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三国:我不是曹睿 作者:李一振 简介:【三江推荐+百万字渐入佳境+养肥可读】喝着桂花米酒,吃着洛水鲤鲂,这大魏皇帝真如神仙一般。曹睿本不想管这捡来的大魏江山,但无奈三国纷争,国力不济,让人无心享乐。内有曹氏宗亲渐渐凋零,司马一族野心磅礴。外有西蜀诸葛屡屡北伐,江东孙权割据难制。曹睿只能亲力亲为,出征在统一的前线。待到九州一统,再来赏这万里山河! 第1章 洛水鲤鱼 魏,黄初七年。刚刚继位大魏皇帝三天,成为魏国第二任皇帝的曹睿,此时正端坐席中等待用膳。数名内侍缓缓而入,陆续呈上的九道菜肴将桌案摆满。最中间的金盘中盛放着一条大鱼,香味随着热气弥漫开来。曹睿从鱼腹处夹了一块送入口中,鱼肉细腻鲜美无比。「太官令,此为何菜?」魏国延续了汉朝的制度。汉朝管理宫廷事务的机构名叫少府,少府内负责皇帝饮食的机构就是太官。而太官令,就是皇帝的厨师长了。侍立于阶下的太官令不敢怠慢,连忙回应道。「禀陛下,此菜名为金盘脍鲤。」「天下出产鲤鱼之地众多,以洛水鲤鱼为冠。」「洛水鲤鱼极鲜,捕捞上岸后快马送入宫内。佐以汉中茱萸丶河东白盐丶琅琊豆豉,再经御厨烹制。」「这条鲤鱼,从出了洛水到陛下食案上,用时不超一个时辰。」曹睿点了点头,继续品尝着盘里的鲤鱼。这道菜的做法和红烧有点类似,只是所用食材极好,因此滋味大不相同。三天前,曹睿在先帝曹丕驾崩之时穿越回三国。守灵三日吃了三天的素,同时顺便继承了个皇位。登基为帝很爽,万人之上也很不错,但连吃三天的素蔬粗粮,还基本没有怎麽精细烹饪,对曹睿来说简直有点刻薄。好在今天吃到肉了。洛水的鲤鱼丶半岁的小鹿肉丶炙烧的羊肉……「这就是皇帝的食谱吗?当真不错。」曹睿大快朵颐之时,内侍官毕进走到曹睿身侧,低声禀报。「陛下,侍中刘晔到了,正在殿外候着。」「刘晔刘子扬?让他进来。」毕进低着头小步走到门口,站定之后尖声道:「宣刘侍中觐见。」刘晔穿过长长的走廊,心情忐忑的向殿门走去。不怪刘晔紧张,因为他几乎没和曹睿单独沟通过。第一次见曹睿,还是在即位的典礼上。这听起来可能有些奇怪。曹丕当了魏国皇帝,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都没把自己的继承人介绍给大臣们。对刘晔来说,此次是曹睿第一次单独召见,不由得他不谨慎。刘晔用标准的大礼跪下:「臣刘晔拜见陛下。」「侍中请起。」曹睿饶有兴致的看着刘晔:「刘卿是扬州人?」刘晔起身后拱手回答:「臣乃淮南成惪人,建安四年投奔太祖帐下。」曹睿道:「即是扬州人,可曾食过松江鲈鱼?」刘晔抬头看向曹睿,眼神中显得些许错愕。刘晔刘子扬是何等人物?十三岁敢杀人,二十岁独身平定数千乱军,为曹操曹丕屡出奇策。刘晔这样一个胆略智谋兼备之士,本以为曹睿召见,会问他些军国征伐丶协理施政之事。他来之前也已在心中打好腹稿。谁能想到曹睿召见,第一句就问吃的?刘晔控制着表情不变,神色恭敬的回覆道:「松江鲈鱼产于江口,珍贵难捕,臣也只食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庐江,臣当时为庐江太守刘勋主簿,在府中宴会中所食。」「第二次是在邺城,臣为太祖司空府的仓曹掾。太祖宴请司空府众臣,方士左慈在席中钓出松江鲈鱼,臣也尝到了些许。」曹睿来了兴致,他现在对这个时代的一切都很新鲜,尤其是各种奇异之事。虽然贵为皇帝,左慈这种传说中的人物,曹睿还是很感兴趣的。曹睿挑眉:「原来刘卿也在场,真是在席中钓出来的?」刘晔点头:「臣在武帝宴会席中亲眼所见,先帝丶雍丘王当时也都在场。」曹睿道:「先帝聪明睿智,可曾谈及此事真假?」刘晔道:「先帝认为鲈鱼之事未知真假,兴许是某些障眼法。」「但先帝曾提及左慈的方术,说左慈还是有些真本事的。」曹睿闻言有些惊讶:「左慈神异之事颇多,朕在东宫时也曾有所耳闻。」「左慈在太祖宴席上变出鲈鱼,又离席跑到蜀地去买生姜。还在邺城郊外变干肉喂饱数百人。」「这些故事朕都听过,先帝说左慈的真本事,到底是什麽本事?」曹睿颇带好奇的问向刘晔。刘晔是当世智者。自从曹丕篡汉称帝之后,刘晔以侍中的职位长随曹丕左右,出谋划策谘询国政,算是专职的谋士,也是所谓的天子近臣。天子近臣的好处,当然就是离权力中心更近,地位更加尊崇,可以和皇帝日常接触。但坏处就是,如果皇帝不找你聊国家大事,反而找你陪着他玩,这就容易成为人们眼中的佞幸之臣。汉武帝时的东方朔博学多才,但才学从来派不上用场。刘晔虽不愿意做东方朔,但皇帝的问题刘晔实在不能不属实回答,即使有一丝能增加皇帝好感的机会,刘晔都不想放过。「禀陛下,先帝曾提及左慈的房中术。」「昔日太祖在邺城之时,召集天下奇人异士来邺。」「其中方士就有庐江左慈丶甘陵甘始丶阳城郄俭三人。」「甘始有行气导引之术,先帝认为可强健身体,但其人言语夸张不可信。」「郄俭善辟谷,除茯苓与水外不需任何进食,邺城茯苓的价格竟因郄俭涨至数倍。」曹睿听的有些无聊,在桌案后伸了伸脚。这两人的技能还真是没劲。刘晔顿了顿,迟疑了两秒,继续说道。「左慈……左慈号称能役鬼神,但其人真正的本事乃是房中术,先帝对此也认可的。」曹睿兴致来了,从桌案后站起并抖了抖外袍的袖子。穿越一场成了皇帝,虽然一统四海开创盛世必不可少,但他也打定了主意要享尽人间之乐。竟真有房中术这种神奇的东西?「刘卿,这房中术究竟是什麽术法?快细细说来。」刘晔看向曹睿略显兴致的神情,心里有着些许的失望。先帝曹丕允文允武,而曹睿刚一继位,就和大臣询问房中术。子不类父啊,刘晔心想。刘晔面孔逐渐严肃,对曹睿拱手长拜了一拜,正色道:「陛下,臣刘晔以为,陛下初继大统,外有西蜀江东二敌,国中民生凋敝丶急待修养。」「房中术之事,不仅臣有所耳闻,昔日邺下群臣皆曾练习。但此时臣实不愿言及此事,万望陛下以国事为重。」「以国事为重?」曹睿心想:「这话虽然没错,但国事之重,却不在这言谈之间。问你什麽就回答什麽好了。」大臣的积极性还是要保护的。曹睿道:「刘卿勿忧,国事朕自有分寸,明日朝会再与群臣讨论。」「朕只是好奇,这房中术到底是怎麽回事?」刘晔心中叹了口气,谏言一次已是他的极限了。从骨子里,刘晔并不在乎外人评价,比起务虚他更愿意务实,得到皇帝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刘晔拱手:「陛下,所谓房中术,世人误以为皆是男女之事,但其义理远比男女之事更深。」「简而言之,房中术源于黄老之术,核心在于惜精爱气丶节欲宝精。能养生,但想成仙长生就是妄想了。」「但具体修行起来,和男女房中之事,还是有些关联的……」……日头缓缓向西,刘晔结束了曹睿的第一次召见,沿路缓缓走出了北宫的宫门。宫门旁,一名年轻的佐吏已在此等候多时了。佐吏拱手道:「刘公,司马公和陈公请您往尚书台一叙。」刘晔停下了脚步。显然司马懿和陈群得知了自己被皇帝召见,看来是想探探口风。刘晔看了一眼佐吏,没有回答也没有停留,自顾自的向尚书台的方向走去。新人第一次写书,求读者老爷们点个收藏~感激不尽(本章完) 第2章 文帝之俦 洛阳,尚书台。自汉代以来,尚书台就是帝国行政的中枢。尚书台的负责人唤作尚书令,乃是一等一的重臣。荀彧帮曹操协理天下的时候,坐的就是尚书令的位子。而此时,尚书令陈矫却坐在厅内下首。坐居上位的,是两位辅政大臣司马懿和陈群。陈矫用手指不耐烦的敲着几案:「仲达公,明日朝会我等自会见到陛下,何须今日问他刘晔呢?」司马懿笑着说:「尚书令且耐心些,我已派人去请了,片刻就到。」陈群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尚书仆射王思丶吏部尚书卫臻互相对视一眼,也未回应。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人向外看去,来人正是侍中刘晔。司马懿先站了起来,向门口迎去。其馀数人或前或后也纷纷起身。司马懿笑着说道:「子扬公,我等已经在尚书台等候你半日了。」刘晔苦笑着拱手:「仲达公,唤在下名字即可,刘晔哪里当得起一个『公』字。各位在尚书台等候刘晔所为何事啊?」司马懿道:「子扬,听闻你被陛下单独召见,我等可是羡慕的很啊。」相比于司马懿在说客套话,为人一向沉稳的陈群,反倒直接提起了问题。「子扬,敢问陛下何人啊?」这个问题很直接,也很尖锐。今日曹睿召刘晔入宫,一方面因为刘晔是侍中,赞导众事丶顾问应对本就是刘晔的工作。另一方面,刘晔久随曹操丶曹丕左右,对曹睿的祖父和父亲,了解的事情也更多些。而尚书台的各位大臣,司马懿也好丶陈群也好,每日都有数不清的政务要做。职位虽然更高,论起和曹丕接触的密度,倒比侍中这类随侍皇帝左右的官员要低起很多。连刘晔都不熟悉曹睿,司马懿丶陈群就更不熟悉了。刘晔心里一阵警觉。朝堂之上总是暗流涌动,更何况此时正值新帝登基。若刘晔把自己和皇帝交谈的内容泄露出去,定会徒惹祸端。若一个字不说,显然会得罪尚书台的几位大员。若说,就定要好好思量一番。司马懿见刘晔还在沉默,转身对着身后的吏部尚书卫臻说道。「公振,陛下在东宫之时,你曾多次与陛下讨论经典,算是外臣里与陛下最相熟的。」「之前我们问你陛下的情况,你总是不肯吐露半个字,今日子扬也与陛下面谈过了,你要不要也说一说?」卫臻面无表情的看向司马懿,本就严谨的脸上愈加面瘫了。尚书台有六曹丶由六位尚书分管,而卫臻此时就是吏部曹尚书。「仲达公,先帝曾问过在下同样的问题。」「当时在下对先帝说,平原侯明理有德,并无更多言语。今日仲达公再问卫臻,卫臻依旧是这四个字,陛下明理有德。」陈群捋了捋颌下的长须:「陛下自然明理有德。」随即眼神直直的看向刘晔。刘晔何等聪明,此刻的情势已经很明显了。此地共有五人:辅政大臣司马懿和陈群丶尚书令陈矫丶尚书仆射王思和吏部尚书卫臻。陈矫和王思算是凑数的,讨论陛下时多两个大臣在,又在尚书台的大堂里,因此算是公事,并不算是私下议论皇帝。卫臻曾在数年前,在东宫教导曹睿学习经典,几乎是曹睿的半个老师。有卫臻在此,算是对皇帝坦诚无隐。关键人物就是司马懿和陈群。众人聚集在尚书台,等了刘晔两个时辰,显然就是两位辅政大臣司马懿和陈群二人,想要在明天朝会之前,多一些对曹睿的了解。想到这里,刘晔已经知道如何应对。思索片刻,刘晔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陛下汉孝文之俦,才具微不及耳。」刘晔随即向几人连连拱手。「言至于此,刘晔先行告退。」刘晔说罢转身,快步走出了大堂。刘晔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得到了想要的回覆,众人也因此并未阻拦。刘晔的话可以分为两半来看。「汉孝文之俦,是说曹睿和前汉的汉文帝类似。」「才具微不及耳,是说曹睿的才学略逊于汉文帝。」汉文帝从一介藩王,诸吕之乱后被武将迎入长安即位,又开创了文景之治,是两汉四百年公认的圣君。说曹睿略逊于汉文帝,这话还真没有半分贬义。但……刘晔说曹睿和汉文帝类似,到底是哪个方面类似呢?几人互相对视了片刻,见彼此都没想说话的意思,司马懿率先打破了冷场。「刘子扬之语各位也都听到了。时候不早了,请各自归家去吧。」而此时刚刚走出尚书台大门的刘晔,开始冷笑了起来。曹睿召见刘晔,聊了一下午的方士丶鬼神之事,还仔细问了房中术的细节。这和汉文帝召见名臣贾谊,却问了半夜的鬼神之事,又有什麽两样?甚至更烂一些!刘晔说曹睿像汉文帝,又比汉文帝略差一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不知司马懿和陈群又会如何细想。想到这里,刘晔在路上冷哼了一声。让他们猜去吧!……另一边,大魏的皇帝陛下曹睿,日子过得好不自在。享用了丰盛的午膳之后,和侍中刘晔闲聊了一下午的天,又用过了同样丰盛的晚膳,心满意足准备前去寝殿。夜幕笼罩了整个洛阳城,没有光污染的星空能看见整条银河。曹睿坐着四名内侍抬着的轿子,晃晃悠悠的向前行去。内侍官毕进在轿子边弯腰小声说道:「陛下,寝殿到了,虞妃在里面候着呢。」「虞妃?」忙了几天的曹睿,此刻猛然意识到,自己是有后宫的,这就有点难办了。四年前,也就是曹睿十九岁的时候,曹睿迎娶了出身河内大族的虞氏为妃。如今曹睿二十三岁,虞氏也刚满二十,正是如花般的年纪。虞氏自在梳妆台坐着,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容貌。听到了殿外的声音,抬手示意宫女将门打开。曹睿走进寝殿,一边走着一边张开了两臂。两名宫女识趣的从曹睿身后接过外袍,轻声走出并关上了殿门。此时寝殿之内,只有曹睿和虞妃二人。曹睿走到虞妃身后,看到了铜镜里映照的虞妃,也看到了自己。这也是曹睿第一次认真端详自己的容貌。曹睿的祖父曹操,身材不高但神明英发,换句话说就是人不帅,但是气质出众。曹操娶了歌女出身的卞氏,卞氏的容貌自是一等一的,儿子曹丕自然相貌堂堂,英武超过常人。更不用说曹睿的生母甄氏,甄氏的容貌可与洛神相比,称得上风华绝代。卞氏和甄氏的美貌基因,将曹睿的容貌塑造的格外俊美。此时虞氏从坐具上缓缓站起,柔身向曹睿行了一礼。「臣妾拜见陛下。」还未起身,虞氏便抬起头来,一双杏眼弯弯的看向曹睿。曹睿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麽。曹睿愣神之际,虞氏还以为曹睿在盯着自己的容貌看,随即面带得意盯着曹睿的眼睛,轻声说道。「陛下,何时立我为皇后?」(本章完) 第3章 长命短命 四年前曹睿大婚,迎娶了出身河内大族的虞氏。正是先帝曹丕做主的安排。虞氏作为曹睿的正妃,在曹睿继位之后,想要皇后位子也能理解。可问题是,现在的曹睿和虞氏根本就不熟悉!再者说,魏国延续汉制,汉朝可没有正妃就一定会被封皇后的说法。曹睿刚进寝殿,你虞氏抛个媚眼,上来就要皇后位子?立皇后可是极严肃的政治议题!更何况,曹睿是打定主意做个享乐天子的。早早立了皇后,给自己找麻烦干嘛?曹睿轻咳了一声,向后微微退了半步。「这个……立皇后之事还不急,待朕禀报太后之后再议。」虞氏姣好的面容上显出些许怒色,轻哼了一声后自顾自的站了起来,又坐回了梳妆台前。明显是在等曹睿过来哄她。但从曹睿的视角来看,就好比后世两人相亲,对面的女孩也很漂亮,但刚坐下点了杯咖啡,女孩就要你在房产证上加她的名。曹睿顿时觉得有些无趣,转身向床榻旁走去,没有回头的对虞妃说道。「虞妃你出去,自己找个地方睡吧!朕累了,先就寝了。」虞氏愈发生气,站起身来怒视着曹睿。「曹睿,你当了皇帝就把我忘了是吗?」「你们曹家的人都这样薄情吗?」「住口!」曹睿此时也动了怒气。曹操也好丶曹丕也好,在这方面都有些黑历史。曹操的原配丁夫人,和曹操和离不复相见。曹丕更是处死了曹睿的生母甄氏。虞氏指桑骂槐,曹睿身为一个皇帝,这是不能容忍的。「来人,侍卫何在!」寝宫外当值的两名侍卫推开门跑了进来,铠甲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把虞妃……把虞妃请出去,送到她自己的宫里去!」「喏!」两名侍卫对视了一眼,走到了虞妃的身侧。虞妃左右看了一下,杏眼圆睁瞪着曹睿:「好啊皇帝陛下,臣妾自己会走,不劳你派人押送我!」「明天我就去找太后评理!」片刻后,砰的一声,寝殿的门被重重的摔上。寝殿内安静了下来。「哎。」曹睿独自卧在榻上,略显忧愁的长叹了一声。虞妃要皇后位子,这是家事,曹睿自己就能处理。早在黄初三年,先帝曹丕就颁布诏书称「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在当下的曹魏,后宫与外戚没有半点权力,无需顾忌。可外朝臣子众多,仅先帝曹丕就留下了四个辅政大臣。曹真曹休两个宗室常年统兵,司马懿陈群又执掌朝政多年。更别说跟着曹操创业的那麽多功勋老臣。哪个没有私心?虞氏想当皇后,为此和曹睿大声喊叫。其他人就没有私心了吗?曹真丶曹休就不想掌握更多的兵权了?还有司马懿,司马懿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想篡权的?想着想着,曹睿久久未能入睡。没有空调的年代里,夜晚的暑热惹得人心烦意乱。……与此同时,司马懿的府邸内。书房的蜡烛还在燃着,长子司马师挑了挑烛芯,看向了正在伏案写作的父亲。司马师笑着说:「父亲进宫数日才回家,儿子还没来得及恭喜父亲进位辅政大臣之一。」司马懿冷哼一声:「有什麽可恭喜的。」「先帝在时,我和陈群共掌尚书台,这和辅政有何两样。」「先帝驾崩前虽封我为抚军大将军,可职责权属却半分未变。」司马懿手中毛笔蘸了蘸墨,继续在竹简上写着。司马师点了点头:「父亲所言甚是,看来这先帝死与不死,对我们司马家没什麽两样。」司马懿的笔尖一顿,竹简上留下了一个浓重的墨点。「子元住口,不敬之话虽暗室亦不可说。先帝那是龙驭宾天。」「是是是,龙驭宾天,儿子知错。」司马师嘴上认了句错,但神情没有半点变化。「父亲,辅政大臣多为年幼的君主设立。可皇帝都已经二十三岁了,还设有四位辅政大臣,这种朝局可从没有过。」司马懿放下毛笔,看向自己十九岁的长子,锐利的双眼在烛光下分外有神。「子元,你来分析一下这朝局。」司马师沉默了片刻:「前汉武帝驾崩之前,命霍光丶金日磾丶上官桀丶桑弘羊为辅政大臣。金日磾早亡,霍光政变诛杀上官桀和桑弘羊,国政从此皆出于霍光之手。」「辅政大臣之间也要夺权,父亲久在尚书台并无兵权,这是危机所在。」「但当今陛下年已二十三,足以亲政。曹真曹休又是忠心于先帝的,想必不会多生事端。」司马懿点了点头:「子元所言不错。」「西蜀东吴边患皆在,大魏内部不会有大的变动。曹真去雍凉丶曹休去徐州,这两人的用处本就在战场之上。」「我和陈群共录尚书事也已数年之久。短期之内,朝局恐怕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司马懿继续说道。「子元,为父总让你读史书。」「汉文帝即位之初是如何掌权的,你还记得吗?」司马师遗传了司马家的学霸基因,自幼博闻强记,这点问题还难不倒他。脑海中简单整理了下,司马师清了清嗓子:「汉文帝即位前,在代国做藩王。周勃等武将诛杀诸吕之后,迎汉文帝入长安。」「汉文帝即位当夜,拜心腹宋昌为卫将军,以张武为郎中令,掌握宫禁内外兵权。」「对周勃这等武将,先是论功封赏,再遣其各自回到封国,从此文帝掌握大权。」「父亲为何问及汉文帝?」司马师看向父亲,不断跳动的烛光映得司马懿脸上忽明忽暗。司马懿深吸一口气:「刘晔午后得陛下召见,与之谈了半日,我和陈群在尚书台拦住了刘晔。」「按刘晔的说法,当今陛下极似汉文帝。」司马师面露惊讶:「刘晔这是在说陛下要亲政夺权?」司马懿轻哼了一声:「刘子扬什麽也没说,滑的像泥鳅似的。明日朝会且看陛下如何行政吧。」司马师笑了一声:「像汉文帝,总比像桓丶灵要好,父亲又不做霍光。」说到这里,司马师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儿子这两日听说,洛中流传方士朱建平给先帝算命之事。」司马懿挑眉看向儿子。「这几日我在宫中,外朝之事并未理会,你细细说来。」司马师接着说道。「洛中传言,先帝还是五官中郎将时,宴席上请相师朱建平为众人相面。」「先帝问己寿数,朱建平说先帝当寿八十,在四十岁的时候会有小厄。」「传言还说,是先帝以魏代汉惹了天怒,这才小厄转为大厄。更有甚者,说是甄氏来索命了……」司马懿眉头紧皱:「好了!这种大逆不道之言,以后不许再和任何人提起。」司马师被父亲教训了一下有些委屈:「父亲,这话又不是我说的,还不是先帝自己短命!」司马懿怒起,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子元,平日让你修的德行呢,真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吗?」「这个月都不许出家门一步,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司马师见父亲动了真火,连忙站起行礼告辞:「儿子知错了,父亲早些休息,勿要熬夜太晚。」司马懿挥了挥手,司马师轻声走出屋外,关好了房门。只剩司马懿自己,在书案前的烛火下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每日更新两章,还请读者老爷们加个收藏,感激不尽~(本章完) 第4章 朝会之上 洛阳北宫,崇德殿侧室。曹睿向上提了提衣领,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转身一圈。黑红相间的朝服极显气质,金线绣的龙纹异常威严。「朕穿这身衣服怎麽样?」站在不远处的侍中辛毗,微笑着夸赞道:「陛下英姿神武。」「哈哈哈。」曹睿笑了几声:「来,把冕旒拿过来。」十二串珠子的礼冠重量不轻,花了好一会儿才戴在头上。「今天朝会有何议程啊?」辛毗从桌上拿起一卷竹简,向曹睿介绍着大朝会该有的安排。「禀陛下,今日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朝会,臣已拟了三项议程,望陛下示下。」「说吧。」曹睿没有点头,头上的冕旒太重了。「议程之一,陛下与群臣确定先帝的谥号和庙号,以及尊太后为太皇太后,尊先帝皇后为太后。」「议程之二,恩出于上,陛下为有功之臣定下封赏,以及加封宗室。」这两个议程不过走个流程而已,曹睿没有说话。辛毗抬头看了看曹睿,然后接着陈述。「议程之三,先帝临终前选定四位大臣辅政,为四位辅臣都封了将军号。但四位辅臣之前权责不明,还需陛下为其划分权责。」曹睿和辛毗对视了一眼。这第三项议程,才是本次朝会的重中之重。曹魏才智之士众多。曹丕继位后,常任的有四位侍中:两名谋臣董昭丶刘晔,两名谏臣辛毗丶苏则。董昭升任太常,苏则已经去世。常任的侍中,目前只剩刘晔丶辛毗二人。刘晔虽为智谋之士,但道德标准比较灵活。辛毗不以智谋见长,但为人高风亮节,性情刚直专断,是个敢为皇帝纠错的谏臣。昨日刘晔当值,今日当值的就是辛毗。曹睿面容略显严肃的看向辛毗:「侍中有何言语?」辛毗揣手肃立一旁。年近六十的辛毗侍奉了魏国三代帝王。面对国家大事,辛毗的态度始终是严肃而认真。「陛下,国家叛乱未定,应当用武于外,而非用武于内。」「雍凉丶荆襄丶徐扬,三处边防重地。两处应为宗亲所领,一处则应以文制武。」「剩馀一人,则在朝中协助陛下施政。」「臣以为,这也应是先帝选此四位辅政大臣的本意。」曹睿沉默了片刻。曹丕选择这四位辅政大臣,用意是极好的,看出曹丕的意思也不算太难。但难能可贵的,是辛毗毫无隐瞒直接为皇帝进言的忠直之心。曹睿说道:「朕在东宫之时,久闻辛侍中刚亮公直丶正谏匪躬。今日朕是亲眼见到了。」辛毗向曹睿深深施了一礼,并无他言。……朝会开始,曹睿端坐于殿上。殿中文武分列两旁,伴随着鸿胪卿的宣导,纷纷向大魏的新皇帝大礼参拜。空旷的大殿中回声反覆激荡。曹睿端坐龙椅之上,此刻强烈的感觉到拥有天下的豪迈之情。大丈夫该如是啊,当享尽天下之乐!但当曹睿想到蜀汉刘禅和东吴孙权的时候,心情便没有那麽美丽了。隔着十二串冕旒看着群臣,一个个身影并不是十分清晰。只见一人出列,手持白色象牙笏板,向曹睿施礼。陈群走到殿中央处:「陛下,臣录尚书事陈群有事启奏。」曹睿第一次面对这种场景,有一丝不知道兴奋还是紧张的感觉。「陈公请说。」曹睿的言语并没有姿态很高。陈群说道:「陛下,先帝龙驭宾天,按礼制应为先帝进谥号和庙号。」曹睿道:「尚书台可有公议?」陈群道:「臣与中军大将军曹真丶征东大将军曹休丶抚军大将军司马懿,昨日议论先帝谥号庙号,已有公议。」「先帝经天纬地丶道德博闻,可谥为文皇帝。先帝开创大魏基业丶抚定中夏,庙号可为高祖。」曹真丶曹休丶司马懿也从左右一起出列,和声说道:「臣附议。」曹睿答道:「文皇帝与高祖,谥号庙号均为极佳,准奏。」陈群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先帝已去,请陛下尊先帝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尊先帝皇后为皇太后。」曹睿坐在龙椅上,十二串冕旒遮住了他的脸,让群臣在下方看不清他的表情。其实曹睿此时正在看着这四位辅政大臣的脸,观察他们的面部表情。陈群见曹睿端坐在龙椅上不作声,微微诧异的以为曹睿没有听清,正要加大音量再说一遍。而司马懿在旁边轻咳了一声。陈群眉毛一皱,并没有看向司马懿。反倒是曹真曹休两个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曹真和曹休俱是猛将,在战场上纵横捭阖,对于朝堂上的小把戏所知不多。但陈群心里一怔,一个坏情况出现了。昨日在尚书台,陈群已与司马懿隐晦的沟通过。在朝会上,陈群作为录尚书事,应向陛下奏明有关先帝和先帝太后丶先帝皇后之事。可问题是,先帝的皇后郭氏,并非是曹睿的生母,甚至曹睿的生母甄氏,正是被郭皇后的谗言害死的!这就带来了三种可能性。其一,曹睿并未提及生母甄氏,一切无事。其二,曹睿主动提及追谥生母,这也好办,坟头草都绿了几茬了,随便给个谥号便是。其三,这也是最坏的设想,曹睿不同意郭皇后封太后,反而要将生母甄氏封为太后。要知道先帝曹丕还没下葬,他们这群先帝旧臣,受先帝封赏不可谓不重。难道连让先帝的皇后被封为太后都做不到吗?此时皇帝曹睿的沉默,代表着曹睿的选择,或二或三,已不是可以简单糊弄过去的了。司马懿轻轻一咳,陈群瞬间了然于心。陈群紧接着说道:「臣等议论,我朝极重孝道,陛下可同时追封生母谥号。」其实曹睿和陈群先后沉默的时间很短,仅仅不过五秒钟而已。群臣当然来不及反应,但是在当事人曹睿和陈群司马懿之间,却已试探过两个来回了。曹睿说道:「朕祖母及嫡母加封一事按例准备吧,朕生母追封谥号,四位辅政大臣可有准备?」曹真和曹休这才明白,原来曹睿是要追封自己的生母甄氏。陈群回应到:「此事臣等不敢私下议论,还请陛下示下为好。」曹睿看着立在殿中央的四个辅政大臣,坐在龙椅上轻笑了一声。你们以为我要追谥生母?甄氏怎麽样我才不在乎。我是曹睿,我也不是曹睿。你们是否愿意迎合我的意思,是否愿意为皇帝让步,是否私下勾连。这才是我在乎的。第一次写书,新人求关注求收藏,感谢各位读者老爷~(本章完) 第5章 投票议政 崇德殿的设计太妙了。阳光从大门和天井射入,曹睿看殿中群臣,光线充足一举一动都可以看清。臣子抬头看坐在龙椅上的曹睿,却晦暗不明看不清细节。换句话说,曹睿现在就是大魏群臣的班主任,谁溜号谁传纸条,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曹睿此刻真想把设计崇德殿的工匠叫出来,亲自表扬一番,再赏他十两黄金。「朕生母甄氏,容仪恭美丶昭德有劳,就追谥为文昭皇后吧。」「陛下圣明。」曹真丶曹休丶陈群丶司马懿齐声回应道。曹睿看向他们:「四位辅政大臣劳苦功高,理应封赏。」「中书监。」曹睿在喊刘放。刘放手持一卷明黄色的绢帛走到四位辅政大臣的侧前方,开始宣读了起来。四人纷纷跪下,殿内群臣也随之跪下。从曹睿的视角来看,格外有一种整齐的美感。「中书:兹有徵东大将军曹休丶中军大将军曹真丶镇军大将军陈群丶抚军大将军司马懿,立勋魏室丶功宣华夏。」「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辅政大臣实为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特晋曹休为大司马丶进封长平侯,曹真为大将军丶进封邵陵侯,陈群进封颍阴侯,司马懿进封舞阳侯。四位辅政大臣并同开府,各增邑五百户。钦哉。」四人领旨谢恩后缓缓起身。场面戏已经结束,接下来该安排正式部分了。曹睿笑着看向四位辅政大臣:「朕虽亲政,但军国朝政仍需卿等协助,还望不辞辛劳啊。」曹休拱手道:「陛下,臣为宗室亲族,又受先帝和陛下大恩,岂敢不为陛下尽忠竭力。」曹真也接过话来:「臣也是如此心思,只望我大魏国力昌隆,早日平定西蜀和东吴叛贼。」陈群和司马懿也一同拱手:「臣等愿竭诚为陛下效力。」「哈哈哈。」曹睿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既然四位辅政大臣如此忠心,朕就放心把国事委于你们了。」曹睿随即从龙椅上起身,走下台阶来,缓步走到了四位辅臣的身边。曹休瘦削丶曹真肥胖,两人虽穿朝服但难掩武将的威武之气。陈群面圆忠厚,司马懿的五官更立体些,浓厚的眉毛下一双鹰眼,这就是所谓的「鹰视狼顾」之相了。曹睿上前,拉住了曹休和曹真的手。「文烈叔,子丹叔,武帝和文帝的基业传至我手,曹氏江山有劳于两位叔叔了。」曹休和曹真有些慌乱,连忙回应起曹睿的话。在这个年代,皇帝和大臣握手,可是一种难得的恩荣。曹休道:「臣愿为陛下丶为大魏效死。」曹真接话道:「臣也一样。」曹睿扭头看向陈群和司马懿。两人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曹睿是真的发自肺腑,还是在朝堂上作秀。「国事繁多,就仰仗陈公和司马公了。」陈群和司马懿也是连连答应。曹睿笑了一笑,随即走回了龙椅。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朝会上走到大殿中央,和大臣握手交谈,确实是件反常的事情。曹休丶曹真二人未作细想。毕竟一个当了大司马,另一个当了大将军,升无可升人臣之极了,志得意满还来不及。但司马懿看着曹睿的背影,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曹家三代帝王,司马懿现在都见识过了。曹操豪迈,气魄伟岸但总是多疑发怒。曹丕温和,翩翩君子但偶尔走极端。曹睿刚才玩的这一出,又算是什麽性格,是真诚还是虚伪?司马懿想了片刻才发觉,最适合描绘曹睿的词语,应该是轻佻。就是轻佻。一种虽然当了皇帝,但是对什麽都仿佛不在意的感觉。而曹睿此时,却又不急着赶这几位辅政大臣走了。朝会之前,曹睿问策于侍中辛毗。辛毗的回答简单来说,就是把辅政大臣都撵出去。把曹真撵到雍凉丶把曹休撵到扬州丶把陈群或者司马懿撵到襄阳。朝中只留一个辅政大臣,勤勤恳恳的给曹睿当老黄牛。曹睿自己执掌大权。曹睿刚刚就在盘算,找个什麽样的理由,将三位辅政大臣撵出去。可刚才册封和交谈之时,曹休丶曹真丶陈群和司马懿,一个接一个的表忠心,真诚的让人不能不信。曹睿倒要看看,他们对曹睿有多忠心。「大司马,你在洛中,东南边境可安否?」曹休拍着胸脯说道:「陛下勿虑,东南防线固若金汤。那江东孙权用兵如小儿一般,东吴一百年也过不了合肥城。」曹睿又转头看向曹真。「大将军,雍凉可安否?」曹真拱手道:「陛下放心,蜀国去年刚刚征讨南中,国力不济无力进攻,连汉中都空虚了不少。」曹睿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既然军事无忧,大司马和大将军就留在洛中辅政吧。」曹休和曹真目瞪口呆,连一向沉稳如山的陈群,都惊讶得睁圆了双眼。「尚书令何在?」在陈群和司马懿的压制下毫无存在感的尚书令陈矫,出列向曹睿行礼。「在南宫找间大房子,找间最好的房子,在尚书台内或者挨着尚书台都行。」「让四位辅政大臣聚在一起办公,以后军国众事,皆由四位辅政大臣共同议定。」「朕思来想去,恐怕先帝的遗命就是这个含义吧!」陈矫还以为曹睿找自己有什麽要紧事,没想到是来安排房子。随便他们四人怎麽安排,反正自己这个尚书令也管不了事。但此刻的四名辅政大臣,被曹睿的「乱命」搞懵了头脑。从曹休和曹真的角度来说,升了大司马和大将军,名义上掌握了全国的军权。留在洛阳辅政,还能掌握一半尚书台之权,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从陈群和司马懿的角度来说,魏国首重军事,这也是个插手军事的机会。虽说被分出一半尚书台之权,但刚刚是谁当着群臣的面,说愿为皇帝效死的?真的没法拒绝。曹睿随即又追加了一句:「武帝和文帝皆文采斐然,朕一片孝心,要多花时间仔细研习父祖的文章。国家大事,可就拜托四位了!」四个人沉默了片刻,先后表示支持皇帝陛下的英明决策。陈群拱手有问:「请问陛下,我等四人共同决策,如遇分歧该如何处理?」曹睿微微一笑:「陈公听说过投票吗?」「如遇不决之事可以投票,若三对一,则按多数人的意见处理。」「若二对二,可找朕来仲裁。」「这个安排如何啊?」(本章完) 第6章 代笔捉刀 午后,曹睿披着一身薄薄的外袍,在宫内散步。内侍官毕进双手托着铜盘,盘中一串紫色的葡萄十分诱人,上面还挂着水珠。曹睿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咀嚼片刻后努了努嘴,将葡萄皮吐在了地上,很快就有一名内侍过来捡走。「这个年代的葡萄甜度还是不够啊,拿来酿酒还行。」曹睿自言自语道。「先帝的文章里怎麽说的来着?」曹睿扭头看向刘晔。做人要说话算话,更别说做皇帝了。曹睿最近几天,真的带着两个侍中在整理曹操和曹丕的文章。为此,还特意徵召了书法大家锺繇的儿子锺毓为散骑侍郎。锺毓继承了其父的一手好字,堪称人形印刷机,再配上最上等的左伯纸,整定好的书本,简直能当艺术品来保存了。刘晔过目不忘:「陛下,先帝的原文是:『当其朱夏涉秋,尚有馀暑。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腻,酸而不脆,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渴。』」曹睿笑着说:「先帝还真是没吃过什麽好东西。」刘晔近日长随曹睿身后,知道这位皇帝是个不拘小节的,也能开些玩笑话,于是顺着曹睿的话来回应。「臣却不知,这世上还有比葡萄更好的果子?」曹睿心想:『自然是有的,只是你没机会见到了。』片刻过后,曹睿像是想到了些什麽,顺口说道:「毕进,把凉州进的葡萄,拿两斤给刘侍中和辛侍中分了,再拿两斤给辅臣们送去。」毕进躬身称是,随即吩咐身边的小黄门,安排其去做了。刘晔拱手谢恩:「臣谢陛下赏赐,沾了御赐的福分,臣的家人也能尝尝葡萄的滋味了。」曹睿摆了摆手:「对了,四位辅臣在尚书台办公几日了?」刘晔答道:「大朝会到今日已七丶八日了,辅臣们是朝会两日后在尚书台办公的。算起来,也有五天整了。」曹睿道:「是该找个人去问问了,朕这几日躲得清闲,也不知四位辅臣理政理得怎样了。」刘晔道:「臣听说,两位曹将军在尚书台坐得愈发不耐了。」曹睿呵呵笑了一下:「倒也难为他们两个了。该找谁去问问?」刘晔小声提醒道:「宣旨沟通,是中书职责。」曹睿看向毕进:「去,把中书令请来。」随即接着对刘晔说道:「刘卿平日可曾锻炼体魄?」刘晔摇了摇头。曹睿笑着说道:「刘卿,以朕之意,此地甚为宽广,应该挖个泳池出来。」刘晔不解:「泳池是何物?」曹睿双手朝着空地比划起来:「喏,这片空地正好有树荫遮挡,挖一个四四方方的池子,以陶砖镶嵌四周及底部,再装满水。」「夏日暑热,在泳池里面游泳,又可以纳凉又能锻炼体魄,岂不一举两得!」刘晔迟疑道:「陛下还真是奇思妙想。臣听说,汉灵帝也曾在这北宫挖过一个池子。如果陛下也建泳池,恐会惹朝中非议啊?」曹睿切了一声:「汉灵帝的故事朕知道。十常侍为了讨好他,给他在北宫建了一个裸泳馆。」「朕的泳池是要穿衣服的,还没有汉灵帝那麽昏庸。」「臣失言了,请陛下责罚。」「无妨,能进言总是好事。」远处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接近曹睿后脚步声反而放缓了。来人拱手行礼:「臣中书令孙资拜见陛下。」曹睿心情不错,笑着对孙资说:「中书令,替朕去尚书台看看四位辅臣,顺便送些葡萄过去。」孙资答道:「臣遵旨,陛下对四位辅臣可有言语?」曹睿道:「也没什麽要说的。对了,这几天他们四个也应该处理了不少事情了,让他们四个写份总结过来。」孙资疑问道:「敢问陛下,这总结要如何去写?」曹睿答道:「让他们自己去研究吧,拿过来给我看便是。中书令速去,再晚些的话他们就下班回家了。」孙资行礼后告退。……尚书台。面对着四位辅政大臣的压迫,终究还是尚书令陈矫一个人扛下了所有。曹丕代汉后定都洛阳。洛阳大规模的翻修,到现在也就六丶七年的时间。尚书房所在的南宫,在董卓洛阳之乱中烧得几乎成了废墟,之后约二十年里一直残破。建安二十四年,关羽攻襄阳之时,武帝屯兵洛阳整治城防,把南宫地面上的建筑垃圾,都废物利用般拿去修城防了。先帝在位的六年里,南宫也只是算清理乾净了而已。除了皇帝的几处殿阁,能用的就只有尚书台了。于是,只能委屈尚书令陈矫了。陈矫让出了自己的值房,拆成一个大开间,供四位辅政大臣办公所用。尚书们还给这个房间起了个名字,叫做『辅政阁』。说来也是好笑,陈矫自己搬去和尚书仆射王思挤同一间了。这边,孙资带着曹睿送的葡萄,来到了尚书台内。辅政阁内,四人各自坐在桌前。陈群和司马懿倒是在桌案前认真办公,而曹休和曹真两个人,腿都放在桌子上了。见孙资到来,曹休和曹真停止了闲聊,两人笑呵呵的走到门口迎接。曹休道:「大中书,可是陛下有旨意过来了?」孙资放下手中提着的食篮,恭敬的向四位辅臣行礼。陈群和司马懿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曹真说道:「彦龙兄,怎得这般生分起来了?你拿得是什麽啊?」孙资答道:「陛下派我来尚书台,给四位辅臣送些葡萄来。」四人拱手谢恩之后,孙资开始问正题了。「陛下还说,近几日之国事,请辅臣们写个总结呈上来。」曹真在一旁大声说道:「陛下让写总结,写什麽总结,怎麽写?」曹休也接话道:「是啊,各地各军的文书,我倒是看了不少。可文书都是我的长史写的。这总结能让别人代写吗?」陈群一旁面无表情,而司马懿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像是在看笑话一般。孙资答道:「陛下的原话是,让四位辅臣一起写个总结。还请四位辅臣自己领会陛下的意思吧。」(本章完) 第7章 轮流当值 北宫,御书房。孙资一路快走,终于赶在曹睿晚膳之前把辅臣们的总结文书呈了上来。四卷竹简摊在桌上。曹睿刚看了第一卷,眉头就皱起来了。当初曹操为了培养子弟,曹真丶曹休等人都曾与曹丕共同吃住。曹休对经典毫无兴趣,一心苦练马术战法,后来执掌了虎豹骑。曹真比曹休强一些,认认真真进学了一年多,但后来多年的武将生涯,让他在文学方面的造诣,比曹休虽说强了不少,但也远到不了陈群司马懿的水平。竹简开头的几个字是「臣大司马休」,是曹休的总结没错了。「子扬,你过来看看。」曹睿把竹简丢在了一边。一旁站立的刘晔拿起竹简,边看边小声读了起来:「鼠兮东吴,不敢过江。贼兮西蜀,无胆北上。伟哉大魏,王道兴昌。」曹睿摇了摇头,接着拿起第二卷竹简。竹简开头几个字是「臣大将军真」,曹真写的总结就详细些了。先帝曹丕驾崩的消息传至各地,各地镇守的将领纷纷写信致哀。曹真和其他三位辅臣讨论之后,认为可按依照武帝驾崩的例子,各地守将不必奔丧,在各地为先帝置灵堂祭拜就可。曹真也就写了这一件事情。接下来就是陈群和司马懿的报告了。曹睿仔细阅读了一下,发现这两人像在比赛文笔。各方面的国事都提了一些,但也只是些定性的总结而已。曹睿叹了口气。大魏的辅臣不应该水平这麽低,看来还得自己这位皇帝陛下亲自出手,给他们好好上一课。「中书令,你去尚书台是怎麽和辅臣们说的?」曹睿皱着眉头看向孙资。孙资心里一怔。刚才他已看见曹睿把曹休曹真的竹简都扔出去了,不知皇帝现在是否要怪罪自己。孙资拱手恭敬答道:「禀陛下,臣和辅臣们说,让他们每人自行写一份报告,还说陛下要亲自审阅。」曹睿哼了一声,他当然看出来是几位辅臣亲自写的。曹休曹真的书写如鬼画符似的,一般文人想故意写还写不出来。想到这里,曹睿决定亲自教教他们。「孙中书,为朕拟旨。」魏国继承汉制,朝堂中枢的权利机构也基本相似,可分为尚书台丶中书省丶侍中寺。中书监刘放和中书令孙资,这两人执掌宫廷机密,负责拟旨宣旨等等诸事,是皇帝的机要官。孙资连忙坐到侧方的小书案后,提起毛笔蘸了蘸墨,等待曹睿接下来的言语。「朕说的乱一些,你先记下。整理过再发出去。」孙资连忙答应。「让他们四个人轮流来写,每五日给朕交上来一份简报。」「每月一次的大朝会,当着群臣做一份大的报告,这个也是轮流来做。」「至于报告的写法嘛,分为内政丶军事丶外交三个部分,各挑些重要的事情,把起因丶发展丶结果丶评价写明白,写的详细些,不许再给朕吟诗作赋了。」「写完这三个部分,最后再补个总结。」见曹睿不再陈述,孙资拿出一卷绢帛,准备把刚才竹简上速记的内容,誊抄一遍作为圣旨。刘晔在一旁连连夸赞。「陛下此举着实精妙,辅臣们按陛下的法子来写,言之有物且有实例。」「陛下端坐洛中,则可看遍我大魏江山了。」曹睿笑了笑,这在后世被人唾弃的事情,拿到三国年间都算先进了。日报丶周报丶季度盘点丶年终汇报……曹睿手里这麽多法子,现在只是让辅臣们写个周报而已。以后再给你们慢慢上强度。既然都愿意为大魏效死,朕也用不着你们去死,老老实实的在尚书台上班好了。将来如遇战事,曹休丶曹真肯定是要派出去统兵的。若是这两个人不够,陈群也可以派出去,毕竟陈群身上还挂着个『镇军大将军』的名号呢。至于司马懿……曹睿是不会派他出去领兵的,这辈子都不会的。司马懿此生最好的结局,就是在尚书台日复一日丶年复一年的上班,给曹睿打工管理天下琐事,直到被榨的油尽灯枯,最好英年早逝。而曹睿自己呢?当然是要早睡早起养好身体,治理国家之馀陶冶身心,再努力繁衍一下子嗣,争取努力活到八十岁。让司马懿治理天下,也不算亏待他为先帝曹丕尽忠的功劳了吧?想到这里,曹睿赶紧吩咐孙资补上一个漏洞。「孙中书补上一句,四位辅臣五日休沐一次,且无事不得请假,由当写报告之人值班。」孙资连忙在圣旨上记录了下来。恐怕司马懿做梦也想不到,他的未来馀生,早就在皇帝陛下这里做好了规划。御书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毕进迎至门口,一位小黄门对毕进轻声说着些什麽。毕进小心的走到曹睿身边:「陛下,太皇太后请您即刻过去一下,说有要事找陛下相商。」「太皇太后?」曹睿想了一下,原来是曹操的卞夫人,也是曹睿现在的皇祖母。祖母有召,曹睿不敢拖迟,随即动身准备出发。出门之前,还恶趣味的嘱咐孙资,明早去尚书台宣刚才的旨意。……太皇太后宫内。「曹睿拜见皇祖母。」曹睿行礼的姿势依旧恭敬,不过此时的曹睿脸色却很不好。原因也很简单。前几天和曹睿要皇后位子的虞妃,正坐在太皇太后的宫里哭。家事最难处理,更何况是帝王家事。卞氏出身低微,当年在曹操府中,也常受出身谯县世家的丁夫人欺辱。如今年轻的虞妃在卞氏宫里哭泣,让这位太皇太后也有了些怜爱之意。卞太后一脸慈祥的看着曹睿:「睿儿,你现在做了皇帝,立皇后之事祖母也本不该多问,本该由你母亲决定。」「但你亲生母亲去得又早,祖母在这里问问你,虞氏这个孩子怎麽样啊?」曹睿看了一眼面容和善的卞氏,又瞥了瞥坐在一边哭泣的虞氏,心里生了一些厌烦之意。四年前曹睿是娶了你,但那是另一个曹睿的事。朕现在碰都没碰过你,你虞妃还斗胆找祖母要挟上朕了?这和催婚有什麽两样?曹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皇祖母,立后之事关乎国本。刚刚登基,立后之事不急在一时。」「我也没说不立虞妃嘛。」曹睿微微摇头。卞氏就是个说和的老人而已,闻言对虞妃劝道:「哭多了伤眼睛,你也看到了,皇帝也没说不立你嘛。」虞氏哭着哭着抬起头。她四年前嫁给曹睿,本就打算着作为皇帝长子的曹睿,登基为帝后能够封自己为皇后。可现在曹睿却如此拒绝,自己立后之事分明已经无望。肯定是曹睿想要立近来专宠的毛氏为后!虞氏阴沉的表情,让一双俏脸此时因欲望显得分外狰狞。「曹睿,你定是要立毛氏那个贱人为后,对不对!」曹睿见虞氏如此放肆,勉强按压住心中的怒气,不想和她在卞氏的宫中争执。「虞妃,勿要在此吵嚷。随朕回去,朕与你慢慢分说。」「回哪里去,被你打入冷宫吗?」虞氏大喊。「你们曹氏从来都是立贱人为后!从来不以德取人,早晚要亡国绝嗣!」(本章完) 第8章 相见不见 「你疯了!」曹睿又惊又怒,上前一步捂住了虞氏的嘴,将虞氏按在了地上。「来人!」曹睿向外喊着。两名侍卫小跑着进来,看到皇帝把虞妃按在地上的场景,惊得眼睛都睁圆了。曹睿刚准备让侍卫将虞氏拖走,只见曹睿的皇祖母卞氏,捂着心口气得向后仰去。曹睿连忙放下虞氏,走到卞氏身边查看起了这位老人的身体。虞氏得了机会,言语愈加放肆:「你们曹氏宦官之后,也就只配立贱人为后了,我又没说错!」虽然曹家确实是宦官之后,但自曹操陈留起兵之后,再也没人敢当着曹家的人当面这样说,虞氏是第一个。曹睿托着卞氏的身体,冷冷的看向虞氏。此时的曹睿虽然愤怒到了极点,但他明白,越是愤怒的时候越要冷静。因为,愤怒会降低人的智慧。曹睿的眼神从虞氏身上挪走,看向了两名侍卫。「将虞氏打入冷宫,朕和她死生不复相见!」说罢,曹睿连忙照看起了年迈的卞氏。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将虞氏拖出了殿中。经过门槛的时候,虞氏还掉了一只鞋。卞氏只是一时激动血气上涌,休息一会后并无大碍。当这个年迈的妇人褪去太皇太后的光环,她只是一个死了丈夫又死了儿子,孙媳又不孝顺的老妇人。曹睿走出太皇太后的宫殿,神情也有些伤感。一个河内大族出身丶年仅二十岁的虞氏,在曹氏掌权三十年丶且成为帝王六年后,尚因未能封后而对曹氏口出恶言。天下不满曹氏的人还有多少呢?曹睿都不用去想,肯定是个极为庞大的数字,再想下去只能给自己添堵。曹睿不愿去想这些。在原本的时间线内,曹睿掌权的十三年内,魏国始终保持着对东吴蜀汉的国力压制。以一挡二,左右支撑之下也能维持,压力并不很大。曹魏的失败明显是偶然性更大一些。原本的曹睿托孤失败,选择了志大才疏的曹爽和老奸巨猾的司马懿,这才给司马家篡取魏国一丝机会。如今,曹睿已打定主意不给司马懿任何机会。无论如何,司马懿在当今的魏国,算是顶尖的治世之才。就让司马懿此生累死在尚书台吧。曹睿明白,只要抓住了关键的人事,即使自己什麽都不管,曹魏都能一直苟下去。耽误不了曹睿享乐。若自己再努力一些,那麽统一的速度就会更快些。想到这里,曹睿又觉得自己有些担心过度。此刻夏夜的凉风吹来,曹睿在庭院中看着星空发呆。毕进走到曹睿身边:「陛下,您先前曾和老奴说,您和毛嫔在一起的时候心情最为轻松。」「毛嫔?」曹睿脑中思索了一下,发现确有其事。曹睿在未登基即位之时,王府共有一妃一嫔。虞氏已经被打入冷宫,此时曹睿的后宫,就只剩毛嫔一人了。「带路,去毛嫔宫里看看。」「遵旨。」……「陛下怎麽有空来寻我了?」毛嫔俏皮的问道。和虞氏的精明算计不同,曹睿见到毛嫔的第一感觉,就是清纯,不带任何利益的清纯。还有一种怯生生的害羞,不知道是生性如此,还是因为见到了自己的皇帝夫君而不好意思。毛嫔本名毛妍,和虞氏同一时期进了曹睿的府邸。和虞氏不同,毛嫔从来都是不争不抢,天真烂漫。曹睿看到毛嫔的样子,原本阴霾的心情现在都变得透彻了些。曹睿笑着说道:「怎麽,朕没事就不能来寻你了?」毛嫔嬉笑着说:「陛下做了皇帝,可是忙得紧呢,哪里有空来寻我。」两人在毛嫔院中散步,曹睿忽然看到院角落的一架秋千。「这秋千是宫里原本就有的吗?」毛嫔回应道:「才不是呢,这是我前几天让宫人建在这里的。之前陛下最喜欢和我一起坐秋千,你不记得了吗?」「自然记得。」曹睿回忆了一下脑中记忆说道。曹睿和毛嫔一左一右,坐在秋千的两边。毛嫔眨着眼睛:「陛下做了皇帝,还有时间学文章吗?」曹睿笑答:「这个自然是有的,朕这几日一直在整理武帝和文帝的文章,准备用左伯纸整理成册,再选一些刻在石上。」毛嫔接话道:「之前陛下总和我说,你喜欢文帝的文章多过武帝。武帝文章大气磅礴,但文帝的文章落在细处,更细腻一些。」曹睿来了兴趣:「确实如此,文帝的文章你能记起哪些?」毛嫔微微扬起俏脸,看着曹睿轻声诵道:「排金铺,坐玉堂,风尘不起,天气清凉。」曹睿接到:「奏桓瑟,舞赵倡,女娥长歌,声协宫商,感心动耳,荡气回肠。」曹睿道:「朕记得,这篇乐府好像朕单独教过你。」毛嫔道:「是呀,我记得就是这般时节,在平原侯府里。」「那时大将军曹真刚定了凉州,先帝给你送了几串凉州进的葡萄。」「陛下那时很开心,我们两个在乘秋千,你就给我念了这篇大墙上嵩行。」一种真实感击中了曹睿的心里。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十天,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遇到。曹睿对这篇乐府也很熟悉,熟悉到了能够背诵的程度。他并没有回毛嫔的话,而是继续诵读了起来。「酌桂酒,鱠鲤鲂,与佳人期为乐康。前奉玉巵。为我行觞。」曹睿一边念着,一边注视着毛嫔的双眼。毛嫔此刻倒也没了怯生生的样子,两人对视着,院中的灯火和夜空星辰的光,仿佛都汇到了眸子里。曹睿慢慢读出后面一句:「今日乐不可忘。」毛嫔轻道:「乐未央。」两人荡着秋千,曹睿此时已不想走了,看着身边的人调笑着问道:「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毛嫔弯眉浅笑说道:「若陛下今晚留在我这里,就是个好人。」曹睿点了点头:「如此这般,今晚朕就不走了。」曹睿随即站起,打横把毛嫔抱起,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寝殿,两人的调笑声随着脚步渐渐变小。其实两人刚刚所诵的乐府,最后还有一句,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出:「为乐常苦迟。岁月逝,忽若飞。何为自苦,使我心悲。」(本章完) 第9章 当涂高也 东吴,建业,吴王府。江东的温度比洛阳更热上三分。即使如此炎热的夏日下午,吴王孙权仍然在中庭习练剑术。即使孙权的剑术天赋一般,但数十年的习练过后,他的剑术依然超越了大多数人,而这正是孙权的处世哲学之一。诸葛瑾脚步匆匆,从中庭外面直直的走到孙权面前。对于这个东吴左将军丶吴王知交好友的宠臣,王府的侍卫并没有阻拦。孙权瞥到了诸葛瑾的到来,但他并没有立刻停下,而是等最后两招剑势结束,才缓缓站定。将剑放在剑架上,回头看向立在一旁的诸葛瑾。诸葛瑾也知道自家主公的脾性,耐心的站在一边,等待着孙权的问话。一旁的侍女递上绸巾,孙权擦了擦脸上的细汗,随口问道:「子瑜来了?脚步怎麽如此的急?」诸葛瑾递上手中的文书:「大王,密探来报。魏帝曹丕已死,长子曹睿继位,曹休丶曹真丶陈群丶司马懿四人辅政。」孙权也未言语,没有半点停留,一把将文书从诸葛瑾手中抓了过来,直接打开看了起来。片刻后,孙权问道:「此事是真是假?」诸葛瑾深吸一口气:「一国之君岂能假死?若魏国真当此事做诱饵,那曹丕也和真死了没什麽两样。」孙权点头继续问道:「我吴国探子是何时得知的?」诸葛瑾答道:「曹睿即位后,使节三日至庐江,再三日后消息传到建业。」孙权点了点头:「子瑜,魏国新丧,此事你怎麽看?」诸葛瑾沉默片刻:「大王,臣实未想到,曹丕竟死的如此之早。」孙权也叹了口气。魏吴早已敌对多年,而且孙权还曾受曹丕册封为大魏吴王,更是孙权一个难以抹去的耻辱。但此时孙权的心里却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孤未记错的话,曹丕比孤年龄还小五岁。」「为何死的如此之早?是病死还是被人所害?」诸葛瑾回答道:「魏主登基六年正值壮年,当年夺嫡班底都位居高位,宗室外臣各有其职,从未听说魏廷内部有大的失和之处。」「臣猜测,曹丕恐怕是病死的。」孙权点了点头:「孤也是这般想的。速召众臣来王府议事。」诸葛瑾拱手领命,转身走出庭院安排侍卫通知去了。只剩孙权一个人在院里,踱步片刻后,又拿起了刚才放下的宝剑,用手反覆摩挲起剑柄来。……吴王府,议事堂内。诸葛瑾站在阶下最前方,将魏帝曹丕已死之事,通报给了江东群臣。片刻的沉默后,臣子们讨论的声音立刻变得嘈杂起来,各种言语纷纷传来。「曹丕死的好!魏帝如此早死,是天佑我江东!」「魏国即位的曹睿只不过是个稚童而已,大王北伐臣愿为先锋,魏国小儿定当闻风丧胆!」「此乃我江东的大喜事啊!」阶下各种讨论的声音都有,武将们请战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曹丕死了曹魏也死了一半,仿佛各个都能暴打张辽一般。「肃静!」东吴丞相顾雍回头目光冷冷的扫视群臣,臣子们纷纷低头不敢多言。顾雍身为东吴的第二任丞相,整肃朝廷纪律本就是他的本职。「大王,臣有一言。」顾雍转身面对孙权行礼。「丞相请说。」孙权面无表情的回应。顾雍缓缓说道:「魏主驾崩一事,臣以为,对我吴国有利无害。」「兵者国之大事,未可轻动。曹丕虽死,可曹魏的前线并不会因此少几个城丶少几千兵。」「臣以为,当传令诸将严加防守。我江东当谨守防线以待天时。」诸葛瑾也拱手道:「大王,魏国此番国丧,恐数年内再难出兵,正是我吴国休养生息之时。」下方开始有武将起哄:「休养生息到什麽时候!我们在赤壁连曹操都打赢了,现在曹操的孙子有什麽可怕的!」孙权看了一眼诸葛瑾,又看了一眼顾雍。两名心腹之臣,瞬间知道了自家主公的意思。随即孙权起身,把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对众臣说道:「说的好!魏国新丧,正是我吴国用武之时!」「孤已决定,不日起兵伐魏。具体何时何地出兵,待孤与荆州牧陆逊商议后再行决定。」武将们纷纷振奋,而丞相顾雍的脸色稍稍沉了下来,诸葛瑾这边还是和之前一眼的面无表情。退朝后,文臣武将们纷纷散去。顾雍和诸葛瑾二人,留在吴王府中单独和孙权奏对。顾雍说道:「大王,臣刚刚说休养生息,乃是考虑我江东国力之言。而陛下的用武之策,臣以为也是正确的。」顾雍可不是两面三刀之人,他的德行操守东吴无人不知。孙权笑了一下:「元叹已知孤的意思了?」顾雍点了点头。诸葛瑾在旁插话道:「元叹兄应是想试一试曹魏吧?」顾雍道:「正是。曹丕新丧,四位辅政大臣辅佐一位成年天子,岂能久乎?」「曹休丶曹真久为外将,如今受托孤之重,难免和陈群丶司马懿二人争权夺利。」「我们这时若出兵试一试,想必魏国的朝堂应该会生出一些变数。」孙权点头道:「元叹所言甚合孤意。如若出兵,何地当为首选?」诸葛瑾和顾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说出了两个字:「江夏。」孙权抚须大笑。东吴将领颇多,提到战场决胜,孙权丶顾雍和诸葛瑾,这三个人都是沾不上边的。但若提及朝堂之上,孙权自不用说,从十六岁掌权的君主从来不缺经验。顾雍和诸葛瑾,也是能洞察人心的高手。须知,国家大将俗称方面之任。曹真常在雍凉,曹休常在徐扬。现在曹真曹休都为辅政大臣,如果荆襄需要用兵,小皇帝曹睿会派谁出征,这件事就十分的有趣了。诸葛瑾继续说道:「此番出兵有战果则罢,若无战果,说不得也能诱得魏国举兵来攻。」「我吴国最擅防御反击,若能寻得机会再歼灭曹魏两丶三万人,大王就可携此大胜,再向上走一走。」顾雍道:「再向上走,可就走到高处了。」孙权背着手看向自己的两个臣子:「是啊,代汉者当涂高,恐怕就是这个含义了吧!」(本章完) 第10章 专心国事 洛阳,北宫。夏日炎炎,曹睿半个月前心心念念的泳池,已经被大魏的皇帝陛下和内侍们联手搞定了。夏日游泳,既能强健体魄又能消暑纳凉。曹睿也有锻炼身体的需求,总不能以皇帝之尊在北宫里面跑圈吧?建造方法也很简单。平地上用砖石建造四堵厚墙,内里则衬有厚厚的两层木板。换句话说,这是平地上建造并固定了一艘长方形的大船。一个高处的口子进水,一个低处的口子出水。而让水流动起来的关键,则是一名内侍操控的手摇水车。皇帝游泳一小时,内侍消耗一碗粟米饭,环保的很。好在三国时期并没有什麽民主人士对皇帝陛下来提建议。曹睿兴致勃勃的游了几下,然后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三国时期并没有合适材料的泳衣。麻布衣服就别指望了,粗糙的要命,勒在身上像麻绳一般,吸水后阻力还大。唯一可选的材料就是丝绸。即使丝绸这种昂贵的材质,入水后如果不贴身,依旧会在游动中兜住水。解决办法倒也不难,将丝绸剪裁至合适的贴身大小,这样就适合游泳了。但可能五十年前的汉灵帝陛下,没有这样的服装设计天赋来解决泳衣的问题,所以汉灵帝只能选择和妃子们裸泳了,还记载到史书里被骂了两千年。就当曹睿在书房内的左伯纸上勾勾画画之时,毕进谄笑着对曹睿说道:「陛下,老奴看您设计这个泳衣过于劳累,不妨由老奴代劳。」曹睿抬头瞥了毕进一眼。毕进是伺候先帝近十年的内侍了,也是如今洛阳宫中的内侍之首,对宫中上下都非常熟悉。自从曹睿即位以来,毕进唯恐失了宠,频频想在曹睿面前表现表现。曹睿问道:「你?你还会做衣服?」毕进低头答道:「老奴愚笨,做衣服这种精细活可做不来,不过,老奴可以安排宫里的织局来做,他们也是有经验的。」「织局。」曹睿想了想,发现有一丝不对。「织局不是归属少府的吗,怎麽由你来安排了?」「陛下,」毕进慌慌张张的跪下,连忙解释起来:「老奴可没有半点弄权的胆子。」「先帝早就下令禁止内侍当官,还将此规定刻在了石头上。又撤销了中常侍和黄门,老奴哪敢有半点多馀心思。」「先帝刚搬到洛阳宫里头,宫里这些规矩本来也说要继承汉制,可前汉皇帝的宫里乱糟糟的没个体统,拿刀把子的人比我们这些没根的人都多。」「宫里这些琐碎的杂事,先帝又不愿意劳烦少府常公去弄,最后这些活计,就都归到老奴这里了。」曹睿点了点头,算是听明白了毕进的意思。魏国草创制度,本来想借鉴汉朝宫廷的制度,可汉献帝的皇宫四面透风,看守汉献帝的侍卫都快比太监多了,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宫廷。说白了,这就是因为还在乱世,曹丕也好丶前朝的大臣们也罢,谁都没心思规范皇宫里这些杂事破事。曹睿想了想:「现在的少府还是常林吗?他都快七十岁了吧。」毕进见曹睿脸色稍稍放晴,心里悬着的石头也放了下来:「回陛下,正是常林常公,他今年……他今年估计有六十七岁了。」曹睿小声说道:「也不怪他,都混到年高德劭的地步了,应该是没精力管这些琐碎事。」毕进没有接话,跪在地上的头埋的很低。曹睿问道:「叫锺毓不要抄书了,让他去把常林叫来。」毕进称是,连忙出去办事去了。没过多久,又有脚步声从外面的房间传来,曹睿抬头一看,来人正是侍中刘晔。刘晔走上前来:「陛下,今日是半个月一次的御前汇报,辅臣们都从尚书台过来了,正在殿外候着呢。」曹睿点了点头:「那就宣他们进来吧。」四位辅臣走了进来,曹休曹真走在前两位,后面跟着陈群和司马懿二人。看到几位辅臣行礼,曹睿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这是私下奏对,又不是上朝,几位辅臣就不必大礼了,快快请起。」「赐座。」曹睿双手虚扶,示意几位大臣起身。「臣谢恩。」见曹睿客套在先,几位辅臣也客套回来了。曹睿微笑着看向四人:「这是朕首次和诸卿共谈国事,诸卿有什麽要教朕的?」司马懿拱手发言:「陛下,臣受先帝重托,对陛下也有劝谏之责。臣听闻陛下在宫中修建了裸泳馆,不知此事是真是假?」曹真闻声赶忙打起了圆场:「司马仲达你怎如此多事?陛下游泳而已,你在这说三道四干嘛?」曹休也插话道:「就是,这有什麽可劝谏的,陛下的私事你也来管。」身为武将,曹真和曹休对这种个人品德的事情,反而看得开一些。在他们的价值观里,别说曹睿真建了个裸泳馆,就算再在裸泳馆里开个派对,那也是无伤国体的。但从司马懿和陈群的角度来说,这事就已经有那麽一丝『亡国之君』的意味了。好好的圣君汉文帝不学,你在这模仿汉灵帝?曹睿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司马懿的第一次劝谏有丝毫的变化。还是那麽微笑着,甚至微笑中还带了一丝诚恳的感觉。「朕是在宫中建了个游泳池,不过朕这个游泳池和汉灵帝的裸泳馆不同,是要穿衣服的,而且只有朕一个人用。」司马懿的眼睛微微睁大,从旁人的角度不太能分辨得出来。曹睿如此诚恳的态度,倒让司马懿有些意外。按曹睿的话来说,那这游泳池仿佛只是锻炼解暑之物,和什麽奢靡什麽淫乱,似乎都沾不上边了。「臣……臣不是说这个游泳池不好,臣只是想说,陛下应专心于国政,此等娱乐之物,还望陛下切莫分心才是。」「朕知道了,这等小事无妨。」曹睿点了点头,看向了陈群:「朕看陈卿似乎也有话想说?」陈群脸上一股明显想发言的感觉,随即又顿了一顿,从袖口中抽出了一小卷竹简来。陈群说道:「回陛下,臣想谏言的内容都写在这竹简上了。」曹睿示意内侍将竹简接了过来,打开看了看后,轻轻笑出了声来。「陈卿还是和司马卿一样忠心直谏啊。不过你们俩怎麽都劝朕专心国事?」「朕看你们最近在尚书台操持国事,不是操持的挺好吗?」(本章完) 第11章 军事会议 曹睿轻笑了一声:「大司马丶大将军丶抚军大将军丶镇军大将军,有四位国家重臣在尚书台,朕又有什麽可忧虑的呢?」曹休说道:「臣等只是半月没见陛下了,这心里多少有些不安稳。」曹睿眉毛扬起:「哦?大司马有什麽不安稳的?」曹休道:「陛下,我大魏毕竟正逢国丧,臣等这几日处理的国事,多半还是与各地臣属沟通以安其心。」「其实算起时间,东吴和蜀汉此时都应知晓我大魏国丧之事了。」曹睿点了点头,国丧之事难以隐瞒,吴蜀两国若不趁机搞点事情,那才奇怪了。曹休继续说道:「陛下,若吴蜀两国有所异动,我大魏应当如何应对?臣等各自有了一些想法,但彼此还是想请陛下钦定意见。」四位辅臣的目光都看向曹睿,但此时目光中蕴含的意味,和上次朝会时明显有了不同。其实不论何朝何代,辅臣对于皇帝,与其说是辅佐皇帝的帮手,不如说是分走权力的人。欲要治理天下,大臣和皇帝就像手足和腹心,二者本为一体。若皇帝决策英明,大臣们也就无敢隐瞒,尽心尽力的执行皇帝的安排。但若皇帝是个平庸的角色,大臣们虽然也会忠心工作,可各种信息各种细节各种人事,无疑会隐瞒很多。权力若被蒙在鼓里,那这样的权力就太虚幻了。这是四位辅臣与皇帝曹睿的第一次正式交流。曹睿明白,与其说这是四位辅臣向皇帝请求指示,实际上是一次双向的测验,一次双向的试探。皇帝试探大臣的政治倾向和是否贪权,大臣试探皇帝的智力高低与施政方向。没有几个臣子是在一开始就有野心的。野心多半来自放纵,放纵后的野心如春日大雨后的野草一般,会放肆的蔓延和生长。当然,司马懿这种人除外。曹睿此刻觉得自己不能藏拙了,应当适当的展露一下锋芒,给四位辅臣一点小小的震撼。「大司马,你们是怎麽想的?」曹睿开口问起了辅臣们的想法。曹休答道:「陛下,蜀汉国力衰微,不足为虑。东吴孙权久为边患,恐其在边境生事。臣以为,当在荆襄和徐扬集结兵力。」「若东吴有胆来攻,则让其片甲不得返回江东。倘若东吴不攻,则我大魏则可过江对其惩戒一番。」随着曹休话音刚落,曹真也紧接着说道:「陛下,臣也觉得应攻东吴。先帝三次攻打东吴,陛下即位后也应继承先帝之志,以图早日平灭东吴。」曹睿微笑着点了点头:「大司马和大将军所言有理。陈卿和司马卿,你们二位的意思呢?」司马懿语气平静:「臣以为,东吴虽为边患,但其能力仅限于沿江自保,不足以北上威胁我大魏,陛下可记得张辽张文远吗?孙权十万之众尚且打不下合肥城。」「臣以为,这东吴打与不打均可,当由陛下圣裁。」曹睿点头,转头看向陈群:「陈卿你怎麽看?」陈群拱手严肃作答:「陛下,臣认为不当打。大规模作战耗费甚巨,先帝三次伐吴,荆州丶扬州延边各郡负担极大,至今仍未恢复。」「臣以为当传令各将严加防守,谨守城池而已。」曹睿听明白了,这四个人关于打与不打的争论,实际上还是各自路线不同的分歧。曹休和曹真身为宗室将领,用处就在战场之上。何况两人现在总领天下兵马,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肯定不会对南下征战存在畏难的情绪。司马懿就滑头一些。他此前从未掌兵,战事开启虽对他无甚好处,但也未必会夺了他的权。曹睿才不相信司马懿会真心为国着想。而陈群,曹睿相信他是个公忠体国之人。陈群建议不打的原因很真实,郡县残破是真的丶百业凋敝是真的丶缺粮缺人也是真的,自然有不打的道理。而面对如此严重的分歧,曹睿的决策就至关重要了。曹睿最近研究武帝和文帝的文章,名为研究文学,实际上是在曹操和曹丕的文字档案里,不断的分析过往的朝政,分析他们对各位大臣的看法。四位辅臣的言论,初步印证了曹睿心中的一些观点,但曹睿还要再继续确认一些事情。曹睿说道:「朕明白你们的意见了。大司马,你说要打东吴对吧?先帝三次讨伐东吴,最终却都未成功。朕想问问你们,这东吴为什麽打不下来?」四位辅臣此刻都有些发愣,一时间觉得曹睿的问题有些荒唐,打不下来的原因当然太多了。二十年来,曹操丶曹丕多次用兵屡屡失败,原因多的数不清。曹睿看到四人一时没有言语,紧接着问道:「朕换个问法好了。武帝和文帝一共伐吴几次?」曹休想了一想说道:「武帝建安十三年南征孙刘,建安十七年和二十二年两次南征淮南,一共三次。」「文帝黄初三年三路伐吴,五年丶六年两次广陵观兵,也是一共三次。」曹睿接着说道:「一共六次伐吴,远的不说,就说文帝这三次。」「黄初三年,也是先帝伐吴规模最大的一次。大司马,你当时负责东路对吧?」曹休拱手称是:「臣当时都督东路军,率张辽和臧霸进攻广陵。」曹睿问道:「东路军当时怎麽没赢?」曹休说道:「当时……当时臣趁曾吴国未有防备,派臧霸率精兵万人渡江,但由于在长江南岸无立足之地,最终又退回了江北。」「等到吴国援军到来,臣等水战未能战胜吴军,因此没能成功。」曹睿说道:「东路军的情况朕知道了。大将军,你在西路军是吧?」仿佛点名一般的提问,让几人的神经都绷紧了起来。曹真连忙答道:「臣是在西路军,当时臣都督夏侯尚丶张合丶徐晃等将,围困江陵城半年有馀,最后由于军中疫病增多,先帝下令撤军。」曹睿直直的看了一眼曹真,曹真把目光不好意思的移开。打了败仗嘛,虽然是几年前的事了,在皇帝面前也并不光彩。曹睿继续问道:「中路呢?朕没记错的话,中路是由忠侯曹仁所领吧?」司马懿回复道:「正是曹仁,不过其人在中路军失败之后,在战场上便薨了。」败仗被拿出来打脸,主战的曹休和曹真神情都有些沮丧之感。曹睿丝毫没有顾忌这两人的脸面,继续追问道:「那第二次和第三次伐吴,又怎麽连长江都不敢过了呢?(本章完) 第12章 三次伐吴 先帝曹丕三次伐吴。第一次三路进军,打了半年多力尽而退。而第二次和第三次更像个笑话,统率十馀万士卒,连长江都没敢过。因此,曹睿在质问曹休丶曹真,质问这两个魏国军事负责人的时候,两人又被问得说不出话来。总不能把锅甩给先帝曹丕吧!曹睿轻哼一声:「大司马,你是都督扬州诸军事。朕问你,你先后收了臧霸多少兵?」见曹睿问到了关键,曹休脸上难为情的表情顿时一扫而光,像学过变脸一般,露出了得意的神情。「黄初三年,臣驱臧霸万人过江。先帝将臧霸召至洛阳为执金吾后,臣又另收青徐守备兵两万,合计三万人。」「黄初五年,第二次伐吴之时,又裁撤青丶徐各地太守都尉十几人。六年,第三次伐吴,平灭了利成郡的叛乱。」曹睿眯着眼,手掌重重拍了几次桌子。「你们说这是伐吴?这明明是借着伐吴的阵仗,来缴臧霸的兵丶来换青徐的将!」「还有你,大将军,西路就没有这类情况吗?」曹真见曹睿已经生气,不敢再像曹休那样得意:「臣……西路确实也有,先帝坐镇宛城督三路之军,并且诛了宛城太守杨俊。」杨俊,在曹丕和曹植争储之时,是曹植麾下的得力干将。曹睿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用手按着桌面:「朕不是说安定青州丶徐州不对,而是说青徐之事,和伐吴比起来,根本不算什麽!」「大司马!」曹休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有如此神情:「臣在呢。」「臧霸过江之时,你在江北留着多少人提防他?」曹休讪讪的答道:「臣在江北留了三万人。」曹睿又问:「若不缴臧霸的兵,臧霸会反吗?」曹休迟疑的回答:「这……估计臧霸也不会反。」曹睿话语中的火气越来越大:「臧霸怎麽可能会反,他都六十多岁了好不好!臧霸官渡之战时不反丶赤壁之战时不反丶先帝称帝之时不反,偏偏到伐吴的时候反吗?」曹睿甩了甩袖子:「你们看看,这样打仗是为了攻克东吴而打的吗!恐怕你们打之前,都没想过能灭掉东吴吧!」四人都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还是最不善言谈的陈群解了围。陈群拱手言道:「禀陛下,用兵之事牵扯颇多,有些内情也再所难免,还请陛下不必为过去之事而动怒。」曹睿说道:「朕知道,朕只是一时气不过罢了,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朕只是想,这东吴可用之众不过十几万,还要从襄阳防御到广陵,处处皆防必然处处漏洞,怎麽会二十年打不下来。」曹休和曹真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有颇多无奈。从曹氏起兵早期便随之徵战的两人,对这些年的难点可是感触太深了。是啊,二十年都没能打下东吴,无奈之事也太多了。中原残破连年动乱丶各地军阀平定耗费极大丶西至凉州东至扬州处处需要布防。本就羸弱的国力又不断开战,能打成什麽样子就不用说了。此时曹休已不敢再提打东吴之事,向曹睿拱手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现在也以为应暂缓伐吴了。」曹真也附和道:「臣附议。」司马懿和陈群见两人都表了态,也纷纷表示不应伐吴。曹睿见四人的意见已经统一,点了点头,神情也恢复了平静。「那就是若吴丶蜀有变,当以防守为上了?」曹休拱手道:「正是。」毕竟曹休身为大司马,是曹魏目前名义上的军事第一人,国家战丶和大事还是要他来施行的。曹睿看到刘晔在旁边站立多时,随口问道:「刘侍中,此事你有何见解?」刘晔的回答倒也简略,符合他的一贯风格:「陛下英明,臣也附议。」曹睿点了点头:「若无其他事宜,今日奏对就到这吧。后五日的简报轮到谁了?」刘晔答道:「第一次简报是大司马,第二次是大将军,本次的简报该轮到陈公或者司马公了。」曹睿说道:「那就陈卿你来写吧,写的再详细些,字数起码要多出五倍来。」陈群领命。四人行礼后纷纷告退。……北宫去往尚书台的路上,四人前后走着,竟闲聊了起来。曹休微微摇头:「子丹啊子丹,我等在尚书台值这个班,到底要值到什麽时候。我早就想去领兵了,在军营里可比在尚书台快活的多!」曹真露出了无奈的神情:「你以为我不想吗?文烈兄,我每日坐得屁股都快出茧子了。」司马懿在旁插话道:「两位又是何必呢,惹得陛下生这麽一通气来。」曹休撇了撇嘴:「倒成了我们俩惹得吗?也是,打仗确实和你没什麽关系。」曹真也接话:「就是,我们伐吴披坚执锐的时候,仲达公还在许昌城里歇着呢。」司马懿摇了摇头:「是我失言了,两位曹将军劳苦功高,劳苦功高!」「哈哈。」曹真拍了一下司马懿的肩膀:「走,今晚都到我府上喝酒。」司马懿回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曹真见陈群在一旁默默走路,又拍了一下陈群:「镇军大将军,晚上来我府上喝酒啊。」陈群看了一眼曹真:「在下不胜酒力,实难从命啊。」曹真噫了一声:「都来了,就差你陈长文一个吗?今晚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陈群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子丹兄,你怎麽像个兵匪一样。」曹真说道:「什麽兵匪,我是朝廷大将军,你不也是大将军嘛!」四人渐渐走远。虽然文武殊途,可曹休丶曹真和司马懿陈群二人的关系,并不像旁人脑补里的那麽糟糕,反倒关系相当不错。早在先帝曹丕争储的时候,司马懿丶陈群丶吴质丶朱铄并称「四友」,是帮助曹丕上位的功臣。而曹休丶曹真二人,从小就被曹操养在身边,起居都和曹丕一起。眼下这四位辅政大臣,严格的说,都是曹丕的心腹嫡系,也难怪曹丕临终前让这四人辅政了。但,这样的关系就会一直好下去吗?(本章完) 第13章 以备谘询 魏国现在的军事就是半残废。为什麽叫半残废?国力疲软,难以调集军力国力征讨东吴和蜀汉。自曹操输了赤壁之战后,曹魏就再难对吴蜀作出大的进攻了。只能防守不能进攻,所以是半残废。但为什么半残废的魏国还能坚挺?那是因为东吴和蜀汉,也同样是半残废。经过了汉朝四百年的光辉岁月后,纠合已久的各种矛盾,在汉末的乱世中猝然爆发开来。世家大族丶地主豪强丶军阀盗匪,几十年的纷争耗尽了华夏的国力民力。历史的指针拨到三国这个时刻,实质上已经进入了垃圾时间。曹魏丶东吴丶蜀汉,华夏土地上鼎足三分的三个政治实体,都在同一时间陷入了疲弱之中。刚才在御书房内,曹睿和四位辅臣议论军事。先帝曹丕在黄初年间三次南征,无功而返的原因说到底,还是国力不济。汉朝天下一共十三州,益州丶荆州丶扬州丶交州在东吴和蜀汉手里。曹魏手里还有九个州。九矿打四矿,只要曹魏稳步发育不自乱阵脚,拖也能拖死这两个势力。无奈历史上的曹魏皇帝太不争气。曹丕在位六年,活到四十岁。曹睿在位十三年,活到三十六岁。两个皇帝加在一起,和活了七十三岁的司马懿一个人的寿命差不多。早逝的皇帝丶年幼的君主丶跋扈的权臣丶流失的军权丶无能的宗室丶外部的敌国……这些亡国之兆凑齐了之后,曹魏才被司马懿夺走了权柄。曹睿现在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其实只有两件事要做:第一要活的长,第二要积攒国力。仅此而已。这就是大道至简。很多事情的最佳解决方案,往往就是最简单的道理。只是这最简单的道理,人们往往一辈子都参悟不破。四位辅臣的背影渐渐远去,曹睿看着几张飘落地上的草稿,本想唤内侍过来捡起。但想到草稿上面还有自己的泳衣设计图,曹睿觉得还是自己弯下腰算了。生命在于运动,最近有些酸软的腰还是要活动活动的。刘晔的眼神还在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曹睿见状问道:「侍中在想什麽?」刘晔回过神来:「陛下,臣在想当初吴蜀夷陵之战的时候。」「臣在吴蜀交战之时,曾建议先帝大举攻吴,先帝不从。」「等到东吴胜利之后,先帝反而起兵伐吴,臣竭力劝阻,先帝又不听从。」「臣只是觉得有些惋惜罢了。」刘晔确实是智谋之士。从马后炮的角度来看,他这两个建议都恰到好处。曹睿只是看了一眼刘晔,没有接话。刘晔有些搞不清曹睿的心思,又怕自己惹了皇帝,连忙补上一句。「我大魏早晚必能平灭吴贼。」曹睿思索片刻:「当年夷陵之战,朕记得蜀汉的黄权降了大魏对吧?」刘晔说道:「正是。夷陵之战中,黄权因道路阻隔被隔绝在江北,不得已降了我国。」「先帝对黄权恩重,封黄权为镇南将军,又加了侍中的头衔。」曹睿问道:「黄权此时在哪?」刘晔回应道:「正在侍中寺中当值。按照制度,臣和辛侍中为常任侍中,日常侍从陛下左右以备谘询。而黄权这种额外加封的侍中,就只待在值房里等待陛下召唤而已。」曹睿有些惊讶:「若朕不召他,他就没事可做?」刘晔点头道:「确实无事可做。」曹睿摸了摸鼻子,神情略显无奈。看来这大魏朝廷,还真是养了很多富贵闲人。此时钟毓在门外已等候多时了。曹睿唤锺毓进来,问道:「怎麽就你自己来的?」锺毓恭敬行礼:「臣去常公府上,常公正卧病在床不能起身,并委托臣向陛下请罪。」曹睿哼了一声:「又搞这些虚的,都卧病在床了,朕能怎麽罪他?」「侍中,你去让刘放拟旨,现在九卿之首的太常空着,让常林去挂个太常的名头。少府之职,朕另有计较。」刘晔告退。曹睿想了一想,既然都说曹魏军力不行,此时又正好有空,不妨去禁卫军里看看。「锺毓,跟朕走一趟。」曹睿对着正行礼的钟毓说道,随即快步走出了殿门。锺毓一愣,连忙小跑两步跟在了曹睿的后面。锺毓的父亲是魏国元老锺繇。锺繇不仅功高德茂,而且还老当益壮。不仅六十二岁的时候生了长子锺毓,而且就在去年锺繇七十五岁的时候,还生了幼子锺会。以此看来,要说曹魏群臣谁得了左慈的房中术真传,锺繇肯定榜上有名。曹睿每次想到锺毓和锺繇这对父子,就真的很好奇,锺繇钟太尉到底是怎麽样『老当益壮』的。见曹睿走出门来,内侍连忙牵来曹睿的御马。曹睿踩着内侍的背翻身上马之后,锺毓还在后面站着发愣。曹睿冲着锺毓努了努嘴:「锺家的小子,你在朕的宫里站着干嘛?」锺毓茫然的看向皇帝。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眼神中充满了紧张和不知所措。毕进站在马前牵着缰绳,看了一眼戏谑着的皇帝,随即笑着把手里的缰绳往锺毓的方向递了递。锺毓这才恍然,连忙上前为曹睿牵起马来。曹睿问道:「侍中寺的值房知道在哪吧?」锺毓恭敬的回答:「臣知晓,臣刚进宫之时,毕内官就和臣介绍过了。」曹睿说道:「知道就好,走吧。」锺毓称是,然后牵着曹睿胯下神骏至极的大白马,向宫中侍中寺的值房走去。曹睿坐在马背上,看着前面规规矩矩牵马的钟毓,此时只觉得有趣。洛阳宫中以砖石铺路,马蹄踩在路上发出哒哒的响声,曹睿的身体也随着马背的起伏而忽高忽低。「锺毓,你给你父钟太尉牵过马吗?」锺毓边走边说道:「回陛下的话,臣未曾给父亲牵过马。」曹睿看着前面的钟毓:「给父亲牵马坠蹬,乃是做儿子的本分。而你只在宫里给朕牵马,看来你只顾做官,不顾孝道啊。」锺毓闻言有些着急,连脚步也微微放缓了些,急忙解释道:「臣听闻事君以忠,事父以孝,忠在孝之先,因此臣不能算不孝。」曹睿哈哈大笑:「你回家问问你父亲,看你父亲怎麽说。」锺毓愈发涨红了脸,连忙应承了下来。十二点前还有一章~(本章完) 第14章 诸葛何人 北宫,侍中寺值房前。曹睿对牵着缰绳的钟毓吩咐道:「把镇南将军给朕叫出来。」锺毓小跑着进入值房内。片刻后,只见一名面容刚毅丶面有短髯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黄权向坐在马上的曹睿深施一礼:「臣罪过,未能迎接陛下。」「无妨。」曹睿看向这名来自蜀汉的镇南将军:「将军久在洛中,尚能骑马否?」黄权微微一愣,随即说道:「臣能骑马,愿随陛下鞍前马后。」曹睿点了点头:「黄将军且随朕来。」黄权拱手行礼:「臣遵旨。」侍中寺的值房离北宫的东门不远,几人缓缓走向宫门。到了宫门处,曹睿让守门的都尉给黄权和锺毓两匹马。于是曹睿骑白马在前,黄权和锺毓骑棕马在曹睿后方一左一右。三人就这样向着武卫营的营地走去。虽然魏承汉制,但曹魏的禁卫军和东汉的禁卫军相比,有着天差地别。既是禁卫军,那麽禁卫军一定是以守卫皇帝丶守卫都城为主的。在曹魏,禁卫军又被称为中军,乃是由曹操和曹丕直领的精锐军队。都城洛阳从内到外可分为三层,分别是宫殿丶宫城和都城,而这三层正分别由九卿里的光禄勋丶卫尉和执金吾来负责。而在曹操和曹丕这对父子执政之下,伴随着以魏代汉的过程,完全是由曹操霸府里的护卫体系,代替了汉朝的护卫体系。曹操霸府里的武卫营,前后两名统领都勇猛无比。第一任统领是陈留典韦。典韦相貌魁梧膂力过人,善用大斧和铁戟,武力为曹营之冠。可惜猛将总是折在战阵之上。典韦在宛城之战中为了护卫曹操,身被数十创力战而死。其子典满,现在正在武卫营中做都尉。武卫营的第二任统领名叫许褚。许褚忠心耿耿武力过人,曾在潼关之战中逼退西凉马超,因此得了『虎侯』之号,曹操也把许褚比作自己的樊哙。许褚虽然不甚聪明,但是许褚谨慎守法沉默寡言,作为侍卫统领倒是一等一的适合。曹操去世之时,许褚曾难过得吐血。他对曹氏的忠贞之心大抵如此。武卫营的营地,坐落在洛阳城的东北角,紧挨着洛阳武库,离曹睿曾居住的东宫并不远。从北宫到武卫营,这段路曹睿再熟悉不过了。曹睿骑着白马,沿着洛阳城内的道路慢悠悠的行走着。今日戍卫皇宫的武卫营,跑着分布于道路的两旁。曹睿对着身侧的黄权说道:「黄将军的家眷还在蜀汉?」黄权连忙驱马上前,只落后曹睿一个马头的距离:「臣的家眷还在蜀汉。在臣归顺大魏之后,臣的家眷并未受到牵连。」曹睿继续说道:「刘备竟然宽仁如此?」黄权沉默片刻:「臣投靠大魏虽为无奈之举,但臣既然归顺,必然对大魏效忠。刘备知道臣出于无奈,因此未曾处罚。」曹睿点了点头。刘备确实宽仁,自己的祖父曹操和父亲曹丕,这两人比起来就小心眼一些了。不过这几人都已不在世上,比起来也没什麽意义。黄权此人曾在蜀汉掌握重兵,对蜀汉的了解可谓是魏国众臣里数一数二的。「诸葛亮此人如何?朕听闻诸葛亮在蜀中擅权,蜀主刘禅政令不出宫外?」黄权正色回答道:「臣曾仕于蜀汉,对诸葛亮也颇为熟悉。」「臣以为,与其说诸葛亮擅权,不如说诸葛亮是专权。」曹睿好奇道:「将军的擅权和专权,应作何解?」黄权解释道:「诸葛亮的为人,臣还是略知一二的。诸葛亮蒙刘备恩遇简拔于微末,可谓和刘备有知遇之恩。」「刘备先以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后又以诸葛亮为丞相。每次刘备征伐在外,诸葛亮常总镇后方,为刘备整理后勤预备粮草,算是有些萧何之能。」「蜀汉国小才寡,臣听说诸葛亮为了聚集国力,政令都出自丞相府,诸葛亮自己夙兴夜寐,不可谓不勤谨。」「这是臣所谓的专权。」「诸葛亮掌权并未徇私,而是处处为国着想。」