第628章 触碰软肋

类别:历史 作者:李一振 字数:未知 更新时间:2025/05/19 02:07:34

孙权此言一出,是仪、胡综、徐详尽皆大惊。

这世上所有的事情,往往都只差一个开端。可若真开了此事的头,那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对于丞相顾雍,孙权尚且是近似软禁一般的审问,职位、俸禄、待遇尚且未停。按照今日孙权的忿怒情状,恐怕是要杀人的!

刚刚立国没有两载,皇帝便能杀尚书了吗?就算昔日未做皇帝、还是吴王或者吴侯的时候,孙权也一直都是礼贤下士、听劝的样子,三十年的好名声竟要一朝破功了?

面对盛怒着的孙权,胡综并不敢劝,而是又俯身长拜,额头贴紧殿中的砖石地面,一动都不敢动。

同样跪在地上的徐详抬起头来:“陛下,陆尚书乃是国家大臣,若无罪而使其入狱,恐怕会沮丧天下臣民之心。”

眼见着孙权凌厉的眼神又瞪了过来,徐详连忙解释道:“臣是为陛下着想,万无他意!”

“中执法。”孙权不再看徐详和胡综,而是将目光又放在了是仪的身上:“陆瑁该当何罪?”

是仪沉默了好一阵时间,最终还是说道:“尚书陆瑁蛊惑太子,离间天家,应以此罪捕拿!”

“要朕再和你重复一遍吗?”孙权扶着腰间剑柄,走到了胡综身前,冷冷说道。

胡综再也不敢拖延半点,叩首应下:“臣请现在就去捕拿陆瑁。”

“去吧。”孙权点头。

胡综站起身来,朝着孙权躬身一礼,而后迈开步子走了出去。直到胡综走远,孙权心头憋着的这口怒气才算释放出来,解下腰间宝剑平放在桌案上,自己也随之坐下,不断摩挲着剑身。

对于孙权来说,今日发怒非只是由于太子孙登的书信引起,更是由于长久以来的积怨同时爆发。

尽管孙权统治江东已有三十年的时间,但本地士族的影响力丝毫没有减少。就算在昔日陆氏的陆逊投了魏国之后,为了维系脸面,孙权仍要继续任用陆逊亲弟陆瑁担任最为重要的选曹尚书,以示对士族的重视不绝。

顾、陆、朱、张。

顾氏的顾雍现为吴国丞相,顾雍长子顾邵曾经娶了孙策女儿,十余年前亡故。顾雍长孙顾谭现为太子孙登属官。丞相顾雍的其他几个儿子顾穆、顾济、顾裕皆为两千石。

陆氏在陆逊归降魏国之后势头稍颓,但陆逊之弟陆瑁仍然担任尚书中位列前二的选曹尚书,权责颇重。

朱氏的朱桓已死,孙权为了展示恩宠,特将小虎孙鲁育嫁给朱据,又封朱据为左将军。

而吴郡张氏的张温,更是早就显出了与孙权的不和,如今只在朝廷中任个闲职。

但问题的关键,从来不是在于顾陆朱张这四家。顾陆朱张都为吴郡大姓,吴国又不只有吴郡一处。

相比于孙策早年征讨江东之时,江东各处群起反抗,甚至导致了孙策本人遇刺身亡的惨烈结局,所谓顾陆朱张,实际上是孙权自己精心挑选的本地士族,用来帮助孙权自己统治、压制其他江东士族的,直到建安末年才真正崛起。

除了顾陆朱张,吴国士族还有许多。

徐州张、诸葛、步;广陵张、吕、范、戴;丹阳朱;会稽贺、虞……

可关键中的关键,所谓的顾陆朱张,都是孙权自己培养起来的士族!

自己培养的士人开始侵夺自己的权柄不说,就连自己寄予厚望、封了太子,以之为继承人的孙登都受了他们的影响,来为他们说话!

这才是真正触到孙权痛处,让孙权在盛怒之下抓捕陆瑁的根本原因,而非只是陆瑁与太子书信交往这么简单。

以前的张昭、虞翻等人与孙权不和也就罢了,如今的顾雍、陆瑁等人竟也重蹈了覆辙!四十日来,顾雍连个请罪的表文都没有送进宫中!难道士人天生就会走到与他对立的一面吗?

胡综是个文武兼资的,能领的了兵,文章也好,加之又是孙权心腹、素来行事清直,故而胡综在吴国的名声还是非常不错的。

当胡综带着五十名甲士抵达了尚书台后,直直率兵前往陆瑁的值房。陆瑁还未多做反应,还在愣神的时候,就被甲士背缚双手、架着朝外走去。

在胡综说了这是遵从陛下旨意后,陆瑁知晓自己做过什么,故而一言不发,顺从的随着军士走出,也丝毫没有向胡综求情。

可陆瑁如此,其他人却全然不能袖手旁观!

但这种噪音和声势,足以将尚书台内的所有人都惊动了。

“胡侍中!”身形瘦削的尚书薛综怒意勃发,张开双臂拦在了胡综和随行的军士前面,高声喝到:“尚书台是大吴重地,胡侍中为何突然引兵闯入,还要将陆尚书抓走?朝廷体面何在?尚书台体面何在?何至于此!陆子璋可是大吴尚书,安能受这般屈辱!”

