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咱们不是朋友么
“为何?”
明辰笑了笑,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年岁不大的太子。
他很年轻,即便是天资卓绝,他也依旧需要成长,他也依旧在吸收着这个世界的信息和知识,去丰沛自己的观念。
“北烈应该知晓我朝推发新种,大大提高粮食产量之事吧?”
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秘密,为民之事,乾元本身也没有遮掩。
无论是新式的武器,还是种子、粮食……这些东西只要一问世,只要有好处,便会得到关注。
甚至乾元发布的种子就摆在擎苍城的皇宫里,为北烈人研究。
北烈环境本就严苛,土壤贫瘠,缺粮。
提高一两成粮食产量,抗虫病,抗旱涝灾害……这些特质可是令秦楼眼热的很。
“额……”
秦启不知道明辰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却是扯了扯嘴角,有些尴尬:“我知晓。”
虽说大家都知晓的事情,但是觊觎别国之物,这话听来终究是不光彩。
明辰的话题似乎扯得远了,又继续说道:“那殿下也该知晓,这种子是由谁研制出来的。”
“自是叔父您。”
所以说明辰是有大才华之人。
不单单可以出谋,阴谋阳谋手段皆有。
还可出力,可出利国利民之力,是真可以落到实处去,推进国力发展。
无怪乎父皇对他如此看重。
明辰闻言却摇了摇头:“殿下不知么?研制种子的人可不是明某。”
“额……忘粟?”
秦启自然知道这个名字。
但此人太过于神秘了。
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没有画像,没有身份信息,从来不曾有人见过他,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就只有一个名字而已。
秦家父子都认为是明辰自觉风头太盛,所以编出这么个名字来混淆视听的。
这种子太好了,好到足以令农人们拜首供奉的地步,这样的功劳落到明辰一个人的身上的话,有些太高了。
高到都要影响萧歆玥的地位了。
这不好!威望太高对于一个臣子而言并非是好事。
“对!”
明辰看得秦启的表情,也猜得他心中所想,只是笑道:“殿下,我明确与你说,忘粟确有此人的。”
“当年我去出使北烈的路上与其相识,我们一见如故,我助他研制新种,才有了后来之事……”
“北烈路上?”
秦启一滞,声音猛地拔高了几分,不住问道:“他是北烈人?!”
北烈人为何不来投靠他们北烈王朝?
明辰摇了摇头:“非也,还算是乾元人。”
算是乾元鼠!
秦启闻言抿了抿唇:“哦。”
为何……这等天才之人总是在那片富庶的土地之中诞生呢?
他们已经足够富裕了,为什么上天总是会眷顾那个腐朽堕落的国家呢?
“我们有一次对话,我至今依旧印象深刻。”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鼠鼠育种工程有没有再进一步。
明辰遇到的这些妖里,鼠鼠是最为纯粹,志向最为高远的一位。
自始至终,初心也从未改变过。
跟鼠鼠聊天沟通虽然不多,但是目标坚定之人,却也可以给明辰带来一些启示。
时间已经很晚了,明辰看着一边散发着光亮的烛火,轻笑道:“我曾问他,若培育好了种子,给北烈种吗?”
秦启闻言猛地一颤:“什么?”
“他说给!”
秦启瞪大了眼睛,心跳漏了一拍,不住欺身向前,急声问道:“当真?!叔父,此话当真?!”
他这个位置的人,该是不会相信天下掉馅饼的事情的。
然而现在,似乎还真是要掉。
然而下一瞬,徐徐微风吹来,似乎压下了他激动的动作。
明辰眼神示意他让自己继续说下去。
“我又问他,倘若北烈人得了粮食,衣食富足,兵威更盛,更激起野心兴起兵戈,引得生灵屠戮,天下大乱呢?”