「所以臣以为,诸葛亮是专权,而非擅权。」听到黄权对诸葛亮如此高的评价,曹睿心中有着诸多感慨。第一个感慨,是感慨于蜀汉众人的凝聚力。蜀汉国小将寡,而为了凝聚人心,必然威武自强用兵于外,众臣众将都能互相配合。刘备理解黄权,不杀黄权的家眷。黄权也理解刘备,明白刘备不会杀自己的家人。这种君臣相知,可谓是很难得的了。第二个感慨是关于诸葛亮。身为后世之人,曹睿深刻的明白诸葛亮的伟大之处。诸葛亮以一州之地,为了继承刘备遗志屡屡北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诸葛亮的才能和人格魅力,碾压了曹魏的各位大臣。曹睿的手下是司马懿,司马懿趁着曹魏君主年少,夺了曹魏之权。而刘禅这个庸碌之人,将全部国政都托付给了诸葛亮,诸葛亮仍然为国尽忠竭力。虽然魏国和蜀汉是对手,可试想一下,谁又不希望自己的手下是诸葛亮呢?谁又希望自己的手下是司马懿呢?和诸葛亮生于同一时代,而不能得诸葛亮为己用,这可真的是一种憾事。曹睿瞥了一眼身边的黄权,继续说道。「若朕让黄将军继续领兵与蜀汉作战,黄将军是否会怪朕?」黄权于马上拱手答道:「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臣是大魏臣子,定当与蜀汉不留情面。」这有可能是真心话,也有可能是假话。可曹睿并不在乎。听其言而观其行,言语虽然好听,但如何去做,就要到事上再看了。三人骑马缓缓前行,不远处就是武卫营的营地了。许褚和武卫营众将,听闻皇帝曹睿前来视察,纷纷列队于营门之外。曹睿距离营门尚有一段距离之时,只见许褚独自走上前来,向曹睿跪拜且行大礼。「臣,许褚拜见陛下。」许褚的声音竟有些哽咽,曹睿连忙下马,双手扶起许褚的手臂。曹睿看向许褚棱角分明的面孔,对这位忠心曹氏一生的将军说道:「虎侯啊虎侯,继朕的祖父和父亲之后,朕的安危如今也交予你手了。」(本章完) 第15章 禁卫军权 由许褚领着参观了武卫营之后,几人来到了武卫营的大堂中。「你说谁?陈群?」曹睿惊讶的问道。许褚双眼微微睁大,他不解的眼神看向曹睿,很明显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何如此惊讶。许褚说道:「正是陈群,从黄初五年起,镇军大将军陈群就负责中军之事了。难道陛下不知道吗?」武卫营的将军大堂中,此时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夏日下午的天气变幻极快,大堂之外风云骤起,黑积的云层向下压迫,风吹动着中军大纛猎猎作响。坐在正中的曹睿眼睛微微眯起,看着门外的天空,像是在思考着什麽。一旁侍立的许褚看看皇帝,又看了看站在对面的黄权和锺毓,搞不清现在是什麽状况。面对沉默不语的皇帝,许褚捉急的情商让他有些想不通。明明刚才自己跪迎皇帝,带皇帝参观营地,带皇帝检阅将士,一切都顺顺利利的,你好我好大家好。怎麽现在皇帝突然沉默了?台下的校尉和参军们就更不知情了,见自家许褚将军先是和皇帝说话,而后两人又陷入沉默,还以为这些大人物在思考什麽军国大事。黄权此时已经察觉有些不对,随即目视着许褚的眼睛说道:「许将军,不妨让校尉和参军们先归营房。」许褚反应过来,连忙将台下的校尉参军们撵了出去。现在的大堂之中,就只剩曹睿丶许褚丶黄权和锺毓四人了。锺毓虽然聪慧,但毕竟年幼,还没到能理解这些事情的时候。曹睿察觉到了黄权的动作,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曹睿叹气的原因是,国家大臣如此之多,一个个侍中丶中书丶尚书,为何没有一个人提醒自己呢?曹睿看向黄权:「将军知道朕在忧心什麽?」黄权显然是见过世面的。早年在东汉做巴西郡的郡吏,让黄权通晓俗物和民情。后来作为益州牧刘璋的主簿,又为刘璋操持西川大小事宜。更别说后来辗转蜀丶魏两国,先后仕于刘备和曹丕,可谓是经验丰富的政治老手了。皇帝能忧心什麽?能让皇帝这种权力动物感到忧心的,一定是权力,而且还不是那种普通的权力。答案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中军的军权。但黄权明白,此时此地并不是提及此事的最佳时机。黄权拱手说道:「臣知陛下所忧,而且臣在此地劝谏陛下,此事当从长计议。」曹睿明白黄权说的很对。皇帝的身家性命就是来自中军,军权这等如此敏感之事,又怎麽好在武卫营的大堂里讨论。曹睿随即起身准备要走,旁边的许褚就更摸不清头脑了,连忙上前半步问道。「陛下,是臣哪里说错了吗?陛下何故要走?」对于许褚这种既忠诚又一根筋的将领,这种权力的敏感复杂根本算不明白。在许褚的世界观里,咱许褚是大魏的忠臣,镇军大将军陈群也是曹魏的忠臣。先帝吩咐咱听陈群的话,陈群又听皇帝的话,又有哪里不对呢?曹睿理了理烦扰的思绪,努力挤出一张最诚挚的面孔。曹睿双手握住许褚的手来:「许将军,你护卫武帝丶文帝多年,披坚执锐不辞辛劳,是真正的国家功臣。如今你又护卫朕,朕奖赏你还来不及。」曹睿又转头看向黄权:「侍中,许褚将军现在是亭侯对吧?朕思及许将军护卫朕父祖的功劳,觉得许将军应该封乡侯才是。」黄权笑道:「正是,许将军忠心魏室三十年,当有此赏。」既然有所奖赏,许褚也顾不得胡思乱想,连忙跪下:「陛下,先帝赐臣亭侯,臣就觉得此生无憾,足以告慰臣的祖宗了。如今陛下又给臣加封,臣即使肝脑涂地,也难报陛下之恩。」曹睿笑着将许褚扶起:「朕只愿你听命于朕,护好朕的安危就是。」许褚敲了敲自己的胸膛:「陛下勿忧,臣忠于曹氏三十年了,只要咱许褚还有一口气,任何人都动不了陛下半丝半厘。」曹睿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许褚的肩膀。曹睿回宫的路上,天空已经愈发的阴沉了。和来的时候相比,此时曹睿回宫,有许褚亲自引着一队士兵开路,道路两旁也树立起了旌旗。曹睿听着极远处传来的雷声,听着风吹动旌旗的响声,听着大队的马蹄敲在土路上的闷响声,向身侧的黄权问了起来。曹睿说道:「蜀国有类似的事情吗?」黄权答道:「臣未曾听闻过类似的事情。蜀汉如今诸葛亮总揽兵权,但宫禁之兵由向宠统领丶都城戍卫由李严统领。诸葛亮没有染指半分。」曹睿轻叹了口气:「那是众人隐瞒于朕了?」黄权想了一想:「臣以为,恐怕众臣是觉得理所当然了。」这世上之事,就怕一个理所当然。如果将曹魏比作一个公司,那麽这个公司有两个从创立之初就鼎力支持的大股东,而且这两个股东现在还身居要职。第一个股东是谯沛武人。武帝曹操自陈留起兵以来,以曹氏夏侯氏为主的宗族,是曹操的铁杆支持者。夏侯惇丶夏侯渊丶曹仁丶曹洪丶曹休丶夏侯尚丶曹真等人,并以亲旧肺腑,贵重于时,左右勋业,咸有效劳。除了诸曹夏侯之外,卫兹丶典韦丶乐进丶许褚丶任峻等人,都出身于谯沛。这些能征善战的武将,是曹操打天下的最大助力。但只有枪杆子是不够的,还要有笔杆子。第二个股东,握住笔杆子的颍川士人,在曹操建立政权后就更为重要了。颍川士人最杰出的代表就是荀彧。荀彧出身颍川荀氏,投身曹营之后为曹操招揽了颍川诸多人才,包括锺繇丶荀攸丶陈群丶杜袭丶戏志才丶郭嘉等,堪称曹操的张良。再看看这些颍川士人,锺繇是三公之首的太尉,陈群是文官之首的录尚书事。这些任命,没人会说三道四。谯沛以武,颍川以文。这在魏国已成定理。文官们的首领不是颍川人的话,人们才会感到惊讶。但如今你告诉我,陈群掌握了全部的禁卫军?一个颍川士人的领袖,掌握了曹魏的禁卫军权?众臣们还习以为常?这太令人惊悚了!(本章完) 第16章 西飞白日 黄权握着缰绳,努力控制着胯下棕马的速度,紧跟着曹睿不远。「臣近年久在侍中寺,对大魏典籍阅读颇多。臣愿试为陛下梳理一番。」曹睿点了点头,示意黄权继续。黄权在侍中寺也已坐了几年冷板凳了,如今恰逢曹睿谘询,眼见正是自己起复的好时机,黄权不敢半点怠慢。黄权清了清嗓子:「陈群出生颍川陈氏,早年间刘备为豫州刺史,陈群做了刘备的别驾。」「后陈群随其父逃难至徐州,又不知为何进了吕布军中。武帝攻破吕布后,征陈群为司空府西曹掾。」曹睿问道:「陈群刚面见太祖,就当了西曹掾?陈群当时才不到三十吧?有何才能?」黄权嗤声笑道:「西曹掾的本职,乃是为司空府招纳人才。陈群出身颍川高门,又有陈纪这种父亲,这就是陈群当时的才能了。」陈纪是天下知名的名士。何进当大将军时让属下推举天下名士,陈纪排行第一。曹睿看出了出身寒门的黄权对世家的不屑:「朕知道了,将军继续。」黄权继续说道:「陈群后参丞相军事,而后又任御史中丞。待崔琰丶毛玠先后死后,陈群执掌丞相东西曹掾,掌握了大魏的人事任免。」曹睿问道:「御史中丞掌国家刑罚典章,又怎麽执掌人事去了?」黄权看了曹睿一眼:「陈群与先帝交好,自然是为国选材。」曹睿撇了撇嘴。很明显曹丕夺嫡成功后,把自己的铁杆陈群放在东西曹掾的位子上,方便曹丕安插自己的人马。见曹睿没有叫停的意思,黄权继续说道:「先帝即位之后,以陈群为尚书令。第三次伐吴,也就是去年的时候,先帝身体已不大好了。」「到了淮南,先帝令陈群为中领军,执掌先帝护卫之事。待先帝回到洛阳后,又以陈群为镇军大将军。后面之事,就不用臣再赘述了。」曹睿听得明明白白。陈群出身名门,因此刚入仕就得了好官。因为好官和家世,与先帝曹丕甚为要好。再加上自身又是个有能力的,就这样一步一步升上来了。完美至极的颍川士人模板。又因为和曹丕关系极好,在曹丕生病之时,接管了曹丕宿卫之权。其实不怪曹丕想和陈群交好。以汉末来说,天下最顶级的名士分为两种。一种是袁绍那种。四世三公丶祖辈都是大官,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去哪里都走得通丶吃得开。另一种就是陈群的祖父陈寔这种。陈寔在党锢之祸中面对宦官迫害,慨然入狱,名声愈发得大。出狱后,陈寔回到颍川。当时十常侍之首的张让,其父亲身死葬在颍川,除了陈寔之外没有一个名士愿去吊唁。只有陈寔去了。因此张让感恩陈寔之德,对和陈寔要好的颍川士人多有保全。什麽颍川及时雨,名士呼保义!身为这样一个人的孙子,又有谁不想和他交朋友和扬名呢?也难怪曹丕和陈群交好了。曹睿看向黄权:「黄将军以后就常任侍中吧,和刘晔丶辛毗二人常伴朕左右。国家大事,还望侍中不吝谏言。」天下早已不是夷陵之战时的形势了。这个任命,对当下赋闲坐冷板凳的黄权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黄权猛然拉住缰绳,翻身下马拜倒:「臣黄权,领旨谢恩。」……千里之外的成都,此时却晴空万里。刘禅和诸葛亮这对君臣也肯定想不到,昔日叛离蜀汉的黄权,又重新得了魏帝的重任。相府内。马谡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边走边挥着文书:「丞相,大喜,大喜啊。」诸葛亮看了马谡一眼,缓缓放下正在书写中的墨笔。「幼常,所为何事啊?」马谡脸上的兴奋之情快溢出来了:「禀丞相,魏帝曹丕已死,少主曹睿即位。留了曹休丶曹真丶陈群丶司马懿辅政。」诸葛亮轻轻挥动羽扇:「曹丕真死了?篡汉之人终得报应啊。」马谡连连点头:「曹操刚死没几年,曹丕又死了,想必魏国早已人心慌乱。」诸葛亮却轻轻摇了摇头:「幼常,此时不同往日。当年曹操死时,确实天下震动人心沮丧。但如今魏国已立六年之久,内外早已人心思定,恐怕没那麽简单。」马谡看出诸葛亮的兴致不高,不敢再多言语,收起了自己的兴奋之情。「丞相,北伐的计划您已经筹备了一年了。如今魏国大丧,此事是否需要提前?」诸葛亮淡淡说道:「是该提前,不过具体时间还要从长计议。」「自去年平定南中以来,我汉军三月出征,十二月才返回成都。」「缺失的兵员尚未补齐,铠甲丶马匹丶军具皆需要时间。」「依目前的速度看来,多半还要一年左右的时间。」马谡点头称是,随即又向诸葛亮请教起来。自马谡之兄马良殁于王事之后,马谡就成了诸葛亮身边着力培养的后继之臣。「丞相,这即位的曹睿年纪已经二十多岁,曹丕为何给他安排了四个辅臣?这恐怕有些不合常理。」诸葛亮笑道:「幼常,你可知对于一国储君,何为常理?」马谡摇头。诸葛亮继续说道:「一国储君名为太子,而重点就在这个『储』字。你可曾听说曹丕立曹睿为太子了?」马谡答道:「立太子乃一国大事,臣从未听闻曹丕立曹睿为太子。」诸葛亮说道:「这就是了。曹睿久在东宫,治国理政无甚经验,更没有嫡系文学之臣为股肱。」「且不论曹睿其人才华如何,若无辅臣辅佐,多半是坐不稳这个位子的。」马谡恍然:「丞相所言极是。若不立重臣以警天下,这天下曹丕篡得,其他人就篡不得麽?」诸葛亮见马谡已经明白,便举起羽扇指向了马谡手中的文书:「这文书我就不看了。幼常,速速送至宫中,和陛下说,此文书可以拿去告祭先帝了。」马谡拱手行礼,缓缓走出了丞相府的大堂。诸葛亮也缓缓踱步,走到了庭院之中。日光缓缓向西坠下,此刻的诸葛亮,恨不得有长绳来系此西飞之白日。曹操死了,曹丕也死了。身在曹魏的百姓,还有多少人能记起当初的大汉呢?(本章完) 第17章 响晴薄日 「陛下,陛下醒醒。」毕进在寝殿外拖着长声,轻轻的喊着。清晨,庭院中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个不停。榻上早已醒来多时的毛嫔,轻轻推着还在睡梦中的曹睿的肩膀,想要叫醒自己的枕边人。曹睿虽已醒来,但他并不想结束此刻的温馨。此刻的大魏皇帝,正在赖在榻上装睡。其实上次曹睿宿在毛嫔宫中,两人并没有发生什麽。只是同殿而居,仅此而已。两人真正有实质性的进展,是在曹睿和毛嫔深入了解了十几日之后的昨夜。昨夜两人从星空银汉聊到神话传说,从河内风物聊到皇帝菜谱,又聊到文学诗赋,聊个不停,一直聊到了午夜时分。随后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再然后,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曹操的诗写得真好。毛嫔无疑是矛盾的。这个二十岁的女子既胆大又害羞,既想得到丈夫宠爱又想矜持半分。当时曹睿俯视着毛嫔泛红的俏脸说道:「若朕给你下旨,你是听朕的话呢,还是不听朕的话呢?」这就有些仗势欺人了。仗皇帝的势,欺身下之人。毛嫔也愉快的接过了这个台阶,随后两人一夜无话,直至晴天白日。醒来后神清气爽,好不畅快。曹睿装睡的本领实在算不得太好,俊俏的脸上睫毛微微颤动。毛嫔推他他又不动。「陛下,卫臻卫尚书已经到陛下书房外了。」毕进尖细的嗓音在门外喊着,怪难听的。曹睿听闻毕进话语之后,并不想让毕进进来,而是自己从榻上起身,披上一件薄薄的帛衣后,走到寝殿门口拉开了门。「卫师傅为何到的如此之早?」曹睿向毕进问道。毕进恭敬说道:「老奴问过卫尚书了,他说陛下第一次宫中召见,他不敢半点怠慢。此时卫尚书正等在陛下的书房之外呢。」曹睿连忙说道:「为何不早些和朕说是卫师傅来了!」曹睿急命内侍将衣袍递上,穿戴梳理完毕之后,便急匆匆的前往了书房去见卫臻。还没到书房的时候,曹睿就远远见到了卫臻站立于书房门口的身影。左近并无旁人,但卫臻的身姿依旧挺立笔直。「卫师傅,是朕来迟了。」曹睿一边向前走去一边说道。「臣卫臻拜见陛下。」卫臻见皇帝到来,恭敬行了一礼。还未等卫臻起身,就被皇帝托着手臂搀扶起来了。曹睿笑着说道:「卫师傅是朕的老师,就不必拘泥于俗礼了。」卫臻一向冷清的脸上也露出些许笑意:「礼制如法度,臣又怎能不遵守呢?」曹睿拉着卫臻的手臂向书房内走去:「卫师傅随朕进来,我们坐下再谈。」两人在书房内缓缓坐定。卫臻此人与曹氏渊源颇深。昔年董卓在洛阳乱政,关东诸侯纷纷起兵讨董之时,曹操欲在陈留起兵又苦于没有军饷。是卫臻的父亲卫兹散尽家财资助曹操,以此帮助曹操在陈留招募了五千士兵。卫兹说出了『乱生久矣,非兵无以整之』这种用武之言,更是以『平天下者,必此人也』的话语高度评价了曹操。不过卫兹下线的极快。初平元年,曹操在荥阳败于董卓部将徐荣之时,卫兹也率三千兵随行,而且力战而死。卫兹对曹操和曹氏的帮助巨大,自然在卫兹死后化为了对卫臻的遗德。卫臻先是做了夏侯惇属下的计吏,后又被曹操命为黄门侍郎,而后更是入了曹操的丞相府,替曹操管理赋税之事。属实是心腹之任了。而在曹丕继位之后,将卫臻命为散骑常侍丶封为安国亭侯,而后又陆续命卫臻为尚书丶中领军等职。更别说曹丕又让卫臻去给长子曹睿教授经典与朝政,与曹睿有着师生之谊。什麽叫根红苗正?卫臻这种臣子,在大魏就是一等一的根红苗正。卫臻看向皇帝,拱手问道:「臣昨日在尚书台闻得诏令,陛下今日叫臣入宫是为何事?」曹睿想了想说道:「卫师傅乃朕的老师,朕刚刚即位,欲在国事上有所进取,但又不知先从何处下手为好。」「卫师傅可有什麽可以教朕的吗?」卫臻点了点头,但却没立即回答皇帝关于国事的问题,反而提到了一件发生在尚书台中的事情。卫臻说道:「臣有一事要说与陛下。在陛下初次朝会之前,臣在尚书台中,当场听闻司马懿和陈群二人,向刚刚从北宫出来的刘晔询问与陛下相关之事。」曹睿微微皱眉,但并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卫臻继续说下去。卫臻继续说道:「陈群向刘晔如此发问,问『陛下何人』,而刘晔答道『陛下似汉文帝』。」曹睿冷笑一声,自己向刘晔询问鬼神之事,而后刘晔又将自己比作汉文帝。曹睿又怎能看不出来,刘晔乃是拿『汉文帝』之意来揶揄自己丶拿『汉文帝』之名来搪塞两位辅臣呢?曹睿不想和卫臻纠正此事,反倒拿汉文帝作为引子问起了卫臻。曹睿说道:「若朕做汉文帝,卫师傅可愿为朕做宋昌吗?」汉文帝刘恒还是代王之时,宋昌就以代王中尉的身份为汉文帝的亲信。而在汉文帝即位并进入长安未央宫的当夜,宋昌就被连夜命为卫将军,统领宫中之禁卫军。卫臻饱读诗书,岂能听不出皇帝的意思?皇帝年少即位,所想所感无非就是辅臣掣肘丶自己之权不得伸展。让卫臻做宋昌,是用卫臻来与辅臣们夺权吗?卫臻思考片刻后拱手说道:「臣久受魏室大恩,自当为陛下效死,自然愿意做宋昌。」「不过臣以为,陛下乃先帝长子,陛下之位无人可以撼动,那自然也不用用臣像宋昌一般急迫做事。」曹睿明白卫臻的意思,卫臻是告诉自己无需急着夺权,辅臣们一时之间不会做出什麽,缓缓图之即可。曹睿闻言,直接了当的向卫臻问道:「卫师傅,陈群丶司马懿二人乃是先帝之友,而并非朕之友。以卿所见,此二人算是社稷之臣吗?」(本章完) 第18章 得道多助 皇帝说陈群和司马懿二人是先帝之友,而非其自己之友。从卫臻的角度看来,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曹睿之所以会如此向卫臻询问,固然和卫臻是自己的老师有关,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卫臻此人极为清正严谨丶从来不结党营私,朝野皆知。以卫臻如此家世背景,大魏朝廷自然有他的一份位置,又何须与其他重臣亲近呢?既然皇帝有问,卫臻也只能如实作答。卫臻思考片刻后缓缓说道:「臣以为,陈公和司马公二人,乃是朝廷之望。于社稷,则臣就不知晓了。」卫臻说的是实话。四位辅臣之中,曹休曹真乃是以曹氏宗亲之重统兵,皇帝无法也无需替换。而两位录尚书事的辅臣陈群和司马懿,成为了皇帝担忧的对象,也并不奇怪。曹睿听闻卫臻所言后,微微叹了一口气:「朕年方二十三岁,而四位辅臣位高权重。朕不是相疑,只是心中略有不安罢了。」卫臻点头说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但眼下朝堂安稳,陛下不必操之过急,须缓缓图之。」曹睿看向卫臻:「缓图是对的,但缓图须有先后之分,军权丶行政丶人事等等,谁先谁后呢?」卫臻思考片刻后说道:「尚书台为国行政,陛下足可以用诏令影响,行政之权不足为虑。」「对于军权来说,各地州郡之兵不足为虑,诸曹夏侯及亲旧领兵在外,乃是武帝和先帝旧制丶且久受国家大恩,目前来看不仅无需削弱,反而要加强才是。」曹睿听到这里插话道:「中军呢?洛阳的中军又当如何?」卫臻微微摇了摇头:「陛下前几日去了武卫营,想必一定知道武卫将军许褚的态度了。」「目前掌中军之人虽为陈群,但中军随武帝和先帝日久,远不是陈群一人所能指令自如的。」「更何况大司马丶大将军此时都在洛中,陈群也只是监管些日常之事罢了,绝无可能做些其他的事情,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力。」曹睿闻言说道:「若朕想要去除陈群领中军之权呢?」卫臻斩钉截铁的答道:「陛下无需多虑。陈群身上已经身兼数职,日后陛下可以虚职替换掉陈群领中军的实职即可。」曹睿闻言点了点头:「朕知晓了。其实朕以为,军权固然重要,可人事也是一等一的重要之事。」「朕欲提拔一批亲旧之臣以及宗室以作依仗。中军以及散骑等官职,朕想都封一些。」「卫师傅以为妥当否?」此时反倒轮到卫臻不解了:「若有官职空缺,陛下选贤任能下诏任命就是。臣在尚书台负责吏部曹,陛下之命自然无所不允,哪里又会有问题呢?」曹睿解释道:「朕当然知道下诏即可。关于人事选举,朕其实担忧的是选官的制度。」「若为当下之事,朕自然是任命亲旧位居显职即可。但若思及长远,那就必须要选贤举能了。」「选贤举能,选哪个贤丶举哪个能呢?卿为吏部尚书,难道有本领为朕从各地直接选举人才麽?」卫臻沉默了起来。曹魏目前的选才制度,实际上是从察举制迈向九品中正制的转变阶段。简而言之,各地州郡可以凭藉德行推举孝廉,各郡中正也可以按家世和行状将人定品。察举和九品中正都用带来的结果,自然是选官制度的混乱。换句话说,要想选拔年轻官员,要麽看家世要麽看德行,九品中正又刚刚推行,现今来说,本质上和汉朝之时并无太大区别。曹睿自己当然知道后世的科举制度等等,但在如今的三国纷争之世,巩固统治基础统一国家才是当务之急,又哪能搓出来这个科举制度,把世家大族们推到对立面去呢?皇帝的问题让卫臻犯了难,从目前制度的框架里,确实很难解决这个问题。见卫臻久久未能回话,曹睿看向卫臻轻轻说道:「卫师傅以为太学如何?」卫臻疑惑:「太学?太学乃是研习经典之处,且如今之太学早就破败,不复汉朝之盛况了,陛下这是何意?」曹睿问道:「各地州郡离洛阳太远,但太学就在洛阳之中,太学学生的各种情况都可以及时考评。」「如果太学的学生可以为官,再选用各地人才进太学而考评,岂不能真正选拔出才德优异之人?」卫臻一愣,太学不就是个学经之地麽,皇帝如何将太学与做官联系在一起了?这两者似乎并没有必要的联系。卫臻问道:「陛下若以太学的学生来直接选官吗?此事并无前例,陛下问臣,臣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着手。」曹睿想了一想:「如今太学之事是谁在负责?」卫臻答道:「太学之事,目前正在由太尉锺繇兼领。」曹睿点了点头:「太尉年高德劭,朕即位不久,正需要借太尉的老成持重。卫师傅,你说朕去钟太尉府上探望一番如何?」卫臻回应道:「太尉乃是朝廷人望所在,陛下亲去探望,乃是亲近臣下之举,臣自然赞同。」言谈一番之后,卫臻也准备辞别皇帝,回到尚书台中去,曹睿也是起身相送。就在卫臻将要出门之时,曹睿貌似不经意般问了一句:「卫师傅可愿为朕做一任尚书令?」卫臻推辞:「谦退乃是臣子的美德,臣虽与陛下有教习之谊,但臣并不愿骤得此位,还望陛下成全臣。」见卫臻不愿,曹睿只能点头:「朕知晓了。」……刚刚是曹睿与卫臻二人单独奏对。现在卫臻走了,身为散骑侍郎的钟毓进了书房,站在书房的角落里等待皇帝召唤。曹睿看了一眼锺毓:「锺毓,你父钟太尉身体可还康健?」锺毓见皇帝问起自己父亲,连忙回应道:「谢陛下挂念,臣父身体康健,只是因年迈之故,最近数年常有腿疾。」曹睿问道:「太尉有腿疾,是否影响走路?」锺毓答道:「回陛下,自然是有些影响的,臣父走起路来,远不如早些年好了。」曹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朕应当如太傅家里探望一番。锺毓,给朕引路吧。」锺毓此时略显慌张:「陛下真要到臣家里去?是否可以容臣通禀一声呢?」曹睿看了眼锺毓没有答话,径直迈步走出门去了。锺毓见皇帝已经出门,也只能赶紧跟了出去。(本章完) 第19章 人如美玉 太尉府内。七十六岁的太尉锺繇,正卧在榻上闭眼安神。房门被轻轻敲了几下,没等锺繇开口回应,一个少年就急匆匆的主动开门进来。锺繇转头一看,来人正是自己的儿子锺毓。锺繇疑问道:「毓儿,你此时不在宫里当值,怎麽回到家里来了?」锺毓连忙行礼:「父亲,陛下到府里来看望您来了,遣我进来通报您一声。」锺繇略显浑浊的双眼瞬间显露一丝光芒,随即说道:「毓儿,赶紧叫人把我抬到前堂里去。」锺毓不敢怠慢,连忙吩咐门外候着的两名僮仆进来。两人一前一后抬着一副特制的滑竿,将锺繇送至前堂内。魏国和汉朝类似,最顶级的一档官员唤作三公,分别是太尉丶司徒丶司空。此时魏国的三公,均是『年高德劭』之辈。太尉锺繇,魏国的第二任太尉,曾被曹操誉为萧何一般的人物。曾因为邺城魏讽造反,锺繇被连坐贬为庶人。但因为锺繇与曹丕私交颇好,在第一任太尉贾诩过世之后,锺繇从廷尉被封为太尉。司徒华歆,早年间和名士管宁同席而坐。见到地上的金子,华歆捡起来后看到管宁的脸色,又转手把金子扔掉。在曹丕以魏代汉的过程中,华歆负责带兵进宫搜寻伏皇后。伏皇后藏在墙的夹缝之中,是华歆亲手将伏皇后拽出来的。司空王朗,年轻时曾在江东任职会稽太守。孙策横扫江东的时候,王朗曾经多次率军击退孙策的部队。此时的王朗,也还没有升为司徒。曾作为第一任太尉的贾诩更不必说。贾诩贾文和嘛,『毒士』的外号名满天下。贾诩丶锺繇丶华歆丶王朗,这四位前任或现任的魏国三公,真的称得上是『年高德劭』,或者说是『众正盈朝』。曹睿在堂中上首坐定,闲得无聊发呆之时,锺繇总算被僮仆抬了过来。锺繇连声告罪:「陛下亲至臣府,老臣未能远迎,罪过罪过。犬子锺毓也未能告知臣一声。」曹睿说道:「太傅作为百官师长,实在如国家腹心一样重要。朕初继位,对于国家大政如何处理,正需要向太傅请教谘询啊。」锺繇摇头说道:「臣已老迈昏聩,实在担不起陛下重托。」曹睿微笑道:「太尉可是不愿教朕?」锺繇慢悠悠的拱手说道:「老臣岂敢,陛下天资英断沉敏练达,岂是臣能置喙的。」曹睿说道:「太尉莫要谦辞,朕今天主要是来看望太尉身体的。」此时的曹睿,看着坐在一旁垂垂老矣的钟繇,怎麽也想不通这样的一位老人,是在去年生下幼子锺会的。莫非真有房中术的真传?面对这位比自己祖父曹操还年长的老人,曹睿当然不好意思去问。曹睿说道:「太尉腿疾可还要紧?」锺繇说道:「老臣的这两条腿,自三丶四年前就不大好了,每至阴雨天气,就愈发疼的厉害。承陛下的洪福,今年夏天多少好转些了。」曹睿点点头:「太尉好转些就好,朕就不担心了。」「朕近日整理先帝遗物,发现一物与太尉有莫大的渊源。」锺繇问道:「陛下所言何物?」曹睿对着锺毓使了个颜色:「把那个盒子拿过来。」锺毓双手捧过一个盒子,曹睿笑着问锺繇:「太尉见此盒,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锺繇轻轻摇头:「陛下,臣实年迈,当真记不得了。」曹睿将盒子打开,从中取出一块沁色温润的玉玦,递给了锺繇。锺繇颤巍巍的抬起手来,接过这块玉玦,翻来覆去的看了片刻,露出恍然的神情。「这块玉玦是先帝之物,臣已想起来了。」曹睿微笑:「正是先帝之物,朕听闻昔日太尉将此玉玦赠与先帝,思及太尉功勋,朕故有此行。」锺繇摸了摸自己的长须:「臣想想,这已是建安二十年的事情,过去已有十一年之久了。」「昔日臣在长安为武帝筹措军资粮饷,先帝在孟津监督转运。先帝爱好美玉,听闻臣手里有这枚玉玦,就派了荀仲茂来问臣。」「臣知先帝品行高洁,此玉玦若在先帝手上,美玉配先帝的美德正是相得益彰,因此就将此玉玦赠与了先帝。」曹睿笑着说道:「先帝定是十分喜爱此玉,朕在先帝房中,发现此物置于架上最高一层。」「正如钟太尉的功勋,在国家众臣之首一般。」锺繇年迈的脸上看不出特别的神情。无事不登三宝殿,皇帝此次来锺繇府内,定不是仅仅给锺繇看这块玉的。锺繇缓缓说道:「先帝恩德臣没齿难忘,臣和锺家定会为了大魏竭力尽忠。」锺繇双手捧起,又将玉玦递给了曹睿。曹睿看向这块玉玦:「美玉虽好,不及太傅高洁的品行啊!锺毓,过来。」侍立父亲身侧的钟毓几步走了过来。平日在皇宫里,身为散骑侍郎的钟毓是要站在曹睿身后的。今日在锺府中,皇帝是客,锺毓也就站在了自己年迈父亲的身旁。曹睿小心将这块玉玦放进盒中,将盒子递给锺毓:「太尉将此宝赠与先帝,朕作为先帝之子,今日又将此玉赠于你。」「锺毓,要努力做个像太尉一样的贤臣啊!」锺毓惊疑的看着曹睿的手。这个少年完全没有想到,皇帝来探望自己父亲,竟拿出了这麽一个有渊源的物件,还送给了自己。锺繇苍老的声音从锺毓背后传来:「毓儿,还不谢恩。」锺毓连忙双膝跪地,双手举起接过了装着玉玦的盒子,话都说得有些吞吞吐吐:「陛下赏赐臣,臣不胜惶恐,不胜惶恐。」老谋深算的钟繇明白,曹睿来到自己府上,定不是为了叙叙旧丶赏赐个物件这麽简单。他老子曹丕昔日与曹植争储,用尽各种办法争取曹魏的大臣们支持。当时曹操远在汉中,曹丕竟然托曹植给锺繇带话,说曹丕听说锺繇有块美玉,希望能够鉴赏一下。这要的是玉吗?当然不是,要的是锺繇的支持。若锺繇当着曹植的面,把这块玉遣人送给了曹丕,自然意味着锺繇支持曹丕,而不支持曹植。若不给曹丕,则又拂了曹丕的面子,今后不知会出怎样的事端。本不想这麽早站队的钟繇,就这样因一块玉,被迫的站了曹丕的队。一块玉而已,颍川锺家给的起。可锺繇遣使快马送出这块玉的时候,万万想不到十一年后,这块玉又会被曹丕的儿子送给自己的儿子。曹睿啊曹睿,你到底想干嘛?十二点前还有一章~~~~~~(本章完) 第20章 九品中正 锺繇还摸不清曹睿的来意,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曹睿肯定有所意图。既来之且安之,就听听曹睿接下来怎麽说吧。锺繇见锺毓得了皇帝赏赐,用手撑住席子,作势欲要起身行礼。曹睿连忙说道:「太尉不必多礼,您是国家长者,自当安坐席中。」锺繇叹了口气:「臣替犬子谢过陛下赏赐,臣年岁已高,自恐时日无多。将来家庭兴旺,恐怕就要指望锺毓这个少年了!」曹睿心里暗中腹诽。你钟太尉说指望锺毓,殊不知你现在才一岁的儿子锺会,将来会做下多大功业!曹睿依旧面带笑容:「锺毓聪颖,定能成为国家股肱。对了太尉,朕听锺毓说,太尉另有一个幼子唤作锺会的,不妨也让朕见一见。」锺繇吩咐锺毓:「毓儿,陛下有召,快些将你弟弟抱出来。」锺毓施了一礼,转身向外走去。曹睿继续说道:「听闻太尉出身颍川高门,世代研习《春秋》。朕还年轻,不晓得许多前汉旧事。」「听闻太尉祖上乃是『颍川四长』的钟皓?」见曹睿提到自己祖父,锺繇也没法再含糊了。锺繇拱手:「陛下提到的正是臣的祖父。所谓颍川四长,家祖锺皓为其中之一,另外三人乃是荀淑丶陈寔和韩韶。」曹睿说道:「道德世家名不虚传啊。若朕没记错的话,荀令君是荀淑之孙,陈镇军是陈寔之孙?」锺繇点了点头:「陛下所言不错。我等颍川人只擅读书治经,其馀之事实在做不来。」曹睿说道:「读书治经,也讲家学渊源啊。先帝曾派侍中郑称教朕经典,朕学了许多,却也难得其中要领。」「太尉家世代治《春秋》,太尉也在太学中教学春秋吗?」没错,三国时期是有太学的。昔日汉末洛阳之乱,董卓火烧了洛阳城,不仅东汉的宫室化为灰烬,太学也因此被毁荒废,典策文章流散,师生四处逃亡,连刻在石头上的《熹平石经》也被砸毁。曹丕称帝之后,距离洛阳太学被毁已经三十年了。曹丕下令『扫除太学之灰炭,补旧石碑之缺坏』,依旧在开阳门外的太学旧址,修建新的馆舍,并召集师生重归太学。汉顺帝时,太学的规模达到二百四十个房舍丶一千八百五十个房间。汉质帝时,太学生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三万人。破坏是容易的,重建是艰难的。馆舍容易修,学生也容易招募。但最难的事情,是重建太学的师资。若按照东汉的官方规矩,能成为太学博士,也就是太学内当老师的人,必须年满五十岁,而且是饱读诗书的大儒。可汉末战乱多年,官方的学术传承断了三十年,各地世家名族也都朝不保夕,哪还有时间研究经典。大儒们都断了代!曹丕下令徵召大儒,最后符合标准的,只有可怜的三个人。就是区区的三个人。其中,还包括了眼前这位颍川锺家的太尉锺繇。没办法,曹丕只能下令放宽年龄标准,最终只招募到了十九名博士。全面负责太学工作的,就是太尉锺繇了,这也是很好的利用了钟太尉的个人长处。锺繇见曹睿问起《春秋》,正色说道:「臣能教授春秋,其馀四经臣亦能教授。除臣以外,另一名能教授五经的博士只有乐详。」「其馀博士,只能治一经或两经。」「臣实在担忧经典断绝啊!」曹睿又问:「依太尉所见,太学的学生学了经典,多久能出任官员?」锺繇反问道:「陛下认为太学的学生,应该出任官员吗?」曹睿不解:「太学若不为国家养才,那太学留之何用?」锺繇耐着性子缓缓说道:「陛下,国之选材,有『才』丶『德』两论。」「武帝的求贤诏书中说,应唯才是举。这个才的意思,指的是治世之能。」「现在州郡中举孝廉,取品德高洁之士为国家之材,授予官职,这取的是德。」「无论是『才』还是『德』,都是人的特性。太学教授经典,虽然会提升学生的才德,但却非直接之途。」「因此臣认为,并不能说一个太学生进学了三年或五年,便能授予其官职,替天子牧民或处理俗物。若真论及做官,看得还应当是才德。」这就说到点子上了。自曹丕称帝以来,魏国实行的选材制度,乃是大名鼎鼎的『九品中正制』。『九品中正制』顾名思义,是一种把人分为九个等级,用来为国家选拔人才的标准。每个州设大中正官,掌管州中数郡人物之品评,各郡则另设小中正官。中正官的主要职责,就是负责品评人物。品评人物也主要有三个方面。其一家世,是指父祖辈的资历仕宦情况和爵位高低等。其二行状,是指个人品行才能的总评,相当于对个人品德的评语。其三定品,以行状作为主要依据,结合人物的家世,最终给人定下一个品级。九品中正制的核心,是由朝廷定下的中正官,品评人物定下等级,用来朝廷选官之用。可在九品中正制出来之前,官员的任免就混乱的多,全靠名气和察举。考察的要素也多得多,看的主要是名气。提高名气的方法有很多,就比如守孝。袁本初守孝六年,守孝守出了『天下楷模袁本初』的名号,惹得党人士人纷纷追随。赵宣『守孝』二十馀年,只为了扬名做官。就连曹操也是这个体系的受益者。曹操的父亲曹嵩曾任太傅,曹操仅仅年满二十岁的时候,就被察举为『孝廉』,进洛阳当郎官去了。曹睿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问锺繇,太学究竟能不能用来选官。锺繇一直提起的心,此时也终于明白了曹睿的来意。对于士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做官。你推举我的儿子,我推举你的儿子,我们两个的儿子都能做官。即使是九品中正制,地方上的中正仍然是世家大族把控,能当上官也要看家世的。现在曹睿来问太学?若太学也能选官,九品中正怎麽办?(本章完) 第21章 人非圣贤 锺繇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当今的皇帝曹睿,果真是曹家的子孙,和其祖曹操丶其父曹丕真的类似。总是用一些小伎俩,来让锺繇上自己的贼船。当年锺繇护着汉献帝从长安东归洛阳,以此大功被汉献帝倚重至极。汉献帝将锺繇封为侍中丶东武亭侯。身为士人,锺繇也有自己的精神追求。荀彧荀令君喜爱薰香,走到哪里就香到哪里。而锺繇的喜好就是书法。当时天下最出名的书法家还不是锺繇,而是蔡文姬的父亲,名士蔡邕蔡伯喈。回到洛阳安定下来的钟繇,十分想要一本《蔡伯喈笔法》。曹操得知此事之后,千方百计弄来了这本书,并请锺繇到自己府里一观。锺繇兴冲冲的到了曹操府里,也确实看到了这本《蔡伯喈笔法》。但曹操等锺繇带着这本《蔡伯喈笔法》出了曹操府时,曹操立刻派人四处宣扬,说锺繇接受了曹操的任命,将为曹操前往镇守长安,总领关右事务。锺繇百口莫辩。锺繇确实去了曹操府中,也确实带了文书出去,多人看见,解释也不可能解释的清楚。另一方面,锺繇作为献帝依仗丶并托为腹心的汉臣,此刻却如此之快的接受曹操任命,不得不让拥汉之臣们心寒。颍川锺家,从此套在了曹操的战车之上。除了曹操,还有曹丕。曹丕玩过的伎俩,不只是请曹植去讨要锺繇手里的宝物玉玦这一件事。曹丕争储成功之后,被曹操命为魏王太子。而当时钟繇的职位,正是魏国的相国。太子需要讨好相国吗?一般来说以礼相待即可。但曹丕的太子位并不稳固,随时存在被曹植代替的可能。曹丕此时对相国锺繇的『以礼相待』,当真是以『大』礼相待了,大到了令人肉麻的程度。曹丕给锺繇铸造了一个『鼎』!曹植喜好文章,写了一篇《黄帝三鼎赞》。曹植的主要观点是,『鼎』这种东西,『世衰则隐,世和则出』。周朝就铸造过九鼎嘛!曹植不是说鼎是『世和』则出,那是谁让当下之世变得和谐呢?当然是相国锺繇这种国家重臣了!于是曹丕给锺繇铸造了一个『鼎』。更准确一些的话,为了避免僭越,曹丕给铸造的是和『鼎』差不多形制的『釜』,只不过少了支撑腿而已。更有意思的是,曹丕不是自己铸造这个『釜』。曹丕首先写了篇文章,赞颂了锺繇的美德。然后,曹丕定好了『釜』的形状之后,请锺繇帮曹丕制造这个『釜』,还要把曹丕写的文章刻在『釜』的内侧。锺繇按曹丕要求造好了『釜』之后,曹丕又当众把这个『釜』送给了锺繇。在这场人人称颂的美谈里,锺繇就好像个拉磨的驴一样。帮曹丕拉磨,还自己给自己抽鞭子。曹操死了,曹丕也死了。现在曹睿又来锺繇的府上了。送了一块玉,徵辟了自己的长子锺毓,一会儿还要见幼子锺会。除了锺家,其他的世家大族你怎麽不去!羊毛都要被薅秃了!但锺繇自己也理亏。帮了曹操,自己当了相国。帮了曹丕,自己当了太尉。若是再帮了曹睿,那自家的儿子锺毓,仕途是不是就更稳一些?人非圣贤,孰能无欲。曹睿这麽一来,锺繇对曹睿的要求也不好拒绝了。就在刚刚,曹睿向锺繇提问,太学毕业的学生能否直接授予官职。锺繇的回答是,目前来说,不能。人老了容易发呆。锺繇思考事情的时候,看起来确实像发呆。毕竟七十六岁了,也可以理解。曹睿见锺繇说完长篇大论后一阵沉默,轻轻说道:「太尉,太尉?」锺繇恍然道:「陛下恕罪,老臣确实已经老朽了,实在是精力不济。」曹睿摆摆手提醒道:「无妨,是朕叨扰太尉了。刚才朕问太尉,太学生毕业后能否直接授官之事,太尉说当取才德。」锺繇缓缓点头道:「陛下明鉴,是臣所言。」曹睿紧接着问道:「太尉所言有理,那太学学生,能否给些优待呢?」「比如太学学生,在由中正评定其品级时,可否因太学的经历酌情提高些?」「毕竟太学也是为国育才嘛!」锺繇露出了欣然的神情:「陛下所言甚为有理,臣负责太学多年,竟也没想过如此之事,是老臣失职了。」曹睿笑道:「太尉乃是国家重臣,这种小事还不需太尉劳神。」小事吗?这可不是小事。曹睿的意思很明白。如果一个学生读了太学,评定品级时就能被评定到高一些的品次。那就代表着能够得到更高的官职。太学等于高品,等于更高的官职。太学等于高官职。这样的等式很容易被证明成立。这就是开始试探性的挖了世家的根子。为什麽世家拥护九品中正?因为在各州各郡,士族名门出任了中正,自然会给士族评定更高的品第。这种评定,朝廷按惯例是不会拒绝的。选拔人才的权力,在各地的世家手上。若按照曹睿的提议,从太学毕业品第就会提高。那掌握太学招生权力的人,就自然影响了一大批人的仕途。谁负责太学招生?是朝廷,朝廷的背后是皇帝,而不是世家。这个明显是在挖世家大族根子的行为,现在曹睿提了出来,也明显不会受到士族的阻拦。为什麽呢?因为现在的太学生,一多半都是士族出身。读了太学提升品第,对这些士族子弟当然是大好事。但……如果以后的太学,招生时多招寒门子弟呢?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那就大不同了。以锺繇仕官汉魏的经历,人老成精的他不可能想不清楚这背后的曲折。但锺繇又能怎麽办?曹睿已经用锺毓的散骑侍郎丶用曹丕的一块玉玦,堵上了锺繇的嘴。说不定,等下还会增加一个名叫锺会的孩童。上了曹氏的贼船也!曹睿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与锺繇之间的对话也是宾主尽欢。不一会,锺毓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进来。曹睿饶有兴致的逗弄了一会儿锺会。这个一岁的孩童几乎还不会说话,一点也看不出来日后能灭国的才智来。曹睿笑着说:「锺灵毓秀啊,太尉生得两个好儿子。」锺繇也只能连连谦辞而已。作者第一次写书,十分感谢大家的阅读。还请朋友们帮忙追读一下,有多馀推荐票的投一下~~~~~~十二点前还有一章(本章完) 第22章 一动一静 洛阳,北宫。曹睿等了好久的西域幻人,终于到了洛阳。幻人就是魔术师。西域幻人闻名天下,自汉朝起,就是西域小国们的官方『贡品』之一。自从大将军曹真平定羌胡之后,西域和中原的来往就多了起来。黄初二年冬,也就是五年前的时候,诸胡组成联军在河西作乱,时任镇西将军的曹真率领众将进讨诸胡联军,大获全胜,平定河西。自夏侯渊之后,曹真第二次代表曹魏,在凉州暴打胡人。确实是『暴打』。曹真的这次胜利,斩首了五万馀敌人,虏获了十万人口,还缴获了一百一十万头羊丶八万头牛。这简直是给凉州的胡人抄了个家。曹丕听闻此次大胜之后,也是异常的高兴。曹丕当时如此说:「我在帷幕之内运筹帷幄,诸将在万里之外奋勇作战。」显然曹丕受了此次胜利的影响,认为自己的军事水平还不错,于是在第二年讨伐吴国。无功而返。话说回来,自从曹真平定凉州之后,丝绸之路重新畅通。鄯善丶龟兹丶于阗这些西域小国,也都在第二年派遣使节来到洛阳。喜爱甜食的曹丕,也吃到了来自西域的葡萄和石蜜。西域的幻人,也就是魔术师,也渐渐来到洛阳。三国时期的玩物不多,投壶丶围棋等等,曹睿已经玩的没兴致了。听闻西域幻人随商队来了洛阳,便召进宫里表演。当然,也不是只有曹睿一个观众。当年曹睿在东宫之时,有很多侍奉过曹睿的臣子,曹睿也藉此机会召集进宫,与自己的旧臣同乐。除了曹睿,有曹睿目前唯一的后妃毛嫔,还有毛嫔的弟弟毛曾。有曹睿当武德侯时的臣子:武德侯傅郑称丶武德侯庶子吉茂。郑称是号称『经神』的大儒郑玄的侄孙,吉茂也是清正才能之士。有曹睿当平原王时的臣子:平原王傅高堂隆丶指导过曹睿朝政的吏部尚书卫臻。这两人都是曹睿信任之人。还有四名平原王文学:何曾丶毌丘俭丶毕轨丶李丰。这四人的作用,和曹丕的四友「司马懿丶陈群丶吴质丶朱铄」类似。还有在即位之前,就与曹睿要好的几名宗亲子弟。大司马曹休的儿子曹肇丶曹纂,大将军曹真的儿子曹爽,夏侯尚的儿子夏侯玄。当然还有几位天子近臣。侍中刘晔丶辛毗丶黄权,中书监刘放丶中书令孙资,还有年纪最小的钟毓。可以说,这是曹睿登基即位以来,第一次把故旧好友召集到一起的聚会。按照皇帝的说法,这次聚会也很简单,就是大家一起看看西域幻人的杂耍表演而已,叙叙旧,增进增进感情。皇帝请你到宫中看杂技,再傻的人也不会认为这只是简单的聚会而已。官爵丶名禄,说不定皇帝一高兴一念旧,就泼水般的赏赐下来了。这可不是胡乱猜测。曹丕刚刚称帝的时候,就曾大肆封赏自己的旧臣。曹丕四友「陈群丶司马懿丶吴质丶朱铄」,陈群当了尚书令丶司马懿当了尚书仆射,这两个人总领了魏国的政务。吴质被封为将军,都督河北军事。朱铄早死,没赶上这次封赏。皇帝的封赏是有例可循的,在座的诸位心里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期待。随着众人纷纷入座,几名西域幻人也来到了堂中。为首一名胡人头戴尖顶帽丶面有卷髯,向曹睿和众大臣行了一礼。身后几名胡人舞女伴随着乐师的琵琶声开始舞蹈。胡人行礼后也跳起了舞,按照节拍一停一顿的在堂中穿梭,先是手舞足蹈的向曹睿跪拜,又按次序的来到各大臣的桌前行礼。毛嫔坐在曹睿的身侧:「陛下,这胡人还怪有趣的,你看他跳的样子,太滑稽了。」曹睿笑道:「你别看他滑稽,朕听闻这人也是有点本事的。过一会他会表演口吞刀剑。」毛嫔疑问道:「刀剑岂能被吞到腹中?人又不是铁做的。」曹睿点了点头:「其中法门朕也不知晓,且看他表演吧。」随着胡人给众臣行礼一遍后,缓缓走入了堂内正中。原本缓节奏的琵琶声开始变快,九名胡女的舞步也随着音乐越来越快。而蹦蹦跳跳的胡人此时却静了下来。一动一静的对比,伴着西域风格的音乐,着实让在场众人感觉风情不同。胡人又行了一礼。转手从侧面的桌案上拿起一柄弯刀。确实是弯刀,大约有人的小臂长短。胡人也不多话。只见他缓缓抬头向天,嘴巴张大,双手将刀柄举过头顶,刀尖缓缓放入口中。已经有人开始惊呼了。曹睿身侧的毛嫔已经用手捂住了嘴,毛嫔侧后方的弟弟毛曾,更是把半个身子探了出来。其馀的臣子们,不论年老或者年少,也纷纷目不转睛的盯着胡人的刀子看。弯刀反射着银色的光芒,胡人的手伴随着音乐,一点一点的向下没入口中。舞女的动,幻人的静,在这一刻反差强烈却又相得益彰。整个刀身都没入了胡人口中。众臣子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讨论起这难以置信的场面。胡人的手又缓缓举高,将一整只刀子缓缓拔了出来。「好!」曹睿兴致上来了,连声叫好,并且鼓起掌来。众人看着曹睿鼓掌,停顿片刻后明白了曹睿这是在表示喝彩之后,也学着曹睿的动作,两只手拍打起来。掌声一点点响起,乐师的节奏也越来越快。音乐声戛然而止,胡人也跪在了地上,双手向上托着这一把弯刀。这名西域幻人也已是中年,想必也曾游历多处,知道达官贵人们看完表演后,总会对这柄刀子好奇。内侍接过刀子,稍微擦拭之后,送到了曹睿面前。曹睿和毛嫔再三检查,这刀子是纯铁所制,也没有半点伸缩功能,真不知胡人是如何吞进腹中的。曹睿说道:「传下去,给大臣们都看看。」这柄弯刀就一个一个的在堂中传递,也引起了一阵阵低声的惊呼。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小步进来,对中书监刘放说了什麽。刘放顿时阴沉着脸,去殿门口取回一卷文书。刘放不想做恶人,不想扫了皇帝曹睿和在场众人的兴致。但这卷文书在此时此地,必须立刻呈给皇帝。刘放走到曹睿的面前呈上文书,轻声说道:「禀陛下,臣今日晨间发给尚书台的诏令,现在尚书台送来了一封劝谏文书。」曹睿眯着眼睛没有说话,显然已经有些发怒。昨日,曹睿令中书监刘放拟旨,准备给自己的旧臣班底各自加官。诏书早晨送到了尚书台,而现在等到的却是劝谏文书。曹睿就是为了给众人封官,才今日在宫中举行聚会。就是为了这点醋,包了这盘饺子。结果尚书台劝谏我不要封官。司马懿丶陈群,你们尚书台想干嘛?求追读收藏~谢谢(本章完) 第23章 食君之禄 音乐声又开始了。胡女们跳着西域的舞蹈,胡人也继续表演起了自己的拿手好戏,竟然从口里喷出火来。和刚才胡人吞刀时的热烈场景不同,在场的臣子人人安静,屏息看着面带怒色的曹睿和递出文书的刘放。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叫胡人的表演停止。曹睿接过了文书,匆匆读过一遍之后,猛地合上放在了桌上。过了片刻,又从桌上拿起竹简,一字一句的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一遍。『啪』的一声,将竹简拍在了桌上。曹睿扫视着台下,把目光定在了吏部尚书卫臻的脸上。「卫师傅,尚书台的众尚书有劝谏之权责吗?」卫臻起身施礼,不紧不慢的答道:「回陛下,依先帝朝的例子,劝谏之责多由近臣担当,比如各位侍中和各位散骑。」「尚书台属官众多,除了尚书令丶尚书仆射之外,只有管理六曹的尚书可以直接上书陛下。」「算起来,尚书台有九人有直接上书陛下之权。」魏国尚书台的架构和汉朝相同。主官叫做尚书令,副官叫做尚书仆射。尚书令的六个部门被称为『六曹』,每个曹的主官称作尚书。同时每个曹下属有六个基层官员,被称作尚书郎。这就是魏国的权力核心了。曹睿刚刚即位的时候,第一次在宫中召见侍中刘晔之时,司马懿和陈群请刘晔到尚书台,刘晔说陛下类似汉文帝,当时卫臻就在场。可以说,卫臻其人,既是曹丕的心腹丶也是曹睿的心腹。算是在满朝大臣中极为稀有的物种了。听完卫臻的解释,曹睿明白,上书劝谏之人并没有越权。但曹睿第一次大规模任用近臣,就被这人上了谏书,依旧让曹睿感到气愤。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第一把火,你就要拦?不给皇帝面子。曹睿看了下在场众人略显担忧的神情,知道这封谏书不仅是驳了皇帝的面子,也是挡了这些人的路。曹睿决定公开这份谏书,听听自己的这帮旧臣心腹都有什麽议论。看看他们会如何看待这个胆大之人。曹睿说道:「侍中何在?替朕读读这封谏书。」在场的侍中有三人,刘晔抢先迈出一步,走向曹睿的桌案前面。辛毗和黄权则慢了半拍,只能看向刘晔的背影。刘晔没有说话,走到曹睿面前拱手行礼后,便从桌案上拿起这卷竹简,朗声读了起来。「臣司马孚谏言……」刘晔刚读完第一句,众臣子中就传出了议论之声。「司马孚?」「这不是司马公的弟弟吗?」「司马叔达这是为何啊?」曹睿听着下方臣子们的议论声,示意刘晔继续朗读。刘晔继续读道:「虽有尧舜,必有稷契。今嗣君新立,当进用海内英贤,犹患不得,如何欲因际会自相荐举邪!官失其任,得者亦不足贵。」众臣听闻司马孚的这段谏言后,如同炸开锅来,纷纷表示司马孚之言是谬论。司马孚的这篇谏言,把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炮轰了一遍。首先炮轰的是曹睿。说曹睿意图任用身边亲近旧臣,没有任用海内英贤。炮轰曹睿的话语还算稍微含蓄一些。其次炮轰了在场的所有人。曹睿今日请亲旧众人来宫中观赏胡人杂技,本来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夥还能升官,岂不美哉?可看看司马孚怎麽说的:「如何欲因际会自相荐举邪!」意思就是,你们这帮旧臣怎麽找了这个机会,自己跑官要官呢?不怪众人愤怒。司马孚这是平等的怼了这个殿里的每一个人,说你们怎麽自己求官,这是在毁大家的清名。毌丘俭第一个站了出来,站到殿中央朝曹睿行礼说道:「陛下,司马孚此人妄议陛下,言论华而不实,请陛下治司马孚之罪。」毌丘俭曾经是曹睿做平原侯时的文学属臣,两人关系相当要好,颇有君臣相得之意。曹睿听了毌丘俭的话语,既没有表示赞同丶也没有表示反对,而是在台上沉默起来。台下坐着的大将军曹真之子曹爽,见曹睿沉默,扫了一眼在场众人,也高声说道:「司马孚自己生得高门,有官可做,哪管他人死活!」曹睿看了一眼这个和自己要好的曹氏宗亲:「昭伯,休得无礼。」曹爽也站起来说道:「陛下,是司马孚无礼在先,臣只不过就事论事罢了。」在曹睿的记忆里,未来局势大的走向记得很清楚。原本的时间线上,曹睿活着魏国尚可,曹睿死后托孤曹爽丶司马懿。不管怎麽说,曹爽虽然贪了一些蠢了一些,独揽大权以求富贵,但绝没有篡了帝位的心思。这种臣子,汉朝四百年的历史上多的是。和汉朝那些废立皇帝丶甚至毒死皇帝的权臣比,曹爽还只是个弟弟。而司马懿则是老谋深算,在高平陵之变中夺了大权,又不讲政治道德,处死了曹爽和他的朋党,直至篡了曹家天下。而在最关键的高平陵之变的夺权过程中,曹睿记得,屯兵司马门控制洛阳城的,就是司马懿这个弟弟,司马孚。原本的司马孚,还假惺惺的装腔作态,说自己一生都是大魏之忠臣。有这样的忠臣吗?曹睿本就提防司马懿的心里,愈发认为司马孚不是个好人,甚至想杀之而后快。可曹睿发现,他没有任何理由杀司马孚,甚至按照政治传统,自己还要奖赏司马孚,以表彰司马孚的谏言!这就离谱到家了。眼见曹睿听了毌丘俭丶曹爽二人的话后,露出了不耐的表情。卫臻赶紧劝说起来。卫臻说道:「禀陛下,司马叔达敢谏直言,应当表彰其敢谏之行。」卫臻是曹睿的心腹重臣,他的意见曹睿不得不听。曹睿强压下心中火气,缓缓说道:「司马孚身为尚书能言敢谏,其行可嘉。但选贤取能不必避亲,朕原来的旨意不动,依旧让尚书台执行吧。」身侧侍立的刘晔,近来曹睿心思揣度颇多,可谓是近臣中最了解曹睿心理的一个了。刘晔拱手道:「陛下,司马孚之言臣不敢苟同。他能谏言,臣亦能写书驳斥其言论。」曹睿瞥了一眼刘晔:「侍中自己要写什麽,与朕何干?」刘晔连忙称是。原本热闹的殿中,被司马孚的谏书搅得不可安生。见胡人的表演停止,曹睿示意胡人不必拘束,继续他的表演。音乐声又响起了,可胡女的曼妙舞姿和胡人的精彩表演,却似乎再也无法吸引众人了一般。十二点前还有一章~(本章完) 第24章 为君分忧 日头西坠,胡人的表演过后,也快到了晚宴的时间。殿内的光线渐渐变暗,内侍们也小心的点燃了殿内的烛火。宫女们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精美的菜肴,摆放到了众人的席上。今晚的菜单也是特意设计过的。曹睿亲自选择了十二道自己最喜欢的御膳,还叮嘱太官令准备足量的桂花酒,今夜定与众人不醉不归。烛火照得殿内亮如白昼,早有乐师在一旁奏起舒缓的琴声。曹睿即位后的第一次宫宴,即将开席。可曹睿的心里,却并没有那麽开心。或者说,曹睿在等待些什麽结果。其实下午时分,尚书台送来司马孚的谏书,就很不寻常。按常理来说,皇帝下令之后,由中书监刘放或者中书令孙资拟好诏书之后,再发往尚书台执行即可。正常的过程都是很丝滑的。但今日司马孚的谏言,且不论他在谏言中说了什麽,实际上存在两个疑点。第一个疑点,送到尚书台的皇帝旨意,通常由值班的尚书签收之后,再送给尚书令确认后执行。就算司马孚是值班的尚书,可以看到皇帝的这封旨意。司马孚把这封旨意交给辅臣们了吗?如果交了,曹休丶曹真丶陈群丶司马懿都看见了,是谁在拦着?显然不太像曹休和曹真,因为旨意中封的官员里,就有他们两个人的儿子。曹休丶曹真成了摆设,在尚书台被架空或者欺瞒了吗?如果没交,司马孚哪里来的胆子谏言?身为司马懿的弟弟,是司马懿指使的他,还是司马孚自作主张沽名钓誉?这些都是曹睿心中的疑问,也是他在结束这场宴会后,一定会让人去查明的事情。又是内侍叫住了中书监刘放,刘放又是从门口取回了文书。这次不是一封,是两封。刘放回来的路上面无表情,不知是他心里有事,还是彻底弃疗了。刘放走到曹睿面前行礼:「陛下,这是司马孚的又一封谏书,另一卷是给刘侍中的回信。」刘晔文才极好,刚才在席中观看杂技之时,片刻就写好了给司马孚的书信,刚一个时辰过去,就收到回信了。曹睿还没看这两卷竹简,就挥手将其扔到了地上。曹睿怒道:「司马孚好大的胆子!是谁在指使他,一而再驳回朕的旨意!」尚书台驳回皇帝的旨意,这种事几乎没有,大多都是将旨意留在尚书台不执行,同时向皇帝劝谏。劝谏,这个行为,实质上就是拖延皇帝旨意的执行,就是另一种驳回了。面对着盛怒的皇帝,刘放此时非常的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默默的将地上的两卷竹简捡起,缓缓放在桌角上。曹睿瞥见了这两封文书:「刘侍中,你不是给司马叔达写了信吗?过来看看他的回信。」刘晔缓缓走了过来,双手展开竹简读了起来,面色也渐渐凝重。是凝重。刘晔还不敢当着皇帝的面露出发怒的表情。曹睿说道:「侍中,读出来吧。」刘晔面露难色。说实在的,司马孚在书信中骂了刘晔,还骂的挺脏的。刘晔并不愿在众人面前丢人。但今天皇帝已经被拒绝两次了。刘晔还不想触这个霉头,再次拂了皇帝的意思。刘晔读道:「刘晔佞谀不忠,阿顺陛下偏听偏信之言。昔梁丘据取媚于遄台,晔之谓也。请有司议罪以清皇庙。」司马孚骂的真脏。曹睿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麽能喷的人。司马孚给刘晔的信,说刘晔就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皇帝的偏听偏信之言,刘晔为了邀宠就上来狂舔。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司马孚的最后一句话,说刘晔应该被抓到监狱里。读完这篇骂自己的文章后,刘晔一时有些想不通。司马孚啊司马孚,我刘晔什麽时候和你结了这麽大的仇?曹睿见刘晔被骂的如此惨,心里明白这是刘晔为自己说话的缘故。刘晔此人,虽然智谋超群,但总是善于揣度皇帝的心思。刘晔被骂,是因为刘晔写书信支持皇帝驳斥司马孚。现在司马孚给刘晔骂了回来,不就等于骂了曹睿?曹睿暂时忍下:「再读这一卷。」刘晔拿起司马孚给皇帝的第二封谏言,脸色有些僵硬,但还是朗声读了起来。刘晔读道:「臣闻五帝三王,靡不明本立教,以孝治天下。陛下仁圣恻隐,有同古烈。臣冀当继踪前代,令万世可则也。如何在谅暗之中,任亲近之鲁钝,修宴乐之事乎!臣冒死以闻,唯陛下察焉。」殿中众人一片哗然。「司马孚这是疯了吗?」「谁指使司马孚的,怎麽如此狂悖?」「司马孚小人当斩!」司马孚的第二封谏言,骂得更厉害了。司马孚说,皇帝为何在守孝期间,任用身边的愚笨之人,还如此宴饮享乐?这就喷的太过了。上个月先帝曹丕葬礼,皇帝曹睿没能送葬,几日间全洛阳都传遍了。事关皇帝,洛阳城中又有校事密探,众人不敢言语皇帝。可今天,就在谏言之中,司马孚说曹睿在守孝期间任用亲旧大摆酒席。又乱任用人,又不孝!怪不得司马孚的这篇谏言,惹得曹睿动了如此大怒。皇帝发给尚书台的旨意,被两次以谏言的形式驳回。尚书台还听不听皇帝的命令?辅臣们都在干嘛?一个司马孚就如此狂悖,他有没有后台,有没有人指使?最关键的问题是,在这魏国,即位两个月的皇帝陛下曹睿,到底说话还算不算?这些问题一股脑的朝着曹睿涌来。此时的曹睿越是愤怒,思维转动的就越快,一种奇妙的冷静感充满了曹睿的脑中。曹睿穿越过来这两个月,已经开始慢慢适应这个时代。皇权不是天授,臣子们也不是绝对的恭谨。曹丕以魏代汉才过去几年?臣子的心里对皇权又能有几分尊敬呢?皇帝需要试探臣子,臣子也在试探皇帝。司马孚的谏言,表面上是一种直言,实质上就是在挑战皇帝的权威,也是给曹睿的警醒。大臣与皇权,这两者之间的斗争是永恒的。曹睿只是没想到,这种斗争会来的如此之快。求追读~谢谢(本章完) 第25章 应对如常 司马孚,作为司马懿的亲弟弟,向曹睿谏言并驳回了曹睿的旨意。单凭他姓『司马』,这就足以让曹睿对其警惕了。殿中众臣议论纷纷议论,批判指责司马孚的声音此起彼伏。臣子们的目光纷纷看向坐在大殿最上首的曹睿,等待着皇帝的发言。此时的曹睿已经冷静了下来,开始认真思考怎麽对付这个谏言的司马孚。司马孚只不过是尚书,曹睿作为皇帝,可以用来对付司马孚的方法有很多,无非是后果不同。可以砍了司马孚。后果就是朝中群臣从今以后会噤若寒蝉不敢谏言,对曹睿能隐瞒的事也会尽量隐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司马家要好的士族,也会因此而疏远皇帝。也可以给司马孚治罪,无非就是让廷尉把司马孚下狱,罪名也是现成的,什麽阻碍政令丶狂悖犯上,随便安一个就行。还可以不治司马孚的罪。鼓励臣子向皇帝谏言嘛,这是每个『明君』都会做的事情。三种选项,三种不同的后果。如何处理司马孚,对于曹睿来说就是个选择题而已。司马孚骂的是曹睿吗?是也不是。司马孚骂的,是作为皇帝的曹睿。而司马孚甚至没当面见过曹睿,谈不上针对曹睿这个人本身。只有政治分歧,谈不上个人恩怨,虽然司马孚确实可恶。此刻作为皇帝的曹睿想通了这个关节之后,瞬间明白了自己该如何去做。应该选对自己的皇帝身份最有利的选项。司马孚?只不过是被列入皇帝黑名单的一个大臣而已。这辈子他都跳不出什麽水花了。曹睿扫视了一遍殿中,群臣们的神情或愤慨或凝重。最后曹睿的目光,还是定在了卫臻身上。卫臻作为三朝老臣,以他的持重立场和儒雅风度,定会建议曹睿将司马孚之事轻轻放下。事实也正是如此。曹睿说道:「卫师傅,下午时分你劝朕要表彰司马孚的敢谏。现在司马孚第二次上书驳斥朕的旨意,你此时有何言语?」众人的目光看向卫臻。卫臻低头思索一瞬,缓缓站起向曹睿拱手,对其馀人望向他的目光视若无睹。卫臻说道:「陛下才德可望圣君,圣君对于臣子的谏言,即使有所错的也应鼓励,同时应其错误的地方进行教导,以免堵塞天下人的忠谏之路。」曹睿轻轻点头:「卫师傅老成谋国之言,朕就听从卫师傅的建议吧。」殿中众臣也随着曹睿的表态,纷纷附和起来。坐在曹睿侧边的毛嫔丶以及毛嫔弟弟毛曾,这两个人基本上就是背景板,轮不到他们议论朝政。几名曹氏宗亲青年,如曹休的儿子曹肇丶曹纂,曹真的儿子曹爽,以及夏侯尚的儿子夏侯玄,纷纷面露不忿。曹睿的东宫旧臣,何曾丶毌丘俭丶毕轨丶李丰等人,则是一脸信服的表情,毕竟他们是曹睿的心腹,对曹睿的决定拥护也属常态。而其馀天子近臣,三名侍中刘晔丶辛毗丶黄权,以及两名中书刘放和孙资,看向卫臻的目光中,多出了一些说不出的意味。面对着如此盛怒的皇帝,连谏言的竹简都丢在地上了,还能听从卫臻的建议,不治司马孚的罪。皇帝对卫臻这位旧臣的信任可见一斑。有人的目光里满是羡慕,而有人的目光里则显露了些许忌惮。曹睿看到众人各异的神情,轻轻笑道:「卫师傅说的对,一个司马孚而已,还不值得朕对他动怒。」「中书监,取笔墨来,就在此地拟旨!」曹睿对着中书监刘放说道。刘放领命,片刻后便取回了笔墨和印信,坐在桌前准备书写。曹睿说道:「中书把朕的旨意再写一遍,就在此处写。」刘放不敢怠慢,用笔在绢帛上工整而又快速的誊写好了昨日曹睿的旨意,随即向曹睿请示了起来。「陛下,现在要用印吗?」曹睿轻笑了一声:「当然要用印。」刘放没有半点迟疑,双手将皇帝拟旨的印信捧起举高,然后用力下压到了诏书上面。曹睿见状说道:「卫师傅,你的印信何在?」卫臻严肃的拱手:「臣的印信自然是带在身上。」曹睿说道:「那好,你就在此地对照着朕的诏书,拟好众人的任命之令。刘中书,把旨意传给卫尚书。」刘放双手捧起诏书,缓缓走到卫臻桌前。卫臻此时已明白曹睿要做什麽,接过诏书拿过笔墨,就在自己的桌前飞速写了起来。曹睿看向众臣子:「此事又有何难处呢?朕让中书拟旨,中书传旨给吏部尚书,吏部尚书再用印下令。此事难道不符合法度规矩吗?」殿中众人纷纷失笑。与曹睿关系最好的曹爽更是大笑着站了起来。曹爽大笑着拱手说道:「陛下所为自然皆合法度,任这司马孚如何狂悖,此番又能说些什麽出来呢?」曹睿也笑着没有答话,摆了摆手示意曹爽坐下。宫女早已在众人的酒爵中倒满了桂花酒。曹睿举起了手中的酒爵:「在座诸位,或是宗室亲旧,或者枢机重臣。今日相聚,不可不醉。」「朕近日作了首乐府,取最后几句给诸位祝酒。」殿中众臣也纷纷举起酒杯,目视着殿中的皇帝陛下。曹睿缓缓吟诵道:「天地无穷,人命有终。立功扬名,行之在躬。圣贤度量,得为道中。」「来,诸位,举白!」众臣子们也都闻声高呼:「举白!」随即纷纷仰首一口喝尽了爵中的桂花酒。只有锺毓因年少,未能一口喝尽。刚从嘴边拿开喝了一半的酒爵,偷偷瞄了眼旁边的黄权后,又皱着眉头喝尽了爵中酒。举白,其实就是喝尽杯中之酒,并在喝尽后倒过酒杯,以展示自己一饮而尽罢了。……酒宴将尽,月亮已经高挂在夜空中。宾主尽欢,在场众亲旧臣子也在酒宴之中拿到了自己的任命文书。就在众人拜别曹睿即将各自归家之时,曹睿借着酒意,留住了曹肇丶曹爽丶锺毓和毌丘俭。曹睿说道:「长思丶昭伯,回去替朕问问你们的父亲,他们不是在尚书台吗,如何今日让司马孚如此肆意?」曹肇丶曹爽纷纷行礼领命。曹睿继续说道:「锺毓!你还能走路吗?」第一次参加如此正式宴会的钟毓,身子似乎有些站不稳,可还是打起精神拱手行礼:「臣能走路,请陛下示下。」曹睿笑道:「那好,你替朕今晚去问陈群。毌丘俭,你去问司马懿!」「明日,朕要亲至尚书台!」众人领命后告辞。曹睿已有些醉了,见几人离去,把目光盯在了毌丘俭的背影上。毌丘俭……司马懿……不知会有怎样的戏码上演呢?十二点前还有一章(本章完) 第26章 鹰视狼顾 夜已二更。早就过了宵禁时分,洛阳城内白日人来人往的街上,此时只有巡游的兵丁举着火把行走。毌丘俭骑着马,慢悠悠的在路上行着。遇到沿路盘问,毌丘俭也不慌张,露出刚从宫里领的腰牌,便有四名士兵随在马后护送着他。夏日的夜风消去了暑意。桂花酒的香甜盖住了酒的味道,越喝越好喝,直至酒醉。这是毌丘俭第一次进宫,也是第一次参加如此高规格的宴席。昔日,毌丘俭在东宫为官,以平原侯文学的身份,与曹睿日常为伴。读书丶议政丶打猎丶写文,六年的相伴之谊,终于在今日得以酬功。此刻,毌丘俭正随身携带着盖了吏部尚书印的文书。越骑校尉,这就是毌丘俭今日新得的官职。明早,他将前往五校尉营中,成为一名真正的两千石大员。年方二十五岁,官任两千石。这是多少人奋斗平生都得不到的目标。马蹄声哒哒的响着,在转过一个街角,前面就是司马懿的府邸了。司马府门楣颇高,紧闭着的大门让人心中生怯。好在毌丘俭今日饮了酒,又有两千石的任命在身,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见毌丘俭已到地方,几名巡夜士卒告辞离去。「咚丶咚丶咚。」毌丘俭敲响了门环。片刻之后,正门并没有开,反倒从侧门中探出了一个身影。司马家的门房打量了毌丘俭一番,见来人年纪不大又身着蜀锦,试着询问道:「请问阁下深夜来访司马府,所为何事?」毌丘俭昂扬说道:「我是陛下使者,越骑校尉毌丘俭,得陛下口谕来找司马镇军问话。」门房闻言行了一礼:「请天使稍待,小的这就去禀报司马公。」毌丘俭点了点头。门房轻轻关上了侧门。只留毌丘俭一个人站在门外,面色并没有不愉之处。已经过了宵禁的时分,门房并不敢私自开门,有人来访必须要禀报司马懿。再者说,身为天使,门房知晓若迎接天使进司马府,必然是要大开中门,郑重其事的迎接皇帝使者进来的。毌丘俭是个清正刚毅的人。毌丘俭姓毌丘,名俭。其父毌丘兴因功被封为高阳乡侯。毌丘俭继承了父亲的爵位,随即被先帝曹丕选中,成为了平原侯曹睿的文学掾。曹睿并不受宠。曹丕对待自己长子的态度,忽高忽低,低的时候比高的时候多得多。之前曹丕赐死了曹睿的生母甄氏。曹睿当时还未成年,居住在洛阳城中,见不到远在河北邺城去世的母亲。难捱的时光一点一滴过去,而毌丘俭就在这东宫的六年中,成为了曹睿的之交好友和信任之人。自古以来,效力皇子的大臣,最希望的都是皇子即位,自己因东宫辅佐之功加官进爵。毌丘俭是幸运的,他等到了这一切。就在毌丘俭胡思乱想之时,门轴吱呀的声音传来,司马府沉重的中门缓缓被拉开。司马懿就站在门内。缺少照明让毌丘俭看不清司马懿的脸。就在毌丘俭准备上前几步,离司马懿近一点之时,几名司马府的家臣举着灯笼,从司马懿的两侧后方缓缓上前到了门口。光线从司马懿的侧脸,一点点从后方照到眼角,再从眼角照到鼻梁。逐渐消退的阴影勾勒出司马懿毫无感情的眼神,毌丘俭被吓了一跳,但想到皇帝的命令,又鼓起勇气来问。还没等毌丘俭开口,司马懿冷冷的声音传来:「越骑校尉不是空缺吗,何时许给了你,我这个录尚书事怎麽不知情?」司马懿注视着毌丘俭,司马懿侧后方一名少年也盯着毌丘俭看。毌丘俭连忙说道:「司马公,在下是毌丘俭,之前在……」还没等毌丘俭说完,就被司马懿打断了他的说话。司马懿道:「毌丘俭,我知道你。我在问你何时成了越骑校尉?」毌丘俭少年心性,腰间放着两千石任命文书,又自诩为皇帝的亲信旧臣。被司马懿这麽一质问,也不由得生了几分火气。毌丘俭语气略显强硬:「司马公,我毌丘俭为越骑校尉,乃是今日陛下所令,中书监刘放所呈,吏部尚书卫臻用印。任命就在我腰间,司马公是否要看?」司马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司马懿作为录尚书事,理论上来说,包括宫内宫外一切要员的任命,必须都经过司马懿的眼下。刚才毌丘俭的言语,让司马懿此时脑中开始飞速运转起来。毌丘俭所言有两个重点。其一,两千石是国家重臣。越骑校尉的任命,按道理必须呈进尚书台,由自己眼下看过才作数。今日司马懿如何不知?其二,毌丘俭说,今日越骑校尉的任命是皇帝下令丶中书呈递丶吏部用印。司马懿知晓,这几人今日都在皇帝的宴席上!而且,这种任命流程完全不合常规。正常的流程,应该是由中书呈递给尚书台,再有尚书台批覆。司马懿在尚书台坐了一日,连这件事听都没听说过!再者说,今日皇帝宴请的,都是昔日亲旧之臣和天子近臣。除了毌丘俭,皇帝又任命了多少人?这是司马懿自先帝称帝后执掌尚书台,第一次遇到如此大的状况。没经过尚书台的人事变动!司马懿思考了片刻,本就尖锐的眼神此时显得更加阴冷。毌丘俭不耐烦:「司马公,我今日是受陛下之令,来找司马公问话的。」司马懿闻声向毌丘俭施了一礼。身为天使,毌丘俭理所当然的受了这一礼。司马懿就在门口站定。司马懿没有一点邀请毌丘俭进府的意思,毌丘俭也未多言语半个字,直接办起了公事。毌丘俭说道:「陛下有问,尚书司马孚今日两次驳回中书所传之令,司马公是否知情?」司马懿闻言大惊。司马孚作为司马懿亲弟,今日竟两次驳回中书之令,自己竟一点都不知情。司马懿连忙说道:「臣司马懿回陛下之问,今日之事,臣实不知情。」毌丘俭又说道:「陛下再问,司马孚今日谏言,司马公知不知晓?」司马懿说道:「臣司马懿回陛下的话,臣实不知。」毌丘俭办完公事,没有半点停留,向司马懿行礼后说道:「在下的公事已经办完,司马公请回吧。」司马懿点了点头,毌丘俭直接转身上马,用脚轻磕马腹,竟直接离去了。只留下司马懿,和站在司马懿身后的司马师,两人在门口听着毌丘俭的马蹄声。(本章完) 第27章 兄弟情深 司马府,书房。毌丘俭的深夜来访,让一个宁静的夜晚泛起波澜。而毌丘俭替皇帝问话的言语,更是让身为抚军大将军丶录尚书事的司马懿,觉得背后有些发凉。坐在国家重臣的位子上,如同在钢丝上行走一般,稍有不慎便会跌个粉身碎骨。司马懿坐在桌案后,烛光照过司马懿的身形,在背后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长子司马师问道:「父亲,要不要找叔父询问一下?」司马懿冷哼一声:「已经宵禁,如何能询问的了?待明早天亮,什麽事都来不及了!」书房内陷入了沉默中。火苗在燃烧中时不时的跳动一下,蜡泪缓缓流下,在烛台上汇成饱满的一团,又啪的一声滴到了桌面上。司马师已经很久没见到过父亲一言不发沉思的样子了。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麽,却还是忍住没说话,不敢打扰父亲的思考。「哎……」司马懿一声长叹。以司马懿的才智机敏,此事的来龙去脉他已猜透八九分了。司马师连忙问道:「父亲,今日之事究竟是什麽原因?」司马懿却顾左右而言他:「子元,你可知为官最要紧的是什麽?」司马师想了想说道:「为官,当修德行丶当成政绩,这是为官最要紧的两件事。」司马懿微微摇头:「德行丶政绩这都没错,不过不是为父这种位子上要做的事。」司马师疑惑:「父亲身为国家重臣,要紧事当是平衡内外丶治国理政了?」司马懿说道:「是简在帝心丶是审时度势!」司马懿自顾自盯着桌面:「我河内司马氏世代为官。你大伯父司马朗,二十二岁被武帝徵辟为司空掾属。」「为父二十二岁出仕,先是在河内郡中为上计吏,二十九岁被武帝徵辟为文学掾。」「武帝之时,我分内之事不敢不尽心尽责。但终究人微言轻,彼时国家大事也与我无关。」「到了先帝朝,我与先帝私交颇好。先入尚书台为尚书丶之后又录尚书事。封侯丶掌军丶封将军号丶假节……」「二十年来,我从未考虑过武帝或者先帝是否厌弃于我。」司马懿轻咳了一声,司马昭赶紧给父亲倒上了一杯温水。润了润嗓子,司马懿继续说道。「自陛下即位,算一算也有两个月了。我和陛下之间,竟然没有任何一次私人奏对。陛下已经壮年,如今难道认为我们这些辅臣,挡了陛下掌权的路吗?」司马师大惊。十九岁的司马师,自诩家门高第丶父亲又是四大辅臣之一,将来自己若出仕,最差也能像锺毓那般当一个散骑侍郎。但司马懿说皇帝可能已经厌烦了辅臣的掌权……那自己的出仕怎麽办?司马师略显焦急的问道:「父亲,这和今天叔父驳回陛下旨意有什麽关系?」司马懿瞥了一眼神色焦急的儿子,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不知道,这就和你叔父本身有关了。」「你叔父司马孚,比为父年纪小一岁,又自诩才智不下于我,从小便处处和我比较。」「建安二十四年,我和你叔父同时被命为先帝的太子中庶子。当时关羽北攻襄樊,军情紧急之时,武帝选了我为军司马,随武帝到洛阳筹划军务。」「我和你叔父一样的职务。你叔父当时也想随武帝南下立功,可他却没能入选,只能留守邺城。」司马师疑问道:「父亲,难道叔父嫉妒于你?」司马懿轻笑一声:「若只论这次,还算不上嫉妒。」「后来武帝在洛阳薨了,先帝当时为魏王太子,在邺城惊慌失措丶嚎哭不止。是你叔父站了出来,和陈矫一起,让魏国群臣一起拜先帝为魏王。」「立了此大功之后,你叔父和陈矫二人便以此自矜,自以为国家功臣。但文帝称帝后,陈矫做了尚书令也好丶你叔父做了一任尚书也罢,却始终位居我和陈群之下。」司马师听得呆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父辈之间的秘辛。司马师说道:「这和叔父驳回陛下旨意有什麽关系?」司马懿冷哼一声:「有什麽关系?他想求显官而不得,就走些歪门邪道,想通过求名来得以升官。」「在邺城的时候,每每崔琰丶杨俊品评人物,你叔父一定必去。杨俊夸他一句『司马八达丶叔达最良』,他就处处赞扬杨俊的贤能。」「邺城魏讽之乱后,杨俊被贬丶多人被杀,还是先帝看在我的面子上,在卷宗中摘走了你叔父的名字。」「自此之后,有了先帝『宠信』的依仗,只要能扬名之事,你叔父必然不会放过。」「他此次定是以为,君主年少,必定会虚心纳谏装个样子。更何况……」司马懿说到这里,用右手重重扣了一下桌面。「更何况他还有我这个录尚书事的兄长!万事都有我替他兜着!」「咳,咳咳……」司马懿又咳了起来。司马师连忙上前,为父亲轻拍起了后背。司马师说道:「父亲不要动怒,万事都不能伤了身子。」司马懿点头:「是啊,保全身体才是要务。若如先帝一般四十岁便崩了,又能做出什麽大事呢?」司马师试探性的问道:「那此事就这样算了?」司马懿说道:「怎麽可能!以当今陛下的性格,说不得要当面问你叔父,甚至亲至尚书台也说不定。」司马师道:「那父亲或可帮忙说和一二,让陛下不必为此动怒。」司马懿嗤声道:「怎麽可能不动怒,都派人到我家里来问了!不干曹休丶曹真的事,涉及尚书台下属,陈群也定会帮着说和。」司马师问道:「那尚书令陈矫呢?」司马懿眯着眼:「陈矫……说不定司马孚做出此番事来,就是陈矫背后鼓动的。」「只可惜此番陛下颁下了大批任命,破了这个先例后,内外官职的人事恐就由不得尚书台了。」司马师听到这里,已知自家叔父定会无虞,心里已经轻松许多了。至于内外官职,司马师尚未出仕,更是与他无关。不过,司马师想了想刚才替皇帝问话的毌丘俭,不由得多问了父亲几句。司马师说道:「父亲,儿子刚才见那毌丘俭,二十五岁便做了两千石,器范自然丶仪表皆丰,属实是个人才。」「人才?」司马懿瞥了眼儿子:「天子近臣骤得如此高位,难道是我们这种士人的福分吗?」十二点前还有一章(本章完) 第28章 能言敢谏 尚书台。上午时分,往来尚书台的官吏在尚书台进进出出,呈送着整个国家的公文和各种文件。而这些人经过尚书台大门口的时候,都会路过默默站在这里的尚书令陈矫。陈矫是今天一大早就接到通知,说皇帝上午将会亲至尚书台。身为尚书令的陈矫,自然有迎接之责。不过,不同等级的人经过站在门口的陈矫时,反应也是各不相同。低等级的佐吏,抱着竹简和公文急匆匆的靠着边低着头走路,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生怕触了这个脾气不好的尚书令的霉头。尚书郎们则更自然些,路过时也会拱手行礼,见顶头上司目不斜视没有反应,一个个自顾自的便离去。陈群进入尚书台的时候,拍了拍陈矫的肩膀。司马懿则是直接路过,半句话都未和陈矫说。曹休丶曹真一同前来。身为曹氏宗亲又不管政务,陈矫和司马孚的死活与他俩没有半点干系。曹真甚至还在陈矫身边绕了一圈后,才笑着走开。日头渐渐升高。阳光照在陈矫的脸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陈矫没得选,他必须站在这里等着皇帝,为了司马孚,也为了他陈矫自己,更为了这个尚书令的颜面。司马孚这事,不能说和陈矫有关,应该说就是陈矫和司马孚一起策划的。按朝廷法度,中书传旨到了尚书台,从理论上说,尚书台确实有驳回意见还给中书的权力。但是否驳回意见,也是要分人的。起码在先帝曹丕在位的时候,陈矫没有驳回过一次曹丕的旨意。昨日正好,两名中书都在皇帝的宴席上。从旁人观感看来,就相当于陈矫和司马孚驳了皇帝一般。如今新帝即位,陈矫和司马孚以谏言为名,行邀名之实。两人明知道皇帝新即位,不太可能对大臣的谏言而下死手。相反,还可能对敢于谏言的大臣予以表彰,博一个『明君』的脸面。而且,还能从上头两位录尚书事的权臣手里,夺一些权柄回来。于是,当旨意从中书监刘放的手里,到了尚书台的值班尚书司马孚之时,司马孚并没按近来的惯例,将旨意交给四位辅政大臣。而是将旨意直接给了陈矫。给尚书令也是按制度来的!制度里可没说要给录尚书事丶可没说要给什麽辅臣。但政治往往就是这样,明面写在纸上的法度,往往比不上约定俗成的规矩。给了陈矫,当然没有问题,合乎制度合乎流程。但你将辅臣们至于何地呢?另外一个打乱陈矫和司马孚计划的因素,就是昨日皇帝曹睿收到谏言后,紧接着让尚书台依照原旨意执行。这就惹了麻烦了。旨意要给辅臣们吗?若给了,第一次没给该怎麽说。若不给辅臣们,那好,所有的结果都只能由两人承担了。陈矫早晨和司马孚二人商议过后,准备让司马孚躲在尚书台值房里避避风头。由尚书令陈矫,这个名义上的尚书台总负责人,站在大门口迎接皇帝。说起来也好笑,尚书令陈矫,两个月过去了还在和尚书仆射王思挤在同一间办公室里。是真没多馀的房子。就在陈矫站在阳光下流汗之时,皇帝的车架缓缓行到了尚书台门外。见皇帝的车架停在了门口,陈矫突然双膝重重跪下,向皇帝行了大礼。曹睿刚刚掀开车帘,见陈矫跪俯于地,不由得诧异起来。此时的曹睿,还不知道司马孚的邀名驳斥事件,是陈矫和司马孚一同策划的。曹睿见陈矫跪在地上,心想其实不必如此隆重迎接的,于是下车双手将陈矫扶了起来。看着陈矫一脸恭敬的表情,和已经开始向下淌的汗珠,曹睿问道:「陈令君等候几时了?」陈矫此时还抱着一丝混过去的希望:「陛下,臣为尚书令,迎接陛下乃是臣的本职。」陈矫顿了一顿,紧接着言语微微有丝颤抖的说道:「臣请问陛下,来尚书台是有何事情要做呢?」曹睿没有多想:「朕此次来尚书台,要亲自看一下文书。」曹睿的话语刚落定,陈矫便深施了一礼,高声对曹睿说道。「臣陈矫谏言,尚书台之事,乃是臣的职分所在,而不是陛下应该亲自操办的。」「如果陛下认为,臣这个尚书令不称职,那就请陛下罢免臣的职务。」「陛下,应该回宫。」陈矫鼓起勇气说出上面一段话后,说着说着反而不怕了,神情坚毅的看着曹睿。这……现在的大臣都这麽刚的吗??曹睿有些拿不准,他只是想去尚书台看一下昨天文书的记录,看一看司马孚是否隐瞒上报,再看一看昨天辅臣们都在忙什麽。就在清晨,宫门刚刚打开的时候,昨晚被派出问话的曹肇丶曹爽丶毌丘俭丶锺毓四人就来找曹睿汇报了昨晚的情况。和曹睿预料的大差不差。大司马曹休丶大将军曹真,这两位曹氏宗亲加领兵的将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纷纷说道陛下真是好心肠,司马孚这种邀名之人该送到廷尉治罪。司马懿的回覆则是与我无关,一问三不知。陈群就更有趣了。当锺毓敲开陈府大门的时候,陈群皱着眉头看着这个醉醺醺的少年。锺毓确实问话了,只是陈群表示,他没有什麽要说的。陈矫的腰依然弯着,依然是一个拱手施礼的姿势。但在此时的曹睿看来,这陈矫,又是一个和司马孚一般的人物。你在这装什麽直臣!身为大魏皇帝,曹睿要去尚书台看看文书,这种事你尚书令还拿官位做要挟?曹睿眯眼看着陈矫。身边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尚书令硬刚皇帝,拦着皇帝不让进尚书台这种事,一百年都难得见到一次。曹睿明白,如果你陈矫坦坦荡荡,那麽并无半点理由阻碍皇帝的视察,反倒应该欢迎皇帝进去,主动汇报工作才是。周亚夫也没有拦住皇帝不让进细柳营!陈矫这个尚书令都如此,那尚书令这个职位,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以后就不要有什麽尚书令了!这种阻碍政令通达的职位,是时候该被扫进垃圾堆里了。心里盘算着对尚书台的处置,但曹睿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曹睿上前半步,笑着用袖子帮陈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尚书令,你看你急什麽呢?昨日得了谏言,朕来尚书台不只是要看文书,还要表彰司马孚的能言敢谏呢!」陈矫闻言猛地抬起头,只是此刻他的眼中,却已露出一丝后悔的感觉。(本章完) 第29章 得偿所愿 司马孚百无聊赖的坐在散骑值房里,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发呆。木质的桌面上有几处凹坑丶对面的架子上摆着多少捆竹简,司马孚闭着眼都能一点不差的指出来。司马孚被调到散骑省已经三天了。这三天,仿佛是司马孚四十多年的人生中,最空闲的三天。三天前,皇帝曹睿亲至尚书台。