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兵马未动

类别:历史 作者:孤独麦客 字数:未知 更新时间:2025/05/17 17:37:36

卢龙镇其实已经罢废了。

前晋神龟十年(326),段文鸯一直抱怨卢龙镇虽然辖地不小,但多为山岭,平地不多,大部分人只能放牧。而放牧也就罢了,偏偏时不时有人袭扰,放牧都不安心,搞得越来越穷,最后不得不仰赖朝廷赏赐的粮食、绢帛过活。

于是乎,为了更好地控制拓跋鲜卑,便罢废了卢龙镇,将段部西迁旋鸿池,就近监视平城。

旋鸿池是个好地方,且没有太多的战争压力,段部高高兴兴地走了,段文鸯还在单于府内领了个幕职,地位大大增加。

不过,段部走后的卢龙镇总要有人守御,毕竟这个地方实在太关键了。

开平中,兵部行文重设卢龙镇,但及至目前所谓的卢龙镇将、镇兵都不是固定的,而是从幽州诸郡抽调豪强、部落精锐,由他们的子弟带人戍守,说白了就是轮戍,即朝廷把国防成本摊派到了地方头上,这也是自汉以来的故智。

古典时代嘛,不是明清那会做什么事都要花银子,国家体制、社会风气、政治伦理都不一样。

三月十六日晨,山间薄雾之中,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马蹄声。

两千镇兵如临大敌,第一时间击鼓备战。

屯于城外的五百杂胡骑兵更是把马都牵了出来,脸色凝重。

直到燕王邵裕的亲兵赶到,双方验明身份之后,才解除了戒备。

邵裕没在卢龙镇停留,而是直接越过卢龙口向北一一所谓卢龙塞口,即潘家口,位于喜峰口以西今已淹没在水库下方。

出塞北行之后,风物陡然一变。

正午之时,众人稍事歇息。

彼时阳光正烈,山风又吹散了薄雾,将燕山真容展现在众人眼前。

燕王友裴满下了马,掬起一汪清泉,擦去了脸上的征尘。

“殿下。”他转过身来说道:“还是不要多做停留了。趁着慕容氏兄弟阋墙的时机,先往前走一走,建好仓城。”

邵裕将马槊置于一旁,也过来洗了把脸,然后问道:“何处建仓城为佳?”

“平刚(亦作平冈、平岗)故城最好。”裴满说道。

渔阳国有平刚县(围场西),那是新设的,非汉代平刚县。

平刚故城就是汉平刚县旧址,位于后世平泉、宁城之间,地属宁城县右北平镇、老哈河西岸。

“是不是太远了。”中尉到华走过来问道。

他刚整顿完部伍,三千燕王府骑兵由他亲自统率,中尉司马吕罕带着三千燕山苑园户步卒在后头赶路。

跟着他们一起来此的还有右骁骑卫府兵一千二百,由一位叫拓跋思恭的副部曲将统率,府兵各领战马一匹、乘马一匹。战马自己骑着,乘马则由少许百余部曲收拢着,马背上还驮载着不少行李。

也就是说,跟着邵裕先期北上的总共是四千三百余骑,另有步卒六千余在后面赶路,他们这会应该才抵达卢龙镇。

“远好啊。”邵裕笑道:“怕什么?这条路我也不是第一次走了,自慕容数败宇文,将其驱赶而走之后,这片就没有哪里是一定安全的。若能将平刚故城整治起,则情势大变。纵遇敌,杀便是了。”

众人听他说得豪迈,士气大振,就连拓跋思恭都忍

不住看了他两眼,暗道这位燕王到底是嘴上厉害,还是真的如此豪迈呢?

休息足够之后,四千余骑携七日干粮,继续北上。

十七日夜,白天还晴空万里呢,夜中就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众人暗叹一声晦气,正待找地方休息,却听得前方的山路中,传来了战马疾驰声。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们,很快就停了下来,然后一阵人喊马嘶。

“右骁骑卫!”拓跋思恭大喝一声,让人点起火把,并摇着他的将旗。

两名随从策马行至他身后,在马背上敲起了鼓。

这是聚兵的信号。

“果是积年老卒。”邵裕暗赞一声,不过也有些不满,此将竟然没有过问他的意见,就擅自击鼓聚兵了。

往好的方面说,人家这是素养极高,会自行判别战场形势,自己做出布置,在两军僵持不下、各自损失不轻的关键时刻,这样的中下级军官是宝贵的财富,往往能收奇效。

往坏的方面说,纯粹就是自作主张,破坏主将的战术部署,万一人家想打埋伏呢?

说到底,这种长年累月厮杀的府兵太过自信,也有点看不起指挥他们的体系外的人。

好胆!邵裕不怒反笑,我就要这样的兵。

骄兵悍将,别人视为洪水猛兽,我喜欢!

