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水镇临河，商贸发达，多富足。
陈戟一路前行，这话在眼中也渐渐有了画面。
才过地界不久便出现青石板路，这便比铁金镇好上许多，镇里尚且不是都有石板路。
要想富，先修路，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啊。
沿河行走，目力所及便看到好几处码头。
小些的是渔船用，此刻有等渔船回港的妇人守在边上。
大些的便是商船码头，装卸货物的力夫络绎不绝，还有镖局与漕帮的旗号在船头招展。
只是装卸尚能理解，渔船现在还未回港？
他方才便看见许多渔船飘在河中撒网，
他记得古代捕鱼多是寅时和亥时居多，点上渔火渔灯诱鱼再下网，白日都是垂钓多些。
于是看向希云道长。
“他们为何白日还在撒网捕鱼？”
“道友看看便知！”
希云道长笑着抚须，只让陈戟自己观看。
陈戟认真看去，过了些时候，果真发现端倪！
渔船沿着整个河道散开，初看没有规律。
仔细看去才发现他们竟然有序逆流排开各自撒网，却不捞完，而是留些空隙给后面的渔船。
“这样也能网到鱼？”
陈戟没见过这样的捕鱼方式。
再看几眼，便发觉水下似有异动。
凝神望气后果然看到水下有黑黢黢的影子快速穿行。
黑影身前还有更大的黑影成团压在水下。
是鱼？
不对！是人！
等到黑影靠近船网，水下的影子终于冒出水面。
数名打赤膊的汉子手中横握铁索破浪而出，背上贴着符箓。
他们踏着水波冲上第一批渔船，从船头踏向船尾，仍旧驱赶鱼群。
黑影四散，在渔船间逃窜。
赤膊汉子便复入水驱逐，等到鱼群经过最后一条渔船。
赤膊汉子们才收起铁链扎猛子游向河心，早有船在那边接应他们。
再从船舱出来身上便干干净净，已经没了符箓。
船逆流而行。
渔夫们收了网，一路道谢。
“多谢驭水郎君！”
“有劳郎君。”
“郎君辛苦了！”
却也不是空口白牙，而是掏出银两道谢，还预定下次驭水的位置。
……
“驭水郎君？倒是好本事！”
陈戟颔首赞道。
却不是说这些赤膊青年，而是幕后画符的那位。
方才他们出水他便用望气术看过，这些人身上没有法力，却有法力的气息，还能驭水驱赶鱼群，应当是背上那符箓的关系。
“能让普通人有这般本事，也不简单。”
“是漕帮那位军师的手段。”
希云道长缓缓开口，与陈戟说道。
“不知道在哪里学的艺，把道家的避水符与驱兽的本事结合在一起，弄出驭水郎来。只要贴上符箓，不会水的人也能变成浪里白条。”
“平日下河赶鱼，拉商船过浅滩，都是生意，往来的人有不服的，岸上水上都对付不过，这才让漕帮势大。”
“漕帮是占水镇最大的势力吗？”
“算是。”
希云道长沉默了下。
“贫道往来镇上的时候，也多是和他们打交道，官面上倒是不清楚，也只是见过城隍，到不是人官。”
“那金缕苑也是漕帮的产业吗？”
“似乎也是。”
“那我知道了。”
陈戟点点头，收回目光，有几分感慨。
看来也只是铁金镇里安详些，到了占水镇便已经有了这世道的雏形。
百姓、江湖势力、修行者、妖鬼、人官、城隍……
不简单啊！
感慨着，一路徐行，总算是抢着渔获入港前进了镇子。
本以为要直接去捉鬼。
希云道长却拦住他们。
“先去拜城隍，我们过来捉鬼，总是要名正言顺说清楚才是。”
“确实。”
陈戟颔首。
白姑娘虽没开口，却也没有反对。
于是一行又向城隍庙方向走去。
希云道长熟悉这些门路，在前面带路。
“城隍庙在镇子另一头，还要走些时间。”
希云道长特意强调道。
“无妨，我正好看看镇中景色。”
陈戟左右看去，镇中的确热闹许多。
街道比铁金镇宽了许多，人也多了许多，甚至连路上都见到了马车和轿子。
“确实繁华了很多啊。”
陈戟感慨着，也愈发好奇，富庶镇子都如此了，府城是不是会更繁华些。
于是又想到自己变成驴子看火烧的那个遥远的清晨。
河间府确实繁华，可回忆太不美好了。
回过神来，却发现望气术下，路人身上五色庞杂，也有妖鬼留下的气息。
白姑娘落下来的时候便换成老道模样，此刻走在路上，颇像是两个道长带着徒弟来见世面。
周围也有人打量他们，身上有妖气的也在其中。
已在镇中不好当面说城隍的事情。
陈戟便看向白姑娘，又指了指他看到的人。
白姑娘顺势望去，点点头，声音低低传入耳中。
“是妖鬼之气。”
陈戟走着路，脚步一顿，又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前行，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于是又听到白姑娘的声音。