尚书令陈矫在门口跪迎皇帝,并劝谏了皇帝想要亲自查看文书的行为。皇帝曹睿欣然接受了陈矫的劝谏,而且当众夸赞陈矫和司马孚是大魏难得的忠臣。皇帝确实没进尚书台,也很快就启程回宫了。只不过在临走之前,又第二次赞赏了陈矫和司马孚,并表示一定要多向这两位臣子谘询国政。在尚书台众官员羡慕的眼神中,陈矫就一点点目视着皇帝车架远去。陈矫想不通。曹家的子孙,难道这麽好说话的吗?如同做戏一般的流程,显得有些假,再加上来自皇帝的夸赞,让陈矫直摸不到头脑。上午,曹睿亲临尚书台,被陈矫拦在门口劝离。下午,宫中就传出诏令,向各郡国通报陈矫和司马孚的嘉行。同时,徵召司马孚为散骑常侍,留在皇帝身边以备谘询。傍晚时分,洛中的太学和年轻士子间,就流传出了「刚断骨鲠陈季弼,敢言直谏司马孚」的评价。两人一日间名动洛阳。陈矫和司马孚,如愿以偿得到了他们所求的「名」。那麽,代价是什麽呢?已经在宫中闲坐了三天的司马孚还没有想清楚。在曹魏,散骑常侍和散骑侍郎的官职,从来都是给勋贵士族子弟升迁的跳板,或者是皇帝用来近距离考察大臣的阶段性官职。因此,得了散骑常侍官职的司马孚,自然以为得偿所愿。只不过,司马孚来散骑省的三天里,皇帝曹睿一次都没有召见过他。日头渐渐偏西,司马孚下值归家的时候,竟意外的碰到了同样准备归家的陈矫。司马孚笑着说道:「季弼兄,今日怎麽你也进宫了,是陛下召见你吗?」陈矫微微摇头:「陛下上午遣人来尚书台召我进宫,说是或有国事谘询于我。」司马孚接话道:「竟是这般?那陛下谘询你何事呢?」陈矫又摇了摇头。司马孚略有些不耐的说:「何等机密之事,连我也不能告诉吗?」陈矫缓缓说道:「叔达,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陛下召了入宫一整天,我却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司马孚嗤笑一声:「竟如此荒唐……」还没等司马孚这句话说完,他脸上的表情就在一瞬间凝固了起来。仅仅几瞬过后,原本扬起的嘴角迅速向下,竟变成了苦笑。现在轮到陈矫好奇了。陈矫问道:「叔达,发生了何事?」司马孚张了张嘴,却一个字没能说出来。半晌之后,司马孚才怔怔的说道:「我也三日未得陛下召见,一直在散骑省里闲坐着……」两人站在宫门口,你看看我丶我看看你,同时苦笑。陈矫和司马孚不是愚笨之人,两人此时怎麽能不明白,他们已经被皇帝架了起来!皇帝喜欢什麽样的臣子?首先肯定不是陈矫和司马孚这种,不仅碍事还怼人的臣子。相反,刘晔这种既聪慧丶又能体察皇帝心思,还能给出有效建议的人,才是皇帝的心头好。没错,这正是来自侍中刘晔的计策。曹睿当日上午在尚书台门口,受到陈矫的「劝谏」并返回北宫后心里已经有了对付陈矫和司马孚的想法。司马孚如此跳脱,定当是为了博求名声,从而晋升上位。从曹睿的角度来说,你司马孚要名声,我这个皇帝也要名声啊!那很好办,直接对着天下郡国表扬你们俩,这样你们扬名,我也得一个虚心纳谏的名声,岂不美哉?但是,你们扬名是拿我当了背景板,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给你们个空头衔,就此养老去吧。权力?从此和你们没关系了。曹睿虽然心里做出了判断,他还是想听听身边的几个近臣的意见。这种顺着皇帝心意的事,自然要属刘晔最得心应手了。刘晔说道:「陛下,司马孚狂悖犯上。这样的人虽然扬名,但臣以为不可大用,不如许他一个职位,然后束之高阁。」曹睿心想还是刘晔懂事,随即说道:「依你之见,应该许司马孚个什麽虚职?」刘晔快速答道:「司马孚先前曾做过散骑侍郎,现在不妨命他为散骑常侍,这就有所升迁。散骑清贵而无用,正好可以安置司马孚这等人,还方便陛下就近看管。」就在刘晔议论着要把司马孚「这等人」放到「没用」的散骑位子上时,侃侃而谈的他却忘了此时他身后正站着一个「没用」的钟毓!侍中自汉朝便有,散骑则是先帝曹丕称帝后新设的,两者同为天子近臣,且均有建言参谋之权。但因为做侍中的多为国家大臣,而散骑多为宗室亲贵,因此侍中往往瞧不上散骑。刘晔说到「没用」的散骑时,锺毓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略显怒气的看了刘晔一眼。很明显,刘晔并没将自己这个十四岁的小同僚放在眼里。可是,知道侍中和散骑分歧的曹睿,却在前方敏锐的看到了锺毓的表情。互争互斗,真是有意思。待刘晔说完之后,曹睿点了点头:「刘卿所言甚合朕意,就按刘卿所说的安排吧。」刘晔拱手称是。但在刘晔的手还没放下时,曹睿却又问道:「那陈矫呢?他该如何处置?」「陈矫也要处置吗……」刘晔的嘴动得比脑子快:「不如也让陈矫来做散骑罢了。」曹睿闻言看了刘晔一眼:「堂堂尚书令,做散骑常侍还是有些不妥当吧。」「不如让陈矫做侍中吧,正好补上缺员,加上他正好四名侍中。」多一个侍中,就是多一个人来分皇帝的宠信。辛毗和黄权对视了一眼,纷纷表示赞同皇帝的任命。刘晔被自己刚才的言语架起来了,想劝皇帝收回成命,但终究是不敢说,只得脸色僵硬的也称赞起来。而站在刘晔身后,十四岁做了散骑侍郎的钟毓,见刘晔反倒将了自己一军,嘴角已经大大的咧了开来,就差乐出声了。(本章完) 第30章 紧急军报 洛阳。深夜的洛阳城,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刺破了夜的静谧。两名骑士举着火把,背上负着紧急军情,从洛阳城最南边的宜阳门进入,沿着铜驼大街一路向北,敲响了尚书台的大门。今日尚书台值夜的尚书正是卫臻,这位先帝曹丕和皇帝曹睿都信重的能臣。卫臻收到军报后,心知军情紧急不敢半分怠慢,连忙骑马而出,扣响了北宫的大门。此时的曹睿,正在书房里睡的正香。即位两个多月以来,曹睿起初开玩笑的说要整理曹操和曹丕的文集,但随着曹睿整理的不断深入,却发现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起来。真的是有趣。地方土豪的变迁发展丶世家大族的交通勾连丶文臣武将的早年经历丶不为人知的各种秘辛……总能有一些有趣的发现。从早年间的丞相府开始,曹操就有意识的保存各种文字档案。曹丕继位后,也继承了曹操的这个习惯,各色事宜的档案,总能在皇宫中备上一份。但很多档案涉及私密,没法说,也没法给臣子看。这是曹睿总在书房挑灯读书的原因之一。经常熬着熬着直至夜深,曹睿就会睡在书房。当然,皇帝的书房肯定是有床的。「陛下,陛下醒醒,陛下~」外面又传来了毕进讨厌的尖嗓声音。曹睿掀开床帘看了一眼,室内的光线昏暗,显然天还没亮。这种时候毕进唤他,还是第一次。曹睿此时已有些警醒。右手几根手指已经搭在了放在床内一侧的宝剑上,随即出声发问。「何事唤朕?」毕进在门外的声音略显急促:「陛下,卫臻尚书来北宫扣门,说是有紧密军情汇报。」卫臻?军情?曹睿赤脚下了床榻,虽是夏日,脚底踏在地板上仍觉冰凉。快走几步推开了门,只见毕进双手托着一个精致的竹筒。来不及多想,曹睿见火漆已经拆封,显然卫臻已经读过了,便扣掉了竹筒上的火漆,拿出了里面的军报看了一瞬后,赶紧吩咐道:「叫卫尚书速来此地。」毕进领命离去,曹睿看了一眼军报,又对门口侍立的侍卫问道:「今夜武卫营是谁当值?」侍卫在门外答道:「是校尉夏侯献和陈泰。」曹睿回复道:「叫他们俩也过来,到朕的书房。」侍卫小跑着离去后,曹睿慢慢走到床榻边,半坐着倚在被子上,闭眼思考了起来。军报的内容很简单直接。身为后将军丶新野侯的文聘,从江夏向洛阳发来急报,称有大批吴军过江,文聘已派兵遣将准备防守。就这麽一件事。孙权过江?曹睿记得,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孙权并没有收获什麽战绩,反倒被文聘击退了。而且曹睿还派遣司马懿督众军应对,司马懿还打崩了诸葛瑾。但此时的曹睿,已经不敢完全的依赖自己脑中的记忆了。原因也很简单。曹睿脑中的记忆,大多是一些战略性的东西居多。比如诸葛亮屡次北伐中原,比如曹休和曹真会先后凋零,比如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独掌大权……这些他都记得。所以面对四名辅臣们,面对曹休丶曹真丶司马懿丶陈群,曹睿一点都不虚。这些人最终结局他都知晓,没什麽值得担心的。反倒是不存在于曹睿记忆里的人物,更值得曹睿注意和警惕。比如曹睿之前带着黄权和锺毓去武卫营,结果发现陈群竟然掌了整个禁卫军的兵权。虽然身为文臣录尚书事丶也作为镇军大将军的陈群,并不去主动指挥禁卫军,但名义上陈群就是所有禁卫军的领导。这件事就很让曹睿感到惊悚。再比如半月前,曹睿前往尚书台,遭遇陈矫拦路。曹睿也是后来才知道,司马孚策划的驳斥事件,还有陈矫的份。这就造成了曹睿现在对那些官职不是最顶级丶但职权还很重要的人,开始不断的研究。曹睿最近的挑灯夜读,多半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曹睿想着想着,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卫臻到了,今夜值夜的校尉夏侯献丶陈泰两人也到了。曹睿披上帛袍,穿上鞋后缓缓起身。内侍早已将书房的烛火点亮,曹睿坐在了桌案后,招呼外面候着的几个人进来。卫臻简单的拱手行礼,而夏侯献和陈泰则是跪地行礼。且不论几人品级差异,文臣和武将的行礼方式,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曹睿清了清嗓子,对几人说道:「卫师傅,军报我已看过了,你有什麽想法?」卫臻看了下旁边站着的两个武将茫然的神情,于是将军报的内容简单介绍了下。卫臻陈述后,缓缓说出自己的观点:「陛下,孙权进犯江夏,难道他只犯了江夏一处吗?」曹睿插话道:「不知。」卫臻点头:「陛下不知,臣也不知。但臣知道,但自从贞侯曹仁薨了之后,先帝派荆州牧夏侯尚都督荆襄。」「但自从去年年底,夏侯尚病重返回洛阳养病,荆襄的军报就只能送到先帝处。」「臣要说的是,孙权寇边没什麽稀奇的,我大魏与江东打了二十年了。文聘为后将军,久在荆襄坐镇,也可保江夏一时无虑。」「臣想问陛下,从江夏发军报,是到襄阳近,还是洛阳近?若孙权寇边多处,是从襄阳调度快,还是洛阳调度快?」曹睿已明白了卫臻的意思:「朕明白了,自然是襄阳。」曹睿紧接着说道:「依你之见,是该将几位将军发出去了?」卫臻说道:「正是如此。」不得不说,曹睿和卫臻还是有些默契的。卫臻的意思很简单明白。孙权进犯,没什麽稀奇的丶也没什麽打不了的,负责边防的将领抵挡第一波丶守个几十天,一点问题都不大。问题的关键在于调度。如果孙权进犯多处,那麽一个存在于前线的指挥中心,将会比曹睿在洛阳指挥,高效十倍丶百倍。卫臻的结论很明确,就是都督制必须重新恢复起来。曹睿即位初借着丧事和辅政的名义,将曹休丶曹真强留在洛阳,已经不合适了。是时候将辅臣们派出去了。而卫臻不知道的是,曹睿正在脑海里盘算着,曹休在东丶曹真在西已成定局。若不将司马懿派到荆襄,改派陈群的话,陈群怎麽才能打赢呢?(本章完) 第31章 统兵作战 陈群一介文官,真的能统兵作战吗?在今天,在黄初七年这个时间点,假如没有预测未来能力的话,派陈群统兵作战,无疑是比让司马懿统兵作战靠谱很多的选择。原因很简单,此时的司马懿虽然名为抚军大将军,可是却从未领兵作战过。那司马懿的抚军大将军名号,是从哪里来的呢?两年前,也就是黄初五年,曹丕第二次南征东吴。另外三名辅臣曹休丶曹真丶陈群,都被曹丕带到了广陵前线。那后方怎麽办呢?就把司马懿留在许昌吧!司马懿在许昌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转运粮草军需,第二件事就是保证尚书台的正常运转。所以司马懿的这个抚军大将军,是因军需后勤被封的将军,而不是因为领兵作战被封的将军。虽然手下确实有五千兵马,但没派上过用场。那陈群呢?不好意思,陈群的军事经验虽然也很少,但还是比司马懿丰富许多的。就在司马懿蹲在许昌的时候,陈群随曹丕到了广陵前线。因为原本统帅中军的曹真有了作战任务,曹丕让陈群接管了中军。就在今年年初,曹丕从广陵前线返回许昌的时候,命陈群假节都督魏国水军。虽然陈群也未曾主动指挥过战争,但论及对军队和战争的熟悉程度,陈群明显是高上一筹的。……曹睿和卫臻聊着聊着,室外的光线渐渐从漆黑多了一丝光亮。卫臻连夜入宫,送来了东吴进犯的消息。从文聘的第一波军报中可以得知,孙权派兵渡江攻击江夏。虽然兵力未知丶将领未知,但有文聘这个镇守江夏近二十年的大将镇守,曹睿并不担心江夏防线突然崩溃。曹睿心有忧虑的是,随着孙权北攻江夏,若自己将陈群派至荆州,历史的走向将会发生很大的变化。陈群能不能守得住?能不能打的赢?未来的世界线将如何改变?一切都是未知。不过曹睿明白,身为皇帝,关键时刻必须要有决断和担当。当断则断,如果像袁绍一般好谋无断,那什麽大事都别想做成了。书房的烛火仍旧摇晃着,凌晨时分起了些风,吹进室内竟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刚刚曹睿和卫臻简单对话后,曹睿已明白了卫臻的想法。但由于夏侯献丶陈泰两名都尉尚在书房内,曹睿并不打算当着他们的面,讨论如此高级别的人事任免。曹睿看向了夏侯献和陈泰二人:「你们两个之前作战过吗?」夏侯献施了一礼:「陛下,臣和陈泰都曾作战过。黄初三年伐吴,臣在大将军曹真军中,曾参与围攻江陵。」一旁站立的陈泰也行礼道:「臣当时在前大司马曹仁的军中,曾随曹泰进攻濡须。」曹睿闻言并不惊讶。夏侯献和陈泰所在的武卫军,属于曹魏的中军,或者按照其他朝代的惯称禁卫军,是经常征伐四方的。和东汉的南丶北军多数时间只待在洛阳不同,曹魏的中军既能宿卫皇帝丶又能外出作战。当曹操作为东汉丞相丶四处作战讨伐的时候,曹操的宿卫部队,就是东汉当时实际意义上的中军。比如典韦统领的亲兵,每逢战事,既沿着曹操大帐进行宿卫,遇到战斗又常常先登陷阵。比如曹操在对马超的潼关之战中,许褚及其护卫曹操的『虎士』,既完成了宿卫曹操的任务,又同时为大军断后。曹魏的中军,可谓是全能型选手。曹操南征北战,随曹操东西奔走的就是中军。在长坂坡追逐刘备丶在白狼山破乌桓的虎豹骑也是中军。在赤壁之战损失过半丶在襄樊被关羽水淹全灭的七军,这些都是中军。因此夏侯献和陈泰这两名守卫皇宫的年轻都尉,上过战场实际作战过,并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夏侯献的祖父是夏侯惇,陈泰的父亲是陈群。曹魏的中军将领,要麽是谯沛子弟,要麽是高官子弟。现阶段来说,这样的人确实更为可靠。曹睿向夏侯献和陈泰问道:「以你二人之见,吴军有何优劣之势?」夏侯献想了一想说道:「依臣之见,吴兵善守而不善攻。」曹睿说道:「何以见得?」夏侯献答道:「臣昔日在西路大司马曹真麾下,从攻江陵之时,吴将孙盛丶诸葛瑾两路都被从容击败。」「但在攻打江陵城时,尽管堆土山丶挖地道丶投石车等办法都用了,朱然所守的江陵城依然没有攻下。」「所以依臣所见,吴兵善守而不善攻。」曹睿点了点头,而夏侯献身侧站着的陈泰此刻似乎有不同意见,一副想说话的神情。曹睿见状问道:「陈泰,你有何言语?」陈泰想了片刻说道:「陛下,臣有些不同意见想说。」曹睿道:「直言无妨。」陈泰施了一礼:「陛下,臣以为不能说吴兵善守丶也不能说吴兵善攻。」「臣以为,不同地域丶不同将领所领的吴兵,战力本就参差不齐,不能一概而论。若真论个战力高低,只能说吴兵更习水战罢了。文将军常驻江夏十馀年,臣以为并不需要担忧。」曹睿看了一眼发言的陈泰,毕竟是出于颍川陈氏的士族子弟,即使从了军,还是能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在许褚这个大老粗手下,已经算难得的人才了。曹睿并没有对这二人的话语做出评价,反而直接令二人离去了。陈泰这个名字,已经被曹睿记在了心里。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到了五更天。曹睿面对着卫臻这名在东宫就教习自己朝政的臣子,直接了当的说出了自己已经积攒多日的想法。「卫师傅,朕欲使陈群都督荆州战事,你怎麽看?」卫臻捋了捋颌下长须:「陛下要让陈群去吗?陈群为人谨慎持重,又曾替先帝管理中军丶都督水军。若只论防守,陈群倒也可以。」「不过,陛下令陈群去荆州,或许再搭配一名善攻的将领更好。」曹睿说道:「卫师傅说的是谁?」卫臻答道:「左将军,张合。」(本章完) 第32章 以解朕忧 上午,曹睿的车驾已经到了尚书台。和上次曹睿来尚书台时被拦路不同,此刻的陈矫正站在门口恭敬的迎接皇帝。陈矫拱手说道:「陛下亲至,臣不胜惶恐。」曹睿在车上见陈矫恭顺的情形,笑了一声:「尚书令,来朕的车上,随朕一起到那个『辅政阁』去,朕要与辅臣们讨论军情。」陈矫有些惊讶:「臣怎敢与陛下同车而行?这有些不合礼制吧。」曹睿摇摇头:「无妨,正好朕有事询问于你。」陈矫行了一礼,随即上了车来。曹睿的皇帝车驾,进入了尚书台的大门,继续向内驶去。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各个值房内人员往来穿梭,或抱着文档或携带机要,魏国举国上下的大小诸事,就都集中于此了。自从上次被皇帝召至宫中却一天未见,陈矫当时就明白,这是皇帝在向其表示不满。身为臣子,敢于试探一次皇帝,已经可谓是胆大之极了。显然陈矫此时还不想丢掉这个尚书令的位子。所以陈矫此时心情格外忐忑,生怕曹睿向其问罪。但出乎陈矫的意料,曹睿并没有问陈矫公事。曹家之人,可并没有祖传的好脾气。曹睿坐在车内正中,看向侧边端坐着的陈矫:「陈卿的儿子多大了?」陈矫一愣,他可没想到皇帝会问这种私人事情,连忙回道:「劳烦陛下挂念,臣长子陈本年十七岁丶次子陈骞年十五岁。」曹睿点了点头:「进学了吗?」陈矫答道:「目前只是家学,尚未进学。」曹睿说道:「既然还未进学,就让你的两个儿子进太学吧,如何?」陈矫愣神,他知道昨晚从江夏文聘处发来的机密军情,但没想到皇帝会问及他两个儿子求学的事情,更没想到皇帝会让他的儿子进入太学。陈矫虽有些摸不到头绪,但看来皇帝的心情不错,对自己也并无恶感。陈矫小心翼翼的说道:「禀陛下,太学早已不堪,并无多少大儒教授,进了太学恐怕也难学到什麽啊?」曹睿看向陈矫:「陈卿勿忧,朕前些日子去见了太傅锺繇,和太傅已经交代了重新整肃太学之事。」「朕之前任命郑称为太学博士,协助钟太傅管理太学,这个任命陈卿不是看到了吗?」曹睿话里有话。郑称是汉末大儒经神郑玄的侄孙,曾在曹睿的东宫中为曹睿教习经典。对郑称的任命,正是陈矫和司马孚谏言驳斥皇帝的那一天下发的。陈矫当然知道。因此当皇帝提及太学和郑称的时候,陈矫有些惊慌的起身欲要站起,头顶还碰了一下车的顶棚。曹睿笑了一声:「陈令君,不必如此,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快坐下吧。」陈矫连连称是,此时已有些脸红了。曹睿说道:「你看,朝中重臣和两千石的后代,到了合适的年纪,都可以进太学嘛!」「朕近日看武帝的文章,发现武帝十五岁就进了太学。自董卓祸乱朝廷之后,太学残破也已经三十年了。」「这太学,也是时候该搞的好一些了。」陈矫答道:「陛下明鉴万里,太学为国育才,正该好好建设才是。」尚书台本就不是太大,就在两人说话之间,曹睿的皇帝车驾已经到了辅政阁外。与面对锺繇不同,曹睿并没有说自己对太学学生在中正评定品级时可以优待的想法。陈矫此时,也定考虑不到这一点。不过,风起于青萍之末,慢慢你们就会感觉到了。四名辅臣已经站在辅政阁大门外迎接皇帝。见陈矫先从车驾里下车,又主动掀开车帘,试着扶住皇帝的手臂,几人都很惊讶。陈矫不是才惹了皇帝吗?现在怎麽如此恭顺,真可谓是判若两人。此时经过一番心里波折的陈矫,可一点都不认为自己丢人。面对皇帝,身板软一点并不丢人。若有人质疑,甩一个『忠』字出去就可解决了。求名之人,也必被欲望牵扯。曹睿也没有矫情,坦然让陈矫为自己掀帘,并自然而然的接受了陈矫的搀扶,仿佛如宫中接受内侍服侍那般。四位辅臣见皇帝下车,纷纷行礼。大司马曹休率先说道:「陛下快请,军情紧要,臣早就盼着和陛下汇报了。」曹睿笑道:「大司马之前,不是和朕说东南防线固若金汤吗?」曹休见曹睿面带笑容,也不紧张:「那是自然,江东之人只要过江皆成鼠辈,没什麽可担忧的。」曹睿哈哈大笑:「大司马果然豪气。既然如此说了,朕还担忧什麽呢?走吧!」曹休和曹真主动走在曹睿的两侧,将陈群和司马懿挤到了旁边。司马懿和陈群对视一眼后微微摇头略显无奈。辅政阁在尚书台中央,比其馀的房子略高一些。曹睿走上了台阶,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下面的陈矫:「尚书令,一起过来。」陈矫连忙快步跟了上来。此时的陈矫,心里已经来不及想,这间房子原本正是他的办公室了。……随着武将之首,大司马曹休对军情的一番分析后,曹睿说道:「这麽说,东吴这次进攻必然无果了?」曹休点头:「如臣预料不差,正是如此。但凡出动重兵,季节必然以冬季最佳。」「东吴八月出兵江夏,恐怕还是对于我大魏国丧,孙权进行的试探性的进攻。」「何况,孙权每次进攻大魏,重点都是淮南。打淮南的话,无论从兵力丶粮草丶军械来说,东吴都更从容些。」曹睿点头:「大司马所言有理。自从先帝病重,大司马回洛阳之后,扬州便再无重臣都督了,若要应对,来返洛阳也是麻烦事。」曹休拱手说道:「臣也早有此意。陛下,还请遣臣前往寿春,监督前线军事。」曹睿起身站起,看向曹休:「东南战事就辛苦大司马了,曹氏基业得来不易,大司马当谨慎啊!」曹休正色道:「陛下勿忧,臣在东南一天,必然让东吴不能犯我疆界。」曹睿说道:「大司马在,朕自然放心。不过,荆州战事,是否也当有人前往都督啊?」几人互相看了一下,曹真见状有些想开口揽下。但出乎在场几人意料之外,曹睿看向了坐在位子上的陈群。「陈卿为国家重臣,可愿替朕都督荆州战事,以解朕忧?」(本章完) 第33章 一言一问 陈群眉毛向上扬起,显然对皇帝的指派非常意外。曹睿看着陈群,曹休丶曹真丶司马懿丶陈矫都看向陈群。面对着众人目光的注视,陈群迟疑了一秒钟,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后缓缓站起。年近六旬的陈群,头发和胡须已略显花白。但这样一个出身高门的颍川士人领袖,在得到皇帝军事任命的时候,庄重笃定的神情,竟莫名显出了一丝威严之感。陈群郑重其事的向曹睿行礼道:「陛下有命,陈群必不负陛下重托。但臣有一言丶也有一问,还请陛下答覆。」曹睿见陈群严肃的表情,也理了理外袍的领子:「陈卿请说。」陈群说道:「臣有一言,陛下初次问我等辅臣伐吴之事时,当时臣就说不建议用兵。」「臣现在还是这句话,依旧不建议陛下对吴用兵。吴国打过来了,臣去荆州后,将为陛下谨守疆界,南下攻伐之事,就非臣所愿丶也非臣所能了。」曹睿问道:「那你到了荆州之后,将如何去做?」陈群想了片刻:「文聘镇守江夏近二十年,江夏当地的城池地理丶山川河流,天下没有人比文聘更熟悉了。江夏有文聘足矣,臣应当去的是襄阳。」曹睿点头:「所言甚是,朕也有此意。」「朕以为,孙权据有江南皆在水军,胆敢渡江攻打江夏,只是为了攻其不备罢了。」「现在吴军动向已被文聘探明,则两军现在必然相持,短期之内没什麽可担忧的。」陈群表示赞同:「陛下明鉴,我大魏的江夏郡与东吴的武昌隔江相望。孙权自称王之后,东吴的中军常驻于武昌。」「如今,只有襄阳城在汉水南岸。孙权攻江夏,恐怕也有吸引兵力,从而分兵攻打襄阳之意,从而达到全据汉水南岸的意图。」曹睿叹了口气:「太丘公的后代,竟有如此军略之才吗!」太丘公,说的就是陈群的祖父,东汉名动天下的颍川陈寔。虽然陈群在军略上的见解让曹睿有些感慨,但其实士人群体,或者再缩小一些范围至颍川士人,往往都是能随军打仗的。昔日曹操的军师荀攸,尤为擅长两阵之间寻找战机。颍川锺繇,也曾多次都督关西众将。在三国或者汉末,士人可以为文官也可以从军,其实并没有明显的鸿沟。反而世代从军的将门子弟,做文官的话要难上很多。二十三岁的皇帝,对着一个年近六十的辅政老臣,提及他的祖父,不免有些托大之感。曹睿见陈群望向自己的目光略显怪异,解释道:「朕无他意,只是今日四更时分,朕在宫中收到军报后,和武卫营今夜宫内当值的都尉陈泰聊了几句。对吴军事,陈泰也颇有思考。」这下轮到陈群惊讶了。见皇帝提到了自己的儿子,陈群连忙拱手:「陛下,国家军事岂容他一个都尉议论。臣回家定会责罚于他。」曹睿摆摆手:「无妨,是朕问他的。这次陈卿去襄阳,把陈泰也带上吧,到你幕府做个参军。」陈群施礼道:「臣替犬子谢过陛下恩典。臣此行去襄阳,并不打算带中军前往。」曹魏的中军,或者称中央军,往往随曹操丶曹丕四方征战。若陈群此行不带中军前往,那就只能依靠边军和荆州各郡的郡兵了。曹睿疑惑道:「陈卿不带中军压阵吗?朕本想派张合与你同去荆州的。」陈群答道:「孙权无论是攻襄阳丶还是攻江夏,臣以为有边军和州郡兵防守足矣。」「先帝在时,不管是讨伐凉州叛乱还是三次伐吴,中军次次调度,每次都远行数千里,耗费甚巨丶减员颇多。」「中军当安坐洛中以镇天下,还望陛下考虑臣的意见。」曹睿一时摸不准,看向了曾多次参加荆州战事的曹真:「朕有些拿不准,大将军以为可行吗?」张合久在西线,是曹真的老部下。如果陈群去荆州只打算防守,那确实没什麽值得担忧的,曹真也不想把张合及其部众让给陈群。曹真答道:「若只论防御,臣以为可行。沿边各处,襄阳离洛阳最近,临时调度也来的及。」见曹真这名宗室将军点了头,曹睿也不作他想:「就依陈卿所言。」陈群说道:「陛下,臣尚有一问,还没问陛下呢。臣想问陛下,此次孙权进犯之事,会改变陛下休养生息的策略吗?」陈群此次去荆州,将会以防守为重。但陈群也担心,这一次孙权进犯会激怒皇帝,以改变之前说好的让魏国休养生息的策略。曹睿斩钉截铁的说道:「不会!恢复国力为第一要务,孙权进犯,并不会改变朕的态度。」陈群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请陛下等臣大破吴军的捷报吧。」陈群提到捷报,倒也不是陈群吹嘘自己一定能赢,只是魏国对外征战太多了,临行前的老传统都会吹嘘一番,谁都不愿说丧气话。其实对于陈群的任命,曹睿已经想了两个月了。曹魏的权利架构,其实是很畸形的。就拿东汉举例子,东汉的最高权力在皇帝手中。自皇帝之下,分为外戚丶士人丶宦官三派。如果按照设想来说,三个势力在朝局中应该如同斗地主一般,哪一个势力露头,剩下两个势力就该联合起来,达成一个势力的均衡。但事实并非如此。在汉末的桓丶灵二帝朝中,外戚和宦官加在一起,都难以压制士人的夺权。无奈之下,只能靠作为仲裁者的皇帝出手,两次掀起党锢之祸,靠皇帝命令让一部分士人不得做官,这才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而灵帝时的大将军何进,身为外戚却被包括袁绍在内的士人群体忽悠瘸了,天下乱局由此开始。曹魏的势力比东汉更畸形,权力结构中只包括谯沛武人丶汝颖士人这两个群体。诸曹夏侯这些宗室,也属于谯沛武人这个大集体中。东汉二打一制衡士族的结构,变成了一打一。在曹氏的宗亲将领中,二代的宗室只剩曹休丶曹真两名大将可堪重用,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反观士人这边?名臣辈出,家学传承,一茬一茬冒出来如韭菜一般。原本的时间线上,就是以司马懿为首的士人群体,通过政变压制了愚蠢的曹爽,从而篡权成功。曹睿当然明白,士族需要制衡。但国家正当用人之际,不用士人做官,还能用谁呢?退一万步说,如果一定要从士人里培植一个擅长军事的统兵都督。培养一个年近六旬丶祖祖辈辈都德操更好的陈群,难道不比用一个四十几岁的司马懿,要安全得多吗?(本章完) 第34章 司马仲达 陈群的『一言一问』已经结束。对陈群前往都督荆州军事的任命,陈群答应的很乾脆,也与皇帝交流了军事意见,君臣之间达成了基本共识。用陈群去荆州,改变了原本时间线上司马懿初次领军的事实,此刻的曹睿还是颇为满意的。命令已下,曹睿看向其馀几位大臣:「诸卿还有什麽需要补充的吗?」曹睿此问,也是避免自己第一次的军事部署有什麽漏洞出现。大司马曹休说道:「陛下,建安二十四年,关羽北攻襄樊之时,武帝曾派赵俨辅佐贞侯曹仁。赵俨当时计策屡屡成功,应当对荆州形势无比熟悉。」「陛下,臣建议让赵俨去荆州为陈镇军的军师。」陈镇军,说的就是镇军大将军陈群。其实委任臣子都督军事,得到皇帝的信任是一方面,掺沙子也是必要的选择。曹睿刚才就忘了掺沙子这一点。赵俨这个人很有意思。赵俨是颍川人,早年间和辛毗丶陈群丶杜袭一起,并称为颍川四大名士。和陈群一直作为文官不同,赵俨对于军事上的造诣明显丰富百倍,堪称一名老行伍了。赵俨的人格特点非常多,其中最为特长的,就是能言善辩丶善解人意。曹操手下骄兵悍将颇多,彼此之间由于功高位显而互不服气,多次共事都不愿互相协助。而赵俨往往能很好协调他们,避免了友军出事我不动如山的事情发生。建安十三年,也就是十八年前的赤壁之战时,赵俨就作为都督护军,协调监领于禁丶张辽丶张合丶朱灵丶李典丶路招丶冯楷七路人马。建安十六年,曹操击破马超丶韩遂为首的关中联军后,就命赵俨为护军,统领关中大大小小的各类军阀。可以说,赵俨这个军伍老油条,什麽样的大战丶什麽样的大败都见过。有赵俨相助,定可以很好的弥补陈群的军事实操短板。曹休建议赵俨协助陈群,最妙之处可不是赵俨的才能。虽然赵俨被称为四大名士之一,但赵俨出身寒门,素来不与陈群这种高门子弟为伍。而且,赵俨一直与曹氏宗亲将领关系颇好。且不说在曹操时期,赵俨就协助曹仁驻守襄樊。单单从曹丕时期来算,赵俨就多次作为曹休的军师,为曹休在东线的战役出谋划策。如果要简单总结一下赵俨这个人的话,其一,赵俨军事经验极其丰富。其二,赵俨和曹氏交好丶和陈群不对付。这就足够了。曹休的建议既补上了陈群的军事短板,又给陈群掺了沙子。堪称完美。曹睿有点疑问的看着曹休,感觉这种微妙的人事安排,不像是曹休一个武将能想出来的。曹休笑了一声掩饰尴尬:「陛下,赵俨定能在军事上助力颇多。」曹睿又看了一眼陈群,陈群拱手说道:「皆凭陛下安排。」「那就让赵俨去吧!」曹睿说道:「大将军丶司马抚军丶陈令君,你们三人还有什麽言语?」曹真嗯了一声,想了片刻说道:「陈镇军若去襄阳,大军不宜出襄阳太远。东吴鼠辈习惯偷袭,尤其习惯在荆州偷袭。」曹真说的这就是无用的废话了。可能曹真认为自己作为大将军,在这种场合,一言不发并不合适。司马懿接话道:「陛下,臣以为陈镇军主守的方针是对的,但如果只守,那就反而不够灵活应变了。这还是曹睿第一次听到司马懿关于军事的想法。曹睿明白,只要自己尚在,司马懿已经没有机会亲自领兵了。加上曹睿又打算努力养生,争取至少活到八十岁,把司马懿甚至他的儿子们都熬死。所以当司马懿提出军事战略相关的问题时,曹睿反而很欢迎。既然你的脑子好用,拿出来贡献贡献才是。听到了司马懿的言论,颇有与陈群不同之意,曹睿和在场众人,神情都认真了很多。曹睿问道:「司马卿这是何意?」司马懿解释道:「臣的意思是,既然大军在手,不管守还是攻,肯定都是要战的。只不过守更容易丶消耗更少。而攻更难丶消耗更多。」见司马懿的言论颇为新奇,曹睿点了点头,示意司马懿继续说下去。司马懿道:「既然守和攻只在于难度和消耗差别,那麽陈镇军刚才所言,他欲在荆州主守,应该指的是避免冒险丶少消耗军资丶少徵调士卒。」陈群闻言也开始点头:「虽然说法不同,但臣就是这个意思。」司马懿继续说道:「以臣之见,能和守达到相同效果的,还有快攻。」「两军作战,若一味只想着守,反而会局限思路消耗战机。如果战机出现,该进攻的时候就要快攻,避免胶着,少消耗丶多克敌。」「快攻,有时候能达到守的效果,甚至更好。」在场众人听闻司马懿的言论纷纷惊讶。司马懿这种防守的理论,在这个时代还不多见。曹睿闻言微微眯眼,原本刚刚由于避免司马懿领兵而放松下来的一丝警惕,现在又重新警惕回来了。实际上,在原本的历史中,司马懿根本不是一名守将,相反的是,司马懿擅长进攻,尤其擅长快攻,对于战机的把控堪称大师。原本的历史中,司马懿四十八岁第一次领兵。孙权趁着曹丕去世进攻荆州,司马懿到荆州时孙权早已撤退,司马懿还是追上了诸葛瑾并将其击败。后来孟达在上庸反叛,司马懿没有向皇帝事先汇报便领兵出发,八日行军一千二百里,十六日就攻下了上庸。再后来,司马懿率军四万,行军四千里远征辽东。六月到达辽东,八月就斩杀了公孙渊,这种灭国程度堪称神速之极。司马懿擅守的说法,完全是面对一个更擅长进攻的诸葛亮,给不得已逼出来的结论。曹睿听懂了司马懿的意思,但曹睿也明白,让陈群一下子掌握司马懿的军事本领,肯定是不现实的事情。曹睿对陈群说道:「陈卿,司马卿提的建议,你可要放在心上啊。」陈群表面上听懂了,实际上可能并没有太懂。但陈群还是回应道:「司马公所言,臣记下了。」(本章完) 第35章 乱弹一通 曹休去了扬州,陈群去了荆州。得益于两位辅臣在尚书台养下的良好习惯,又结合皇帝曹睿的要求,仍然是五天一封报告。战况丶军情丶气候……这些来自前线的信息,按照五天一次的频率从寿春和襄阳,向洛阳的朝廷汇集。基本改变了之前曹丕时期,有事报告丶没事就不报告的散装状态。若是一个正常的朝代,边疆有警,朝廷一口气从四名辅政大臣里派了两名出去,都城可能已经战云密布丶士民百姓可能也开始忧心忡忡。但恰恰相反,大魏就不是一个正常的朝代。两位辅政大臣离开洛阳出镇边疆,就像无事发生一样。公卿百官丶士民黎庶,该怎麽生活还是怎麽生活。无他,大魏丶或者说曹魏,用兵打仗就如家常便饭一般。尤其是都城的洛阳人,可能有这个时代最大的心脏。且不说东汉末年袁绍丶董卓等人作乱洛阳,也不说武帝曹操布武四方,就拿先帝曹丕在洛阳称帝之后来说吧。黄初三年伐吴丶讨凉州叛乱,黄初五年伐吴,黄初六年又伐吴。连皇帝都有一小半的时间不在洛阳,现在派两个辅政大臣出镇有什麽稀奇的。对打仗什麽奇怪的,肯定都是刚来洛阳的外地人。真正的洛阳人,早就习惯了打仗的日子。此时,洛中的辅政大臣,只剩大将军曹真和录尚书事司马懿两人。四个人变成两个人,依旧是一文一武,平衡的很。此前敢言直谏的陈矫,已被召入到了宫中为侍中。刘晔丶辛毗丶黄权丶陈矫。四名侍中日常为皇帝出谋划策,又有刘放丶孙资掌管机要。对于皇帝曹睿来说,这六个人,就是他主要的智囊团了。无论是从军事丶民政丶机要等等方面,这些人的履历都可覆盖。曹睿有些感慨,相比东吴丶蜀汉,魏国的可用之人还是多了不少。但烂摊子一样不少。别的不说,就说任何皇帝都必然要把握的禁卫军权,在曹魏就是一个烂摊子。曹睿上次去带着黄权和锺毓二人去武卫营的时候,发现魏国的中军竟名义上归陈群领导。一个颍川士人掌了兵权,听起来挺不可思议。但归根结底还是先帝曹丕的乱指挥。曹睿自己一个人查阅纪要文章有点慢,已经挑灯熬夜了几个晚上。最后还是把黄权拉了过来,两人慢慢梳理,才搞清楚了魏国中军的历史沿革和来龙去脉。为什麽选黄权,而不是选刘晔丶辛毗丶陈矫这些人呢?是因为黄权是从蜀汉投降过来的,没什麽历史包袱,又是纯纯的外地人,只得听命于皇帝。皇帝嘛,最喜欢用这种无牵无挂的孤臣了。在黄权的帮助整理资料之下,魏国军事架构的各处细节,在曹睿的脑中已渐渐清晰起来。这事真不怪曹睿不清楚细节。谁让曹丕一直不让曹睿接触军事,直到死前最后一天,才将曹睿立为太子呢。书房内。黄权整理了桌案上散落的纸张:「陛下,臣已经初步整理好了,已经都记录到纸上了,现在是否需要汇报一下?」曹睿打了个哈欠,看着烛光下同样疲惫的黄权说道:「时候不早了,那就长话短说,今天过一下大概详情,剩下的朕慢慢看吧。」黄权点了点头,清了下嗓子说道:「陛下,我大魏的中军,最初以武帝创立的虎豹骑和宿卫部队为基础。」「虎豹骑先属曹纯丶而后又归曹休丶曹真统领。」「建安二十四年,曹真为中领军,统率中军。」「先帝称帝之后,升曹真为领军将军丶以夏侯尚为中领军。」「在黄初元年,先帝升曹真为上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第一次伐吴归来之后,黄初四年,又改曹真为中军大将军。一直到这时,大魏的中军都是由曹真统帅的。」曹睿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自东吴进犯江夏后,紧迫感十足的曹睿每日研究军略,已经熬得头昏脑胀。曹睿说道:「最早是武帝让曹真统领中军的,到了先帝掌权,把中军丶外军都一股脑的甩给曹真托管了是吧?」黄权点头:「确实如此。」曹睿叹了口气:「继续说吧,那中军是怎麽到陈群手里的。」黄权清了清嗓子:「曹真以中军大将军,统领中外诸军事,又亲自统领中军,显然军务有些过于繁重了。」「黄初五年,先帝第二次伐吴,先帝令曹真调度外军,而统率中军的重担,被先帝交给了朱铄,命朱铄做了中领军。」曹睿问道:「就是和陈群丶司马懿丶吴质并列为『四友』的朱铄?」黄权回应道:「正是这个朱铄,不过这个朱铄今年年初的时候就死了。」「话说回来,朱铄得到执掌中军的任命,多半是由于与先帝关系密切。」「不过等先帝率军到了广陵,朱铄大约身体就不大好,又或者是朱铄难以应付军务,被先帝撤了职。改为了陈群。」「等等。」曹睿叫停了黄权:「这个朱铄,朕没记错的话,是出身谯县的吧?」黄权回应:「正是如此,不过陈群就是颍川人了。」曹睿道:「这个不用你说,朕自然是知道他出身颍川。先帝以亲旧之故,将中军交给了朱铄,后来又交给了陈群?」曹睿哼了一声:「真是『四友』啊,当先帝的朋友真好。」黄权接话道:「这还没完。陈群为中领军数月后,先帝撤军,又改卫臻为中领军。」曹睿说道:「卫师傅如此文武全才,朕怎麽没看出来。陈群后来去都督水军了吧?」可能黄权此时也开始觉得有些尴尬,只能勉强回道:「正是如此。」曹睿伸了个懒腰:「这不是乱弹琴吗?」说的没错,曹丕确实是乱弹琴。黄权又补上一句:「等先帝回到洛阳之后,让卫臻又做回了尚书。继续以陈群为镇军大将军掌握中军。」……曹睿此时已不想再说什麽了。先帝曹丕优点当然是有的,若是谁当了曹丕的朋友,曹丕对朋友确实真的好。一体两面的,惹了曹丕的人也一定会遭殃。和曹丕关系极好的陈群丶司马懿丶吴质丶朱铄四人,皆得到了曹丕的重用。前面三人不用多说,最后一个吴质,被派去了邺城都督河北军事。没错,曹丕的好朋友吴质成了第一任河北都督。相比之下,惹了曹丕的人就更倒霉了。就比如曹洪。(本章完) 第36章 用人之际 不得不说,自己的这个便宜老爹,还是相当小心眼的。曹操能统一北方的原因很多,其中小小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曹洪救过曹操的命丶又给曹操援助了几千人马。曹洪有钱,比曹操还有钱。人一有钱,亲戚就总会想着来借钱。而曹丕在这个故事里的角色,就是这个想来借钱的亲戚。曹丕朋友多,喜欢饮酒丶打猎丶文学,风花雪月的日子靠五官中郎将这点俸禄完全不够。那就只能借钱了。曹丕作为曹操之子,本以为借点钱还不是顺手拈来之事。可是曹洪就是不借,说话还不好听。这就结了仇了。就在今年年初,先帝曹丕生病的时候,曹洪家的门客犯法,曹丕就打算将曹洪一块牵扯进去,将曹洪也处死。曹洪是老臣啊,是宗室啊。这天下还是不是曹家天下,你作为皇帝将颍川人各个安插显职,宗亲犯法就如此严苛?这就炸了锅了。还是曹丕的亲妈卞太后出来说和,说「梁丶沛之间,非子廉无有今日。」卞太后还让曹丕的郭皇后求情,威胁郭皇后说,你的枕边风要是吹不好,我就让皇帝废了你。内朝外朝一齐用力,曹洪的命是保下来了,但曹洪也被贬为了庶人,还剥夺了官职丶封爵和全部财产。还得是卞太后亲自劝阻,曹丕才把曹洪的家产都还了回去。有一说一,挺让人寒心的。想到这里,曹睿看向黄权:「曹洪现在在干嘛?」黄权此时已有些困了:「臣没听清,曹什麽?」曹睿又打了个哈欠:「曹洪,曹子廉。」黄权想了片刻:「曹洪现在应在洛阳闲住,并无他事。」曹睿说道:「你把曹洪记下,明日记得提醒朕,给曹洪安排个官职。先帝对曹洪有些不公了。」曹丕打压宗室太狠了。不妨从曹洪开始立个信号,看看宗室们的反应如何。提到先帝,黄权又能说什麽?只能连连称是。黄权下值回了家,曹睿今夜也准备在书房对付一夜,不准备回寝宫了。曹睿没有读书癖,也不想做个圣君。如果能放开手去享乐,他是决计不会天天泡在书房里的。但又能怎麽办呢?身为大魏皇帝,孙权攻荆州了能不管?中军外军能不理清楚?朝堂平衡能托管吗?事在人为啊,人都是在事上被逼出来的。夜深了,书房的烛火也已经熄灭。曹睿卧在榻上,睡前又想到了毛嫔。可不是单纯的想女人而已。经过御医确认,毛嫔怀孕了,这对曹睿无疑是个喜讯。在原本的历史上,曹魏之所以大权旁落,司马懿只能算外部因素。而要论内部因素的话,皇帝死的早丶皇帝没继承人,这两个因素才更为重要。如今,毛嫔怀了曹睿的第一个孩子,足以证明大魏继承人有望。若是能三年抱俩,大魏皇室就更是人丁兴旺了。当然,毛嫔功劳很大,曹睿的功劳也不小,毕竟是一阴一阳相辅相成嘛。明天就去看看毛嫔。曹睿想着想着,也缓缓进入了梦乡。……翌日,书房内。若要认真算起来,曹睿已经在书房待了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了。刘放走了换黄权丶黄权走了换曹真和司马懿。只有皇帝曹睿在书房里不动。睡了一夜后神清气爽。曹睿上午起床之后,就将曹真和司马懿从尚书台请了过来。不得不说,曹睿是真的很喜欢开会。和侍中们开会丶和辅臣们开会……通过开会来获取信息,确实方便了不止一点半点。加上定期报告丶写总结之类,大臣们的工作负荷上升不少。但这年头的臣子们,可没人嫌皇帝开会开的多。出入宫禁丶面见皇帝,更是一种宠信和身份的象徵。只能说一个愿打,一群人愿挨罢了。曹睿看向大将军曹真:「有劳大将军说说军情吧。」曹真手里拿着从襄阳和寿春发来的最新军报,展开后说道:「陛下,扬州方面,大司马称吴国鄱阳的地方豪强彭琦举事,遣人过江来报,希望大魏发兵策应。大司马认为可以试着打一下江北的皖城。」曹睿没作声,点了点头示意曹真继续。曹真继续说道:「荆州方面,陈镇军到了襄阳之后,率襄阳守军击退了诸葛瑾。对了,江夏那边有一个好消息。」曹睿问道:「什麽消息?」曹真笑着说道:「陛下,您前些时候派御史出洛阳慰劳各边将士,其中有一人名叫荀禹的,您还记得吗?」曹睿想了想:「荀氏的荀禹是吧?他去的是荆州。」曹真笑着点了点头:「荀禹从快到江夏的时候,得知吴军进犯的消息,便在去江夏的途中召集沿路各县的兵马。」「荀禹汇集了近千人后,抵达了江夏城附近,吓退了江夏城外的吴军偏师,果然是江东鼠辈。当时文聘率军正在江夏郡的历阳县,大军不在江夏城内。」曹真笑着笑着,见到曹睿的脸上一直没有笑容,表情也渐渐降了下来。曹真试探性的问道:「陛下,可有何事出错?」一旁的司马懿也略显疑惑的看着曹睿。曹睿问道:「你觉得这是好事吗?荀禹身为御史,他的职务是替朕慰劳戍边将士,而不是领兵作战!」「莫非是文聘无能,将军情报告给朝廷的同时,来不及通知附近郡县?」曹真沉默了一下:「文聘在江夏十八年,臣以为不至于此。」曹睿说道:「是啊,朕也以为不至于此。既然文聘通知了,那麽荀禹一介文人,分明就是路过时候,碰到了各县集结的军队而已。」「还有文聘。文聘身为江夏太守,荀禹不到千人就能吓退的,分明就是负责侦查的偏师,文聘还替他表功!」曹睿的角度实在清奇,曹真和司马懿两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曹睿问司马懿:「司马卿,你说,文聘这是不是在讨好荀禹?」司马懿沉默片刻:「臣揣测了一下,荀禹臣还是认识的,他也并没有率军之能。其内实情,恐怕与陛下推测所差不多。」曹睿点了点头:「文聘身为后将军丶新野侯,竟也需要讨好颍川人吗?」曹真此时反应过来:「陛下,若真如陛下所说,也不应治罪于二人。前方战事正紧,正是用人之际。」曹睿轻轻叹气:「是啊,正是用人之际,朕奖赏他们都来不及。朕只是有些感慨,大魏的将军现在都如此这般了吗?」(本章完) 第37章 战略僵持 江夏丶文聘丶荀禹丶荀氏……先帝曹丕都已经快和颍川士族负距离了,打仗的将军们难道就不会有样学样了吗?想到这里,曹睿叹了口气:「朕刚刚只是忧心前方军事,是朕失言了。」曹真一时不知道说些什麽。反倒是司马懿见场面沉默下来,正欲主动开口劝解。显然,如人精一般的司马懿,已从皇帝的话语中发现了某些反映了皇帝真实内心的细节。皇帝先是提到『文聘讨好荀禹』,又接着提到『文聘讨好颍川人』。如果司马懿所料不错,皇帝只见过荀禹一次,谈不上什麽个人好恶。文聘在江夏坐镇多年,身为前线统兵大将,皇帝也没有理由去厌恶。那麽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皇帝心里不直颍川士人很久了。陈群出镇荆州,难道也有他出身颍川的缘故吗?皇帝似乎讨厌颍川人?司马懿在心中默默的将这件事记下。司马懿说道:「陛下,臣知道陛下在担忧前线将领结交权贵,但臣以为此时不需过分担忧。」曹睿看着司马懿,眉毛微微扬起。司马懿继续陈述到:「臣以为,文聘在江夏镇守十八年,实际上文聘久在边境,对朝中之事所知不多。陛下登基不久,文聘远离洛阳又对陛下不甚了解,心中定是惶恐。」「如今有御史前来江夏,又恰逢其会算上些许军功,文聘确实有讨好荀禹的成分,但文聘想讨好的,实际上是陛下您啊。」这种顺耳的话从司马懿的嘴里说出,曹睿还不太适应。可能曹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现在对前线的战事过于紧张了。经常穿越的朋友都知道,穿越后的第一场战争或者战斗是最关键的。曹睿表面上觉得此次孙权进犯,按历史走向将会无关大局。但其实在内心深处,担忧的不是一点半点。曹睿没有看档案的时候,觉得魏蜀吴三国都一样菜,守住稳稳发育静待天时,待兵精粮足一波平推,统一就是了。但当曹睿看了魏国军事的档案后,用四个字描述的话,真的是触目惊心。无他,魏国打的败仗太多了。更准确一些来说的话,面对蜀汉和东吴,在大的战略层面,魏国就没赢过。这不是危言耸听。建安十三年的赤壁之战,孙刘联盟击败曹军,这个世人皆知。但建安十三年丶十八年丶十九年丶二十一年,曹操四次越过巢湖进攻东吴,却始终无功而返。当然不是说曹操一场仗都没赢过,只不过从战略层面,曹操一直没有达成过大的战略目标。那曹操打蜀汉赢过吗?抱歉,从总体的战略上来看仍然是输输输。建安二十四年,刘备率军攻击汉中,夏侯渊在定军山被刘备的老将黄忠阵斩,即使后来曹操率兵亲至,也无能为力改变定局。同样在建安二十四年,关羽北攻襄樊,水淹七军威震华夏,曹操甚至被逼出了想要迁都的想法。第二年曹操就去世了,随后是曹丕登场。曹丕的对外战争情况如何呢?很遗憾,也是没有什麽进展。三次伐吴,第一次主动撤退,第二丶第三次仗都没打。曹丕和蜀汉战况如何呢?基本没打过仗,就这样把曹丕在位的七年混过去了。试问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人,且不说是皇帝,看到魏国这样烂的战绩,还能产生出什麽信心来吗?恐怕只能祈祷对手也一样烂,大家陷入战略僵持,就这样一直苟下去吧。魏国的任何人都可以幻想,曹真可以幻想,司马懿也可以幻想。偏偏曹睿不行。不仅因为曹睿作为皇帝,国家军事成败关乎他的身家性命以及威望。更何况他清楚的知道,诸葛亮不会安于蜀中,一定会不断的北伐,还一次比一次打的要猛。孙权也会持续不断的北攻,孙权还企图通过一场大胜提高威望,自己当皇帝呢。这就很难办,根本没办法只享乐了。这就是现在曹睿最大的感受。如果认真总结一下,曹睿来到三国的两个多月内,他的认知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看山是山。天下十三州,曹魏占据九州,剩下益州丶荆州丶扬州丶交州归蜀汉东吴。九矿打四矿,优势在我。苟着防御静待花开就好。第二个阶段,看山不是山。什麽叫军事啊?还不是政治的对外展现!想要搞好政治,那就要建立士族和宗室的平衡,就要整治太学,就要收拢权力减少流程。第三个阶段,看山还是山。搞什麽政治改革丶搞什麽阶层跃迁,这些东西当然很好。但事情要分轻重缓急,看到了没,孙权已经打过来了!最迟后年,诸葛亮也第一次北伐了!没有谁刚当上皇帝,就能立刻明白自己应该做什麽,能立刻搞清楚国家大事的轻重缓急。曹睿也是一样。他的脑子里,可没有一个系统『叮』的一声,来为他规划最佳路线。调离曹休丶陈群,平衡内外并收拢权力。整治太学丶交好锺繇,避免人才培养被士族垄断。处理司马孚丶陈矫,保证尚书台政令畅通,避免朝廷扯皮。两个月完成这些事情,看起来已经不错了。但实际上,距离曹睿可以躺平享乐,距离还远的很。曹睿听闻司马懿的话语,一时有点搞不清楚,司马懿到底是真的以为文聘出于好心丶还是让曹睿不要总防着颍川士族。就在几人商谈前线战况之时,锺毓捧着一张长长的卷轴,缓步走入了书房内。锺毓施礼道:「陛下,边防舆图已按您的要求绘制好了。」曹睿点点头,在桌案上将这张长长的卷轴展开。卷轴长宽约有一人双手展开的长度,平摊在桌面上,魏国山川地理边防要塞,皆显现在其中。锺毓在问候了曹真和司马懿后,退步站在了书房的角落里候着。曹睿摆了摆手,示意曹真和司马懿两人上前来。这两人一文一武,更别说司马懿在军事策略上还别有造诣。「大将军丶司马卿,这是朕命侍中和散骑们新制的大魏边防舆图。」「两位不妨上前一观。」(本章完) 第38章 述说志向 舆图缓缓展开,白色的左伯纸上勾勒出魏国的郡县丶山川丶河流。曹真和司马懿,一人都督中外诸军事,另一人掌握兵马粮草后勤,两人不是没见过军事舆图,只不过曹睿的这张图,与他们之前所见的舆图大不相同。不同之处在于,这张边防舆图竟画出了历次魏吴丶魏蜀战争的进军路线。近二十年来的进攻丶交战丶撤退路线,都在如此大的一张图中显示的明明白白。曹睿见两人目不转睛盯着这张舆图来看,内心还是颇为自得的。曹真惊讶的看着这副舆图,边看边用手指着这副图上用不同颜色箭头标出的一次次行军路线。曹真用手轻敲着地图上的城池,自言自语道:「这是洛阳,南边这是南阳,这里是襄阳。」「洛阳距南阳三百里丶南阳距襄阳二百六十里……确实如此,这条路线,臣随武帝征讨刘备的时候走过丶第一次伐吴的时候也走过。」曹真将目光移至东面:「这条路线是……从许昌出发丶沿着蔡水颍水直到淮河,经过寿春到达广陵。这是黄初五年伐吴的路线。」曹真不由自主的感慨起来:「陛下这张图当真精妙,历次攻伐路线和交战地,臣在这种舆图上看得一清二楚。」曹真心直口快:「但臣也想知道,陛下想从此舆图里看出来什麽呢?」司马懿也在认真看着这张边防舆图。听闻曹真的问题后,也看向了皇帝。并没有什麽证据来证明曹睿的军略过人。不懂军略,那就不能研究战争了?当然不是。如果说曹睿这个穿越者有什麽最有用的长处,显然最有用的就是后世的思维方式。曹睿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查找档案丶研究历次出兵及前线将领。又在黄权和其他侍中的帮助下,分门别类的将其整理完毕。曹睿见曹真向自己提问,清了清嗓子回答道:「朕虽不懂军事,但如果将历次战争的路线整理成图,还是能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曹睿从笔架上抽出一支微乾的毛笔,用笔尖在地图上敲着。「你们看,先帝在时东置合肥丶南守襄阳丶西固祁山,在东丶南丶西三个方向的战略要地修筑要塞。」「朕也疑惑,为什麽是合肥,为什麽是襄阳和祁山。直到朕翻阅档案查看了历次路线之后才略有所得。」曹睿用笔尖指着襄阳:「从宛洛向南,到樊城直面汉水。汉水不及江水广阔,而襄阳在汉水之南,守襄阳可以使吴兵不得过汉水丶从而保存南阳。」随着曹睿的介绍,笔尖直指的地方又挪到了合肥:「在淮南用兵,辎重给养是最大的难题。先帝每次伐吴,都是通过水道聚集兵力丶运送辎重。」「伐吴的初级目标,是占据江北丶让我大魏水军可以从容过江。那麽水军从哪里走呢?」「武帝在时,水军每次都是出谯县,从涡水进入淮河,从肥水进入合肥,然后再攻濡须口,若攻下濡须口水军就可进入大江。」「总而言之,合肥就卡在了大魏南下或者吴贼北上的要道。你们看孙权攻合肥多少次了?」司马懿点了点头:「陛下所言极是,合肥不仅为江淮水陆要道,还是淮南众多道路的汇集之处。若控制住合肥,吴国将再难北上。」曹睿看着司马懿:「朕说的道理和你说的道理一样。大将军丶司马卿,朕不是在和你们重复之前的战况,这些战况你们比朕要熟的多。」「朕是想说,若要巩固目前的疆界,合肥丶襄阳丶祁山这些卡在要道的城池至关重要。」「朕之所求,不过是吴蜀两国,举数州之力,聚十万之众来攻合肥丶来攻襄阳和祁山的时候,这些城能给朕稳稳的守住了!」「这几个城守住了,吴国蜀国也就再难北上,我大魏便可休养生息积攒国力,静待天时后便可收复失地!两位,朕的想法如何啊?」曹真和司马懿陷入了思考中。诚然,曹睿说的想法很对,但也仅限于很对,类似于正确而无用的废话。曹真想了想说道:「陛下,就拿江东孙权来说。若孙权举国来攻,十万之众齐出,又当如何?合肥的张文远已经不在了。」曹睿没有半点迟疑的说道:「朕就是此意!若孙权十万之众来攻,朕需要合肥城丶或者襄阳城丶或者江夏这些地方,修坚城丶备足粮秣,能在不需要中军的条件下,凭藉当地的边军和州郡兵就守住。」曹真微微惊讶:「陛下,每次孙权来攻,中军都必会从邺城或者洛阳南下,单凭边军,如何守得住十万之众呢?」曹睿点了点头:「大将军说到问题的关键了。朕问你,黄初三年攻江陵的时候,你们多少人丶江陵城内有多少人,你们又攻了多久?」曹真微微沉思片刻:「臣督五万人,臣自引兵三万攻江陵丶夏侯尚引兵两万防备吴军增援。江陵城内,守军应在五千到一万之间,足足守了半年之久。」曹睿说道:「江陵城守得住,合肥城如何不能也守得住呢?朕就希望,把合肥丶襄阳丶祁山,都修得似江陵一般。」「边军守得住,能吸引得住兵力。让中军有足够的时间从容进军,不管是江北决战或者是另选一路进军江南,都比中军疲于奔命要好得多。」「具体如何去做,还请大将军和司马卿,你们二人再研究研究。」曹真和司马懿两人纷纷领命。两人现在心里的想法是一样的,若是真能守得如此之好,是曹操不愿意守丶还是曹丕不愿意守呢?曹睿看了领命的两人,心里好多话其实还没有说,现在也没有说。能增加边军战斗力的事情,除了直观的增加人数,还可以通过更好的城防丶更精良的军械丶更靠前的屯田等等来解决。此后慢慢与他们分说吧。依曹睿的意思,魏国最致命的问题,就是边军守城的能力太烂,每次必须从朝廷调配中军前往救火。比如襄樊之战,曹操的中军刚在汉中打完,就远行千里赶到襄樊作战。光靠调度中军的损耗和靡费,就能把边界守得更好了。增加边军的战斗力,任重而道远啊……两人即将告退之时,曹睿忽然又问了一句:「当时先帝在广陵北上回军的时候,因中渎水枯竭,先帝本想将船都焚之一炬,后来是谁把船带回来的来着?朕有些记不清了。」司马懿拱手答道:「陛下,是蒋济。」曹睿问道:「司马卿,此人品行如何啊,朕欲将他任命为中护军。」司马懿说道:「蒋济兼资文武,是治国之才,臣以为可堪大用。」曹睿点了点头:「朕知晓了。」(本章完) 第39章 私下议论 曹睿准备将蒋济任命为中护军。中护军,是执掌武将选拔丶分配的关键职位。若按照常理,中护军这类关键的武官职位,一般都是由大将军提名上报,再由皇帝点头认可后通过。但自从曹睿上任之后,越骑校尉丶中护军……这些重要的武职,皇帝从来都是直接任命,连问也没问过曹真。身为大将军的曹真,这就尴尬了。曹真对大魏也确实尽心尽力,对皇帝也别无二心。这样一个忠臣,总不能在皇帝下完令后,直接问皇帝你为什麽不问问我?不合适。曹真听到皇帝将要任命蒋济之后,拱手问道:「陛下,此前中军为陈群所领,中护军也由陈群兼任。既然中护军选了蒋济,那中领军该由谁来做呢?」中领军,或者说领军将军,其实都是中军的直接领导,简而言之就是许褚的直接上司。只不过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资历浅的为中领军丶资历深一些的为领军将军。若为国家重臣,比如曹真作为中军大将军丶陈群作为镇军大将军,也可以直领中军。同一个岗位,只是按资历轻重来说,称号不同罢了。中领军吗?曹睿想了片刻笑着说道:「大将军记得曹纯吗?」曹真回道:「臣当然记得,威侯曹纯统领虎豹骑,乃是武帝时的国家名将。大司马曹休和臣,也领过虎豹骑。」曹睿继续说道:「朕翻阅典籍看到一句话,在曹纯死后,有司向武帝提出建议,问该用谁来统领虎豹骑。你知道武帝怎麽说的吗?」曹真微微摇头:「此事大司马或许知道,臣实不知。」曹睿笑着说:「当时武帝说,『难道我不能直接担任虎豹骑的统帅吗?』」「现在,朕也欲亲领中军,大将军以为如何啊?」「陛下此事万万……」曹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劝阻的话刚说出半句,却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曹睿竟然要亲自统领中军?这是曹真万万没有想到的。且不说皇帝有没有时间管理中军这一摊事。就凭二十三岁的皇帝并没有半点统兵经验,五万中军来由皇帝亲领,听起来就不靠谱。曹真并没有什麽野心,几十年来,曹真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称得上勇于任事。而且出于对皇帝的尊重,曹真真的没办法说什麽。曹真又不是专门负责谏言的文官,身为统领中外军事的宗室大将,若主动不让皇帝领中军,这是要干嘛?专权吗,还是要皇帝当傀儡?更何况,先帝曹丕已经搞出来更烂的依据了。朱铄丶陈群丶卫臻这些纯文人都能统领中军。有这样的先例在前,就更没办法劝阻了。曹真顿了一顿,然后说道:「陛下真是有武帝之风,臣以为此事甚好,若中军有事陛下尽管找臣。」武帝之风……不是独好人妻吗?但这话曹睿只是想想,并没办法和两个臣子开曹操的玩笑。曹睿闻言点头道:「相比中军,外军的事务难度要大的多。更何况朕又计划提高外军战力,这些繁杂之事就辛苦大将军了。」曹魏的军队分为三类:驻守洛阳的中军丶在边境驻扎的外军,以及内地各州郡的州郡兵。面对皇帝所请,曹真自然应承下来。上午书房的会议已经结束。曹真和司马懿离去之后,曹睿也回到后宫看望有孕在身的毛嫔去了。毛嫔怀孕不到一月,可曹睿还是兴致勃勃的将耳朵贴了上去。不出任何意外,刚怀孕不久并没有什麽孩子的声音。见曹睿兴致勃勃的样子,毛嫔笑着说道:「若我们的孩子出生,陛下可要给他起个好名字。」起名字从古至今就是件麻烦事。就在曹睿和毛嫔两人讨论名字之时,司马懿已经回到了尚书台。曹休和陈群出镇扬州丶荆州之后,加上陈矫升为侍中,司马懿已经成为尚书台内独一份的辅臣。至于曹真,经过他自己的申请和曹睿点头,已经搬回了他的大将军府。原来四个人凑着,还能开个会,甚至连打麻将的人数都够了。现在只有司马懿和曹真两人,属实有些尴尬。司马懿径直走进尚书蒋济的值房。蒋济颇为矮胖,正在桌案前批着文书。见司马懿走进房中,也不起身,笑着说道:「仲达,你欠我的酒都没给我,怎麽还有面目来我这里?」司马懿并没半点生气,站在门口说道:「若我不来,谁又愿意与你这个酒鬼聊天呢?」蒋济哈哈一笑,起身走到门口拍了拍司马懿的肩膀。蒋济从后面推着司马懿,将司马懿推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后自顾自的坐在了旁边。司马懿说道:「子通,你的腿病好些了吗?」蒋济轻笑:「无妨,虽然还未好转,但好在死不了人。仲达,你这是刚从宫里回来?」司马懿摇摇头:「你还是注意些为好。陛下诏我和曹真入宫,讨论荆州战事,刚刚从北宫出来。」蒋济问道:「荆州打的如何啊?」司马懿回应道:「还能如何,江夏那个地方易守难攻,文聘都待了十八年了,此次定能守住。」「再者说,广陵和合肥那边都没动静,孙权这次打江夏和襄阳,恐怕还是试探的成分多些。」蒋济继续问道:「那襄阳呢?」司马懿嗤笑了一声:「孙权派去攻打襄阳的是诸葛瑾,这不明摆着是去让陈群捡功劳的。」蒋济也笑了一声:「那朝廷还不如派我去了。」司马懿看向蒋济:「我这倒真有一个你的去处。陛下欲命你为中护军。」蒋济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让我做中护军,我可是做过东中郎将的!陈矫不是去做侍中了吗?怎麽不提拔我为尚书令。」司马懿白了一眼:「让你录尚书事好不好?我的位子让给你坐。」蒋济哈哈大笑。司马懿任官多年,在公事上和很多人关系不错,汉末的尚书令荀彧就曾推荐过司马懿。但论私交,司马懿因为性格有些冷淡,公事之外的朋友并不是很多。而蒋济,就是司马懿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本章完) 第40章 一箭穿心 司马懿性格冷淡丶长于算计,蒋济言语讥讽丶桀骜不驯。可能同是智谋之士丶交谈论事总能直指要害,两人颇有惺惺相惜之感。其实两人的友谊已经很久了。当年在曹操的丞相府,蒋济为丞相主簿兼西曹属,与时任丞相主簿兼东曹属的司马懿,共为丞相府的属官。关羽北攻襄樊,曹操慌乱中欲迁都之时,就是司马懿和蒋济一同劝谏曹操成功的。在曹丕在位期间,司马懿擅长政事,往往为大军筹划粮草后勤。而蒋济能谋善断,常常在前线出谋划策。十几年的交情,两人如今私下相处,言语交谈自是无比随意。交流一些私下的意见,也不担心对方会泄露出卖。两人一阵大笑过后,蒋济收拢笑容看向司马懿:「仲达,当今陛下怎麽样啊?我还未单独觐见过陛下。」司马懿看了看左右,蒋济值房内并没有旁人。房门敞开,门外也并无人影。于是司马懿起身走到门口,将两扇房门轻轻合上。蒋济有些惊讶:「仲达你这是要说什麽机要之事?」司马懿坐定后沉思片刻:「以我所见,当今陛下颇为独断。前几日陛下令曹休陈群出镇地方,事前并未与我等辅臣通气,和当初先帝事事谘询的习惯并不相同。」蒋济插了一句:「没和先帝一般事事都听你的,这就叫独断了?」司马懿白了一眼:「子通啊子通,你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多长了一张嘴。」蒋济摆摆手:「我不插话了,仲达你继续说。」司马懿说道:「陛下还颇为在意武事,今日谈论前方军情,陛下还特制了一张舆图,说中军四方奔走消耗过巨,想增强边军战力,使其能抵御住东吴和蜀汉。」蒋济回应道:「若能守住当然不错!可是但边境残破,又如何能成功?只能是空想罢了。」司马懿轻叹了口气:「空想又如何?增加边军战力又没有错。既然陛下想做,那就去做好了。」蒋济点点头,皇帝这种正确而无用的话,还真不知道怎麽点评。不过,片刻之后,蒋济又问了司马懿一个问题。蒋济问道:「仲达,我为民曹尚书,有一件分内之事需要上书,但我并不知此时上书合不合适。」司马懿看了过来:「什麽事情?」蒋济解释道:「按常例,皇帝即位一年后就该修建山陵了。若明年开始修建山陵,那麽今年就要选址。」「我只是不清楚,陛下是否会忌讳此事?」尚书台如今没有了尚书令。这种事情,只能由司马懿这个录尚书事来进行把关。尚书令和录尚书事,就如中领军和领军将军一般,一个标配一个超配,职务一样级别不同而已。司马懿想了一想:「我们这个陛下,面对谏言只会表扬,但是听不听就是另一回事了。」「修山陵,这倒是个正经事。子通,不妨这样,你拟好请示后我与你一同署名,想必陛下也不会因此反感。」蒋济听完司马懿的话,从桌案中拿出文书来:「仲达,此事文书我已拟好了,你且看看,若无差错就签字用印吧。」司马懿笑着说道:「原来你早就等着我了。子通啊子通,你的智谋都用在这种事情上了!」两人对视一眼,纷纷笑出声来。……数日后,曹睿独自一人正在游泳。夏日游泳,既能锻炼又能消暑,真是难得的享受。泳池外几名内侍正在站着,有人捧着浴巾丶有人捧着水果丶还有人撑着大伞来回走动,为游泳中的皇帝遮凉。孙资询问了内侍,得知只有曹睿一人游泳后,在找了内侍通报后站到了泳池旁边。曹睿双手划出水花,脚踩泳池底部站了起来。用手向后捋了捋被水浸湿的长发后,曹睿看向了泳池旁边的孙资。身为皇帝的曹睿并不介意在泳池边接见大臣。但孙资作为中书令,见到曹睿从水中起身,不由自主的愣了愣神。曹睿确实生的一副好皮囊。卞氏丶甄氏两代美女遗传下的良好基因,让曹睿颜值俊朗丶皮肤白皙。从十岁开始练习剑术骑射,更是给了曹睿颇为强健的体魄,甚至连腹肌都清清楚楚。孙资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皇帝只穿着泳裤的样子,对曹睿的外形感到意外也属正常,一时间只顾着盯着曹睿看。曹睿注意到孙资的目光盯着自己上身,被一个快六十的老头子盯着,还是有些不舒服的。看来在三国这个时代,穿泳裤游泳还是太前卫了些。曹睿冲着孙资扬了扬下巴:「诶,看什麽呢?」孙资连忙低头行礼:「臣见陛下身形颇为矫健,一时有些失神,还望陛下恕罪。」曹睿切了一声:「朕从十岁开始练习剑术,身形能不矫健吗?孙中书,你可知先帝六岁练剑,八岁能骑射吗?」孙资恭维的答道:「先帝兼资文武,这个无人不知。只不过先帝却不似陛下这般身形。」曹睿点点头:「是啊,先帝酷爱甜食,龙眼丶荔枝丶葡萄丶石蜜,但凡是甜的水果食物,先帝没有不爱的,不发胖就怪了。」谈及先帝,孙资也没法应和,只能束着手站在一边。曹睿问道:「朝中又有何事找朕了?」孙资迟疑了片刻答道:「录尚书事司马公和民曹尚书蒋济,因修山陵事上书陛下,说应该给陛下的山陵选址了。」曹睿有些惊讶的指了指自己:「修山陵?朕才二十多岁。」孙资点了点头:「陛下,恕臣直言,历朝皇帝都是登基改元后开始修山陵的。若以此例,陛下您的山陵明年就要动工,那今年就要开始选址了。」曹睿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山陵……司马懿……蒋济一瞬间曹睿便想到了诸多事情,右手也不自主的拍到水中,激起了偌大一片水花。在原本的时间线中,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篡权成功,正是由于曹爽兄弟带着小皇帝外出祭拜高平陵。高平陵是谁的陵墓?正是原本的曹睿的陵墓!而司马懿和蒋济,正是高平陵之变最关键的几个人物之一。敢情这是,司马懿无意间射出的一支箭,穿过了二十多年的时光,帮助了他篡权成功吗?「妈的!」曹睿在心里骂了一声。(本章完) 第41章 自强不息 司马懿和蒋济一同上书,提醒曹睿该批准为他自己的山陵选址了。曹睿在历史上的陵墓,不就是高平陵吗!以高平陵为契机的一场政变,断送了曹氏的政权,毁掉了曹操丶曹丕丶曹睿三代人的努力。难怪曹睿刚才将司马懿丶蒋济与高平陵联系起来的时候,瞬间有些失态。此时院中一阵风吹过,只穿着泳裤站在泳池中的曹睿顿感凉意,将曹睿从思索中唤出。曹睿招了招手,内侍连忙递上一张麻布编织的浴巾。曹睿缓缓将浴巾披在背上之后,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若历史上也是在现在的时间点,由尚书台递上报告要求为山陵选址的话。由于历史上司马懿出镇荆州,很可能和司马懿并没关系。高平陵……高平陵……这是曹睿一直以来的心结。只不过今天猛然听见山陵的消息,反应比较激烈罢了。猛烈的情绪来的快,褪去的也快,曹睿好像片刻间就想明白了许多。就仿佛一根拉满了几个月的弓弦,今天羽箭突然飞了出去一般。历史充满了偶然,但也存在着很多必然。与其担心高平陵,与其对未来的司马懿丶或者这个那个野心家所担忧,不如努力长寿丶建立制度丶早定天下才是!曹睿看向一旁站着的孙资:「孙中书,你是朕的亲近之臣。朕近来常常担忧国家未来会有奸佞专权,你说该如何是好?」这……孙资愣了一下,明明刚才聊的是选山陵的话题,怎麽皇帝又扯到奸佞上了?曹睿没法和孙资细说,孙资也知趣的没有多问。孙资拱手施礼:「陛下自即位以来,亲任国政丶选贤用能,朝廷内外无不敬服。岂不闻《易》云,君子以自强不息。」「陛下春秋鼎盛,若自强不息,又何愁朝中会出现奸佞呢?」曹睿点了点头:「中书说的好啊,是该自强不息!选山陵之事准了,朕也并不忌讳,令尚书台今年就择人去弄吧。」孙资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曹睿双手撑在泳池边,心里想着,也该是时候出洛阳看看了…………终究是国事繁多,曹睿连看个马戏丶听个胡曲的时间都不太有,又哪里来的时间出这个洛阳城外呢?就这样,曹睿出巡的计划一再推迟,直到十月初一。秋风已起,按照皇帝交代中书省做的安排,皇帝要上午出洛阳南门,到洛水和伊水附近巡视,晚间时分再返回洛阳。随行扈从的人马也颇多。第一次出巡,皇帝也颇为重视。从武卫营中点了都尉夏侯献所部的两千骑士,又从五校尉营中点了越骑校尉毌丘俭所部的七百骑士。初一本就是曹睿与重臣们开会交流的日子。曹真丶司马懿丶四位侍中都在随行之列。曹睿又亲自点了蒋济和曹爽的名。就这样,早上时分,曹睿骑着那匹神骏至极的大白马,身后跟着一整套车驾和皇帝仪仗,缓缓到达了司马门外。皇帝出巡,这在新朝还是第一次。群臣不敢怠慢,纷纷在司马门外列队迎接。前方一阵马蹄声传来,原为虎豹骑统领的曹真对骑兵最为敏感,向前望去,在众骑兵队伍最前方的,正是皇帝曹睿。七百骑兵,这是毌丘俭越骑校尉所领的骑兵数量,也是此时在曹睿白马身后的骑兵数量。数百骑的马蹄声踏在洛阳宫内的地砖上颇为嘈杂,骑兵横向展开的宽度,塞满了宫内的街道。这还是曹睿第一次被骑兵拥着前行,曹睿竟从这般嘈杂中,听出了些许磅礴的气势。白马缓步走到了众大臣前面,曹睿微微拽了下缰绳,身下骏马就如通人性般,稳稳的在曹真和司马懿两人面前停住。曹睿并未下马。臣子们纷纷行礼时,曹真却拱手问道:「陛下为何不用车驾?今日出巡伊水洛水路程颇远,臣建议陛下还是乘车的好。」曹睿示意臣子们起身后,看着曹真笑道:「朕十岁已能骑马,难道是手不能提的博士吗?今日有大将军和中军相随,朕又如何骑不得马呢?」曹睿环视众臣子:「众卿都能骑马麽?今日随朕一同骑行可好?」曹真本就豪气,见曹睿这般姿态也笑着说道:「那臣就跟随于陛下马后。」司马懿也笑着拱手:「臣也一样。」皇帝出巡的队伍出了洛阳南门,缓缓向南行去。今日天空中云朵颇多,却也达不到厚重欲雨的程度,反而能遮挡阳光,实在适合出行。毌丘俭领着七百骑兵,前出三里为皇帝开路去了。接替皇帝护卫的,是夏侯献领的两千武卫营骑士,也就是当年的虎豹骑。曹真和司马懿在曹睿的左右两侧,三人正交谈着近来的军国大事。在听完曹真简要的陈述后,曹睿说道:「看来扬州那边,大司马打的还不错?是何时攻下的皖城?」曹真回复道:「大司马九月初攻下的皖城,斩了吴将审德,共计斩获千馀。」曹睿点了点头,在两国边境胶着之时,千馀人的斩获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战绩了。见皇帝已经听到,曹真又继续说道:「大司马报告中还说,东吴的将领韩综率部来皖城投降。」曹睿对此人实在没有印象:「韩综是何人?此人在东吴是何官职?」曹真解释道:「陛下,韩综此人,乃是东吴大将韩当的儿子。」曹睿微微皱眉,他知道东吴最擅诈降了,于是问道:「韩综既然是韩当之子,按东吴制度,相比也有个几千部曲了吧?他怎麽投降的,自己来的还是带人来的?」曹真回应道:「按大司马所说,韩综带了三千部曲和家人,过江投奔了大司马。部曲家人都带了,此事应做不得假。」「据这韩综自己所说,是先前八月孙权攻江夏之时,韩综留守武昌做了不法之事,孙权无功而返后对其颇有责骂,韩综担忧处罚,于是投了我大魏。」曹睿微微摇了摇头:「东吴元勋的儿子也能叛变吗?此人品行必然低劣。」曹真笑道:「无论如何,此事对我大魏只有利没有弊,臣以为当奖赏才是。」曹睿看向曹真:「那就由大将军给他随便许个什麽官职吧,不必问朕了。」曹真也应声下来。十二点前还有一章~求追读~(本章完) 第42章 洛水之誓 曹真汇报完了扬州军情之后,又开始汇报荆州军情。曹真说道:「自八月底孙权从江夏退去,诸葛瑾和张霸攻襄阳失败后,荆州沿边再无战事。陈群向朝中上书,问其何时可以返回洛阳。」陈群要回洛阳?曹睿派他去荆州,就是为了从尚书台里将陈群支开,方便收拢权柄的,此时又怎能让陈群回来呢?曹睿想都没想,斩钉截铁的说道:「让陈群就留在荆州不要走了!朕欲加强边军战力,之前所议关于荆州的屯田丶水军丶军械之事,还得由陈群在荆州盯着,等一两年事情办完再说。」陈群回不回洛阳,对曹真来说自然是无所谓。曹真回应道:「那臣就这样回复陈群了。」曹睿点了点头。见曹真已经汇报完毕,司马懿也在一旁讲了起来。司马懿说道:「陛下,两日前南阳太守上报,说南阳或许起了疫病,臣已按惯例去处置了。」曹睿皱眉道:「或许起了疫病?这个或许是什麽意思?」司马懿解释道:「只是南阳郊外的一个村子里,近日数十人接连发病,皆有腹泻无力的症状。所幸这个村里离要道颇近,疫病范围还未扩大,南阳太守不敢怠慢,已经派兵将那个村子围住了,并且紧急上报了朝廷。」曹睿说道:「把村子围住是正确的,免得疫气随人走动再四散传播。这次不会惹成大疫吧?」司马懿微微摇头:「臣以为不太可能。上次大疫,还是黄初四年的时候。征伐江陵的军中先出了疫病,待军队北上返回的时候,宛丶许便流行开来。」曹睿问道:「上次大疫损失几何?」司马懿沉思片刻:「军中死者千馀,加上宛丶许百姓,或有万人之数了。」曹睿轻轻叹息:「疫病本是天灾,人力又能如何呢?告诉南阳太守,单单将村子围住还不行,军士们也要注重洁净防止疫病。让这个村子里,没发病的人照顾发病了的。缺什麽盐丶粮之类,从郡中送去,不得有饥饿之事出现。」司马懿拱手回应:「陛下仁德。」曹睿说道:「司马卿,以此事传令诸郡国。若再遇到疫病之事,首要之事就是隔离!其次注重隔离之人的洁净与饮食,也要保证被隔离百姓的生活所需。」司马懿点头应诺。就在几人说话之间,队伍已经缓缓走到了洛水之畔。不远处就是一座横贯洛水的浮桥。曹睿指着浮桥问道:「这浮桥是何时所建,不知稳固否?」司马懿回应道:「早在前汉之时便有了,洛水两岸百姓都靠浮桥通行。」曹睿点了点头,缓缓勒住了马。见皇帝从马背上翻越而下,曹真司马懿,以及随行的一众官员,也一同下马。曹睿指着洛水,笑着说道:「卿等知道这洛水出产鲤鱼吗?洛水鲤鱼味道鲜美,肉质软嫩少刺,不得不尝。下次朕命太官令给你们众人都送去一些。」曹真笑道:「臣等谢过陛下。这洛水离洛阳城如此之近,恐怕送到城内,这鱼还是活蹦乱跳的。」曹睿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若按太官令所说,朕食过的金盘脍鲤,从出了洛水,到做好送到餐桌之上,只需要两个时辰。」一阵秋风吹过,几片树叶缓缓从河岸边的树上吹落。飘到了洛水上时,又被波浪赶着向下游走去。洛水蜿蜒流淌,仿佛一条玉带,在历史长河中轻轻打下一个悠长的结。河面上,偶尔有几只水鸟掠过,激起阵阵波纹。曹睿看着洛水被秋风吹起,心中似有颇多感慨,一时间竟看着水面有些愣神。这洛水的波涛,又见证了多少或真或假的誓言呢?司马懿和曹真站的离皇帝最近。曹睿转头过来,正好看见了司马懿站在自己旁边。曹睿出口问道:「朕记得这洛水似乎曾有典故,众卿可有谁记得的?」身为朝廷重臣,哪里有不学无术之人?皇帝站在洛水边提问典故,众人都纷纷应承,表示知道。曹睿把目光挪在了司马懿的脸上:「司马卿,你来为朕说说吧。」司马懿点了点头,并没觉得任何异常。司马懿自幼熟读经史,这点问题还是难不倒他的。司马懿缓缓说道:「臣记得,此时发生在前汉光武帝之时。」「汉光武帝早年随其兄长刘演起兵,随着刘演攻下宛城,刘秀在昆阳城下大破王莽精兵四十馀万,刘演刘秀兄弟二人便颇受更始帝刘玄嫉妒。」「在李轶和朱鲔的鼓动下,刘玄逮捕刘演并将其杀害。」「光武亲率汉军主力二十馀万从邯郸南下,准备攻取洛阳。但由于朱鲔指挥部队拼死反抗,汉军围攻数月都没有攻下洛阳。」「既然强攻不成,光武于是打算劝降于朱鲔。光武派岑彭至洛阳劝降,岑彭原是朱鲔帐下的校尉,朱鲔对岑彭曾有举荐之恩。」「岑彭到了洛阳城下叫朱鲔相见,朱鲔在城上,岑彭在城下,互相慰问欢谈一如过去。而朱鲔担心因其害了光武兄长的缘故,怕光武加害与他。」「岑彭返回光武营中报告之后,为安朱鲔之心,光武指洛水为誓,称绝不杀害朱鲔。朱鲔后来被加封为侯,还被封了少府。」司马懿缓缓将典故陈述而出,随即向曹睿拱手:「陛下,这就是臣所记得的光武典故了。」曹睿说道:「汉光武帝当日对朱鲔的许诺,想必就在这洛水之畔,离我们现在也并不远吧。」曹睿看向司马懿:「朕倒是有些好奇,光武当日的话语,史书中可有记载?」「这个……」曹睿的话将司马懿问住了。司马懿读书一直以实用为本,属于那种吸收书内精华型的,不求甚解丶看懂就好。现在曹睿问他具体细节,司马懿一时还记不清楚。司马懿只能尴尬的拱手说道:「陛下,臣实记不清了。」曹睿点了点头:「记不清很正常,朕先前也记不清。朕也是特意背了之后,才记得的。」曹睿看向众人缓缓说道:「夫建大事者,不忌小怨。鲔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曹睿说完看向司马懿:「司马卿以为光武洛水之誓如何啊?」(本章完) 第43章 其水汤汤 秋风吹过洛水河畔的皇帝和大臣们,而身侧的洛水,万年如一的向前流淌而去。天日在上,其明昭昭。洛水在旁,其水汤汤。我?皇帝问我光武帝的誓言如何?司马懿见皇帝问向自己,一时间竟有些发懵。司马懿几个月来一直在观察皇帝,但观察出来的种种结果,却让司马懿对这个二十三岁的皇帝,越来越捉摸不透了。皇帝言行轻佻,喜怒之情从不掩饰,论事论物往往都不在意。但皇帝在国事上从不乱来,所令所行往往可称仁德,也没有什麽过分的私人享受,后宫妃嫔也只一人。皇帝独断专行,人事任免皆由一言而决,对待臣子的谏言也只是表扬了事,基本都不会听从。但皇帝从不乱用人,对于能干事的能臣就会给重要位子,而亲旧平庸之辈只给些无伤大雅的闲职。当今的皇帝曹睿是个什麽样的人?从司马懿的角度而言,还是很难评价的。唯一能确定的是,皇帝有成为明君的徵兆,而且其言行很难被琢磨清楚。面对这样的一个皇帝,在洛水提问起洛水之誓,司马懿自然需要慎之又慎。司马懿沉思片刻拱手说道:「陛下,臣以为光武帝的洛水之誓,乃是由于洛阳久攻不下的结果。舍朱鲔的私仇,换天下之速定。派岑彭出使而又指洛水为誓,都是为了安朱鲔之心的举动罢了。」司马懿边说边看着皇帝的脸。曹睿脸上并没有什麽特殊的表情,随着司马懿的言语不断说出,甚至还点了点头。『只论利害丶不问德行。』这是曹睿心里给司马懿这番话的评价。曹睿又看向曹真:「大将军觉得如何呢?」曹真语气倒也直接:「一条性命丶几个官职而已,许了便许了,总比围城日久死个上万军士要好。」『一介武夫,不足以谈心。』曹睿虽然表面点头,但内心还是颇为无奈的。见两位在场的辅政大臣都讲过了,曹睿又看向在场的各官员。曹睿笑着说道:「今日出巡洛水,虽然无酒,但并不妨碍朕与众卿论古。卿等都是如何觉得的?」侍中的本职本就是在皇帝身边侍从以备谘询,见皇帝询问,几名侍中都有跃跃欲试的神色。动手最快的刘晔,手都开始要抬起来了。曹睿显然看到了刘晔如此之快的动作,但还是抬手指向了越骑校尉毌丘俭:「仲恭,你来说说。」众人闻言全都看向了毌丘俭。皇帝即位前深居简出,和大臣们都不甚熟悉。更何况只是作为文学掾的毌丘俭,在一众朝堂大佬中更是没有存在感。站在后面的毌丘俭见皇帝点名,竟也没有怯意,快走两步站到了司马懿的身侧。毌丘俭行礼后回答道:「臣以为,书中有言『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光武帝舍弃私仇许朱鲔以美职,朱鲔追随大势开城侍奉明主,乃是一段佳话。」『恩怨分明,是个可信之人。』曹睿点头后,在心里暗暗下了评价。曹睿又指向了刚刚和毌丘俭站在一起的曹爽,笑着说道:「你们这群国家重臣就先等等,让年轻人先说。」曹爽也走向前来,在其父亲曹真的侧后方站定。斜眼瞄了一眼曹真之后,随即拱手说道。曹爽说道:「臣以为,光武皇帝不计私怨,宽恕朱鲔之前的仇恨,乃是仁德之人。在乱世中得以追随明君,此后又得以封侯,这朱鲔还真是幸运。」曹睿笑着点了点头,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断:『守成之辈,不堪大用,和一直以来的印象没有半点不同』。没有臣子再主动请求发言了。先是司马懿曹真,又是毌丘俭曹爽两名年轻臣子。皇帝指向四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皇帝似乎并不是诚心问问题,而是另有所指。曹睿见众臣子的目光看向自己,轻笑一声说道:「刚刚两位辅臣丶两位年纪与朕相仿的年轻臣子,面对这洛水,都讲了对光武之誓的想法。」「那麽朕想的是什麽呢?朕与他们想的都不同,朕想的是光武皇帝的坦诚。」并没有人插话,身后的两千骑兵也早已列队整肃。在这洛水河畔,现在只有水声和风声。曹睿缓缓说道:「朕读史书,昔日汉高祖命雍齿为侯,以安汉初众功臣之心。此为何意呢?就是告诉众臣子,我的仇人都封侯了,你们立功的还担心什麽呢?」「汉光武也是如此。一个朱鲔而已,赦了也就赦了。光武指洛水为誓厚待朱鲔,试问杀兄仇人都能得到宽恕和官爵,效力光武的臣子们又何愁得不到赏赐呢?」「光武指洛水立的誓,不只是对朱鲔立的,也是对天下人立的。凡是助我之辈,前仇宿怨都可以商量。这就是最大的坦诚。」曹睿说着说着向前走了两步:「那麽今天朕在这里,借着这个秋日,借着这个洛水,朕也要向诸卿坦诚。」