“到华!”邵裕一勒马缰,大声道。

“臣在。”中尉到华抱拳道。

“你点千人,一边五百,多张火把,往两侧山岭而去。”邵裕手臂连挥,下令道。

“遵命。”到华立刻开始点兵。

他点的多为去年冬天招募的胡汉新卒,这些人整训得还不够,未必能打硬仗,但有一个优点,会射箭、会骑马。

五百人趋左,五百人奔右,各有一名幢主统领。

山林之中鸟雀纷飞,隐隐还有狼嚎之声,不过没人害怕,各自落位之后,拈弓搭箭,做将战状。

敌人似乎在布置,又或者在迟疑,不过很快马蹄声又起,竟然直接向这边奔来了。

“拓跋将军。”邵裕看向已经聚集起来的府兵,大声道。

乘马还没赶来,此一千二百府兵甚至连甲都来不及披,就已然开始排兵布阵了。

前队三百骑,挑选的是那些身着皮甲之人,中队五百人、后队四百人尽皆无甲,这时候面无惧色,各自掣出五花八门的兵器,在山道中布阵。

“殿下自观战可也,末将这便领兵击贼。”拓跋思恭回应道。

“岂敢让右骁骑卫专美于前?可并力击贼。”邵裕挥舞了下马槊,大声道。

拓跋思恭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道:“殿下果然豪迈。”

邵裕扭头看向后方。

细碎雪花之中,一千王府精骑已然上马,阵列俨然。

“凡斩将夺旗者孤亲为尔解甲牵马。若逡巡怯战,杀无赦。此战,有我无敌。”说完,邵裕当先奔了出去。

“有我无敌!”王府护军策马而上,疾追而去。

裴满、潘诞、崔景化等文士一边焦急地看着燕王离去的方向,一边取来长枪、角弓,亦奔马而出。

寒冷的雪夜之中,他们已然急得满头大汗,拼了命

地催马,试图挡在燕王身前。

王府护军们更是勇猛无比,这会已有数十骑后来居上,冲到了最前面。

山风呼啸,雪花扑面而来。夹杂在风中的,还有那霹雳弦惊。

前方地形越来越宽敞,箭矢也越来越密集。

战马嘶鸣声不绝于耳,骑士闷哼声此起彼伏。

旷野之中,隐隐出现了一团火把,不过在风雪吹拂之下,很快就黯淡无光,行将熄灭。

够了!

邵裕调整方向,直朝敌人火把最密集处冲去。

周围不断传来箭矢破空声,有一枚甚至直接钉在了他的身上,不过为甲叶所阻。

到华放慢了马速,指挥十余名军士围护在燕王身周。

而在最前方,数十名王府精骑已然与敌人撞在一起,惨叫声在夜中传出去老远。

邵裕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陡然窜了出去,大喝道:“我都闻到贼人身上的羊膻味了,休要阻我!”

众人被他这么一激,热血上涌。

妈的,燕王都不怕我们一条烂命怕什么?

“哪个勇士与我并辔而战!”邵裕大声道。

“范阳刘九,愿与殿下并肩力战!”一骑策马前冲,喝道。

“北平段保来也。”

“殿下稍退,侯莫陈参在此!”一匹大白马如闪电般冲出,后面还跟着几名索头骑兵,发辫上满是霜雪,豪气却充斥整个山野。

“轰!”邵裕一槊捅在一团迎面而来的黑影之上,奋力

将其甩去后,大笑道:“退个屁!今日不用马蹄把他们心肝踏出来,不把刀砍卷刃了,谁敢退?”

说话间,数十骑从他身旁越过,将骚扰的敌军骑射手一冲而散,与迎面而来的敌军狠狠撞在一起。

拓跋思恭带着一千二百骑绕开人员最密集的正面战场,兜了一个圈子,绕向敌军侧后方。

似乎有一些敌人仓促聚集而起,向他们冲来,想要阻挡那么一两下。

前队三百骑不躲不闪,马蹄雷霆般炸响,森寒的长槊在夜色中挑刺、横劈。

阻挠的敌军直接被冲散到不知哪里去了,府兵们直接冲到了敌军侧翼。

“呼!”最后一点火苗似乎抵受不住战马冲锋的气势,死命挣扎一番后,不甘心地熄灭了。

黑夜之中响起了敌人惊慌失措的呼喊。

马蹄声杂乱无比,似乎有朝东北方撤退的动静。

府兵们毫不迟疑,顺着敌人撤退的方向急追而去,将仍在与部分敌骑缠斗厮杀的王府护军留在身后……

战斗在清晨时分结束。

梁军一口气追出去二十里,直到马力渐竭,方才收兵回撤。

风雪之中,得胜而归的兵士兴高采烈,马鞍下、长槊顶甚至是腰间,到处是血肉模糊的头颅。

一面卷起的旗帜被某位白马骑士夹在腋下。

燕王邵裕在此人身侧步行,手里挽着马缰,为其牵马。

所过之处,众军欢呼不已。

拓跋思恭也下了马,嘴角微笑。

太像了……

十九日清晨,李重抵达了卢龙镇,随他而来的还有幽州诸郡征发的三万民夫。

督促民夫修缮道路、扩建仓城的同时,他收到了前方发来的捷报:十七日夜,燕王道中遇敌,破之,斩首三百八十五级、俘百又三人,获马四百匹。

俘斩的人数在李重看来不值一提,他这辈子打过的仗太多了。别说五百人了,一次歼敌五千人都算不了什么。

他看了眼身侧欲言又止的常隆,笑道:“放心,老夫会注意的。你先回去吧,带上这份捷报。”

说完,一夹马腹,向前慢跑而去。

山间满是各地汇集而来的丁壮,他们带着车马及各色工具,排着长长的队列,向前方行去。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现在还没到大战的时候,先把敌人游骑往外赶一赶,把破败的道路修缮一番,再沿途营建土城,存放资粮。

他想起了燕王捷报中提及的平刚故城,那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战争发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