“附近没有日游神巡视，你可以放心说。”
“我还以为城隍真的能够监察全镇。”
“若是动了法术自然可以，就和黑夜中忽地冒出一团火光，想不注意都难。”
白姑娘低声解释。
“不过寻常说话那些，镇中游魂听不见，日巡神也不在，城隍也不会知道的。”
“原来如此。”
陈戟放下心，又问起妖鬼之气的事情。
白姑娘便冷哼一声。
“原本城隍和座下阴差都是要阻止妖鬼进城害人，还有修行人士，也该要严加管束。”
“可这位占水城隍却是压根不管事，要不然也不会放着这些事情不管。”
“漕帮的符箓也有问题么？”
陈戟听着白姑娘的话就知道她肯定看出别的方面来。
白姑娘微微摇头。
“没有看过，只是连你从梦中得来的神行符都要消耗气力，还只能在梦中日行千里。”
“寻常人能在人间施展避水驭兽这般能力怎么可能没有损伤？”
“只怕这些驭水郎都是烧着寿元来施展术法，几乎算是邪术了。”
陈戟眼神一动，却是想到什么。
叹一口气，不再说话。
人间行事，贫富生死便是绕不过去的事情，却也无法决定别人的选择。
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
白姑娘也不多说，行走几步便到了城隍庙前。
不算僻静，也有些摆着摊卖书本碑拓的人坐在附近。
其中一名已经白须白发，看着站起来都费劲。
见他们走近，随意瞥来视线，看清希云道长后面色微变，起忙起身拱拱手。
“可是清风观希云道长？”
“正是。”
“多年不见，道长风采依旧，想必修行又精深许多啊。”
话音落下，陈戟便发觉四周的环境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些。
虽然还是方才街道的画面。
可边上卖书的人都不见了。
空气中也有一点熟悉的感觉，如同陆判带他去的梦中阴司。
陈戟这时候也反应过来。
那卖书的老者恐怕也不见得是人，大约应当是城隍座下鬼差了。
希云道长笑着拱拱手。
“人间修为，哪里比得上阴差这般长久，与当年别无两样。”
说话间又摸出三根细香递给阴差。
“这是上好的檀香，聊表谢意，还请帮忙通传下城隍。”
“何事？”
希云道长想了想，便从丁生撞鬼开始说起，讲到金缕苑有妖气，他们受了委托，要来看看，还说阴司已经知道此事。
“金缕苑啊？阴司也知晓了？”
阴差面色微变，让希云道长等等，自己进去通禀。
片刻后，一片黑云弥漫开。
方才的街巷尽数消失，陷入一片纯黑中。
这下便更有阴司的感觉了。
黑云浓重，很快便化成人间官署模样。
门前矗立着獬豸石雕，还有两块铁画银钩的楹联牌子。
阳世奸雄，违天害理皆由己。
阴司报应，古往今来放过谁。
“好对联！”
陈戟低声感慨，确实写出了城隍审鬼罚恶的威风。
白姑娘化身的老道却是吃吃一笑。
“这是东岳大帝庙的对联，天下城隍庙都用这一副。”
“如此啊……”
陈戟有些尴尬，却还好没人看见。
恰好，衙门内传来方才的阴差声音。
“有请清风山高功！”
希云道长便整理衣袍，提步进殿。
陈戟与白姑娘一起进去，看到上座一位白面书生模样的城隍端坐其上，浑身都飘着香火气息。
希云道长微微挑眉，却没有说什么。
白姑娘则是低下头干脆不看。
陈戟运起望气术，却也发现他们不看的原因。
城隍身上的香火实在太庞杂了些，量确实不少，可都浮在外面，还有些飘忽。
甚至不如陈戟见村人烧给仙台山神的香火了。
压下好奇，陈戟平复心情，只当没有看到这些，静静听希云道长与城隍沟通。
“道长在铁金镇发现的妖气，查到金缕苑，确实是本城隍失察了。”
“不然我这就调遣兵马去金缕苑锁了那妖鬼过来伏法认罪？”
“倒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本就是我们的事情叨扰了城隍，还要劳烦城隍如此麻烦，更是过意不去。”
“贫道便和徒弟们去捉了妖鬼回禀阴司便是，不牢城隍大驾。”
“也好也好，本城隍正好坐镇，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邪祟作乱！”
……
一番恭维，最终以希云道长付出一筒檀香结束见面。
出了城隍庙，陈戟才庆幸他们邀请希云道长同来。
否则让他去和城隍说这些，怕是也有难度。
又走开些距离，看向白姑娘确认日游神和鬼差都没跟过来，才询问为何这占水城隍看起来有些不对劲，连香火都乱成一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