曹睿看向刚才就欲发言的刘晔:「刘侍中,你是智谋之士,朕问你,当今天下共苦战斗不休,究竟是何缘故?」刘晔素有急智,见皇帝点名倒也不怵,即刻昂首回应道:「臣刘晔认为,天下共苦战斗不休,起因为桓丶灵之时人心丧乱,又以四方豪杰盗贼蜂起,致使国力虚耗海内动乱。」「如今,我大魏与蜀汉东吴之间,皆以山川形胜之地分界。攻难守易,这就是难以平乱的原因了。」曹睿点头:「说的好!刘侍中,朕再问你,既然攻难守易,为何吴蜀两国仍然屡屡犯我大魏疆界?」刘晔依旧是即刻回答没有迟疑:「正是因为我大魏强盛!天时人和皆在我方,吴蜀仅占地利罢了,两国又僭为君主割据一方。若是不攻我大魏,不用武以为自强,吴蜀又以何立国呢?」曹睿长叹一口气:「就是这个道理啊!朕知道,在你们中间,在洛阳城里,在各军各州郡里,不知有多少人以为大魏强盛丶时间在我们这边。」「朕要告诉你们的是,大魏真的等不得了。」十二点前还有一章(本章完) 第44章 洛水再誓 「朕是如何知道大魏等不得了?」曹睿指着洛水,面色严肃的看向众臣:「卿等看见这洛水上飘着的树叶了吗?一叶落而知秋,朕为大魏之君,有些徵兆朕已经看到了。」「正是这一次次征蜀失败丶征吴失败告诉朕的。」「蜀汉想要什麽?刘侍中曾说过一段话,朕记得很清楚。」曹睿缓缓念出:「『蜀虽狭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其有馀。』当年刘备是如此,出身荆州而在益州掌权的诸葛亮更会如此,内忧外患之下,又如何不会出兵呢?」曹睿看向曹真:「大将军,雍凉之地你最熟悉,多久没和蜀汉交战过了?」曹真严肃的拱手回道:「约有六丶七年没有大战了。」曹睿说道:「是啊,你们想没想过,若是吴蜀两国抛弃前嫌联手北攻,淮南出个十几万兵,祁山再出个五丶六万兵,又该如何应对呢?」「大将军丶司马卿,你们说中军应付的来吗?」司马懿思索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曹睿又说:「那东吴呢?东吴想要的无非就是一场大胜丶一场军功,好让孙权步了刘备的后尘,得以称帝!」「你们说,孙权自立江东二十馀年,想必他也忍了至少十年八年了,孙权该有多急?就算大魏不动,他也必然来攻。」「大将军,你说,大魏主动攻吴战绩如何?」见曹睿把自己当成战报工具人,曹真心中一阵无奈,但还是回应道:「武帝四越巢湖丶先帝三伐东吴,尽皆没有大的战略成果。」曹睿点了点头:「就是这样啊。借着这秋日丶借着这洛水,朕今日就是要在这洛水边与你们坦诚,与你们定个十年之期。」「增强边军战力丶屯田蓄粮培育水师,朕欲在十年之内,平灭吴国。」事关军事的发言,曹真这个大将军是别想躲掉了,只能老老实实的继续当工具人。曹真拱手行礼:「陛下欲布武四方,臣当为陛下前驱,早日平灭吴贼。」其馀众臣也纷纷行礼,学着曹真的话来齐声说道:「臣等当为陛下前驱,早日平灭吴贼。」曹睿笑着示意众人起身:「毌丘俭刚才说的好啊,国士遇我丶国士报之。」曹睿看向司马懿:「司马卿,你是大魏元勋,又是先帝四友之一,先帝当年争得储位你出力颇多。你来说说,昔日于先帝有功之臣,先帝是怎麽酬功的?」司马懿想了一想说道:「贾诩为太尉丶锺繇继之为太尉,臣与陈群录尚书事,吴质都督河北丶朱铄也做过将军。」曹睿笑着摇了摇头:「朕只觉得不够。」见众人疑惑的目光,曹睿缓缓说道:「朕在洛水旁不仅与卿等坦诚,而且还要指着这个洛水,与你们立个誓言。」听闻皇帝的话,臣子们的神情纷纷肃穆了起来。这种公开场合的表态若有违背,可是直接等同于埋葬了自己的政治信用。当众说的话可做不了假,更别说是指着洛水发誓了。皇帝以其尊位和自身的威望背书,还能有假?此刻的滔滔洛水,还是乾净无比的。曹睿缓缓说道:「朕与你们直说了,十年之内,若能平灭吴国,首功者可以一郡之地封王!」众臣子们听闻曹睿的话,竟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甚至有人连瞳孔都微微睁大了。曹睿继续说道:「朕又没有汉朝白马之盟的束缚,新朝雅政,朕也不忌讳异姓王这种爵位。」「朕不小气。若是多路进军,首功以下的主将,若无差错可以一县之地封王,统领转运后勤有大功之臣,也可以一县之地封王。」「其馀有功重臣,可以封公!」「朕指洛水为誓,以十年为期,朕不负群臣,愿尔等也不负朕。」须知,先帝曹丕的亲弟曹植,此刻作为雍丘王,封地也不过一县之地!此时的洛水信用值还是满分,曹睿在洛水之畔,面对着昭昭天日当众许下的誓言,众臣子们都是坚信无疑。王爵丶公爵……两汉四百年都没有皇帝许下过的位子,如今被大魏的第二任皇帝,被曹睿拿了出来。一瞬间,众臣子竟全都安静了。若细心之人,定能听到身边之人的喘息声。封王封公,这种后世用烂了的许诺方法,在刚刚结束四百年汉朝的大魏,用起来还是十分的好用。早在汉朝建立初期,汉高祖刘邦以种种藉口翦除了异姓王,同时又分封刘氏子侄为同姓王,并杀白马丶歃血与群臣定下白马之盟,立下「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的誓约。而在西汉的诸吕之乱中,陈平丶周勃等人能够扯开大旗反对诸吕的原因,法理性就来自于这白马之盟。汉朝自此基本没有了异姓王。对于立下殊勋的功臣,往往也只是以封侯作为赏赐。就拿汉武帝时期来说,大将军卫青为长平侯,骠骑将军霍去病为冠军侯。立下此等大功,也只不过是个侯爵。那麽有没有封公封异姓王的?还真有,而且和此时的曹睿也关系甚大,说的就是曹操和曹丕。自王莽以来,篡位已经有了一系列流程。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这些都是小意思了。加了九锡,再封公爵丶建国之后再封王爵。曹操就是按照这样的流程走的。只不过曹操成了魏王之后已经时日无多,只能把后面的流程交给了其子曹丕。而曹丕更是在继承了魏王之位的同一年,就以魏代汉,称帝成功。四百年都没有臣子能达到的人生目标,今日竟在这洛水之畔,被皇帝当众指着洛水为誓,给许出来了!若按照皇帝所说,首功者可为郡王的话,一同进兵的其他主将若无过错也可封王。岂不是一场灭国之战打下来,若按照三路进兵的老传统,光领兵之人就要出现三个王爵,统管后勤之人也有一个王爵,这大魏天下,竟要多出最多四个异姓王吗?更别说公爵了。侍中丶尚书丶刺史丶都督……说不得要多个几十个公爵出来。皇帝在洛水,这是光明正大的以利诱之。但是这样的诱惑,又有哪个臣子可以抵抗的了呢?新人第一次写书,正在推荐的关键期,还请有票的朋友帮忙投个多馀的票支持一下,没票追读一下也好,感谢~(本章完) 第45章 胜负之分 汉光武帝刘秀指洛水为誓的两百年后,又有一位帝王在此指洛水为誓。洛水汤汤,定是做不得假。自从皇帝曹睿的车驾及随行臣子们返回洛阳后,第二天起,这个消息就从洛阳发往了各郡国及各军中。朝中大臣与各地守臣武将议论纷纷。北宫,皇帝书房内。中书监刘放和中书令孙资,这两个大魏的机要重臣在向皇帝汇报群臣的议论。议论的焦点主要就是该不该封的问题。颇多臣子认为不该封王封公,解释的原因也很多。比如什麽封侯就够了丶大不了封万户丶多封一些不就够了。总之认为该奖赏丶但是不该奖赏的这麽多这麽大。还有的臣子认为『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说皇帝封异姓王,是为国家招惹祸端丶反而会滋长权臣野心。这些人是认为本就不该封这个爵位。曹睿倚在书房的躺椅上,听取刘放和孙资的总结汇报。躺椅是皇帝命人新做的。这两位机要重臣对皇帝身边不断冒出的新玩意已经见怪不怪了。曹睿面色从容的说道:「两位中书,赞同的多还是劝谏的多?」刘放拱手答道:「回陛下,自然是赞同的多。至于劝谏的人里面,主要还是说爵位封赏太过,有希望陛下慎重的意思。」曹睿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人还是不能理解朕的苦心啊。刘中书,孙中书,你们二位如何看啊?」刘放沉默片刻回答道:「乱世当用重赏,若无重赏恐难以激励群臣及世家。自武帝年间,孙权割据江东丶刘备占据益州,蜀汉东吴已经割据很久了,再拖下去恐成心腹大患,我大魏再要进取难度就会更大了。」孙资也是差不多的态度:「陛下圣明,若按陛下对王爵的安排,三路主将加一名统领后勤的大臣,若真能十年成功,那这四名王位多半是要落在四位辅臣身上的。」「至于公爵,现任的朝中重臣,不少人也是封公有望。辅臣与重臣们都鼎力支持,上行下效令行禁止,那下面的臣子士民也就都好说了。」曹睿听闻后,倚在躺椅上沉默的点了点头,随即开始深思起来。刘放和孙资也规矩的立在一旁,并没有打扰皇帝的思考。曹睿为什麽要立十年之约?其实还是占了身为穿越者的便宜,具有着超乎这个时代的信息差。曹睿清楚的知道,未来的数年内,将是曹魏政权最难的年份。蜀汉的诸葛亮频频北伐,孙权在石亭获胜又接着称帝,魏国的中军四方征战疲于奔命。在原本的历史中,曹魏政权连灭掉蜀汉的功劳,都是在司马昭时代的邓艾和锺会立下的,曹氏能执政的君主,甚至都等不到蜀汉灭亡的时候!更别说东吴了,灭掉东吴的甚至都是篡魏之后的晋朝了。曹睿也只能趁着如今忠臣良将尚在,抓紧推进军事方面的计划。战功最重,当为先登,正是以封爵赏赐为诱,才会有勇士顶着弓矢先登城头效死。若想让臣子们豁出性命为曹睿平灭吴国,又该以什麽赏赐呢?封侯吗,别搞笑了,曹丕已经封侯封烂了,但凡大魏朝中有头有脸的臣子,谁还不是个侯爷呢?到了曹睿这里,也就只能封王封公了。有人担心封赏过甚,一个郡丶几个县罢了,这点封地还影响不了什麽。两汉四百年,即使是姓刘的同姓王,又有多少能有实权的?王傅丶国相可都是由朝廷任命的!退一万步说,一个郡丶几个县,就算是实封,和现在东吴丶蜀汉割据的扬州丶荆州丶益州丶交州比起来,孰轻孰重?烛火与皓月之比罢了。更何况虚封又如何呢?曹睿从躺椅上缓缓起身,纯木质的躺椅虽然符合身体弧度,未免还是有些硌人了。应该做个软垫的,最好外面再包层真皮。曹睿看向两名执掌机要的中书,自曹丕掌权后刘放孙资就共掌机要,诸多档案都是由此二人汇总后再交给皇帝。但从信息获取上来说,除了校事府的信息不归刘放孙资呈递丶军事作战方便由大将军府汇总,其馀大小国事,刘放孙资的知晓范围,几乎能和皇帝差不多。因此这两人对皇帝的心思,往往更能来得共鸣一些。见皇帝起身,孙资问道:「臣有疑惑想请教于陛下。」曹睿轻道:「无妨,说来听听。」孙资继续问道:「陛下,为何是东吴而非蜀汉?蜀汉国小民狭,刘禅诸葛亮这些君臣又终究对益州来说是外来之人。」「以臣所见,攻略蜀汉似乎比东吴更容易些。但陛下的洛水之誓中剑指东吴,臣确实有些不解。」曹睿看向刘放:「刘中书也是此意吗?」刘放肃然回应道:「臣也确实不解,但臣揣测,或许是因为先帝在位期间一直未攻打蜀汉,并无多少成例可依。」曹睿轻轻摇头:「这只是一个方面罢了。」曹睿说道:「朕先前与大将军和司马抚军谈及此事,一致认为虽然东吴比蜀汉疆域更大丶兵力更多,但对东吴用兵还是比对蜀汉要容易的多。」曹睿看向刘放:「朕问你,大魏比蜀汉国力更强,强在哪里?」刘放想了一想:「强在兵力众多丶强在粮草后勤丶强在骑兵之威,强在名臣良将。」曹睿说道:「朕再问你,且不扯什麽名臣良将这些,若与蜀汉交战,战场将在哪里?」刘放执掌机要多年,对山川地理还是颇为熟悉:「若攻,将在汉中。若守,将在祁山。」曹睿点了点头:「这就是了。若攻汉中,蜀道艰难,粮草后勤丶骑兵之利尽皆无用,受后勤拖累兵力自然也就受限。」「若打东吴呢?虽然骑兵之利依然会受到影响,但孙权根本不敢放任大魏全据江北,必然会在江北与我陆战。」刘放恍然:「陛下之意臣明白了,东吴可用水运后勤丶大魏亦可水运后勤,兵力因此可以比东吴更多。水军之利在于舟船,并非如蜀道艰难那般难以人力弥补。」曹睿说道:「朕的意见是,若攻汉中,胜负之数也就三七之分,胜三负七。但若攻吴,兵力后勤水军尽皆可以弥补,或许就可以胜六负四了。」还有一章~同时发出(本章完) 第46章 一吐怨气 刘放丶孙资二人连连称是。曹睿似乎忽然想到什麽,轻笑着说道:「你们说,东吴会如何应对此事呢?」刘放严肃的脸上也难得露出笑容:「既然互为敌寇,我们称江东为『吴贼』,江东也少不得称我们『魏贼』。孙权若知陛下拿东吴作为赏格,多半已经开始骂起来了。」孙资也笑着说道:「陛下,虽然东吴据有江东也已有二十几年了,但人心若水中浮萍,陛下从洛阳吹的这阵风,说不得还是会把江东的人心吹起一番的。」曹睿挑眉:「既然如此,那朕就将这风力加大一些。」「中书,传令!」刘放连忙坐到了皇帝书房中,专门为两名中书用来拟旨意诏书的小桌案前。「前一阵东吴不是有个过江投降的韩当之子韩综吗,让大司马好生宴请他,朕要拿他当个马骨捧起来。」「传令,给先前过江投降的韩综封个安南将军,再给韩综亭侯改乡侯,封三千户」。「再让大司马和陈镇军去安排,给东吴各个防区的将军,都写信许给他们封侯。只要能投魏,亭侯变乡侯丶乡侯变县侯,带一千人投靠大魏就封一千户,带三千人就封三千户!」「是时候看看朕的这阵风,能把东吴吹成什麽样子了。」刘放耳中闻得曹睿所言,腕中毛笔却丝毫不停,待曹睿声音刚停下片刻后,刘放在绢帛上的书写也停了下来。刘放微微吹了几口气,随即双手捧起旨意,递到了曹睿的面前:「臣已写完,还请陛下更正。」曹睿略微看了一眼,颇为惊讶的说:「刘中书竟如此大才!朕一字也不需改,即刻用印吧!」……半月后,十月十五,武昌。武昌,原名鄂城。孙权在黄初二年将都城从建业迁到鄂城,随后改鄂城为武昌,取『以武而昌』之意。在汉末以前的大多数时光里,长江中游地区都没有什麽大规模战斗,自然也没有太多北方智谋之士来探索长江中游的『形胜』之地。但是到了汉末乱世,随着孙坚丶刘表等人用武于此,武昌此地的战略位置开始被重视起来。孙权这样不仅探索了,还将都城从建业迁到了武昌。孙权在占领了荆州之后,领土扩大的同时,需要防御的面积也更多了。不仅要防备西方白帝方向的蜀汉军队,也要防御北方襄阳方向的曹魏军队,还要考虑到根据地扬州的安全。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武昌成为孙权屯兵荆州的最好位置。建业位于长江下游,若荆州告急,江东的水陆兵马根本来不及救援。而建都武昌的话,将孙权最精锐的中军驻扎于此,扼守长江中游。向西可以救西陵丶向东可以顺流直达建业,对于东吴捉襟见肘的兵力来说,可以称得上配置十分合理了。而且,就论地势而言,武昌和建业也极为相像:都位于长江南岸,有大江群山环绕;建业有石头城停靠水军,武昌也有樊口可以驻扎水军。当然,原本的历史中孙权又把都城迁回建业,那就是另一番故事了。其实有一个颇为反直觉的事情。曹魏当今面对东吴的边防,距离东吴最精锐的中军最近的,不是襄阳的陈群,也不是寿春的曹休,而是江夏的文聘。文聘所在的江夏,向南过长江就是武昌。若这样看来,上次孙权趁着曹魏国丧攻魏,只不过就是自己从建业回了武昌,拿中军过江溜了一圈而已。确实只是试探。此时武昌城的吴王府内,吴王孙权正与顾雍丶诸葛瑾丶陆逊坐在一起。陆逊所坐的位子,乃是孙权的左侧上首,显然比丞相顾雍的位子要更好些。而这次吴王府内的小型会议,正是要商讨曹睿在洛水畔的言论。在诸葛瑾念完了探子发来的曹睿『洛水之誓』后,孙权面无表情的说道:「诸位都议一议吧。」顾雍和诸葛瑾都看向了陆逊。陆逊时年四十馀岁,虽为统兵大将但面白微胖且有短髯,从外表上看起来更像是一名文士。陆逊沉默半晌并未发言。诸葛瑾看了一眼孙权后说道:「大王,臣以为这曹睿无非和其父曹丕一般,是个志大才疏之辈罢了,竟同样要拿我东吴做例子,乃是失心疯之言,还请大王不要挂怀。」孙权显然已经明显挂怀了,眉头皱起面色微怒。作为吴王,竟被一个小儿般的魏帝如此小视,以东吴全境为赌注许诺封王,这是在挑衅孙权的尊严。孙权没有回应诸葛瑾的话,又看向顾雍:「曹睿如此小视于孤,孤愿引兵一战以破其胆,丞相以为该当如何?」顾雍沉默片刻:「大王,江夏刚打完一场,我们在文聘和陈群手里也没占到什麽便宜。不如暂不动兵,过一丶二年再谈动兵之事?」孙权长吸一口气:「伯言,你又怎麽说,孤欲以一场胜仗来吐心中之气,该如何去做?」陆逊抬头看看,随即又低下头去:「在下倒有一个计策,或许可以骗的魏国入我圈套。」孙权双眼微睁,肃容看向了陆逊:「计将安出?还请伯言教我。」孙权为了听到陆逊的计策,一时间连『孤』字都没有称。陆逊拱手答道:「大王记得鄱阳做乱的彭琦吗?鄱阳太守周鲂和解烦督胡综正在围剿,只是目前还没完全平定。据臣所知,两月前彭琦找了曹休欲得救兵,曹休也据此南取了皖城。」「既然曹休信了彭琦,前端时间又纳了叛逃的韩综。一而再就有再而三,若再有人去诈降曹休,以曹休浅薄之智力,加上魏帝曹睿以王爵诱之,曹休定会兴兵南下鄱阳。」「到时,我吴国正好可以以逸待劳,从而挫一挫曹睿小儿和曹休的锐气。」孙权思索片刻:「此计甚好,只是又能找谁去诈曹休呢?」陆逊拱手:「大王,此事最好选个鄱阳本地的乱贼,大王不妨让鄱阳太守周鲂去寻一寻。」孙权回应道:「周鲂吗?此人好出奇计,那就让他去做吧,希望能给孤寻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新人第一次写书,正在推荐的关键期,还请有票的朋友帮忙投个多馀的票支持一下,没票追读一下也好,感谢~(本章完) 第47章 丈夫不悔 秋风萧瑟的吹过洛阳的长街,正值休沐之日,司马孚骑着一匹瘦马缓缓在长街上前行着,北风夹着树叶和尘土,拍在司马孚的背上,推着他向前行去。司马孚此行有些并不情愿。几个月前的司马孚通过两封谏言书和陈矫在尚书台门口的一次谏言,名声迅速传遍了整个洛阳,人称『刚断骨鲠陈季弼,敢言直谏司马孚』。陈矫和司马孚两人的政治生命,从此走到了一个新的阶段:陈矫离开尚书台,到皇帝身边充任侍中以备谘询,跻身天子近臣之列。而司马孚则被许了个同样显贵的散骑常侍,虽也是天子近臣,但与陈矫命运不同的是,司马孚被皇帝在散骑省晾了几个月,一次召见也没有。身为臣子又不能带东西出入宫禁,司马孚一个人坐在值房内,每天只能翻阅值房内几本经史典籍,三个月无所事事的时光还好说,摸不清皇帝心思丶随时担心大祸临头,这种吊着的让司马孚几近抓狂。眼看着拐过前面的弯就是司马懿的府邸了,司马孚此时却迟疑了起来。自己已经三年没来过司马懿的府中了,虽为一母同胞的兄弟,司马孚对司马懿一直以来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若要细细描述下,几近嫉妒丶羡慕丶害怕丶尊敬的混合体。人心确实复杂如此。就在司马孚在将要到司马懿府邸的转角处纠结之时,司马师正好从府门出来经过于此。「叔父!」司马师见到司马孚之后翻身下马,颇为惊喜的喊了一声:「叔父可是来寻父亲?侄儿许久未见叔父来府中了。」司马孚听到侄子的言语后颇为尴尬,司马孚很久没有来兄长司马懿的府邸中了,但司马师可是每个月都去司马孚府中拜会看望他的。司马孚在马上顿了一顿,见司马师行礼后,面色从容的问道:「正是来寻兄长。子元这是要去哪里?」司马师朗声说道:「不瞒叔父,我与夏侯玄丶何晏等人相约清谈,今日正要赴会去呢。」司马孚疑惑道:「我也许久未关注洛中士子了,你们这些年轻士子,清谈都是谈些什麽?」司马师回答道:「叔父可能不知,荀令君荀彧的幼子荀粲,昨日从颍川来洛阳了。荀粲到洛阳的第一日,就与北地神童傅嘏辩论。」「傅嘏擅长名理,荀粲崇尚玄远,两人于太学门口交谈竟引得数百人围观,众人对荀粲之论尽皆赞叹。」「今日何晏何平叔做东,又请了荀粲前来谈玄,我今日正要去听一听荀粲的高洁之论!」司马孚此时满脑中都是自己的前途职位,对侄子的话语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我知道了,子元,与士子交际或可扬名,对你前途大有裨益,只是骑马仍需慢行,勿要在城中纵马。」司马师拱手行礼后离去,司马孚缓缓进了司马懿府邸。管家见司马懿的亲弟来访,也未通报便对司马孚说道:「三老爷,老爷正在书房中。」司马孚点点头,缓缓走到司马懿的书房之外,见书房并未关门,只得轻轻的敲了几下门框。。司马懿还以为只是家中寻常人来找,头也不抬的说道:「进来!」司马孚缓步而入,见兄长正在伏案写作中,轻轻咳了一声。司马懿挑眉抬头:「竟是叔达来了!你有多久没来过为兄这里了?」司马孚面带惭愧的拱手行礼:「兄长,是我失礼了,许久未至。」司马懿盯着司马孚低下来的脸看了一瞬,随即起身拉着司马孚的手臂,将他拉至席中坐下:「你我是亲兄弟,谈什麽失礼,快坐快坐。」司马孚从小生活在司马懿的光环之下,凡事皆与司马懿比较,处处与司马懿暗中较劲。如今自己来访,兄长又与自己如此亲近,司马孚此时心中愈发惭愧起了。还没等司马孚说话,司马懿又唠叨了起来:「叔达,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上月我已去信给河内太守,让其征望儿为郡吏,此时应该已经上任了。」司马懿口中的望儿,是原本司马孚的次子司马望。司马懿兄弟八人,长兄司马朗早逝丶司马懿行二丶司马孚行三。司马孚的儿子司马望,早年间被过继给了司马朗,久在河内温县老家居住。听闻司马懿对自己这个过继出的儿子十分上心,司马孚也是一愣:「我也很久未给望儿去信了,难得兄长还不忘望儿的前程。」司马懿笑道:「望儿是你次子,自然是我侄儿。过继给了大哥之后,依旧是我侄儿,我又怎麽会忘了他呢?」司马孚拱手说道:「谢过兄长了。」司马懿摆了摆手,面色有些不悦的说道:「你我是亲兄弟,如何又要言谢?」司马孚连连称是。片刻后司马孚吞吞吐吐的说道:「今日我前来寻兄长,实是心有疑惑,想要求兄长解惑。」「哦?」司马懿挑眉看向司马孚:「何事疑惑?你不是在宫中做散骑常侍吗,若非对这个职位不满意?」司马孚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自从被陛下征为散骑常侍后,至今已经数月了,陛下一次都未召见于我。」「每日我只能在散骑值房内闲坐,想必论及前途已经无望,真不知该如何去做,才能在陛下那里挽回一二。」司马孚此时的神情中满是沮丧之感。虽然心中与兄长有些芥蒂,但这种事不来找兄长诉说,又能找谁来谈呢?此时正是下午时分,阳光从门外斜斜打入屋内,映照得司马孚脸上一片明亮。而司马懿所坐之处则暗了许多,让司马孚看不清兄长的表情。司马懿闻言并未答话,而是缓缓起身关上了书房的门,回头看向自己的弟弟:「叔达,你可后悔?」司马孚自然知道,自己兄长所言之事,就是其与陈矫策划,一天之内两次用谏言驳回皇帝旨意的事。司马孚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确实后悔,当时不该信了陈矫的话,邀虚名而徒惹祸端,我现在只想挽回一二。」司马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大丈夫处事,要麽就不做,做了就不要悔!」「叔达,你这是错了两次啊。」还有一章~同时发出(本章完) 第48章 皆因浮华 错了两次??来自兄长司马懿的责问,让司马孚本就茫然的头脑进一步乱了起来。司马孚抬头看向兄长:「我……我实在是不解,兄长这话是何意?」司马懿长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弟弟做事尚可,但在权谋诡谲方面,还赶不上自己的一小半。但谁让你是我弟弟呢?司马懿只能强忍着把道理和事情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的喂到司马孚的嘴里。司马懿在书房内缓缓踱步:「叔达,我问你,你觉得陈矫可靠吗?」司马孚回答道:「我原以为与陈矫共事多年丶其言可信,但谁知陛下竟因此记恨起我来!想必陈矫也预料不到会有这般结果吧。」司马懿轻轻摇了摇头:「你不过是个尚书,而陈矫呢?陈矫是尚书令丶是陈令君!你们中间隔着两个层级呢,你能和他比吗?」「陈矫知道你在散骑终日闲坐吗?」司马孚想了想:「陈矫应当知道,入宫第三日我在宫门处碰见陈矫,此事就与他说过了。」司马懿又问:「陈矫既然知晓,又可曾在陛下面前为你说话?」司马孚回答道:「这如何好直接问,想必陈矫或许说过吧。」随即司马孚顿了一顿:「也可能没有说过。」司马懿缓缓说道:「所以你这事本就不该做。我记得你们两个那句话,『刚断骨鲠陈季弼,敢言直谏司马孚』,陈矫之名在你前面!」「和你的上司共谋,事成你落不到最大的一份,事败你又自身难保,你说这是何苦呢?」司马孚此时颇为沮丧:「兄长所言极是,这也是我后悔的原因吧。」。司马懿从踱步中站定,一双眼神锐利的盯着司马孚的面孔:「有什麽可后悔的!」「宦海浮沉,数起数落本是正常之事,再说陛下只是让你在宫中闲坐,又不是将你黜落。」「哪怕你在散骑干坐个几年又有何妨?待皇帝什麽时候觉得此事无关紧要了,我再替你说句话,说不得你就外任一方太守,或者在战时军中效力了。」「陛下洛水之誓你没听说吗?用兵在即丶用人在即,叔达你如何这麽沉不住气。」司马孚也轻叹一声:「是我心思乱了。兄长,我在你这里才敢说一句,当今陛下真是与先帝不同,其智不仅足以拒谏,还能将臣子束之高阁且不听臣子之言。」司马懿闻言说道:「叔达,你知道陛下为何不听你之言吗?」司马孚说道:「我知道,我碍了陛下给亲旧任事。」司马懿摇了摇头:「你这些年仕途颇顺,为兄我也忙碌万分,你我二人又经常不在一地,平日沟通本就少之又少。今日为兄就把事情细细讲给你听。」司马懿问道:「你记得数年前,先帝为太子时的魏讽一案吗?当时还是我把你的名字从魏讽同党中捞出来的。」司马孚连连点头:「兄长,此事我当然记得。」「当时是建安二十四年,武帝正在西征汉中的途中,魏讽在邺城潜结徒党丶阴谋与长乐卫尉陈禕袭邺,当时株连之人有数十人之多。」司马懿问道:「魏王府说魏讽谋反,你也认为魏讽谋反吗?」司马孚大声说道:「魏讽一介文人,邺城又是武帝经营多年的都城,且其位置在河北远离边境,魏讽哪里来的胆子谋反!」「而且如兄长所说,我也在名单之内,兄长难道也以为我会谋反吗?」司马懿嗤笑道:「且不说你不会谋反,你连想一想此事的胆子都不敢有。我问你,魏讽一案株连的都有谁?」魏讽之案,是曹操在位期间由曹丕主持处理丶后方牵连最大的一场大案。且不说司马孚原本差点牵扯进去,就算于此事无关之人,对魏讽案被株连的人都清清楚楚。无他,这个案子很多人都搞不清前因后果,处处透着诡异的感觉。司马孚想了片刻:「兄长,我记得很清楚,有侍中王粲的两个儿子丶破羌将军张绣的儿子张泉,黄门侍郎刘廙的弟弟刘伟,一代名儒宋忠及其儿子。」「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与荆州有关联。又有长乐卫尉陈禕之兵,说不得就能做些事情。」「但我又觉得,这些人根本都做不成什麽事情,一群无能之辈也敢造反?这也是魏讽案在这些年来,最大的一个疑点了。」司马懿哼了一声:「邺城乃是魏国王都,处处皆是校事丶处处皆有耳目。这样好了,我提醒你一下,是谁诛杀的魏讽?」司马孚想了片刻,缓缓说道:「我也有此疑惑许久了,莫非是先帝因故厌恶魏讽?」司马懿又问:「何故?」司马孚试探性的说了一声:「莫非是雍丘王曹植?」司马懿点了点头:「是也不是。魏讽有惑众之才,又有重名,自卿相以下皆倾心交之,和文采出众的雍丘王曹植走动过甚,本就不是什麽稀奇之事。」「我再提醒你一下,在邺城,在魏讽之案牵连了这麽多人之前,有谁被武帝杀了的?」司马孚想了想:「有孔融,也有崔琰和毛玠。」司马懿说道:「孔融之辈自取祸端,写文招惹于武帝,他和此案无关。」「崔琰丶毛玠,这两人实为丁仪所害。而先帝刚刚即位便诛杀丁仪,可谓是与丁仪有了大仇。」「崔琰丶毛玠名为重臣,重在何处?因为崔琰丶毛玠分属丞相东丶西曹掾,乃是把控了天下的人事任命。丁仪害崔琰毛玠,岂不是夺了先帝任命人事之权?」司马孚恍然道:「我明白了,武帝听闻邺城造反之后先帝的处置,并没有多说什麽,而是完全听之任之。可能是自觉时日无多,任凭先帝发展权力了。」「还有杨俊!昔日在邺城之时,杨俊屡屡为我扬名。但杨俊素来与雍丘王曹植交好,自魏讽案后,杨俊不在邺城找先帝请罪,反而远行千里到了汉中,亲自找魏王请罪去了。」「杨俊恐怕是害怕先帝一并将其处死。不过杨俊也没躲过去几年,先帝第一次伐吴,西路军经过宛城,先帝就把杨俊处死了。」司马懿点了点头:「以我所见,魏讽本就没有造反。先帝只是以诛杀魏讽的名头,收拢邺城的人心权力,并且拿这群无依无靠的荆州之人项上人头,威吓一番雍丘王曹植一党罢了。」司马孚拱手说道:「兄长真是洞察人心,孚自叹弗如。」司马懿瞥了司马孚一眼:「这还没到本质呢。我且问你,为何我和陈群这等士人皆从先帝,魏讽丶杨俊这种士人皆从雍丘王曹植?」司马孚此时脑中已颇为混乱,今日其兄长分析的信息量颇多:「回兄长,我实在不知。」司马懿缓缓说道:「这就牵扯到当今陛下,为何厌弃你两次谏言了。陛下和武帝丶先帝一脉相传,厌弃的乃是『浮华』二字!」新人第一次写书,正在推荐的关键期,还请有票的朋友帮忙投个多馀的票支持一下,没票追读一下也好,感谢~(本章完) 第49章 心照不宣(求追读) 「陛下厌弃浮华?」司马孚坐在书房内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司马懿见状也走回桌案前,自顾自的看起了桌上的书卷。「咚丶咚丶咚。」有人大声敲响了书房的门。沉思中的司马孚被吓了一下,眼睛瞪圆盯着门,心里竟开始莫名的紧张起来。刚刚司马懿与司马孚在书房内讨论先帝和陛下,莫非校事府隔墙有耳,竟寻到了此地?司马懿瞥了一眼惊吓中的弟弟后摆了摆手:「叔达不必惊吓,这是我家,校事府还没胆子到我这个录尚书事的府里。」几瞬之后,外面之人竟没等司马懿说话,便径直推开了书房的大门,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了进来。两人抬头一看,来人正是蒋济蒋子通。蒋济进来笑着说道:「仲达,你们兄弟二人在书房里谋得好大事,我在门口便听到了!」司马孚对蒋济不甚熟悉,听闻蒋济之语,刚刚安下些许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司马懿显然早就熟悉了蒋济的嘴毒属性,向司马孚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正好子通来了,你给叔达讲讲,当今陛下为什麽厌弃浮华。」蒋济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就如在自己家中一般随意:「有什麽可说的,厌弃就厌弃吧。叔达,你就做个散骑常侍不好麽,还是嫌弃这职位不够高?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呢。」司马懿闻言说道:「我正与叔达议论朝中之事,你既然晓得就与叔达说上一说,我这还有公文要阅览。」蒋济伸了伸脚:「出身世家就是好啊,我可没有个录尚书事的哥哥。」司马孚闻言站起,话中颇带怒气的说道:「蒋子通你竟敢辱我!」蒋济也只是嘴毒而已,并不想与人结怨,见司马孚明显动了火气,连忙起身拱手:「叔达莫要动气,我与你兄长都曾执掌选举,浮华之事早就与主上心照不宣了,叔达知与不知对做官并无大碍。既然仲达有命,我就试着分说一下。」司马孚见蒋济赔礼并欲解说,也就顺势坐了下来,并且盯着蒋济的脸。蒋济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叔达,你可知汉末乱局从何而起?」司马孚说道:「自然是黄巾与董卓了。」蒋济哼了一声:「名为黄巾与董卓,实际是党人祸乱天下。」司马孚听了蒋济之语,竟也点了点头。此事不难理解。在汉末桓帝丶灵帝之时,士人互相崇尚和标榜名节,互相成赞赏以成朋党,当时的朝廷对士人吹捧结党从而把持选举的现象不能制止,于是桓帝掀起了党锢之祸。党锢之祸,简而言之就是禁止一部分士人做官,强行打断了士族争取权利的进程。为何说是党人祸乱天下呢?大将军何进固然在宫中被宦官砍了,但你袁绍身为党人领袖,难道就能趁乱带兵入宫麽?说袁绍开了祸乱天下的口子,还真不是强行黑他。好笑的是,下令为党锢之祸的平反人,正是被袁绍率领联军讨伐的董卓。司马孚问道:「是因为陛下不直党人,而党人多有浮华之辈吗?」蒋济想了一下:「确有一些关联。武帝执政后深感士人求名以乱政,先后三次发布求贤令,选才不论德行而论治世之能。」「三次求贤令分别在建安十五年丶十九年和二十三年。从『唯才是举』,到『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再到『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武帝的态度变化已经很明显了。」武帝,自然指的就是曹操。蒋济双手叉腰看着司马孚:「武帝不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先后由崔琰丶毛玠丶陈群丶锺繇执掌选举,选的都是注重才能之士。而崔琰丶毛玠丶陈群丶锺繇这些人,又多支持先帝。」「这就造成一个非常显然的现象:与先帝友善的崔琰丶毛玠丶陈群丶锺繇等人,掌权期间选用的都是忠正远见而有实干之人,也就是所谓的事功之人。」「叔达,别忘了先帝当时正与雍丘王曹植争储,这些人被选用了之后,剩下的名浮于实丶注重虚誉的无能之辈,也就是你兄长所称的浮华之辈,自然就都绕在雍丘王曹植周围了。」司马孚恍然:「原来如此!我怎麽之前就没想到!」「子通,若按照事功与浮华两派分野来看,先帝朝的重臣,从锺繇丶陈群和我兄长,到侍中刘晔丶辛毗,以及朝中地方许许多多官员,仅皆是事功派了!」蒋济缓步走到司马懿的桌前,用手拿起笔架上最好的一支毛笔端详起来:「正是如此。」司马孚摇头说道:「原来昔日在邺城『作乱』的魏讽就是浮华派了,当日我差点就被株连,多亏兄长救我。当今陛下竟要把我列入浮华派之列吗?还好并未严惩。」蒋济嗤笑道:「叔达,你确实该谢你兄长,上次还有这次,多半都是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不过先帝杀魏讽,本就是为了树立权威之用,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见司马孚的疑惑已被解答,蒋济看向了坐在桌案后批阅文件的司马懿。司马懿在两人说话时头都没抬,就好像两人谈话与他无关一般。蒋济说道:「仲达,外面都说你要被封王了!」即使以才能无比自矜的司马懿,听到这种把人架在火上的言论,也是感到颇为不适:「子通,这种话怎麽能乱说?是谁传开的?」蒋济回答道:「是谁传开的?我怎麽知道,总之整个洛阳都已传开了。」「外面都说,陛下拿东吴作为赏格,就是想令你们几个辅臣潜心用命,说曹休能拿个首功丶你司马仲达和曹真丶陈群,你们三人也能拿个王爵。」「仲达,日后你若封了王,可不要如韩信见樊哙一般,耻与我等为伍啊。」司马懿抬头盯着蒋济的脸,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子通啊子通,你这张嘴真是厉害。」蒋济倒是没笑,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蒋济不是只会动嘴之人,只是我实在看不懂,陛下要如何十年之内破吴。」司马懿闻言也收拢表情:「陛下之意,攻吴比攻蜀要简单很多,需做之事无非是培育水师丶积蓄粮草和增加军队罢了。」「若有十年之功,并非做不成事。」蒋济疑问道:「水师丶粮草丶军队,哪个不要数年之久?怎麽能成功的如此之快呢?」司马懿点了点头:「所以陛下才要增加边军战力,这是短期之内最好的选择了。真不知是谁为陛下出的主意。」还有一章,同时发出~(本章完) 第50章 中书校事(求追读) 洛阳,北宫。曹睿倚在躺椅上,手持一柄新制的羽扇缓缓扇着风,他也不知此时的诸葛丞相是否是羽扇纶巾的形象。躺椅确实变得更舒服了,在曹睿的吩咐之下,皇帝书房躺椅的软垫已经叠代了几个版本。第一个版本的软垫是用虎皮包裹,但坐上去颇热。第二个版本的兔皮又太滑,最终版本用了鹿皮倒还不错。有了虎皮就有虎肉,太官令曾问过皇帝是否要尝试一番虎肉的味道,但得知御厨并没有烹饪虎肉的经验后,曹睿还是微笑着拒绝了。此时,中书令孙资正站在皇帝的躺椅前,向皇帝禀报着校事府近几日收集而来的情报。校事府,乃是由曹操首创的特务机构。校事的主要职责,乃是替曹氏刺探群臣丶监视士族大姓的政治动向,因此校事府的吏员多出自寒门。校事府的负责人被称为抚军都尉,虽然官秩比两千石,但是多为当时大臣所不齿。曹操在位时的校事负责人卢洪和赵达,通过刺探百官情报而惹得朝野侧目。当时盛传一句话:「不畏曹公,但畏卢洪,卢洪尚可,赵达杀我。」校事府的威力大抵如此。而在朝中,具体领导抚军都尉的,原是曹操的秘书系统。自曹丕以魏代汉以来,秘书改为中书,中书监刘放丶中书令孙资,这两人也接管了曹魏对内的情报工作。就凭执掌机要丶负责情报这两条,曹操丶曹丕丶曹睿再怎麽信重刘放孙资都不为过。孙资执掌机要,日常的工作内容中就包括了向皇帝汇报,对皇帝书房早已十分熟悉了。皇帝倚在躺椅上听取汇报,已经见怪不怪了。孙资手持文卷问道:「陛下,这是三日内校事府的简报,臣是否可以汇报了?」见曹睿点了点头,孙资缓缓说道:「河北校事来报,振威将军丶假节都督河北诸军事吴质,近日在邺城酒宴上,醉后公然辱骂魏郡太守郑浑,说郑浑一家乃是袁氏之犬。」曹睿的面孔有点不自然:「这吴质竟如此耍酒疯?郑浑好歹也是两千石太守,也是能当面骂的?」孙资说道:「郑浑之兄为郑泰,昔日董卓迁都长安,时为尚书郎的郑泰也随董卓到了长安,后来又南下投奔袁术去了。」董卓丶袁术,都算不得什麽好人,但是吴质骂的也太过了些。孙资见曹睿疑惑,随即解释道:「禀陛下,吴质素来恃宠而骄。先帝在时,吴质自诩得到先帝宠信,连大将军曹真都敢在酒桌上辱骂。」曹睿并不生气,只是觉得新鲜,他还没见过这麽狂的人物:「吴质敢骂曹真?怎麽骂的?」孙资微微回忆了一下,随即说道:「吴质素来与先帝交好,吴质在河北之时,先帝曾屡屡写信给吴质讨论文学。」曹睿点了点头,表示这个他是知晓的。孙资说道:「黄初五年之时,吴质从河北回朝觐见,先帝令重臣们都去吴质家中饮宴,还领宫中负责膳食的太官令给吴质家中送去酒菜。」「吴质此人酒品素来不好。当日同席之人颇多,吴质见曹真肥胖丶朱铄瘦削,就令倡优前来,让倡优品评两人的肥瘦。」『这……』曹睿颇为无语。曹睿问:「那曹真能忍麽?」孙资摇摇头:「曹真时为上军大将军丶都督内外诸军事,和吴质相比又为宗亲,哪里能忍?曹真当时怒起,旁边的曹洪和王忠连连劝说,才将曹真劝得坐下。」曹睿点点头:「吴质确实过分。」孙资迟疑了片刻:「陛下,此事还没完呢。曹真被气得向吴质拔刀,说再敢言语如此轻浮,就要斩了吴质。吴质却也把剑放在桌案上,反而骂起了曹真。」「臣不是有意要记此事,只是……只是此事过于劲爆,臣只是一直未忘罢了。」曹睿正听在兴头上,喝了口水说道:「快说,快说!」孙资继续道:「吴质当时对着曹真骂道:『曹子丹,汝非屠几上肉,吴质吞尔不摇喉,咀尔不摇牙,何敢恃势骄邪!』」曹真以权贵自诩,吴质以亲宠而骄,两人谁也不肯相让。这种陈年老瓜吃起来,还是相当的有意思。孙资说道:「朱铄起身劝说吴质,又被吴质骂了,于是朱铄气得拿剑斩向地下,酒席上的众人随后不欢而散。」曹睿此时也是相当无语。吴质凭藉曹丕的亲宠,连曹真都敢当着众人辱骂,确实是恃宠而骄。曹丕和吴质的关系确实好,与陈群丶司马懿丶朱铄这种不同的是,曹丕和吴质的心灵沟通特别多。本质上是个文艺青年的曹丕,遇到苦闷之时往往会给同样文艺的吴质写信,两人常常讨论文学丶讨论人心。有这样深层次的心灵交流作为依仗,吴质恃宠而骄也就不奇怪了。不过,毕竟是当面骂了郑浑这个两千石。郑浑在魏郡做事堪称得力,日后曹睿再补偿他一些便是了。此瓜结束,曹睿看向孙资:「孙中书继续吧。」孙资继续说道:「校事府在蜀汉的探子来报,自去年攻伐南中之后,蜀汉开始通过益州丶永昌二郡,向掸国丶盘越国丶天竺国贩卖蜀锦。」曹睿微微挑眉,难道诸葛亮此时已经开展国际贸易了?丝绸之路现在曹魏控制之下,看来蜀汉这是从云南方向,向东南亚和印度卖蜀锦去了。还是有点东西的。曹睿问道:「我国的探子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孙资回答道:「回陛下,此事其实并不隐秘,成都织锦之人颇多,官府作坊和百姓之家皆可织锦。时人又称成都为锦里丶称濯锦之江为锦江。」成都嘛!曹睿当然清楚。成都的几个着名景点他都去过,甚至还去武侯祠里拜过呢。蜀汉通过外贸来筹军费了……心里记下这一件事后,示意孙资继续往下说。孙资清了清嗓子:「数日前,荀彧幼子荀粲从颍川来洛阳,与北地郡素有神童之称的傅嘏辩论,太学数百学子围观。」「昨日何晏何平叔又在太学聚集多人,请了荀粲和夏侯玄丶司马师等人,共同辩论。」曹睿微微不解:「荀彧死了十几年了吧?他的儿子有多大?」孙资答道:「荀粲年只十六岁。傅嘏也才十七岁。」曹睿摇了摇头:「十几岁的少年罢了,他们在谈些什麽?」孙资略显迟疑的答道:「臣也颇为疑惑,若按校事所言,他们谈论的学说名叫『玄学』。」感谢书友们的阅读,新人第一次写书,正在推荐的关键期,还请有票的朋友帮忙投个多馀的票支持一下,没票追读一下也好,感谢~(本章完) 第51章 诈降之策(求追读) 玄学?曹睿听到这个词语后愣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这玩意不就是魏晋玄学嘛!好像就是在大概这个时间段诞生的。夏侯玄丶何晏丶阮籍丶竹林七贤丶魏晋名士……一些在脑中尘封已久的概念,如今一股脑的冒了出来。荀粲来了洛阳,何晏和夏侯玄等人在太学开始邀请荀粲谈玄,这似乎在思想史上是个大事件。但曹睿此时并不想过多干涉,毕竟玄学是精神的,世界是物质的。这些理论学说想影响政治,还是有些时间要走的。曹睿随口说道:「孙中书,你来安排一下,过几日之后让何晏和夏侯玄入宫,我好好问一下他们这个玄学。」孙资应承下来之后,开始汇报起了最后一件事情。「启禀陛下。」孙资抬头瞄了一眼曹睿的神情后说道:「雍丘王曹植,近日似乎颇为活跃,屡屡在其王府饮酒时与宾客议论时政,甚至还称要给陛下上表。」曹植此人,其实在整个黄初一朝,都受到了曹丕的抑制。换句话说,曹丕的近支宗亲,也就是那些可以封王的宗亲,曹丕对他们的态度一向是谨慎而又提防的。黄初二年,曹植被封为安乡侯,邑八百户。同年七月,改封为鄄城侯。黄初三年,曹植被升为鄄城王。黄初四年,曹植又被改为雍丘王。按照汉魏的制度,诸侯王是不能随意离开封地的。曹丕随意更改曹植的封地,实际上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的这个同父同母的弟弟,强行逼着他搬家迁徙。曹睿听闻孙资关于曹植的汇报后,此时竟也只觉得麻烦。曹植极有文才,后世之人曾说:「天下才共有一石,子建独得八斗。」但曹植的才只是文才,而并非经世济用救国救民之才,可偏偏曹植就和那些浮华派一般,认为朝廷不用自己乃是颇为屈才,这就显得荒唐了。更何况,曹植此人还在追悼曹丕的《文帝诔》中的最后几句写道:「独郁伊而莫诉兮,追顾景而怜形。」先帝崩了,你在这伤感自己干嘛呢?还不是觉得自己郁郁不得志,不被重用吗?曹睿不是傻子。这种曾经和曹丕竞争储位的长辈,且不论他有没有丶有多少才能,用了他就是给自己埋雷。曹睿微微摇了摇头:「既然雍丘王想上表,监国谒者也据实禀报了,那就等他上表来吧,他是长辈,朕又不能堵了他的嘴。」如何对待曹植,这其实是一个严肃的宗室问题,好在曹睿的时间还有很多。说到宗室,前段时间曹睿已经恢复了曹洪的待遇,命曹洪为卫将军丶乐城侯丶食邑千户。算是继曹休的大司马丶曹真的大将军之后,又增加了一名曹氏宗亲的高级将领。其实曹洪算不得什麽大才,但是关系近资历老,对曹操历来忠心耿耿。官渡之战中曹操亲自奇袭乌巢,负责替曹操看守大营的就是曹洪。建安二十二年的时候,曹洪率军在武都抵挡来犯的张飞丶马超丶吴兰,曹操就和时任曹洪参军的曹休说道:「你虽名为参军,但实际上就是这支军队的主帅。」曹休是曹洪的亲侄子,这种名义上曹洪为主帅丶实际上由侄子曹休为主帅的任命,让曹洪保留了面子。只是到了其子曹丕在位的时候,对曹洪就没有这麽温情脉脉了。曹睿看向孙资问道:「曹洪现在到哪里了?」孙资拱手回答道:「曹洪现在已经到了邺城,按照陛下的安排,曹洪此行正是从河北各州郡及边军中挑选军士,来充实中军的缺员。」曹睿点了点头。曹洪这种资历深厚但又能力不行的宗室,让他去做为中军挑选兵员这种重要但不难的事情,也算是一个合理的去处了。这就不得不提到魏国目前的中军架构了。中军,又名禁卫军,乃是魏国中央直领的精锐部队,员额五万。其中,武卫营员额两万五千人,中坚营八千人,中垒营七千人,五校尉营四千人,中领军直领三千人,大将军直领三千人。在魏国的大小战事中,中军往往东奔西走打满全场。仅在曹丕年间,从讨伐凉州胡人叛乱,到三次征讨东吴,中军每次都在主攻方向参战。曹魏的中军确实拿得出信得过,但常常调度带来的副作用,就是军队损耗过甚,员额缺了近三成。而曹洪此行前往的河北,就是曹魏东南西北四个战略方向中,唯一压力轻一些的区位。此时河北有田豫丶牵招丶梁习等人镇守北疆,辽东的公孙恭也素来恭顺,整体上军事压力并不严峻,也自然有馀力从边军和州郡兵中优选一部分士卒,从而分配到中军去。毕竟中军的待遇确实高了不少,在北边防御鲜卑人,还不如作为天子亲兵在洛阳待着呢。与此同时,吴国,鄱阳郡。鄱阳太守府的大堂内,时为鄱阳太守的周鲂与解烦督胡综,两人刚刚收到了来自吴王孙权从武昌发来的敕令。孙权说的很明白,鄱阳境内的叛贼彭琦联系魏国的大司马曹休,准备引曹休过江入鄱阳而来。而正在武昌的吴王孙权和荆州牧陆逊,认为这是一个可以诱敌深入的机会。于是命令周鲂再去寻找一些适合诈降曹魏的叛贼头领。命令倒是十分简单,但是此时身居鄱阳城里的周鲂和胡综却犯了难。孙权的命令根本就行不通!理由也很简单,彭琦本就为鄱阳郡一带的山越首领,而且彭琦的势力徒众已经达到了万人规模!换句话说,现在鄱阳郡的范围里,要麽是居住于县城及周边的吴国子民,要麽就是以彭琦为首丶在山里和湖中据险叛乱的山越,再没有其他势力了。面孔精瘦的周鲂坐在堂中一脸愁容。出身吴郡大族的周鲂年近四十,履任鄱阳已经两年之久了,剿灭彭琦这伙山越的任务依然进展不大,而此时吴王孙权又派来新的任务。周鲂是真不知道如何去做,只得求助于胡综:「伟则兄,此事该如何去做?你与吴王相熟,还请伟综兄教我。」胡综摸了摸胡子,也略显为难:「吴王并不知鄱阳郡叛贼彭琦的细情,想必吴王只是想在鄱阳这里,有个足够能被曹休重视的人去诈降,从而引得曹兵南下罢了。」「至于是谁,并无太大关系。吴王不是也没说明吗?」周鲂闻得此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本章完) 第52章 投身功业(求追读) 说起来,彭琦在鄱阳作乱已有两年了。这个作乱,也只是东吴视角的『作乱』而已。若从彭琦这些山越渠帅的视角来看,你们这些官军来强迫我们纳粮丶强迫我们离山定居,简直过分之极。一切都是立场问题。周鲂出身吴郡阳羡,少年时就被举为孝廉,后因率众斩杀钱塘的贼寇彭式,而被提升为丹阳郡西部都尉,官居两千石。简而言之,周鲂就是靠搞定山贼山越升官至今的。这样的履历,面对鄱阳郡的山越作乱,仍然还是搞不定的原因,是鄱阳多山而且有湖。鄱阳有湖,名为鄱阳湖。这就造成了彭琦为首的山越,官军围剿之时,可以进山。在山里腾挪周转艰难之时,还可以进湖。东吴确实擅长水战,但是谁也不会傻到把长江沿线守备的丶珍贵至极的水军开到鄱阳湖里,冒着江防露出缺口的风险,去围剿山越,实在是划不来。就这样,周鲂一年多了还未搞定彭琦,孙权又派了直属他的解烦兵前来围剿。顿感压力变大的彭琦,不知是听了谁的建议,竟向北联系起了曹休。周鲂面对孙权的命令疑难之时,向胡综求教是情有可原的。胡综少年之时,就依孙策之命在吴郡陪伴孙权读书,后来一直为孙权执掌机要,算是孙权一等一的信重之人。而后孙权又令胡综建立直属于己的解烦军,更是凸显胡综的宠信身份。就在刚刚,熟悉孙权性格的胡综,已经帮周鲂分析出孙权的基本意图了。其一,孙权想要一个在鄱阳有名有姓之人,令其向曹休诈降,引诱曹休过江。其二,在保证诈降效果的前提下,孙权并不在乎找谁。这就让周鲂心里盘算开来了。诈降曹休,有性命危险吗?貌似没有,只需诈得曹休到了江边,到时自有吴王率军去处理,自有陆逊丶朱桓丶全琮等人作战,哪里用得到我!需要我去送信吗?曹休若信我,那就势必要留我在江南策应,用不着像黄盖一样以身犯险。若曹休不信我,那我无功无过,又不费什麽气力。而且数日之前,周鲂与胡综二人,都收到了北面送来的劝说文书,就是那个带三千人过江丶就封三千户侯的那封。这时去诈降,也就更加可信了。这买卖做得!吴王之计若成,说不得我阳羡周氏,若干年后也有机会如那顾陆朱张一般,成为名门望族!周鲂心里盘算了半晌,看着堂中那位被孙权信重的解烦督胡综胡伟则:「伟则兄,你看我行不行?」胡综皱眉:「什麽行不行的,吴王有令,你我二人还能不去寻吗?」周鲂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说,如果我去诈降,吴王会同意吗?」「你?」胡综闻言一惊,站起身来走到周鲂身前,迟疑的俯视着周鲂:「你这是何必呢?哪有两千石太守主动投降敌国的道理?」周鲂解释道:「对啊,正是因为没有两千石主动投敌的例子,那我此行前去,岂不就更加可信了吗?」胡综沉默着半晌没有回话。周鲂此时已经略显着急了,站起来施了一礼:「伟则兄,请你务必帮我一帮,不管是从国家来说,还是助我周鲂成就功业,我都愿意一试!」两人相距也就三步之近,胡综就一直盯着周鲂的双眼看,一动不动的盯了半晌。就在周鲂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胡综终于开口了。胡综说道:「子鱼,你是个有胆气的!那我胡综就助你一臂之力,此事我来帮你与吴王分说!」周鲂连连拱手。胡综身为吴王孙权的亲信,又督如此重要的解烦军,由胡综说话自然比周鲂管用百倍。而且,胡综还有一个特长,就是胡综文采斐然,在整个东吴都能排到前列的那种。胡综这般技能,又对孙权丶对东吴军力如此通晓内情,由他来帮周鲂写诈降书,简直再合适不过了!……数日后,武昌。孙权确实收到了胡综的信,也知晓了周鲂愿以两千石太守的身份去找曹休诈降一事。但孙权此时没有半点开心。收到周鲂来信的同时,孙权也收到了一个坏消息。惹怒孙权的是,继叛逃曹魏的韩当之子韩综之后,又有一名吴国将领北上投魏了。驻扎在彭泽的牙将翟丹,收到魏国散发的文书之后,竟直接率领所部的一千兵过江投魏去了。纵使孙权多年为君气度颇佳,此时也气得拔出了剑。韩综带了三千人丶翟丹带了一千人,此消彼长,一来一去就给魏吴两国,造出了八千的兵力差距来。那可是八千的差距!要知道,吴国可战之兵,一共也就十万出头!再来几次这种叛逃,孙权这个吴王乾脆也别做了,直接跳了大江喂鱼算了。陆逊此时颇为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也不好去劝说正在暴怒中的孙权。只能默默在席中低着头不敢说话。反倒是诸葛瑾当起了和事佬:「大王,这倒也不是个坏事。周鲂不是说他愿去诈降吗?有了韩综翟丹在前,周鲂此次诈降也就更可信了。」孙权一声叹息,默默的把剑放在桌案之上。又俯身从桌案上拿起了周鲂送来的文书,文辞优美语句顺畅,一看就是胡综所写。孙权看向陆逊:「伯言,诈降之计是你提出的,周鲂如今毛遂自荐,你觉得周鲂能行吗?」陆逊拱手说道:「子瑜所言有理,翟丹原本驻扎的彭泽本就在皖城南边,翟丹这麽一去,离彭泽不远的鄱阳也欲投降,就更加合理了。」「不过,臣以为大王还可以在武昌再做些事情,让周鲂的诈降变得更可信些。」孙权皱眉:「该如何去做?」陆逊微笑着说道:「不如大王先让周鲂诈称我吴国将要攻魏,并让周鲂透露出各地的北攻的计划。待曹休收信后,再依此调度一下各地的兵力。」「如此这般,臣还不信曹休不会掉入圈套。而且,大王还可以遣人去斥责周鲂,就如周公瑾当年鞭笞黄盖一般。」孙权闻言微微颔首,显得颇为心动。新人新书,感谢书友们的阅读。如您有多馀的票,希望投上一投,还请您追读本书,感谢~(本章完) 第53章 七张信笺(求追读) 扬州,寿春。自赤壁之战后,魏吴双方争夺最为激烈的地区并不是荆州,而是东南方向的扬州,而寿春历来都是魏国在扬州真正的首重之地。寿春位于淮河的中段,东南用兵又离不开河流船运,必须仰仗淮河的便利。这就让寿春天然具有扼东南局势的作用。魏国南下,每每以寿春作为前进基地。而东吴北上,却始终没能突破合肥,连寿春的边都摸不到半点。简而言之,孙权只有先打下来合肥,才有碰一碰寿春的资格。此刻坐镇寿春的魏国主将乃是大司马曹休。昨夜,皖城方面的守将押送了两个东吴之人来到寿春。这二人从东吴私自渡江而来,据称是吴国鄱阳太守周鲂的亲信家人,还带过来了周鲂的请降之信。皖城守将不敢怠慢,急速用快马遣人将此二人送到寿春,快马疾驰只用了不到两个日夜。周鲂使者到达寿春的时候已是深夜,值夜的守将不敢怠慢,连忙将此事通报给了大司马曹休的长史冯平冯伯营。第二天早晨时分,正值曹休用早饭的时候,冯平将周鲂遣人投降的事情告诉了曹休。曹休一边用着早饭,一边听冯平汇报周鲂信中所讲的内容:「伯营,你以为此人可信否?」冯平轻轻摇头:「禀大司马,周鲂遣使投降,不论其人所言是真是假,其实对我们并无多大用处。」见曹休听得认真,冯平继续说道:「其一,周鲂信中所言希望大司马率军过江,他自己在大江南岸接引我们。且不说周鲂的鄱阳城离皖城五百里,就算周鲂遣人在两百多里的彭泽一带引我们渡江,又能渡过去多少人马辎重?难道要我军全靠周鲂提供的后勤在大江之南立足吗?」「其二,周鲂只是遣使而来,并非自己来投。如今朝廷的政策写的清清楚楚,周鲂只要过江就能封侯。他既然要叛东吴,无非求名丶求美爵罢了。何必又要引大司马过江以成功业呢?」「其三,属下以为此时还是真假难辨。但一郡之地来投,大司马不妨先见一见两名使者,然后再汇报给朝廷。」此时曹休刚刚吃完,放下筷子后点了点头:「那就叫他们进来吧。」一旁侍立的亲兵随即熟门熟路的将餐盘端走。曹休就这样端坐堂中,四名亲兵在左右押着两人进了堂内。两人一见曹休,便立刻跪下叩首。大司马府守卫森严,戍卫亲兵皆是伴随曹休东征西讨的积年老兵。这种威严的气氛,加上两人只是周鲂家人丶从未见过如此高官,又波折数日从鄱阳来投,此时更是胆战心惊。曹休并未开口,只是冷冷的看着两人。在曹休左手边站着的长史冯平,看着两人说道:「起来吧,将你等的来历细细说来。」两名信使连忙起身,两人皆是二十岁左右。左侧个子略高些的一人,微微颤抖着拱手说道:「禀大司马,我二人乃是周太守的家人,六日前我们从鄱阳出发,潜渡过江之后到了皖城周边,遇上了大魏巡逻的军士,昨日才抵达寿春。」冯平看着手上的周鲂书信:「谁是董岑丶谁是邵南?」周鲂的书信中已经写出了两位送信之人的名字。刚刚发言的高个子声音微颤的恭敬说道:「在下就是董岑,我身侧之人就是邵南。」「我家周太守有感于大魏天威,特令我二人携带密信过江而来。大司马威名赫赫横压江东,在下今日来到寿春得以拜见,真乃三生有幸。我二人沿途所见大魏军伍严整,当真是王者之师……」董岑此人吹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曹休一个抬手给止住了。曹休眼神示意了一下亲兵首领,对堂下二人冷哼一声说道:「巧言令色定是有所企图,把这个高个子的拉下去砍了,留这个矮的回去报信就够了。」站在董岑身侧的两名亲兵闻言毫不迟疑,反按住董岑的双手,将其从堂中拖了出去。铠甲碰撞的金属声夹杂着董岑的哀求声,使得身旁的邵南刚站起没多久,又吓得跪了下去。冯平明白,曹休这是要做戏诈他们二人一下,看看能不能诈出什麽东西来。冯平看着跪俯于地的邵南,缓缓说道:「周鲂派你等来送信给大司马,这种诈降的计策都用得出来。你的同伴董岑就要砍头了,若你从实招来,大司马仁慈,定会饶你一命。」邵南以为刚刚被拉出去的董岑已经没命,说话声都带了哭腔:「大司马,大司马,在下哪敢诈降啊?我是周太守的外甥,从鄱阳出发的前一日,乃是周太守令我等半夜出城,特意免得被解烦督胡综看见。」「此事千真万确啊!」邵南连连叩首至地,用力之大甚至都发出了砰砰的响声。冯平又问:「周鲂不是与解烦督胡综共同剿山越吗,他如何能抽得机会北上接应?」邵南恭敬说道:「望大司马知晓,周太守正是得知胡大督将要调往江陵作战,这才派我等前来的。」长史冯平看向了曹休,见曹休点头之后对邵南说道:「此事真假暂且不论,你先在寿春军营中居住数日,待大司马决断后再给你家太守回信。」矮个子的邵南连连道谢,随即被亲兵给架了出去。邵南刚出大堂,见到刚刚被拉出去的董岑正瘫坐在门外地上,不自觉也双腿一软……曹休从冯平手中接过周鲂的密信。这周鲂确实奇葩,一个信囊内竟装了七张信笺,把自己投降的理由丶东吴兵力的调动丶自己在东吴受的委屈一一道来。按照周鲂所说,周鲂希望曹休将万人向南渡江。而周鲂自己将会在江南边接应,以鄱阳全郡拱手奉上。更有细节的是,周鲂竟还找曹休乞求一些印绶,用了策动鄱阳军民造反。按照周鲂的信中所说,周鲂造反需要将军印五十钮丶校尉印二百钮丶都尉印二百钮。若按照一个校尉千人规格,周鲂要的这些印绶足够拉起一支四十万人的军队了。把江东从孙权到平民百姓全卖了,也凑不齐四十万军队。周鲂之信言之凿凿,不像诈降的样子。前一阵子不是已经降了一个韩综和翟丹了吗,若周鲂投降也属正常。但周鲂此信中又颇有疑点。周鲂将东吴将要攻打曹魏的计划,和希望曹休怎样去进军,写的这麽清楚详细,确实不合常理。哪有双方刚一接触,就把所有细节底朝天都抛过去的道理。曹休无法断定真伪,抬头看向了身侧的冯平:「伯营,就依你所言,将此事报告给朝廷,请陛下圣裁吧。」「对了,这几封信的原件,也一并遣人送去。」还有一章同时发出(本章完) 第54章 洛阳武库(求追读) 洛阳,武库。这是曹睿第一次来到洛阳武库。洛阳作为天子之都,武库中存放着中军及部分库存的军事装备。弓弩箭矢丶刀剑矛戟丶甲胄盾牌丶金鼓旗帜丶兵车弩车,应有尽有。洛阳武库极为宽大,东西宽四百步,南北长八百步,其内部共有四个分库。而曹睿此时进入的一个,乃是专门存放弓弩箭矢的仓库。跟随在曹睿身后的武库令汇报说:「禀陛下,此库内共有弩十三万六千张丶弩矢三百四十万支丶弓七万四千张丶弓箭一百三十万支。」曹睿转头瞄了武库令一眼,又看了眼身后站着的卫尉董昭。卫尉在东汉乃是执掌宫禁戍卫和军器丶仪仗之官,曹丕以魏代汉之后,卫尉原有的戍卫之责被武卫营等中军替代。如今的卫尉,也只能管些武库和仪仗了。是以此次曹睿巡视武库,董昭也亲身至此,除此之外卫尉真的没有更多的事可以做了。若是不知兵之人,听闻武库令汇报弩矢丶弓矢有上百万之多,可能会认为颇为壮观。曹睿也不知兵,但是曹睿读书。曹睿转身向董昭问道:「董公,史书中说,西汉李陵出塞击匈奴,一日五十万矢皆尽。朕记得李陵只统率步兵五千而已。」「如今武库中只有数百万矢,又如何够用呢?」董昭身为魏国曾经的顶尖谋臣,如今虽然年已七旬但也精神矍铄,见皇帝有问,随即拱手作答。董昭说道:「陛下,老臣身为卫尉,武库乃臣分内之责。眼下洛阳武库中的弩矢和弓矢乃是中军的一半库存。中军的另一半库存,分存于长安和谯县。」曹睿疑惑道:「为何是长安和谯县,莫非和中军屡屡调度有关?」今日是董昭第一次与皇帝奏对。早就听说当今陛下虽然年岁不大,但颇为精明睿智。身为皇帝丶或者身为管理者的一项必备能力,就是将已知的信息串联起来。董昭在曹操时期是腹心之臣,到了曹丕时期,董昭的位子被更近一些的陈群丶司马懿丶刘晔丶辛毗所替代掉了。如今新帝即位,董昭也是数月之后才得以单独奏对,此次机会董昭并不愿意放过。董昭回应道:「正是如此,中军屡屡东西调度,为了运输方便,一半中军的装备存于洛阳,其馀二成在长安丶三成在谯县。东侧仓内有武库库存的宝物,陛下不妨前往一观。」曹睿心中些许疑惑起来。如果对曹魏来说哪位谋臣堪称谋主,董昭若称第一,没人能称第二。无他,只因为曹操进位魏公丶魏王这一系列政治操作,都出自董昭当年的手笔。董昭这种人堪称一步一算计,很明显东侧仓内有什麽东西值得董昭借题发挥的。曹睿也没有细问,随着武库令的引导,缓步走到了东侧的库房内。董昭从曹睿的身后走到前方,走到了一个巨大的供台前方,指着桌上三件东西说道:「陛下请看,此三者乃是武库所存宝物之冠:汉高祖斩蛇剑丶孔子屐和王莽头。」曹睿来了兴致,这种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竟然真的能见到实物了?随着曹睿走到台前仔细观察这三件东西,刚升起来的兴致马上灭了下去:汉高祖斩蛇剑是一柄颜色斑驳的青铜剑丶孔子屐是一双码数超大的木鞋,而王莽头更是一个装在漆盒里,被漆过的人头而已。曹睿拿起汉高祖斩蛇剑,挥舞几下后说道:「朕知道这三者都是宝物,只是不知道竟如此破旧。」董昭站立一旁肃容道:「陛下,此乃神器,望陛下小心持之。」曹睿微微皱眉。几个物件而已,若拿象徵意义来说,汉高祖斩蛇剑象徵君权神授丶孔子屐象徵治理天下的法理丶王莽头则象徵武德了。只是不知道董昭会如何分说。既然董昭要以此发挥,曹睿也就顺势问道:「董公,神器二字作何解释?」董昭说道:「除了陛下本人,陛下可愿让任何人持此斩蛇剑?」曹睿自然是不愿的,象徵刘邦成就帝业的传奇兵器,怎能让臣子持有!曹睿答道:「如何能愿?此剑非臣子所能持有。」董昭慢悠悠的说道:「鼎之轻重,岂可问也?以臣观之,这三件宝物,乃是如九鼎般的神器。陛下且看这王莽头。」一个被大漆封住的死人头颅,此时董昭用手指轻轻敲在上面。董昭说道:「此王莽头,可以破斩蛇剑。」曹睿无心与这位七旬老人玩文字游戏。曹睿看向董昭的双眼:「董公有话,不妨直说。」董昭倒也不急:「秦始皇帝奋六世之馀烈以成皇帝,乃是继自祖先。汉高皇帝刘邦持斩蛇剑以成皇帝,乃是灭秦平乱。」「先帝如何得到的皇帝位呢?难道只是因为禅让吗?」曹睿明白,这是董昭借题发挥,以三件物件来与自己讨论曹魏的法理。曹睿说道:「难道和这王莽头有关?」董昭向皇帝拱手:「正是如此。先帝称帝后,曾与臣言『尧舜之事,吾知之矣』」「而武帝与先帝,正是靠着王莽故事,才得以一步步代汉成功。」曹睿点了点头,示意董昭继续说。董昭也明白,这可能是他唯一一次丶能在这麽好的时间丶地点下,给皇帝表功的机会。董昭不敢怠慢:「王莽之所以代汉,其一为天命不在汉,其二为以周礼而代汉礼。」「以汉代董仲舒之天人感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子岂能代父?臣岂能代君?」「王莽极擅儒学,从儒学中寻不到路子,于是只能向上溯到周礼。借周朝代商朝故事,从而代汉成功。」曹睿从未听闻如此言论:「董公请继续说。」董昭继续说道:「陛下见武帝故事就可以了。武帝称公建立魏国,乃是与汉并列,如周与商一般。加九锡,乃是如周公一般替汉行政。」「臣直言,大魏正是沿用了王莽之旧制,才能以魏代汉丶有新法理。」曹睿知晓,曹操称公称王之事乃是由董昭一手策划,但今日董昭之意,貌似并不是只给曹睿科普。曹睿问道:「董公这是在教朕做事以名以实?」董昭微微摇头:「臣乃是要说,陛下执政无需求名之事,只需求实即可。」新人新书,感谢书友们的阅读。如您有多馀的票,希望投上一投,还请您追读本书,感谢~(本章完) 第55章 名实之论(求追读) 其实皇帝与臣子的谈话,也是要讲求场合和契机的。以情以景,才能进入更深层次的交谈。而洛阳武库的东仓之内,供台上摆着的三件宝物,以及仓内密密麻麻的货架上的各式兵器,足够渲染出这种严肃凝重的氛围来。臣子能和皇帝谈什麽?无非谈具体的国事丶谈具体的人事,能有几个臣子能愿意与皇帝谈这种名丶实的问题?打个比方,在公司上班的员工,能有几个人愿意主动找到董事长,指出公司现在的发展存在战略问题的?大部分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董昭提到名丶实,谈到王莽头,谈到以魏代汉的法理,这种最深一层的政治话题,乃是皇帝极少会从臣子们这里听到的。起码对于曹睿来说,董昭是第一个。董昭此人确为魏国谋主,全盘策划了曹操进位魏公丶建立魏公国,后来又升为魏王和魏王国的全过程。董昭当时是如此劝说曹操的:「自古以来,人臣匡世,未有今日之功。有今日之功,未有久处人臣之势者也。」大意就是说,自古以来,就没有如你曹操功劳这般大丶却又安居于臣子位的人臣。曹老板你要麽自立,要麽等着被害死,就这两条路,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也只有董昭一个人这样劝说曹操,董昭的决断谋略可见一斑。但曹睿此时也充满了警惕,就是那种不知道董昭会说什麽丶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和思考的警惕感。若是董昭能说出些什麽有用的,定要奖赏于他和他的子孙。若是只是些大言不惭的噱头,那麽就让董昭一直在卫尉的位子上养老吧。曹睿看向董昭:「董公说朕无需求名丶只需求实,这是何意?这名和实都指的是什麽呢?」董昭闻言拱手问道:「陛下可知,武帝执政之时,何为名丶何为实?」曹睿沉默了片刻说道:「汉丞相官职为名丶霸府君臣为实。」董昭微微摇头:「陛下说的极对,但又不完全对。」曹睿确实有些疑惑,曹操的名,难道不是毛玠提出的『奉天子以令不臣』吗?董昭见皇帝皱眉,继续说了起来:「武帝执政前期和武帝执政后期,这可是天差地别。」「武帝为汉司空丶汉丞相之时,确实借着汉朝的名义统御四方,招揽士族能臣作为汉官,荀彧之为尚书令,就是这般道理。这,就是武帝当时之名。」「诸夏侯曹所掌的军队,听命于武帝一人,这就是武帝当时之实。」曹睿点了点头,显然这是曹操未加九锡丶当魏公之前的状态。董昭继续说道:「当武帝称公丶建立魏国之后,魏国与汉朝就对立起来。武帝之前所掌握的汉朝之名,与此时的魏国之名开始水火不容。魏国,而非丞相之职位,才是武帝之名。」「而此时武帝掌握的实,虽名为霸府众臣,实际上霸府只是武帝用来掌军之机构。霸府和魏国的臣子们,如锺繇丶陈群丶司马懿这等人,企图的都是魏国之名,不可作为依靠。」「武帝之实,还是诸夏侯曹所掌的军队。」曹睿还在思考之中,不过曹睿点了点头,向董昭问道:「难道大魏的实,只有军队吗?难道就没有为大魏忠心的臣子吗?」董昭站在皇帝的对面。年已七旬的董昭走起路来仍然不摇不晃,眼神依旧锐利而又精明。董昭生于汉桓帝时的永寿二年,比曹操只小一岁,两人应属同龄之人。董昭此时看着这个如自己孙子般年龄的皇帝,一列列往事从他的脑中闪过。献帝丶张邈丶袁绍丶曹操丶曹丕……这些往事历历在目,是董昭亲身谋划了魏国,董昭不想让魏国走向下坡路。面对皇帝关于大魏有无忠臣之问,董昭轻哼了一声:「恕老臣直言,满朝之人都是亲眼见过先帝登基的。能为一家一姓的朝代而甘心效死之人,这些人早就死在汉朝了!」「天下纷乱割据日久,以魏代汉,曹氏做得,天下人还学不得吗?」董昭原以为这句话会激起曹睿对权力和地位的危机感,他本以为曹睿会因此而感觉愤怒,但曹睿的脸上似乎看不出多少明显的表情变化。曹睿的记忆中,以魏篡汉丶以晋篡魏……从汉朝起两千年的历史,野心家这类生物就是历史上最顽强的物种,一茬一茬又一茬,杀不死也砍不完。曹睿看向董昭说道:「曹氏做得,自然天下人也做得,谁不想当洛阳天子?无非是曹氏最强罢了。」「自先帝代汉,说出那句『尧舜之事,吾知之矣』之后,谁又不清楚这皇位是怎麽回事呢?」「董公,朕和你直说,若朕不是皇帝,如有机会,这个位子朕也是要争一争的。」董昭其实颇为惊讶,这种言语除了他这个世人公认的帮助曹氏篡汉的『佞臣』之外,竟然皇帝曹睿也说得出来。董昭点了点头:「以臣所见,大魏其实没有多少忠臣。有忠臣的是武帝,因为武帝以陈留一地起兵,带领他们克定祸乱用武四方。」「先帝也有忠臣,因为先帝与人高官厚禄美爵。但先帝之忠臣,却不如武帝忠臣这般直接了。先帝对于军队,联系比武帝淡了许多,先帝能依仗的实,自然也就少了很多。」「对于诸将,武帝平定天下之德,传到先帝已经损耗很多了,而诸夏侯曹掌军之人,如今也渐渐鲁钝。再加上先帝三征东吴而无寸功,先帝能传给陛下的实,更是少之又少。」「简而言之,陛下你的名与实相比,名已经比实重了。这样是不对的,陛下应该亲自整理军务,来掌握这个实了。」曹睿坐在这个皇位之上,也已近半年的时间了。曹睿一直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权力的不稳,但从来没有人如董昭一般,对曹睿这个新即位的国君,将此事说的这麽透彻。曹睿虽有一些记忆中的信息差,这几个月对于治国进步飞快。但如此明确的指出问题,还确实是需要董昭这种人的。武库外的风声大了起来,曹睿向外瞄了一眼,笼罩洛阳城的天空渐渐起了风和云。还有一章,同时发出(本章完) 第56章 再现石亭(求追读) 曹睿听着东仓外面的风声:「董公,自朕让陈群出镇荆州之后,朕已自领了中军。如今中军之事,朕也常常亲自过问。」「若四方有警,朕也愿如武帝那样,亲自督众将而出征。朕知道天下苦战,也想积蓄国力以求将来平灭吴蜀,甚至还许了十年灭吴封王的赏格,这难道还不够吗?」董昭长吸了一口气:「陛下,老臣直言,这些都对,但是不够。十年之前,山阳公刘协还在许昌皇宫里坐着呢!拿十年后之事来激励臣子,又有哪个臣子不会懈怠?十年后的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正如武帝所言,譬如朝露丶去日苦多,陛下要且争朝夕啊!」曹睿认真在听,董昭也继续说了下去。「以臣之意,就算陛下需要积蓄国力,也要无年不战丶无年不打胜仗!」「不能大胜就小胜丶不能攻城拔寨就坚守而胜,用胜来为陛下争取威望。与敌国交战来用武于外丶用交战之胜来封赏武臣。「陛下要让军队丶让武将们清楚,他们的地位职位丶他们的封侯爵位,不是靠阿谀大将军大司马丶也不是靠亲信什麽录尚书事得来的!他们的地位,是忠于陛下丶按陛下之令作战,取胜得来的!」就在董昭对着皇帝陈述之时,外面的一道惊雷炸响。曹睿闻声微微眯眼,董昭也努力继续进言。只是天空中的风雷之声,明明白白的预示大雨将至。董昭无愧于曹魏谋主,就差手把手教着曹睿如何去掌军。董昭说的貌似都对,掌握军队是对的丶亲领中军也是对的丶用胜利争取威望还是对的。且不论能否实现,那董昭如此讲话,他自己所求又是什麽呢?东库中的光线随着大雨而渐渐昏暗。曹睿将汉高祖斩蛇剑插到颇新的剑鞘里,又将盛放着王莽头的精美漆盒合上盖子。做完了这些,曹睿轻轻说道:「那董公又忠于谁呢?」董昭斩钉截铁的说道:「臣忠于大魏丶忠于武帝丶忠于陛下!」曹睿貌似抓住了其中的漏洞:「难道董公不忠于先帝麽?」董昭此时,脑中想的都是皇帝颇为不经意的态度,结合皇帝刚刚提到以魏代汉时的轻淡姿态,再联想起曹睿和曹丕的关系……董昭决定赌上一把。董昭对皇帝深深施了一礼:「臣当然忠心!但先帝不用臣,只信重那些帮他争储的颍川人!汝颖宛洛的士人结党营私,大魏的天下已经危险了!」董昭在赌,在赌皇帝会信重他刚刚所言丶在赌皇帝也有意收拢军队丶在赌皇帝也在提防结党的世家。显然,董昭赌对了。但此时曹睿面无表情,脸上并无可与不可。从董昭的话中能听出来,董昭此人,是被那些以颍川世家为首的士人所不容的。道理非常简单。你董昭撺掇曹操以魏代汉丶还搞出了称公称王这一套流程体系。董昭是佞臣!是直接帮曹操逼死了荀彧的人!董昭和朝中当权的士人矛盾重重。曹睿并不想现在就给董昭开奖:「朕明白了,董公老成谋国之言,容朕回去再考虑一二。」……一日后,洛阳,北宫。大将军曹真来到了宫中。从寿春飞马送来的军报,直接送进了大将军府中。军报中将周鲂诈降一事,前因后果包括曹休审问的过程,写的清清楚楚。甚至周鲂让胡综代笔写的那七张信笺,原封不动的被一并送到了洛阳。周鲂……不就是周鲂断发赚曹休的那个东吴功臣吗?曹睿记得很清楚,在原本的历史中,就是这个周鲂的诈降,引得曹休率十万军队南下,被以陆逊为指挥的东吴军队在石亭打的大败。名为石亭之战。曹睿明白,正是这个石亭之战,间接逼死了曹休丶贾逵等一众名臣,断了曹氏宗亲掌军的一臂,让曹魏的东南方向约二十年再无力大攻。历史中的石亭之战,双方出兵至少二十万,可是比诸葛亮北伐的交战规模都要大得多。曹睿明白这个周鲂是诈降,但周鲂的诈降并没有这麽简单,而是代表着东吴意图进攻的信号。历史是有趋势的,若曹魏不信周鲂的诈降,东吴再搞出一个其他的什麽战役,结果就会更好吗?神仙也不知道。起码现在可以明确的是,东吴准备在周鲂所在的鄱阳以北丶在石亭附近用兵。这就足够做很多文章了!曹睿细细读了周鲂送来的书信。周鲂此人极为有趣,竟然将东吴的战略布局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按周鲂信中所说,孙权将会派吕范和孙韶攻略广陵丶派全琮和朱桓进攻合肥丶派步骘和朱然进攻襄阳,派陆逊和潘璋进攻梅敷,还说了要让诸葛亮攻关西!这就是五路伐魏了?难道周鲂也想让曹睿搞个安居平五路?如果周鲂只是单纯的泄露情报,这也不足为奇,毕竟要背叛就要出点乾货,军事调度确实可以值些钱。但周鲂有意思的是,他还给曹休安排好了应该如何进攻东吴。简而言之,周鲂介绍了吴军的全部动向,还帮曹休做好了战争方案,对曹休说『按我的来,东吴就完蛋了』,这简直是有些搞笑。按周鲂所说,曹休『应该』从寿春和合肥南下,沿着大别山脉脚下到了皖城,再从皖城坐船沿着皖水进入长江。曹休『应该』带着一万兵力,而周鲂就会在长江南岸接应。由于孙权会按战略计划的一般将军队都派出去,国都武昌『应该』就只有三千人留守,到时曹休的一万人和周鲂所部,就『应该』能威震大江,东吴各郡『应该』就会望风而降了!曹睿越读越摇头,看到后面周鲂要四百钮校尉印和都尉印的时候,彻底读不下去半点了,看向了大将军曹真。曹睿说道:「大将军,投降之人朕见得不多,如周鲂这般投降还指导大魏如何作战的,你见过吗?」曹真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曹真确实见过太多投降之人,随曹操平定北方的时候,投降之人简直不要太多了。但彼时曹真或是执掌虎豹骑丶或是执掌中军,对这种投降的细节并不熟悉。可曹真并不愿意对皇帝说自己不知情。曹真只能拱手应答:「如周鲂这般投降的确实没有,臣还是第一次见。」曹睿思考了片刻,对书房内侍从的钟毓说道:「给朕把司马抚军丶几位侍中和两位中书都请过来。」曹真明白,皇帝这是又要开会了。感谢书友们的阅读。如您有多馀的票,希望投上一投,还请您追读本书,感谢~(本章完) 第57章 攻守之势(求追读) 曹真明白,皇帝又要开会了。只是曹真见到皇帝凝重的样子,感觉略有些困惑。吴国的一任太守投降而已,无非就是接纳与不接纳的问题,为何要如此郑重其事?其实曹真和皇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曹真想的是,无论周鲂此次遣使投降是真是假,最大的后果,无非就是再打一仗而已。黄初三年丶五年丶六年,曹丕在位的六年多对吴作战就有三次。打东吴嘛!虽然说不上轻车熟路,但是从作战到后勤到调度,那都是有迹可循的,无非再来一次。但曹睿的担忧和曹真却截然不同。在原本的历史上,周鲂诈降的时间是太和二年。而此次孙权因攻打江夏挫败丶韩综叛逃产生的连锁反应,导致孙权比原本的历史中,早让周鲂诈降了两年。有好有坏。坏处当然就是曹魏没有准备。曹睿如今即位不足半年,用的年号还是先帝曹丕时期的黄初七年。而曹丕上次伐吴归来洛阳的时间,就在黄初七年的正月。中军修整了不到一年,东南方向豫州丶徐州丶扬州的州郡兵,也就修整了一年而已。现在用兵,实在略显仓促。好处当然也有。最主要的一共有两点,其一是明确了预定战场皖城和石亭附近丶其二是诸葛亮不会出兵。要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中,曹魏在太和二年,在东边和孙权打完了石亭之战,又在西边成功防备了诸葛亮的第一次北伐。周鲂的诈降提前了两年,这就让诸葛亮来不及移军汉中,来不及准备北伐所需的粮草军资。这还不算利好吗!只是,这些话曹睿没办法和曹真说,没办法和臣子们交代。今日当值的侍中辛毗和黄权已经到了书房。按照侍中寺新的制度,每日两人在皇帝书房的侧室中当值。剩下的两人,则在侍中寺的值房中,等待皇帝召唤。辛毗和黄权进了书房,在问候了皇帝和曹真之后,辛毗开口问道:「请问陛下有何事要商讨。」曹睿沉默了一下:「再等等,人还没齐。」辛毗和黄权见状也不多言,立于一旁等待着。见辛毗和黄权两人还站着,曹睿用手指了一下书房的角落,示意内侍搬来两个凳子,随即又低头看起了周鲂的七张信笺。辛毗和黄权连忙谢恩,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坐在凳子上,只觉颇为新奇。过了片刻,刘晔和陈矫到了,又是如辛毗黄权两人一般,坐在了凳子上等候。再过一会,两名中书刘放和孙资丶以及位于尚书台的司马懿也终于到了。见众人都在了,曹睿也不再拖延:「请大将军把情况与众人说一说吧。」话说回来,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多人在皇帝的书房中坐着开会。曹真刚进来的时候,坐到了皇帝的左手边。辛毗丶黄权来的时候,顺势坐在了曹真后面,剩下两名侍中和两名中书也坐在辛毗丶黄权的附近。等到司马懿来的时候,见曹真坐在皇帝最近,司马懿也就坐到了皇帝的对面。曹睿并没有安排座次,但这八位大臣却按照自己的行为本能,给自己找好了位子:离皇帝最近的是曹真丶司马懿,后面则是四名侍中和两名中书。八人分列两旁,为首的曹真清了清嗓子,开始介绍起了扬州方向传来的最新情况。其一,东吴的彭泽守将翟丹引千人渡江投魏。其二,东吴的鄱阳太守周鲂遣人至曹休处,声称要在鄱阳接引曹休过江。在曹真介绍完情况之后,曹睿开始向臣子们发问了:「周鲂的信中情况,大将军都介绍清楚了。朕以为周鲂是诈降,众卿以为周鲂此人可信吗?」众人面面相觑,并不知晓皇帝为何就能断定周鲂是诈降。先是韩当之子韩综投魏在前,又有彭泽守将翟丹过江在后,为何这周鲂就一定是诈降呢?辛毗直接拱手说道:「禀陛下,兵者国之大事,周鲂真降也好丶诈降也罢,岂能因为吴国降人的一封信就出兵过江呢?」刘晔瞄了辛毗一眼,历来皇帝有问,都是刘晔第一个回答的,这次竟被辛毗抢了先。刘晔紧接着说道:「臣以为防备东吴之关键,在合肥在广陵在襄阳,而不在鄱阳。鄱阳地处武昌与建业之间,若攻鄱阳,则敌可从上游下游同时来援。鄱阳,实在不是一个好去处。」辛毗和刘晔的态度,都表明了周鲂坐在的鄱阳,并不是一个好的作战地点。而陈矫专通政务,黄权又是第一次与皇帝议论出战之事,不想在诸位同僚面前说出想法。故而陈矫和黄权两人都沉默不语。见众人不说话了,曹睿看向孙资:「孙中书,朕记得在周鲂之前,鄱阳也有人投降过?」孙资闻声回答道:「早在建安二十一年,鄱阳民尤突受武帝印绶,除鄱阳外,陵阳丶始安丶泾县皆响应尤突之举。但由于不能过江,我大魏并未南下鄱阳,最终尤突兵败身死。」曹睿说道:「建安二十一年已经有这样的例子了,周鲂投降若真,占据鄱阳一地对我大魏作用也不大。周鲂投降若假,那麽背后指使之人必是孙权,孙权这是想与大魏作战了。」曹睿看向司马懿,想要听一听司马懿的想法:「司马卿,不论周鲂投降真假,大魏应该理会周鲂吗?」司马懿沉默片刻后回应道:「陛下,周鲂以远离大魏的一郡之地请降,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就算他真的降,我们也要按照他是假降来准备战事。这件事的关键,乃是孙权的态度。」「臣请细细看一下周鲂的投降信笺。」曹睿右手拿起了信笺,向司马懿递了过去。司马懿双手接过,坐下阅读了起来。曹真见司马懿沉默看着手上的信笺,有些不耐的说道:「若是孙权指使的,那孙权能有什麽好心思?无非是想与我大魏交战罢了。」司马懿抬头看了一眼曹真,随即又低下头来:「大将军,孙权固然是想交战,但何时交战丶何地交战丶何人交战,却还是要细细鉴别的。」(本章完) 第58章 数次折辱(求追读) 司马懿放下手中的信笺:「陛下,臣以为攻守之形从来都是相对的。攻可以转为守,守亦可以转为攻。」「若周鲂信中所言为真,则孙权有北攻之意,襄阳丶合肥丶广陵尽皆有警。若攻此三处,恐怕孙权出动的兵力不会少于十万。荆州与扬州如何应对,此乃必须考虑之事。」「若周鲂所言为假,那麽若使大魏相信其言语,则孙权仍会在襄阳丶合肥丶广陵做出攻势,伪造出腹心之地空虚的情形。」「但恐怕孙权在这三处,都只是伪造声势而已,则用兵之实,皆在于周鲂引大司马南下的这支军队。」曹睿点了点头,司马懿分析的确实在理:「司马卿所言不错,孙权这是给我们出了一场难题,而且还逼着我们继续赌下去。」「无论周鲂所言真假,我们都必须在边境整军备战。只是应不应周鲂所请的问题了。」曹真此时说道:「既然如此,陛下不妨让大司马先虚应一下,我们再看看东吴的反应即可。」曹睿轻声笑道:「大将军这是将计就计!就依大将军所言,让我们就看看周鲂和孙权这边又能搞出什麽花样来。」……刚刚在会议中,曹睿与臣子们得出的一致意见是,孙权之意就是要北上攻魏。而魏国也必须作出应对。问题的关键是,双方把自己真正的重兵放在哪里!若是按周鲂之言,曹休真的率万人南下,那东吴的重兵就必然要在曹休南下路上布置。