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讶然,没想到大都督会用这种方式平事。
裘千博已迎了上去,双手作揖见礼,从魔煞汹涌转变为温文尔雅,叫大伙儿很不习惯。
“天师。”
裘千博的声音中带着歉意:“裘某不知天师法驾在此,多有冲撞。”
周奕倒是没介意,而且此事是范卓的儿子无礼在先。
“你怎来了巴蜀?”
裘千博道:“我欲见识各家武学,便在九州四海流浪,前段时日辗转至漠北,遇到颉利金狼亲卫南下,其中有一名我看中的对手,就一路尾随到了巴蜀。”
“那日范帮主的儿子被马贼偷了马匹,将我认作贼人,这才上门借范帮主的武学法门一观。”
周奕不禁多瞧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侯希白的伤势:??“你看中的那名对手是谁?”
“他叫墩欲谷,是武尊毕玄的亲弟。”
侯希白反应过来:??“原来是他。”
“你可知他在何处?”
周奕追问,裘千博却摇头:
“不知道,颉利的人入了巴蜀之后我就再没撞见,只碰到过西突厥统叶护的手下,还有吐谷浑众多高手。他们似乎找过巴盟的人。”
吐谷浑虽无顶尖的宗师人物,但一流高手那是出了名的多。
只吐谷浑王伏允之子伏骞的随侍护卫,便有五十名一流人物。
若裘千博知晓墩欲谷在何处,就不必来寻范卓了。
周奕没有再问,只出声帮裘千博与川帮化解误会。
裘帮主哪里还会追究这般小事,范卓却懂得做人,叫儿子范言过来奉茶致歉。
一场麻烦事,在只言片语间化解了。
范卓大致清楚了裘千博是怎样的品性。
原来那一身恐怖魔功仅是遮掩,他竟是一位好武成痴、一心追求武道的赤诚之人。
范卓心生佩服,想留他用饭,增进友谊。
但裘千博却果断谢绝。
红尘中的攀交世故,已不属于他的趣味。
裘帮主只是看向周奕,欲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临走时虔诚问道:
“裘某有一问想请教,不知天师可愿解惑。”
“你问吧。”
裘千博长呼一口气道:
“我早年痴迷武学,总是闭门练功,可惜无有妙法,直到从棺宫得到道心种魔。
然此功并不完整,后来又在江都看了长生诀却没法修炼,于是走遍九州,见识各种武学,再以得来的武学感悟重新品味长生诀与道心种魔。
经年累月,夜以继日,叫我苦苦熬出一条艰难路径。乃是将道魔诸般武功,全融在掌中。
初时进步神速,可随着融功越多,越有种迷失之感,乃至心魔丛生,仿佛自己的心智都要失去。
这段时日,我总感到迷茫,不知往后的练功之路该怎么走下去,这是一条通往武道至极的路吗,天师能否给我解惑?”
周奕心中甚是惊奇,裘千博的理念叫他平静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这问题非常繁复,倘若他具体问及这路奇妙掌法,周奕也没法作答。
可说起武道至极,却能往下反推。
“你融入万法炼掌,自然损耗精神导致心魔丛生,这是
一条极为艰难之路,不过你能从棺宫走出,当要相信自己的武道意志,以此为剑,披荆斩棘,克服精神上的一切魔障。”
“而道功魔功之间要寻求阴阳平衡,届时道魔合流,便是至阴至阳归一,从而破碎虚空。”
周奕话尽望着堂外昏黄深邃的天穹,裘千博忽然有种明悟之感。
“多谢天师点拨!”
这魔道大高手双膝跪地,一拜之后从川帮演武堂闪身而出,又一次风尘仆仆地遁入江湖。
一众川帮长老震撼时,巴蜀的枪霸范卓追着裘千博的背影,一路走到门口。
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心中井喷出巨大失落感。
“爹,你怎么了?”