“这……”
依着父皇的性格,兵马齐备,粮草富足,那自是要征伐天下,完成一统大业,洗刷国耻的。
秦启闻言扯了扯嘴角,一时间有些无言。
同一片天空之下,容不了两个野心勃勃的君主。
大家是对手,理所应当不该滋敌,不该给对手壮大的机会。
见太子沉默,明辰只是笑着,继续道:“他与我说,北烈的农人亦是农人。上位者得了粮食,再起征伐,那是上位者的事情,他只管种田,天下百姓吃饱穿暖,粮食是无罪的。”
“粮食无罪……”
太子闻言浑身一震,在这黑夜之中精神渐渐疲累,此刻却仿佛被一盆热水浇到了头顶。
他猛地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明辰,眼中光华流转,情绪奔流,心神巨震。
崇高的品格洗涮着他的灵魂。
他‘腾’的一声猛地站起身来:“先生,请受秦启一拜。”
“万望叔父护好这位忘粟先生。”
“天下有先生,何其有幸,真乃圣人也。”
秦启面色郑重,朝着明辰行礼,同时也在向那不曾谋面的一位先生行礼。
对比先生的胸襟、气魄和功绩,他这个太子只觉自己有些渺小。
“叔父,日后启将继承大统。”
他四下看了眼,声音压低了些,但还是满脸严肃的看着明辰:“今日油灯之下,我以太子身份起誓,与叔父留下一诺。”
“国家纵横之事身不由己,战火生灵涂炭也是无可奈何,启认为天下一统,民族融合同样也是利民之事。但是今后若是战起,无论结果如何,谁胜谁败,启必当拼死保全叔父和先生性命,日后也绝无芥蒂为你们创造最好的环境,实现鸿鹄之志。”
这般人是不该受到不同国家战争这样低俗的观念制约的。
跳跃的烛火随着誓言飘摇,他语声朗朗,铿锵有力:“若有违此誓言,定叫启天地不容,人神共愤!”
他年轻的紧,在这最为热血,最为赤诚的年纪,说的也是诚心诚意。
明辰看着这热血少年郎,却是笑了笑:“殿下,咱们这还没打呢!你就料定自己赢了?”
“不是,叔父……”
太子急声想要辩驳什么,却是被明辰摆了摆手止住。
“我知晓殿下赤诚心意,辰谢过了,也代忘粟谢过。”
他无所谓道:“殿下,辰是个俗人,是性恶论者。曾可见妇孺缚于野却怕沾染腥臊无动于衷,玩弄嘴皮勾引天下大乱,手上沾满无数鲜血,这辈子也做不到忘粟那般虔诚。”
秦启摇头:“忘粟先生那般人世俗难容,若非叔父庇护,定然难得如今伟业,叔父亦是圣人。”
太子也很早也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处在一个很高的道德水平线上。
道德水平高的人遇上道德水平低的人注定是要吃亏的。
忘粟这样的人,是很难在这个世界上活下来的。
所以,有力量和手段保护的善良才叫善良。
理想和现实结合起来,方可成事。
若无明辰,莫说是将种子推广出来,就算是这位先生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太子的话似乎是安慰,不过却安慰错人了。
明辰从来都不觉自己做错过什么,是对是错,他心里自有计较。
只是在向这小孩阐述事实而已。
他耸了耸肩,将话题落了回来。
“殿下也知辰给北烈提这修渠一策的目的,一来是为了保地,二来也是为了展现我自己的才能,三来最重要是为了与我乾元争取时间。”
“然而现在北烈得天人相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如此丰功伟绩,我这一策从目的上讲是失败了。”
“然正如忘粟所说,北烈的农人也是农人,北烈与乾元同出一源,千年前是共同的祖先,通说一样的话……辰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有点底线,不会无端作恶,我不为难你们的农人,上位者之争、国家之争就战场上见分晓罢。”
“这策是我出的利国利民之策,虽说目的已然失败,但我不愿以下作手段毁了它,我也想见北烈创造出一绵延千百里的沟渠传奇,我也不想它因细节的纰漏出现问题。”
明辰同样站起身来,朝着数次拜身的太子还礼:“辰今日所说有关水利之事,字字句句并未作伪,全无保留,也无祸心。然一家之言或有错处,太子自可甄别,或寻求更好的方法。”
“叔父……”
疑惑得到了解答,但是心里却又大为震撼。
无论是忘粟的言论,还是明辰坦然表现自己的心路,都是超出了秦启的预想。
太子晃了晃神,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心交已久的‘叔父’。
尽管多有猜测,但是如今这特别的人,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令他不由得为之惊叹。
他满身矛盾。
狡猾危险,沾满血腥,朝堂上横行无忌杀人,唇齿一碰便是改换天地,但却又神圣恢弘,胸怀坦荡,不拘泥于国别仇恨。
世人都不了解这位变幻莫测的侯爷。
此时此刻,他或许明白了,为何父皇为何总是提起这位乾元妖才,为何不惜以半州之地换不惜与乾皇争。
实是他值得!