若不应周鲂所请,那曹魏只有被动等孙权来攻,再由中军支援,又陷入到多少年来的老路上了。而此时在鄱阳,孙权和周鲂还在心有灵犀的演着一场戏。在东吴的都城武昌,周鲂诈降一事,也只有孙权和陆逊丶顾雍丶诸葛瑾等身边的重臣知道。至于鄱阳这边,也只有周鲂和胡综知情。先前周鲂派到曹休处的两个家人董岑和邵南,也一直以为周鲂是真降。周鲂并没有和除了胡综之外的任何人讲真话。孙权和周鲂,也在瞒着江东的所有人。正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用兵作战乃是国家大事,孙权也不得不谨慎万分。而此时,周鲂正在太守府中呆坐。就在刚刚,周鲂听闻手下来报,来自武昌的吴王使者正在城门之外等候,派人到了太守府门口叫周鲂出城。纵然周鲂心中明白,这是他和吴王孙权之间做的这样一场戏,但是这种被责骂的滋味确实难以忍受。就在前日,孙权从武昌派来的使者直接到了周鲂的鄱阳太守府,召集太守府内众官之后,当众宣读孙权的敕令,责问周鲂为何作战不力?周鲂明知孙权这是在做戏,但是周鲂作战不力这可是真的!以彭琦为首的山越在鄱阳作乱已经两年多了,官军进山则彭琦入湖,官军撤走则彭琦又回到山里。彭琦此人狡诈异常,并不是周鲂所能平定的。周鲂也只能当众跪下,向使者认罪,表示确实作战不力,今后定会加倍努力,只求能戴罪立功。那种明明是因为做戏要认罪,却偏偏被孙权拿自己真的作战不力的理由责难,让周鲂一瞬间,甚至分不清孙权是真责难自己丶还是为了诈降一事而做戏了。第一次来的使者见周鲂认罪,倒也笑眯眯的:「周府君不必过度自责,大王遣我来鄱阳之意,本就是请府君振作。」周鲂也只能连连应是。而在昨日,孙权第二次派来的使者,就站在太守府外连门也没进。与上次不同的是,使者不仅召集了鄱阳太守府内的大小官员,还大张声势,引得一众路人围观。第二次的使者斥责的就严厉多了,当众宣读了孙权的敕令,并责问周鲂是否不忠于吴王,对吴王交代的事情懈怠疏忽,而导致彭琦时隔两年还未被剿灭。众目睽睽之下,周鲂只能在太守府的大门外,当众向使者下跪谢罪,并赌咒发誓自己对吴王的忠心,并以身家性命作保,愿在半年内彻底平定彭琦。这种场景还是颇有代入感的,周鲂此时心中更是压力颇大。前日和昨日,从孙权的两次使者对周鲂责难的不断升级,对一个太守来说,已经称得上是折辱过甚了。听闻今日又有武昌使者来鄱阳,且让周鲂亲去城门谢罪的时候,周鲂府内的从事廖兴几乎落下泪来。廖兴带着哭腔:「府君,为何吴王对你如此苛责?彭琦作乱已有两年之久,吴王亲自派了解烦督来,不是也没有作为吗?为何只折辱于府君一人?」周鲂看着自己这名忠心的从事,廖兴从丹阳到鄱阳,已经随了周鲂十馀年了。周鲂此时的眼睛里也有些许泪光闪动,但周鲂还是忍住了心中想倾诉的话。周鲂一声长叹:「若大王不信我,将我调离鄱阳丶或者贬斥了我,我也无半点话说。」「若大王认为我不忠,那麽以国法杀我便好,又何必屡次派人折辱于我呢?」周鲂起身看向廖兴:「走吧,随我一起至城西门去,看看今日吴王使者又有何言语。」半个时辰后,周鲂按照使者要求,将府内众官丶城内守备军事和诸多百姓,都叫到了鄱阳城的西门之外。此时的吴王使者,乃是尚书郎怀叙。怀叙坐在马上,身后随着四名骑士。几人就这样安静的立于西门之外,等待着向周鲂的责问。怀叙看着跪在地上的周鲂,也不下马,也不拿出吴王的敕令,反倒是在马上责骂了起来。怀叙当众大声斥责道:「吴王养汝,尚不如养一豚犬!尔在鄱阳两载全无作为,莫非你与那贼首彭琦里应外合,莫非你也与魏贼勾结吗?」说完这番话后,怀叙仿佛还不尽兴,更是拿出马鞭对着周鲂头顶上方凭空抽了一鞭子。周鲂只觉自己上方一个炸响,这种被辱的感觉,让周鲂瞬时落下泪来。周鲂连连叩首:「吴王责骂,臣无话可说,还请周鲂以死谢罪。」说罢,周鲂从腰间抽出剑来,身侧众人一阵惊呼。新书现在处于关键期,感谢看到这里的书友们,若您有多馀的票还请支持一下,无票每日追读也好,感谢~(本章完) 第59章 一场戏码(求追读) 鄱阳城西门,太守周鲂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剑欲要自刎,这让周围的太守府众官吏都惊慌不已。从事廖兴双眼通红的瞪着怀叙,左右亲信之人,更是已经将手放在了腰间剑柄之上,仿佛自家太守若有半点不虞,宁可触犯国法,也要将怀叙砍为肉泥一般。似乎感受到此刻的紧张氛围,怀叙身下的战马也不安分的左右晃头。其实这位吴王使者丶尚书郎怀叙,来鄱阳之前所接到的吴王敕令,就是让城门外当众斥责周鲂而已。怀叙此人在建业和武昌的名声素来不好,惯能装腔作势狐假虎威。此番什麽『吴王养汝,不如养一豚犬』的话,全都是怀叙自己的即兴发挥。此时周鲂拔出剑来,作势要自刎之态,更是让怀叙完全慌了神。按怀叙的想法,怀叙自己责骂一番,周鲂当众认错,自己再混个美名,这趟差事不就了结了吗?而周鲂此次诈降之策,虽然半为国事丶半为功业,但也难掩周鲂刚直好义的本色。怀叙如此欺辱姿态,周鲂此时也怒从心起。世上从不缺色厉内荏之人,而怀叙就是这般。怀叙不敢怠慢,连忙翻身下马跪在周鲂边上,抱住了周鲂的手臂,急的大喊:「周府君!吴王只是想请府君奋起,并无要府君以死谢罪之意!」周鲂跪在地上,右手早已将剑拔出剑鞘。周鲂瞥了怀叙一眼,见怀叙如此慌张,心中猜测怀叙刚刚之举或许并非吴王本意。于是周鲂缓缓转动手腕,剑尖从地上抬起慢慢升高,剑锋也缓缓刮过怀叙后背的外袍。怀叙感觉到背后有东西划过,此时更是惊恐万分。先是看向四周,发现周鲂亲信之人皆是怒目而视。随后又抬头望向跟随自己前来鄱阳的四名骑士。可这四名骑士却当没看见一般,全然不理会怀叙的惊恐之情。这四名骑士都是来自孙权的卫队,此次领到的任务也只是护送怀叙来此。怀叙既然平安到达,死不死那是周鲂的事,又与我等何干?周鲂的剑锋已经掠过了怀叙的后领,随后怀叙便感觉不到衣服后有东西,显然周鲂的剑已经到了怀叙颈后。怀叙连忙松开周鲂右臂,膝行退后半步,拱手向周鲂行礼:「周府君,且容在下通禀,吴王真没有令府君自裁之意!还望府君保重身体,早日定立殊勋!」围在城门附近的士民都看得呆了。先是太守向吴王使者跪下,然后太守又拔出剑来,再后吴王使者又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守身旁!这是玩的什麽戏码?周鲂见怀叙惊慌不已的神态,心中瞬间通透,于是也不再做戏直接起身。而怀叙见周鲂起身,更是愣了好一会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周鲂没有半点迟疑,割下自己一段发尾后,径直将其塞到了怀叙手中。周鲂看向怀叙冷冷说道:「周鲂自知有罪,当以戴罪之身勤于王事,暂且割发代首,请使者替我禀报吴王。」随即,周鲂直接转身向城门内走去,再没回头看怀叙一眼。从事廖兴和左右众人也起身随于周鲂身后,只留怀叙一人手里攥着周鲂的一截断发,呆呆的立于原地。而周围人群里,两名来自曹魏的探子,也将此事默默的记在心里,而后将此事禀报回了扬州。……魏,天水郡。天水郡位于雍州西侧,和陇西郡丶南安郡并称为陇右三郡,正是曹魏在雍凉的重镇所在。早年之间,还未有雍州之时,天水郡也属凉州。早在曹丕时期,曹魏就在天水郡南侧的祁山修建了祁山堡,作为扼守从汉中向北的一条重要通道——祁山道的末端。而这,也是历史中诸葛亮多次北伐所经之地。天水郡的郡治位于冀县,而此时的冀县城外,从事姜维姜伯约正在城外马场巡视,检查军马草料的储备情况。姜维并非出自寒门。自汉末以来,天水郡的姜丶阎丶任丶赵四姓为郡中大姓,几乎把持了郡中大小事务。而姜维就出自天水姜氏。其父姜冏在数年前就死于凉州羌乱,而正是因为那场羌乱,曹丕派遣曹真督张合等诸军西征,最后打通了丝绸之路。身为天水世家,自然不会让死了父亲的姜维没了出路。原本任职上计掾的姜维,也因此转为天水从事,还因父荫得了个中郎的加衔。姜维正于马场巡视之时,一名骑士自远处疾驰而来,姜维回身定睛一看,发现此人正是郡府吏员上官齐。姜维目力极好,见上官齐自远处驰来,想必定有事情发生,于是挥了挥手示意马场吏员继续做事,独自一人向上官齐来的方向走去。上官齐翻身下马,笑着对姜维拱手:「伯约,你竟在马场这里,害我找的好苦。」姜维见上官齐面带笑容,也笑着拱了拱手:「子修,何事寻我如此之急?可是太守那边有什麽事情?」上官齐虽是郡中寒门出身,和姜维出身冀县姜氏并不能比。但姜维自少年时起,不分高门寒庶,皆能同等待人,在郡中也颇有清誉。如上官齐这等郡中年纪相仿且有才能之人,姜维都将其以友视之。上官齐笑了一声:「自是好事,不然我干嘛亲自来寻你?有公文从洛阳发到了郡中,说天子重建太学,欲使州郡选各地士子,去洛阳入太学呢!」「天子还说了,太学停办近三十年,许多需要进学之人皆耽误了年纪,因此三十岁以下之人,皆可以入太学进学,考核优秀者还有别的前程!」「伯约,你不是一直推崇经神郑玄的学说吗?听说经神郑玄的侄孙,唤作郑称的大儒,就在太学为教授!」姜维闻言竟有些恍惚。自姜维记事时起,雍凉之地便战乱不休。韩遂丶马超丶羌乱……一次又一次的战乱,彻底破坏了边郡的学术氛围。如今天子竟然重建太学了!姜维有些迟疑:「子修,此事是真是假?难道洛阳天子又想起我们这些边郡之人了?」(本章完) 第60章 直欲东行(求追读) 见姜维迟疑,上官齐也叹息一声:「中原之人,哪里顾得上我们这些边郡之人呢!」「别说我们原属凉州的天水郡了,就连左冯翊的张既张公,如此功高之人,到死也只是在凉州任一刺史!洛阳的高官显爵,哪里有我们这些雍凉边郡之人的位子呢?」「此次开了名额,能进太学,已是不寻常的善政了!」姜维闻言沉默片刻。出身冀县姜氏,自幼时起姜维就治学经典,自从十七八岁之后,郡中儒士就少有能比过姜维的了。边郡少文,此乃常理。姜维少时常常想着,若是能早生数十年太平之世,能在中原得见马日磾丶郑玄丶卢植等大儒,想必定能学通真正的经学。但是自父亲姜冏死于羌乱之后,姜维求学之心就暂时熄了,反倒在郡中以求功名丶甚至暗中培育了数十心腹之人充当羽翼。身居乱世,不可不做些防备。而如今,自己竟有机会入洛阳太学了?姜维此时正二十四岁,又为郡中大姓出身丶现为郡中从事,想必此次去太学的名额,定会有自己的一份。姜维看向上官齐:「子修,此事对我万分重要。你我之交,我也不和你言谢了,现在我需立刻回到太守处,此处马场之事,还请你帮我照看一二。」上官齐点头应允:「伯约,以你之智,正该前往洛阳一展才学,何必在冀县一马场巡视呢!」姜维也不扭捏,拱手一礼后,走到自己的那匹白马处翻身上马,径直往冀县的方向驰去了。……天水郡,冀县,太守府内。姜维回到县内,此时还未到中午。太守马遵见姜维前来,颇为惊讶:「伯约,你今日不是去马场巡视军资去了吗?如何回的如此之快?」姜维施了一礼:「府君,属下乃是听闻有洛阳公文至此,说是天子重修了太学,敢问府君是否有此事?」马遵听闻姜维言语,面色立即冷了下来。马遵乃是荆州襄阳人士,自曹魏平定凉州之后,才被洛阳朝廷派到天水上任。天水此地虽和三辅之地同属雍州,但毕竟之前为凉州一郡,在马遵这个襄阳人看来,天水正是边鄙之郡。须知,凉州历来战乱不断,各地维持秩序的也只是本地的世家大族。如天水一郡,大事小情历来都由姜丶阎丶任丶赵四姓把持。这四个大姓之人,从来都对这个来自荆州的流官太守,持敬而远之的态度。简单来说,你马遵好好做你的太守,郡中大事小情还是我们四姓操持。马遵刚来凉州之时,曾经还欲与本地之人争一争权。但残酷的现实很快就让马遵清醒了:郡中税赋是四姓缴纳丶郡中吏员大多是四姓出身丶甚至郡中的郡兵也和四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介流官,还想管事?而此刻马遵的面色不悦,也正因如此。来自洛阳的文书,自己也才在一刻钟前阅到。而姜维今日一早便去城外马场了,城内到马场一来一去也要至少一个时辰,姜维是如何得知的?显然,定是有郡中吏员刚收到公文,就遣人快马告知姜维了!但马遵又不好发作。刚来天水之时争权失败,马遵只想着哪日能被朝廷调回中原去。软弱惯了之人,如今发现吏员狡猾,只是也懒得管了。马遵瞄了一眼姜维,见姜维行礼姿态还算恭敬,多少安慰了一些马遵受损的内心。马遵见姜维发问,缓缓说道:「天子重建太学,确有此事。按文书中说,太学此次招收五百人,而我天水一郡此年只有一个名额。」姜维微微一怔,一郡之地,竟然只能在五百人里得到一个位子吗?姜维略微不解:「敢问府君,若是按州郡来分,怎麽说天水一郡也会有四丶五个位子吧?」马遵微微摇了摇头:「伯约啊,有些事你未必知晓,中原之地学风更盛,宛洛汝颖的士子摩肩接踵,哪里轮得到天水这种边鄙之地呢?「此次天水能选一人入太学,恐怕还是天子下令,每郡必须有人入太学。这若是在汉朝之时,恐怕天水一个名额也不会有!」姜维深吸一口气,向太守深施一礼:「禀告太守,属下虽为郡中从事,但年龄未到三十丶仍然符合此次入太学的标准。维自幼读经,愿往洛阳太学,还望太守成全!」马遵只是一笑,看着姜维恭敬的样子,心中自是十分畅快。久在天水被本地大族欺压,姜维所在的姜氏正是其中之一。如今得了机会能让姜氏有求于己,安能不快?马遵只是捋着颌下短须,一时间并未答话。姜维在堂下,见到自家这位无能太守如此作态,即刻便知晓又是太守的矫情病犯了。若是寻常时日,姜维还说不得与马遵作过一场戏来。但此次太学重新招纳学子,天子又明说了考核优秀之人另有前途,这个机会姜维实在不想错过。姜维缓缓站直了身子。身高七尺五寸的姜维,凝神看向坐在堂上的太守。剑眉星目之下的肃容,竟莫名生出一丝威武之感。姜维缓缓说道:「属下以为,我郡中才学之士并不多,若属下此次不能去洛阳,恐怕郡中也无人能去了。」马遵闻言一愣,他听出来姜维话里的不满之意,随即也赶紧露出笑容来。毕竟这郡中大事小情,还都仰仗四家大姓来做。若是他们不支持或者在州中考评时使坏,那自己何时才能得以调回中原呢?马遵也只是想着,若能拿捏一下自己这位属下很好,若拿捏不了,也就随他去吧。一个太学的名额,真当是什麽宝贝呢?边鄙之人,当真没有见识。马遵缓缓走到了姜维边上,挤出几分笑容看向姜维:「伯约之才,我历来是知道的。郡中年轻士子若论才学,伯约若称第二,那便无人敢称第一了。」「既然如此,我就写一封荐书,伯约寻个时间,便启程赴洛阳去吧!」姜维也不扭捏,退后半步对着马遵深施一礼。洛阳……太学……姜维倒是好奇了起来,中原之士都是什麽样子呢?感谢书友们的阅读,新书期需要数据才能走的更远,若您有多馀的票还请投一投,若无票每日追读也好,感谢~(本章完) 第61章 剑术精要(求追读) 洛阳,北宫。大将军曹真匆匆入了宫门,向皇帝书房行去。曹真从大将军府内带来了扬州方面的最新军报,正要找皇帝去汇报一二。曹真沿着宫内道路缓缓前行。皇帝的书房离北宫的东门不远,曹真离书房还有一段距离之时,远远看见锺毓站在这里。没待曹真走到门口,锺毓就向曹真施了一礼:「禀大将军,陛下此时不在书房,命我等大将军到来之后,引大将军前去寻陛下。」曹真闻言一愣。自从曹休和陈群两人外任之后,洛阳只有曹真和司马懿两位辅臣。司马懿日常在尚书台办公,曹真日常在自己的大将军府内。若皇帝有召,两人则会入宫与皇帝议论国事。曹真每次前来,皇帝都雷打不动的一般待在书房里,或是阅览文书或是研究国事,曹真还曾感叹过皇帝的刻苦呢。这次皇帝破天荒的不在,让曹真好奇了起来。曹真略有疑惑的看向锺毓:「陛下在做什麽?」锺毓迟疑了一下。皇帝命自己在这等着大将军,并且领着大将军前去寻他,并没有说不能透露皇帝在做的事情。锺毓顿了一下然后回答道:「陛下正在练剑。」曹真愈发好奇了。片刻后,曹真来到了皇帝练剑的地方。曹真自少年起便勇猛超过常人,能在马上开弓射虎,又是积年战阵的将军,从曹真的眼光来看,曹睿练剑时的步伐和招式都中规中矩,虽算不上高手,但也能算小成了。见曹真到来,曹睿缓缓收了练剑的架势,将剑收入剑鞘之后扔给锺毓,锺毓也灵巧的双手接住。曹真拱手行礼:「陛下练剑,臣还是第一次见,颇有名家风范。」曹睿笑着说道:「自然是名家风范。先帝当年学剑于史阿,学尽了史阿剑术。朕此前随先帝行猎,也从先帝处学了些皮毛。」曹真点头说道:「先帝极擅剑法,臣当年也同先帝练过一阵,终究没有先帝精熟。」曹真看向院中的兵器架,好奇问道:「陛下只爱剑吗?臣见这兵器架上有十几柄剑,并没有其他兵器。」曹睿点了点头:「剑乃王者之兵,朕又不用上阵厮杀,自然练剑就足够了。大将军惯用什麽兵器?」曹真回应道:「臣早年为骑将,自然最善用矛和弓箭,除了矛之外丶有时也用刀和手戟。」曹睿像是想起了某事,随即问道:「朕之前听人说过,当年官渡之战,关羽在阵上斩杀颜良,用的乃是长刀?」曹真似乎已经习惯了皇帝思维的跳跃,十分笃定的摇了摇头:「想必定是误传,骑将哪有用长刀的?马上不易发力,自然用的是矛。」曹睿闻言点了点头。曹真见皇帝关心武事,不免得多问了几句:「陛下一般是独自练剑吗,可有人与陛下对练?」曹睿说道:「自然是对练居多,自入秋以来,夏侯献每次入宫当值的时候,就陪朕练剑。朕夏日游泳,秋日练剑,倒也能强健身体。」曹真笑着说道:「强健身体方能养生,陛下从练剑中可有所得?」曹睿反问:「大将军从练矛中也有所得吗?」曹真回应道:「自然是有的。两军阵前交战,骑将持矛冲杀于前,或是刺击或是格挡,迟疑者必死,拼的就是果决。」「臣以为这和两军交战相同,战机稍纵即逝,骁勇果决二者同等不可或缺。」曹睿笑道:「大将军自然是从战阵中悟出的,朕却只能在对练中悟出一些。」「朕以为练剑,首在步伐闪避丶次在击敌不备,而重中之重,在于保存己身。」曹真颇有不解:「剑术乃是攻敌之术,为何重点在于保存己身?臣也没听先帝和史阿说过这些。」曹睿轻轻摇了摇头,对曹真说道:「大将军乃是将军,作战之时都是着甲的,自然以伤敌为要。而朕练剑之时都是无甲的,自然有所不同。」「朕打个比方,即使与剑术很弱之人对练,无甲对无甲,按理来说朕持剑刺喉,对方应该回剑格挡是吧?」曹真点了点头。曹睿继续说道:「若对方已存死意,不在乎朕的刺击,反而继续向前劈砍,那无论朕剑术高明与否,也都难逃一伤。」「因此朕以为,练剑的要义不是伤敌,而是要保存己身。若一定要战,那麽就要挑选地点丶挑选对手,而且自己要着甲。」显然皇帝这是话里有话,此时曹真还不清楚皇帝的用意是什麽。「陛下高见。」曹真接着说起了正事:「从扬州的大司马处传来军报,我国密探在鄱阳探知,孙权连续三日丶三次派人到鄱阳责问周鲂。」「第三次责问周鲂之时,周鲂在鄱阳西门外当众向使者下跪谢罪,并且割发代首。」在这个时代,信息的传递往往是件最难的事情。两名周鲂诈降的使者寻得曹休,就花了足足七日的时间。而从曹休驻扎的寿春到洛阳,又花了五日的时间。曹睿的表情似乎没有多少波澜:「朕知道了,以朕看来,大伪似真,这周鲂越看越像诈降了。」曹真闻言也说道:「东吴惯用诈降之策,昔年赤壁之时,周瑜与黄盖就是用了诈降之策。」诈降之事并不罕见。但与常人以为都是故意诈降的不同,很多时候欲投降之人本就蛇鼠两端,降与不降本就靠时势而定,因此颇多先答应投降丶而后翻脸之事。曹睿看向曹真。在场并无旁人,只有这位曹魏天子丶以及掌握军政大权的大将军,正是方便两人交谈。曹睿直接了当的说道:「大将军,朕以为孙权定是以周鲂作鱼饵,来钓我大魏南下上钩。但是孙权想不到的是,他这个钓手,未必钓的起我们,反倒说不得被我们吞掉!」曹真也认真了起来:「陛下是说,孙权必然在周鲂提及的皖城附近埋伏?」「然后我们应该将计就计,在皖城附近引大军南下,吞掉孙权埋伏的军队?」曹睿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以大将军之见,若真是在皖城埋伏,孙权最多能出动多少军力?」曹真闻言一笑:「孙权最多能出动多少?陛下放心,除去各地守备,最多也就十万人。」「昔日张文远在合肥,已经替大魏验证过了。」(本章完) 第62章 十万之众(求追读) 曹睿闻言也笑道:「朕以为也是如此。」孙十万嘛,后世之人皆知的称号,曹睿又怎能不知情呢?但玩笑归玩笑,十万之众,在任何朝代任何地点,都是一个绝对不可能让人轻视的数字。受制于后勤丶交通丶管理等诸多因素,作战的一方能在单一战场上汇聚十万兵力,几乎是这个时代的上限了。若是想聚集超出十万的兵力,要麽在后勤方面能下死力,要麽在管理方面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督战。曹丕在位时三次南下征吴,第一次征吴兵力最多,超出了二十万人。这二十万人当然不是分布于同一战场的,而是分为东路广陵丶中路濡须丶西路江陵三路。若孙权当真在皖城出动十万之众,如何应对并不简单。曹睿对曹真说道:「大将军,回朕的书房去,朕要对照舆图,与你商量对策。」曹真自然应允。待两人回到皇帝书房之时,司马懿已在书房外等候许久了。曹睿当然觉得正常,本就是曹睿遣人唤司马懿前来的。而曹真却有些不解,自己是来找皇帝汇报军情的,司马懿又是为何前来的?终究是没能问出口。其实曹睿每每召集曹真和司马懿书房议事之时,两人几乎都会同时在皇帝这里。若曹真先来,则曹睿会唤司马懿至此。若司马懿先来,则曹睿又会把曹真请过来。一文一武,互为制衡。曹睿见司马懿施礼,点了点头:「司马卿来的正是时候,朕以为周鲂诈降,欲与大将军讨论军务,卿也一起同论。」锺毓是个眼里有活的,路上听闻皇帝要用舆图,此时便轻手轻脚的走到书架旁,将舆图取下摊在桌子上缓缓展开后,退到了房间的角落里。曹睿瞄了锺毓一眼,并未说话。锺毓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做人做事都谨慎有度,是个可以培养的种子。曹睿见地图展开,唤两位辅臣上前一并观看,用手指着周鲂书信中预定接应曹休的地方。曹睿说道:「周鲂书信中提到两个最关键之处,朕一一说与你们。」「其一是兵力,周鲂建议大司马率领一万军队南下。孙权若想吞掉大司马的一万军队,至少要两万到三万兵力。」「朕刚刚与大将军商谈,孙权兵力最多能聚集到十万之众。」「其二是位置,周鲂同样提及要从皖城沿着皖水至江。但皖水流经皖城,皖城目前为我大魏所据,但皖水入江之处的皖口却在东吴手里!」曹睿用毛笔从皖城指到江边的皖口,笔尖在皖口之处重重的敲了两下。曹真沉默片刻说道:「但以周鲂言语,孙权四路北攻,则沿江的皖口等地皆会空虚。如此看来,则孙权定会在皖口布下重兵。」曹睿点了点头:「皖口位居大江之旁,下有建业上有武昌,孙权无论是调兵还是调粮,便捷程度都超过大魏。」曹真疑惑道:「那该如何?从皖城南下不经皖口,又如何到江边呢?」曹睿冷笑一声:「既然到不了,那就不要到江边了!」「朕说的很明白了,若大司马南下,则孙权必在从皖城到皖口的沿路埋伏。如何吃掉孙权埋伏的兵力,这才是应考虑的事!」「至于周鲂的降书,无非是告诉我们皖城这个作战地点而已。其馀诸事皆不用理会。」司马懿在旁边眯着眼听皇帝和曹真两人交谈。司马懿来的晚,并不知晓皇帝和曹真先前已经定论周鲂诈降,但他此时已在两人的言语中听了出来。看来皇帝是想将计就计,让曹休南下引孙权埋伏,再吃掉孙权埋伏的兵力。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可能不太能做得到。司马懿敏锐的发现,按照皇帝的假设,孙权能在皖城-皖口一带聚集十万之众,是因为孙权依托水运便利。如若魏国要歼灭孙权少则两三万丶多则十万的兵力,又该需要多少兵,又该如何去打呢?即使智谋如司马懿,也不免惊讶于皇帝胃口之大。若孙权出兵十万,大魏出兵十万以上,在从合肥到皖城再到皖口的战场上,难道要有一场二十万人级别的会战吗?司马懿当然还没做好准备,他现在也不知如何去准备,甚至不敢相信孙权能出动这麽多人。司马懿此时说道:「陛下,您是不是太高估孙权了?孙权哪里能出动十万人在皖城呢?」「即使大司马真按周鲂所说,真的沿皖城一线南下,孙权又如何要出动十万人之多!三五万人或许已到上限了。」曹睿摇了摇头。司马懿能出此言,十分符合司马懿的一贯风格。司马懿长期为曹丕的南征预备后勤,自然此时脑子里都是兵马调动所需的粮草器械等等。在司马懿决策的考虑中,他不知道有什麽值得孙权在皖城出动十万人的。司马懿不知道,但曹睿心中却一清二楚。经过孙权在江夏的败退,和韩综丶翟丹连续两次的投敌之后,孙权此时急需一场大胜来掩盖颓势。因此,孙权派了周鲂前去寻曹休以诈降。周鲂诈降这件事,比原本的历史中,足足提前了两年之久!而历史中的孙权,正是凭藉东吴在石亭之战的斩获,让孙权威望大增得以称帝。换句话说,孙权让周鲂诈降这一次,根本就不是出自军事目的的作战。既不能攻城丶也不能掠地丶更不能改变吴魏之间的战略格局。那孙权求的是什麽呢?孙权求的是刷人头丶刷战绩!孙权需要一场大胜,来掩盖颓势甚至帮助他称帝,这根本就是一次出于政治目的的作战!出动十万之众打曹休一万,也根本不亏!曹睿看向司马懿缓缓说道:「司马卿以为孙权为何要派周鲂诈降?」司马懿想了一想:「莫非是八月在江夏和襄阳打的太差了,要以胜利稳固内部?或许也有韩综和翟丹投降的缘故,臣听闻东吴沿江诸将已有不稳。」司马懿猜对了一多半。曹睿问道:「如果朕说,孙权是急着要称帝了呢?」司马懿双眼微睁,这个思路是司马懿从未想过的。但司马懿依旧智商在线:「那按陛下的意思,孙权这次只是为了求得一场胜利,来增加威望?」曹睿点了点头,司马懿也随即陷入了思考之中。感谢书友们的阅读,新书期需要数据才能走的更远,若您有多馀的票还请投一投,若无票每日追读也好,感谢~(本章完) 第63章 恩荣过重(求追读) 司马懿此时思考的只有两件事:一是策略,二是兵力。从策略来说,若孙权此次让周鲂的诈降是出于政治目的,那从曹魏应该追求的是让孙权的政治目的落空。无论不理会丶坚守城池丶或者谨慎出战都好。简而言之,孙权不是想刷人头丶刷战绩吗?那就不让东吴空手回去,最好还能让孙权损兵折将。从兵力来说,司马懿并不知皇帝为何如此笃定孙权最多能出十万人,司马懿也并不知道原本历史中的石亭之战,但他清楚的是,曹魏的后勤比东吴是要难上半分的。曹魏若想在皖城-皖口一带用兵,出动十万兵力也几乎是上限了。别人不清楚,司马懿还是清楚的。曹丕黄初三年丶黄初五年丶黄初六年这三次南征,司马懿堪称后勤总管,坐镇后方统筹粮草军备。豫丶扬丶青丶徐四州之兵,包括外军和地方上的州郡兵,凑一凑确实可以挤出十五万左右的员额。上次在曹丕亲赴广陵之时,在近千里宽的战场上,兵力就有近十五万之多。但那是在有淮水-中渎水作为航道的前提之下。从曹魏东南重镇合肥出发到皖城,一路上皆没有水运。出动十万兵已是上限。但该如何与皇帝说呢?司马懿一时间犯了难。司马懿看向皇帝:「陛下,有些事情臣还是想说一下的。」见曹睿点头示意,司马懿继续说道:「陛下,臣以为若欲歼灭孙权的十万之众,东南方向出动十五万人已是极限了,十五万对十万,想歼灭想必极难。」「臣以为从兵力和后勤上都不可行。」司马懿本来试探性的看着曹睿的脸色,但曹睿并没有想像中的不高兴,反而面色平静的向司马懿问道:「那司马卿以为可以出多少兵?」「十万!从合肥至皖城,后勤最多可以支撑十万人作战,再多臣就无能为力了。」曹睿听闻司马懿的话语之后,也开始思索了起来。兵之国之大事,而重中之重就在于后勤保障。曹睿也并不固执。既然司马懿说十万丶历史上曹休在石亭也是十万,想必十万人是个比较合理的数字。只是,曹睿明知道孙权会在石亭出动近十万人,若不能利用这个信息占到最多的便宜,心里还是觉得有点亏。曹睿看向司马懿:「如果在皖城一带,和东吴对峙呢?朕的意思是,不管孙权出兵多少,我大魏就是出兵十万。」「若孙权出兵两三万,则十万之众足以吞之。若孙权出兵十万,则可以在合肥-皖城-皖口一带与孙权对峙。」「孙权不是比大魏兵少吗?摆出国战的架势,就把孙权可用之兵都引到皖城来。」「在皖城与孙权交战和对耗之时,其他方位还能以兵力优势,试试以多打少,或许也能有所作为。卿以为这样如何啊?」司马懿疑问道:「陛下是要以国力与孙权对耗吗?」曹睿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司马懿拱手行礼:「比拼国力乃是正道,既然如此,陛下容臣数日,臣回去测算一下各方的后勤情况。」曹睿轻轻拍了拍司马懿的手臂:「有劳司马卿了。」曹睿现在已经找到了司马懿的正确用法:名义上负责魏国大大小小的行政事宜,但实际上作为皇帝的参谋长,在庙堂之上筹划国政军务。最大程度的让司马懿的智力得到充分利用。司马懿本就是文臣出身,曹睿又未按照历史中的情况,派司马懿去荆州掌兵,而是改派了陈群前去,想必司马懿此时也定不会对军权有所追求。那曹真呢?曹真以宗亲之重和大将军之权,替这个不知兵的皇帝曹睿,负责具体的军务。一人负责参谋丶一人负责执行。若能将两人始终绑在曹睿身边,则就更妙了。交谈结束,就在曹真与司马懿二人起身行礼丶正欲转身离去之时,却被皇帝从身后叫住了。曹睿看向曹真丶司马懿二人:「近日军务属实繁多,朕不敢丝毫大意,处处皆欲与大将军和司马卿商谈。」「每每从宫外进出宫内,也颇浪费时间,那朕就想了一个主意。」「朕特意在朕的书房外面,给你们两人在宫中留了两个房间,大将军和司马卿,你们这些时日就在朕的书房旁边办公吧。走吧,与朕一同前去看看?」曹真和司马懿都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曹真更是疑惑的问道:「陛下,为人臣子哪有在宫里办公的,这恐怕不太合适吧?」司马懿也拱手说道:「禀陛下,大将军和臣毕竟是外臣,而不是侍中丶散骑这类内臣,怎好在北宫之内办公呢?恩赏过重,臣不敢受。」按照这个时代的常理,离皇帝越近显然就越是恩荣。侍中丶散骑这类随侍皇帝之臣,朝中群臣只会羡慕嫉妒。而自曹睿即位之后,更是经常诏令曹真和司马懿入宫,朝野之间的交谈流言,更是将二人比作国之柱石。如今皇帝在宫中给二人留了房间,这种恩荣简直重到了过分!起码此时的曹真和司马懿,都是这样觉得的。曹睿笑着摇了摇头:「怎麽会是恩赏过重呢?先帝给朕留下四位辅臣,大司马和陈镇军去扬州丶荆州都督一方,那朕在洛阳,不就只能依仗二位了吗?」曹睿在中间,一左一右拉着曹真和司马懿两人的袖子,向院中走去。曹睿早已命内侍将这两个房间收拾了出来。曹睿笑着说道:「西边这个给大将军丶东边这个给司马卿,你们两位觉得如何啊?」即使曹真和司马懿这几个月内,见多了皇帝的标新立异,将大臣留在身边办公这种事,还是根本想不到的。两人能觉得如何?当然只能谢恩了。曹真此时颇为感慨。身为曹氏宗亲丶能以大将军之重任得到皇帝如此亲信,夫复何求呢?司马懿此时也觉得皇帝过于恩荣了,哪有让外臣在皇帝书房旁边办公的?历史上并无先例!见两人如此神情,曹睿笑着补了一句:「对了,一会朕让人从御马里面给你们牵两匹,以后大将军和司马卿皆可以骑马入宫。」「大魏国事,还要辛苦你们呢!」(本章完) 第64章 东阁西阁(求追读) 曹睿这是用了个信息差。若是以这个时代之人的眼光来看,若皇帝要削你的权,哪有将你请到皇宫里丶事事谘询于你的道理?还准了在北宫内骑马?史书上最多也就是剑履上殿好不好,哪有让大臣在宫内骑马的?但是曹睿就是这样做了。在皇帝的书房旁边留了两间屋子,西边的留给大将军曹真丶东边的留给录尚书事司马懿。这是何等的亲重?可从曹睿的视角来看却不是如此。先前在洛阳武库的东仓之内,董昭一番名丶实之论,无疑是让曹睿掌握了一个更高级的分析工具。以曹睿之见,自两汉四百年来,历来权臣的名丶实都是什麽?权臣之名,乃是在皇权体系下拥有的官职。曹真的大将军之职丶司马懿的录尚书事之衔,都有升级为权臣的可能。后汉历来是大将军辅政,就连曹操掌权之时,都曾给自己封了个大将军。当然,后面还是把大将军的封号让给袁绍了。而录尚书事呢,更是实打实的总管政务。换句话说,这是宰相之职。那权臣的实呢?权臣的实,就是权臣的亲信党羽。而在汉末三国这个时代,联系亲信党羽的关键,就在权臣的『府』内。历来,封号将军和三公,都是可以开府的。简而言之,就是可以自己招募官吏,有自己府内的一套官僚体系。后世的什麽开府建牙丶开府仪同三司丶天策上将府……就拿此时的大将军曹真来说,府内就有长史丶司马丶从事等等。若在战事,府内还会多出一个军师。曹魏军事方面的标准下令流程,都是由皇帝传给大将军,再由都督中外诸军事的曹真,以大将军的名义传达给各地将领。录尚书事也是类似。在总揽政务的尚书台六曹之上,由司马懿这名录尚书事统管。出镇荆州的陈群,他若发号施令也是通过陈群的镇军将军府的。而曹睿让曹真和司马懿两人在北宫办公,将曹真和司马懿,同他们的『府』从物理上隔开一些距离。虽然曹真和司马懿还是做原有的工作,但从此军令丶政令,从形式上来说,就都变成从北宫发出的了!从北宫直接发令给荆州都督丶从北宫直接发令到尚书台的某个曹里……直接削权不可能,曹睿这个皇帝目前能做的,就是在形式上让一部分军令政令从宫中发出,潜移默化的从大将军和录尚书事这两个职位中,偷得一些权力出来。待之后再有机会,再慢慢改变实质吧。皇权和相权斗了近一千多年呢,曹睿能利用一些信息差,做到如此地步,已经算上一个胜利了。毕竟人很难获得超越时代的眼界。内阁丶军机处这种千年之后才能出现的玩意,曹真和司马懿更是不可能有半点概念。……待曹睿安顿好曹真和司马懿的事情,并将曹真在西边的房间命名为『西阁』丶司马懿在东边的房间命名为『东阁』之后,中书令孙资又走了进来。中书掌握机要丶又掌握校事系统,这个时辰前来,多半是有什麽机密之事要说。曹睿倚到了躺椅之上。与孙资这种每日都见的臣子交谈,还是比与曹真和司马懿交谈轻松些的。孙资施礼后说道:「陛下,雍丘王上表,陛下是否要亲自一观?」雍丘王就是曹植。前段时间,校事府和监国谒者都上报了曹植欲上表朝廷的事。如今写出来了?曹睿随口问道:「雍丘王都写了些什麽?」孙资答道:「雍丘王欲使陛下用他,给他一个实职。」曹睿微微皱眉看向孙资:「朕知道雍丘王文才极好,天下人也知道雍丘王文才极好。但除了文才,雍丘王还能做些什麽?」孙资迟疑了一下:「先帝在时,雍丘王就屡次上书,但先帝并未用他。」「若再早些,在建安二十四年丶关羽北攻襄樊之时,武帝以雍丘王为南中郎将丶行征虏将军,欲使雍丘王督七军前去救援被困樊城的曹仁。但雍丘王因醉酒未能成行。」曹睿想了想:「后来武帝派于禁去的吧?」孙资点了点头:「正是于禁。」曹睿轻轻叹气:「武帝都没能用成雍丘王,朕又如何敢用呢?雍丘王要的是什麽实职?」孙资组织了一下语言,将曹植的原话读了出来:「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偏师之任。必乘危蹈险,骋舟奋骊……」「就念到这吧。」曹睿打断了孙资的话:「拿过来,朕自己看。」孙资双手将曹植的表文递了过来,曹睿接过后看了半晌后,才将其放到桌上。曹睿感叹到:「雍丘王文才是真好!一篇求职位的表文,写的跌宕起伏丶骈散相间丶匀称谐婉,可是又有什麽用呢?」「他自己说,想在大将军麾下统领五百人丶想在大司马处领一偏师,还说他随着武帝四处奔走丶得了武帝的兵法精妙。」「用兵打仗可不是舞文弄墨,能靠文才退敌吗?」曹睿在发曹植的牢骚,孙资也只能站在一旁,默默的听皇帝吐槽,并不敢一起搭话。曹睿看向孙资:「孙中书,你说雍丘王想要军权干什麽?以为朕真能让他领着五百人去打诸葛亮丶去打孙权吗?」「先帝不用他,朕亦不用他!告诉校事和他的监国谒者,把雍丘王给朕盯好了。若有半点遗漏,朕可要怪罪的。」孙资拱手行礼:「臣记下了。对了陛下,您先前曾说等卫将军曹洪返回洛阳之后,您要亲自见他。现在曹洪已从河北回到了洛阳了。」曹睿问道:「卫将军从河北为中军选兵之事都办妥了?」孙资答道:「办妥了。从并州和幽州选了一半丶从冀州选了一半。边军与州郡兵剩馀的空缺,河北都督吴质又从冀州选了些补到边郡,冀州的州郡兵现在不足。」曹睿点了点头:「冀州在河北腹心之地,兵少了慢慢补上就是。替朕喊上刘晔和陈矫,朕要去中垒营中,当面见一见卫将军。」孙资连连应允。感谢书友们的阅读,新书期需要数据才能走的更远,若您有多馀的票还请投一投,若无票每日追读也好,感谢~(本章完) 第65章 坐镇长安(求追读) 就在曹睿将要起身之时,孙资又提到了一件事:「陛下,清河公主从长安上表,称夏侯楙言语之间诽谤陛下。」曹睿眉头扬起:「夏侯楙?那个在长安都督关中的夏侯楙?他诽谤朕干嘛,朕甚至都没见过他。」虽然听到了曹睿的发问,但孙资谨慎的没有接话。在皇帝身边处置机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管住嘴丶不该掺和的别掺和。更何况是涉及曹氏宗亲的这种烂事。清河公主是曹操的长女,是曹丕的姐姐。说起这个清河公主,她和昔年在宛城战死的曹操长子曹昂,这两人乃是一母同胞,都是曹操的刘夫人所出。『夏侯楙……』孙资刚才提及夏侯楙诽谤自己,曹睿的注意力刚才都被夏侯楙吸引去了。但是转念一想,举报夏侯楙的是清河公主,这不是妻子举报丈夫吗?而且是曹操的女儿举报夏侯惇的儿子?按律法,诽谤皇帝是要下狱的罪名,清河公主为何要将自己的丈夫送入监狱之中?此事定没有表面上那麽简单,其中定有蹊跷,而且还定是那种不乾不净的理由。而且,夏侯楙还是坐镇长安的宗室将军,负责都督关中军事,位置重要至极。曹睿想了想问道:「先帝是为什麽让夏侯楙当上安西将军丶都督关中军事的?」孙资的神情中显出一丝迟疑:「陛下,此事涉及先帝,臣不知道该不该说。」曹睿轻轻摆了摆手:「但说无妨,朕不会因言罪人,更何况是朕问你的。」孙资点了点头:「那臣就试着为陛下介绍一下此事脉络。」「论及此事,还要从先帝说起。先帝即位魏王之时,前将军夏侯惇坐镇东南丶其所都督的兵力在诸将中可称最多。」「先帝即位后,立即拜夏侯惇为大将军。但是夏侯惇得了大将军之后,不到两个月就病故了,因此先帝让夏侯惇之子夏侯楙,负责都督关中。」「先帝自少年时就与夏侯楙关系极好。」曹睿吸了一口气,夏侯楙与曹丕关系极好,这曹丕对自己的朋友们还当真不错。曹睿看向孙资:「朕记得之前都督关中的是夏侯渊,武帝还称他是『虎步关右,所向无前』?」「夏侯渊在定军山战死,这个朕知道,那在夏侯渊和夏侯楙之间都督关中的是谁?」孙资不动声色的说道:「是任城威王曹彰。」曹睿此时只觉无语。看来曹丕对夏侯楙都督关中的任命,又是一笔任命亲旧的糊涂帐。所谓国家大事,诸多关键职位的任命,真不是说看谁能力强就让谁上的。任用亲旧,乃是一种非常好用非常靠谱的本能选择。曹彰能力强吗?自然是强的。曹彰作为北中郎将,率军北进至代郡以北,平灭了叛乱的乌丸部落,还让轲比能降服。就连曹操在汉中遇刘封下山挑战之时,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自己的『黄须儿』曹彰。这样的一名将军,镇守一方难道不合适吗?但曹彰乃是曹丕的亲兄弟丶有竞争位置的可能,所以曹彰只能到封国就藩,并在数年后『病故』。夏侯楙能力强吗?夏侯楙不过只是中军一都尉,并无半点战绩可以称道。在曹丕即位魏王之后,就一下子被封为了安西将军丶派到长安都督关中军事去了。这找谁说理去?曹丕自己下的任命,曹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曹睿又问道:「清河公主是朕姑姑,但朕从未与其见过面。孙中书,你知道清河公主的情况吗?」孙资回应道:「臣知晓一些,不过还是与先帝有关。」「尽管说来吧。」曹睿叹了口气:「有什麽就说什麽。」孙资连连称是。孙资陈述道:「当年武帝在时,曾经欲将清河公主许配给谯县丁仪,并且向先帝询问情况。」「先帝以丁仪眼睛太小丶恐怕清河公主不能喜欢的缘故,建议武帝把清河公主许配给夏侯惇之子夏侯楙。」「丁仪娶公主而不得,因此对先帝极为忌恨,转而支持雍丘王曹植去了。」又是一件更令人无语的事件。曹丕和曹植争夺储位的时候,丁仪作为曹植手下一员干将,最得势之时甚至害死了崔琰和毛玠两位重臣。直接造成了曹丕一党和曹植一党近乎不死不休的局面。「哎……」曹睿叹了口气。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敌人呢?不论是曹丕不满丁仪在前丶还是丁仪忌恨曹丕在后,这两人的仇确实越结越大。曹丕当上魏王的第二个月,就打算让丁仪自尽谢罪。在丁仪不愿之后,更是诛杀了丁仪兄弟二人丶及其全家男丁。但凡能做皇帝的人,手里就没有不沾血的。曹睿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就令清河公主和夏侯楙两人一起来洛阳吧,朕要当面问问他们。」夏侯楙都督关中,让这样的一个人来防备蜀汉丶防备诸葛亮吗?曹睿早就想撤换他了,正好藉此机会让夏侯楙来洛阳。关于夏侯楙此人,曹睿又想起历史上一桩公案:诸葛亮第一次北伐之时,魏延建议亲领五千精兵和五千运粮之人,在十天左右通过子午谷奇袭长安。魏延的计策当然被持重的诸葛亮否了,理由说起来也简单,魏延的假设实在太多太多了。要满足魏延的战略意图,魏延自己『必须』十日内通过子午谷,被魏延认为无能的夏侯楙『必须』弃城而逃,魏国『必须』在夏侯楙弃城二十多日后才会来援,诸葛亮也『必须』一个月之内走斜谷抵达长安。这几项『必须』之事,几乎都是魏延的幻想。在历史上,曹真征蜀走子午谷,出发了一个月才走了一半。诸葛亮后来出斜谷北伐,总时长也用了两个月。但无论如何,夏侯楙都是要被换掉的!难道指望夏侯楙来抵挡诸葛亮吗?此时孙资问道:「陛下,若夏侯楙回了洛阳,那长安岂不是无人负责了?」曹睿瞄了孙资一眼:「孙中书以为谁可担得起都督关中之任?」(本章完) 第66章 言谈旧事(求追读) 听闻皇帝此问,孙资心中一时间跳的厉害。孙资掌管机要已经很久了,但无论曹操还是曹丕,都没有在如此重要的人事任命中问过孙资半点。换句话说,孙资的角色从来都是工具人。而如今皇帝竟然问孙资这种重要的人事了?孙资此时心中猜测,皇帝能以此事发问,恐怕一半的可能是皇帝随口而出丶符合皇帝日常的行事风格。另一半的可能是皇帝真的看重自己。究竟要不要发表意见呢?孙资此时心中忐忑。但片刻后,孙资就做出了决定。孙资施了一礼:「陛下,此事非臣职务所能言语,陛下不如向大将军询问为好。」显然,孙资选了一个保守且稳妥的方式:那自己职位作为藉口,让皇帝去问真正执掌军务的大将军曹真。合情合理。内臣和外臣不同。虽然说不上伴君如伴虎,但谨小慎微乃是内臣立身之本,这种敏感的事情,能不发表意见就不发表,免得让皇帝认为自己勾结外臣。见孙资不说,曹睿也似乎并不在意:「孙中书,张合现在位于何处?」孙资想了一想:「张合将军现在应该屯兵于郿县。」曹睿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派人把朕的这块玉佩给张合送去,给张合下诏令,诏张合进洛阳。」孙资点头称是,并且在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多嘴。看来关中之任,皇帝八成是要交给张合了。……皇帝车驾缓缓驶到中垒营前,而此时掌管中垒营的卫将军曹洪,已经在营门处等候多时了。中垒营,乃是曹魏中军之中重要的一营。曹魏中军员额五万。其中,武卫营员额两万五千人,中坚营八千人,中垒营七千人,五校尉营四千人,中领军直领三千人,大将军直领三千人。曹魏执掌中军之人经常变动。仅从曹丕称帝之后来说,曹休丶夏侯尚丶曹真丶陈群丶卫臻丶朱铄等人,都陆续以中领军或领军将军等的身份,负责过中军事务。如此频繁的人员变动,对于禁军来说却影响不大,这和曹魏中军独特的制度有关。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中领军或领军将军,平日负责中军日常事务以及指挥,但每逢战时,中军是要交给外出作战的大将统领的。黄初二年凉州羌乱之时,曹真率领两万中军远征凉州,打通了丝绸之路。黄初三年三路伐吴之时,五万中军一部分留在宛城护卫曹丕,剩下的一半给了中路攻打濡须口的曹仁,另一半交给了攻打江陵的夏侯尚和曹真。而卫将军曹洪,负责的就是中垒营的诸多事务。皇帝车驾从北宫出发,不足半个时辰就到了中垒营前。此时的洛阳城其实是座兵城,曹魏中军五万之众,都是驻扎在洛阳城内的。曹睿下车之后,见曹洪要跪拜行礼,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拉出了曹洪的袖子。曹睿笑着说道:「卫将军是大魏元勋,又是朕的长辈,朕哪里要让卫将军跪迎呢?」曹睿即位之前未曾与大臣们接触,曹洪此时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本人。见皇帝亲自搀扶,曹洪愈发诚惶诚恐了起来。曹洪恭敬说道:「臣乃一介罪人之身,容蒙陛下拔擢,臣已是感激不尽,又如何当得起陛下搀扶呢?」曹洪也是年近六旬之人,身体颇壮,但也生了一些白发。曹睿站在营门前,双手拉住曹洪的手,笑着问道:「卫将军自然当得起。带朕进营瞧瞧吧?」曹洪连忙应允,在前方引着皇帝向营内走去。两名当值的侍中刘晔和陈矫跟在后面,再后面的则是中垒营的各个都尉校尉。曹睿随口问道:「卫将军在河北选兵一事,可还顺利?」曹洪回答道:「仰赖陛下天威,臣在河北选兵确实顺利。各地补充的兵员都汇聚在邺城,臣在邺城点验好了之后,才率这些兵员回到洛阳。」曹睿看向曹洪:「此时补了一万多人吧?多少是老卒丶多少是新卒?」曹洪拱手答道:「约近七成是老卒,剩下的三成多为河北各处的屯田兵。为中军选兵,自然是优中选优。」曹睿点了点头:「中军士卒自然是要优中选优。」曹洪见自己先前的差事已经有了交代,紧接着向皇帝问道:「陛下此次巡视中垒营,臣应当领着陛下四处转转。」曹睿微笑着说道:「不必了,朕虽来巡视中垒营,实际上还是来看看卫将军的。卫将军之身替朕管理中垒营,朕的安排可还得当?曹洪连忙回答:「臣已老迈,本来以为就要在家中养老了,没想到还能被陛下命此重任,实在是感激不尽。」曹睿笑着说道:「你我虽为君臣,但论起辈分,卫将军还是朕的叔祖。」曹洪闻言站住不动,向皇帝恭敬行了一礼:「陛下身为至尊,臣岂敢以辈分自矜?还请陛下以后不要这样说了。」曹睿点了点头:「无妨,朕知道了。」曹洪领路,一行众人到了中垒营的大堂之上。曹睿自然是坐在中间的,曹洪坐在曹睿的下首,而两名侍中和各校尉丶都尉,都是站在堂下的。曹睿看向曹洪:「朕今日见卫将军,不聊军事,只谈旧事。」曹洪拱手:「要说军事,臣实在恐怕辜负陛下重托。但要论及旧事,臣随武帝陈留起兵,数十年间经历旧事颇多。」曹睿笑着说道:「朕从典籍中得知,武帝与袁绍官渡之战之时,正是由卫将军负责守营?」曹洪本就不是谨小慎微之人,先前的谨慎姿态,着实是被曹丕的怪罪给逼出来的。此刻见识过了这位新皇帝的随和,曹洪也渐渐放开了许多。曹洪哈哈一笑:「陛下真是好记性,臣守营那会,想必陛下说的就是武帝亲袭乌巢那回吧?」曹睿笑着点头:「正是,朕问的就是武帝奇袭乌巢之战。」曹洪兴致来了,捋了捋胡须说道:「乌巢之战,已经快三十年了。臣记得那是刚用过晚饭之时,臣还在巡视中军大营,谁想到袁绍的谋士许攸竟跑到了营门之外。」「许攸以乌巢空虚为由说动了武帝,武帝当机立断,当夜就亲自率兵前往乌巢,留着臣和荀攸二人守住大营。」「臣还记得那是后半夜,臣在营中坐立不安,忽然听见外面有欢呼声响起,出帐向远处一看,正是乌巢的方向火起……」……感谢书友们的阅读,您的阅读是我写书的动力。新书期正是关键期,若您有多馀的票还请投一投,若无票每日追读也好,感谢~(本章完) 第67章 千金马骨(求追读) 中垒营中,皇帝曹睿和卫将军曹洪相谈甚欢。两人从官渡之战聊到围攻邺城丶从荥阳讨董聊到讨伐吕布丶从迎奉献帝聊到赤壁南下。曹洪作为曹操从弟,经历过见过的事情众多,堪称曹氏发家全过程的见证者。而曹洪为人豪爽丶善于言谈,和曹洪聊聊旧事,确实是一种不错的体验。在曹睿即将从中垒营离去之后,曹洪甚至还邀请皇帝至其家中赴宴,只不过被曹睿以诸事繁忙为由拒绝,并表示会择日在宫中宴请曹洪。曹洪自是欣然接受。与曹操同辈的宗亲将领,虎豹骑的统领曹纯死的最早,夏侯渊战死在了定军山丶夏侯惇也早已病死,曹仁死在濡须败后。而曹洪,则是现在曹魏宗亲将领中最为年长丶资历最深的一位了。在今年年初,先帝曹丕还未病逝之时,曹丕以曹洪门客做下不法之事为由,欲要将曹洪问斩。虽然当时被卞太后努力救了下来,归还了曹洪的家产,但是曹洪的官职丶爵位却都被剥夺。一位在曹操起兵时就引为助力的老臣,被如此对待,很多宗室都是颇有怨言的。宗室,是历朝历代都躲不开的一个大问题。在汉朝之时,皇帝之下的权力被外戚丶宦官丶士人瓜分成三个部分。宦官做大之时,外戚和士人可以联合起来。士人做大之时,外戚和宦官也能一起抗衡。而在曹魏,由于开国皇帝曹丕对外戚和宦官专门下了诏令限制,外戚和宦官从根子上被剥夺了权力。曹丕甚至把宦官的官职都取消了,将随时皇帝身边丶由宦官担任的黄门,改为了由贵戚及子弟担任的散骑。外戚丶宦官丶士人这三条腿被砍了两条,只剩下一个士人,与以诸夏侯曹为代表的军功贵族对立。也就是谯沛武人与汝颖世家的对立。按常理来说,曹丕以为根基的曹氏以武立国,本应以谯沛武人为基础统御国家,但谁让曹操晚年放纵了两个儿子曹丕和曹植的争储呢?争储时曹丕身边的支持者们,无论是陈群丶锺繇还是司马懿,都是士人群体的代表,士人群体标榜宗法制度,自然是对曹丕更为有利的。而曹植身边的丁仪兄弟都是谯县出身,曹丕心里对谯沛之人又多了层芥蒂。曹操远征汉中之时,曹丕在邺城平灭的『叛乱』之首,就是沛人魏讽!几乎可以这样说,曹丕对待宗室丶对待谯沛武人的态度,是比曹操要远上很多的。宗室大将日渐凋零,而曹丕又不给张合这种外姓武将真正的方面之权。在曹睿看来,这就是渐渐的在挖曹氏的『实』,在挖曹氏统治的根。曹睿此次来中垒营亲见曹洪,就是要以曹洪作为千金买马骨的『马骨』,发出要重用宗室的信号。洛阳为天下腹心,身为皇帝的曹睿一举一动都会被人反覆琢磨,想必诸夏侯曹这些宗亲之人,也定能感觉到曹睿的一些善意。与此同时,吴国,武昌。诸葛瑾从外面走入堂中,边走边笑着对吴王孙权说道:「大王,周鲂刚刚传来消息,曹休已经应了周鲂所请,开始筹划要出兵南下了。」孙权哈哈大笑:「曹休缺谋少智,当真被伯言之计骗进去了。」孙权看向陆逊:「伯言,孤要谢谢你的计谋,以鄱阳一地诈降,引得曹休从皖城南下。此事若成,孤定要当众为你庆功!」陆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坐在席中对孙权缓缓拱手说道:「禀大王,曹休同意此事,只能算属下之计成了一半。」孙权说道:「另一半呢?伯言是说如何打赢麽?」陆逊点头:「正是。周鲂诈降的书信中说,其欲令曹休引万人自皖城南下至江。但这仗该何时打丶该怎麽打,还要看曹休带了多少兵力。」孙权也微微皱眉,想着诸葛瑾招了招手:「把周鲂的文书拿过来,孤自己看。」诸葛瑾不敢怠慢,也顾不上自己再看一遍确认,双手端起递给孙权。孙权皱着眉头看着周鲂的文书,和来自曹休的大司马长史冯平的亲笔信。孙权问道:「曹休的长史冯平是什麽履历?孤倒是第一次听说此人姓名。」诸葛瑾在一旁插话道:「去年曹丕寇边之时,北边投降之人曾提及过这个冯平,说冯平久在河北为任,其馀之事便不清楚了。」孙权点了点头,继续看着两封文书。而此时陆逊突然说道:「臣曾听闻,曹丕历来有在军中安插亲旧之例,曹丕又久在邺城。臣猜测这冯平应该和曹丕关系亲密。」「正是此理。」孙权细致的看着书信:「冯平的文书中,说曹休将亲自引数万之众南下。」「伯言,这『数万之众』,你怎麽说?」陆逊问道:「两万三万可称数万,七万八万也可称数万。臣倒是想问,大王是希望曹休兵多一些,还是希望兵少一些?」孙权看向陆逊:「伯言之意,是想让周鲂再去与曹休沟通,让曹休酌情出兵?」陆逊点了点头:「臣正是此意。」「既然曹休被周鲂说动,魏兵从皖城南下过江的话,自然是以过江为目的。」「魏兵无船如何过江?自然是依靠周鲂在江南岸提供的船只,后勤粮秣自然也是由周鲂提供。」「那大王就可以下令给周鲂,令周鲂将船只粮秣情况通报给曹休。曹休得知船只粮秣情况,想必定会调至兵力。」孙权点了点头:「所言甚是。伯言,你刚刚问孤希望曹休此次兵多还是兵少。」「孤这就给你个答覆。孤意图在皖城附近用兵十万,不论曹休来的是一万丶三万还是五万,孤都可求一大胜!」「伯言以为如何啊?」陆逊听闻孙权之言,沉默了片刻后缓缓说道:「大王,十万之众恐怕靡费太多。不如少些,出兵五万左右,依托大江和皖口,想必应对曹休已是足够。」「臣以为,其馀兵力还需沿江各处防御,以免魏兵在荆州的将领和江夏一带南侵。」孙权听到陆逊言语之后,依旧是面不改色,但是心中却颇为不愉。这已是东吴常态了,防守之时人人奋勇,进攻之时却战绩保守。这也成了孙权一直以来的一块心病。(本章完) 第68章 臣下之意(求追读) 陆逊一向为人慎重,陆逊说建议出兵五万,那肯定就是在各地留下足够的守备兵力后,以一部分东吴中军和各地守军进驻皖城附近。但五万人真的就能打赢曹休吗?陆逊也真的就如此保守吗?到底应该向皖城派多少兵力?孙权说十万,陆逊说五万。如此巨大的分歧,让孙权因为曹休回信变好起来的心情,一时间又降了几度。见两人交谈的气氛渐渐变冷,诸葛瑾在旁边打起了圆场:「大王,关于周鲂还有一事。」孙权抬头瞄了诸葛瑾一眼:「子瑜,周鲂又如何了?」诸葛瑾拱手说道:「倒不是周鲂,而是大王第三次派去鄱阳斥责周鲂的尚书郎怀叙。」「前几日卫士汇报,说怀叙在鄱阳城西门,逼得周鲂当众下跪谢罪,鄱阳士民百姓都在旁围观。」「而且……而且怀叙还假借大王之名,辱骂周鲂过甚,说周鲂『不如一豚犬』,逼得周鲂割发代首。」孙权的目光变冷:「怀叙已经回到武昌多日,为何不与孤说?」诸葛瑾答道:「怀叙因逼迫周鲂过甚,心中惶恐不敢汇报。直到今日怀叙心中煎熬丶害怕此事泄露,方才找臣说明此事。」孙权怒起:「怀叙险些坏了孤的大事!自作聪明丶愚不可及,孤只让他当众斥责丶谁让他逼迫周鲂到了如此地步!」「吕壹呢!子瑜,叫吕壹到这里来!」东吴也有监察百官及地方的校事系统,而东吴校事机构的负责之人,就是中书典校郎吕壹。很明显这是孙权因怀叙之事发怒,想让吕壹来审问怀叙。但是不论作为一方重臣的陆逊丶或者是作为左将军的诸葛瑾来说,校事这种监察官员权势煊赫,都不是他们想要见到的。诸葛瑾连忙替怀叙求情:「大王,怀叙虽然胆大妄为,但其罪并没有到了要让校事调查的情况,不足以和怀叙这等人动气。」陆逊也知道自己不建议出兵十万的话语惹得孙权不快,也起身行礼:「周鲂颇识大体,怀叙此人虽然妄为,但毕竟不知内情,大王只需稍稍惩戒一下便是。」孙权见陆逊和诸葛瑾求情,一位是荆州牧丶一位是左将军,这个台阶也足够了他下的,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战后再处置怀叙。」孙权说罢,转身走进了后堂之中。陆逊和诸葛瑾二人见孙权回去,只得纷纷行礼后告退。……两日后,夏口坞。三国征战不休,争夺最为紧要之地就是荆州。而江夏,堪称荆州中的荆州。最早镇守江夏的乃是刘表手下的大将黄祖。初平三年,孙权之父孙坚围攻襄阳,黄祖率军从江夏出发,率军射杀了孙坚。这就开始了江夏一地近乎无休止的争斗。孙策孙权连续十年丶四次进攻江夏,在归降的黄祖部将甘宁的帮助下,方才击破黄祖夺取江夏。但孙权从江夏撤兵之后,江夏又被刘表之子刘琦率军攻占。刘表死后的赤壁之时,江夏一地又归了刘备。刘备也未能占据江夏多久。孙权派程普进军江夏的江南部分丶曹操派文聘占领了江北部分,而刘备仍占据了江夏的夏口。三分天下,先从三分江夏开始。夏口,就是江夏最核心的区域,位于汉水汇入江水之处。因汉水原名夏水,此地因此得名夏口。夏口是个大的范围,而汉水快入江的沿岸处的一小片地方,被称为沔口。而孙权此次大会群臣所在的夏口坞,就在夏口的江南岸之处,是东吴在夏口的重要基地。夏口坞内的校场之上,孙权站立于台上,下方会聚着武昌的东吴众臣以及各中军将领。夏口坞就在江边,江风吹动着坞墙上的旗子猎猎作响,冬日的阳光给群臣带来了一丝暖意。孙权在台上看着众臣:「今日孤在此处召开朝会,乃是为了与众卿商讨若魏贼南下进攻夏口,我大吴应该如何防守。」「诸位官员丶将领,不要拘泥于自己的官职品级,若有计策但说无妨,孤都会予以考虑。」见吴王孙权这般说法,下方臣子们交头接耳的讨论了起来。片刻之后,有一人出列向孙权行礼。孙权看去,此人乃是中书郎袁礼。袁礼拱手说道:「大王,臣以为汉水入江之处狭窄异常,若在沔口之处设立木栅,以拦住通行船只,魏贼的水军岂不就无法入江了吗?」袁礼此策过于保守,若把汉水用木栅给拦起来,曹魏的水军是不能沿汉水南下了,难道东吴的水军就能高枕无忧了?这是示敌以弱。孙权正想向袁礼当众说明此策不妥之时,不料台下一名校尉陈奉出列。陈奉嗓门极大,施礼后直接大声说了起来:「大王,末将以为中书郎的计策不妥。」孙权本想亲自驳斥袁礼,没想到陈奉站了出来。于是孙权笑道:「那你来说说,袁礼之策为何不妥啊?」陈奉大声说道:「用木栅岂能拦住船只?木栅立的是容易,但敌军若是想要清除木栅,也费不了多少工夫。」「末将以为,沔口处也就宽三百步,应当在两岸设置铁链横于江上,末端再筑堡垒。这样魏贼若要通行,势必要极难,再也无法由汉水入江了。」群臣又开始议论纷纷了,倒也真有许多声音表示用铁锁比木栅要好。铁和木头相比,哪个结实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又是一个大聪明!铁锁就比木栅要好?孙权想听的乃是如何沿江防御丶如何占领水域,而不是听这些没了进攻心气的保守言语的。孙权向台下看去,大多数的人都在议论纷纷。重臣如陆逊丶顾雍丶诸葛瑾等人,心知这场集会不是为他们准备的,都在一旁闭口不言。孙权突然发现,在远处角落里的一名小将正在摇头,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名牙将。孙权笑着指向那名小将:「孤看这位小将似乎不甚同意啊,到前面来,说说你的想法。」离孙权不远的江夏太守丶宗室孙奂出列:「禀大王,此人乃是臣统下的牙将张梁,臣以为此人于军事素来颇有见地。」张梁走到孙权面前单膝跪地施了一礼。孙权笑着说道:「起身吧,孤看你颇有想法,和众人说说。」张梁看了看孙权,又看了看自家的太守孙奂,见孙奂点头之后,方才恭敬的说了起来。张梁说道:「禀大王,末将以为无论是筑木栅还是修铁锁,都只能坐等敌人来袭。」「大王不如立下赏罚的规矩,派人乘船长年在汉水中巡视,频频上岸攻击袭扰。若魏兵敢入汉水,就迅速从武昌调集水军将其击败。」「若如此这般,即使我们请魏兵来,他们都无胆敢来了!」感谢书友们的阅读,新书期若您有多馀的票还请投一投,若无票每日追读也好,感谢~(本章完) 第69章 人微言轻(求追读) 张梁虽为一名牙将,人微言轻,但其『逆流遣将,与敌争利』之论,着实让在场一众东吴文武惊讶。张梁的言论一出,台下本来赞同以木栅或铁锁拦住沔口的众人们纷纷惊讶。从台上孙权所站之处听来,质疑声和反对声不绝于耳。张梁背对着众人站着。张梁此人毕竟只是一名牙将,听闻身后传来的质问之声,微微低下头来,已不太敢再抬头看向台上的吴王孙权。这时,又有一名文官何琮在台下出列,向孙权拱手行礼后驳斥道:「大王,臣以为张梁说出此等言论,只是因为他自身领兵驻扎在沔口附近罢了!」「从沔口溯汉水逆流而上,想要控制沔口至襄阳如此漫长的地域,要多靡费多少军资,耗费多少人力?」「臣以为张梁之言断不可取!」闻得此言,张梁甚至紧张的不敢回头去看,低下的脸也开始微微涨红。孙权听闻何琮之言也不回应,反倒是直接看向了这名小将张梁:「张梁,何琮驳斥你的计策,孤想问你有何言语?」张梁微微咬牙,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孙权,行礼之后大声阐述起了自己的观点。张梁大声说道:「大王,臣以为我大吴东西数千里的疆域,最能依仗的乃是纵横大江的水军。」「与汉水和江水的广阔相比,所谓的木栅或者铁锁,又能将敌人拦到几时呢?」「臣以为占据汉水丶克敌制胜,让敌人不敢从陆上进入水中,虽然耗费军资,总比敌人的船队在襄樊集结完毕之后,再打到夏口来要好的多,到时候的军资兵力,也只会耗费的更多!」孙权在台上闻得张梁之言后哈哈大笑,向张梁的上级丶宗室大将孙奂说道:「季明,你属下的牙将有如此胆略,为何不早与孤说呢?」孙奂微笑着行礼:「疑难之时方见本色,大王若要用他,现在任命也完全不迟。」孙权点了点头,在台上说道:「诸位都是孤的心腹之臣,今日孤问计于众臣,有人言守丶有人言及军资靡费,孤知道你们都是忧心社稷,但孤都不甚满意。」「只有张梁之言最得孤意。」「孤常常有扫平天下之志,我大吴武勋无数,在赤壁让曹贼仓皇北逃丶在夷陵让刘备仅以身免丶在濡须丶在江陵丶在广陵,多少次让魏兵不敢南下!」「孤要与你们说的是,当今魏丶蜀两国尽皆幼主在位,不足为虑,孤麾下又有如此虎狼之师。此前大吴攻少守多,如今之势攻守易形,正是我大吴进取之时!」「张梁,到孤这里来,到台上来。」张梁迟疑不敢,连连看向身边的自家太守孙奂。孙奂则是瞪了张梁一眼,连连催促张梁上去。孙权见张梁侧身站在自己身侧,继续对台下众臣们说道:「张梁虽为一牙将,却敢于替孤扫清汉水,有让魏兵不敢入汉水的豪言壮语,今日孤就要奖赏于他。」孙权看向台下站着的丞相顾雍:「丞相,孤欲升张梁为裨将军丶赐爵关内侯,使其攻略汉水沿岸。」顾雍自是连连应允,但身边的张梁却激动地跪下:「大王厚赏,臣不敢受。」孙权拍了拍张梁的肩膀:「有扬威将军丶江夏太守孙奂作保,你又如何不敢受呢?记得为孤立功就是!」张梁连忙谢恩。孙权看向台下众臣:「还望众臣效仿张梁勇气,为大吴建功,孤当与诸位共富贵!」台下群臣纷纷行礼称是,欢呼一片。虽然孙权看向台下之时面带笑容,但此刻孙权的内心中还是颇为纠结的。连陆逊这等国家重臣都在用兵之事上保守,自己以张梁之言为由,在这里鼓舞一些裨将丶偏将丶牙将。虽说定能鼓舞人心,但真正的作用又能有多少呢?曹休又会带多少人南下呢?若在皖城与魏兵陆战,结果又将如何呢?孙权的心里充满了未知数,但数十年统御江东的经历,让孙权决断极快。既然未知,全力备战就是了!其实,东吴与曹魏交战,进攻之时输多胜少,防守之时输少胜多。一部分原因来自于东吴军队成分的复杂。早在孙策刚刚平定江东之时,孙策统御江东就面临了一场内部的危机。孙策自己不过是一名两千石的折冲校尉,虽说占了建业周围的一片地盘,可又如何赏赐麾下这些立下战功的将领们呢?两千石的折冲校尉,充其量能赏赐出去一些别部司马和牙将之类的小官。因此孙策只能给将领们赏赐兵权。如程普和吕范二人,就各自赏赐了两千兵作为部曲。孙权在孙策死了之后领了江东,但在部曲制度已成惯例的情况下,孙权也只能捏着鼻子继续赏赐将领部曲和人口。虽然东吴沿江便于防御,向北进攻则会遭遇曹魏阻击,自然是守易攻难。但众将在作战之时存了保存实力的心思,也是难掩之事。建安二十年,孙权领兵十万北攻合肥之时,当时张辽率八百死士突进吴军营垒,趁吴军不备径直突击到孙权主帅的麾旗之下,吴军也因此士气涣散,而张辽则因此突击而立下了赫赫威名。就在孙权撤退之时,孙权自领一千馀人,且与吕蒙丶蒋钦丶凌统丶甘宁等人共同在逍遥津之北断后。见张辽引兵来攻,东吴军心涣散纷纷欲逃,幸亏凌统拼尽了自己的三百精锐部曲,才保着孙权平安退到逍遥津之南。按理来说,凌统救了孙权乃是大功一件,可凌统却因为自己部曲损伤殆尽而大哭一场。损失的是自己部曲,其中还有凌统本人的亲族,凌统自然是伤感不已。而孙权面对自己的策略失误,也只能自己替凌统擦泪,并赏赐了数倍的部曲来表彰凌统。孙权赏的只能还是部曲。在东吴众将都有部曲私兵的情况下,攻势作战相对保守,也是难免的事情。这是制度问题,非孙权一己之力所能马上改变的。……当晚,武昌,陆逊府内。夏口离武昌不远,在夏口坞内的议事结束之后,孙权便引着众官吏从夏口坞回了武昌城中。今晚是陆逊在武昌的最后一晚。明日陆逊就将返回西陵,回到自己负责的防区去了。(本章完) 第70章 内部分歧(求追读) 此时亲卫通报,说奋威将军潘浚来访。就要打算睡下的陆逊随即起身,命亲卫将潘浚带到自己卧房之内。潘浚来到陆逊卧房之内,向坐于卧榻之上的陆逊恭敬行礼:「君侯明日就要返回西陵了,浚特来相送,还请君侯勿要怪罪。」陆逊起身扶住潘浚:「承明,你我之交,又何必与我客套?快快请坐。」潘浚倒也不扭捏作态,随着陆逊的引导,与其共同坐在了陆逊的榻上。潘浚此人非常有意思,甚至可以称得上说是三国降臣的一个典范。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丶良臣择主而事,汉末各个势力征战不休,经常有文臣武将改投其他势力之事发生。比如曹魏,曹操从陈留一地起兵到统一整个北方,先后攻克和降服的大小势力无数,自然麾下的降臣也是无数。正因为降臣太多了,曹魏对于降臣也是非常包容的态度,该带兵的带兵丶该行政的行政,都成了家常便饭。就拿曹睿准备委以关中重任的张合来说,张合就是一名标准的曹营降将。早在官渡之战的时候,曹操亲率五千精锐袭击乌巢并放火的当夜,张合就与高览一起负责猛攻曹军的大营。当时负责镇守大营的武将正是曹洪。张合未能攻下曹军大营,又见乌巢火起心中忐忑,加之谋士郭图为了逃避罪责诬陷张合,于是张合率军直接投了对面的曹洪。正是因为当时投降没有什麽稀奇的,张合也就没有多少心理负担。曹操回营之后听闻张合投降,非常高兴的称赞张合,说张合此行「如微子去殷,韩信归汉也」。曹魏的外姓将领里,为现代人所熟知的『五子良将』中,除了乐进从出道就在曹操麾下,于禁是先属鲍信而后才属曹操,剩下的三人张合丶张辽丶徐晃都是降将。张辽原属吕布,张合原属袁绍,徐晃原属杨奉。曹魏麾下降臣降将众多,东吴自然也有降臣。而潘浚就是降臣中混的最好的那一批。潘浚是荆州武陵郡人,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被当时的荆州牧刘表任命为江夏郡从事。而刘备领荆州牧后,任命潘浚为治中从事。建安二十四年,孙权派吕蒙袭取关羽之背,占领荆州之后荆州文武纷纷归附。但若直接就降了,怎能显出潘浚的价值呢?于是潘浚称疾待在家中。潘浚本就是荆州名士,又拜得襄阳大儒宋忠为师,更得到了『建安七子』之一王粲的扬名,和那些寻常官吏岂能一样?与此同时,正是镇抚荆州的陆逊向孙权建言,以汉高祖和汉光武作为例子,反覆提及争取荆州士人归纳的重要性。于是孙权亲自上门劝降潘浚。潘浚见孙权亲至也不再端着,下地向孙权拜谢,并将荆州全部的军事情况都向孙权做了汇报。以此观之,潘浚和陆逊还是颇有渊源。正因为潘浚自出仕后便长期在江夏任职丶对江夏之事无比熟悉,陆逊更是常常与潘浚这位名士往来。一来二去,两人互为友人,也就是正常之事了。说句题外话,潘浚的老师宋忠和友人王粲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关羽丢掉荆州的同一年内,死在了曹丕负责的邺城『魏讽案』内。潘浚今夜拜访陆逊,一方面是为了给陆逊送行,毕竟同朝为官,明日陆逊走时吴王孙权肯定也在,两人又不好聊些什麽。另一方面,潘浚也为今日白天孙权在夏口坞内的话语而心有猜想。潘浚直言直语:「君侯以为今日大王之言如何,大王是否有意要对曹魏进攻呢?」陆逊看了一眼潘浚。潘浚此时率五千众屯兵夏口,属于孙权的中军之列。而孙权即将用兵皖城,潘浚所部早晚也是要参战的,告知潘浚也并无大碍。陆逊说道:「正是如此,大王此次用兵所图甚大,若是动用大兵,你的部队肯定也是要参战的。」潘浚闻言沉默片刻,又缓缓问道:「具体之事在下不敢问及,在下只是想问,是用兵于荆州还是用兵于扬州呢?」陆逊说道:「是扬州。」潘浚闻言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潘浚身为荆州之人,又长期在荆州任职,如果一定要用兵,自然是想要用兵于荆州的。若能攻下襄阳,以襄阳丶江陵和汉水作为依托巩固荆州,不比在淮南的平原之上进攻曹魏要好得多?忘了屡次都攻不下的合肥了?东吴众将在攻和守的选择上,大部分都是偏向于守。但正如曹魏内部有争权夺利的分歧丶有攻守的分歧丶有用兵于荆州丶扬州和雍凉的分歧一般,东吴内部也有用兵于荆州和扬州的分歧。早在建安五年,与现在相比的二十六年前,鲁肃就曾经为孙权进献了所谓的『榻上策』,指导了东吴的战略方向。鲁肃的意思是,以江东之地北攻徐州,不如沿长江而上,占领荆州全境后『竟长江所极』,并以汉水和长江作为依托成就鼎足之业。鲁肃确实是这样谋划的,也是这样做的。从事实上来说,进攻位于长江上游的荆州而非徐扬之地,对东吴来说也是更现实的选择。但尴尬的事情发生了。继任鲁肃的吕蒙也意图这样去做,也以攻占荆州作为要事,反倒在关羽北攻襄樊之时,带兵奇袭破坏了同盟的大好局势。若吕蒙袭击关羽之后,能占领荆州全境也就罢了。关键是吕蒙和东吴并没有馀力长久占据襄阳,反倒是把襄阳丢给了曹魏。这就造成了一个结果,盟友丢了丶荆州拿了一半丶战线拉长了一倍,防守压力也急剧增大。荆州打不下,也难怪孙权要用兵扬州。但是以荆州牧陆逊和出身荆州丶奋威将军潘浚来说,用兵荆州丶夺下襄阳才是重中之重!打了扬州又能怎样,能过合肥和寿春吗?只能说,不论魏国还是吴国,想用兵于外,多少都会遇到很多这样那样的阻力,遇到内部这样或者那样的分歧。谁也不比谁轻松太多,这时就看谁能顶上去了。……感谢书友们的阅读,新书期若您有多馀的票还请投一投,若无票每日追读也好,感谢~(本章完) 第71章 纷争不断(求追读) 就在陆逊和潘浚商谈东吴的军国大事之时,在曹魏扬州的寿春城内,大司马曹休也在为魏国的军国大事而忧心。曹休皱着眉头读完了桌案上的书信,神情中竟多了几分恼怒之意,竟直接将书信扔到了地上。曹休站起来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地面上的书信怒道:「贾逵竟敢不听我的将令,他不知道我是大司马吗?着实可恨!伯营,应该如何处置这个贾逵?」贾逵为豫州刺史,负责统率豫州的州郡兵。按照道理来说,曹休是都督扬州诸军事的职务,似乎管不到负责豫州的贾逵。但曹休在今年被新皇帝曹睿命为大司马,大司马又负责国家征伐,似乎又能管到贾逵。前几日,曹休从洛阳收到了令其聚集军队的诏令,并以此准备南下作战。曹休以此诏书为依据,想要令贾逵率军向寿春移驻,却被贾逵拒绝。贾逵在书信中表示要等洛阳的诏令才肯行动。这般回复曹休之后,贾逵彻底将曹休惹怒,并惹得曹休发了这一通火。曹休看向自己的大司马长史冯平。冯平说道:「属下恐怕贾豫州还是对大司马心有怨言,所以拿诏令之事来搪塞于大司马。」曹休冷哼一声:「既然如此,就休要怪我向朝廷上表弹劾于他了。伯营,我来陈述,你来主笔。」冯平自是应允,按照曹休所意,写了一封弹劾贾逵的文书,并遣人用快马送至洛阳。臣子之间起了矛盾,向朝廷汇报乃是常理。贾逵敢于拒绝大司马曹休的调令,显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的。在写信拒绝曹休的调令之后,贾逵也反手写了一封陈述事情经过的表文,也遣人送到了朝廷。其实曹休下令豫州刺史贾逵到扬州州治寿春集结,这个命令从军事层面来看是并没有什麽问题的。贾逵身为豫州刺史,若在豫州境内集结兵力,自然是要汇聚到贾逵所在的汝南。而汝南就在淮水边上,沿着淮水顺流而下,就可以到达位于淮水中游的寿春。寿春是江淮重镇。位居北方的曹魏,若要在扬州之地南下攻吴必须依靠两条水运干线。第一条是寿春出发,沿着肥水丶施水丶巢湖和濡须水道抵达长江。而这条水道已被魏吴两家瓜分,魏国在巢湖以北驻扎合肥,吴国在巢湖以南的濡须口设坞御敌。第二条还是从寿春出发,沿着淮河顺流而下丶经中渎水到达广陵。无论走哪条路,都是一定要从寿春出发。而除了豫州之外,北方的军队及粮草若要南下,也是要经过寿春的。早在曹操之时,大军和辎重从邺城南下,在黎阳渡过黄河之后,经水渠进入涡水,南下进入淮水,也是在寿春集结。曹魏其实比蜀汉和东吴,更注重水运的重要。寿春的重要性不用再多说,以此可见,曹休与贾逵二人的争执根本与做事无关,完全是在纠结于流程问题。归根结底还是这两人之间的矛盾罢了。数日后,洛阳,北宫书房内。曹睿看着两位地方重臣的上表,一封是大司马曹休弹劾贾逵不遵令调兵的命令,一封是豫州刺史贾逵陈述曹休在没有朝廷明确调令的情况时下令,贾逵称其要收到皇帝明确的诏令之后再调兵至寿春。两份文书就这样摆在皇帝的桌案上,两位封疆大吏之间的矛盾,也只能由皇帝来亲自处置。曹休是宗室辅臣自不必说,贾逵身为豫州刺史也是一方重臣,而且镇抚豫州多年颇有政绩,乃是一名上马能整军丶下马能抚民的能臣。如何处理这两名针锋相对的臣子,一时间让曹睿犯了难。各打五十大板肯定不合适,正是即将用兵南征东吴之时,哪能临战之前先处罚军队主将呢?若按曹休之言处置了贾逵,那豫州方面的军队由谁来统帅?当下而言,没有比贾逵更好的选择了。曹睿身为皇帝,也只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两头安抚就是。处罚了任何一人,都会让江东的孙权笑掉牙齿的。这两封书信自然是由掌管机要的中书令孙资送来的,孙资送来书信后立于一旁,等待皇帝进一步的指示。曹睿也顺势向递来这两封信的孙资问道:「孙中书,遇见大臣纠纷之事,先帝的惯例是如何处理的?」孙资拱手行礼道:「此类事情自然是需要陛下亲自判断,不是臣所能置喙的。不过……不过自从先帝年间,大司马一直以来都对贾豫州颇为指责。」曹睿问道:「有这等事?」孙资点头:「正是如此。贾豫州为人清正刚直,大司马素来与其不和。黄初三年征吴之时,先帝欲授予贾豫州假节之权,但却被大司马劝阻。」「臣记得,当时大司马称,贾豫州性情刚烈丶一向轻视诸将,不可授予其假节之权。而先帝果真并未授予贾豫州假节之权。」曹睿此前并不知晓这两位臣子之间的矛盾,随后又是问道:「贾逵真的轻视诸将吗?」孙资微微摇头:「贾豫州只是为人刚直而已。」曹睿闻言点了点头,未作他想。就在孙资向皇帝替皇帝说明贾逵的为人之时,同时也在书房中的侍中辛毗却出言反驳。辛毗拱手说道:「陛下,臣有一言。」曹睿感觉有些意外,辛毗为人刚亮公直丶素来直言直语。但这还是辛毗第一次在其他臣子奏对之时插话。曹睿看向辛毗。孙资也缓缓转头,用眼角的馀光瞥了一眼辛毗。辛毗说道:「陛下难道不知道孙中书与贾豫州之间的私谊吗?臣以为,孙中书的言语有些偏颇于贾豫州了。」曹睿的表情没有波动,又看向了孙资:「你二人之间有何私谊?朕的确不知。」孙资微微低头回应道:「臣早年间与贾豫州同在河东郡,贾豫州当年劝臣出仕为郡吏,臣后来到了丞相府,向丞相府推荐贾豫州入朝为官。」孙资拱手:「臣与贾豫州的私谊就是如此了。」曹睿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朕知晓了,举贤不避亲,更何况孙中书与贾豫州都是朕的臂助呢?孙中书,你先下去吧,待朕想好如何处置此事后再召你拟旨。」孙资恭敬行礼:「臣告退。」随即缓缓走出了皇帝书房之外。(本章完) 第72章 心有芥蒂(求追读) 辛毗一向少言,而这次在孙资言语间维护贾逵之时,给皇帝提了个醒。孙资是什麽人?是历史中在原本的皇帝曹睿卧床不起之时,孙资刘放二人从中弄权,将辅政之臣改为了司马懿和曹爽二人。曹睿即位的这段时间里,孙资处理公务严谨而有条理,又听话又好用,差点让曹睿忽视了对孙资此人的心性的关注。应该给辛毗记上一大功,但曹睿并不想向辛毗表现出他对孙资的好恶情况。孙资早已走远,曹睿向辛毗问道:「侍中,曹休和贾逵二人有何芥蒂?你与朕细细说来。」辛毗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回陛下,此事还要从黄初三年,先帝第一次伐吴之时说起。」「当时大司马还是征东大将军,先帝赐他假黄钺之权,督张辽丶臧霸丶贾逵丶王凌等二十馀军,从广陵攻吴。贾豫州此时,正在大司马督下。因遣将过江之事的计略上,大司马和贾豫州二人有了分歧。」「而大司马遣臧霸率万人过江,而后又被吴兵击退回江北。贾豫州认为大司马调度有误,并因此报告给了先帝。」「贾豫州大约是在此时惹恼了大司马。」「而当先帝第二次南征,欲要授予贾豫州假节之权时,大司马又以贾豫州性情刚烈丶轻视众将为由,劝阻了先帝。贾豫州也没得到假节之权。」辛毗简明扼要的说清了曹休贾逵二人之间的纠葛。无非是贾逵怪曹休无能丶曹休又在贾逵假节事上绊了一跤,两人从此结下梁子。此时曹休拿着一封没有明确文字调豫州之兵的诏令,让贾逵率军前往寿春。贾逵若不在此事中找点流程错误丶恶心曹休一二,那反倒是不正常了。曹睿起身,在书房中缓缓踱步。还能如何处置?无非是安抚一下曹休,说自己会下令让贾逵前往寿春。再安抚一下贾逵,说是之前的诏令没写细节,再给贾逵重下一道诏书。不然难道要斥责曹休丶或者贬斥贾逵?大敌当前,只要有一丁点脑子就不会做出此等蠢事。经过孙资和辛毗二人这番交锋之后,曹睿反而不太担心曹休和贾逵了。而如孙资这般,表面上忠于职守,但却在一些不起眼的暗处夹带私货之人之事,才是真正应该警惕的。当晚,辛毗下值后回到家中,和儿子辛敞闲聊之时,提及了白天在宫中之事。辛敞却颇为父亲担忧:「父亲,如今刘放和孙资二人,以机要之职深得陛下宠信,朝中众人纷纷巴结二人还来不及。父亲即使看不惯孙资,又何必当着孙资的面来反驳他呢?」辛毗则是看向了自己这个资质平庸的儿子:「以你之意,为父该如何做呢?」辛敞想了想说道:「父亲当然可以在孙资不在的时候,再向陛下谏言就是。这样既不会惹到孙资,又可以向陛下尽忠。岂不两全?」辛毗摇了摇头:「泰雍,这并不是有气节之人的行事方式。害怕得罪权臣,又怎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忠呢?我就是要当着孙资的面向陛下说明,让刘放和孙资这等人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要阿谀他们的。」辛敞见父亲如此决意,身为儿子也不好再以此事多说什麽,反而提到了父亲的前程:「恐怕日后父亲升官之时,孙资也定会在其中阻挠一二了。」辛毗仿佛并不在意的神情:「即使孙资阻我又能如何?当今陛下聪明睿智,无非是让我做不到三公罢了,难道还能让我做不到九卿吗?」「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了。」身为儿子的辛敞也只能应承下来。不过片刻之后,辛敞似乎又想到了一事:「父亲,您先前说过陛下将虞妃打入了冷宫?近几个月又未曾听说陛下纳人入宫,岂不是陛下现在只有一名妃子了?」辛毗有点惊讶于儿子发散的思维,一时间竟愣住片刻:「好像真是如此。陛下如今后宫之中只有毛嫔一人,而且毛嫔也已有孕在身。」辛毗连忙加上一句:「毛嫔有孕之事也只是内官知道,为父从未与他人提及过,你也不能与任何人说。」儿子辛敞自然点头答应:「既然如此,那皇帝是不是后宫缺人了?」辛毗一阵肃容看向儿子:「你这话是何意?」辛敞继续着他的思维发散:「父亲,我的姐夫羊耽不是有个兄长唤作羊衜吗?羊衜家的女儿丶唤作羊徽瑜的,算起辈分还是我的侄女呢!」「此女再过一个月就十三岁了,是不是可以嫁入宫中去呢?」辛毗此时已经微微发怒了:「我让你读书丶让你学经丶教你朝堂之事,是让你日后做官光耀门楣的,不是让你琢磨陛下的后宫的!」「难道你还想让为父去给陛下找女人吗?此事并非我能言及的!」见父亲发怒,辛敞也只能向父亲连连告罪。……与此同时,长安城内。身为安西将军丶都督关中军事的夏侯楙,正坐在数名姬妾之间喝酒。虽然有美人左拥右抱,但夏侯楙此时已是愁容满面。夏侯楙面临的愁事有两个:其一,妻子清河公主上表朝廷称夏侯楙诽谤陛下。陛下登基数月,夏侯楙一直没有机会朝觐过。先帝曹丕是与夏侯楙关系不错,但听说先帝和当今陛下关系也很差,陛下收到上表,不知如何会处置自己呢?其二,夏侯楙确实对妻子有所亏欠。夏侯楙在长安养了七八名姬妾,和清河公主之间的关系更是名存实亡,若以此论,夏侯楙其实不怪妻子怨恨自己。更关键的是,让妻子上表陷害自己的主意,竟然是夏侯楙的两个亲弟弟替嫂子出的!这简直是几个家丑连在一起,家丑加倍了。夏侯楙在这里喝着闷酒,心里开始自暴自弃了起来。与其把家中这些丑事一个接一个的抖开,还不如直接和皇帝认罪,就说自己言语诽谤了呢!身为夏侯惇的儿子,难道皇帝还能处死自己吗?夏侯楙想着想着,醉意更深了。但无论他的心里如何挣扎,前往洛阳的车驾早已准备好,明日一早,他和清河公主就将往洛阳启程。(本章完) 第73章 夫妻反目 数日之后,还担着安西将军丶都督关中军事的夏侯楙到达了洛阳。由于是以『嫌疑人』的身份被召回洛阳,皇帝的诏书中没有说夏侯楙职责暂托给谁,夏侯楙也知趣的没有再问,而是在收到诏书的第二日直接启程出发。颇有些决绝之意。对于家世煊赫丶且为一方重臣的夏侯楙,家丑是不能外扬的,大不了就丢官回家吗!难道还会被杀头吗?听闻连驳斥了陛下旨意的司马孚,还能被迁为散骑常侍呢。夏侯惇的儿子,面子还不如一个司马孚麽?夏侯楙的性子是偏懦弱了些,妻子清河公主举报于他,夏侯楙也只当自己时运不济。长安乃是前汉旧都,对于两汉四百年的地位重要无比。从长安到洛阳的官道上赶路,自然每日都有驿馆歇息。夏侯楙与清河公主虽然一路上同车而行,但路上的这几日,两人之间几乎没怎麽说过话,每日的驿馆之中两人也并未同住。按照现代的话来说,这两人之间已属『夫妻感情破裂』的范畴了。清河公主因丈夫多养姬妾而忌恨丈夫,夏侯楙碍于面子不愿撕破脸皮罢了。马车徐徐进入了洛阳城,夏侯楙看着清河公主:「我们是不是先回府呢?」夏侯楙自然是在洛阳城中有府邸的,虽然不在洛阳近七年了,但是仍有人负责管理打扫,府内所有的摆列陈设,还是如当年夏侯楙未离开洛阳之时一样。清河公主冷冷的白了一眼夏侯楙:「回什麽府?你在洛阳的府里养了几个女人,这麽着急?」夏侯楙叹气摇头,只得命令马车直接前往廷尉府。