胡综也不愿做这种事情,但没有办法。

方才是仪、胡综、徐详三人在宫中几乎与孙权明说了,吴国还没有直接将尚书抓至狱中的先例,孙权轻飘飘的拿蛊惑太子、离间天家的罪名堵住了三人的口。

若再推诿下去,三人自己也要倒霉了。

这世上比体面和道理更重要的是站队。万般事情都可以做得不对,但是站队一定要对,这是在朝廷安身立命的基本要求。

半点都不能错。

不得不做。

胡综心底叹了一声:“薛尚书,我是奉了陛下口谕来此拿人,还望薛尚书勿要阻拦,以免自悟。”

“来尚书台拿人?”薛综双眼瞪圆:“可有诏书?可有罪名?可有证据?如何就能轻易拿了?这还是大吴朝廷吗?”

胡综面色变冷:“蛊惑太子、离间天家,这便是陆子璋的罪名了。至于诏书,我已说过是奉陛下口谕,证据什么的还轮不到薛尚书来问!还请薛尚书守好自己的本分!”

二人说话之时,阚泽、纪亮、屈晃和濮阳逸四名尚书也围了过来,分成两两站在了薛综的左右。

“还请胡侍中给个说法!”

“何至于此!”

“到底是因为何事?大吴何曾有过这般罪名了?”

面对着几名尚书的诘问,一股无力感涌上了胡综心头。胡综脸色阴晴不定,犹疑了几瞬,还是朝几人拱了拱手:

“我是奉旨而为,还望诸位尚书莫要自误!”

“敬文兄,诸位。”陆瑁脸色煞白,可还是努力开口说道:“还望诸位莫要阻拦了,且让我随胡伟则走吧。尚书台不可乱,诸位还是散去吧。”

“哎!我去上书!”薛综跺了跺脚,又仔细看了几眼陆瑁的面孔,终是别过脸去,侧身退后了几步,掩面不动。

其余几名尚书见薛综如此行事,也纷纷让开通路。胡综依旧面无表情,与众人微微点头示意,而后向前一挥手,领着军士们和捆住双手的陆瑁走了出去。

建业城作为都城的时间不长,加之城池建设又不甚完备,故而没有直属朝廷或者廷尉的监狱,只能将陆瑁关押到属于州府的狱中。

不大的狱舍中,墙壁上满是青苔,加之今日又刚刚下过暴雨,墙角的低洼之处甚至存了薄薄的一层积水。原本铺在舍内一角的稻草,也染了些许水汽。

“陆尚书,请入内吧。”狱卒打开了牢门,胡综伸手朝内一指。

陆瑁低头叹息一声,抬腿便要走入。刚刚一只脚踏进去,陆瑁却站住了身形,转过头来看向胡综:

“胡侍中,我当真有罪吗?身为人臣规谏陛下、营救上司、禀告储君,当真有罪吗?大吴须没有这般律令!”

胡综终究有些不忍,挥了挥手让左右士卒先走,自己正色看向陆瑁:“陆尚书,我只是不懂,你们陆氏已经因陆伯言而声名大损,为何还要掺和进陛下与丞相的事情中呢?为何一定要联络太子,把本与此事无关的太子也扯进此事呢?”

胡综定神观察着陆瑁的面孔,若是陆瑁此时软下来,痛哭悔恨,他还能秉持公心在孙权面前再劝上一劝。

陆瑁虽说脸色惨白,但嘴上却丝毫没有让步,压低声音说道:“胡侍中,我辈士人,凡事当论该不该为!”

胡综一怔,转而摇头叹息了起来:“不该如此的……”

“伟则无需再费唇舌了!”

还没等胡综把话说完,身后走廊的拐角处便出现了沉稳的脚步声,胡综转头一看,来人正是孙权本人!

“陛下!”胡综拱手问候。

“臣陆瑁拜见陛下!”陆瑁也躬身行礼。

孙权没有开口,径直走到陆瑁的面前,右手猛地拽起陆瑁的衣领,陆瑁只觉一股大力传来,随即毫无抵抗的被孙权提了起来,随即按在了狱舍潮湿的墙上。

来不及喊痛,随着孙权的虎口抵住了他的喉咙,恐惧在瞬间占据了陆瑁的全身。

孙权年已五旬,为何力气还会如此之大?毕竟是孙文台的儿子,孙伯符的弟弟啊,竟如猛虎一般。陆瑁不知怎地,脑中竟然浮现出这样一个想法来。

孙权怒容满面,与陆瑁距离极近,丝毫不停地说道:

“你与薛敬文此前找公主去为朱据开脱,朕罢了朱据的官职,将他和公主遣回吴县,朕又何曾怪过你们?”

“不尽心王事,反倒将远在武昌的太子牵扯到毫不相干的此事当中,陆瑁,你是何居心?陆伯言叛逃,朕还是将你重用,朕何曾亏待过你们陆氏半分?”

陆瑁脸色逐渐涨红,口中只有支支吾吾的声音传出,连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胡综连忙上前劝道:“陛下,陆子璋身体瘦弱,陛下这样按下去他会死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