“启代表我北烈百姓,谢过叔父。”
“动动嘴皮子罢了,小事一桩,北烈人不都豪爽嘛~咱也就别再客套了!”
“额……好!”
明辰只是摆了摆手,朝着帐外走去:“夜深了,殿下早些安睡罢。”
“叔父……”
秦启见他要走,踌躇一瞬,终是咬牙唤了一声:“那粮种之事……”
这话显然问的有些厚脸皮了。
但明辰说起忘粟,给了他希望。
即便是不要面皮,他还是想要得一个确认。
就算明辰现在不给也无妨。
日后呢?战争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呢?
若是一国灭,这粮种也随之湮灭的话,那他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这太子倒是会顺着杆往上爬,得陇望蜀。
不过明辰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巨大的财富在眼前,人就是跪下磕头求也是要求的。
只是笑道:“粮种非我研制,我亦无权处置,若是有机会,太子就找忘粟说去吧!”
说罢,便是离开了。
跟着小孩嘚吧一晚上,也有些倦了,该回去抱着扶摇儿睡觉了。
“忘粟……”
秦启闻言恍惚了一下,直到明辰离开,面上抑制不住的露出喜色来。
明辰刚刚已经说过了忘粟的态度了,明辰不会插手。
这话也就告诉他,新种北烈的百姓也是有份的。
秦楼势必要在他在位的时候去想办法实现他的志向。
打天下的事情大概轮不到秦启的身上。
他若是活着,势必是要处理战后的天下。
明辰将态度放在这里,将来若是败了,北烈归于乾元,北烈的百姓能得到新种来种,过的更加富足。
若是胜了,即便是乾元亡了,同样忘粟也不会吝啬,区别对待,北烈的百姓也可得新种。
好事!好事!
今日见了明辰,自他获封太子以来,都不曾如此开心过。
世间怎会有明辰这般人呢?
乾皇啊……真是令人羡慕。
……
天空晴朗,阳光明媚。
北烈都城擎苍城中人来人往,繁华热闹。
忽而,远方有马蹄声传来,人们不自觉地抬首,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
“瞧!那是什么?!”
“太子!这是太子的亲卫,听说太子去修水渠了,也不知道修的怎么样了!”
“若是渠成了,我北烈的地也就没那么贫瘠了。”
“烈河是咱们的母河,真的能改吗?”
“娘嘞,那是什么?!白狼,好俊,好大的白狼。”
“白狼上还乘着人呢!”
“哪位勇士能驯得如此猛兽?!真乃天神下凡啊!”
“可是太子在民间寻得的异人?!我北烈真是人才辈出啊!”
……
虽说北烈环境严苛,土地贫瘠。
但擎苍城怎么说都是都城,相较于旁的城市还是热闹许多的。
明辰和太子在修渠的地方呆了两天,太子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便是马不停蹄与明辰一同回京了。
这是明辰第二次来这里。
上次是冬日来的,这次是晚夏初秋,看来也是不一样的光景。
北烈人豪放坚韧,勇敢忠实,崇尚武力。
瞥见白狼在官道上疾驰,倒是并没有引发骚乱,反倒是远远看着热闹,不住惊叹着。
该是何等的勇武,能驯得这般狂放的异兽。
秦启转过头来,朝着乘骑白狼的明辰两人说道:“叔父,到擎苍了,如何?我擎苍城该是也不弱于你们季取,你们烈阳吧?”