廷尉,乃是朝廷中专门负责司法的部门,甚至连修订律法丶管理诏狱丶审核全国案件都是廷尉府的职责所在。而魏国此时的廷尉正是明于法理的高柔。廷尉府内,高柔和颜悦色听着清河公主对于丈夫的指控。高柔还贴心的将负责记录的书吏赶了出去,自己用笔亲自记录了起来。高柔说道:「公主,你指控安西将军的事项,本官已经如实记录在案了。公主可否还有要补充的?」清河公主一脸气愤的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没有要补充的了。」高柔又看向了夏侯楙:「安西将军,公主指控你所犯事项,你可要抗辩吗?」「我认罪就是,都认。」夏侯楙无奈的摇头,随即又看向了清河公主:「公主可还满意否?」清河公主却并不理会丈夫,而是向廷尉高柔询问了起来:「高公,此事按律会如何处罚?」高柔回答道:「公主所指控的安西将军诽谤陛下之事,在当今陛下即位以来还是头一次。此案可大可小,若是惹得陛下发怒,最高甚至可以问斩。」清河公主听闻高柔此言,一时间竟惊得花容失色。身为女人,清河公主原本以为夏侯楙最多会丢官罢职回到洛阳,待在天子脚下,夏侯楙自然就会远离那些在长安所养的姬妾了。她可没有半点想害死夏侯楙的意思!清河公主连嘴唇都微微颤抖的说道:「高公……此事竟如此严重吗?我不举报了行不行?高公,高公可否高抬贵手?」高柔一脸严肃:「国法严明,岂容徇私?二位都是宗室贵戚,如何不晓事理?」「该记录的内容,我已经都记录下来了,自会呈报给陛下看的。公主丶将军,二位请回吧。」夏侯楙见妻子已经捂着嘴哭泣起来,连忙拉着清河公主出了廷尉府。若提及用兵作战的能力,夏侯楙不过中人之姿。早在当年曹丕用他镇守长安的时候,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夏侯楙,之所以用他就是要让他在长安看着驻军丶看着众将。至于领军作战之事,还无需夏侯楙去做。黄初二年羌乱之时,自有曹真前往雍凉,率领张合丶郭淮丶杨秋众将去征讨。而当时的夏侯楙呢?还是坐镇长安城中。夏侯楙知道自己能力一般,能得到都督关中之位也是与先帝亲善的缘故。但夏侯楙更是知道,人可以平庸,但不能不晓事。夏侯楙身在长安多年,但一直以来对朝政行事都密切关注。夏侯楙自然知晓,朝廷和廷尉对举报诽谤这种事已经不太管了,甚至有时还会责罚告密者或举报者。但这种事又何必与妻子说呢?她要出气,就让她去出气好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与当今陛下并无私谊,也是时候该回到洛阳了。此时的廷尉府中的高柔,正在给皇帝上书汇报此事。高柔在文书中将两人所言细节都记录的清清楚楚,也一字不漏的记录下他自己与两人的对话。在文末也高柔写下了自己的看法,高柔以为,清河公主举报丈夫诽谤,但又说不出夏侯楙诽谤陛下的具体话语。结合夏侯楙爽快认罪的举动,加之两位都是宗亲贵戚,高柔判断这是二人因家事不和,建议皇帝斥责两人一番就是。就在同日的下午,曹睿在书房中收到了来自廷尉高柔的报告。今日呈送机要的是中书监刘放。曹睿一边看着高柔的报告,一边感叹:「廷尉果然明于事理啊。夏侯楙哪里来的胆子诽谤于朕?」「一个是朕的亲姑姑,一位是姑父兼镇守一方的大员,朕又如何能治罪呢?」曹睿看向刘放:「清河公主此人如何?朕对她不甚了解。」刘放缓缓说道:「此乃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言。不过校事有报,清河公主近年来似乎不满婚姻,颇有怨言。」曹睿明白这是两人之间早有宿怨,不过是最近爆发出来了。曹睿没有深究,反倒关注起了廷尉高柔。曹睿问道:「高柔在廷尉位子上多久了?」刘放想了想说道:「回陛下,高柔是黄初四年任廷尉的,算起来应该有三年多了。」曹睿说道:「三年多了?朕记得上一任廷尉是钟太尉吧?」刘放点头:「正是钟太尉。高柔在升任廷尉之前,乃是负责审理疑狱的治书御史。」曹睿想了想又说道:「朕观高柔处事得当,在此之前高柔有没有处理过什麽疑难的案子?」(本章完) 第74章 偏听偏信 刘放思考片刻说道:「先帝一朝大案并不多,不过话说起来,还真有一事与廷尉相关,只不过并不是廷尉自己处理的。」曹睿点头:「你说与朕听听。」刘放回应道:「数月之前先帝尚在之时,先帝因故将鲍勋下狱治罪。当时廷尉以为罪不至死,因此不从。先帝则是将廷尉召进宫中,趁廷尉人在宫中之时,绕过廷尉下令处死鲍勋。」曹睿纳闷问道:「鲍勋此人朕知晓,无非是刚而犯上屡教不改,自有取死之道。不过先帝为何一定要绕开高柔呢?」刘放露出一些迟疑的神色,曹睿看到后补了一句:「不要有顾虑,与朕实话实说。」刘放点头称是,随即说道:「鲍勋此人与先帝恩怨已久,这个臣就不多说了。」「鲍勋曾任侍中,经常在进谏之时夹杂讽刺,因此为先帝不喜。而后先帝令鲍勋离开洛阳出任右中郎将,但当时的尚书令陈群和尚书仆射司马懿二人,都举荐鲍勋担任御史中丞。」「先帝不得已而用之。」曹睿听见了刘放话中之意,打断了刘放问道:「陈群和司马懿举荐鲍勋,而且先帝还不得已而用之?怎麽不得已的?」刘放沉默了一下说道:「早年先帝为魏王太子之时,就以陈群领丞相东西曹掾,负责魏国官员选举之事,内外官吏任命皆出于陈群之手。」「而先帝曾有四位太子中庶子:司马懿丶司马孚丶鲍勋丶王昶,司马懿与鲍勋也是有同僚之谊的。」「陈群和司马懿负责选举官员已经很久了,两人坚持要举荐鲍勋,先帝也不愿与二人不和,加之御史中丞本就是监察百官丶总是得罪人的,所以先帝暂且忍耐,就让鲍勋做了御史中丞。」曹睿沉默的点了点头,示意刘放继续。皇帝虽然名义上为万人之上,但也会有些不得已的时候。刘放继续说道:「等到去年鲍勋犯法之时,先帝令廷尉严审。廷尉按律法将鲍勋判处监禁五年,但当廷尉将此判决交给三官执行的时候,三官却认为此判决不妥,将鲍勋改为判处『依律法罚金二斤』。」三官,乃是廷尉府协助廷尉办事的三名官员廷尉正丶廷尉监丶廷尉平的总称,有覆核廷尉所审的案件之责。这也就是半年前的故事,离现在并不远。刘放在做陈述的时候,曹睿听着听着,眉头也皱的更紧了。曹睿问道:「那廷尉所属的三官,为何要驳回廷尉的命令?和陈群司马懿二人有关?」刘放只是拱手行了一礼,并没有回应此问,反而说道:「先帝下令处死鲍勋之时,陈群和司马懿都曾劝谏。」又是司马懿和陈群。当然,有了前几日孙资和辛毗一事,刘放的言论在曹睿这里也打了一个问号,涉及朝堂上关键的重臣,自然不能偏听偏信。曹睿想了片刻:「廷尉高柔给鲍勋按律定罪,不许先帝增罪杀他,也不许三官减罪,是也不是?」刘放点头确认:「正如陛下所言。」鲍勋的结果很简单,自然是被曹丕处死了。但从鲍勋此案还是能看出颇多问题的。怪不得历朝历代的政治斗争,都是以某某案为发端,并愈演愈烈的。曹睿又问道:「那廷尉三官呢?」刘放答道:「先帝当时令校事将三官抓到诏狱之中。但还未来得及处理三官之事,先帝便驾崩了。这三人已在诏狱里关了半年了。」曹睿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朕也不用校事来管了。诏狱不是廷尉治下的吗?下诏给廷尉高柔,替朕问问廷尉这三官是否欺君,朕倒要看看廷尉会如何处理,再看看有没有人再维护于这三人。」不得不说,各朝各代都是靠人做事的。皇帝给了大臣权位,自然就要尊重大臣在职责范围内的权威。不然的话,谁又会真正替皇帝效力呢?曹丕因陈群和司马懿的联合举荐,不得已而令鲍勋为御史中丞是此原因,曹睿现在把校事抓进诏狱的三官交于廷尉处理,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且看后续有没有人自己跳出来吧。刘放应承之后,接着向皇帝汇报起来:「陛下,长安的校事来报,称清河公主此次向朝廷举报夏侯楙的表奏,实际上是受夏侯楙的两名弟弟夏侯子臧和夏侯子江所作。」曹睿是真的有点惊讶。两个亲弟弟帮着嫂子坑自己哥哥?等到曹睿亲自接见夏侯楙的时候,再与夏侯楙细细分说吧。家门不幸,又奈如何呢?曹睿其实并不关心夏侯楙的家事。虽然清河公主是曹丕的亲姐姐,那又如何呢?爱如何便如何吧。连曹丕的同母弟弟曹植,曹睿都不想管,只要不惹出事,任其自生自灭。皇帝和皇帝之间的性格也是不同的。曹丕就不一样了。曹丕不仅作为文艺青年感情丰富,还经常爱管属下的家事。就拿曾经与曹丕关系极好丶荆州牧丶假节钺,曾被曹丕授予『生人活人』之权的夏侯尚来说。夏侯尚的妻子是曹氏之女,而夏侯尚又额外宠溺一名爱妾。曹丕竟然派人杀了夏侯尚的这麽爱妾,在夏侯尚悲伤欲绝之时,曹丕还瞧不起夏侯尚。若和曹丕比起来,夏侯尚确实手段不够狠辣得多。曹睿对刘放说道:「刘中书,帮朕拟诏给高柔。」刘放没有迟疑,直接移到了桌案前准备动笔。曹睿说道:「其一,因言获罪是不可取的,朕也不喜欢臣子们互相举报诽谤之事。廷尉此次做的很对,今后这种捕风捉影之时不要提倡,以免成风之后人人自危。」「其二,廷尉此事处理的不错,让廷尉以后对于朝廷之事可以多多谏言,替朕表扬一下廷尉。」刘放用笔神速,皇帝说完不久,刘放便替皇帝拟好了诏书。为什麽说刘放孙资这种机要之臣是皇帝心腹?天天替皇帝拟诏,皇帝见到的机要文件都要从他们俩之处过一手,而且还掌管校事系统。这样的两个人,又岂是普通的臣子敢于惹怒的呢?(本章完) 第75章 关中军事 第二日下午,得了皇帝的诏令,安西将军丶都督关中军事夏侯楙进了宫。散骑常侍锺毓将夏侯楙引至了皇帝书房。毕竟是钟太尉的儿子,虽然只有十四岁,但用来做迎来送往这等事情也算颇为得心应手。曹睿见夏侯楙前来,还没等夏侯楙行礼,曹睿就直接问道:「夏侯将军,你为何诽谤于朕?」夏侯楙闻言直接跪了下来,头埋得很低,同时说道:「臣有罪,请陛下治罪于臣。」曹睿仰起头来,瞄着夏侯楙跪俯于地的身影说道:「朕应该治你何罪?为何到了宫中,都不肯与朕说明?」夏侯楙只是在地上重重叩首,并无更多言语。曹睿见状微微摇了摇头,缓缓走到夏侯楙的身边。夏侯楙听闻脚步声,心知是皇帝走了过来,一时间颇为惊恐的抬起头来。但与夏侯楙的预想不同的是,皇帝非但没有一脸怒容,反倒是表情中带了一丝悲悯。曹睿站在夏侯楙两步远的地方轻轻说道:「此事朕已让校事查明了,校事已在长安将你的两个弟弟拘捕起来了,是夏侯子臧和夏侯子江对吧?」「是这两人替清河公主丶也就是替朕的姑姑写的表文。」随即曹睿弯腰扶着夏侯楙的手臂,将夏侯楙扶了起来。曹睿说道:「朕知道不是你的错,你两个弟弟的供状朕也已经拿到了。清河公主听信谗言丶伪报欺君,夏侯子臧和夏侯子江陷害兄长,这三个人才是真的有罪。」「朕这就要把两人的供状交予廷尉治罪。夏侯将军,朕可是要还你一个清白了。」夏侯楙闻言长叹了一口气:「陛下,臣妻子及弟弟的错,归根结底还是我这个丈夫丶兄长的错。」「臣自请罢官回家,还愿陛下能宽恕臣的妻子和两位弟弟。」曹睿也跟着感慨了起来:「说的是啊,你家中之人犯罪,自然可以把罪算在你的身上。朕的臣子犯罪,是不是也可以算在朕的身上呢?」曹睿走回了椅子上,看着束手站在这里丶神情颇为沮丧的夏侯楙,随即说道:「不过,你在外多养姬妾惹得宅内不和,虽说不上犯罪,但你的干系也是脱不开的。」「这样吧,卿就留在洛阳做一任尚书吧。毕竟也是做过一任都督的,朕再给你加特进丶再加侍中衔,算不得朕亏待于你吧?」所谓特进,并不是指什麽具体的职务。而是一种政治待遇,使得所有者能够在朝会中位列三公之后丶九卿之前。夏侯楙都督关中的级别和九卿相仿,加了特进,真不算亏待夏侯楙。夏侯楙深施一礼:「陛下厚恩,臣无以为报。臣自知无统兵才能,妄居都督之位,如今留在洛阳做尚书更是卸了一身重担。长安之事,还请陛下另选贤明来做。」曹睿点了点头,随即问道:「现在关中军事如何?卿与朕说个实情。」夏侯楙虽然行军作战不甚擅长,但自己治下情况还是清楚的,随即缓缓道来:「在臣看来,自刘备死后,雍凉久无战事,自然是与荆州扬州无法比的。」夏侯楙之言当是实话。在原本的历史中,自刘备死后曹魏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对吴国的战争中,基本上忽视了蜀汉的威胁。这其实也是合乎逻辑的!蜀汉小国寡民丶实力有限,又接连遭遇了丢失荆州和夷陵之战两场惨败,又有多少馀力能穿过秦岭威胁雍凉呢?所以当历史中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时候,陇右三郡接连反叛,甚至连洛阳都朝野震动。确实是出乎意料之外。曹睿明白这些事情。诸葛亮若北伐,怎麽说也要一年之后了。雍凉方面只要缓缓图之就好。当今的曹魏,在长安丶郿县一带驻扎两万外军,雍州又合计差不多两万州郡兵,总的算起来也只有四万人。还是偏弱一些的。但此时正欲与东吴作战,暂时也顾不得加强雍凉的兵力了。曹睿看向夏侯楙:「卿从长安回到洛阳之后,以你之见,长安之事可以交予谁之手呢?」夏侯楙沉默片刻说道:「不如让大将军进驻长安?关西之事若要托付给大将军,想必陛下可以高枕无忧了。」夏侯楙并不知道朝中欲要与东吴作战,加上曹睿又要将曹真留在身边调度中军,因此更不可能放曹真出去了。曹睿看向夏侯楙说道:「大将军的职责不在雍凉,朕自有需要大将军用武的地方。卿可还有其他人选举荐于朕?」夏侯楙思考片刻后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除了大将军之外,在曹氏夏侯氏里,貌似也没有其他适合的人选了。」曹睿点了点头:「朕知晓了,卿请回吧。管好家事,勿要再烦扰朕了。」夏侯楙自然应允。其实夏侯楙的思维是有明显局限的,或者说曹魏的思路一直是有明显局限的。曹操自创业之初,受到曹氏宗族和夏侯氏宗族的助力极大,又因为天下形势并不安定,能够都督诸军的统帅一般都由诸夏侯曹担任。夏侯惇丶夏侯渊丶曹仁丶曹洪丶曹休丶夏侯尚丶曹真等人,并以亲旧肺腑,贵重于时,左右勋业,咸有效劳。到了曹丕执政之时,将雍州交给夏侯楙丶将荆州交给夏侯尚。总是将实权职位交予诸夏侯曹的亲族,在诸夏侯曹群英荟萃之时确实没有问题。但人是会老的丶会死的。当曹氏夏侯氏的一代丶二代精英们消亡殆尽的时候,又能将方面之任托付给谁呢?给士人吗?当然不行,本来军功贵族就是与世家大族打擂台的定位,怎麽能让士族掌军呢?朝堂之事本就在于平衡,自然就需要配置一批不姓曹丶也不姓夏侯的军功贵族,并且要实打实的给予实权,并且给予足够高的政治待遇,这样才能避免士人掌军的恶果。就拿所谓的『五子良将』来说,哪个真正独自统兵镇守一方了?当一名将领足够优秀的时候,却发现天花板是由一群姓曹或者姓夏侯的人组成,那麽他会为保全曹氏而抗争吗?答案貌似是否定的。(本章完) 第76章 宫中饮宴 整个曹魏,从朝廷到地方,都已习惯了由诸夏侯曹来统兵一方。数月前,继前任荆州都督夏侯尚因病返回洛阳近一年后,曹睿借着孙权进攻江夏的时机,下令由陈群都督荆州诸军事,当时朝廷中就颇有议论。陈群并不是第一个外姓之人都督一方。上一个被任命为一方都督的乃是吴质。但是吴质是河北都督!河北早就成了曹魏稳定的大后方,又不与东吴或者蜀汉接壤,让吴质去了也就去了,吴质居于邺城,他手下直管的外军,算起来一共也就一万兵上下。荆州和河北能一样麽?荆州乃是三国交战的重地。虽然陈群是四大辅臣之一,但关于陈群的军事能力,朝堂中还是有一些议论的声音传出的。不过曹睿也没办法,荆州总要有人去的,难道让司马懿去吗?用陈群倒还靠谱一些。而且还可以将陈群调离朝中,算得上一举两得了。……当晚,洛阳,北宫。上次曹睿前往卫将军曹洪所在的中垒营之时,曹洪就曾邀请曹睿到他家中饮宴。曹睿当时因故拒绝了,不过心中一直想着此事。而今日正好有了机会,在北宫摆下宴席,宴请这些曹氏夏侯氏的统兵将领们。这次是曹睿第二次在宫中设宴,上次设宴的时候,还是与自己的东宫亲旧及内官重臣们。当时曹睿欲赏赐些官职,还遇到了司马孚这等事。殿中灯火通明,十馀张桌案在殿内两边依次排列,数量众多的内侍和宫女穿梭其间,或是布置摆放丶或是安放食具。皇帝自然是最后出场的。曹氏和夏侯氏的各位臣子在内官的引导下陆续到了殿门口,却都发现此时迎宾之人乃是毌丘俭。毌丘俭嘛,整个洛阳朝廷里面谁不知道他是陛下东宫时的文学旧臣?陛下刚登基不久,就令毌丘俭担任了两千石的越骑校尉,正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毌丘俭笔直的站在门口,见一名微胖面白丶约四旬之人走来,连忙向前走了两步拱手行礼:「可是夏侯尚书吗?」在今日宾客中,夏侯楙竟是最早到的一个。久不在洛阳的夏侯楙,确实不认识毌丘俭的面孔,但并不妨碍夏侯楙知晓此人的重要。虽然心中纳闷,也对『夏侯尚书』这个称呼感到别扭,但还是笑着拱手回道:「在下正是夏侯楙。」毌丘俭一脸微笑说道:「久闻夏侯尚书大名了。在下乃是毌丘俭,今日受命引导宾客,夏侯尚书这边请。」夏侯楙点头应承,随即步入殿中,坐到了自己的席位后。各位宾客陆续到场。与夏侯楙同辈的,还有夏侯渊之子夏侯霸和夏侯威丶夏侯玄的从兄夏侯儒丶曹操的假子秦朗。再晚一辈的,有夏侯惇之孙夏侯献丶曹休之子曹肇,以及曹真的儿子曹爽。最晚到场的两人,乃是大将军曹真和卫将军曹洪。毌丘俭站在殿门口,见曹真与曹洪二人结伴前来,连忙走到阶下向二人行礼:「见过大将军丶卫将军。」曹真对于酒局再熟悉不过了,见并不姓曹丶也不姓夏侯的毌丘俭在此,心里已经知晓是皇帝的安排。曹真笑着说道:「怎麽,陛下令你迎宾吗?」毌丘俭恭敬说道:「正如大将军所言,陛下今日令属下迎宾,属下这就引大将军和卫将军入席。」曹洪和曹操同辈,乃是此次宴席年龄最大丶辈份最长之人,此时也心知毌丘俭得皇帝看重,随即拍了拍毌丘俭的肩膀:「人都来了吗?来齐了就别站着了,随我们一起进去。」毌丘俭拱手说道:「在下不敢,还请大将军和卫将军先行。」二人也不作态,随即走入殿中,看见殿中靠近皇帝位子的两张桌案空着,便纷纷坐了进去。随着曹真和曹洪二人步入殿中,一旁的数名乐手便演奏起了西域胡人的音乐。随着曲声的开始,曹睿从侧门走了进来。各位臣子见皇帝前来,纷纷离席走到殿中,向皇帝行礼。曹睿边走边笑着说道:「今日乃是家宴,都坐都坐,不必拘礼。」「谢陛下。」众人行礼过后,也就各自入席坐下,在席中抬起头看向皇帝的方向。曹睿也不扭捏,直接用手端起桌上的酒爵,笑着说道:「今日朕与诸位宗亲聚会,备下酒宴,不醉不归。」「诸位今日能听到此曲,还是要感谢大将军啊。若不是大将军在凉州的战功,一战打通西域,各国纷纷来朝,各位又怎能在洛阳听到此曲呢?」曹真哈哈一笑,端着酒爵说道:「臣能平定凉州,乃是仰赖先帝天恩和大魏洪福,臣又怎敢居功呢?」「陛下,恕臣冒昧,可否令臣为监酒官?」曹睿笑着看向众人:「可有愿意和大将军抢这位子的?」曹真笑着说道:「若是有谁自认比我酒量好,那就尽管来抢好了。」曹洪在曹真的对面捋着胡须:「子丹,谁会和你抢?」曹睿也笑着点头:「就让大将军监酒吧。」曹真双手将手中酒爵举高,高声说道:「为陛下万年寿!」众人也都随着曹真高呼。曹睿看着众人,也举起了酒爵示意,随后与众人一起一饮而尽。见第一杯酒饮尽,一旁伺候着的宫女们纷纷将酒爵倒满。曹真继续双手举高酒爵:「为大魏万年寿!」饮尽之后,迎来了第三杯酒:「为国运昌盛,举白!」众人随着曹真的高呼纷纷饮尽。三杯酒打底,酒席这算正式开场了。曹睿笑着对众人说:「朕近日读先帝的典籍,先帝典论中记载一事颇为有趣。」「前汉的荆州牧刘表,在襄阳时其父子都嗜酒,专门做了三种尺寸的酒杯。」「最大叫做伯雅,能盛酒七升;次之的叫做仲雅,能盛酒六升;最小的叫做季雅,能盛酒五升。」「三雅一共盛酒十八升,刘表的酒宴上,连饮三雅十八升才能过关。今日诸位,都能饮多少啊?」曹洪豪迈的拍着胸脯:「陛下,区区刘表,十八升又怎能算是饮酒呢?臣能饮一石!」(本章完) 第77章 加官进爵 武人尚饮酒,士人也尚饮酒。这样的社会风气之下,酒桌上的事情也就渐渐社会化了,就好似若饮酒更多丶本事也就更大一般。酒量化成了一种具象化的『豪迈』,能喝就是英雄好汉,不能喝就是狗熊混蛋。刚刚曹洪说他能饮酒一石,这麽整的一个数字,曹睿在心中默默换算了一下度量衡。一石为一百二十斤,按后世的算法,现在的一斤为两百五十克。若曹洪能饮一石,而现在的酒和啤酒度数相仿,岂不是能饮六十瓶啤酒?一次喝五箱?刘表的三种杯子伯雅仲雅季雅加起来也就十八升,换算到后世的量,也就七瓶多。连喝七瓶还在曹睿的理解范围内,喝六十瓶,岂不是要喝一天一夜?听闻曹洪能喝一石的话语,曹真在对面哈哈大笑了起来:「陛下,您是第一次和卫将军喝酒。您若是在宴席上让卫将军喝十石,卫将军也会说能喝的下的。」曹睿笑着摇了摇头:「大将军能饮多少?」曹真想了一想:「臣虽没有卫将军能饮,但是五丶六十升的量也是有的。」五丶六十升,这也就是约两箱啤酒的量,倒也还可以理解。此时的宴席上,皇帝坐于最上方,下方左右两边各五张席位,共有十名曹氏丶夏侯氏之人。而皇帝的左右两侧后方,各有一个小的席案。毌丘俭就正是坐在皇帝左后边的小桌案后。「大将军和卫将军都是豪饮啊!」曹睿转过身来看向毌丘俭:「仲恭,卫将军年纪最长丶辈分最高,替朕给卫将军斟酒。再替朕给大将军斟酒。」毌丘俭起身笑着拱手:「臣领旨,这就替陛下为两位将军斟酒。」毌丘俭绕了小半圈从侧面下来,缓步走到曹洪桌前,为曹洪斟了一杯酒,并且弯腰双手奉上。曹洪不扭捏,直接接过酒来一饮而尽,看向皇帝的方向:「臣谢陛下赐酒。」曹洪转过头来又看向毌丘俭:「毌丘校尉,你字仲恭是吧?」毌丘俭点头称是。曹洪拍了拍毌丘俭的手臂:「如此少年英才,当为曹氏立功啊!」毌丘俭此时被说得有些脸红,但还是施礼应允。转过身来,毌丘俭又走到了大将军曹真的桌案前,从酒器中开始向曹真的酒爵中盛酒。曹真身为辅臣,又作为大将军负责军事,自然知道毌丘俭是以东宫亲旧文学之臣的身份,被皇帝直接命为两千石。皇帝先是命毌丘俭迎宾,又是命毌丘俭给两位曹将军斟酒,曹真心中已是知晓皇帝在提携于毌丘俭。曹真也顺势做个好人:「仲恭,你在五校尉营虽好,但在外领兵的机会却少了很多。若有战事,可愿来我麾下为一偏将,真刀真枪的在阵上作战啊?」越骑校尉丶偏将军,这两个职位都是两千石。虽说越骑校尉屯驻洛阳离皇帝更近,是很多人羡慕不来的军职。但若想在军中增加资历,却还是需要实战经验的。毌丘俭也笑着说道:「属下当然是愿意为国效力的,只是臣之调度自然要看陛下如何安排,若陛下要臣冲锋陷阵,属下自然没有二话。」毌丘俭的话说的很聪明,一方面表示了自己想要领兵作战,一方面又表示完全听命于皇帝,两不得罪,算是很得体的回答了。「哈哈哈哈,不错,不错。」曹真接过酒来一饮而尽。毌丘俭也缓步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一杯接着一杯,酒宴的气氛渐渐热烈了起来。九名胡人舞女走到殿中央,随着急促而又热烈的音乐声舞动了起来。曹洪捋着胡须说道:「陛下,这些胡人舞女惯有绝活,陛下可曾见过胡姬用脚敲鼓的吗?」曹洪此人虽然贪财好色,但是这种酒色俱全之人还是非常善于聊天的。曹睿确实也没见过,于是实事求是的摇头说道:「朕久在洛阳,确实未曾见过。」曹洪笑着说道:「臣记得在建安二十三年,臣与大司马丶大将军丶侍中辛毗在武都击破吴兰丶逼退张飞和马超,在庆功宴上,就见过凉州的舞姬身着薄衣丶用脚踏鼓。」「陛下不妨问问这些舞姬也会不会。」曹睿觉得颇为有趣。但还没等曹睿遣人发问,就有一名内侍进来通报。张合到宫门外了。上次孙资禀报夏侯楙一事之时,曹睿就已经存了将夏侯楙撤回洛阳,让张合负责雍凉军事之意,特意下令让驻扎在郿县的张合返回洛阳。郿县位于长安以西,乃是从长安西行前往陈仓丶控制陇右的战略要地。昔年权倾朝野丶官至太师丶被封为郿侯的董卓,就曾在郿县修建坞堡,以求为万世之业。张合接到朝廷诏令之后,又花了三日安顿军务,随即快马前往洛阳。张合一到洛阳,便直接来了皇宫求见皇帝,半点歇息都没。见内侍凑在皇帝身边说着什麽,曹真丶曹洪丶夏侯楙丶夏侯儒等一众宗亲目光都看了过来。曹睿笑了一下,举起酒爵说道:「朕前些时候召张合回到洛阳,现在张合已经到宫门外了。仲恭,你去替朕迎接一下。」「诸位,举白!」皇帝提酒,众人也随之一饮而尽。放下酒爵之后,曹真看向皇帝问道:「陛下,虽说是我等宗亲在此饮宴,不妨也给张儁乂加张桌案。张儁乂久勤王事,与我等也颇为熟络,不好让其直接离去。」曹睿笑了一笑,用手向后指了指右后方的空位:「大将军,张合远道而来,让他坐在朕的后边如何啊?」看来皇帝早有准备,曹真也不再多话。曹真作为大将军,对军中将领是再熟悉不过了。夏侯楙昨日返回洛阳,虽说有着清河公主的缘故,但终究是被皇帝解了都督关中的职务,夺了安西将军的将军号,被放在朝中当个尚书。曹真知道皇帝的任命没有什麽大问题。曹真本来还想着今天宴席之后,向皇帝问问关中都督的想法,谁知道皇帝竟然用秘旨召张合回洛阳了!难道要让张合做都督吗?(本章完) 第78章 军事预案 就在皇帝与曹真说话之间,毌丘俭已经带着张合走了过来。张合缓缓走上台阶,进殿时左右环视一圈,见在场众人都已经酒过三巡丶且都是曹氏夏侯氏之人。随即走到离皇帝桌案不远之处,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臣张合拜见陛下。臣在郿县安顿军务之后便急速赶来,因故来迟,请陛下治臣之罪。」张合风尘仆仆的快马赶回洛阳,曹睿又怎会怪罪张合呢?无非是臣子初见皇帝的惶恐,说了几句客套话罢了。见张合一脸严肃的跪拜行礼,众人也纷纷停下交谈,看着皇帝和张合的方向。负责管理乐手和舞者的内侍官也一并看了过来,像是观察皇帝是否有要停下舞乐的意图。曹睿从桌案后起身,缓步走下台阶来到张合面前,拍了拍张合的肩膀:「卿就是张儁乂?快快起身吧。」张合谢恩后站起身来。说起来,这还是张合自曹睿继位后首次回到洛阳,自然也是张合第一次见到皇帝本人。张合也已经算一名老将了。张合是冀州河间郡出身,标准的燕赵慷慨之士。早在黄巾之乱刚刚爆发的时候,张合就应募参军讨伐黄巾,算是和曹操丶刘备丶孙坚这群人同一时间出场,如今的张合也已六十花甲了。张合先是在冀州牧韩馥的手下做军司马,投奔袁绍后做了两千石校尉。袁绍在战胜公孙瓒丶全据河北之地以后,因功赏了张合一个杂号中郎将。直到乌巢之战丶张合趁夜投了曹营之后,方才得了一个偏将军的封号,才算得上是名将军。曹睿就站在张合的对面,看着张合棱角分明的脸庞,常年领兵作战出镇一线让张合的脸上颇为沧桑。见皇帝盯着自己看,张合也不胆怯,也看着皇帝的脸。「朕翻阅典籍,此刻倒是想起一句话来。」曹睿笑了一声说道:「昔子胥不早寐,自使身危,岂若微子去殷丶韩信归汉邪?」「张将军记得这句话吗?」张合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嘴唇微微张开,眼中微微泛红,感觉想要说些什麽,却又没有说出口。这句话正是乌巢之战的那天,凌晨时分曹操回营之后,见到张合后亲口对张合说的那句话。半晌之后,张合长呼一口气,后退半步对着皇帝深施一礼:「臣效力曹氏已有二十六年了,难得陛下还记得这句话,臣……臣失态了。」曹睿用手托了一下张合的手臂,将张合搀扶了起来,对着张合笑着说道:「张将军的功勋,朕都记着。快入席吧,朕给你准备好位子了。」张合看向皇帝手指的方向,竟然是在台上丶且位于皇帝的右后侧。曹真和曹洪还在台下坐着呢,张合又岂敢在台上坐着?张合连忙说道:「陛下宴请宗亲,能允臣一介外臣参加已是恩荣了,臣又岂敢坐在陛下侧面?臣只求一个末席就好了。」曹洪明显是喝开心了,见张合推辞半天,坐在席中大声说道:「儁乂,陛下赏你席位,你怎麽还扭捏起来了?赶紧入席喝酒!」曹真也笑着说道:「我们都在洛阳,就你一个远道而来,快快入席吧。」张合拱手一礼,随即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张合早在官渡之时就入了曹营,和殿中这些曹氏夏侯氏的将军都互相认识。张合坐下后刚一抬头,便看到大将军曹真的目光朝自己看了过来,并且笑着点了点头。这就给张合吃了一个定心丸了。臣子得皇帝的召唤回京,最怕有些自己不清楚丶但牵扯到自己的朝中之事。张合身为外将,自然也有一样的担心。曹真久与张合共事,曹真刚才的眼神示意,显然是在告诉张合此间无虞不必担心。两人已有多年的默契了。早在黄初二年,曹真督众将平定凉州羌乱的时候,张合就在曹真督下作战。黄初三年攻吴,曹真督西路众将围攻将领,张合仍在曹真督下。曹真和张合早就非常熟络了。张合与其他将领不同,常年独领一军。早在建安十九年夏侯渊平定马超之时,就令张合独领一军为先锋西行。破枹罕丶平宋建丶入湟中丶讨伐氐人丶攻巴东巴西,张合都是为偏军自成一路,堪称夏侯渊之下的雍凉第二人。夏侯渊在定军山身死之时,司马郭淮和督军杜袭都推举张合临时为督。这正是说明了张合的名将身份。但在曹魏,即使你征战数十载丶身为国家名将,又有什麽用呢?六十岁了还得是亲自领军在前线出征,天花板就在那里,看得到却永远摸不到。君不见曹真不到四十岁的时候,就可以督徐晃攻阳平关了。不姓曹或者不姓夏侯的外将,能如张合一般已是很了不起了。几杯温酒下肚,再加上几口炙羊肉,张合的身子也已经暖了过来。曹睿问道:「诸位,朕欲用兵东南,但对于雍凉军事,朕有一事要问。」众人都不做声,齐齐的看向坐在最上方的皇帝。曹睿问道:「若是此时此刻,突然从陇右传来军报,称蜀汉的诸葛亮已经到了祁山堡,我们应当如何应对啊?」台下沉默片刻,还是曹真这个职务最高的大将军打破了冷场,回应起了习惯假设和开脑洞的皇帝。曹真说道:「诸葛亮如何能到祁山?蜀道艰难,他需先从成都调兵到汉中,才能从祁山道走。蜀汉数万之众调到汉中,这种人马调动和粮草后勤是遮掩不住的。我大魏在汉中的探子定会探知。」曹睿补上一句:「若探子未能探知呢?诸葛亮到了祁山,我们能提前知道吗?」曹真开始面露难色。张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开始替曹真解围:「陛下,自建安二十四年,武帝从汉中撤退之后,又将祁山以南的武都百姓迁往汉阳。」张合说完曹操时期的旧事后,又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秦岭和陇南各地已经荒无人烟,如果真如陛下所言,诸葛亮从汉中出发丶过武都至祁山,我大魏并无办法发现。」在场众人一片寂静,曹睿指向负责舞乐的内侍,随即内侍叫停了舞乐。殿中的气氛愈发凝重了起来。(本章完) 第79章 刻板印象 好像真的如此!若按照皇帝的话说,诸葛亮若有北伐之意,那麽关中和陇右各个城池,岂不是直到兵临城下了才会知道?简直就是灵异故事一般。曹睿见在场诸位曹氏和夏侯氏的将军们如此神情,心中悄悄叹了口气,怪不得历史上诸葛亮第一次北伐之时,魏国朝野恐惧丶陇右三郡望风而降。魏国根本就没有做过应对蜀汉北伐的预案。既然曹真丶张合丶夏侯楙这些久在雍凉的将领都在,而且距离历史中诸葛亮北伐的日子还有一年多,不妨今日就与他们分说清楚,雍凉之事到底应该怎麽办,到底该怎麽在保证进攻东吴的前提下,应对蜀汉的威胁。曹睿轻咳了一声:「众卿,你们中间谁最识得雍凉地理?」曹睿扫视着众人,而常常作为嘴替的曹真,此时向张合那边使了个眼神。张合见状无奈,于是主动拱手说道:「陛下,臣颇识得雍凉地理。」曹睿看了张合一眼说道:「那好,朕就问你,若诸葛亮出汉中,应当有几条路可以走?」在汉中与关中之间,有八百里秦川阻隔,秦岭以南丶秦岭以北的气候环境差异颇大,因此秦岭也和淮河一起,成为了日后华夏南北方地理的分界线。而如今,秦岭与淮河以南一带,也是曹魏与蜀汉丶曹魏与东吴作战所依托的地理界限。在这个时代,和大山大河的雄伟瑰丽相比,人力属实渺小了些。一座大山丶一条大河,往往比十万大军更为有力。张合没有丝毫迟疑的说道:「回陛下,一共有五条道路可以通行。」「从东到西,分别是子午道丶傥骆道丶褒斜道丶陈仓道和祁山道。」「除了祁山道是通向陇右之外,剩下四条道路俱是通往关中。」曹睿说道:「四条道路通往关中,一条道路通往陇右。所以若是筹划对蜀汉的防御,应该分为关中和陇右两个部分了?」张合回应道:「正是如此。关中与陇右之间,有渭水道和陇山道两条道路连接。渭水道沿渭水河谷蜿蜒难行,而陇山道颇为广阔,行进大军甚为便利。」曹睿接着张合话语说道:「张将军总结的不错。朕再问你们一句,若你们是诸葛亮,如果要攻我大魏的话,应该攻关中还是陇右?」张合一时语塞,思考了片刻后说道:「诸葛亮欲攻何处,臣如何得知?」曹睿又看向了曹真:「大将军意下如何?诸葛亮会攻哪里?」曹真也一脸困惑:「臣怎会知道诸葛亮要攻哪里?若单从军事而言,攻陇右和攻关中各有各的道理。」曹睿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从东向西一共五条道路,子午道丶傥骆道丶褒斜道丶陈仓道和祁山道,朕也不清楚诸葛亮会攻哪里。但诸葛亮可以行进的道路,无非就是这五条而已。」「朕现在要问你们,哪条路是可以让诸葛亮走不了的?」这……众人一时间被曹睿的问题问到沉默。曹洪这时拱手说道:「陛下,臣领军作战虽不如大将军和左将军(张合),但臣认为若主动毁坏道路,岂不是示敌以弱?」曹真和张合现在有些摸不清皇帝的意思,见曹洪出言询问,便没有开口,等着皇帝的言语。曹睿微微摇头:「卫将军,朕以为所谓避免示敌以弱,只不过是当两军对阵丶可攻可守之时,避免敌军知我虚实,保存自身的一种做法罢了。」「如果不用示敌以弱,我们已经弱了呢?还需要端起架子以示威武吗?」曹真闻言皱起了眉头:「陛下,我们怎麽就弱了?蜀汉国小民弱,他们才是真正弱的一方吧?」「蜀汉仅仅据有一州之地,而且又经历襄樊丶夷陵两次惨败,哪里还有馀力北上攻我大魏?」曹睿突然想起了一句话,虽然不太贴切,但也有一丝相像:『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曹睿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大魏有兵士三十万众,多在中原丶荆州和东南。大魏在雍凉的军力,只有两万外军丶两万州郡兵,加起来不过四万之众。」「大将军,若蜀汉诸葛亮北上攻我雍凉,诸葛亮能出动多少兵力呢?」曹真想了想说道:「昔日刘备进攻汉中之时,蜀汉在汉中的军队数量也不过五丶六万,就已经转运困难了。蜀汉又经历了襄樊和夷陵两场大败,臣以为,若诸葛亮出祁山,最多也就四丶五万众。」曹睿听闻曹真此言摇了摇头。曹睿记得很清楚,在原本历史中诸葛亮第一次北伐之时,足足出动了约八万之众。四万人和八万人能算一回事麽?八万人出祁山丶入关中,就凭雍凉的两万外军和两万州郡兵,只能等待中军从河南远道来援。四万对八万,这还不算弱麽?曹真的思路其实也没太大问题,符合对益州正常情况的估计。只是这个时间点的大魏群臣们还不知道诸葛亮是个何其恐怖的人物,军政一肩挑还能爆兵,能将成分复杂的蜀汉拧成一根绳子北伐,属实是心腹大患了。曹睿说道:「朕记得侍中刘晔评价过刘备:『蜀虽狭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其有馀』。」「以朕所见,蜀汉既然自称为汉,且与我大魏为敌。若割据一方为自守之贼,诸葛亮丶刘禅这群外人如何能在益州长久立足?必然要尽其所能向外进攻,才能统一内部镇压不和。必然不可能仅有四五万人。」「朕以为,要做好诸葛亮从益州倾巢而出北上,出兵八万丶甚至十万的准备。」众人听闻皇帝略显夸张的假设,纷纷陷入了沉默之中,在他们的认知中,刘备死了丶蜀汉又是权臣诸葛亮掌权,又怎会不顾一切的北伐呢?但曹睿刚才的假设和言论,无疑将蜀汉这个在雍凉丶在魏国西部的最大威胁阐明了。曹真想着想着,此时心中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曹真在想,果然陛下又在这里开会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皇帝,又怎会愿意单纯的与我们这群老臣吃饭呢?(本章完) 第80章 阻隔道路 见皇帝如此夸张的假设,张合初来乍到,还未习惯皇帝跳跃的思维,随即说道:「所以在陛下的假设中,陛下因担忧诸葛亮兵多,故而要毁坏道路?」曹睿轻笑了一声:「毁坏道路并不是朕的目的,卿和大将军不是都不知道诸葛亮能从何处来攻麽?朕只是限制一下诸葛亮来攻的道路罢了。」「张将军,朕早已听闻蜀道艰难之名。子午道丶傥骆道丶褒斜道丶陈仓道,卿以为这四条道路哪条最易阻隔?」张合无愧于国家名将,多年在雍凉统兵的经验让他对边界的山川地理无比熟悉,为将者岂能不识得山川地理呢?张合沉默片刻后说道:「陛下,若是要毁坏道路的话,褒斜道最易毁坏。臣听闻褒斜道的栈道乃是处于悬崖绝壁之间,穴山为孔,插木为梁,铺木板联为栈阁,方能接通道路。既然是栈道,想必是容易毁坏了。」曹睿点了点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修的就是这个褒斜道嘛!汉高帝刘邦为汉王之时,为了向项羽展示并无争夺天下之意,便烧绝所过栈道,示天下无还心。」「现在朕与众臣都知晓了,褒斜道易于毁坏。若其他三条道路并不容易毁坏,那麽可否在道路上修建关隘呢?」张合犹豫了一下说道:「如今雍凉本就兵少,子午道丶傥骆道丶陈仓道上,此三条道路上并未有兵驻守,自然也没有完备的关隘。」「既然陛下提到修建关隘,这三条道路上确实有合适的地方。」没有关隘的蜀道,怎能称得上难呢?曹睿点了点头说道:「朕也知地理,关隘必然修建于道路狭窄的险峻之处,而蜀道狭窄险峻颇多,怎能不适合修建关隘呢?」张合拱手:「三条道路各有不同,能修建关隘的地方也各不相同。那臣就先从最东边的子午道说起了。」曹睿并未出声,伸手示意张合继续。张合说道:「从长安城向南至子午谷口,溯谷而上二十馀里,可至子午谷与沣水之间的分水岭,此地凭靠栈道通行,可以焚毁。从分水岭再向南二十里,可以到子午关之旧址。」「子午关虽然早已破败,但其地理险峻丶若遣兵整修翻新一下,仍然可以使用。」曹睿微微点头:「那就是从长安南行到子午谷口,二十馀里有栈道,五十里左右有子午关对吧?这等距离,若是遣兵驻扎于子午关,即使子午关失守,退到子午谷与沣水之间烧毁栈道,敌兵也是过不来的了?」张合应允道:「陛下所言极是。子午道约六丶七百里,锁住这两个位置,则敌兵只会被困于子午道内。」曹睿吸了口气:「那傥骆道呢?」张合思考片刻:「傥骆道全长近七百里,从骆谷口沿西骆谷水,向西南约八十之处有十八盘岭,此地险峻异常,可以在此修建关隘。加之整个从北面的骆谷到南面的傥水谷之间颇多山碍,控制其中一丶两处,就可以挡住傥骆道了。」曹睿继续问道:「张将军说的不错,再与朕和众臣说说陈仓道吧?」张合点头:「若要在陈仓道修建关隘,则比傥骆道和子午道要容易许多。在陈仓城西南约四十里处有散关,散关同子午关一样,破败且未有士兵屯驻。若整修散关,也能和子午关效果近似,将敌军阻与陈仓道内。」「诸位听明白了吗?」曹睿一边用手向后指向张合的方向,一边看向曹真丶曹洪及在场众人:「从汉中到关中就四条路,其中褒斜道可以毁坏,剩下三条道路可以修建关隘防御。」「即使敌兵可以攻下关隘,争取到的时间也足够大魏调兵遣将。关中和陇右这两地中,至少关中无忧了。」「若关中无忧,专心用兵于陇右,即使诸葛亮大军前来,防御起来必定更加从容有度。」曹睿轻咳了一声:「朕不与你们说兵法,只论最简单的兵力调度。若子午道丶傥骆道丶褒斜道丶陈仓道都畅通无阻,关中四条道路加陇右一条道路,并无办法第一时间知道诸葛亮哪一路为实兵丶哪一路为疑兵。」「朕并不认为几个关隘就永远阻住敌军,但起码会给大魏用来从容调度兵力的时间。」曹真听着皇帝的陈述,也轻轻叹了口气:「陛下圣明。臣也曾多次出征雍凉,确实郡县残破丶百业凋敝,这和凉州多年以来的乱局是分不开的。」曹睿点了点头,示意曹真继续说下去。曹真继续说道:「臣早年间在武帝麾下打过马超丶打过韩遂,在座的左将军打过宋建,臣又和左将军一起征讨羌人。」「但凉州的乱局根本不是这些年才开始的。黄巾贼乱之后,凉州的北宫伯玉丶李文侯丶边章丶韩遂纷纷作乱。若说的再早一些,羌乱骚扰凉州边郡都已经数百年了。」「我大魏全据雍凉不过仅仅十年,如此所见,若不从中原调兵,仅靠雍凉二州的力量,抵御八万之众堪称难事。」曹睿左手握拳抵在桌案之上,右手摩挲起了酒爵,眼睛已经微微眯了起来:「既然如此,雍凉二州就更需要智勇之将为朕统率了。」听闻皇帝的话语,结合昨日夏侯楙刚刚丢了关中都督的职位和安西将军封号,再加之刚刚张合风尘仆仆的从郿县赶回,皇帝对统率雍凉的人选,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毕竟不是还没揭晓嘛!除了大将军曹真和卫将军曹洪之外,在场的曹氏和夏侯氏的众将几乎也都屏住呼吸看着台上的皇帝。有人兴奋紧张,却也有人表情黯然,说的就是坐于曹洪下首的夏侯尚书。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曹睿点到了一个并没有人猜测到的名字。「夏侯仲权!」随着皇帝的声音出口,众人纷纷看向了夏侯渊的次子夏侯霸。夏侯霸双眼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皇帝。但随即反应过来是皇帝在招呼自己,于是从桌案后起身走至殿中。夏侯霸恭敬行了一礼之后说道:「臣夏侯霸拜见陛下。」(本章完) 第81章 上架感言 大家好,我是一振。感谢读者老爷们看到这里,明天本书就要上架了,在这里聊一聊做个解答,也把本书后续的相关情况汇报给大家。我确实是第一次写网文。记得是六月下旬的时候,当时恰好读到一本曹丕的《魏文帝集全译》,读到了《大墙上嵩行》,里面『为乐常苦迟,岁月逝,忽若飞』这句话触动了我。『岁月逝丶忽若飞』,汉丶魏丶晋一路演变,有多少有趣的故事可以发生呢?又有多少遗憾可以被弥补呢?于是以曹丕之子曹睿的角度写了第一章,兴冲冲的直接发到了起点上。感谢九组的编辑蓬莱大佬签约了我这本书,并对我的写作做出了很多指导。如您所见,一场故事就这样开始了。到现在来算,这本书已经写了整整一个半月了。从写作方面来说,第一次创作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笔力有限丶经验不足,比如我写到五十丶六十章的时候,发现前面二十章写的问题多多,于是又返回去重新修改。也有很多书友指出了我写作的问题,有的问题我一看评论区觉得确实对,就回去修正一下。当然现在书评区的评论区也比较多,如果看不过来的话,也请您包涵。从情感方面来说,一直以来我都是以一名读者的身份看书。如今自己开始第一次写作,见到书友们吐槽或者骂我的时候,确实心里颇为难受,需要花点时间缓一缓,平复后再重新码字。见到书友们认真讨论剧情丶或者能赏本书几张票的时候,就又感觉到了鼓励,心存感恩,增加了一些继续创作的信心。以上是聊天的内容,以下是就书评区关心的几个问题,给读者老爷们的汇报。问:本书后面的更新计划是什麽?答:上架后每日六千字,每晚22:00更新。由于并不是职业写手,白天要上班打工,晚上才有时间码字,目前也没什麽存稿。加之是第一次写网文,每小时经常连一千字都写不到。一振今后会努力锻炼速度,希望能写的更快些。问:如何对待敌国?答:本书是从曹魏的视角来写,但也会尊重蜀汉和东吴,不会将敌国强行降智,争取塑造出一些好看的情节。故事的总线自然是争取尽快统一。问:会不会开后宫?答:说实话,一振并不会写感情戏,开篇的两位妃嫔也惹来了一些吐槽。后面不会花太多笔墨在后宫上,会按剧情推进增加一些主角后宫的嫔妃,以完成繁衍及增加可选继承人的目的。问:会不会有金手指?答:主角会有一些来自穿越者对历史的基本认知,相当于普通爱好者的水平,但也仅限于此,不会细节到某年某月某日具体发生了什麽都知道的程度。一振希望主角有不断认知不断成长的过程,后续也不会有系统丶不会有其他金手指。以上是给读者老爷们的汇报。明日22:00《三国:我不是曹睿》会发布上架后的第一章,相遇就是缘分,一振在这里求您的首订,给读者老爷们鞠躬了。一振拜谢!(本章完) 第82章 稳固西凉(求首订) 或许由于其父夏侯渊在定军山死的太早,到死也只是个征西将军,没赶上曹丕称魏王丶魏帝时的官爵赏赐。因此连带着夏侯渊各个儿子的前程,和夏侯惇的子孙完全没法比。曹丕刚刚称魏王之后,就火速命夏侯惇为大将军。虽然夏侯惇只当了一个多月的大将军就去世了,但这份政治遗产却传给了其子夏侯楙,让夏侯楙得以出镇长安。夏侯霸此时只不过是一个偏将军而已。此刻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站在殿中央的夏侯霸。夏侯霸的喉结滚动,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仿佛前面的皇帝和其馀众人的眼神都发烫似的。曹睿看向夏侯霸缓缓说道:「夏侯仲权,卿可愿为朕出镇凉州,做一任凉州刺史?」夏侯霸虽说在皇帝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就心有所感,但当皇帝真正说出这个任命的时候,夏侯霸还是紧张到不行。凉州刺史,替天子牧守一方!君不见,隔壁的雍州刺史郭淮都快五十岁了,豫州刺史贾逵五十多岁,青州刺史王凌都五十五了!虽然是偏一些远一些的凉州,那也是刺史!能以不到四旬的年纪为一任刺史,这是夏侯霸连在梦里都不敢想的事情,但现实往往比梦境更离奇。夏侯霸大礼参拜,连声音都微微发颤:「臣愿为陛下效死丶愿为大魏效死。」曹睿笑了一声:「平身吧,酒宴之上无需大礼。朕还有话没有讲完呢。」夏侯霸缓缓起身,束手站在殿中,等待着皇帝的言语。曹睿看向大将军曹真:「大将军,凉州现在军政民情如何?给夏侯仲权说说。」曹真曾在黄初二年督诸军讨伐凉州羌人叛乱,加之曹真作为大将军在洛阳兼理天下军政,虽然说不上每个细节都熟稔无比,但凉州大体上的军政民情,曹真还是可以掌握的。皇帝有问,曹真自然也不得不又当起了嘴替:「现在的凉州,和前汉时候的凉州颇有不同。从疆域来说,凉州比前汉时的凉州多了一个西平郡,少了陇右的南安丶天水丶陇西丶广魏四郡。」「凉州现在州治在武威的姑臧,较之原来的州治冀县,离洛阳要远上许多,上一任凉州刺史张既去世之后,朝廷也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补上空缺,凉州各地民政一直由相邻的雍州刺史代管。」「且凉州平定不久,现在可谓是羌汉杂处。羌人之心自然难以琢磨,但当地汉人也是人心动荡,较之中原内地,治理起来要更为困难一些。」曹真几句话将凉州的情况介绍的明明白白:凉州远,朝廷鞭长莫及;凉州刚平定,汉人羌人都不太服气。再换句话说,自从汉末乱起,当地的军阀也好世家大族也罢,割据凉州各郡从事实上来说都已经数十年了,凭什麽要服你朝廷呢?夏侯霸听着曹真的言语,一时间只觉有些头大。凉州若如此难治,自己又无民政经验,皇帝派自己前往凉州,自己能搞定局势丶安定一方吗?这时曹睿问道:「朕问你,你若上任之后会如何去做?」夏侯霸想了想说道:「臣上任凉州之后,会辨清冤狱丶安抚民生,为陛下守好疆土。」夏侯霸的回答中规中矩,但是曹睿听闻此言却在台上摇了摇头。夏侯霸更加慌乱了。曹睿说道:「卿本是将种,难道以为朕用你在凉州,是让你做个贤臣让地方大治的吗?」「朕是让你去学董卓丶学韩遂丶学马超的。」董卓丶韩遂丶马超……这不都是大魏曾经的敌人麽,不都是叛臣麽?夏侯霸颇为不解。看着站于殿中有些发懵的夏侯霸,旁边坐着的曹洪忍不住插嘴说道:「仲权,你怎麽如此不灵光?陛下不是让你去凉州做个夫子,乃是让你在凉州结交羌人,去做个凉州的孟尝君的!」夏侯霸恍然大悟,连忙拱手说道:「臣明白了,臣一定不辜负陛下重托。」曹睿点了点头:「先入座吧,待到朝会之日,朕再给你下正式的任命。」夏侯霸行礼之后退下。其实在曹睿的意识里面,大魏天下四处漏风,雍凉丶荆州丶扬州……每个地方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每个地方都有可以提高的地方。但能臣干吏是有数的丶国家财力是有限的丶兵力部署是局促的。总之,势必分个轻重缓急。对于凉州之事,凉州纳入统治不久,指望凉州能如河南一般大治是不现实的。凉州只要不生乱丶不拖朝廷的后腿就已经不错了。若是再有馀力的话,能在对蜀汉作战之时支援几分,就是超乎意料的惊喜了。曹睿用夏侯霸的理由有三:其一,夏侯霸颇为武勇,且出身夏侯氏身份高贵,加之武将出身,希望夏侯霸到了凉州可以结交羌人豪帅,使得羌人不被蜀汉鼓动叛乱,若能在战时再徵召羌兵就更好了。其二,夏侯霸在中军时为骑兵将领,凉州之地善产良马丶善出骑兵,夏侯霸在凉州武威可以训练骑兵。虽然武威离与蜀汉交界的陇右有千里之远,但以骑兵之快,若陇右有警还是来得及支援的。其三,夏侯霸之父夏侯渊死于蜀汉之手,常常有要向蜀汉复仇之志。用夏侯霸出镇凉州,想必蜀汉来攻之时必然不会推诿退却,这是给陇右有上了一层保险。至于民政民生?找名能臣去协助夏侯霸不就是了。只要凉州不乱就烧高香了!殿中的歌舞早已停下,众臣子见皇帝像是在思考事情,于是也纷纷闭口,等待着皇帝发话。「除了凉州,还有一个雍州。」曹睿缓缓说道:「左将军张合何在?」张合深吸一口气,从席位上起身之后,绕了小半圈,从旁边的几级阶梯走至殿中央,向皇帝行礼。曹睿看向这名老将,宗室丶勋贵丶武将丶边防,这一刻曹睿想了很多。曹睿说道:「左将军,若由卿来守备关中,卿会如何去做?」张合拱手答道:「禀陛下,若臣负责守备关中,则会如刚刚陛下所言,在关中与汉中之间的四条道路上,或是毁坏丶或是修建关隘阻隔。以求坚守和尽早发现战机。」「臣以为兵力布置如现在一般就好,一万军队驻扎在郿县,扼守陈仓,近可以支援散关,远可以沿渭水河谷西上陇右。剩下一万军队驻扎长安,镇守三辅丶以备不时之需。」曹睿点了点头。张合之言,曹睿颇为满意。基本上按照了刚才自己与曹真及张合众人的讨论结果,并且给出了从关中驰援陇右的预案。曹睿又问道:「若朕让卿守备陇右,卿又会如何去做?」张合沉默了一下,随即说道:「陇右不比关中,祁山堡早在先帝时期就已守备完善。若臣在陇右,只求层层布防以迟滞敌军,等待关中援军到来。」「臣以为,离祁山最近的西县丶天水郡的冀县及上邽,这三座城池可以派得力之将驻守。这四处若在,则诸葛亮无法进入陇右大部。即使进入,也要时时防备后路被截。」层层布防以求迟滞?虽说从军事上来说够了,但若只从军事着手,反而不容易做到。陇右虽然现在属于雍州,但其实还是原本的凉州郡县。雍凉的问题,从来就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叛乱及平叛的军事问题,而是一个从人心丶政治丶经济等多个方面的问题。若单单从人心而论,自东汉以来,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就是地域歧视,而且是全国范围内的地域歧视。早在前汉桓帝年间,『凉州三明』之一,平定羌乱的敦煌籍名将张奂,班师回朝后宁可不要封赏,也要将户籍迁到河南的弘农郡。简而言之,汝颍宛洛之人站在大汉地域歧视鄙视链的最高端,平等的瞧不起所有人。河南人瞧不起河北人,冀州人瞧不起幽州人,内地的瞧不起边郡人。而位居凉州丶羌汉杂处的凉州边郡,就是在鄙视链的最低端了。俗话说『关西出将丶关东出相』,但在这种长期的地域歧视之下,出身中原的世家大族往往小视于凉州之人,甚至不少凉州的武将都要努力学习经学,以求被朝中士人所接纳。随着凉州叛乱频仍,朝中官员又不断的讨论放弃凉州。在汉灵帝时,司徒崔烈就曾因边章丶韩遂的叛乱,讨论放弃凉州,直到被北地付燮以『斩司徒,天下乃安』的激烈谏言才得以阻止。当年汉末董卓进军洛阳,能迅速的与吕布为首的并州人连成一体,就有凉州丶并州同为边郡的缘故。而董卓被并州人王允丶吕布诛杀之后,王允身为并州士人又开始小看起了凉州人,甚至有杀尽长安城内的凉州人之意,这才有了后面的贾诩引着李傕郭汜攻占长安。甚至当吕布后来投靠刘备之时,都要拿自己出身九原丶与出身涿郡的刘备同为边地之人的关系来套近乎。在原本的历史中,诸葛亮第一次北伐之时,南安丶天水丶安定三郡在第一时间望风而降。如何取得陇右各郡的人心,这才是魏国能守住陇右的关键所在。曹睿看向张合:「如卿所言,单从军事上论可称得上是完备了。」「朕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若是诸葛亮以八万众兵临祁山,你在雍凉会如何做?」与前面的问题相比,看来这个问题才是皇帝心中真正关心的。张合眉头微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说道:「臣会拖住敌军,坚守城池丶坚守要道丶坚壁清野丶保存兵力,等待关中及河南援兵。」曹睿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卿可愿为朕都督雍丶凉二州诸军事?潼关以西,朕愿尽皆托付给卿。」(本章完) 第83章 人事任用(求首订) 随着皇帝的话语说出,众人这才明白,今晚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曹氏和夏侯氏诸位在洛阳的将领,正是为了此刻。先是让夏侯霸出镇凉州,后是让张合都督雍凉诸军事。就是为了这碟醋,才包了这顿饺子。皇帝命夏侯霸去凉州,毕竟是夏侯渊的儿子,众人也没有什麽话讲。皇帝命张合都督雍凉,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也都能理解。吴质能督河北丶陈群能督荆州,张合难道就不能都督雍凉了吗?更何况张合此人从军三十馀年,历经大仗小仗无数,早就是现在除了诸夏侯曹之外,最为可靠丶最有能力的外姓将领。徐晃倒能算一个。不过此时的徐晃已经卧病在床,眼看着时日无多,恐怕徐晃的身上已经加不起更多担子了。这个任命是出乎张合意料的。张合在关中郿县接到皇帝令其返回洛阳的密令之时,还以为是荆州或者扬州有战事发生。等到张合过了长安,听说都督关中的夏侯楙也被召回洛阳之后,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猜测。再等到张合入宫丶被毌丘俭接引到酒席上时,再被皇帝接连追问雍凉的地理军事之时,才彻底清楚皇帝的用意。一步一步早就铺垫好了,只是到了此刻,谜底才终于揭晓开来。张合听闻皇帝言语,立刻拜倒在地:「臣久受曹氏大恩,岂能不为陛下丶为国家效死?陛下托臣以雍凉二州,臣必然为陛下守住疆土,竭力尽忠,死而无憾。」曹睿站起身来:「张将军快快请起吧,朕说了今日酒宴无需大礼。如夏侯霸一样,朕会在下次朝会再发下任命,在场众人都是朕的腹心之臣,提前知道一些也无妨。」张合缓缓起身,但故作平静的眼神和脸上的面容,仍然掩盖不住张合心中的感慨和激动。都督一方,统帅雍凉二州军事,这是何等的信任?自己历属韩馥丶袁绍丶曹操丶曹丕,三十馀年过去了,张合这还是第一次负责如此重要的军职。这是一名将领真正的天花板,若从通俗一些的角度来说,张合此刻已经完成了自己人生可以达到的最高成就。张合此时甚至想着,今日这场酒宴丶今日这些奏对丶今日这个任命,应该会被史官记载到史册里吧?曹睿看着张合起身,随即补上一句:「入席吧,朕还有话与诸位说。」张合并不扭捏,返回自己桌案坐定之后,继续看向皇帝的身影。只是此刻张合的腰背,似乎比刚入这场宴席的时候更挺直了些。而另一侧的毌丘俭,此时也露出了一丝羡慕的神色。毌丘俭的父亲毌丘兴,曾在凉州的武威郡担任太守,并协助平定了黄初初年的凉州叛乱。毌丘俭数年之前,也曾幻想着和自己的父亲一般,用武于边疆丶报效于君王,而从今日皇帝令其迎宾敬酒的安排来看,显然皇帝有提携自己的意思。得了皇帝看重,自然要分外努力才是。只是夏侯楙此时的表情颇为酸楚。不过夏侯楙也清楚,自己本事不如张合丶领兵作战并非长处,也只能在心中劝自己接受这等安排了。这时的曹睿清了清嗓子说道:「朕越是要用兵东南,就越是要先确保雍凉无虞,以除后顾之忧。」「用兵调度固然重要,但争取雍凉人心,更是朕要立刻遣人着手去做的。」「今日朕就要在这里,与大将军丶卫将军丶左将军和诸位一起,议一议雍凉的边事。仲恭,朕作以下几点部署,你记录一下。」身为天子近臣,又是东宫时期的文学之臣,毌丘俭这点本事还是有的。毌丘俭走到了殿内侧角落的一张桌案后,用毛笔沾了沾早已磨好的墨。曹睿说道:「其一,让尚书台从所有陇右出身的官吏中选一名或者两名,给他们个两千石的职务,在兖州丶冀州这两处随便选个郡国任太守或者国相。他们不是郡中颇缺人望吗?朕就给他们人望。」「其二,朕记得今年的太学已经补过学生了是吧?太学和孝廉不是一个路子,再从陇右各郡补一批孝廉。其后三年,陇右各郡的孝廉人数翻倍,算是给当地大族一些出路。」「其三,如无差错,今年太学中应该有几名陇右出身的太学生。告诉郑称郑博士,朕要借他这个『经神』侄孙的名头,让郑称私底下选个陇右出身的弟子。」「其四,除了朝廷,三公也有徵辟之权。让雍州刺史郭淮报上来几个郡中素有贤名之人,让钟太尉去徵辟几人放在太尉府里。若是确实不错,朕再额外给他们一些出路。」曹睿扫视殿中群臣:「众卿以为如何?」见到了夏侯霸和张合纷纷得了职位,年纪最轻丶坐在最靠外侧的曹爽早已心中按耐不住。见皇帝发问,于是在席中拱手大声说道:「陛下万全之策,陇右之人从此心悦诚服矣!」曹爽目前加了个散骑侍郎之衔,并不需要像锺毓一样在皇帝身边随侍,只是一个以便皇帝召唤其出入宫禁的加衔罢了。出谋划策曹爽目前还并不擅长,但是借着自己与皇帝私交颇好,做个气氛组丶做个捧哏,曹爽还是得心应手的。曹真皱着眉头,转过头去瞪了一眼自己家的儿子。自己这个大将军还没开口,你这个散骑在后面大喊大叫什麽?其实曹真本来就想开口称赞一番的,只不过是被自家儿子抢先了。曹爽都夸一顿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总不好接着再夸一顿,那样不是过于谄媚了吗?只好提些建议了。曹真转过头来看着笑着的皇帝:「陛下如此安排,陇右数郡想必会心悦诚服。只是臣担心,若只照顾陇右,雍凉其馀各郡,说不得会以为朝廷不公。」对面曹洪听闻曹真话语,反倒笑了起来:「子丹,以你的智谋还搞不懂吗?陛下的意思我曹洪可是完完全全明白了。」见曹洪横插一腿,曹真本来想提建议走个过场,这时也不得不认真问下去了:「卫将军何意?」曹洪捋着胡须说道:「我猜陛下只是要暂时安顿陇右罢了。就像当初武帝攻袁绍一样,袁绍死后,武帝和袁绍的大儿子袁谭约为婚姻。」「只不过是以利诱之罢了。朝廷不是就要在东南用兵了吗?先稳一稳陇右,等到战后再分说嘛!」见曹洪颇为得意的拍着肚子,曹真此时竟觉有些烦躁。此事你曹洪都能看出来,难道我不知道吗?喝些酒就管不住嘴,难怪被先帝厌弃。曹真也只能挤出笑容来:「陛下圣明,乃是臣多虑了。」「无妨,大将军这是谋国之言。」曹睿笑着摆了摆手:「仲恭,朕刚刚所言都记好了吗?就不用复述了,明日直接交给刘放,让他如此拟诏,再来找朕用印。」毌丘俭连连应允。……数日后,洛阳。十二月初一的大朝会已经开完了,天气也越来越冷,但洛阳城的官吏士子们,当值或者议论时政的气氛却愈加热烈起来。陛下登基后并不禁止议论朝政时事,因此除了什麽大逆不道之言,洛阳城内的校事即使当面听到了也不会去管,只是会偷偷记录一下罢了。实在是这几日朝中太过于热闹了。先是镇守长安的夏侯楙回了洛阳,丢了都督位子成了尚书,据说还与清河公主以及什麽姬妾有关。再是久在雍凉的左将军张合回了洛阳。还破天荒的得了都督雍凉诸军事的差事,成了朝中数一数二的重臣。接着是夏侯渊家的二儿子夏侯霸,竟然被任命为凉州刺史出镇一方了。他爹夏侯渊死后还被武帝斥责为白地将军,夏侯霸这些年在洛阳中军受够了窝囊气,现在竟然翻身了。以上几条消息还只是暖场时的开胃菜,更加轰动洛阳的是,朝野之间迎来了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次大封赏。你要问有这封赏多大?大到连三公都换了一遍。原本的钟繇钟太尉,升了一级变成太傅。太傅这个职位在三公之上,并不是常有的职位,不知为何被皇帝翻出来赐给锺繇了。既然钟太尉成了钟太傅,那麽自然有太尉的空缺要补。华歆华司徒变成了华太尉丶王朗王司空变成了王司徒。锺繇丶华歆丶王朗俱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但王朗变成王司徒后,剩下的空缺,竟然被司马懿补了!这是一个比张合和夏侯霸的任命更劲爆的消息。司马懿从司马抚军变成了司马司空,依旧录尚书事丶执掌尚书台的日常政务。司马司空这几个字读起来颇为别扭,尚书台的一众尚书们便直接叫起了司空二字,这真是工作的时候称职务了,纯职务。司马懿此时也就四十七岁,不到五十岁的三公,这种提拔速度几乎闻所未闻。朝野之间都在感慨司马懿如此得陛下信重。在众人的议论中,上一个得三公位子如此快的,还是颍川荀氏的荀爽,也就是荀彧的亲叔叔。董卓当政之时命朝廷徵召荀爽。荀爽从一介布衣被徵召出仕,到位列司空,只花了短短九十三天的时间,而且一大半时间还花在了路上。但彼时的荀爽也已经六十多岁了,更何况是董卓所命,其实没有多少含金量。四十七岁的三公丶还录尚书事执掌尚书台的政务,加之有辅政大臣的位子,俨然有权倾朝野之势。在这个时间段,就连司马懿自己都搞不清楚皇帝的想法,被这个职位和众人的赞扬捧得晕乎乎的。在士人眼中,三公就是最顶级最顶级的职务了,几乎是所有士人的梦想。君不见袁绍袁家也只是四世三公麽?但曹睿自己心里却如明镜一般。三公坐而论道,并不负责具体政务。士人看重三公位子,那是自汉朝数百年以来的文化偏差。一个虚头巴脑的司空,给了也就给了。收了司马懿的抚军大将军的将军号,才是更为重要的事。录尚书事?只不过是个加衔而已,并非常设职务。而且远在襄阳的陈群,竟然被封了个骠骑将军。(本章完) 第84章 以恩以德 若论及一个国家为何能长久存在且被拥护,需要的当是『恩德』二字。所谓『德』,如吊民伐罪丶抚定四海丶安邦爱民。国家能够为士民百姓带来安定的生活,且能够持续保证社会的正常运转而不生乱,这就是一个国家的德了。所谓『恩』,如『世受国恩』丶『屡受皇恩』一般,国家为官员贵族提供位置,为个人提供上升的舞台,这就是一个国家的恩了。两汉加在一起四百年,积攒的『德』确实可以养出很多为大汉效死的精英出来。但魏国呢?现在连黄初七年都还没过去呢,曹魏又能积攒多少『德』呢?那就只能论恩了。曹丕称魏王丶魏帝的时候,曾先后两次大规模的封赏群臣。如今曹睿想要继续让官员将领用命,难道要一对一的做思想辅导丶或者靠人格魅力去感化吗?当然是加官进爵来的更快些。但是同样是加官进爵,若要排个先后次序,那麽肯定是离皇帝最近的近臣更为优先。人人平等,总会有人更平等一些。所谓近臣,就是四名侍中刘晔丶辛毗丶黄权丶陈矫,以及两名中书刘放和孙资。在这六人中,原本只是关内侯的刘晔和孙资成了亭侯,原本就为亭侯的辛毗丶黄权丶陈矫和刘放四人,则是升一级成了乡侯。原地爵升一级,皆大欢喜。就连现年十四岁丶快要十五岁的钟毓,都被赏了个列侯。这就是天子近臣的好处了。而外朝的大臣们,从三公九卿到各地镇守的将领们,很多人也都增了爵位或者封邑。就连远在西南新城郡的孟达孟子度,都从亭侯被升为乡侯,还得了个从夏侯楙身上扒下来的安西将军。皇帝下令升官赏赐,自然是个个欢喜。而此时的洛阳,除了封赏之外最大的一则消息,就是皇帝在十日之后即将南巡。既然是南巡嘛,虽未说明地点,不过按照曹操和曹丕的惯例,多半也就是许昌丶陈留和谯县这几个地点可以选择了。虽然洛阳城中的很多百姓不懂什麽叫做皇帝出巡,以为就是皇帝的车驾出了都城洛阳到别处逛逛,如百姓去隔壁郡县游玩办事一般。但稍有见识的士民吏员,都知道皇帝的出巡大不相同。尤其是在当今这个时代,中军是要跟着皇帝一起出巡的。洛阳城内及左近共有中军五万,如此庞大的军队规模,不论是后勤调度或者军队行军,都是瞒不住的。有心之人观察一下皇帝出巡时中军出动的情况,就能大概知道皇帝是真的『出巡』,或是藉机搞点军事行动了。这是有传统的!汉高帝刘邦之时就曾借出巡之时操作过军国大事。当时有人上书控告韩信欲反,陈平于是建议刘邦『伪游云梦』,借着出巡的名号将韩信召至身边从而抓捕。皇帝此次要南巡,具体做些什麽,谁又说得准呢?十二月初一的大朝会是上午举行的。而皇帝在朝会上任命了如此之多的官员,作为近些时日洛阳最劲爆的新闻,到了下午就传的到处都是了。若是国家机密保守一下就算了,被皇帝封了官,还不让人出去说一说了?已经进了太学读书的司马懿长子司马师,是结束了一天的课业丶准备归家的时候,才在路上听人讲自家父亲成了三公。这是何等的喜讯?我司马家从此也成了公族了?司马师感觉自己的身子都快飘起来了。接受了不少恭维与客套之后,司马师刚回到自家府上,就连忙走向父亲的书房。司马师直接推开门,眼睛看着坐在桌案后阅读文书的父亲。司马师咧嘴一笑:「儿子恭祝父亲晋位三公,父亲此时是什麽感受?」司马懿一直治家颇严,只有自己的长子司马师可以不经敲门便直接进书房,连妻子张春华和次子司马昭都不行。司马懿闻言并没抬起头,反倒是嘴角微微带笑的继续看着文书:「是子元回来了,你是在太学听到消息的?」司马师回手关上书房的门,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并非在太学听到的,而是在路上听人说的。路上认识我的人都说父亲如此年纪就成了三公,乃是真正的国家柱石丶社稷功臣。」司马懿笑着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为父做了三公,与他们有什麽干系?这些人无非是想藉此事吹捧恭维于你,以求能够结交罢了。」「子元,为人当以中庸行事,太学里教过中庸麽?」司马师答道:「自然教过。所谓中庸,就是不偏不倚丶无过之也无不及。」「父亲让我按中庸行事,则应该是既不抗拒别人吹捧丶也不表现出喜欢别人吹捧的样子,自己还要按照原本的规范行事。」司马懿微微颔首:「既然如此,为父就不用多叮嘱你了。」「对了,还有一事。」司马懿说道:「你叔父被陛下派往凉州去了,协助新任的凉州刺史夏侯霸治理凉州,也一并驻在武威。」司马师惊呼:「皇帝要害我叔父麽?怎麽将叔父送到了如此荒僻之地?」「不要乱说!」司马懿微微带有斥责的语气:「如今凉州正是用人之际,陛下有命,为人臣子怎麽能因为远离中原而推托任命呢?」「况且你叔父在散骑省枯坐了几个月无所事事,人都瘦了一圈。如今被命为度支校尉,你叔父还颇为欣喜呢。」司马师疑惑道:「度支校尉,既然带有校尉二字,那麽是两千石了?」司马懿微微点头。「两千石啊,那没事了。」司马师活动了一下肩膀:「不过这个度支校尉是什麽意思?」司马懿答道:「凉州地处边陲,各郡之间偏远难以协调。度支校尉的职责,一方面是协助凉州刺史管理民政丶另一方面是管理与西域贸易之事。」「凉州地域颇为广大,又久在中原治理之外。你叔父若至武威,想必还是很容易能做出成绩来的。」司马师微微皱眉:「与西域贸易?五铢钱不是被先帝禁了吗,如何有钱来贸易?」司马懿说道:「朝廷说禁就能完全禁得住?凉州有几个洛阳官员,该用不还是用?」司马懿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子元,为父一直都让你学经,但现在看来你也该学些庶务了。就如凉州的贸易一事,五铢钱自然是在使用的,除了钱外,绢帛也颇为常用。」「我与你多言几句。自从前汉羌乱频发之后,中原与西域的贸易便断绝了。前几年复通了西域之后重开商路,但规模也并不太大。西域之人要麽在敦煌贸易丶要麽最远到达凉州州治武威贸易,很少能像前汉一般到长安和洛阳的。」「而且凉州的贸易,不仅是与西域之人的贸易,还有以凉州本地的金玉宝货丶马匹药材,来换中原的锦组缯纨等物。加之凉州颇有盐池,州中郡中与羌人各部之间也有贸易。」出身士人世家,司马师从小对钱货之事并不看重,只是当父亲给自己普及知识。听闻司马懿的话后,司马师点了点头:「儿子知道了,既然叔父在凉州无忧就好。」司马师说道:「说起凉州,我在太学倒是见到了几个凉州的同窗,大都是凉州本地大族出身,甚至还有一人被郑称收为徒弟呢。」「郑称?」司马懿问道:「是那个出身东宫丶且为郑玄侄孙的郑称?他为什麽要收徒弟?」司马师微微摇头:「郑博士总管太学,儿子怎麽知道他为何收徒。不过此人乃是天水郡出身,感觉起来颇与河南士子不同,不仅口音略微有异丶据说还在郡中做过参军。」天水郡……陇右……凉州……司马懿刚刚还不太在意,但当司马师提到天水之后,一些小的细节似乎就能串连起来了。司马懿问道:「郑称何时收的徒弟?」司马师回道:「就是昨日。这凉州人虽说读书颇为刻苦,但平日与其馀士子交游不多,儿子对他也并不熟悉。也不知道郑博士是如何选了他的。」不过此时的司马懿,想的却不是这名被郑称收徒的幸运士子。皇帝刚刚任命了雍凉都督和凉州刺史,又将一系列笼络陇右的政策下诏给尚书台,这些都是司马懿这名录尚书事能看得到的。现在还让郑称破天荒的亲自收徒。陛下竟然想的这麽细,这是在布局雍凉吗,这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想着想着,司马懿转过头来看向司马师。「子元,太学之事,乃是钟太傅当时带着郑称和高堂隆负责的,为父对太学的各项事务并不熟悉。现在看来,太学也要被陛下重视起来了。」「你明日去太学,打探一下太学各地学子们的情况,回来再与我说。」司马师回复道:「父亲,儿子记得一月之前,曾听人说过或许在太学成绩优异,朝廷也会安排前程。」太学选官吗?司马懿轻轻吸了一口气。自己越来越搞不清楚皇帝在想些什麽了。或者说,自己就从来没搞清楚过。(本章完) 第85章 诱之以利 天下十三州,魏国据有九州。如此庞大的官员的数量,即使只为一些关键职位的臣子加官进爵,这个工作量依然是曹睿自己一个人没办法完成的。在对一名臣子定下封赏之前,要考察其年龄丶籍贯丶履历丶功过,还要对个人能力及品行做出平定。不仅需要翻阅各种记录文档,还要做好详细的总结。所以本次的大封赏,乃是皇帝和四名侍中一起在北宫之中共同手搓出来的。连着加班了三天,才搞定了所有工作。既是一次封赏,也是对所有重点职位上的官员一次全面的总结回顾。数日前的北宫内,侍中辛毗本来觉得这样封赏有些不妥。在辛毗的想法里,封赏应该是臣子为国家立下大功才能得到的褒扬,若这般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洒水一般的泼出去人人有份,岂不是太廉价了?早在当年曹丕继位的时候,辛毗就觉得不太妥当。正当辛毗想要向皇帝谏言的时候,却直接被皇帝堵住了嘴。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堵嘴,而是在皇帝让侍中们研究外朝臣子的封赏之前,由皇帝自己先把四名侍中和两名中书的封赏定了。原来是关内侯的,现在成了亭侯;原来是亭侯的,现在成了乡侯。当这个赏赐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谁还会与这个爵位过不去呢?辛毗虽然祖籍陇西,但却出生在颍川阳翟。从广平亭侯变成了颍乡侯。单单这个『颍』字,就足够收买辛毗的了。当辛毗试探性的问皇帝为何要封赏群臣之时,曹睿笑着说道:「朕是先给辛侍中晋爵之后,才想到满朝群臣的。他们都要感谢辛侍中啊!」面对皇帝如此这般的玩笑话,辛毗也只觉哭笑不得。曹睿让内侍们搞了个大屏风,上面糊满了左伯纸。第一步是选定封赏的名单,第二步是再定具体的封赏。在屏风上勾勾画画,显然更清晰直白了许多。虽说大部分人的封赏都评的颇为顺利,但有些极个别的封赏还是被质疑了的。比如孟达。做人要会抓住时机,做官更是。孟达就是一个掌握时机的高手。早在曹操去世后不久,曹丕刚称魏王丶且还未称帝的时候,孟达在曹丕急需威望功绩的时候,在上庸率部曲四千馀家投奔魏国。曹丕当时缺的就是威望。四方宾服丶敌将主动归降,不管面子还是里子都是大赚特赚。孟达到达谯县面见曹丕之时,进见闲雅,才辩过人,众人莫不属目。就连曹丕外出时都和孟达乘同一辆车,甚至还抓着孟达的手开玩笑说:「卿得无为刘备刺客耶?」孟达得到曹丕的宠信,不仅拜孟达为散骑常侍丶建武将军丶封平阳亭侯。又将房陵丶上庸丶西城三郡合为新城郡,令孟达领新城太守,将西南之任委以孟达。但曹丕故去,现在的皇帝曹睿,可太知道孟达是个什麽货色了。四个字概括一下:反覆小人。在谈及孟达的封赏之时,刘晔首先表示了反对。刘晔对皇帝如此说道:「臣以为,孟达乃是投降反覆之人,又恃才好术,这样的人岂能因封赏感化?而且孟达驻扎在新城,倘若一旦孟达生变,对襄阳和荆州岂不甚为有害?」曹睿也颇为惊讶,刘晔看人识人确实精准。在原本的历史中,诸葛亮第一次北伐之时劝孟达再投蜀汉,孟达竟然被诸葛亮说动从而反叛。而现在还只是黄初七年年底,新帝登基甚至都没有改年号呢,如果评估孟达这个时候的状态,应该还是颇为安稳的。曹睿又向曾仕官蜀汉的黄权询问:「卿以为应该加封孟达麽?」黄权想了片刻后说道:「孟达此人,臣还是颇为熟悉的。」「孟达乃是扶风人,孟达之父孟他靠着贿赂张让而担任凉州刺史。而孟达日后的行事风格正如其父一般,颇为投机。」「孟达同法正一起引刘备入益州,但孟达却只被命为宜都太守。而一同策划此事的法正却被引为腹心,被刘备命为蜀郡太守丶扬武将军,和诸葛亮丶关羽丶张飞一起接受刘备最高规格的赏赐。」「刘备以法正为谋主北上占据汉中。刘备称汉中王之后,任命法正为尚书令和护军将军。而此时的孟达,却还在远离成都丶颇为偏僻的上庸驻扎。」「孟达与法正结识数十年,与法正对比之下的落差让孟达心中颇为不平。加之关羽在北攻襄樊之时,孟达与刘封一起曾拒绝关羽发兵的要求。关羽死后,孟达常常畏惧被治罪,又与刘封不和,被刘封夺了鼓吹,因此选择率领部曲投魏。」黄权其实也是从蜀汉一方投靠过来的,让一个降将去评论另一个降将,这还是感觉有些奇怪。不过黄权此人言语之间,丝毫不掩饰对孟达的不屑。孟达此人最为有趣的是,孟达在投魏之前,竟然给刘备写了一封亲笔信!孟达在给刘备的亲笔信的结尾中说道:「臣诚小人,不能始终。」还有「臣每闻交绝无恶声,去臣无怨辞。」大概意思就是说,我孟达是小人,但你刘备是个君子啊!虽然我投魏了,但你肯定不会和我一般见识的对不对?嘲讽至极。黄权最后这样总结道:「陛下若要安定东三郡,与其加封孟达使其骄纵,不如召孟达回朝任官丶另选贤明之人镇守东三郡。」曹睿听闻黄权话语后微微一笑:「黄侍中,你确实是个君子啊,这是以君子之心揣度小人。但朕以为,若是朕在加封群臣的时候,下诏让孟达回朝,你们信不信孟达收到诏令后便会直接反了?」「这当如何?」黄权蹙眉问道:「难道就只能给孟达继续封赏了麽?」曹睿笑着摇了摇头:「既然孟达是小人无疑,那孟达此人应当既不忠诚于朕丶也不忠诚于蜀。孟达若在魏蜀之间摇摆,无非是看谁开的价码高罢了。」「对了,蜀汉的将领赵云,现在是什麽爵位?」刘晔平日研究敌国之人颇多,此刻开口说道:「陛下,如臣没有记错,赵云应当是在刘禅继位后,被封为亭侯。」曹睿想了想说道:「诸葛亮现在也只是乡侯吧?武乡侯对吗?」刘晔点了点头:「正如陛下所言。」曹睿笑着说道:「那朕心里就有数了。你们记一下,将孟达的亭侯改为乡侯,让他和诸葛亮爵位在同一等级。把原本夏侯楙的安西将军号,也一并赐给孟达。」「刘封不是曾经夺了孟达的鼓吹吗?那麽朕再赐给孟达鼓吹,以示朕没有忘记他之意。刘侍中,你再替朕写封私信给孟达。」「朕就不信,诸葛亮给孟达出的价码,能比朕还多。」刘晔此时也应声说道:「陛下如此,则暂时无需忧虑孟达了。」曹睿说道:「是啊,暂时无忧就好。万事万般,都不过是为了东南战事罢了。」……十二月初二,洛阳,太学。洛阳的太学始建于前汉光武帝时期。光武皇帝刘秀就曾多次亲临太学观看经学辩论,并曾经亲自考究诸生课业。顺帝灵帝时期,太学的学生总数一度达到了三万人之多。三万多人的恐怖规模,比之后世的很多大学名校都要庞大些许。为了安顿如此多的学生,太学进行了又一次扩建,二百四十间教室丶一千八百五十间宿舍,一时间洛阳学风极盛。如此多的学生及老师,在没有印刷术的当时,统一教材是一件极难的事情。灵帝因此准许议郎蔡邕的提议,令人在太学的大门之外立了四十六块石碑,每块石碑高一丈许,广四尺。可惜的是,在董卓之乱时石碑遭到破坏,破损的约有半数之多。曹丕在位之时,令人将石碑破损之处补好。又重新修缮太学,重新修建了许多馆舍,还徵召了学生和讲师。本来,太学事宜是由锺繇钟太傅负责的,但是钟太傅确实年老,太学日常的庶务由高堂隆高堂博士负责,教学事宜则由『经神』郑玄的侄孙郑称郑博士负责。太学虽然是个学校,但毕竟是由朝廷出资并开办的,难免会涉及到很多学习之外的事情,太学的招生就是一项。洛阳太学的招生,可没有什麽考试入学丶划分数线的传统,也没有统一的学习年限和毕业一说。既然学制都如此混乱,那录谁不录谁,都是朝廷一句话的事情。无非就是分饼嘛!既然新任皇帝想要将太学搞好搞大,那麽太学生的素质也是必须要把控的。那麽哪里的生源最好呢?当然是汝颍宛洛。第一批五百个名额里面,汝颍宛洛,汝南郡丶颍川郡丶南阳郡和河南尹,这四个郡就占了两百个名额。剩下七八十个郡国,就从馀下的三百个名额里面来分。分来分去,等轮到雍州的天水郡这种边郡的时候,天水一郡就只有可怜的一个名额了。学习之事乃是人人平等嘛,但在招生方面,只不过有些地方是更平等罢了。司马师今日到太学来的早了些,便在门外驻足看起了石经。不一会儿,读着石经的司马师便听到了身后有人在唤他。司马师回首一看,来人正是夏侯玄。各位读者老爷,目前一振每日六千已是尽全力了,毕竟只能晚上熬夜码字。说我短小的,认了!今后努力练手速!(本章完) 第86章 太学石经 若士人学子们在前汉时候议论出身,出身『公族』的士人应当排在最高一等。三公坐而论道,乃是天下士子读书人心目中的最高职位。若某名士子的父辈或者祖辈中有人曾出任三公的话,那这名士子就可以被认为是出身『公族』。公族确实站在鄙视链的最高端。与公族相比,宗室还算不上什麽。但是在如今的魏国,经历天下动乱以及不断的用兵之后,无数世家或破败或消亡,诸夏侯曹统兵之人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也越来越高。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精神来自物质,没有曹氏夏侯氏统军克定祸乱,哪里来的安定日子呢?经过乱世的人,自然晓得这个道理。出身曹氏或者夏侯氏,如今在士子中几乎可以与公族相提并论了。夏侯玄,就是当今洛阳士子中的佼佼者,甚至俨然可称为士子领袖。无论从家世丶从才德丶从相貌,各个方面来说,夏侯玄都是那种显而易见的出色。从家世来说,夏侯玄之父是夏侯尚丶夏侯玄的舅舅是曹真。其父夏侯尚与曹丕亲善,曾经都督荆州军事,乃是魏国排的上名号的一方重臣。而夏侯玄的舅舅曹真,正是如今魏国执掌军事的大将军。从才德来说,夏侯玄十五岁时便通五经,并曾与十馀学子辩论而不落下风。数月之前,在荀彧幼子荀粲来京之时,正是由夏侯玄和何晏组织了荀粲和傅嘏的辩论。从相貌来说,夏侯玄也是一等一的俊美。身高八尺丶面如冠玉,夏侯玄年仅十七就以相貌在洛阳知名,时人称之为『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一个顶级官二代丶顶级帅哥加顶级青年学子的综合体,几乎是所有洛阳年轻士子心目中的领袖。司马师早就想结交夏侯玄了,只不过在此之前,两人只是点头之交,从未深谈过。而今日夏侯玄显然得知了自己父亲升为司空,竟主动与自己打起了招呼。不怪夏侯玄如此行事。生于如此显贵之家,虽然表面上处事有理有度丶总会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但是总会不自然的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乃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行事习惯而已。「子元兄,今日竟来的如此之早?」夏侯玄笑着与司马师拱手问好。夏侯玄时年十七,比司马师小上两岁,但身高却几乎比司马师高出半个头来。身高乃是判定风度的重要部分,早年间曹操在面临匈奴使者拜访之时,就曾让身高更高丶容貌伟岸的崔琰代为接待。可以说,司马师看待夏侯玄,还是存了一些仰视和羡慕之感的。司马师连忙拱手回礼:「太初你也来的颇早。我闲来无事,正好在此书看看石经。」夏侯玄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前来太学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孩以及数名随从。但司马师并不好多问,因此只与夏侯玄自己打了招呼。夏侯玄之父夏侯尚在半年多之前就病故了,在故去之前按照夏侯玄自己的意见,为夏侯玄取了『太初』二字作为表字。『太初』二字出于《庄子》:『太初有无,无有无名』。这也与夏侯玄个人的学术爱好,与经学相比更偏好道家有关。「是中庸篇啊。」夏侯玄看向司马师站立之处面前的石经:「我来看看,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夏侯玄问道:「子元兄,这句话以你之见,应该作何解释?」在这个时代,不论是皇帝下诏还是士人交谈,一般都会先引经据典丶再表达自己的观点。