范采琪从方才的对话中清醒过来,追到范卓身边。
她看到老爹的脸上带着苦思追忆之色,手指着老魔离开的地方:
“想当年我也有过这样的梦想,却不敢去追求。后来在巴蜀得了个枪霸名号,又在安逸的日子中消磨了所谓的霸气,知晓他的经历后,真叫我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唰得一声响,侯希白展开折扇。
“谁知癫狂深处意?原是赤心向武鸣。”
多金公子洒脱一笑:??“裘帮主确实叫人佩服,但人生在世,不可总念着一朵凋零之花,范帮主在巴蜀,一样精彩得很。”
“是啊,爹,你怎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该像侯公子一样洒脱。”
范采琪看向侯希白,美丽的脸上全是欣赏。
枪霸眉头一皱,怅然之心去了个七七八八。
看向侯希白时,目色中似乎找到了往日的霸气。
对着女儿告诫道:“侯公子是多情公子,他不洒脱,如何多情。”
“诶,惭愧~~!??”
侯希白双手一摆,用折扇点向周奕所处之地:??“大都督在此,侯某算什么多情。”
范卓、范采琪的目光不由撇向周奕不远处的蓝衣少女,她盯着某人看得有一些入神。
少女注意到那些无趣的目光,从容一笑,转身便离开演武堂往回走。
裘千博虽然退走,但在川帮诸位核心长老心中,此事的影响久久不散。
他们在巴蜀称雄,却从未接触过什么武道巅峰人物。
对于武学,也没有太深的研究。
故而周奕与裘千博的对话,在他们听来属实震撼。
江湖巅峰人物,讨论的竟是“破碎虚空”。
对这些武道理念不太懂,却不影响他们认可范卓的决定。
如此强悍的魔门高手,见到大都督时是什么态度,他们可瞧得一清二楚。
夜色降临,川帮灯火处处。
用过晚饭后,石青璇回房里待了一段时间,等天色更晚,她推开半扇窗,看到周奕还在那株银杏树旁打坐。
于是推门走了出来。
“石姑娘,可是不死印卷默出来了?”
“幸不辱命。”
她坐在井边,将一卷绢帛递给了周奕,而后在一旁保持静默。
等周奕露出古怪的表情后,她还是不说话。
“既从一念生还从一念灭,生灭灭尽处,灭灭生机起。”
“这……”
周奕又看到“命根、上行、平、遍行和下行”这五气。
接着便是“中、左、右三脉”、“顶轮、眉间轮、喉轮、心轮、脐轮、生殖轮和海底轮这七轮。”
很显然,这是天竺的五气、三脉、七轮修炼法门。
之前伏难陀给的《爱经》上有提及,却没有修炼之法。
石青璇给的这一卷,却有详细介绍。
“这难道是《换日大法》?”
石青璇道:“大都督怎么看起换日大法了,这是霸刀岳山前辈留下的天竺武学,当年他用四十九式霸刀和一名天竺苦行僧换来的,与不死印卷无关。”
“不是你给我看的吗?”
“没有,你偷看的。”
周奕反应极快,立刻将绢帛翻过来,果然,背面才是“不死印法。”
这时才恍然,为何她默不死印法要这么长时间。
原来将换日大法也默了出来。
周奕摸着下巴,提议道:“这样吧,我给你一套道祖真传剑罡同流法门、再教你佛门心禅不灭,换我误看的换日大法,如何?”
“不要。”
“难道石姑娘要我的太平鸿宝?”