太子很优秀,但总归是一少年郎,自小锦衣玉食。
这修渠之事是父皇派给他的第一件大事儿,也是他第一次离京。
这一路他成长了许多,遇上明辰更是意外之喜。
此次归来,他抑制不住有些兴奋,想要去与父皇汇报。
明辰和稀泥道:“擎苍巍峨,烈阳富庶,季取安稳……城市各有各的特色,无法比较。”
“嘿!”
秦启闻言笑了声,朝着明辰说道:“瞧瞧,叔父,我这风头可是都被你抢了呢!”
“太子归来,他们不论论我,反倒都看你的白狼去了。”
他知晓明辰有一神鸟,可大可小,扶摇千里。
也知晓靖安侯曾乘白狼从匈奴草原得胜归来。
但当他亲眼见得可爱的白犬化作威风霸道的巨狼,还是不住为之惊叹。
一路疾驰,艳羡不已。
北烈人好斗好战,自是欣喜这样的神俊的。
这位‘叔父’得天地之造化,确实是一位神人。
“殿下说笑了,你是北烈的太子,谁能抢你的风头?”
“哈哈哈~叔父,无妨!咱们北烈人可没那么小心眼,无需这么谨言慎行的……”
那日夜谈之后,这位太子好像真把明辰当叔父了。
全然也不在意他是乾元人,不在乎他是乾元的侯爷,二人对手的身份,说话却颇为亲近。
一行人在路上疾驰,很快便是到了太子的府邸。
太子爽朗的朝着明辰拱了拱手:“叔父,到擎苍城了,如若不嫌弃,请到我府上暂住,我去通报父皇,为叔父引见。”
明辰也没有推脱:“那在下便叨饶了。”
……
北烈虎殿,霸道强欲之君处理政务之所。
明辰被内侍引着又一次来了这里。
巨大的皮革地图依旧是挂在桌案边不远处。
明辰初次来北烈时,就被秦楼邀请来此议事,也就有了一策换半州,半州换一人这样的名声初始,也就有了后续这一系列的事情。
可以说,这里是明辰名扬天下的起点。
时隔两年再度归来,这里的陈设并没有多少改变。
但不知怎得,明辰却莫名的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座皇宫似乎更加厚重了些,这里的气质……发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哈哈哈哈!”
明辰进来扫了两眼,刚刚站定,耳边却是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朕昨日做梦,便是梦到有仙鹤从仙山上飞来,叼来一盏仙酒送到了朕的手中。料想来今日会有好事发生。”
“果然是好事,故人重逢,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呐~”
内室里走来一高大的身影,他着一身血红的衣裳,虎背熊腰,目光凛然,比之那久经战场杀敌无数的猛将都要雄浑/如同猛虎下山,单单是被他看一眼,便仿佛窥见巍峨山脉,高绝威猛。
北帝秦楼。
这铮铮军国最高的统治者,全民偶像,明辰认可的最高对手。
两年不见,北烈安稳了两年,这位君主非但没变的平和,反倒却是威势更盛了。
他是在山林之中蓄势的猛虎,从来都不曾放下过野心,时刻都在想着有朝一日,跳出山林,纵横天下,打破时局,去创造一个时代的传说。
明辰倒是不为其威风所慑,行礼道:“外臣明辰,见过陛下。”
今时不同往日,身份亦是天差地别。
私下里跟太子相见,礼数随意些也就罢了。
但现在这里算是半公开的场合,无论是明辰还是秦楼,都代表着彼此国家的颜面。
自然要正式些。
秦楼随意摆了摆手,几个内侍纷纷离开。
整个大殿除了明辰和秦楼,再无第三个人了。
“当初在我朝堂上杀人的修撰小官,与我打赌做朋友的明辰啊……”
秦楼大马金刀随意坐到了案桌前,笑盈盈地看着明辰:“怎得如此拘谨?这可不是你!欣然接受我儿一声‘叔父’,反倒唤起我这声‘陛下’来了?”
他没有以‘朕’来自称。
“咱们不是朋友么?”
“朋友行这些虚礼做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