既是士人,想相互结交的话,彼此之间还是要了解才学人品才行的。见夏侯玄有问,司马师想了想答道:「诚乃指真实无妄,明乃指洞晓事理。自诚明乃是圣人,自明诚乃是贤者。」「性在诚之后,这是说为人要以诚为本。」夏侯玄听闻司马师之言,笑着点了点头:「子元所讲的乃是正理。不过我近来却有些不同的看法。」「哦?」司马师颇为惊讶,难不成夏侯玄还能自己注经了?司马师问道:「太初以为此言何意?」夏侯玄笑着说道:「以我的一点浅见,人可以自诚而明丶也可以自明而诚,这其实是说诚和明丶道理和事理,这两者本就分不开丶是一体的,那麽是不是有这样一种东西,能够同时包括道理和事理呢?」「似乎道家所言的自然和无,能够将两者都包含进去。」见司马师似懂非懂,夏侯玄也不打算深聊下去。现今大部分学子只学五经,对其馀道家之言都缺少关注。夏侯玄只不过是从道家的言论中有所启发,对诚丶明二字有些新的想法罢了。不过夏侯玄谦让,司马师虽然有些听不懂,但不妨碍他附和一下夏侯玄:「太初高见,不过在下对道家之言并不甚熟悉。」就在此时,立于夏侯玄身侧的女孩开口说道:「兄长,我觉得他说的没错呀,先生就是这样教的,你说的言论我才没听过呢。」司马师原本不太好意思主动问候,既然女孩主动插话,谈论起两人正在讨论的经义,那麽问候一下似乎也不算冒昧了。司马师笑着看向夏侯玄:「太初,这位是?」夏侯玄介绍了起来:「她是我妹妹夏侯徽,现在才十五岁。徽儿,这是司马司空的长子司马师。」夏侯徽眨着眼睛看向司马师:「你就是司马子元?我听兄长提起过你。」司马师回答道:「在下正是司马子元,方才听你提及,你也读经麽?太初深通经义,想必他的妹妹也定是不凡。」见司马师要与自己妹妹攀谈起来,夏侯玄连忙岔开了话题:「子元兄,太学大门已开,不如我们一同进去吧。」司马师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冲着夏侯徽笑着点了个头,随即转身向太学的方向走去。夏侯玄自然赶紧跟上,不过刚刚迈出几步,就转头瞪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夏侯徽明白兄长的意思,于是做了个鬼脸以示反击。两人逐渐走远,夏侯徽看着石经上的文字,看了一会儿后,却不自觉的转身去找两人的背影。两人已经进门,显然无法看到背影了。夏侯徽抿了抿嘴,再看向石经的时候,仿佛轻轻吸了一口气。洛阳太学的正门在北,乃是和洛阳城南的开阳门相对。司马师和夏侯玄结伴走入正门,见到不少杂役在清扫院子丶擦拭门楣,好似过年了一般。司马师有些不解:「这是发生了什麽事情,为何要如此清扫?」夏侯玄笑着说道:「子元,我倒是知晓为何。若告诉于你,你可不要外传。」司马师点了点头:「我又不是妄言之人,怎会外传?可是有什麽要事发生?」夏侯玄故作神秘的抿了抿嘴,伸出右手的食指向天上指了指:「就在明日。」夏侯玄手指天上,这个含义已经很明显了。皇帝明日要来太学?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司马师愣愣的点了点头。看来当今皇帝对太学真的是颇为重视。想起昨日自家父亲让自己打探太学的情况,看来这太学,将来恐怕在洛阳会越来越重要了。司马师今日在太学中也没闲着,除了按时按点的修习课业之外,在中午休息的间歇,还找了太学中负责日常事务的高堂隆,聊起了太学此次招生的情况。司马师在太学中虽然比不上夏侯玄,但也是属于顶尖的那一群人之列。若是普通学子想找高堂博士询问,高堂博士才没有时间与你多费口舌。但以司马师的优秀,加之其父为辅臣丶又是刚刚进位三公,高堂隆也是十分和蔼的与司马师聊了起来。随着高堂隆的介绍,司马师也听出来一点不对了。不是别的不对,而是一共招生五百人,二百人都是汝颖宛洛出身的?天下其他郡县又将如何?更何况有些地方一郡只得一个名额?看来是要回家与父亲好好汇报一二了。……第二天,洛阳,太学。姜维来到洛阳已有一个月整了。离开了生活二十馀载的天水郡,姜维一路东行,从冀县出发,沿着渭水道过陈仓,穿过整片关中平原进入潼关,再向东行到达洛阳。一路上地理景致不同,民生民情也不尽相同。天水之地颇为荒凉,到了关中后见到了一眼望不到边的良田,经过了可称巍峨的长安城,又经过号称能以一挡百的潼关。初到洛阳之时,姜维还是颇为兴奋的。无论是在铜驼大街望见皇宫的宫门,还是太学门口近乎占据半条街的石经,都让姜维对未来在太学求学的日子充满憧憬。但一个月下来,姜维却不免对太学有些失望之意。太学传授课业的博士自然比天水的儒士要博学,太学的馆舍自然也比姜维自家的学堂大几千倍。唯独一点姜维不太满意,那就是太学的同窗们。同窗们大都出自世家大族就不说了,姜维自己也出身天水望族。但是这群十几岁丶二十出头的学子们,学习起来不甚用心,反倒是热衷于相互品评丶比拼家世和穿着。这种浮华的学习氛围,才是让姜维感到不舒服的地方。(本章完) 第87章 锥处囊中 同一日,午后,皇帝的车驾缓缓行到太学门口。此次出行依仗护卫一应俱全,比皇帝之前数次在洛阳城中出行要郑重许多。此时正是冬天,曹睿从锺毓那里得知,锺繇钟太傅的腿愈加不好丶难以走路,即使皇帝亲至太学,锺繇都没办法前来。确实没办法,几日前的大朝会,皇帝封太傅,太傅总不能不到场吧?经过皇帝特许,钟太傅乃是坐轿子上朝的。既然钟太傅无法前来,那麽站在太学门口迎接皇帝的只有郑称和高堂隆两位博士。郑称此人乃是『经神』郑玄的侄孙,非常全面的接受了全部郑学的精华,算得上如今太学的门面。高堂隆是前汉经学家高堂生的后代,在黄初三年被曹丕命为平原王傅,和郑称一样,对皇帝有教导之恩。郑称是那种很传统的经学家,半生都以学经丶治经丶讲经作为追求,因此被曹睿派来主管太学的教学。高堂隆虽然也擅长经学,但其颇善俗务,因此现在主管太学的日常工作。其实几个月前,曹睿在问郑称和高堂隆的想法时,高堂隆曾表示想要外出做官。但被曹睿以太学之事更为重要为由留住了。毕竟太学,乃是曹睿培养人才的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曹睿下了马车之后,见郑称和高堂隆二人纷纷行礼,两人一个做过武德侯傅丶另一个做过平原侯傅,曹睿连忙示意二人起身。郑称拱手说道:「臣在太学中,已经听闻陛下不日即将南巡,今日还有空来太学中视察,真乃太学的幸事。」曹睿笑着说道:「朕正是因为要南巡了,今日才提前到太学中看看。」「郑师傅和高堂师傅已经在太学上任三个月了吧?如今太学的情况如何了?」郑称捋了捋长须笑着说道:「太学近来变化颇大,那臣就先说吧,待臣说完再由高堂博士来说。」曹睿点了点头。郑称一边引着皇帝向内走去,一边说道:「陛下曾经谈及要统一教学。太学此前的教学,乃是由不同的教习分别讲课,学生们按自己需求听课,颇为散漫。」「臣以按陛下指导的意思,将此次入学的五百人,统一测验了学生们的水平,并按学习进度,分为甲丶乙丶丙三个等阶。」「甲阶的学子约有五十人,大都是已经熟读五经,只是因早先未有名师教习,在经义和理解上有所偏差。甲阶乃是进度最前的一阶。」「乙阶的学子约有三百人,五经中至少熟悉两到三部。对于这些学子,重中之重是要对缺漏的部分进行教学。如若全部学通,则可以从乙阶升入甲阶。」「丙阶的学子约有一百五十人。这些学子还是需要一些基础教学的,想要从丙阶升到乙阶,大约要两三年之久。」其实郑称说的很含蓄了。皇帝突然开口让太学招生,太学能怎麽办?自然是只能硬着头皮招生了。甲阶是人中龙凤,乙阶是正常学子,而丙阶就是充斥着各类本不该进入太学的关系户。没办法,太学也是属于朝廷,也是需要讲政治的嘛!曹睿点了点头:「能有五十人入甲阶,朕觉得已经不错了。选英才而育之,任重道远啊。」高堂隆本想接过话来汇报太学馆舍的建设情况,却被曹睿笑着打断了:「朕都看见了,路上的石经丶这太学的馆舍,高堂师傅做的不错,朕都看在眼里了。」高堂隆的话语被强制打断,不过见到皇帝赞赏,这几个月也算没白忙。太学占地面积很广大,厅堂和教室也是很多。几人走在路上,曹睿不经意间的问了一句:「郑师傅,朕让你收得那个凉州弟子姜维呢?此人如何?」郑称出身凉州的弟子,那就是数日之前刚被收徒的姜维姜伯约了。郑称见皇帝提到姜维,于是拱手回答道:「回陛下,姜维此人确实是人中俊杰,臣在收徒之前本还存了考究其一番的心思,但与姜维接触下来,却发现其人的优秀乃是如锥处囊中一般不言而喻的。」「哦?」曹睿听闻郑称对姜维如此之高的评价,心中也是颇为惊讶。曹睿想了一想,曾经在东宫丶在武德侯府里,可没听郑称对原本的曹睿也有这般的夸赞。当然不存在嫉妒,一个皇帝嫉妒一名臣子干嘛?都是为自己所用的。曹睿只是分外好奇,毕竟在凉州之事上做了诸多谋划,现在竟然收获了一颗硕果。曹睿随即问道:「姜维此人是如何优秀的?与朕说说。」师徒之间的关系其实是相互的。名师收到高徒,会觉得后继有人光大宗派。徒弟拜到名师,也会认为前途有望奋力攀登。一体两面之事。郑称见皇帝问及姜维,笑着说道:「陛下,若要总结一下姜维此人的特点,臣可以用『求实』两个字来概括。」曹睿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示意郑称继续说下去。郑称说道:「姜维年纪与同期的太学生比要更大一些,入太学之时已经二十四岁了。与很多学子不同的是,姜维不尚虚荣丶天性务实。」「臣也找其他教习打听过,学子之间的闲谈和游逛,甚至品评人物丶议论家世,这等事情姜维从来都不参加,也不在这种事情上向同窗炫耀自己的才能。」「姜维曾在州中任职,读经之时,也常常会拿经中的道理与实际庶务的处理比较。」曹睿听闻此处想到,这大概就是指理论结合实际了。而且不为小事所动,乃是做大事的品质。郑称继续说道:「姜维最为让臣惊喜的一点,乃是姜维不仅通经义,更愿意去学其他知识。律法丶算术丶谶纬丶天象,但凡有教习开课讲解,姜维都必定去听。」「臣前几日细细问过了,姜维不仅听了许多,还真的掌握了许多知识。这是最让臣感慨的一处。」曹睿明白,郑称这是在说姜维学习了多个科目丶能在经学之外吸纳其他学说的精华。曹睿问道:「郑师傅又为何惊喜呢,是惊喜其涉猎广博吗?」郑称微微摇头道:「陛下可知何为郑学吗?郑学不仅是学经,更有其他经世致用之学。」「昔日康成公求学之时,十三岁就通五经,十六岁通典制谶纬。可以说,康成公十六岁的时候,就把很多人需要研习一辈子的经学给学完了。」康成公,就是『经神』郑玄了。康成二字是郑玄的字。郑称继续说道:「康成公来到大儒第五元先之处,不仅通晓了今文经学的《京氏易》《公羊春秋》,还研习了《三统历》和《九章算术》。」「而后康成公又通晓了古文经学的《左氏春秋》《韩诗》《古文尚书》等书,除此之外,康成公又在陈球处学习了《律令》。」「可以说康成公之学问,远非『经学』两个字可以简单概括的。乃是以经学为主,延伸到历法丶算术丶谶纬丶律令等等,乃是全通全学之才。」「臣就是从姜维身上,看到了其人的特质与康成公的学问有二三分相似之处,因而觉得惊喜。」皇帝和臣子的脑回路往往是有差异的,曹睿现在对于人名和关系有着本能的敏感。郑称介绍康成公之时,提到了一个人物陈球,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好记了。曹睿没有回郑称的话,反倒是转过身来看向身后随行的刘晔:「侍中,陈球此人朕怎麽听着耳熟?是下邳的那个陈球吗?」刘晔也极擅研究人物。作为曹睿身旁的人形百科书,早已对皇帝思维的跳脱习惯了,随即答道:「回陛下,正是下邳的陈球。陈球之侄唤作陈珪丶陈珪之子是陈登。」曹睿接着又问道:「陈登是哪年死的?」刘晔想了一想说道:「陈登大约在建安十年就死了,具体时间臣记不太清了。不过臣曾经听人说过,陈登喜爱生吃鱼脍,其死因或许和此事有关。」吃生鱼片得了寄生虫嘛!这桩史料曹睿还是知道的。刘晔随即又加了一句:「陛下,陈矫还做过陈登的功曹呢。」曹睿颇为惊讶,直接将问题扔了回去:「陈侍中做过陈登的功曹?何时的事情?」刘晔回答道:「大约是陈登在广陵之时。」曹睿点了点头,并未多问。其实朝堂之上拉帮结派无处不在,自然也有许多臣子颇为对立。陈矫和刘晔就是如此,因而曹睿在给侍中排班之时,让刘晔与黄权丶辛毗与陈矫分为两组。显然刘晔并没有放过给陈矫添堵的机会。曹睿转身回来,郑称也继续了刚才的话题:「臣倒是有一问,陛下是怎麽发现姜维其人的才能,并且让臣专门收徒的?」真实的原因曹睿肯定不方便讲,曹睿也不愿意对郑称这个大儒说谎,于是只能选择岔开话题。曹睿说道:「朕也是听人说的,正好陇右归附最晚,朕要用你大儒之名来收凉州出身的弟子,来收拢当地大族之心。」郑称也知趣的没有继续问,反倒笑着说道:「寻一佳徒不易,臣倒是要谢谢陛下了。」(本章完) 第88章 问政於群 第88章问政于群曾为武德侯傅的郑称,在谈及姜维之时毫不吝惜夸赞之言。在另一个时空中,姜维在归顺蜀汉后的三十馀年中,屡次北伐矢志不渝,在刘禅投降之后仍然满怀希望,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这样的一个人,现在已经安心在魏,今后又会做出何等事业呢?且行且观吧。太学之内,除了一间间小型的教室之外,还有最高可以容纳千人的厅堂,名为集贤堂。走到集贤堂的门口,曹睿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笑着对高堂隆说道:「高堂师傅,朕看此地颇为不错。既然此次招录的太学学生各郡皆有,不如将众人召集至此,让朕看看。」高堂隆有些不解,他原以为皇帝到访太学只是来视察一番,最多听几名教习讲讲课业,现在竟要召见学子?听闻皇帝话语中有提到此次太学的学生来自全国各郡,高堂隆不免因此问道:「陛下是要与学子们询问各地风俗民情麽?」「是也不是。」曹睿转头看向了郑称,笑着说道:「郑师傅,『王道易易』应做何解?」郑称是名士宿儒,寻章摘句乃是生平乐事,见皇帝提起如此明确的典故,又怎能猜不到皇帝的意思呢?郑称年已六旬,闻言捋着已经花白的长须笑着说道:「陛下欲效子产乎?」曹睿也点头应道:「正如郑师傅所言。」高堂隆听闻两人之言,随即看向皇帝:「那臣这就去召集太学生们。」曹睿说道:「召集学生会于此地吧。」高堂隆拱手告退。曹睿和郑称两人并非在打谜语,而是借『王道易易』的概念和『子产』这个典故,简明扼要的说明了皇帝接下来要做的事罢了。郑称自然颇善郑学,而曹睿提到的『王道易易』,正是郑学里的一则重要观点。郑玄郑康成在《礼记·乡饮酒礼义》中,对孔子「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的话语,作出了「易易谓教化之本,尊贤尚齿而已」的注解。所谓『乡』,指的是『乡大夫饮宾于庠序之礼』,乃是儒家体系下基层礼制的重要部分。而庠序之礼,又是在乡里的学官内进行的。大概意思就是说,在乡里的学官内,地方士大夫定期集会来教化庶民,孔子认为这是教化的重要手段。而曹睿与郑称丶高堂隆此时所在的地方,正是魏国最高的学官机构。此地又没有乡内的士人君子,只有来自各地的士子太学生。若要实现教化,就只能是以『子产不毁乡校』为基础,与太学生们来论政了!不得不说,这年头的士人群体,还是很喜欢这种弯弯绕的说话方式的。太学今日得知皇帝要来,就如同后世学校的临检一般,让太学生们都在教室内老老实实的上课学经。但随着高堂隆的召集,原本安静的太学内,此时却突然变得热烈起来。乡校论政,乃是孔子都赞赏的儒家传统。如今皇帝在南巡之前亲至太学视察,还愿与学子们仿乡校议政,这若说出去,岂不是一则美谈?足够炫耀的了!太学生们分批次列队进入堂中,每人携带一张坐垫,就在堂中环着讲台坐成一个大的半圆形。几百人的太学生簇着环坐在讲台前面,从台上看下去颇为壮观。太学生们虽然都屏息着等待皇帝出场,但是众人眼中的热烈之色却是掩盖不住的。这可是面圣了,寻常士子哪有机会能够见到皇帝呢?学子们乃是从不同的教室中出来,自然也是按照甲阶丶乙阶丶丙阶的等阶分批而坐。此时的皇帝还没有来,太学生们自然聚在下面议论纷纷,虽然都刻意压低着声音,但还是难掩这种兴奋之情。与旁人不同,夏侯玄身高颇高,而又气定神闲的在这里坐得笔直,颇有鹤立鸡群之感。别人连皇帝都没见过,自己可是入宫喝过酒的,又怎会如普通学子一般?但坐在夏侯玄旁边的司马师就没这麽淡定了。平日在家中,司马师经常从父亲司马懿这里听到皇帝的大事小情,司马懿对于培养长子这件事,从不吝惜任何信息和机会,经常与司马师交流。一直以来,司马师对皇帝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多智丶轻佻丶拒谏丶谋划……越是知道的越多,越是想看看这个『汉孝文之俦也』的皇帝是怎麽一般模样。姜维自然也属于甲阶的太学生之列,就坐在离司马师和夏侯玄不远之处的第二排。虽然姜维此时也颇为期待,但从表现上来说,却比司马师急躁且左右张望的样子要淡定许多。随着郑称郑博士在前方的引导,皇帝曹睿缓缓从侧室中走出。太学生们的目光立刻被皇帝所吸引过来,或是屏息着看着皇帝的身影,或者直接盯着皇帝的相貌来看。曹睿缓缓步入讲台之上,而此时的高堂隆也下令太学生们行礼。见太学生们在高堂隆的指挥下跪拜行礼,曹睿轻轻抬了抬手:「诸位起身吧。」众人行礼起身之后,看着讲台之上站立的皇帝。虽然司马师早就听父亲说过,皇帝的容貌乃是一等一的俊美,而真正见到皇帝真人站于数丈之外,司马师这才发现皇帝的气度,远不是俊美二字可以囊括的。红黑两色相间的皇帝袍服,站立于台上俯视众人的慨然气度,更是将本就容貌出众的皇帝,衬托的更加不凡。司马师长呼一口气,胸膛里一颗心脏砰砰跳得厉害。皇帝宠妃毛嫔的弟弟毛曾也入了太学,不过在等阶评定之时被评入了最差的丙阶。在还未评阶的时候,有一次毛曾与夏侯玄相邻而坐,在场众人纷纷取笑于毛曾。当时有人说的一句话让司马师至今难忘,说毛曾坐于夏侯玄之邻,犹如『蒹葭倚玉树也』。夏侯玄此人的出色毋庸置疑,即使身为司空之子,司马师站在夏侯玄面前也是有少许的自卑之感的。但如果说夏侯玄其人如『玉树』丶或者『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那麽此刻站在台上的皇帝,其人就如龙腾九天一般。司马师心中此时只有慕羡之意。不过就在司马师发呆的瞬间,他却被自己脑海中突然的一个念头吓了一跳。司马师脑中闪过的念头,正是《史记》中记载的一段,项籍在秦始皇东游出巡时见到始皇帝仪仗,羡慕之下说出了『彼可取而代也』这句话。彼可取而代之吗??司马师一时间竟如做了坏事一般,脸色微微涨红,连忙眼神四处瞟去,见没有人注意自己,才慢慢放下心来。只是,司马师的心跳变得更快了。片刻之后,曹睿站于台上环视众人几个来回之后,开始和众学子说起了话,声音有力而顿挫有度,完全不似个年轻人一般。曹睿面带笑容说道:「朕今日来到太学,见到了郑博士与高堂博士。这两位大儒都曾入过朕的东宫,和朕有教导之谊。若按这里算起,朕与诸位学子也算是修习过同样的课程了。」见皇帝言语颇为随和,学子们纷纷露出一丝笑意。曹睿说道:「先帝在黄初五年,立太学,置五经课试之法,又重修石经。朕又命高堂博士整修太学馆舍,今日朕来此地,太学的面貌与数年之前的残破陈旧,可谓是焕然一新。」「郑博士曾经问朕是如何看待经学的,当日朕与郑博士说,经学之于天下,在明贵贱而崇亲亲,在礼贤良而顺少长。这些都是国之纲纪,也是朕所尊崇的。」太学生们听闻皇帝尊崇经学,想到教习们一直以来对他们的严厉要求,顿时有些释然之感。皇帝都带头尊崇经学了,自己还能不学吗?曹睿继续说道:「朕不日即将南巡。而今日朕来此地,乃是要仿照『乡校』之义,与各位太学士子做一场『太学问政』。」见皇帝的开场白已经结束,郑称站于台下离皇帝不远的地方,高声说道:「各位太学士子,今日陛下亲至太学问政,陛下会解答诸位士子的三个问题,随后陛下也有三问,问于各位。」「问题不设限制丶不做规定。三个问题,若有士子想好了问题,自可以举手行礼后提问。」随着郑称的话语落定,下方的士子们竟开始小声的交头接耳起来。这可是有机会向陛下提问!前汉的光武皇帝,也只不过是亲临太学观看学子辩论经学。今日陛下来此,竟然有如此胸襟听士子问政,如此之盛事,真是百年难得一见。不过越是觉得此事重大,学子们越是颇显拘谨。司马师倒是想提问,不过瞧到身边夏侯玄微笑坐立丶没有半点意动的样子,也在心底里劝自己不要妄动。问得好也就罢了,若是问得不好,虽说不太会惹得陛下怪罪,但若是被陛下小视,日后的仕途又将如何?就在司马师犹豫之时,隔着几人丶离司马师不远的『神童』傅嘏,竟直接举手后站了起来,并且向台上的皇帝行礼。不仅是司马师,周围坐着的甲阶太学生们,都纷纷被傅嘏的『胆大』惊到了。(本章完) 第89章 难能可贵 总是有人愿意第一个吃桃子的。见傅嘏起身行礼,郑称朗声说道:「士子需先报出自己姓名丶出身以及年龄。」傅嘏面无惧色,拱手说道:「学生傅嘏,出身于北地郡,时年十七。」傅嘏,就是之前和荀粲辩论的那名『神童』嘛!曹睿听中书令孙资说过的。曹睿微微抬手,以示听到了傅嘏之言。郑称见状说道:「有何问题欲请示陛下?」傅嘏虽说也有些紧张,但心里素质是肉眼可见的良好,调整了一瞬便开口问道:「学生请问陛下,今年乃是黄初七年,按惯例明年即将更改年号。不知陛下愿选定什麽年号,且对国家有何期许呢?」曹睿听闻傅嘏之言笑了一下。真不愧有『神童』之名,问了这麽一个取巧的问题。新帝即位,改元是肯定要改的。年号之意,自然也会选个吉祥吉利的。傅嘏这样的一个问题,不仅没有涉及什麽实质性的国家大政丶还能活跃场内的气氛,算得上有几分急智了。司马师见皇帝对傅嘏笑着点头,不由得心中暗自懊悔。询问年号,这种问题不仅安全更能顺应陛下心意,自己怎麽就没能想到呢?反倒被傅嘏抢了先!曹睿笑着说道:「年号一事,上月朕就与三公和诸位大儒议定了。如今已是十二月,改元在即,朕就提前在这与诸位士子公示。郑博士,此事卿亦参与,由你来说吧。」皇帝来太学问政,郑称身为太学的负责人,自然不希望有太学生提出什麽冒犯的问题。傅嘏此问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郑称对此也颇为满意。郑称捋须说道:「经三公与大儒们议定,报与陛下批准,将于元月元日改元为『太和』。」「『太和』二字,乃是取于《易》的乾卦。」「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郑称看向傅嘏说道:「傅嘏,你可知此卦彖传的含义?」《易》乃五经之一,乾卦又是周易六十四卦之首。身为『神童』的傅嘏,又岂能不知呢?傅嘏思索片刻,随即说道:「在下以为此句之意,乃是万物运行皆需顺应天意。陛下身为天子统御万方,臣民顺应天理各司其职,从而国之上下调谐顺和。」「在下以为,这就是『太和』二字之意。」曹睿点了点头:「改元乃是国之大事,朕欲使天下和谐,傅嘏此言正是朕的本意。」台下坐着的学生们纷纷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傅嘏。傅嘏自是出身名门丶又位于甲阶之列,但能问出此等问题并对答如流,这种本事并非一般太学生能有的。想必傅嘏此后定是有了前途。郑称轻咳一声,示意傅嘏坐下。傅嘏躬身行了一礼,坐下之后颇为淡定,只是头却仰的更高了些。郑称继续朗声说道:「第一个问题已经结束,下面到第二个问题了。」还未等郑称说完,一名士子就急忙举手站起,并且向皇帝行礼。曹睿站在台上自然是微笑示人,但郑称此时却微微面露不悦。郑称说道:「急躁什麽?先报出自己姓名丶出身以及年龄。」学子躬身向皇帝行礼后说道:「学生韩林,京兆出身,今年二十一岁。」郑称点了点头:「韩林,你有何问题欲请示陛下?」韩林被郑称一盯,本就心内慌张,此时更是说话都有些抖了:「学生……学生想问陛下,除了经学之外,陛下是否喜爱文章?」显然,韩林此问的水平比傅嘏明显低了一阶。韩林应该是想如傅嘏一般取巧,但是却把握错了时机。一共就只有三个向皇帝提问的机会,有第一个问题暖场就够了,第二个问题还继续暖场?这就是有些不识时务了。不过既然是问政于太学,曹睿早就做好了太学生问题稚嫩甚至不得体的准备。韩林此问虽然不涉及实际,但好歹也是与文化相关的。曹睿此时没有让郑称说话,反倒是自己主动回答了起来。曹睿在讲台上高声说道:「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两汉四百年以来,士人所谓的着书立作往往是给儒家经典批注作解,对于写作文章一事,反倒是不怎麽看重。若如曹睿刚才所说,显然是署文作句,提高到了『国之大业』丶『不朽盛事』一般的高度,这是两汉之人从来未提及过的。见众人纷纷倾听,连一旁站立的郑称和高堂隆两位博士,以及刘晔丶黄权两位侍中都纷纷露出思索的表情,曹睿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此言并不是朕说的,乃是先帝于《典论》一书中所提及到的。但朕之意,与先帝并无分别。」「朕以为,若能着书立作丶写出有足够才智的文章,就要思考深远丶料远若近丶有的放矢。一篇好的文章,对于文学和教化的作用不会比一名大儒更少。」韩林见皇帝解答了问题,连忙行礼拜谢。但曹睿想了一想,看向高堂隆继续说道:「高堂博士,既然提到文章,朕以为可以将先帝的《典论》一文刻于石上,藏于太学之中,以示朕尊崇文学之意。」高堂隆拱手行礼:「陛下于文章之言,是臣之前从未听过的论断,令臣耳目一新。臣未读过《典论》,还请陛下赐臣抄本,臣这就命人刻印。」曹睿笑着说道:「这是先帝的文章,估计只有朕读过了。刘侍中,你与高堂博士一同办理此事。」刘晔拱手应允。郑称示意韩林坐下。韩林位于乙阶的学子之中,马上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了,郑称不想最后一个问题依旧不痛不痒,于是看向了甲阶的学子那边。夏侯玄见郑称看向这边,面带微笑的与郑称对视,接着举起了手。是夏侯太初。若说傅嘏只是因为聪慧被人羡慕,那麽夏侯玄就是全方面的让人仰视了。夏侯玄起身站定,向立于讲台上的皇帝行礼。曹睿自然是认识夏侯玄的,直接问道:「太初,你有何问?」众人见夏侯玄与皇帝交谈的轻松之意,心中都有几分羡慕。但这是能羡慕来的吗?可不是所有人都有一个姓曹或者姓夏侯的爹。夏侯玄和前面两位学子一样,躬身行了一礼之后说道:「关于九品中正制度,臣有一问。」和前面两名太学生不同,夏侯玄身上是挂着一个散骑侍郎的衔的,只不过不用如锺毓一般值班罢了,因此可以称臣。曹睿点了点头,终于有人问到涉及国家大政的话题了:「太初说吧。」夏侯玄拱手说道:「臣在洛阳见到许多官员士子,虽说士子热心于官职前程乃人之常情,但现今的制度,却让面临选官的士子们颇为困惑。」「若从惯例来讲,在前汉及现在皆行察举之制,由州刺史举茂才丶郡国太守举孝廉,茂才和孝廉入洛阳后,在三署考课评定后充任郎官,再由吏部论其前程。」见曹睿认真在听,夏侯玄继续说道:「以臣之见,察举之制乃是依靠于州郡清议,而州郡清议的重点在于经学和孝行。在九品中正制度之下,原本由州郡清议的评定,改为郡国中正进行评定。」「臣以为由郡国中正评定士子,虽然可以避免所谓的『名士』干预察举,但也造成了其他问题。」听着夏侯玄的发言,一旁的郑称不由自主的又皱起了眉头。既怕学生问的差,又怕学生问的刁钻。不过夏侯玄乃是皇帝亲族,郑称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否应该打断。夏侯玄说道:「臣以为此事有三个不妥之处。」「其一,仅有察举制度之时,若郡中太守所举孝廉丶州中刺史所举茂才有不妥之处,太守及刺史是要被朝廷问责的。但如今各郡中正评定士子,若评定正确则是为国选材,若评定错误则无人指责。」「其二,察举制度本是由郡中丶州中主动选取。若是士子没有被选中,也并无其他言语可说。但如今中正评定,若是评定错误,则士子此生再难翻身。」「其三,近年以来,中正评定给士人带来的影响越来越大,以臣观察,已经影响了吏部选官。臣担心若长久下去,恐怕中正制度会与吏部争权。」「以上就是臣的问题了,还望陛下解答。」夏侯玄的问题与傅嘏和韩林的有本质上的不同,乃是讨论『九品中正制』这一根本的人才制度。曹睿站在台上,夏侯玄的每词每句曹睿都听了进去。其实夏侯玄的问题可以总结为一下几点:其一,若太守举孝廉,孝廉被朝廷发现其人不行,太守是要担责的。但中正评定士子则无人考核,全靠中正的责任心,这会出大问题的。其二,目前的中正制对每个士子只评定一次,容易造成冤假错案。其三,中正在逐渐侵袭尚书台吏部曹的权责。曹睿位居高位,什麽制度有什麽问题,在曹睿的角度是不言而喻的,九品中正制度自然也有缺点。曹睿如今行事的重点,并不是将每个制度都马上去大刀阔斧的改革完备,而是在保证曹魏朝廷正常运行的前提下,再逐渐做出变革。让曹睿感慨的,其实并不是夏侯玄提出问题的尖锐。而是夏侯玄这个人能提出这等问题。身为夏侯氏之人,又居于洛阳才华如此出众,自然是不用担心自身前途命运的。但是夏侯玄却能发此同理心,替天下的士人学子向皇帝提出这般的问题。在曹氏与夏侯氏中,竟有如此之人吗?实在难能可贵。(本章完) 第90章 论时论势 在场的太学生皆是士子,除了个别只有志于经学的人,大部分人未来必定会经历选官的流程。无论是举孝廉丶茂才,还是经过九品中正评定品级,都是与在场的太学士子们未来的仕途息息相关的问题。众人一双双期盼的眼神看着台上的皇帝,但此时站立在台上的曹睿,却觉得有些难以处理。夏侯玄的问题很尖锐,确实指出了中正制度的本质问题。但是中正制度是那麽容易改变就可以的吗?九品中正制度并非是陈群一个人搞出来的,而是经历汉末数十年的丧乱之后,由曹操丶曹丕两代君王将『清议』这件事,从地方上的士族丶名士手里,收归在朝廷担任官员的『中正』之处。乃是收权之举。相对察举制度来说,九品中正制度已经更为先进丶更为集权了!夏侯玄今日在太学众人面前提出的问题,都是目前的九品中正制度执行之中存在的现实问题。确实有中正缺乏监管丶中正也确实在缓慢侵夺吏部选官的权柄。但现今魏国社会的发展阶段,远没到可以支持将选官制度从『九品中正制』叠代到下一个版本『科举制』的程度!想到这里,曹睿没再犹豫,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听过这几句童谣吗?『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周围坐着的太学生们纷纷点头。这几句童谣太知名了,早在桓灵时期就已传遍大汉各地,乃是激烈的讽刺了察举制度里的漏网之鱼。「朕欲选官以教化万民,若是仅凭名声,让那些不守礼法与不学无术之人做了朕的臣子,朕定是不会同意,想必诸位学子,也不会让这种华而不实之人作为自己家乡的父母官。」谁会希望主政自己家乡的官员是个垃圾呢?曹睿继续说道:「既然郡中清议未必靠谱,有郡中的中正官来为士子评定,已经是比纯靠『名声』的孝廉更加实际丶更加公平了!」见太学生们都屏息听着自己的发言,曹睿语气微微升高:「但如夏侯玄所说,中正或许也会存在偏见,对士子的品评或许也会存在错误。」「因此,朕将传令于各郡国,命其推举的中正官每三年更换一次人选。」「在今日之前,士人的品第一旦被中正评定就不能再次更改。在今日之后,朕会传令尚书台,若士人对自身的评定结果有异议,五年之后可以向郡中申请再次评定。」「刘侍中,将朕刚刚之言转述给中书下旨。」士子们见皇帝侧后方的刘晔应允,纷纷欢呼了起来。确实值得欢呼。原本一经评定就再无更改机会的品第,竟然有机会再次申请评定了?品第乃是士人赖以选官的要求,如今品第可以有重新评定的机会,相当于给人逆天改命的机会。但曹睿面带微笑着站在台上,可以看到众太学士子的兴奋之情,但也能够看到在人群中束手站立着的夏侯玄眼中的一丝失望。失望吗?失望就对了。曹睿虽然赞赏夏侯玄出身高门,但却能以同理心和胸怀天下的气度,向皇帝提出对一个完全管不到自己的制度进行改革。相当于一个官二代,提出改革高官后代的政治特权。这是非常具有政治理想的事情,这也让曹睿认为曹氏夏侯氏中出了一个有治国之才的人。但政治理想和政治改革中间的差距,比辽东到夷洲的距离还要远。这是知易行难。显然此时的夏侯玄还是颇为天真的。曹睿知道,历史上无数优秀的政治家想要改革制度,以舍得一身剐的气度拼命去做,即使侥幸做成了一部分,但也会在随之而来的反扑中人亡政息。曹氏夏侯氏惯出统兵的武将,如今夏侯玄十七岁能有如此见识,日后若经磨砺,或能成为宰辅之才。旁边站立着的郑称示意夏侯玄坐下,随即朗声说道:「向陛下请示的环节已经结束,接下来将是陛下向太学学子提问。」有问有答才是良性的互动。曹睿的第一个问题「如何减少各郡国的冤狱及犯罪」丶第二个问题「如何在州郡中推行经学传播」,数名学子前后起身作答。从教化丶从礼法丶从建学,学子们都提出了不错的想法。『减少犯罪』和『推行学术』这两个问题,都是在太学中接触过的。而第三个问题刚一问出,太学生们却纷纷思索丶不敢抢答了。曹睿站在台上问道:「四方边郡负担颇重,朕欲使边郡减负,诸位太学士子可有计策?」边郡?对于大多数太学生而言,『边郡』二字只是一个听过但未去过的地方。毕竟五百个太学生内,就有两百人来自汝颖宛洛。剩下的三百人里,出身边郡的也就一百人左右。而这些士子们从小学经,又有几个人真正关心过自己家乡面临的军事压力,亦或是经济上沉重的负担呢?学子们纷纷沉默。即使如夏侯玄丶司马师丶傅嘏这等优秀的士子,却也几乎没有什麽好的想法。此时甲阶的学子中,姜维见半晌过去四周仍是无人应答,于是举手起身,向皇帝行礼。这就是姜维姜伯约了。曹睿在台上看着姜维,其人眼神坚毅而有力,眉宇之间透出一股英气,虽然立于太学生之间,但却少了大部分太学生的稚嫩感。曹睿没有直接让姜维回答,反倒问道:「卿就是天水姜伯约?」姜维露出一丝错愕的眼神。出身边郡又并非皇亲贵戚,他并不知道皇帝是如何注意到自己的。姜维躬身行礼后回答:「启禀陛下,臣名姜维,出身于雍州天水郡,今年二十四岁。」数年之前,姜维因其父亲姜冏在羌乱中战死,由父荫得了个郎中的衔,因此也可以称臣。曹睿点了点头:「朕见你一开始并未有作答之意,反倒是见周围无人应声,方才起身回答。是有什麽犹疑之处吗?」姜维拱手道:「启禀陛下,臣开始之时并非犹疑,而是因为太学贤才众多,愿听听其他士子的高见,并非臣心中没有答案。」「臣后来起身作答,乃是因为臣已经有了想法。陛下既然有问,无论从『事君以忠』还是『事君以诚』来说,臣都必须起身发言。曹睿点了点头:「若如此,且试言之。」姜维拱手作答:「以臣浅见,边郡负担相比内地确实更重,但这并非仅由边郡自身就能影响之事,而是由整体国力来决定的。」曹睿没有说话,右手微微抬起一下,示意姜维继续发言。姜维说道:「其一,边郡疲惫往往由于驻军及战事引起。若驻军在边境徵调过度,不仅民力疲乏丶更是会惹得郡中财力物力衰竭。」「边郡之中越是衰败,则民力物力越是难以恢复。以臣之见,若国力强盛,则从内地州郡转运至边郡的供给足以供驻军所用,那麽就自然无需过度消耗郡中民力资财。」「因此边郡负担颇重并非边郡之事,乃是国家之事,须从大处着手。」姜维看了一眼台上的皇帝后继续说道:「其二,臣以为边郡之苦不在战争本身,而在战败。若是每战必胜,不仅边郡之中可以得到补充,郡中士民也能减少伤亡数量。」「若要顾及边郡人心物力,国家征伐之前还需考虑周全。」皇帝依旧没有说话。姜维虽然摸不准皇帝对自己言论的感觉,但还是咬牙坚持继续说了下去。姜维瞄了一眼自己的师傅郑称,随即说道:「其三,臣以为边郡之所以困苦,根本原因皆在于征战不休!若国家能早些平日平定割据一方的叛臣,则明日之边郡又与今日内地各个郡国有何差异呢?」「臣愿陛下丶愿大魏早日克定祸乱,从而为百姓生民减少困苦!」姜维说完最后一句话,长鞠一躬后,神色坚毅的站在原地,等待着皇帝的评论。曹睿听完了姜维的话,轻轻叹了口气。环顾台下的太学生们,许多士子眼神迷茫不解其意,还有士子们似懂非懂的跟着点头。曹睿沉默了一瞬也开始讲话,只是此时的声调和刚刚比较起来,也是更低更沉稳了一些。「刚刚姜维所言,诸位太学士子都听清了吗?」「边郡非边郡之人的边郡,更是天下人的边郡。朕知道,在场的太学士子们,近一半之数出自汝颖宛洛,绝大多数士子如今都远离兵戈。」「但诸位身在内地丶得以安心学经的平安日子,离不开边军将士的用命作战,也离不开边军之民的徵调劳作。」「边郡之事,乃是天下之事。只有天下安定之后,边郡才能安定。」「以朕之见,天下共苦战斗不休,皆因吴蜀二地割据在外,国家不得不将军费资财泼水般的洒在扬州丶洒在荆州和雍凉。」天下丶边军丶士民,如此严肃的话题被皇帝提及,台下的太学生们也纷纷肃容以对。(本章完) 第91章 留守洛阳 「刚刚姜维之言,朕觉得颇有道理。」「边郡之苦,不在于战,在于空费国力财力及军民性命而战败!朕与四位辅臣,与三公丶与侍中和中书们,也是如此这般说的。」「还望诸位太学士子在学经之时也能心怀国事,若为英才,朕必用之!」……皇帝的太学之行,仿佛一颗石子掉入平静的湖水中,从洛阳向四方州郡扩散开来。皇帝为天下至尊,一举一动都是具有政治含义的。此番首次在太学公布明年改年的年号『太和』,更是将太学在世人心目中的重要性又向上拔高了一截。更别说此次的『太学问政』之举,更是给崇尚儒家传统的士人们一次精神上的激励。就连各州郡的刺史和太守们,都纷纷前往当地的学官内『探查学情』了。虽然不敢和皇帝一样使用『问政』二字,但并不影响各地官员的模仿秀嘛!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而几名与皇帝当面讨论过时政的学子,如傅嘏丶如夏侯玄丶如姜维等,也在洛阳及天下士人中扬名来开。其中,夏侯玄和姜维被当众表彰,皇帝更是直接赏了姜维散骑侍郎的头衔,准许夏侯玄丶姜维两人随皇帝一同南巡,惹得全体太学生一阵羡慕。明日就是十二月十日,也就是皇帝预备南巡的日子。北宫,皇帝书房内。此时曹睿的书房之内,只有曹睿自己和吏部尚书卫臻两人。自曹睿即位以来已有半年之久。四名辅臣曹休丶曹真丶陈群和司马懿之中,曹休出镇扬州丶陈群出镇荆州,洛阳之内只有曹真和司马懿两位辅臣。大将军曹真总揽兵事,司空录尚书事司马懿统领尚书台总揽政事。此次南巡,曹睿会将曹真和司马懿一并带走。先帝曹丕三次南征东吴,第一次曹丕坐镇宛城,第二丶第三次曹丕皆亲自向东南方向到了广陵,留在许昌替曹丕处理政务以及粮草后勤之事的,乃是司马懿。如今司马懿也一并南征了,谁能替曹睿统率后方之事?思来想去,也只有卫臻卫师傅了。卫臻此时坐于书房之中,面色严肃的看着曹睿说道:「兵凶战危,臣本来是想劝陛下不要亲临前线,在后方许昌丶谯县坐镇即可。」「但臣思来想去,以武帝和文帝每临兵事必亲征前线之例,且以陛下的英明神武,臣又如何劝陛下安居后方呢?」「只望陛下清楚,陛下一人可承天下之重,无论处于何种境地,臣都望陛下不要以身犯险。」曹睿肃容以对:「数年之前,朕在东宫之时,就已经明白卫师傅对朕的真心了。朕此行虽是以东吴诈降为契机动兵,但总归是以有备打无备,朕会保重的,卫师傅勿忧。」除了曹氏的曹休丶曹真二人之外,重臣之中,曹睿能以国事真心托付的,恐怕卫臻要排在第一位了。卫臻说道:「此次臣有一言,也有一问。还望陛下示下于臣。」曹睿笑着说道:「卫师傅可知道吗?当日朕派陈群前往荆襄之时,陈群也是一言一问。」卫臻说道:「陈公是国家柱石,臣之话语定与陈公不同。」曹睿点了点头,注视着卫臻的双眼:「卫师傅请说吧。」卫臻面色依旧严肃:「若陛下南巡征伐,当择一稳妥之人统领后方。」「臣,卫臻,愿为陛下监督洛阳之事。」曹睿听闻卫臻之言随即起身,向坐于席上的卫臻拱手行了一礼:「卫师傅此言,乃是当仁不让的本意啊!有卫师傅在洛阳,朕无后顾之忧了。」见皇帝向自己行礼,卫臻愣了一下之后,连忙起身还礼:「臣不敢向陛下许诺许多,但臣向陛下保证,只要臣的头颅尚在,臣就为陛下保证洛阳无虞。」曹睿此时没有说话,背着手绕着书房踱步了几圈后问道:「卫师傅,朕加你为尚书令,行司隶校尉。」「这个安排,卫师傅以为可否?」尚书令乃是统率尚书台的政务之任,这个自然不必多说。早年间的荀彧丶陈群丶陈矫等人,都曾在尚书令的职位上统率政事。司隶校尉这个职位可是敏感的多。司隶校尉监督朝廷以及京畿一切事宜,有奏弹丶审讯丶逮捕一切官员贵族之权。早在前汉之时,司隶校尉就以其位于中枢丶审理百官的重要权责,作为宦官丶外戚丶士人争斗中的重要职位。昔年,汉灵帝崩后,大将军何进欲尽诛宦官,就以袁绍为司隶校尉,袁绍因此尽灭宦官。就连曹操迎奉献帝之后,也曾自领司隶校尉之职以增权柄。卫臻此时也颇感惶恐,拱手说道:「陛下何以将如此重要的职位予臣?臣之本意,只是想求司隶校尉罢了。」曹睿听闻此言却微微摇了摇头。自陈矫与司马孚之事后,曹睿便存了罢除尚书令这个职位的意思。但如今需要卫臻后方统领政事,若不以卫臻为尚书令,又如何显出卫臻权责之重呢?卫臻继续说道:「陛下带着司空一起南巡,是否是想夺司空录尚书事之权责?」曹睿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卫臻继续说道:「陛下信重于臣,臣在陛下面前自当坦诚,臣也早就猜出陛下之意了。」「臣记得今年八月,从江夏传来吴兵犯境的战报之时,当晚夜里臣与陛下讨论国事。陛下当时提及要以两名辅臣外任镇守一方,陛下虽未明说,但臣当时便有几分猜测了。」「等到陛下夺陈矫尚书令之位,以其为侍中,却不再增补尚书令之职的时候,臣的想法就更明确了。」卫臻继续说道:「若陛下用臣统领尚书台之事,就请命臣为尚书右仆射吧!尚书令一职,以后应当不再任命。」曹睿眯起了眼睛,看着卫臻的面孔:「那朕再予你假节之权!」卫臻拱手回道:「臣领命。」曹睿说道:「卫师傅在洛阳知道如何去做麽?」卫臻点了点头:「臣也是建安之时过来丶亲眼在邺城见过先帝留守的,如何不知?陛下既然以臣为司隶校尉丶又给臣假节之权,臣当为陛下看好百官及宗室。」曹睿轻轻摇头:「不仅如此,卫师傅身上不是还有先帝加的侍中衔吗?即使北宫之内,若有异动,卫师傅皆可临机处置。」北宫有谁?有卞太皇太后丶以及郭太后,还有曹睿有孕在身的毛嫔。三代之人,皆在北宫之内。且毛嫔有孕涉及子嗣,若有一二事变发生,曹睿远在淮南又如何干预?只能让卫臻去做了。卫臻闻言沉默了好一会,片刻之后抬头看向皇帝,缓缓问道:「陛下是否多虑了?」历朝历代,宫内之事的凶险,常常不比外朝要少。卞太皇太后正值壮年的亲儿子还在雍丘呢,郭太后又不是曹睿亲母,毛嫔还怀着孕。如今曹睿即将远行,如何小心都不为过。曹睿随即说道:「卫师傅,天家之事卿有所不知。替朕保全后宫就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卫臻也只能连连应允。片刻之后,卫臻说道:「陛下,臣还有一问。」曹睿轻吸一口气:「卫师傅请说。」卫臻问道:「陛下用武于淮南,此前已经与臣说了周鲂诈降一事。臣想问陛下,此次南巡,陛下想要打到哪里?」用兵作战,虽然临阵之时要随机应变,但是整体大的战略却不宜过多调整。卫臻此问,也是想建议皇帝无论战况如何,心中当有一个用兵的边界。盲目的扩大战事,后勤补给和兵力往往难以跟上,很可能引起连锁反应造成崩坏。曹睿想了想说道:「既然卫师傅问了,朕就与你透个底。」「此次周鲂以鄱阳一郡诈降,朕看大司马的战报,周鲂与大司马书信约在一月初。」「既然东吴之意是让大司马引兵从合肥西下,经皖城沿皖水入江,朕也选在皖城左近作为会战之地。」「如今冬季水位颇低,朕已问过熟知江淮水系的中护军蒋济,皖水的流量本就不大。如果在皖城用兵,东吴的辎重兵马恐怕也难以用皖水运输。」「朕的意思,最多从皖城打到皖口,占据皖口之后就据守江北,不再南下。」卫臻已然心知皇帝之意,于是拱手行礼,不再多言。其实,若在当今朝廷的中枢之中,选出一人为皇帝总领洛阳之事,除了卫臻之外,并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卫臻与曹氏有同乡之谊,其父卫兹散尽家财支援曹操起兵,卫臻一家可谓是根红苗正的原始股东。武帝曹操丶文帝曹丕,这两位君王先后对卫臻极为信重。曹睿还在东宫之时,曹丕就命卫臻教授曹睿朝政,与曹睿有师生之谊。最最关键的是,卫臻为人也极为清正。其人从不结党营私,也从不与任何大臣私交过密。以卫臻的家世和受到皇帝的信重,又何须阿谀他人呢?俨然在朝中自成一派。曹睿握住了卫臻的手:「朕还是当初那句话,若朕为汉文帝,还请卫师傅为朕做宋昌啊!」(本章完) 第92章 出使蜀汉 就在魏国皇帝曹睿动身南巡之时,孙权在武昌也没闲着。三国鼎立已有数年,魏国在北,在天下十三州里占据九州之地。吴国在东南丶蜀国在西南,统共占据四州之地。虽说这只是一个大略的划分,若论及细节之处,吴国的扬州丶荆州的北部部分在魏国手里。但无论如何,魏国国力比吴蜀两国加起来还是略胜一筹的。如今孙权有意以周鲂诈降为契机向魏国用兵。刘备死了也没几年,如今蜀汉的态度尚不十分明朗。西边这个邻居的态度,也是孙权不得不需要考虑的因素。孙权此人多年以来,对蜀汉时战时和。但若要用一句话来粗略概括一下,可以称之为『短视的实用主义』。孙丶刘两家自赤壁起开始联合抗曹,但联盟彻底毁于孙权派吕蒙攻击关羽。刘备举国东征之后,孙刘或者吴蜀两国的关系已经降到了谷底。刘备东征败于夷陵之后屯兵白帝城。在曹丕第一次三路伐吴之时,还未下线的刘备甚至给陆逊写信嘲讽:「魏兵已在江陵,若我再东征一次,将军你觉得如何?」孙权当时的确与刘备请和了。但并不是两家之间你好我好这种请和,仅仅只是停战罢了。所谓否极泰来,蜀汉这边在刘备逝去之后,『政由葛氏丶祭则寡人』,诸葛亮先后两次派邓芝出使东吴,孙权也派张温出使蜀汉。孙权的试探以及诸葛亮的善意,这些都是促使吴蜀和睦的基础。如今孙权将要动兵,于是派遣张温第二次出使蜀汉。从武昌出发,沿着长江一路西行,路过江陵之后,若是再穿过陆逊负责的西陵防区,就可以抵达蜀汉了。吴国,西陵城中。陆逊正坐于府内读着文书,这时府中吏员傅庆走了过来,拱手行礼后说道:「禀君侯,大王从武昌派到蜀汉的使者张温,现在已至西陵城中。」陆逊放下文书后眉头微皱:「吴王又派张温去蜀汉了?张温可曾携带什麽文书?」傅庆回应道:「属下已经问过,张温带着大王给蜀汉诸葛亮的书信。」陆逊好似不经意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把大王给蜀汉的文书拿过来,我要亲自看上一遍。」傅庆领命后告退。自上次蜀汉的邓芝出访东吴之后,东吴和蜀汉就建立起了沟通渠道。蜀汉自是诸葛亮秉政,但如果每次都是孙权给诸葛亮写信丶或者诸葛亮给孙权写信,这个地位根本就不对等。于是孙权想了一个主意。凡是日常需要与诸葛亮沟通之事,孙权就命陆逊来与诸葛亮直接沟通,而且还刻了一个孙权的印绶放在陆逊这里。若是有什麽重要之事需要孙权和刘禅丶诸葛亮说的,就将书信从武昌发到陆逊所在的西陵,当然也要经过陆逊的阅览。如果陆逊发现信中有什麽地方需要更改,那麽陆逊无需请示孙权,可以自己直接修改后盖上孙权的大印,直接发往蜀汉即可。因此陆逊听闻张温带着孙权的书信即将前往蜀汉,就自然而然的让吏员去将书信拿到这里来。毕竟此事已成惯例了,陆逊也没有多想。半晌之后,陆逊听见傅庆急匆匆的走到堂前,却在进来的时候有所迟疑。陆逊问道:「是因何事疑虑?」傅庆答道:「禀君侯,恕属下无能,没能从张温那里将书信要来。甚至丶甚至张温还口出狂言,话语中似乎对君侯有所不忿。」自从统率军队在夷陵击败刘备之后,陆逊的军事才能得到了证实丶个人威望也日渐增加,就连吴王孙权也都对陆逊客客气气。陆逊问道:「张温说了什麽?」傅庆吞吞吐吐的说道:「张温说,他带的可是吴王书信,君侯有何资格能看?」陆逊已经很久没见过有人对自己出言不逊了,顿时有些说话时带了些怒意:「匹夫怎敢如此?把张温带到我这里,我要亲自问他。」傅庆领命而去,过了一会,两名甲士一左一右从后推着张温过来。陆逊盯着张温的脸:「我还以为是谁在说我的坏话,原来是与我同郡的张惠恕啊。」同名同姓之人颇多,比如黄巾贼里有一个张梁丶东吴夏口军中也有一位小将张梁。昔日刘表麾下有一将领张允,东吴也有一名以轻财重义闻名的张允。昔日孙权的父亲孙坚,曾经是汉朝大臣张温的属下,今日陆逊面前之人,名字也叫做张温。有趣的是,这个『张允』,正是这个『张温』的父亲,正是来自于东吴大族『顾丶陆丶朱丶张』中的张氏一门。张温来到陆逊面前倒是老实很多,拱手回到:「在下并非是说坏话,而是在帮君侯提醒,又何必让武士在此呢?」陆逊说道:「此番你出使蜀汉之事,我先前并未得知,因此按惯例要查看你所携带的书信,有何不对的麽?」张温微微摇头:「正是此事不对。在下敢问君侯,已成惯例之事,就一定是对的麽?」陆逊听闻张温此言已经有些警觉起来,挥手让武士下去。片刻后,堂中只剩陆逊和张温二人。张温问道:「在下知道大王对君侯礼遇颇重,但在下想请问君侯,君侯难道不知道大王是何人吗?」张温和陆逊都是出身吴郡,同为大族出身,论起来还是同乡。按理来说,陆氏与张氏私交颇好,张温此语之中必然藏着什麽意思。陆逊起身走到距离张温一丈远的地方:「先入席再谈吧。」张温也不扭捏,坐下之后对陆逊说道:「君侯以为,吴王是真的爱惜你的才能丶还是为了国事不得不重用于你?」陆逊沉默片刻说道:「不论吴王怎样看待于我,只要用我在职一天,在其位则谋其政,我定会尽心尽责。」张温摇了摇头:「君侯不知道吧?数日前武昌有流言,说我们江东本地之人不欲北上进攻,惹得大王发恨呢。」「这说的不会是君侯你吧?」陆逊深吸了一口气:「我在武昌之时,吴王曾与我提及北攻魏国之事。当时我确实不建议吴王用兵过多。」「莫非吴王疑我?」张温随即答道:「疑你倒是不至于,但心有不满肯定是真的。你知道吴王是怎麽对我的吗?」陆逊沉默表示不知。张温继续说道:「我第一次出使蜀汉之时,在蜀汉为了得到蜀主刘禅的接见,因此上表以言辞对蜀汉进行夸赞。」「我从蜀汉返回之时,成都的文武百官都来为我践行。诸葛亮甚至还派出邓芝出访,一路送我出了蜀汉边境。」「但是吴王听说我赞赏蜀汉政治,因此恼怒并指责我有辱本国,甚至一度将我软禁于府中。」「如君侯所见,今日吴王为了安抚蜀国,又重新亲自接见我并向我道歉,又重新起复我来出使蜀国。」「君侯以为吴王这样行事如何呢?」陆逊不愿在背后口出恶言,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陆逊问道:「你的事情我清楚了,但这件事又与我何干呢?」张温说话的语调升高了几分:「吴王是用君侯,但也一直在提防君侯。如我这般位置之人,吴王并不屑于掩饰对我的厌恶。但为了用我,尚能屈尊示好。」「如君侯这般高位,吴王授予君侯如此之多的权柄。而君侯又曾与吴王意见相左,真不知吴王为了国事,又忍耐了君侯多久!」不得不说,张温还是看人颇准的。孙权行事一贯忍辱负重,为了实现目的常常能放下个人感情。但陆逊又能说什麽呢?又能做什麽呢?早年间孙策攻略江东之时,陆家全族上下百馀口人,因为饥荒和战乱死了半数之多。陆逊幼年聪慧,又怎能忘掉此事?后来还不是屈身于大局,出来替孙权做事了吗?陆逊缓缓起身,冷冷的看着张温说道:「你身上携带的文书,我就只当已经看过了。而你今日堂中所言之语,我就当从来没有听过。」「此去西蜀路途遥远,我就不送了,你现在就启程吧。」张温明白,以陆逊之智已经听明白了自己之意,随即行礼后径直走出了府中。陆逊自己在堂中踱步了起来。吴王孙权并不是一个大气之人,虽说往往能做出一些看起来很大气的事,其实都只不过是吴王为了国事强行忍耐下来的罢了。张温刚刚在堂中之言,多少存了一些借着与自己同乡的身份,向自己抱怨吴王的意思,甚至也有一丝离间的心思。但张温有一点说的是没错的。自己久在西陵,得到吴王如此信重,吴王心中又积攒了多少对自己的不满呢?吴王越是在表面上尊崇于我,内心是不是就越是恨我?吴王所图谋的事情如此之大,若自己不能帮吴王达成心中所愿,又当如何呢?陆逊长吸一口气。以吴国目前的将领情况,若是要在皖城附近用兵且战而胜之,想必吴王最终还是会用自己在前线统兵。若能战胜自然欢喜,若输了呢?我陆氏一门会有什麽下场?张温的话语,已经悄悄的在陆逊心中埋下一颗种子。(本章完) 第93章 东西协调 魏国,陈留郡。曹睿将洛阳诸事托付给卫臻之后,动身南巡的第一站就是陈留。皇帝车驾从洛阳出发到达陈留,一共花了五日之久。毕竟是在国境之内行军,曹睿身边只有曹洪所部的五千骑兵护送。剩馀的四万五千中军,早就由曹真提前数日领着南下。军队行军,粮草辎重自然是头等大事。四万馀人的军队后勤,自然是要沿着大河运输。洛阳南边有洛水和伊水,沿着洛水进入黄河,再经水渠进入涡水,南下进入淮水,最后汇聚在曹休所在的扬州寿春。曹睿到了陈留城后,身边的诸位大臣开始处理了积攒数日的军务。东吴已经在试探性的进攻了,而此次进攻的地点,也颇与周鲂诈降的信中提及的地点相同。按周鲂信中所说,孙权将会派吕范和孙韶攻略广陵丶派全琮和朱桓进攻合肥丶派步骘和朱然进攻襄阳,派陆逊和潘璋进攻梅敷。如今从襄阳的陈群处丶江夏的文聘处都传来消息,在边境附近有不明数量的吴军在活动,似乎有北上进攻的可能。曹睿身为皇帝来到陈留,自然是徵用了陈留城中的太守府作为驻地。而此时在曹睿身边谋划参赞的,却有六人之多。曹真已经提前领兵南下了,司马懿此时自然是随在曹睿身侧。四名侍中刘晔丶辛毗丶黄权丶陈矫也是随曹睿一同南下。侍中本就是随侍皇帝丶以备谘询的,自己都南巡了,侍中还留在洛阳干嘛?一并南下就是。除了上述五人,中护军蒋济现今也在曹睿身边随着。蒋济此人是有才能的,此次魏国欲在扬州用兵,蒋济正是一名关键人物。蒋济的才能在于对扬州水系的熟知,而水运的畅通,正是用兵作战的保障所在。早在黄初六年,先帝曹丕率军至广陵,隔着长江向孙权炫耀武力。虽然来得时候顺风顺水,但在准备北返丶路过精湖的时候,数千艘船只都因遭遇淤浅而不能前进。当时先帝曹丕颇为沮丧,甚至想效仿武帝曹操在赤壁退兵之时的举动,想一把火将船只都烧掉,再由陆路班师回朝。最后还是采纳了蒋济的建议,蒋济令人在平地凿出四五条河道出来,并且建筑堤坝来拦截湖水,用湖水冲刷将船只导入到淮河之内,为国家节省了无数资财。曹睿坐在堂中,看向下面坐着的六位臣子:「襄阳丶江夏,吴兵已经在试探性的进攻了。」「司空,此事卿以为应当如何?」司马懿拱手作答:「禀陛下,襄阳与江夏皆不是本次预设的战场。」「若是我们坚守城池不与吴兵交战,则东吴的注意力全部会集中到扬州这边。」「若是襄阳丶江夏两处开战,对大魏则是一件不利的事情。东吴依江水运,无论是聚集兵力在皖城附近丶或者聚集兵力在江夏附近,都只是船运多花些时间罢了,对于东吴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以臣之意,既然东吴在襄阳和江夏附近出动,打是一定要打的,但是只能小打丶不能在荆州扩大战局,以免破坏了皖城作战的原定方略。」曹睿点了点头:「正当如此。其馀诸位,卿等又有什麽想法?」这是蒋济第一次在皇帝身边开会,自然存了几分想要表现的心思。蒋济开口说道:「陛下,臣有一言。」曹睿摆了摆手:「御前议事,朕既然问了,卿直接陈述即可,无需先行请示。」「臣知道了。」蒋济拱手说道:「臣以为,当今在荆州的局势,吴国攻不下襄阳丶大魏也难以攻取江陵。」「既然如此,襄阳左近的外军是不是可以抽出来做点别的事情?」蒋济发言之后看着皇帝微微皱着的眉头。而曹睿此时却是如想到了什麽一般,开口问道:「黄初三年攻江陵,围城围了半年,用了多少兵力?朕记得当时东吴在江陵城里,是朱然领的五千人吧?」司马懿回答道:「西路共计出兵六万馀,约三万围攻江陵,剩下三万在江陵周边作战。」曹睿问道:「如果吴兵攻襄阳,襄阳城也如昔日的江陵一般留五千兵力镇守,以三个月为期,多少人能打下来?」襄阳吗?司马懿想了一想:「若要防住三个月的话,想必没有三万以上的兵力,是很难攻破襄阳城的。」「陛下之意是要调骠骑将军顺汉水东下吗?」曹睿微微点了点头。若不算内地各郡的屯田众,魏国目前的总兵力达到了三十万人之多。但即使是三十万这麽庞大的数字,被魏国广阔的疆域一分散,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起来。三十万军队,其中五万是洛阳中军丶十万是各郡的兵力。与中军相对,驻防在边境上的军队被称为外军。外军目前的总兵力其实只有十五万。雍凉之地有外军二万,河北有外军一万,荆州有外军四万。剩馀的八万外军,都布置在扬州及周边各州。此番曹睿率五万洛阳中军全军南下,加上曹休目前在寿春已经集结的八万外军,这就有十三万人之众了。若是算上青丶徐丶扬丶豫丶兖五州可用的州郡兵,挤一挤还是能挤出来四万左右的兵力。十七万众,五万中军丶八万外军丶四万州郡兵,这就是曹睿此次在东南战线能够动用的全部兵力。但这只是纸面上的数据,真实的兵力计算,恐怕还要少上许多。寿春城要守吧?合肥城要守吧?水军运输丶粮草后勤都需要分兵吧?野战兵力最多能动用十五万,与上个月曹睿与臣子们在洛阳筹划之时的数字基本相同。虽然这个数字是大于孙权的『十万众』的,但是孙权具有占据长江的大便宜,可以沿着江水便捷的东西运兵。以至于孙权往往可以集结十万人在一个局部战场上。曹魏的地域人口比孙权占优不少,此时却也只能在扬州出兵十五万。在现今黄初七年年底的时间点上,不存在什麽一路靠着兵力优势强推到底的幻想。只能是以略多一些的兵力,扎扎实实的排兵布阵,以求决胜于战场之上。按最理想化的情况来说,十五万对十万,多出一些兵力增加或者减少的事情,往往就会决定天平两端的胜败。荆州之地共有外军四万,其中江夏的兵力约有一万五千,襄阳的兵力约有两万。若能在皖城作战之时,从襄阳抽调兵力补充江夏,再让文聘从江夏直接沿汉水威胁武昌。武昌可是东吴的国都所在!曹睿看向司马懿说道:「从荆州攻武昌,卿以为可以做到吗?」司马懿想了一下说道:「从荆州出兵到武昌,此事固然可行。」「但若陛下在寿春,而骠骑将军在襄阳,战场瞬息万变丶但传讯往往不及时。」「如何确保荆州出兵武昌可以与陛下出兵皖城同步,臣以为这是一件最难的事情。」一旁坐着的黄权此时也开始发言:「若骠骑将军早到了武昌,很可能孙权就不准备在皖城用兵丶全军从皖城转头攻向武昌。」「若骠骑将军晚到武昌,那麽对扬州战事也帮不到什麽忙。」「最好两地能够同一时间交战,如此才能使得孙权首尾不得相顾。」曹睿说道:「这也是朕忧虑的所在。不过荆州一处,朕以为若是能对扬州战场产生帮助当然是好的。若来不及协调,也是难免之事。」按照目前的军事格局,曹魏全据淮水丶东吴全据长江,曹魏和东吴两家在淮水与长江之间的合肥-濡须一带拉锯。由于没有沿江的地域可供船只建设和停靠,在扬州方向很难挑战吴军的水军。但在荆州这边,襄阳可是有船的,至少有五百艘!「司空,替朕拟旨快马传给骠骑将军。让他那边好好筹谋一下,若是南下江夏,能够出动多少船只兵力。」司马懿随即领命。曹睿其实颇为喜欢目前众臣子讨论的氛围。换句话说,以司马懿为首的六名才智之士,伴于自己身边参谋军事,让曹睿生出了一种自己也有了一个『总参谋部』的感觉。所谓的朝廷,只是一个处于都城之中,围绕皇帝形成的执政中枢罢了。如今皇帝率中军离开洛阳南巡,由于这种地理上的阻隔,自然而然的将朝廷分为了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如今是由卫臻所领,留在洛阳负责国家政务正常运转,并且为前线战事统一徵调物资。第二个部分如今由皇帝自己所领,乃是决定军国大事的决策中枢。这个部分现在是处于陈留城中,过几日会到谯县,再过几日则会到达寿春。决策和执行分开,将决策又牢牢围在皇帝自己身边。如今的曹睿,实际上是通过对吴的战事,强化了皇帝身边的权利。司马懿丶刘晔丶辛毗丶黄权丶陈矫丶蒋济。这几人如今长随在皇帝身边,是不是应该给他们这六个人的『机构』,取个名字呢?(本章完) 第94章 来去之间 曹睿在陈留郡也只是休整了一日,第二日便动身继续南行,向着谯县进发。说句题外话,若要强行找一个地方和曹氏绑定,陈留郡可能是最合适的,没有之一。董卓在洛阳倒行逆施之时,袁绍丶曹操等人纷纷从洛阳离开,曹操甚至需要改换姓名才能跑出来,甚至到了河南尹最东边的中牟之时,曹操被一个亭长抓住,被解送到县里之后方才得脱。曹操是九月从洛阳逃出的,十二月方才在陈留起兵。从九月到十二月这中间的三个月,实际上曹操过的颇为窘迫。曹操一路向东,出了中牟县就是陈留郡。过陈留丶经梁国,才能抵达曹操的家乡沛国谯县。回到家乡,能够依靠的不就是父亲和亲族吗?但曹操和父亲曹嵩在政治方面的意见背道而驰,当曹操说明要起兵之意的时候,曹操的父亲曹嵩明确反对,甚至还带着家资东往琅琊避祸。没了父亲的照应,曹操的起兵也一点都不顺利。先是豫州牧黄琬欲要谋害曹操丶而后沛国相袁忠也想将曹操法办。若以宗族而论,这个黄琬应当是日后东吴将领黄盖的堂兄。起兵未半而中道崩殂?这谯县是无法待了。曹操只能从谯县前往陈留,在陈留遇到了自己的原始股东卫兹,也就是卫臻的父亲。曹操正是在陈留正式开始了自己的称霸之路。有趣的是,汉献帝刘协在被董卓捧上帝位之前,爵位正好就是陈留王。而原本历史中最后一位魏帝曹奂,又是被司马炎封为陈留王。陈留王曹氏一系在西晋东晋又传承了一百多年。而等到刘裕威逼东晋末代皇帝司马德文禅让的时候,禅让需要表文是吧?需要大臣联名上书是吧?最最巧的一件事是,此时东晋所有贵族之中,传承最久丶爵位最高的一位,就是陈留王曹虔嗣。于是曹虔嗣的名字,被写在了劝进表文的第一位。一个轮回,一个讽刺,真真是天道好还。曹操执掌天下之权,家乡谯县也自然沾到了曹操的光。谯县本来是沛国的郡治,在曹操掌权之时,分沛国而成谯郡,就是谯县的『谯』。从陈留到谯县的道路异常宽阔平整,五千骑兵加上皇帝的车队,在平原的道路上前后绵延数里之长。五千骑兵,其中有四千来自于曹洪领着的中垒营,另外一千虎卫骑兵则来自许褚自领的武卫营。而皇帝的车队里面,足足有近百辆车。这可不是曹睿铺张浪费,而是确实需要这麽多车辆随从于后。连护卫的军队全都是骑兵,若是随从还要步行,那岂不是要龟速前进了?除了皇帝曹睿的仪仗车驾以及侍从们外,还有中书所辖的机要及校事官员丶侍从和散骑等内朝官员,甚至司马懿的司空府吏员也随在后面。可曹睿今日却有车不坐,反倒是骑马前行。皇帝的御马自然是优中选优,曹睿自十岁开始练习剑术骑射,骑马之事已是寻常,反倒包含了一丝乐趣在里面。上有所好,自然下必效焉。司马懿也只四十馀岁,侍中们更是久从军旅。都是从建安年间的征战中过来的,哪个都不矫情,此时都在皇帝身后骑马随行。上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曹睿手里握着马鞭,身形随着马匹的走动而上下微微起伏。曹睿此时突然想到一句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似乎和现在的场景比较贴切。不过这句词大概提到了孙权,毕竟是『亲射虎,看孙郎』嘛!孙权可以射虎,但两军对阵之时,他一人一骑能有什麽用呢?还不是在合肥城外的逍遥津,被张文远的八百步兵冲到阵散,还差点被擒了?此事在洛阳城早已经人尽皆知了,当日张辽在逍遥津问投降的东吴士兵:「向有紫髯将军,长上短下,便马善射,是谁?」孙权长上短下这四个字就成为了洛阳权贵们酒后的笑料。战场上抓不住,酒后开开玩笑总是无伤大雅的。至于写出这句词的苏东坡,大概还有八百年才能来到这个世上吧。这时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从后传来。曹睿正在驱马前行,身后传来孙资的声音。孙资此人如今也快六十了,不过骑马赶路依然无碍,看来在皇帝身边做事还是需要一定水平的,身体水平也是一个重要的点。孙资到了皇帝几丈远的地方就缓缓慢了下来。曹睿并没有勒马停止,孙资也只好在马上向皇帝汇报机要。孙资说道:「陛下,刚刚从后面的陈留传讯过来,雍丘王给您上表了,正在此处。」『没有苏东坡,来了曹子建。』曹睿心中想到。曹睿在马上没有转身子,偏过头瞥了孙资一眼:「雍丘王?他又有何事找朕?」孙资身为中书令,由他传递给皇帝的文书自然他都已经看过。孙资顿了一下,随即说道:「禀陛下,雍丘王此次上表,又是向陛下自荐,希望能够在南征中效力。」曹睿此时的面色冷了下来,向后轻拉了一下缰绳,身下的白马就聪明的停了下来。见皇帝停下,身后的刘晔紧忙示意整个队伍停下。曹睿转身看向孙资:「雍丘王是怎麽知道朕要南征的?是谁告诉他的?」孙资也不知道此事如何让曹植得知的,此时只得拱手言罪:「是臣失职了,臣这就让校事去查。」曹睿没有答话,继续问道:「朕今日清晨方才从陈留出来,现在中午还没到,表文就从雍丘发到这里来了。看来有人贼心不死,还给雍丘王通报朝中的事情啊。」「传朕的令,将雍丘王的监国谒者和防辅吏拿到廷尉处,让司隶校尉再从洛阳找两个新的官员,发到雍丘王处。」见曹睿动了怒,孙资连连拱手称是。曹睿用脚轻磕马腹,白马又开始向前驶去,整个队伍又向前移动了起来。皇帝并没有让孙资离去,孙资见状也只好控马追上皇帝的马后。曹睿说道:「孙中书你说,雍丘王如何一点都不晓事?他来前线能做什麽,是能先登陷阵丶还是能驾车驶船呢?「先帝都不用他,朕自然也不会用他。何必一次又一次上表,破坏朕对他的好印象呢?」若说曹丕对待曹植苛刻,毕竟是兄长丶曾经继承过储位,还是有情可原的。曹睿如今给曹洪平反丶又用夏侯霸在凉州,正是在笼络曹氏夏侯氏人心的时候。若是处置了曹植,岂不是许多工夫就白费了?见皇帝抱怨似的向自己问话,孙资思考了一下回道:「或许是雍丘王正值壮年,平日在雍丘府里无事可做,寂寞之下自然难掩心思。」曹睿冷哼了一声:「无事可做吗?那朕就给他安排些事情,让他忙起来就是。」「孙中书?」曹睿说道。孙资连忙回应:「陛下,臣在这里。」曹睿问道:「卿知道为何如今通晓经义的人如此之少吗?」怎麽还聊起经义了?孙资虽然困惑,但还是在脑中努力想着答案。如今这个皇帝虽然很多时候不拘小节,但在皇帝面前的发言还是要慎之又慎。用心回答还是不用心,以皇帝之智肯定是能听得出来的。孙资说道:「臣以为,或许是教经学的名师太少了吧?昔日重整太学之时,招纳大儒博士就耗费了许多曲折。」曹睿微微摇了摇头:「学习经义这种事情,拜师学习只是讲解的更为精微罢了,和经义是否普及有什麽关系呢?」孙资作答一次已是尽力了,实在猜不出皇帝想要说什麽:「那臣就不知了,陛下有什麽可以示下于臣的?」曹睿不急不慢的说道:「如今经学也好丶其他学说也好都不算普及,其一是书籍太少,其二是经义难以理解。」「朕问你,春秋之言微言大义。若是一个资质平庸之人,即使是看了郑康成的注解,能够靠自己来看懂吗?」笑话,若是只凭自己就能看懂郑玄的注解,那还要太学里这帮博士干嘛?解散太学算了。孙资应道:「臣以为自然是看不懂的。」曹睿说道:「就是因为看不懂才要改!推行教化,难道只能凭太学多教出几个儒生来吗?还是要从书本本身入手!」孙资在曹睿左侧后方驱马行着,静静的听着皇帝的发言。他也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回复陛下之言。曹睿问道:「孙中书,卿以为用白话将经文翻译出来,并加上详细注解,此事能成吗?」孙资开始困惑起来了:「陛下,白话是何意?臣实在不知。」曹睿耐着性子说道:「朕的意思是,当今之人写信作文之时用的是文言,言简意赅语句优美。」「而现在朕和你之间言语交谈,说话随意无需过分咬文嚼字。这种随口而出的日常用语,则被称为白话。」「太学讲经的时候,郑博士丶高堂博士他们不也是用白话在口中讲出的吗?」「若用白话将五经翻译一遍,若没有名师在侧,士子们自己阅读起来也想必会更加容易。」孙资还是有点想不通:「那此事和雍丘王有什麽关系呢?」曹睿吸了一口气:「雍丘王不是闲着没事情做吗?弘扬五经丶推行教化,这样的事情总不算委屈他了吧?」「就让他在雍丘老老实实的呆着,为朕翻译校对五经!」今日第二章会在十二点前发出(本章完) 第95章 问心无愧 曹睿明白,三国时期所谓的白话,指的就是汉末以及魏蜀吴三国之人的日常交流用语,和后世之人的白话并不相同。但不管怎麽说,白话总是比文言要易懂的多。文化的传播是有规律的。首先从载体来说,印刷术和便宜的纸张,这两个要素才是促使书籍流传的源动力。其次从内容来说,现在魏国以儒学丶以五经为标准教材,那麽推广五经就是目前弘扬教化的重点。印刷术和纸张的原理并不太难,更何况现在已有了还不错的左伯纸。等此次南徵结束丶班师回朝之后就可以命人去改良制造。即便有了纸张丶有了印刷术,在书上印什麽岂不是更重要的事吗?目前的五经以及数百年来名家大儒的注解,已经将经义提高到了一个没有名师教就学不懂的程度。曹植不是闲着吗,不是有才学吗?那就乾脆做一些真正弘扬教化的事情去吧。孙资在马上拱手问道:「陛下之言臣大略听明白了。陛下是想让雍丘王用白话将五经讲解后成书,来方便士子学习阅读?」曹睿点头:「正是如此。如此弘扬教化的事情,朕信不过别人,就让雍丘王自己一个人慢慢做吧。」「对了,教化乃国之重事,雍丘王若能做成,自然是大功一件。雍丘王什麽时候开始为朕译书,就什麽时候开始给他双倍俸禄,免得说朕亏待于他。」「人尽其才,他就应该在书案前做事,而不是什麽妄言与朕一同南征!」孙资连连称是,随即将马头转至皇帝身后,准备联系校事办案丶并且给曹植拟旨去了。关于如何处理曹植,曹睿此次的决定已经尽可能的在展现善意了。按律,诸侯王不得出王都,监国谒者不得替诸侯王打探消息丶若有任何举动必须上报。曹植此次明显是通过手段,遣人打探消息丶并且意图参与政治,这是曹睿绝对不允许的。曹植三十多岁,还是武帝曹操的亲儿子,其母卞太皇太后还在北宫坐着呢。这种局势之下,能让曹植发挥才能着书立作,真的是善待了。五经只是起点,而不是结束。五经结束了,其他诸子百家的书是不是也可以用白话翻译一下?班固的汉书需不需要白话注解?要不要修个后汉书,修完了是不是也要注解?就让曹植在雍丘安心于书案之后吧!……此时的曹睿正在前往谯县,而就在同一时刻,陆逊却也乘船行在广阔的江面上。昨日张温来到西陵之后,虽说陆逊当日就将张温赶出城外了,但张温说的话却让陆逊思考良久。陆逊可以指挥千军万马决胜于两阵之间,而心中所虑的念头一旦通达,又有什麽可以再犹豫的呢?陆逊昨日当晚就令军队整备准备船只,第二天一早就开始陆续上船,准备顺流而下前往武昌集结。这就是稳控大江的好处了,不论是顺流而下还是逆流向西,都可以通过水运节约大量的时间物力。比如数年之前,八月份刚刚在吴国最西边的夷陵战胜刘备的徐盛,九月就能赶到吴国最东面的广陵迎战曹军。水运之利,可见一斑。陆逊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将领,而是文武兼备的全能人才。虽然镇守西陵多年未曾多想,但昨日被张温稍微一点,内心之中很快就明白了其中事理。虽然现阶段陆逊的角色定位主要是武将,孙权也很少召陆逊回朝,但陆逊对于朝政却是发言颇多,甚至对于朝中发生的某些大事,甚至还会主动站队。就比如数年前的暨艳一案。三年之前,就是昨日再度出使蜀汉的张温,向吴王孙权推荐了暨艳此人作为选曹尚书。选曹,自然就是负责选官的部门。暨艳此人在选曹尚书的职位上,对东吴的人事制度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三国之中若论起政治,东吴可谓是最乱的一个。蜀汉虽然国小民少,但是在诸葛亮的治下政治清明丶反倒焕发生机。曹魏这边一贯集权,不论是曹操丶曹丕还是曹睿想做的大政方针,只要下定决心总是能推动的。不说别的,死在建安年间的荀彧就能证明。世家大族权重莫过荀氏,挡住曹操专权进位魏王了吗?但东吴这边的政治却乱成了一锅粥,不是孙权不想锐意改革,而是在怎麽改都改不动的情况下,只能『制衡』各方以稳定国内。暨艳虽为张温举荐,但是若无孙权首肯,暨艳岂能做到选曹尚书执掌东吴人事选举?暨艳上任之时面临的情况是糟糕的。曹魏与东吴之间的战争让边界隔绝,再无如诸葛瑾丶鲁肃一般出身江北的淮泗精英南下。朝廷中的各类官署,自然充斥着东吴各类世家和将门的子弟,而且还大多数是才能平庸之辈。暨艳得到孙权的首肯后,从最清贵丶也是有着最多官二代的三署开始整顿。三署是五官署丶左署丶右署的统称,是孝廉之后丶任职具体官职之前,那些『预备官员』待的地方。既然三署里一大半都是渣渣,那就都滚回家吧!暨艳搞了个考核,可以通过考核丶继续待在三署里的郎官不足十分之一。被淘汰的人中,若存在品行不端丶徇私舞弊的人,暨艳就将他们贬为军吏。军吏在东吴,乃是被士人所鄙视的存在。暨艳如此行径,自然在东吴引起了轩然大波。孙权也收到了无数关于暨艳的弹劾,但是都被孙权压住了。但是慢慢的,孙权发现自己压不住了。孙权命张温和暨艳主导的人事改革,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东吴第一任丞相孙邵的身上。孙邵自己确实在选举上做过徇私的事,孙邵为人也很乾脆,自己向孙权上表请辞。但是在东吴朝野之间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张温和暨艳,两个三十来岁的官员,就因为得了吴王的选官之权,竟然逼得六十岁的丞相孙邵辞职?虽然孙邵和孙权不是亲戚,但是孙邵也真姓孙!这就炸开锅了。孙权还是没等抵住压力,从而向暨艳问罪。暨艳不愿如晁错一般死的不明不白,于是果断自杀了事。所托非人嘛,认了,大不了赔你吴王一条命就是。但是暨艳死了,推举暨艳任职的张温还活着,这就惹了孙权的忌恨,被软禁在了家中。昨日张温经过西陵,言语之间一句没提暨艳,却好像句句都在提暨艳。因为当时,陆逊也是上书反对暨艳改革的人之一。暨艳为吴王做事,吴王未能抵住朝野之间的压力,逼得暨艳身死。而你陆逊,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角色其实和暨艳也差不多吗?吴王用你统兵,不知道心里猜忌你多久了。若是你未能战而胜之,恐怕也会被拉出去祭天吧!船队顺流而下。陆逊镇守数年的西陵,其实原名夷陵,孙权在夷陵之战胜利之后才改为西陵。西陵在后世知名,并非由于此地曾经有东吴蜀汉两国交战,而是由于三峡。此时,三峡之一为广溪峡丶之二为巫峡丶之三为西陵峡。而西陵或者夷陵,就在西陵峡的东口。广溪峡丶巫峡丶西陵峡从西向东绵延数百里,沿岸峰岭夹峙,江水受其拘束而河床狭窄,激流奔腾,间布险滩,两岸道路也是崎岖难行。但江水出了西陵,江面从狭窄变得豁然宽广。船从西陵顺流驶下,颇有『潮平两岸阔』之感。陆逊站在楼船的船头,广阔的江面上吹来冬季的冷风,将陆逊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从西陵沿江行进,前面就是江陵都督朱然所在的乐乡,以及诸葛瑾驻军所在的公安。自从张温走了之后,陆逊的眼中再看这江水丶再看这山川,仿佛多了一个视角一般。陆逊的防区西陵,乃是在吴国最西面。若要从西向东,第一个要经过朱然的防区,第二个要经过诸葛瑾的防区。朱然曾经在少年时期与孙权一起学习,和孙权之间的交往颇为亲密。诸葛瑾就更不用多说。当年刘备讨吴时诸葛瑾身在南郡,有人进谗言诋毁诸葛瑾,称其与刘备互通信息,流言甚盛。陆逊当时还上表力保诸葛瑾绝无此意。孙权当时回复陆逊说:「我和子瑜在一起很多年了,有生死不易的誓言。我和子瑜,可以说是『神交』了,不是旁人可以离间的。」一个朱然,一个诸葛瑾,都和吴王孙权私交如此之好。而自己久在军中领兵,和吴王的关系也只是公事相对丶尊敬多于私情。吴王用朱然丶诸葛瑾两人在自己身后布防,莫非是早早存了提防自己的心思?江风吹过陆逊的脸庞,陆逊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自己问心无愧,又为何需要惧怕吴王的提防呢?已为东吴臣子,若吴王令自己统兵作战,那就统兵作战。若吴王令自己回朝治国,那自己也甘心脱下铠甲。守臣节,知进退,以这样的态度面对吴王,又怎麽会得到灾祸呢?想着想着,陆逊回头看向自己的船队。自己的五千部曲,已经全数从西陵调出来了,准备赶赴武昌准备作战。无愧而已。(本章完) 第96章 过谯不入 陆逊的船队浩浩荡荡,从西陵沿江向东而行。如今正值冬季,满载的船只一日可行一百二十里。从西陵到武昌若只计算水上路途,大约有一千二百里的路程,如此不过十日而已。武昌是东吴目前的都城所在,吴王孙权的五万中军就驻扎在武昌及江夏一带,由东吴宗室将领以及孙权的亲信将领统帅。此时吴国可用的兵力不过十七丶八万上下,除了五万中军,大大小小各将领所领的部曲就有五万之多,剩下的都是各地州郡的地方兵力。与魏国有明显差异的是,魏国的军队可以分为中军丶外军丶州郡兵三类。而吴国的军队则是中军丶诸将部曲丶州郡兵三类。这就已经很明显了。魏国边防重地的军队都是由朝廷直管丶驻在边境,而吴国控制水陆要冲的军队,却更多以诸将部曲为骨干丶加以地方兵员而成的。换句话说,如果打完这一仗之后,孙权把陆逊的防区换到江陵,让朱然迁到乐乡。那麽陆逊的五千部曲是要跟着陆逊迁到乐乡,全家男女老少也要一并迁到乐乡。朱然的两千部曲也作此理,也是会携家带口一并迁到新的驻地。颇有一些封建之感。若是以后人的地图来看,吴国的占据荆州丶扬州丶交州,地域面积确实不小,甚至可以和北方分庭抗礼。但若是看人口分布,东吴的实控面积就变得可怜得多了。就连建业不远的丹阳,还天天闹山越呢。更别说那些户口稀少丶却要掌控的地方。丘陵湖泊沼泽密布,耕地少的可怜,山越之人还躲在山中不肯交税。靠着这样的百姓,又怎麽能建设好大吴呢?面对这种情况,吴王孙权自然是有一套的。那就是从自己的麾下选出一名将军,给他一千部曲,让他领着部曲和部曲的家属,自己搬到需要驻防的地方。不论是徵兵丶防御还是征讨山越,将领以部曲作为骨干,做起事来就更得心应手。这简直是三国版本的生产建设了。数年之前,曹丕三路征吴的时候,中路的曹仁从合肥南下率军攻打濡须。朱桓当时手下只有五千士兵,曹仁本以为这局稳了,令将军常雕乘船去进攻濡须水中间的岛屿中州。当时濡须守将朱桓的部曲家眷们,就居住在濡须中州之上。当着别人的面进攻别人的家眷?朱桓的部队简直如被施了法一般,原地爆种怒气滔天,不到三千人的军队打得常雕的五千士兵全军覆没,后面还逼退了曹仁和其子曹泰。魏国驻扎边境的外军,为了保持军队不逃散,采取的是在内地看管家眷的连坐制度。士兵敢逃亡,就法办你在内地的家眷。听起来挺残酷吧?到了吴国孙权这边,直接把家眷也送到防区边上了!将领带着部曲驻扎在防区,部曲的家属就在防区旁边住着。想跑?想弃城而逃?就算将领答应,部曲都不会答应。只能说,魏国和吴国面对军户们的软肋,各有各的捏法,谁也不比谁更仁慈些。陆逊此行的目的地武昌,位于荆州和扬州中间的位置,上可以救西陵丶江陵,下可以救濡须丶广陵。孙权这是实打实的把军队部署到了两地中间,难怪孙权在占据荆州后要建都于此。魏国的都城选的也是一样的有技巧,甚至是五倍的技巧。曹魏有五个都城!许昌不必说,是曹操早期的根据地之一,在建安初年迎奉献帝到了许昌之后,还将许昌改为了汉朝的最后一个都城。其次是邺城。邺城本来是袁绍的腹心之地,曹操占据河北之后,在称公之前,在手下掌管的全部地域里,选了最好最精华的一块地方作为自己的魏公国。邺城从此成了魏国的国都。第三个是洛阳。东汉的都城,曹丕依旧沿用了而已。洛阳居于天下之中,作为都城乃是再好不过的了。第四个和第五个,分别是长安和谯县。这两个地方在黄初三年被升为都城,其实主要还是以军事用途多些。从州治变成都城,可以由朝廷直接管辖治理,算是另一种『直辖』了。长安防备雍凉,而谯县就是作为对吴作战的后方基地。曹睿从陈留出发,一路向东南行进。经过陈留郡最后一个己吾县后,穿过梁国到达谯郡。十二月十九日,曹睿率军到达了睢阳和谯县之间,当然就在野地里行军扎营。曹睿长在邺城和洛阳,可以说是短于军旅,对军队行进和野外宿营之事了解不多。但十馀日的行军经历下来,可以说表面上该一个皇帝了解的军营知识,曹睿已经清楚的差不多了。野外扎营,自然和宿在城中颇为不同。许褚的一千骑士随皇帝驻扎在中间的大营,东丶西丶南丶北四面各有曹洪中垒营的一千骑士驻扎。至于巡逻放哨丶外出侦查等等,这些军队应做的寻常之事,曹睿也感觉颇为新鲜。夜晚,曹睿走出营帐和许褚丶曹洪二人一同巡营。营地中四处亮着篝火,不断有巡逻的小队士兵来回行进。许褚看向曹睿问道:「陛下,冬季夜寒露重不比平时,陛下还是去帐中歇息吧,有臣在巡营就够了。」曹睿笑着说道:「许将军是担心朕的身体?」许褚迟疑了一下:「臣是在担心陛下。陛下这是初次行军,每日八十里的路途骑马下来,如何还能有气力随臣巡营呢?」曹睿笑着摇了摇头:「初次行军,未必就难以承受。朕十岁时候就开始练剑术骑射,如今已经十馀年了,些许行军还算不得什麽。」「你看刘放孙资两位中书,都五十多岁的年纪了,白日骑马,现在还在帐中处理文书。」「是不是觉得朕养尊处优,身子就该吃不消?」许褚想了想说道:「臣知道陛下在宫中之时,就每日锻炼不辍。夏日游泳丶秋日练剑,夏侯献回营之后还和臣说越来越打不赢陛下了。」「练剑的输赢是一回事,夏侯献其实有意让着朕的,朕都知道。」曹睿用脚踢开一个路旁的石子:「到了战场之上,又有哪个敌人能让着朕呢?」许褚说道:「陛下说笑了,大魏带甲数十万,怎会让陛下直面敌人呢?」曹睿回答道:「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剑术和骑术有没有是一回事,用不用是另一回事。身为武帝的后代,朕还是要会武的。」曹操确实会武。除了统帅指挥的角色之外,更是一名优秀的将领。几百年后的李世民曾吐槽过曹操:『一将之智有馀,万乘之才不足』。而曹魏面临的多次军事危机,无一不是曹操亲自统帅指挥解决的。