少女盈盈一笑:“也不要,一卷秘籍而已,不打紧的,大都督先欠着吧。”
周奕微瞪一眼,可对上那娇憨无害的眼神,又没法生气,何况对方还是好意。
算了,平去巴蜀之乱,自有办法还债。
这换日大法虽是天竺法门,却也有一些研究价值,合乎被而后立、败而后成’的精髓,于是认真看了起来。
石青璇本好奇裘千博与破碎虚空之类的事。
见周奕沉浸在武学中,便没打扰,转身回了屋舍。
她屋中有一些曲谱、医书,还有墨家机关典籍。
相比于武学,这些才是让她沉浸入迷的东西,所以哪怕是一个人孤居幽林,不食人间烟火,亦能乐在其中,从不缺乏意趣。
石青璇在窗户边就着一盏灯火翻看古籍。
听到外边有说话声才抬头去看。
侯希白被范采琪拉出去逛了一圈,此时才回来。
周奕便与他聊起不死印法。
今日又在裘千博的手上吃瘪,多金公子不再多想,沉下心来学习这部对他用处极大的法门。
两人畅聊功法仅一日。
在一个响晴薄日的难得好天,川帮迎来了两名极为特殊的客人。
这二人约摸四十岁,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各着一身黑色武服,袖边绣着棺材云纹。
那高个子扛着一口朱红色大棺,在阳光下非常刺目,旁若无人地朝川帮走来。
总舵中有大批人手,可见到这两个诡异阴森的家伙,没有人阻拦。
一来有帮主范卓交代,二来已看出这两人的来历。
棺宫真魔!
哪怕是安逸的巴蜀,也听过棺宫那凶恶诡异的名号,据说这棺中真魔,无一不是高手,且都掌握叫人难以防范的真魔煞气。
如此恶客,岂能不叫人心寒。
副帮主颜崇贤叫总舵前的一大帮人散开,主动迎了上去。
他明知故问:??“两位是什么人?”
一人答:??“在下宇文无敌。”
另一人答:“在下独孤坤。”
宇文无敌冷着脸道:“宗主命我们来此收回棺宫令牌。”
独孤坤拍着那口朱红棺材:“范帮主呢,还请入棺一叙。”
颜崇贤紧皱眉头,知晓帮中有高人在场此时没那么慌:“邪帝庙之事大有误会,两位…”
“无需多言,宗主不会冤枉人,若是误会,我们会将范帮主送回来。”
“倘若不是误会,犯我圣极宗祖地,你可知晓是什么下场?还是请范帮主走一趟吧。”
颜崇贤又尝试说道:??“我巴蜀三家同气连枝,联络在一起,顷刻便能召集十万之众。棺宫在巴蜀做事时,我们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周老宗主何不给一个面子?”
独孤坤笑了笑:“天下间能在宗主面前谈面子的人凤毛麟角。”
“不错。”
宇文无敌也笑了:??“可纵观巴蜀,却一个也找不到。”
霎时间,周围上千双目光怒视过来。
宇文无敌与独孤坤本是两大门阀中的二代高手,且都是风评极差的色中恶徒。
经过棺宫改造,早已脱离低级趣味。
这时,竟展露出武道强者才有的霸气风范。
两人在众人怒视之下,扛棺徐行,每朝川帮总舵靠近一步,身上的魔煞之气就强横一分。
周围人若是一齐出手,要杀他们两人自然不难。
但这就意味着要得罪魔门第一大势力。
故而,宇文无敌与独孤坤两人一棺,带着圣极宗的凶威,逼得成百上千帮众让行。
“范帮主,你若解释得清,宗主不会为难你。解释不清,宗主便与你论道,那真魔随想,阐述无尽奥妙,对你来说乃是机缘,不是坏事。”
“巴蜀枪霸,还不入棺?!”
独孤坤大喝一声,正要掀开棺材板,震慑川帮。
忽然一道声音从高远之处响起,萦绕在寨楼处处:
“想请范帮主,就让周老叹自己来。”
宇文无敌与独孤坤齐声喝问:“好大的口气,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
二人转头看向川帮总舵那五层高楼,原本空无一人的栏杆处,忽然闪出一道白衣人影。
他凭栏而立,向下俯视。
那平平无奇的目光,却像是一眼将他们的心神看透。
两位真魔浑身一震,认出了那张面孔。
川帮总舵的帮众目瞪口呆。
方才展露无敌威势的两位真魔,竟毫不废话,头也不回扛起棺材直接跑路!
很显然,这便是他们口中的凤毛麟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