许褚想了想说道:「那陛下既然要会武,那与臣巡一巡营倒也无妨了。」此时也随在身后的曹洪说道:「按路程来算,明日中午就可以到达谯县了。陛下要不要在谯县歇息几日?」曹睿一手叉腰丶一手拄在腰间的剑柄上,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卫将军以为朕该歇息吗?」曹洪也逐渐适应了皇帝的说话方式:「陛下不妨歇息一日?」曹睿轻轻摇头:「我们十二月十日从洛阳出发,十四日到陈留休息一日,如今又过了五天才将将到达谯县。」「每日行军八十里,若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到寿春还要六日。若在谯县休息耽搁,朕恐怕会来不及。」曹洪好奇问道:「来不及什麽?若歇息一两日,到达寿春也才不过二十七丶二十八,距离年底还剩几天呢。」曹睿说道:「就是要争这几天的时间。朕已与大司马丶大将军定了,元月元日在寿春祭天之后动兵。」曹洪继续问道:「大将军此时应该到谯县了吧?」曹睿点了点头:「大将军率军四万五千,十二月三日从洛阳出发,比我们早了七日。明日晚间丶最晚后日,大将军就该到寿春了。」曹洪捋了捋胡须:「这样说来,就剩我们此军还没到了?」曹睿说道:「还有两军没到,东莞太守胡质和琅琊太守孙礼,这两人路途遥远,估计要比我们还晚上两日。」曹洪想了一想:「那到了元月元日之前,在寿春能集结完毕?」曹睿说道:「朕大略算过一下,差不多能有十五万兵。」「中军五万不用多说,青州丶徐州丶兖州丶豫州抽调州郡兵四万,加上除去布防合肥和广陵丶剩下的七万边军,差不多有十五万了。」曹洪虽然粗犷少文,但是算数还是能算明白的:「这是十六万吧?还有一万人去哪了?」曹睿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剩下的一万人由贾逵领着,四千屯在皖城,六千在开辟道路。」曹洪有些不解:「贾逵也是一州刺史,如何去做这种先锋的活了?」曹睿说道:「还能是谁?自然是大司马让他去做的。卫将军不知道大司马与贾逵恩怨已久吗?」曹洪历来极少督帅众将:「臣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大司马会如此安排。」十二点前还有一章(本章完) 第97章 开辟道路 最近这些日子,曹睿虽然一直都在路上行军,但在消息情报上却没有半点错过。曹洪和许褚领着的五千人按照每日八十里的速度行军,从洛阳丶从襄阳丶从寿春传来的情报每日数次不间断的在曹睿这里汇集。早在数日之前,曹睿还没有抵达陈留的时候,曹休就把贾逵的调动告知了皇帝。不论是驻扎皖城,还是在所谓的『开辟』道路,似乎对于贾逵这个豫州刺史来说都有些大材小用。但是曹睿并没有阻拦曹休对于贾逵的工作安排。曹休是都督扬州诸军事,又是天下武官之首的大司马。贾逵尚在豫州丶还未赶赴扬州寿春集结的时候,与曹休之间互相上书告状还可以理解。一旦贾逵到了寿春,就必须听从曹休的调令,屯驻皖城也好丶『开辟』道路也罢,贾逵于情于理都必须服从。十几万军队都屯驻在寿春左近,别人都闲着,只给你贾逵做事的机会,说不定还有人羡慕呢。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曹睿本就下令让曹休安排人去『开辟道路』。但是这个『开辟道路』可是与寻常的先锋之任不同,正需要贾逵这样文武兼才丶素有胆略之人才行。皖城,对于魏国众将来说并不算一个陌生之地。曹魏与东吴的对峙之所以被分为扬州和荆州两地,正是由于大别山脉的存在,将江北分隔成东西两地。而皖城位于庐江郡,北靠大别山,南边沿皖水可以抵达长江,距离东北边的合肥丶西边的江夏都颇为遥远。皖城此地既无战略价值,当地的百姓早在十几年前就因战略逃散,在事实上形成了如淮南广陵一带的无人区。早在建安年间,张辽就曾在出兵占领此地。而后的二十年间,曹魏东吴不断在此地拉锯。正是因为魏国众将对此地都颇为熟悉,原本历史上的曹休才会轻敌突进,直到皖城附近遭遇了东吴九万大军被迫战斗。从寿春到合肥再到皖城的道路好走,但却狭窄异常。军队从寿春出发,需要经过苕陂到达合肥,再穿过布满湖泊和沼泽的丘陵地带到达皖城。路上的无强口丶夹石丶挂车都是险要之地。既然要将皖城附近作为预设的战斗地点,修建补给线丶在沿路关隘修建营垒,就是重中之重的一件要事。让贾逵去做此事,曹睿心中其实还是放心的。就在曹睿和许褚丶曹洪二人于谯郡边境的营地里巡营之时,南边的东吴也颇为热闹。与陆逊整备了五千部曲之后,迟疑数日才沿长江东下不同,驻扎在濡须和芜湖一带的奋武将军朱桓,早早就收到了吴王孙权的诏令。诏令的内容很简单,无需调兵,让朱桓自己来武昌即可。朱桓接诏后未作他想,而是收到诏书的当晚就坐船出发,用了三日夜就抵达了武昌。朱桓和儿子朱异到达武昌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时间太晚,武昌城自然是进不去了,朱桓和朱异二人只能住在城外的驿馆里。下了船之后,朱桓一行从码头的值吏那里牵了两匹马,朱桓丶朱异和九名亲兵,朝着驿馆的方向走去。冬夜颇为寒冷,江风吹着驿馆外面的旗子呼呼的响着。「咚丶咚丶咚。」亲兵毫不客气的敲开驿馆的大门。片刻之后,驿馆的大门从内拉开,值守的小吏见朱桓的衣服官阶颇高丶且又是一身戎装,身边还有数位亲兵跟随。小吏行礼说道:「见过将军。将军是要住在本驿馆吗?」亲兵此时已经站到了门外。身为朱桓的儿子,朱异向前一步拱手说道:「家父乃是奋武将军,奉诏前往武昌,如今半夜无法进城需要住宿一晚。还请为家父选择一间上房,剩下的十人,请为我们安排普通房间就好。」小吏此时的神情略显迟疑。「见过将军,不是在下不给您安排,驿馆里最好的几间已经被人住了,实在是对不住您。」连着赶路了几天,冬天的江上颇为寒冷,朱桓一路上也饮酒颇多。此时闻得小吏之言,上房竟也没有了,于是愈加不耐烦起来。东吴的将领与蜀汉丶曹魏颇为不同,战功就是一切,什麽贪污腐败丶好色酗酒,这种事情吴王孙权一概包容。连部曲私兵都能包容,将领的坏毛病和骄纵又算得了什麽呢?朱桓带着酒气骂道:「瞎了你的眼,我是奋武将军朱桓,什麽人能住得比我更好?」小吏心知这位朱桓将军惹不起,于是弯腰鞠躬得更深了:「在下禀告将军,上房现在居住的也是一名将军。在下实在无能为力。」朱桓是何人?曾经在濡须击败了曹魏的大司马曹仁,平日里素来以军功为傲。若是一名文官也就算了,还是名将军住在此地?谁能有我功劳更大?哪怕陆伯言在此,朱桓都不惧他!朱桓此时冷冷的俯看着小吏:「里面的是谁?让他滚出来给我让出房间。」门口数人的吵嚷之声,早就惊醒了驿馆中在睡觉的人们。不过听闻是朱桓之名,没人敢出来搭话触这个霉头。就在朱桓欲要拔剑发怒的时候,从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人,披着外袍,散着发髻,明显是在睡眠中被吵醒的样子。来人正是九江太守丶绥南将军丶钱唐侯全琮。全琮拱手道:「休穆兄,竟是你在此处,我在楼上听闻争论之声,是因为房间被我住了吗?」朱桓仰起头来看着走下楼梯的全琮,酒劲还没散去,加之朱桓平日里对谁都不服气,而且朱桓认为全琮之功远不如自己,此时的怒气并没有消下去。朱桓说道:「全子璜啊全子璜,就是你抢了我的上房?」全琮也是驻守一方的统兵大将,资历并不比朱桓少太多。而且对于朱桓昔日击败曹仁的案例,全琮曾经认为,曹仁都快死了的一个人,让全琮去也照样能打赢。全琮本来想和朱桓好好打招呼叙旧的,两人也是有四五年的时间没有见过了。谁知道朱桓是属狗的,上来便开始咬人?全琮就站在台阶上不下去了,从高处看着朱桓:「朱将军,驿馆乃是公所,总要讲个先来后到的。」「我乃是奉了吴王诏令前来武昌,一个驿馆上房住了也就住了,难不成你还要从我手里抢?」朱桓此时已经怒起:「你是奉吴王诏令来的,难道我就不是奉吴王诏令来的吗?」今日少一千字,明日加补两千字(本章完) 第98章 争为人先 全琮一向为人谨慎。全琮刚刚站在楼梯上对朱桓居高临下的质问,一半是由于半夜被临时吵醒的起床气,另一半是由于自己好言相说,而朱桓却毫不客气回怼而来的应激反应。但朱桓的话语却让全琮感觉颇为诧异。自己从九江出发赶回武昌,乃是奉了吴王的诏令。朱桓和全琮的两个防区相隔甚远,平时数年都难得见上一面的人,怎麽现在如此巧合与自己同日归来,还住在同一家馆驿之中?如此巧合,恐怕是有要事发生。但朱桓此时醉酒恼怒,显然很难与朱桓说清楚了。全琮快步下了楼梯,向朱桓一拱手之后,看向了侧站在朱桓身前的朱异。全琮说道:「你就是朱季文吧?八丶九年前在建业见过你,如今已长得这般大了。」朱桓还站在一旁怒气未消,朱异也颇为无奈。在朱异看来,确实是自家父亲不论次序丶非要抢全琮的房间。但子不言父过,朱异也只能尴尬应对。朱异表情恭谨的行礼后说道:「朱异见过世叔。」全琮拍了拍朱异的手臂:「你们从濡须远道过来,这几日江上寒冷,这些我也清楚。」「季文,驿馆内的上房有两间,我那间就让给休穆兄去住吧,我自去和我的参军住一间。」朱异露出不解的神色。确实是自家父亲争抢在先,刚刚这位全世叔还有不快之意,怎麽如今就要让出房间了?全琮摇了摇头:「吴王同时召我与休穆兄来武昌,恐怕有大事发生。今夜已深,速去休息吧,明早还要去吴王府内。」朱桓只是醉酒冲动,听闻全琮此言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从濡须赶来,怎麽和全琮撞到一起去了?本来欲夺全琮的房间,现在全琮一下子给自己让了出来,犹如一拳挥在了棉花上,颇有些有力无处使的感觉。「子璜,你这是……」朱桓刚伸出手来要去拉全琮,全琮却后撤半步躲开了。全琮看着朱桓的眼睛说道:「休穆兄,夜深速去休息吧,明日你我还要见吴王。」话音刚落,全琮就自顾自的转身上楼去了。朱桓张了张嘴欲要搭话,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第二日,全琮清晨醒来之后就立即动身,入城去孙权的吴王府了。朱桓来的也晚,加之昨日又饮了酒,醒的也自然晚了些许。朱桓在用饭的时候向儿子朱异问道:「全子璜呢?怎麽动身的如此之早?」昨晚还在怼人家全琮,今早又像没事发生过一般,开始打探起来了?朱异说道:「父亲,全将军一早便动身入城了,临走之前和儿子打了招呼,说是直接去吴王府了。」朱桓皱起眉头:「这麽说来,还真是要有大事发生?」朱异此时也好奇问道:「大王召父亲回武昌,难不成是要动兵了?」「难说。」朱桓想了片刻,将手中的筷子直接扔在了桌案之上,竟直接起身向外走去。朱异不明所以,连忙跟了出去:「父亲尚未吃完,为何走得如此急?」朱桓哼了一声:「全子璜先我而行,恐怕是到吴王那里抢我的位子了!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呢?」说罢,朱桓走到门口从小吏手里牵过一匹马来,直接翻身上马骑了出去。半个时辰后,吴王府内。驿馆就在武昌城外一里之处,朱桓一路骑马进城也未受到任何阻拦,反倒是在吴王府外等人通禀召见,花了些许时间。朱桓在门房处坐了半晌,听吏员通报已经得了吴王召见,便随着引导急匆匆的向王府内走去。在还没进大堂的时候,朱桓在远处就听见了孙权和全琮二人交谈,而且言谈之间的语气似乎颇为融洽。吏员到了堂前就停下了,只剩朱桓独自一人行了进去。「拜见大王,臣从濡须来迟了,还请大王降罪。」见朱桓来了,孙权笑着从坐席上起身:「孤今日一早醒来便神情气爽,先是子璜到了,现在休穆你也到了。从濡须过来用了几日?」全琮见状也站起身来,面带微笑的看着朱桓。孙权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了朱桓身前,扶起行礼的朱桓:「入席吧,孤已经等了你许久了。」朱桓一边入席,一边嘴里说道:「臣一接到大王的诏令,就即刻动身乘油船从濡须过来,算起来不到四个日夜。」孙权说道:「卿从濡须过来,四个日夜已经算急速了,舟车劳顿着实辛苦。新任的濡须督骆统如何?」孙权还在朝着自己的坐席走去,见孙权没有坐下,朱桓也没敢先坐。感觉到对面全琮的目光,朱桓抬头看了全琮一眼,略显尴尬的点了点头。骆统此人乃是东吴文臣掌兵的典范。骆统二十馀岁的时候,就被孙权召为功曹,在孙权身边处理大小事务。凌统去世之后时年仅仅二十九岁,两个儿子凌烈和凌封都只有几岁大小。于是孙权夺了凌统的部曲,交给自己身边的骆统统率。骆统倒也不负孙权的众望,在军事上也不仅颇有见地,而且还有领兵之才。夷陵之战中,骆统率军随陆逊击败刘备之后,徐盛丶潘璋丶宋谦等众将都建议要乘胜追击入蜀地。而骆统此人,就是少数几个能够看清形势,劝陆逊及时退兵以防备魏国的人。后来在曹仁攻伐濡须的战役中,被朱桓派去救援濡须中洲的人正是骆统。此战过后数年,骆统也继蒋钦丶吕蒙丶周泰和朱桓之后,成为东吴第五任濡须督。见吴王有问,朱桓回答道:「禀大王,骆统任濡须督已经半年之久了。其人在任上恪尽职守,臣以为算个可造之才。」孙权坐下之后点了点头:「你从濡须至此,军务都托付给骆统了吗?」朱桓想了想说道:「江北之事已经尽数托付给骆统了,而江南的芜湖驻军,臣则是让偏将军严圭统率。」孙权点了点头:「严圭倒还不错。」不过还没等孙权说完,朱桓刚刚坐下的身子又站了起来。朱桓低着头拱手说道:「禀大王,臣还有一事要与大王分说。」孙权嘴角忍着笑意,却假意皱起了眉头:「卿又犯了何事?」朱桓吸了一口气说道:「臣昨夜到城外之时已经午夜时分了,去驿馆中住宿却没了房间,只好……只好抢了全子璜的房间。」「臣昨夜饮了酒,因此颇有不端,还请大王降罪于臣。」孙权摇了摇头:「孤又不在场,如何要请孤来治罪?全子璜就在卿对面,卿为何不亲自与全子璜说呢?」朱桓素来高傲,除了吴王孙权,朱桓是一概谁也不服的。单说昨夜自己在驿馆中闹出的事,武昌可是都城,校事无处不在,说不定昨夜之事大王今天一早就知道了。不过说不定就要动大兵开战了,何必因些许小事让吴王厌恶了自己?朱桓清了清嗓子,随即朝向了全琮的方向拱手低头:「子璜,昨夜是我酒后说话无状,还请你不要在意。」全琮本就不在意此事,只是此刻觉得朱桓有些做作了。但全琮依然面带笑容的拱手应对:「休穆兄乃是国家功臣,些许小事无需挂意。」孙权见朱桓向全琮道歉,一时间觉得有些滑稽。朱桓这样一向除了自己谁都不服的人,今日却是与素来不同。孙权说道:「正好你们二人今天一并到了武昌,孤月初的时候,让你们整顿部队丶修理军械,如今都做得如何了?」孙权话音刚落,朱桓就抢着说道:「臣乃是在江北驻军,濡须正对着魏贼的合肥,臣所督的部队无论是士卒训练还是军械保养,数年如一日,从来未敢懈怠,随时可以出兵。」朱桓虽然性格如此,但在军事上从来都是可以放心托付的。孙权听闻朱桓之言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了全琮。全琮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臣去年从建业移兵至九江之时,跟着臣移到九江的两千部曲是一半有铠丶一半有甲的。但臣在九江后来招募的四千军士中,现在也只有一千有甲。」按照此时的惯例,皮质叫甲,铁制的叫铠。若如全琮所言,其在九江统领的六千军队中,一千人着铠丶两千人着甲,剩下的三千军士就是既无铠丶也无甲的最普通的兵卒了。吴国的经济因不断作战,其实颇为衰弱。全琮的军队着甲之数达到一半,已经是不错的了。朱桓此时忍不住问道:「大王,莫非是要用兵了?」听闻朱桓之问,全琮也转过来看向孙权。孙权点了点头答道:「正是如此,孤下月欲出兵攻伐庐江,将你二人召回武昌,正是为了此事。」朱桓却颇为疑惑:「庐江?臣记得几个月前,曹休南下夺了皖城,守将审德也因此殉国了。可是庐江现在并无人民,夺之也并无大用啊?」见朱桓和全琮都对此事疑惑,孙权解释起来:「数月之前,孤以陆伯言之计谋,让鄱阳太守周鲂诈降于曹休。曹休信以为真,已经和周鲂约定在元月南下,周鲂在皖口南岸的历口接应曹休。」朱桓闻言颇为惊讶,周鲂此人向来无名,今日竟然做出如此大事,当真让人刮目相看。朱桓眉头微皱:「臣明白大王的意思了,是要用臣和全子璜两部,在庐江阻击曹休所部麽?」「是也不是。」孙权微微摇了摇头:「孤召你们二人前来,自然是要以你二人为先锋作战,但是却不只是你们二人。」朱桓和全琮对视了一眼。朱桓所部和全琮所部,加上两人驻地左近的州郡兵,加起来也有近两万了。如今两万人竟然不够吗?全琮出言拱手问道:「臣敢问大王要出兵多少?」孙权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孤要出兵十万!」「不仅是你们二人所部,孤的五万中军尽皆出动,加上荆州的陆逊丶诸葛瑾所部,长沙的步骘丶丹阳的贺齐丶建业的孙韶,也会在皖口汇聚。」全琮睁大了眼睛,若按孙权的说法,这次的兵力可是有实打实的十万之众了,和之前几次进攻合肥,实为数万号称十万的情况是天差地别。几年前曹丕三路南侵的时候,东吴的十万军队在广陵丶濡须丶江陵三个方向防御。如今竟要在皖口集结十万之众。堪称国战了。朱桓和全琮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半晌之后,朱桓开口打破了沉默:「大王,臣要何时到皖口集结?」孙权缓缓说道:「你们二人所部,元月初一之前必须到达皖口。」朱桓闻言心算了片刻,算清楚之后却猛地站了起来:「大王,臣所部从濡须丶芜湖前往皖口,少说也要六日之久。」「如今距离元月初一只剩十日了,臣请大王允我即刻返程,现在去或许还来得及。」和朱桓相比,全琮的所部从九江前往皖口,也只是顺流而下三天的事情,因此全琮并不急迫。孙权看向朱桓摇了摇头:「休穆既然来武昌了,孤又怎会让你走得如此之急?孤召你来武昌的诏令还没到濡须的时候,孤就又令人持符节前往濡须调兵前往皖口了。」「过几日,卿与孤和中军一并前往皖口就是。」「至于子璜这里,明日便动身回九江吧,元月初一必须到达,若是早到两三日也无妨。」全琮连连应允。孙权和全琮两人都坐在席上,唯独朱桓一个人还在站着。朱桓瞥了眼全琮,又看了一眼孙权,咬牙下定决心之后,走到堂中向孙权行礼。朱桓大声说道:「自从大王用臣为馀姚长至今,已有二十五年了。大王用臣征讨叛贼丶讨伐山越丶防御魏贼,二十年中臣从未有一刻敢于懈怠。」「臣愿独领一军,为大王踏灭魏贼。若不能战胜,臣愿以自己的头颅谢罪。」朱桓征战二十馀年,一直以来的夙愿,就是在国之大战中独当一面丶征战立功。上次曹仁攻濡须,朱桓可用之兵不过万人,虽然战胜但也有些许遗憾之感。如今要以十万之众进讨魏军,朱桓又如何不激动,如何不想抓住这次机会呢?(本章完) 第99章 至尊之路 朱桓立于堂中,躬身向孙权请命独领一军。什麽叫独领一军?按照此时出兵的惯例,兵力若是达到数万乃至十万的量级,受制于指挥的层级和效率,往往分为三路出兵作战。十万之众,若分为三路,则朱桓所请求的事,应该是独自负责一路兵马,至少三万人。显然孙权听到了朱桓的话,但沉默了片刻仍未回复。朱桓未听到孙权作答,也依然弯着腰没有起身。片刻后,孙权轻轻叹了口气。孙权走到朱桓的身边,拉着朱桓的手臂说道:「孤叫你朱休穆来此,正是存了以你统率一路的心思。如今你和全子璜两人在此,孤又怎麽会把国家大事托付给其馀的人呢?」全琮本来坐于席上看着孙权和朱桓二人,如今自己的名字被吴王提到,全琮只得走到堂中,立于朱桓身边拱手。孙权没有回应,反倒是左手拉着朱桓的手臂,右手拉着全琮,径直向外走去。两人不敢怠慢,也随着孙权的脚步向外走去。此时的武昌城,由近及远的天空都被云层笼罩着。孙权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两名大将:「休穆丶子璜,你二人随孤到城上来。」朱桓和全琮对视一眼,搞不清楚吴王的想法,那听命就是了。武昌城本为鄂县,周长数里本就不大。此地在被孙权立为王都之后,原有的城墙重新得到了加固和增高,但其面积却未有增减。三人从吴王府出发,走了不到一刻钟,就走到了武昌城北门的城楼之上。从武昌城头向北望去,大江蜿蜒而又磅礴的向东流去。厚厚的云层在目力极尽之处模糊了江对面的群山。灰中带黄的江水之上,东西行进的船只在自然的伟力之下,显得愈加渺小了。几人在这里看着远山近水,孙权说道:「休穆,卿觉得此生想任到什麽官职?」朱桓回应道:「臣能任到什麽官职,这就要看大王能够许臣以什麽官职了。」孙权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孤看你朱休穆,是可以任州牧的!还有你全子璜,也是可以做到州牧的!」立于武昌城上,面对着滔滔江水,孙权此言已经近似于许诺了。一旁听着的全琮起了心思。全琮何等精明?有着孙权和朱桓的话语在前,全琮再不犹豫,退后一步俯身下拜:「臣愿助大王以成至尊,从此鞍前马后丶至死方休!」朱桓只是性直而已,有全琮在前面做了示例,见状也赶紧下拜:「至尊!臣愿为至尊效死!」孙权看着两人下拜的身形,又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大江。此刻的城头之上,似乎站立的更加挺拔一些了。江东众武臣之中,有朱然丶诸葛瑾这般忠诚用命的,有朱桓丶全琮这般热心功业的,也有陆逊这般不愿大战丶只愿守成的。朱桓为将进攻勇猛,全琮为将稳重老成,但此二人都没有在复杂战况之下,指挥十万之众的能力。是将才而不是帅才。孙权自己也不行,他很清楚这一点。整个东吴来说,能够指挥十万之众运用自如,并且争得胜机的,只有陆逊陆伯言一人。但陆逊却倾向偏安,不愿进取。这也是在陆逊到来之前,孙权将朱桓和全琮二人召至武昌的原因。以陆逊为帅,统十万大军。以朱桓和全琮为左右两翼,孙权自在陆逊中军坐镇,这是孙权心中早就定好的方略。不过全琮的称呼,却让孙权一时出了神。至尊……父兄基业到我手里已经二十六年了,何时才能成就至尊呢?……虽说两国之间的战争要从高处着眼,但具体的战场之上还是要从细处着手的。吴国的周鲂此时已经在鄱阳集结兵力,准备出兵北上皖城对面的历口。而魏国这边的大军屯驻在寿春左近,沿分布于淮水两岸的码头处,搭建的临时营寨密密麻麻,足足延绵五十里之长。更别说那些本就屯驻在寿春旁边固定营房里的外军了。在寿春附近的诸军里,此时唯一领到作战任务的,只有豫州刺史贾逵所率的部队。大军开拔,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谁说修筑工事丶搭建营垒就不是战斗任务呢?被曹休派出去的贾逵自己都没话说。贾逵领着一万人从寿春向南出发,沿苕陂过舒县后分兵。其中的四千人直接南下到皖城,将本只有一千守军的皖城提高到五千守军,并在皖城整修城防丶储存木材等军资。贾逵自己领着六千人,其中两千人分别在夹石的南北口修筑营垒,而贾逵自己领着四千人在无强口修筑营寨。都是大军南行的必经之地。简要来说,从寿春出发前往皖城南下,在舒城以南必须要经过夹石和无强口两个要地。夹石在西,顾名思义就是两山所夹的一个山谷,南北走向,地势甚为关键。无强口在东。如皖口丶濡须口之例,无强口自然也和水有关。无强口被西边的山和东边的湖泊沼泽夹着,一边是山一边是水,地势也同样险要。让曹休派人去夹石和无强口修筑工事营寨的命令,是皇帝刚刚从洛阳出发之前就派人来寿春下令的。正好贾逵从豫州到了寿春,这种苦活累活就让贾逵去干吧。贾逵其实对这种提前修筑工事的命令,也有些觉得莫名其妙。但当贾逵本人亲自率一万军队来此之后,瞬间就明白了皇帝旨意的正确性。夹石丶无强口,这两个地方真的太重要了!只要魏国堵住了夹石和无强口,多少吴兵都无法通过此地北上合肥和巢湖一带。反过来说,若是被吴兵占据了这两个要地,即使十馀万大军在南,恐怕都会被堵在皖水和此地中间。贾逵虽然知道曹休是为难自己,但是到了此地亲眼看过地形之后,就沉下心来努力修建营寨。按照皇帝旨意里面,无强口附近要修建八个万人规模的大寨。此时正逢冬季水少,贾逵命人在无强口多筑土为垒,在垒后挖好堑壕,外面增加木栅和鹿角。八个大寨,绵延数十里,贾逵手下这些人马自然是不够的,只能先修一个丶再修一个这样子了。贾逵正于帐中安坐之时,亲兵进入帐中传信,称夹石处的军队在巡逻时抓住一人,其自称为周鲂信使。贾逵捋着长须思索片刻说道:「此人可曾带了文书?」亲兵答道:「禀方伯,此人确实带了文书。属下把此人带来?」贾逵点了点头,随即低头看书。片刻之后,两名亲兵一左一右,将这名『周鲂信使』押送到了贾逵的帐中。贾逵本就不信什麽周鲂诈降这个说法。按贾逵本来的思路,皇帝和曹休这是被周鲂蒙蔽。皇帝刚刚继位需要威望,曹休初任大司马需要功劳,两人一拍即合后,才信了周鲂的鬼话。贾逵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并没有见过当今的皇帝曹睿。从心底里说,贾逵是存了几分小视之意的。武帝曹操和文帝曹丕伐吴多次尚且无功而返,二十多岁的皇帝继位不到半年,就要用兵攻吴?还信了周鲂的诈降?贾逵在桌案之后抬头,冷冷的看着这名信使。贾逵问道:「你是周鲂的家人对吧?你们是怎麽有胆子来骗大司马的?」被两名武士夹着的人正是邵南。先前他与董岑两个人偷偷前往皖城,被守将寻获之后送往寿春,当时就在大司马府里被曹休吓过一次了。董岑被扣留在寿春,邵南则被派回去给周鲂回信。之前两次都畅通无阻的夹石,谁能想到现在修了工事,还有魏兵在这里巡逻?邵南此时心中暗暗叫苦,但在被抓来的路上,邵南就已经知道此人乃是豫州刺史贾逵,面对一州刺史,邵南心中的惶恐不比面对曹休时少多少。邵南跪俯于地,双手从怀中取出信来托起:「方伯在上,这是我家太守给大司马的文书。我家太守归降大魏一事千真万确,还请方伯看信。」亲兵将邵南托在手中的信件拿起,走了几步递到了贾逵的手上。贾逵看了一眼上面的火漆丶以及『大司马亲启』这五个字,随即又将信扔回到了亲兵的手上。亲兵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看看自家方伯,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邵南,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麽好。贾逵见状轻咳了一声:「把信还给他吧,我就不看了。带他去帐外候着。」亲兵将跪在地上的邵南直接拖了出去,丝毫没给邵南说话甚至站起来的机会。而贾逵自己,则拿起笔墨,开始给皇帝上书。贾逵动笔极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写完了给皇帝的上表。下令以骑兵十人押送邵南前往寿春,并且把自己的上表交给皇帝。这些事做完之后,贾逵背着手踱步走到帐外。周围简直成了一个大工地,四千人分为不同工种,或伐木丶或掘土丶或筑垒丶或运输,颇有些热火朝天的感觉。当然不可能四千人都在干活。贾逵留下了五百人着甲持兵丶列阵坐于在南北两面,一边作为警戒,另一边作为轮换的部分休息。贾逵一边引着几个亲兵,背着手在营中散步视察修建的情况,另一边思考着这场即将发生的战争。刚才贾逵给皇帝上书中的内容,除去对皇帝的问候,以及赞美皇帝丶祝福皇帝的多馀用语,大概可以总结为以下三点。其一,周鲂此人未必可信,诈降的成分居多,还请陛下用兵之时心存戒备。其二,贾逵描述了夹石和无强口这两个地方的地势,表示皇帝和朝廷下令在此处修建工事的决定非常英明。其三,描述了从夹石丶无强口以南的地形。按照贾逵的话来说,此路右边是山,左边是湖泊和沼泽,前进容易丶但退后很难。希望陛下派人加大力度,多派些人来和自己一起筑营。最好沿路多修筑一些保障后勤和军队的营垒。贾逵并没有说什麽不该打这一仗的扫兴之语。皇帝都南巡了,十几万人都在寿春附近了,这个大势是贾逵一人逆转不了的。既然无能为力,索性就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吧。就在贾逵一边踱步一边思考的时候,营寨东边似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此地贾逵共有四千士卒,三千五百人在修筑工事,两百步兵在东北处列阵丶两百步兵在西南处列阵,而正东面一里处的一百弓弩手,就隐藏在高不过二十丈的矮山之上。贾逵转身看去,一名骑士疾驰入寨,翻身下马后单膝跪地向贾逵禀告:「禀方伯,山上的弓弩队发现东面有一队吴兵正在向西前进,数量约有百人。」贾逵微微眯眼,随即向身边的亲兵说道:「你去将此事告诉陈虎,让他按兵不动。我自去矮山之上弓弩手那边,若要动兵再与他讲。」陈虎乃是贾逵麾下的得力校尉。此时贾逵军队大多都在筑营修建工事,陈虎目前就在北面的二百人中负责守备。亲兵领命,随即骑马而去。贾逵自己也骑马随着刚才报信的斥候,一起去往东面的矮山之上。矮山东边陡峭而西边平缓,因此贾逵可以直接骑马上山,或者说上到这个丘陵之上。一刻钟后,贾逵在山上眺望着东边的吴兵。这队吴兵显得有些奇怪,离贾逵所在的矮山约有数里远,倒也没有直直向西,反倒像是在找寻道路一般。此处统兵的百人将向贾逵问道:「方伯,是否需要准备一下?」贾逵摇了摇头:「数里远,你能射到他们那里吗?敌军不过百人左右,应该还没有发现我们这里。再等等看。」百人将自然听命。若非他正好驻扎在此,平时连方伯的面都见不到的。今日能因公事与方伯说上几句,已经值得出去和人夸耀了。若从贾逵的视角来看,不仅这队吴兵出现在这里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整场即将开启的战争,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周鲂找了个理由就降了,朝廷和大司马曹休直接就信了,随即就集结了十几万军队就要南下了。贾逵此时是有些搞不懂了。就连寿春驻扎的十几万人,清楚本次作战意图的都不超过一个巴掌之数。不过无需担心,再过几日,皇帝就要到达寿春了。(本章完) 第100章 抵达寿春 或许此时魏国丶吴国两方谁都想不到,巡视一州的豫州刺史贾逵,此刻正在淮南的一个矮山之上蹲守,身边不过弓箭手百人。而让堂堂一州刺史观望了一个时辰的,仅仅是一支百人左右的吴军步兵。贾逵明白,若是这支吴军走得再近些丶抵达这座矮山附近,恐怕就有可能发现无强口这里修建营垒的事实。如此大的营地规模,若是被吴军将领探知,说不定会影响战争的走向。这队吴兵到底还是没有走过来,在前面河流丶湖泊交织的地方绕了半晌,便向东边回去了。此时贾逵所在的无强口,正东北方向百里外乃是巢湖。巢湖向东南方向流至长江要经过濡须水,而大名鼎鼎丶被曹军进攻多次却依然没能拿下的濡须坞,就在巢湖和濡须水的连接处。若要算起来,濡须坞距离无强口也有将近两百里远了。刚才的吴军不过一百之数,吴军将领肯定不可能仅派一百人走出这麽远的距离探查,后面说不定跟着五百丶甚至一千人。难不成吴兵开始集结了?贾逵平日所在的豫州虽然南边被大别山阻隔,从而不与吴国直接接壤,但豫州乃是重要的后援力量,向东可以援助扬州曹休处,向西可以援助荆州陈群处。贾逵不仅知兵,而且还知晓东吴日常兵力的布置。若是和平日对比,疑点就出来了。吴国从濡须坞派兵出来将近两百里,而且好巧不巧的已经到了无强口附近,说明吴国在濡须的守将朱桓认为这边可能发生战事。如果无事发生,朱桓不会到无强口这麽偏僻的地方探查。若以皖水注入长江的皖口作为基点,周鲂的鄱阳乃是上游,朱桓的濡须乃是下游。上游的周鲂欲要投降,下游的朱桓隔着八百多里丶提前十天就知道了?朱桓又不是神仙!唯一可能的结果,就是朱桓已经知道周鲂诈降的事情,说不定吴兵已经在往皖口丶皖城一带开始调兵了。而且皖城方向没有信使汇报情况,那麽定然是皖口附近!不得不说,总是有那麽一些直觉敏锐的优秀将领,凭藉一些战场上的风吹草动丶加之大胆又合理的推论,竟然可以将事情的真相推算出来七七八八。虽然贾逵并不知道此时的朱桓正在武昌,也不知道新任的濡须督乃是骆统,但这并不影响贾逵行事。贾逵再不迟疑,翻身上马原路返回,到自己的大帐中写了两封文书。一封送到北边三百五十里的寿春处,将自己探查到的情况和心中猜测全盘写出,上表直接交给皇帝。另一封送到西南方向一百八十里的皖城处,让守将谨守城池丶不得四处探查。贾逵一边告知皇帝丶另一边却让皖城处不要探查,乃是有原因的。贾逵有理由相信,孙权的吴军已经开始向周鲂约定的接头地点皖口处进发。孙权若是如此,定是存了以逸待劳丶甚至埋伏偷袭的准备。贾逵怕皖城守军若是出去探查,让吴军撞见甚至使其改变计划,这就或许会生出变数来。贾逵认真写好了书信,吹乾墨痕丶装好封上火漆,随即向两个方向派出信使后,贾逵坐在帐中思考良久。贾逵其实挺看不上曹休的。不是说曹休不够勇武丶或者贪生怕死,而是贾逵认为曹休根本就不是帅才。在贾逵的眼中,让曹休领万人亲自上阵,曹休可以比谁干的都好,战斗意志丶战术修养一个不缺,毕竟是随武帝曹操的虎豹骑征战了十馀年的。但是让曹休作为统帅指挥十馀万人,曹休还真没这个本事。先帝曹丕还在的时候,前后三次伐吴,后两次乃是先帝亲自统帅军队前往广陵。第一次伐吴的时候,东线由曹休统率八万人进攻,当时的贾逵就在曹休军中。曹休取得的斩杀东吴吕范部数千人的战绩,不过是因为天气原因,吕范所部的船只被吹到了江北岸,曹休因此捡漏而已。曹休甚至还当着众将的面给先帝上表,说什麽要『率军即刻渡江,从敌人处获取补给,如果我死了还请陛下不要挂念。』这叫什麽话!你再过江,能同时过八万人吗?八万人的补给军粮,把吴地的几个郡榨乾了都未必凑得出来。而且你曹休乃是都督,竟然要以身犯险丶求了死志?你若是死了,这八万人的大军怎麽办?贾逵当时听了曹休的话也未作声,转头回到自己营中,歇都没歇,立刻给曹丕上表弹劾曹休。自此,曹休和贾逵二人开始针锋相对。贾逵看不上曹休是一以贯之的,即使曹休当了大司马,贾逵也只当曹休是以皇帝宗亲的缘故。若是曹休不足以统帅这十馀万的军队,谁又可以呢?听闻皇帝遣大将军曹真率中军也来了寿春,莫非是要用曹真?那曹休能服气吗?……曹睿一行是十二月二十日中午到达谯县的。即使当地守臣和官员奉上酒食,一行五六千人也并未停留,而是继续向南前往寿春。之前曹操丶曹丕每次从谯县到寿春,可都是坐船的。但由于曹睿身边所率的这五千骑兵乃是从河南前来的最后一队,因而没有什麽多馀的船可以供人乘用。曹睿也毫无怨言,连整个国家都是自己的,船用来运送粮草也是为了自己嘛,又有什麽好说的呢?按照日行八十里的速度,曹睿和曹洪丶许褚率领着最后的五千中军,抵达了寿春城郊,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寿春城乃是依托淮水而建,作为南北运输枢纽之地,寿春城附近的码头不下十座。从河南丶兖州丶豫州丶青州丶徐州集结到此的部队,营寨依淮水密密麻麻,绵延不下五十里。曹真已早就到达寿春了。听信使说皇帝将于今日下午抵达城外,曹休曹真两人更是率领着一众文武官员,在淮水北岸渡口以北五里处列队迎接。虽然地处淮水,但是冬季的温度还是颇为寒冷。但闻得皇帝要来,一众官员却没有一个抱怨的。说起来,这些驻扎各地的刺史丶将军丶太守们,基本都还没见过皇帝呢。第一次觐见,哪个敢怠慢半分?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之时,开路的一千骑兵先行过来警戒。跟在后面的大队人马,也陆续走了过来。众人抬眼望去,为首一人骑着一匹极为神骏的白马,身着金盔金甲,被阳光晃得看不清面目。除了皇帝,谁又敢如此穿着?皇帝离得越来越近了,一众文臣武将也在曹休的指挥下跪地迎接。马蹄声逐渐接近,而又缓缓停下。「众卿都起身吧,随朕一同进城之后,朕再与你们好好认识一番。」除了曹休丶曹真以及少数出身中军的将领外,大部分人盯着曹睿坐于马上的身形,不由得一时有些发愣。曹睿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些人看向自己眼睛都挪不开了,还不是因为自己的相貌?曹睿坐在马上笑着说道:「众卿里面,不少都是第一次见朕吧?既然是第一次见,要看就多看几眼,朕的样子还是要记住的。」众人有的咧开了嘴,有的已经迎合着笑了几声。曹睿看向众人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都上马吧,朕到了寿春城里再和你们详聊。」曹睿随即看向立在旁边的曹休和曹真二人:「大司马丶大将军都辛苦了。随朕一同骑马可好?」曹休和曹真自然应允。随即一行人等浩浩荡荡的向南行进。除去开路的一千骑兵,最前面的三人就是皇帝曹睿丶大司马曹休和大将军曹真。司空司马懿丶四位侍中以及其他内臣随于其后。刚刚迎接的众臣子们只能排到再后面了。大将军曹真是在十二月初洛阳的大朝会后,当日就动身率领四万五千中军南下的。而大司马曹休,更是早在八月就回到寿春,算起来,曹睿与曹休已经足足四个月没见了。曹休驱马跟在曹睿的右侧,笑着说道:「臣这还是第一次见陛下着金甲,英武之气让臣折服啊。」曹睿看向曹休:「大司马见到朕的这副盔甲,觉得眼熟吗?」曹休有些不解:「陛下这乃是金盔金甲,臣从未见到过这副盔甲。不过臣早年间在宴席之上听武帝说过,武帝在洛阳西园为典军校尉的时候,曾亲眼见到灵帝阅兵之时,穿的就是金盔金甲。」曹睿笑着摇了摇头:「同样是金盔金甲,朕穿着就可以驱虎狼之师南征,灵帝穿着只能是在死前挣扎罢了。」曹休自知说错了话:「是臣失言了,请陛下治罪。」曹睿看了曹休一眼,笑着说道:「治什麽罪?朕没有那么小心眼,大司马但说无妨。不过这副盔甲,大司马真的没印象了?」曹休眯着眼睛看了片刻:「陛下一说,这副甲从形制来看,臣感觉确实有些眼熟。莫非……」曹睿点了点头:「这副甲乃是朕命人仿照武帝的大铠做的。形制一模一样,就是甲片上面包了层金,只是尺寸大了一圈罢了。」曹休笑着说道:「怪不得,臣见到这副甲的形制和现在的甲相比,细微之处还是差别不少的。」(本章完) 第101章 得入城中 曹真在另一侧也笑着说道:「大司马这是许久未见陛下了,想念的紧啊。陛下此次急行军,仅仅十五日就从洛阳到了寿春,一路上车马劳顿,着实是辛苦了些。」曹睿说道:「朕没有车马劳顿,一路上只是骑马而已,并未乘车。」「朕要是说,比起乘车,朕骑马更轻松些,大将军会信吗?」「哈哈哈哈。」曹真大笑:「臣也是如此认为的,臣昔日征羌胡的时候,曾经急行军一日夜两百六十里,在马上困得几乎都要睡着了,但是马有灵性,坐于马背之上反而舒服。」曹睿点了点头:「随着马的起伏自然晃动,这样无论是人还是马,都不会觉得太累。这也许就是配合无间吧。」几人闲聊之间,不知不觉已经可以看到淮水了。淮水上往来船只东西航行颇为热闹,目之可及的地方都立满了营寨。曹休在马上拱手问道:「陛下弓马骑射尽皆娴熟,这个臣乃是知道的。臣只是担忧在野外宿营行军,怕伤了陛下的身体。」曹睿回答道:「朕生在邺城,长在洛阳,还真是第一次远途行军这麽远。从洛阳出关到了陈留,再过陈留一路向南。谯县也好丶寿春也罢,都与洛阳风景并不相同。」曹休点头:「这是自然,和洛阳比起来,寿春此地即使冬天还是略显潮湿,并不十分宜居。不过陛下为何不在谯县修整两日呢?」曹睿笑着说道:「朕当然可以修整两日,让大司马等两日倒也无妨。不过此地陆续汇集来的十馀万人,也要让他们一并等朕吗?」「人吃马嚼,每日都在消耗着大魏的国力。朕还是抓紧赶到寿春才对。」「陛下仁德。」曹休和曹真双双说道。曹睿问道:「大司马,此地粮草集结的如何了?」曹休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回禀陛下,臣这次不仅从兖州丶青州丶徐州丶豫州这四个州徵调粮草,连冀州的粮草也徵调了些,此时应该还在路上。」「若依照十五万人计算,可以至少维持三月之久。」曹睿听闻微微皱起眉头:「若是超过了三月,又当如何呢?」曹休解释道:「司州丶冀州两地乃是粮草最多的地方。此次徵发的不多,若还是缺粮,就提前些从司州丶冀州征粮就是了。中原各地连续三年都是大熟,粮草并不用过多忧虑。」「运粮的车辆呢?」曹睿又问。曹休继续回答道:「牛车丶马车丶骡驴车超过两万辆,运输起来也并无大碍。」曹睿轻轻吸了口气:「朕一路上最为关心的就是粮草后勤。若粮草后勤无忧,朕也无忧了。」曹休笑着说道:「陛下代天征伐,本就不需要担忧什麽。」「陛下,臣十一月初时,本想集结数万军队就够了。但到了上月月底,臣得到消息数州的军队都要到寿春来,免不得也有些顾虑。」「如今已是十五万军队在此了,陛下不妨给臣交个底,此次想要打到哪里?」曹睿沉默片刻说道:「此事其实也并非朕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寿春集结了十五万军队,加上荆州的襄阳江夏一带,已经实打实的有二十万人了。」「一则是借着周鲂的诈降,试试最多能不能从皖城推到皖口。」「二则是借着皖城附近吸引兵力,再碰一碰濡须。」曹真此时插话问道:「陛下是想两个都要,还是只要一个呢?」曹睿想了想回答道:「朕自然是想两个都要,从而全据江北的。但还是要看时势的,皖口或者濡须口,二者若能占据一个,朕此次也算是没白来了。」几人聊着聊着,便走到了浮桥旁边。曹休在前面引着:「臣命人在淮水两岸架了浮桥,若是有船经过,就将中间的部分断开,待船过后再行合上,算得上是水陆两便了。」曹睿点了点头,驱马踏上了淮水浮桥。寿春城就在淮水边上,宽阔的淮水作为护城河的一边,给寿春城平添了几分壮丽之感。就在快要下桥之时,曹睿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笑着向身边的两位曹氏重臣问道:「若朕没有记错,袁术袁公路曾经在此地称帝吧?」曹休笑着说道:「袁术猖狂于时丶妄自尊立,没有丝毫德行,他在此处称帝,算得上是寿春倒霉了。」曹睿点了点头:「朕记得对袁术有什麽『冢中枯骨』之辞,是谁说的来着?」曹休和曹真对视一眼,纷纷摇头表示不知。身后传来了司马懿慢悠悠的声音:「『冢中枯骨』此言乃是孔融孔文举说的。」前面的曹睿丶曹休丶曹真三人闻言纷纷回头。曹睿看了司马懿一眼之后说道:「袁绍丶袁术他们袁家,全靠这个四世三公名头了。大将军丶大司马,你们身后的司马公如今也是三公了,还不祝贺一番?」曹休也是上下打量了司马懿一番,随即拱手说道:「在下曹文烈,恭祝司马公一世三公。」司马懿坐在马上几乎要把白眼翻出来了,连忙拱手说道:「陛下,大司马,还请不要取笑于臣了。」本来没有发笑的曹睿,此时竟也一下子笑出声来:「哪里有取笑之意?朕此次南巡,正是要借司马公智力。」司马懿轻咳一声拱了拱手,并未说话。曹睿问道:「袁术是怎麽死的来着?」曹休想了想说道:「臣记得是武帝遣刘备丶朱灵前往讨伐的。袁术死了之后,他的儿子和女儿,后来流落到了江东。」曹睿听到这里打断了曹休的话:「袁术还有后人?这两人现在还在江东吗?」曹休回答道:「这两人现在应该还在江东。臣听东吴降人说过,袁术之女被聘为孙权的夫人,袁术儿子袁耀做了东吴的郎中。」曹睿听闻此事嗤笑道:「袁术这种人的女儿,孙权都在后宫留着?四世三公的名头真的好用,袁氏女还真是贵重。」曹休也笑着答道:「东吴鼠辈,也只能与袁术沆瀣一气了。昔日孙策脱离袁术与其为敌,二者之间已是仇人了。孙权又纳了袁氏女,臣属实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几人骑马走进城门,寿春城的形制比谯县要大了一圈。曹休说道:「臣已为陛下将刺史府改为了行宫,还请陛下入行宫居住。」曹睿说道:「朕在寿春又不常驻,大司马此举岂不是浪费了?」曹休正色道:「臣并未扩建许多。更何况陛下乃是天子富有四海,区区行宫又何足挂齿呢?」曹睿微微摇头:「朕这次就不说什麽了,下不为例。」曹休笑着点了点头:「陛下先入行宫休息一阵?」曹睿想了想说道:「也好,让前往迎接的官员们都各自回营吧。明早朕于寿春城中,与两千石以上的官员朝会。」曹休连连称是,正要调转马头回身安排之时,曹睿又叫住了曹休:「大司马随后来行宫,朕与你有话要说。」曹休在马上行了一礼,随即向后驰去了。曹睿又看向司马懿:「司空丶侍中以及中护军,也一并随朕前来。」司马懿也拱手应下,回头看到了身后的四名侍中,但司马懿没见到中护军蒋济的身影,身边又没有传令兵,四名侍中又都是内官,司马懿只好自己骑马随在曹休之后,亲自去找蒋济了。此时则由曹真引着皇帝前行。曹睿到了行宫门口,左右打量了一下之后,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曹休并没说错,这个行宫还真未扩建许多,分明就是将原本的刺史府换了个装扮而已。墙和门楣高了些,从敞开的大门看进去,也看不到什麽奢华的布置。大司马为人的确简朴啊,曹睿在心中感叹道。曹真在行宫门口翻身下马,随即抬手就要牵着皇帝的马向内走去。曹真乃是大将军,让大将军来牵马?就算曹真自己不在意,此时若传出去,旁人也只会说自己这个皇帝刻薄。曹睿也随即下马,握了握曹真的手说道:「大将军同朕一起进去吧。」曹真应声说道:「臣当为陛下开路才是。」……曹睿在堂中刚坐下歇息,曹真就递过来两封文书:「陛下请看,这是豫州刺史贾逵的两封上表。」贾逵?他不是被曹休派去修筑工事了吗?上表又是为何?曹睿拆开这两封文书。细细看过两遍之后之后,曹睿没有作声,而是将文书直接轻轻的放在了桌角。曹真看到皇帝的面色不对,出言问道:「陛下,可是贾逵那边出了什麽状况?」曹睿说道:「倒也称不上是什麽大的状况,只不过贾逵在无强口附近,发现附近有吴兵的踪迹,大概有百人。」曹真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吴兵从南来,还是从东来?」曹睿回应道:「按贾逵所说,吴兵从东而来,大约猜测是从濡须坞的方向。」曹真久在军旅,根据斥候消息判断形势的事情几乎已经形成了本能:「濡须坞吗?既然如此,周鲂此人绝对是诈降了,濡须的守军恐怕也已经开始调度,只不过不清楚是从东向西至无强口,还是经由江上到皖口。」曹睿看向曹真:「朕早就说过周鲂是诈降了。如今看来,孙权也已经开始调兵遣将了。待众人前来到齐,再一并议事。」(本章完) 第102章 兵马汇集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寿春城此时已经近乎成了一个兵城。曹睿坐于行宫的堂内,依然能听到城中军队操练丶人员奔走的喧闹之声。既然人还没齐,此处又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曹睿此时一边侧在席中,一边又拿起贾逵的文书来看。而此时的大将军曹真,乾脆坐在席上闭目养神起来。先到的是四名侍中。曹真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侧过头来,抬眼见到是四名侍中进到堂中,轻轻朝着几人点了点头后便继续闭眼。虽然曹真表面上气定神闲的闭目坐在席上,但此时曹真的心里却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按理来说,皇帝已经有我们这四位辅臣了,为何还要时时都把这四名侍中带在身边呢?刘晔丶辛毗二人也就罢了,毕竟是先帝留下来的两位侍中,随侍于皇帝身侧本就是他们的职责。黄权一介降人,如何能得皇帝信重,并咨以国家大事?还有陈矫,一个把皇帝堵在尚书台之外的邀名之辈,竟然也随皇帝一同南下?真不知道皇帝是如何想的。其实从曹睿的角度来说,自继位以来遇到的诸多问题中,最为凸显的就是权责不明的问题。原本按照制度,皇帝身边应该常备四名侍中,不仅随侍身边,而且大事小情都可以谘询于侍中。但曹丕死时侍中只有两个,还搞了一些和侍中同样职能的散骑出来。曹睿只得将侍中的空缺补齐到四名,而且将原本的散骑撤掉丶将散骑只作为加衔。再比如,曹真身上除了大将军的将军号之外,还都督内外诸军事。本来皇帝在洛阳自领了中军,但是由于向南出兵,临时将中军的统兵权给了曹真。那麽外军呢?同样,曹休是大司马,理论上的武官之首,但只是个都督扬州诸军事,手下既有外军,也有来自其他州的州郡兵。这就造成了一些非常尴尬的问题。现在的寿春城中,曹休和曹真两人都在此地,汇聚于寿春城的诸位刺史丶太守和将军们,既可以听曹休的指挥也可以听曹真的指挥,那到底是听谁的?那麽建立一个完整的指挥中心,向诸位刺史丶太守和将军们昭告说明,这就成为了曹睿现在要做的头等大事。真的是头等大事!即使将士再勇猛丶装备再精良,缺乏协调丶权责不明丶互不统属的话,又怎能协调好这十几万人呢?四名侍中进门见曹真点了点头后没有说话,皇帝也只是倚在席上看了一眼,几人便自行在堂中找了席位坐下。下一个回来的是大司马曹休。再过了约一刻钟,司马懿和蒋济才姗姗来迟。曹睿见人已到齐,缓缓起身端坐于桌案之后。几人见皇帝动作,纷纷起身行礼,曹睿也只是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曹睿左右扫视了一下,曹休曹真坐于最前,再后是司马懿和四位侍中,坐在最外面的是中护军蒋济。果真是一群混迹朝堂已久的人物,都不用人安排,自己就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位子坐定。曹睿清了清嗓子说道:「朕十二月初十从洛阳出发,凡十五日丶行一千二百里至此,与诸位汇聚在这寿春城中。」「朕先与诸位明确,国家疲弱乃是由于东吴丶西蜀两国在外叛乱不定。而如今即将动兵,朕要稳中求胜,也要国力军力不在此虚耗。诸位大臣都是朕的股肱和腹心之人,国家前途和卿等功业,都在此一战了。」曹睿看向两位曹将军:「大司马丶大将军,寿春此地的军力,你们二位谁来为朕详说一下?」曹休年长几岁,职务又更高一点。见对面的曹真冲着自己扬了扬下巴致意,随即站起身来拱手说明。曹休道:「陛下,诸位,自十一月来,扬州汇聚的兵力前后已有十六万众。」「到了今日之时,寿春左近有中军五万丶外军七万丶州郡兵二万,共计十四万人。」「此外合肥丶广陵丶六安三地驻军共有一万外军,其中合肥四千丶广陵四千五百丶六安一千五百。」「已经从寿春派出南下的是豫州刺史贾逵所部的一万豫州兵。按照部署,四千人前往皖城驻守丶六千人在夹石和无强口修筑营垒工事。」「十六万众,这就是目前扬州可用的全部兵力了。」曹休说完之后,向曹睿的方向看了一眼。曹睿接话道:「合肥守将现在是谁?」曹休回答道:「是偏将军张虎,就是张辽张文远的儿子。张辽自建安十六年起驻守合肥,张虎也随其父久在合肥,臣以为张虎在合肥可以胜任。」曹睿点了点头:「大司马刚才说的很清楚,除去寿春以南的三地和贾逵所部,寿春左近已经聚集十四万军队。」「从寿春出征,能用兵之处无非是濡须丶皖城两处。贾逵几日前上表于朕,称在无强口一带发现吴兵探查。若濡须的吴兵有所动作,那麽想必孙权在皖口一带也必定开始集结。」「东南边的濡须丶西南边的皖城,这两处如何选择?诸卿可以议一议了。」曹真说道:「如今有十六万众,皖城和濡须自然是都可以打的。若是吴兵主力在皖口附近的江北地域集结,我大魏军队陆战占优,那麽臣认为应该着重去打皖城。」曹睿抬头看了一眼站立着的曹休,曹休随即表态:「臣也是这个意思。」看来曹真率中军到达寿春之后,曹休曹真二人已经统一意见了。曹睿又看向了司马懿:「司空有何言语?」司马懿沉默了一会。众人的目光都汇聚于司马懿身上之后,司马懿半晌过后才开口:「陛下,周鲂确定是诈降吗?」曹睿语气笃定的说道:「周鲂是诈降无疑!贾逵和大将军都确认过了。」司马懿随即回道:「孙权使周鲂诈降,是为了让周鲂调度大魏的兵力,从而吴兵可以以逸待劳。」「但如今陛下既然已经明确周鲂诈降,攻守之势可以逆转,如今可以轮到陛下调度孙权了。」曹睿问道:「司空此话怎讲?朕又如何调度孙权呢?」司马懿缓缓说道:「孙权调度我军,与我军调度孙权,其实只在攻守的形势上罢了。」「若按照周鲂此人的计划,乃是由大司马南下进攻,吴兵来守。而如今我们已经知道周鲂诈降,就变成孙权来攻,我们来守了。」曹睿面容严肃的问道:「孙权攻哪里?」司马懿回答道:「皖城。」曹睿又问:「若我军在皖城与敌接战之后退却,是不是就可以调度孙权了?」司马懿拱手:「正是如此。」曹睿又问:「最远可以将孙权调度到哪里?」司马懿说道:「皖城并非战略要地,孙权来攻应该也只为了杀伤我军。如果为了追求战果,最远可以将吴兵调度到夹石丶无强口一带。」曹睿点了点头,看向曹休:「大司马,皖城附近卿来过数次。从夹石到皖城丶皖城到皖口丶皖口到濡须,各自都有多少路程?」既然曹睿已经问到这里了,曹休也不是愚笨之辈,随即拱手说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若从夹石丶无强口一带出发,西南到皖城丶顺皖水到皖口丶再由皖口入江到濡须,总的路程约有个七百里。」「但是若从夹石丶无强口一带,直接向东北行进至濡须,路程只有不到两百里。」「司空,卿是这个意思吗?」曹休看向司马懿。司马懿点头称是:「正是此意。孙子有言:『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大魏历来对濡须用兵,往往都是日久攻击不下,孙权率兵从沿江各处汇聚至濡须来援,所以往往失败。」「如今,大魏以十六万的兵力南下,即便是东西两线作战,兵力仍可存有馀地。必然可以将孙权可用之兵牵制到皖城附近,甚至牵制到夹石丶无强口一带。」「如此再攻濡须,大魏的路程不过两百里,而吴兵回援则要七百里远,疲于奔命,胜算就大很多了。」见正是司马懿在讲话,蒋济在后面插话道:「司空,吴兵在皖城的兵力还未确定,如何就能确定能将吴兵都牵制在此?」曹睿是没有预料到蒋济此时会发言的,实际上从洛阳到寿春的一路之上,蒋济大多时候都是只听不说。蒋济此时说话,显然存了几分借话来捧司马懿的意思。曹睿看了蒋济一眼,没有作声。刘晔敏锐的捕捉到了皇帝的眼色,随即发言说道:「还能如何确定?自然是打到吴兵聚集在皖城。」曹休无意理会几人之间的些许心思,随即说道:「七百里和二百里,这样的距离足够阻隔吴兵了,至少可以迟滞十日以上。」司马懿也点了点头:「因此,若我军从寿春南下,到无强口一带屯驻。不仅可以阻隔东西两侧的吴军,而且向西也好丶向东也好,都可以方便进攻。」曹睿点了点头:「朕一路上与司空及几位侍中共论此事,朕也以为无强口此地甚佳。」「大司马,大将军,你们怎麽看?」(本章完) 第103章 调度敌军 曹休还能怎麽看?按照皇帝和司马懿的言语,显然是他们几人在路上就将此事安排的七七八八了。这显然和曹休自己的期望相差甚远。曹休一个多月以来,一直在筹划此战。按照曹休自己的想法,濡须打下来并不容易,最多围困就好。如若围困濡须,至少需要三万人左右。曹休本来以为扬州只能汇聚八丶九万人。若是三万人打濡须,五丶六万人去皖城方向打孙权,基本也是够的。东吴水战为长丶陆战为短。魏国步骑五丶六万众,不说以一敌三,打个八丶九万吴兵至少是没问题的。曹休是这样想的。可是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皇帝和朝廷从各处徵调到扬州的兵力越来越多,最后甚至达到了十六万人。十六万人的仗,和八万人的仗能算一回事吗?局势越来越超过曹休的掌控了,而且根据皇帝和司马懿的言语,显然是要在无强口屯重兵。一边向西南打皖城丶一边向东北打濡须。濡须是这麽好打的吗?武帝曹操四渡巢湖无功而返丶曹仁甚至打完濡须后就死了,若濡须这麽容易就能被打下来,那曹操和曹仁早就打下来了!世间之事,总是看清别人容易,看清自己更难。曹操打不下来濡须丶曹仁也打不下来濡须。曹休的大半军事生涯,几乎都是跟在曹操这种名将的麾下进攻。以至于曹休已经思维定式一般,以曹操之能都打不下来,我曹休又何德何能可以打下濡须呢?这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曹休颇为为难的说道:「陛下,臣还是认为不要打濡须为好。濡须坞临水而建,极难攻下。若分重兵前往濡须处,臣恐怕会影响皖城战局。」曹休其实已经非常委婉的说出了反对意见。显然,曹休是认为只打皖城为好。听闻曹休之语,曹睿笑着摇了摇头。曹睿说道:「大司马不要误会,是否分兵丶分兵多少,朕还需要再与诸位商定。」「朕且问一句,若吴兵以十万众临皖城,我军在皖城方向与吴兵作战,胜率如何?」曹休想了想答道:「臣以为和吴兵作战,胜负之说不在于兵力多寡,而在于离河流的远近。」曹睿眼光看向司马懿,和司马懿对视了一眼之后,又继续看下曹休。其实先前曹睿和司马懿丶刘晔等人讨论吴兵战绩的时候,发现一个非常显着的特点,就是吴兵作战的情况和离河流的远近,具有非常明显的关联。道理也很好理解,吴兵以水军为长。若是据水而战,粮草后勤的补给都充足无虞。而且若是打不赢的话,还可以随时上船嘛!难道魏国的骑兵还能骑到水里去吗?曹睿点了点头:「若是在皖水边作战,是否会更难一些?若是离皖水越远,是不是就会更容易些?」曹休点头称是。曹睿问道:「大司马,卿的意思朕已经清楚了。」「朕以为,除了向合肥方向增添五千兵马,其馀全部兵力先出兵至无强口。」「以数万兵马向皖城谨慎进发,大队兵力居于后方修筑营垒以逸待劳,择机向皖城增兵丶或者向濡须方向出动。这样虽然保守了些,总不至于军力国力白白挥洒。」「诸卿以为如何?」曹休想了片刻。用兵之道,哪有坐在家里就能将怎麽作战全计划好的?还是要将军队拉出去丶真真正正离战场不远,才能真的做出正确的调度来。曹休第一个发言:「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曹真也说道:「臣附议。」四位侍中及中护军蒋济也连连称是。曹睿缓缓起身,右手按住腰间悬挂的剑柄,眼光看向众人:「朕意已决,元月元日在寿春祭天改元,随即出兵南下。」台下八名大臣纷纷起身拱手行礼:「愿陛下旗开得胜,扫灭叛贼!」虽然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可十几万人规模的作战,还有太多太多的细节需要安排。曹睿一刻也不想耽搁,继续嘱咐起来。曹睿双手向下压了压:「都坐,都坐。朕还有话没有说完。」众人坐定后看着台上的皇帝。曹睿说道:「贾逵给朕的上表,朕也看到了。贾逵在上表中提到,无强口颇多丘陵水泽,大营修筑进度慢于预期,加之又可能有吴兵窥探,贾逵在向朕求援军呢。」「若算一下日子,贾逵的六千人到现在为止,夹石南北的工事应该修建完毕,无强口那边也应该修好了三个万人的大寨。」「大司马丶大将军,卿二人以为应该派谁去援助贾逵?」曹休问道:「陛下,是只帮贾逵修无强口的营寨吗?」曹睿想了想说道:「不妨也同时将从寿春到夹石丶无强口的道路也整修一遍,三百五十里的距离,每隔三十里设立一个补给营地丶用以储存军资医药等物。」「至于贾逵那边,派五千人够吗?」曹休想了想说道:「贾逵那边已有六千人,按照进度的话,再派五千人确实够了。」「陛下,辅国将军刘若久在淮南,不如让刘若引着他的五千本部前往援助贾逵。而修建道路之事,不妨让兖州刺史王昶所率的五千兖州兵去做。兖州兵初临战阵丶战力未必很高,做这等事也算是人尽其用。刘若乃是建安时就统兵的老将了,早年之间在夏侯惇的麾下,现在乃是属于曹休在扬州所统的外军。而王昶出身太原王氏,与先帝曹丕关系亲近,曾在洛阳附近任典农中郎将,算是文臣统兵。曹睿点了点头:「就派刘若和王昶去吧,明日出发,走之前让他们来见一见朕。」「诸卿,今日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在元月元日出征之前,军令一律出自大司马府。祭天出兵之后,朕与诸卿同时随军南下,军令出于朕的总幕府。」「诸卿可有异议?」众人连忙表示遵旨。有异议?谁能有异议?皇帝自己要当主帅,这是明摆着的事情了。原本曹休还有一些要争当主帅的心思,但说句实话,随着寿春兵力汇集的越来越多,曹休自己心中也渐渐没底了起来。如今见到皇帝要总领幕府,更是绝了这个争主帅的心思。毕竟自己和曹真都在皇帝身边,想来也不会出什麽大的问题。曹真更不用说,随皇帝统中军南下,已经心知皇帝要亲力亲为了,并没有半点别的念头。至于司马懿……司马懿对于主帅之位连想都没想过。我一直是文臣嘛,与我何干?天大地大,皇帝最大。有皇帝这个头衔最大的一起随军,天塌下来还有皇帝顶着。加之皇帝表示要随军队一起南下无强口,因而几人竟对谁来指挥大军一事,非常默契的没有任何争论。行军打仗,要麽听曹休的,要麽听曹真的。一个大司马丶一个大将军,不听这两人的还能听谁的呢?但曹睿的心里却完全不是这般想法。曹睿认为,行军打仗除了临阵之时的战术及勇气是可以被将领影响的,其馀训练丶军械丶后勤等等都是依条令去安排,只要依条令布置妥当,谁来安排其实不那麽重要。至于指挥,曹睿没指望曹休,也没指望曹真。他们两人就应该去前线统兵,而不应该和自己一起坐在幕府里。有司马懿在身旁,还有刘晔丶辛毗丶蒋济丶陈矫这等智囊,加之黄权在此,又有什麽战略漏洞是这些人一起还搞不清的呢?扬州此时的魏军有十六万人。除去已有的一万人在合肥丶六安丶广陵之处,和要向合肥增派的五千援军,再除去皖城的五千部队。馀下可以聚集在无强口附近的兵力,足足达到了十四万。虽然曹睿是不敢说什麽『优势在我』这种丧气话的,但并不妨碍曹睿此时充足的信心。见皇帝已经将大事都安排的差不多了,曹休出言向皇帝开始询问未来几天的安排。毕竟如皇帝所言,未来几天的所有军令,还是要出于他的大司马府的。曹睿回答道:「依大司马之见,未来五天需要做些什麽?」曹休答道:「回陛下,以臣之见,自然是要定下各军先发后发的顺序。」「除此之外,十馀万大军汇聚于此,还应当校阅各军,从而预估各军战力。剩下的就是些协调后勤的琐碎事情了。」曹睿点了点头:「就按大司马说的去安排吧。」「不过,元月元日乃是改元之日,加之祭天,要如何安排才好?有什麽礼仪可循吗?」说句实话,曹军久于征战,出征之前祭天这种事,多半都是速战速决,表现出庄严肃穆的样子就够了,并不过分拘泥于礼节流程。年年都要打仗,哪里顾得上这麽多俗礼?不过按照皇帝的意思,出征的祭天是要和改元一起办的,这就有些麻烦了。曹休和曹真也只能将目光移到更熟悉儒学的司马懿身上。司马懿见状说道:「改元加之出征,臣并不知道有何先例可以依照的。臣还请陛下简办为好。」曹睿本来是想借礼仪来熟悉诸将的。连司马懿都如此说了,那就简办一下就出征吧。曹睿想了想说:「司空,不如在元日的前一天,办一场大射礼可好?」司马懿眯眼想了一瞬,随即向皇帝拱手:「臣明白陛下之意了,此计甚好。」(本章完) 第104章 舟船劳顿 就在曹睿抵达寿春城的同一个下午,陆逊的船队从西陵出发东下,经过十日之久的航行,浩浩荡荡的行到了武昌城外的码头。东吴能够全据长江,全靠水军在江中纵横之力。沿大江天险据守荆州丶扬州,水军在吴国的军事里作为后盾支撑的作用,是多少步兵和骑兵都无法替代的。而东吴的船只也是种类颇多。除了陆逊自己所乘的丶用于指挥的楼船之外,还有蒙冲丶斗舰等主力战船,以及用于快速进攻的走舸,和用来运兵的油船等等。就在陆逊的船队顺流而下之时,早有传信的快船先一步从船队中出发,提前到达武昌通禀陆逊将要到来的消息。而吴王孙权也派出了自己的亲信丶解烦督胡综,出城前往武昌城北的码头上迎接。冬日的江风猛烈,胡综独自一人身着大氅立在码头之上。船队从远处不疾不徐的驶来,陆逊的楼船也随即缓缓停靠岸边。见胡综在此迎接等候,陆逊缓步先行独自下了楼船。胡综见陆逊沿着阶梯走近,随即拱手行了一礼。在吴国现今所有的文臣武将之中,陆逊的威望在吴王孙权之下是独一档的。除了荆州攻关羽丶夷陵克刘备的战绩之外,而且陆逊还是如今的荆州牧。要知道,当今的吴国治下也只有扬州丶荆州丶交州三州之地。扬州牧是元老吕范担任,交州没有州牧只有刺史丶由元老吕岱担任。而荆州牧就是此刻站在胡综身前的陆逊陆伯言了。而在陆逊之前的上一任荆州牧,就正是数年之前的吴王孙权本人。陆逊还未走近,胡综就行礼说道:「君侯从西陵远道而来,舟船劳顿实在辛苦,吴王派在下前来接君侯入城,今晚吴王还要设酒宴接待君侯。」陆逊走到胡综身前,用手虚扶胡综的手臂:「伟则,你我相识多年,又何必如此生分?」「大王有说军队何日启程吗?」胡综回答道:「今日晚宴过后,军队将于明早启程出发前往皖口。君侯还请入城歇息片刻。」陆逊轻轻摇了摇头:「明日出兵,全城上下都在忙碌,我现在也不去叨扰大王了。伟则,你陪我在江边走走。」胡综应允,随即跟在陆逊身侧半个身位,两人在码头旁的江边缓步而行。陆逊问道:「伟则,你从鄱阳回来的是吗?周鲂所部动向如何了?」胡综回答道:「我也是前日才到鄱阳的,我所部的一万人已经尽皆前往皖口了。若按照日子推算,周鲂所部应该到了皖口对面的历口了。」皖水流经皖城,在皖口处注入大江。皖口在江北,历口就在皖口对面的江南岸。陆逊继续问道:「我在江上航行十日,期间对武昌之事并不知情。魏国那边的动向如何?」胡综顿了一下说道:「月初的时候豫州那边的探子回报,称豫州刺史贾逵率军向扬州开拔,数量约有万馀。」「不过或许是道路阻隔丶抑或是魏人加强了戒备,扬州方向并没有探子回报。曹休处只是在本月月中之时答覆周鲂,书信中称他会在元月十日率军南下,让周鲂在江边接应。」陆逊闻言皱起了眉头:「曹休此次所率军队的数量有无答覆?以及曹休说的元月十日南下,是十日从寿春出发,还是十日到皖口江边?」胡综摇了摇头:「曹休给周鲂的回信中语焉不详,只是说明会按周鲂所请南下,让周鲂接应就好。其馀之事并未曹休并未提到。」陆逊沉默半晌:「伟则,这次用兵当真有十万之众?」东吴实打实的高官就那麽几个,最上头的吴王孙权除外,剩下的就是陆逊最大了。而陆逊一直以来对于对魏作战的态度,几乎已成了公开的秘密,东吴的各位重臣宿将也都是知情的。胡综一边跟在陆逊的身侧,一边拱手建议道:「君侯,此次出兵之数确实是十万众,你就不用怀疑了。」陆逊叹了口气:「我也曾劝过大王不要动用如此多的兵力,若出兵五万左右的话,其馀各地也不用调兵这麽多,以致各地防守薄弱。」「况且依据大王的意思,想必朱然已经佯攻襄阳方向丶吕范已经佯攻广陵方向了吧?若是这两处对上魏兵,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胡综沉默。他又何尝不知呢?相比于北方的魏国来说,吴国兵力本就稀少。诸郡山越还时常叛乱不定,抽调兵力很可能会造成问题。自从建安年间,东吴连年征战不休。先是抗曹丶抗刘,再是征讨山越。少数几个没有战争的年份,也都是在备战练兵中度过的。此时的东吴也已经很疲敝了。胡综多年来一直是孙权的亲信之人,孙权所命他会毫不犹豫的遵从。但这并不妨碍胡综明白陆逊同样也是有道理的。一个求攻丶一个求稳,两条道路都是为国家着想。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的道路呢?胡综不知道,东吴的大多数人也不知道。既然吴王和陆逊这些有能力开路的人,已经为我们选好了一条路,那就跟着走吧。两人在江边边走边聊,日头的高度逐渐降低,一群鸟儿聒噪着跨过大江向北飞去。胡综提醒道:「君侯今日若是见了吴王,需称『至尊』二字,不要再称『大王』了。」『至尊』二字的含义,和大王可是截然不同的,乃是专属于皇帝的称号!陆逊停住脚步,侧过身来注视着胡综的双眼:「『至尊』?是谁先开始这样叫的?」胡综沉默片刻说道:「是朱桓和全琮二人在数日前开始如此称呼的。」朱桓和全琮吗?陆逊点了点头:「我清楚了。伟则,天色渐晚,我们该入城了,且带我去见至尊。」胡综拱手行了一礼:「正应如此,还请君侯先行。」虽然天色渐晚,但武昌城周边却热闹异常。北面的江水中,绵延不绝的船队几乎可以从夏口延伸到武昌。武昌城外的数个码头,也在不停的装载物资丶进出人员。武昌本就不大,陆逊与胡综二人进了城门后慢慢走到了吴王府前。刚进府门,陆逊便直接遇见了吴王孙权本人。孙权面带笑容的看着陆逊:「孤在武昌停到今日,就是为了等伯言到来啊。」陆逊看到孙权站在前方几步远的地方,随即俯身行了一礼:「臣拜见至尊,是臣到的迟了。」孙权显然注意到了陆逊言语中称呼的变化,看来了身旁的胡综下午时分已经与陆逊通过气了。孙权上前一步扶住陆逊:「伯言哪里到的迟?卿从西陵一路顺江舟船劳顿,今夜孤要专门为你设宴。」孙权拍了拍眼前这位东吴重臣的手臂:「没有伯言,孤又怎麽能成至尊呢?卿先入席吧,孤稍后便至。」陆逊行了一礼后,便和胡综二人走入了堂中。而孙权则是返回后院,不知道去处理什麽事务去了。堂中空荡荡的,除了已摆放好的桌案和餐具,陆逊和胡综反倒成了先入席的两个人。随着天色越来越晚,东吴汇聚在武昌的一众文臣武将,也都纷纷陆续赶来入席。陆逊大概看了一遍,这次酒宴所请之人中,统兵将领还是比专门的文官要多些的。从赴宴之人来说,就可以大概看出来吴王此次用兵的安排了。本就屯驻在武昌周边的中军诸将,包括扬威将军孙奂丶后将军贺齐丶平北将军潘璋丶奋威将军潘浚丶无难督陈表丶解烦督胡综等人,此次均皆到场。屯驻于长沙的右将军步骘丶屯驻于公安的左将军诸葛瑾丶屯驻于濡须的奋武将军朱桓,这三位方面重将今日也在武昌。武将们陆续入场,也纷纷和陆逊打起了招呼。不少人都是陆逊的积年旧识,而且比如潘璋丶陈表等人,还曾经在夷陵之战从属于陆逊的麾下,态度更是恭谨。这样来说,武昌周边的全部五万中军看来要全部出动?步骘在长沙的一万士卒丶诸葛瑾的五千士卒都调过来了?荆州目前只有朱然所部镇守江陵?朱桓本在下游,现在也出现在上游的武昌城里了?濡须方面又准备调多少人前往皖口?一个又一个问题在陆逊的心中记下。不过陆逊并没有开口去问任何事情,从战场上多年培养的敏锐直觉,让陆逊感觉到孙权今日不同以往的态度。说不定,国家之事又要我陆逊去担当了。前来赴宴的文臣却不多,只有老臣张昭丶丞相顾雍丶大儒程秉和虞翻四人。众人纷纷入席,一边叙旧一边闲聊。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都已在堂中坐了半晌了,吴王孙权才从后堂缓缓出来。众人见孙权到来,纷纷起身向孙权行礼,并且口称『至尊』二字。孙权也是满面笑意,示意众人坐下:「众卿都坐下吧,今日孤在府中举行酒宴,一则是替陆伯言接风,二则是提前数日与众卿庆贺年节。」(本章完) 第105章 饮酒五樽 众人见孙权提到陆逊,纷纷转头看向了坐在离孙权不远丶位居首位的陆逊陆伯言。陆逊也注意到了众人的目光。此时的陆逊微微低下头去,眼睛注视着自己身前的桌案处,神色颇为谦逊。吴王刚才当着众人说的话语虽然简短,但似乎也包含了很多信息。在场众人谁不是远道而来的?步骘从长沙来丶诸葛瑾从公安来丶朱桓从濡须至此,中军各将更是从各地汇聚至吴国的都城武昌。谁不奔波劳顿?怎麽单单就替你一个陆伯言接风呢?朱桓的位子离陆逊还有几排远。朱桓回武昌的时间是外地诸将中最早的,而且数日之前他还曾与全琮二人一起,与吴王共同议论出兵之事。十万之众,以朱桓丶全琮各领三万之数的一军,那谁来作为主帅?以今日吴王的言语来看,九成九会落在陆逊的身上了。朱桓素来以武功自矜,加之从曾在濡须击破过魏国官阶最高的大司马曹仁,因此往往欲自成一路丶不受他人管辖所制。今日看来,自己又要被陆伯言指挥了吗?且不说朱桓坐在下方的桌案之后心思流转,台上的孙权刚刚坐下,就接着刚才的话语,继续向众人说着。孙权说道:「众卿陆续到达武昌,孤与你们也都一一聊过了。」「陆伯言替孤献出诈降计策,鄱阳太守周鲂以身为饵丶设下圈套。魏贼曹休不日即将率军从寿春直下皖城,这都是陆伯言和周子鱼二人的功劳。「而孤要用诸卿,在皖城附近击败曹休丶从而进取合肥丶寿春,以兴我大吴国威军威。」「诸卿,随孤一同举白!」孙权带头举起了手中的酒樽。「举白!」众人齐声高呼之后,纷纷随之一饮而尽。吴国的酒宴其实比曹魏丶蜀汉要来得更多一些。孙权本就嗜酒,加之东吴众将各自领有部曲丶孙权又存了以私情笼络统兵将领们的心思,因此凡是孙权与将领重臣集会,几乎没有哪次是不喝酒的。而每次喝酒,一定要饮到所有人大醉而归。因此魏丶蜀丶吴三国的朝廷之中,唯有东吴是最盛行『酒桌文化』的,自吴王孙权丶到诸将诸大臣,酒风盛行。在吴王孙权与众人共同饮尽了樽中酒后,按照吴王宴席上的惯例,此时算是已经开宴了。但孙权并没有因此停下,反倒是让身边的内侍赶紧继续将酒樽盛满,随即又举起手中的酒樽看向众人。孙权笑着说道:「此次孤用兵攻魏,若无陆伯言的计策定不能成行。来,众卿随孤一起,给陆伯言一同敬酒一樽!」陆逊此时在席中彻底坐不住了,一个臣子哪能如此被主公用话语捧起来呢?自从陆逊进了吴王府的大门以来,孙权话里话外已经点了自己三次了。第一次是在吴王府的大门口,孙权提到『没有伯言,孤又怎麽能成至尊呢』之言。第二次是开场第一樽酒的时候,提到了自己献了诈降之策。而第一樽酒刚刚饮尽,此时又要让众人敬自己酒?陆逊真的不敢怠慢,快速起身向台上的吴王孙权拱手行了一礼:「臣能为国家献策,还是靠至尊之德才能想到的,臣又怎敢私自居功呢?」「若至尊信臣,还请至尊准臣接下来的请求,让臣在至尊和众同僚面前,为诸位提酒三樽。」孙权笑着看向陆逊,见陆逊此人颇为识趣,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哈哈哈哈。」孙权大笑几声,目光扫视下方的各位臣子:「既然伯言说了,孤就准伯言所请。」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陆逊,陆逊站在桌案后面,面上的神色依然恭谨如常。陆逊弯腰从桌上拿起酒樽后说道:「第一樽酒,臣陆逊请为至尊万年贺。诸位,请一同举白!」给孙权祝寿嘛,这是标准开场的吉祥话,出不了半点差错的。众人也纷纷一同高呼举白,饮尽了樽中的酒。在桌案旁服侍的一位位内侍,连忙从酒器中用勺子将酒盛到众人的酒樽中。酒刚刚盛满,陆逊就又一次举起了酒樽。「第二樽酒,臣陆逊祝大吴国运昌隆,诸位,举白!」众人再次随陆逊饮尽,台上孙权脸上的笑意也显得愈发开心了起来。而此时的陆逊也第三次举起了手中的酒樽。陆逊高声说道:「第三樽酒,仰赖至尊天威,臣陆逊祝此次出兵大胜凯旋,举白!」众人纷纷叫好,随之一饮而尽。别管高官饮酒还是庶民饮酒,酒席之上的吉祥话总是不嫌多的。无非朝中大员们提到些国家大事,平民们提到些身体康健丶财运顺遂罢了。随着陆逊的三樽提酒下去,加之吴王孙权开场时的一樽共饮。四樽酒下肚打底,酒宴上的气氛也开始变得热烈起来。孙权看向门口方向笑着拍一拍手,吴王府内的舞女也开始登场,乐师们在侧后方也开始演奏起舒缓的曲目。侍女们从堂外列队而入,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在众人面前的桌案之上。而此时的吴王孙权,从自己的桌案上笑着起身:「诸卿,孤现在要开始给各位敬酒了。孤只有一人,你们在场有十馀人之多。」「十馀人对孤一人,孤肯定是饮不过你们的。孤到你们面前敬酒之时,孤每饮一樽酒,也不让你们饮十几樽了,每人就饮五樽酒吧!」「诸卿,如何啊?」孙权笑着开始介绍本次酒桌上的规矩。这个年代的酒度数不高,若按吴王所说,他饮一杯丶被敬酒之人需饮五杯而已,倒也称得上是公平。加之在场众人以统兵打仗的将军为多,区区几樽酒又何足挂齿呢?这里面可是有人能一直从晚上喝到天亮的!见大多数人都笑着应承,孙权也开始走下台来,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捧着酒器和盛酒的内侍。孙权首先走到了老臣张昭的面前,张昭起身行礼之后,孙权面带笑容的向张昭举杯,随即饮尽了樽中之酒。孙权年方四十多,多饮些总是无妨的。可此时的老臣张昭已经七十岁整了,又如何能像今日在场这些年轻人一般,饮酒不加节制呢?既然吴王敬酒,张昭自然不得不饮。张昭皱着眉头,面露为难的慢慢饮完了五樽酒。孙权见张昭露出些许为难之色,却仍然示意内侍再给自己的酒樽盛满。孙权就继续站在张昭的桌案前,举杯向张昭示意,继续饮尽了樽中的酒。张昭刚刚的五杯已经是强饮下肚了,此时也只能连连告饶:「至尊,臣下方才已饮了五杯了,还请至尊莫要再灌老臣的酒了。这并非是应该对待老人的方式啊!」孙权面色微微变冷,嘴角却仍然保持着刚刚笑着的弧度:「张公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昔年姜尚九十岁仍然能替国征战,张公只不过七十岁而已,又怎麽能言老呢?」孙权依旧站在自己身前,张昭眼见没有办法躲过去了,轻轻叹了一口气,缓慢而又连续的一樽接着一樽饮尽,总共饮了五樽。见张昭饮完了规定的酒数,孙权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走到了丞相顾雍的面前。孙权敬酒一樽,比张昭年轻得多的顾雍,二话不说快速的连饮五樽。孙权见顾雍饮的痛快,叫了声好,随即拍了拍顾雍的手臂,转身向陆逊的桌案前走去。相比于老臣张昭,顾雍这个丞相从方方面面来说还是更得孙权心意的。孙权举着酒樽到了陆逊的桌案之前,陆逊也知趣的连忙起身行礼。不过,孙权举着酒樽并没急着喝酒,反倒是站在陆逊的桌案之前,转身看向堂中饮宴的众臣子。孙权笑着说道:「诸卿!孤为吴王,今日能在武昌与诸位欢宴,陆伯言对我大吴的贡献居功至伟。」「诸卿,你们说是不是啊!」此时孙权的面色已经微微泛红了,众人听闻孙权之言,也纷纷顺着孙权的话应承起来。陆逊此时轻轻摇了摇头,对孙权拱手说道:「至尊这是醉了,臣蒙至尊大恩简拔于微末,在至尊面前又何敢言功呢?」孙权转头看向陆逊,面上的神色开始故作严肃了起来。孙权说道:「伯言,卿本名陆议已是不错,又为何改名为陆逊呢?」「这个『逊』字,孤并不喜欢。」孙权这是在说酒话了,陆逊也已经四十多岁丶身为州牧,哪里又能被人以名字开玩笑呢?陆逊没有作声,他并不愿意此时在酒席上触孙权的霉头,因此并未回应半个字。孙权大声说道:「孤历来善待诸将,有过不问丶有功必赏!你陆伯言为大吴立下功勋,孤又有什麽不能提的呢!」孙权随即示意内侍接过酒樽,双手背于身后,在堂中慢慢踱步起来,边走边说道:「孤承继江东,至今已经二十六载了,所能依赖的无非是祖宗护佑丶将士用命。」「以孤看来,前后二十六年之间,只有四人可居首功:周公瑾丶鲁子敬丶吕子明,还有你陆伯言!」(本章完) 第106章 国难思将 周公瑾丶鲁子敬丶吕子明,还有陆伯言吗?虽然东吴朝野之间早就有人将四人一同并列而论,甚至还有人说陆逊的功绩已经超过了前面的三位。但在吴王孙权的言语中,将陆逊同周瑜丶鲁肃丶吕蒙并列而论,而且面对如此多的重臣宿将们,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见孙权没有要停的意思,陆逊站在自己的桌案后,微微低头不动声色,只是右手的拇指开始愈加用力的捏住了食指的骨节,指甲都有些开始发白。孙权此时背对着陆逊,自顾自的说道:「诸卿,公瑾雄姿英烈丶胆略兼人,先后率军击破曹操丶攻取荆州,我江东人人皆知周公瑾乃不世之功臣。」「周公瑾实乃江东之胆!昔日曹操南下,群臣无不畏惧退避,是周公瑾敢战丶能战,立志以数万之众横行天下,方才立住江东基业!」孙权虽然没有回头,但陆逊低头立在那里,听闻孙权话语,却感觉孙权的目光就好似穿过脑后,直直的盯在自己脸上一般。孙权继续说道:「公瑾还有一功,就是为孤举荐了鲁肃鲁子敬。」「昔日公瑾让子敬来到江东,孤与子敬合榻对饮,是鲁子敬向孤献策以成帝王之业,此乃鲁子敬功劳之一。子敬当日的言语,孤今日还能大略记得。」「当日鲁子敬献策,告诉孤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因而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鲁子敬还让孤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鲁子敬是如此说的,二十馀年来,孤也是如此做的。」「昔日曹操于建安十三年南下,诸将众臣皆劝孤南面请降。张子布丶秦文表,这两人还劝孤遣使迎接曹操大军。只有鲁子敬劝孤将军队托付公瑾丶使其逆击曹操,从而大胜。此乃鲁子敬功劳之二也。」孙权眯眼看向张昭的方向,用手指着张昭说道:「诸卿请看,若如张子布之言,孤今日岂能在武昌与诸卿痛饮?早就在洛阳伏地乞食了吧!」张昭苍老的面孔上此时已汗如雨下,随即在席上伏地掩面。张昭本是重臣,众人见状也都绷紧了心思,愈加小心的看着堂中踱步的孙权。这位吴王,实在是不好相与。孙权没有再和张昭纠缠,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虽然鲁子敬劝孤将荆州付与刘备,此乃子敬一过,二功对一过,但终究是瑕不掩瑜。」「而吕子明向孤首倡攻灭关羽,建安二十年攻下江夏丶桂阳丶长沙三郡,建安二十四年攻下南郡丶零陵丶武陵。替孤完成了鲁子敬全据长江的夙愿。」「而吕子明攻关羽时,又向孤进言,请孤任命伯言为将。」孙权此时已经转身看向了陆逊:「陆伯言的功绩,在座诸卿还有人不知道的吗?来,诸卿,随孤一起敬陆伯言,举白!」众人闻言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樽,孙权带头一饮而尽,陆逊也毫不犹豫的连饮了五樽。一樽过后又是一樽,一樽过后还有一樽。孙权前后连敬陆逊三樽,堂中众将也随之敬了陆逊三樽。而陆逊前后也神色不变,先快后慢的连着喝了十五樽。饮尽了最后一樽酒后,随即束手恭敬的站在孙权的对面。孙权此时也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只是陆逊此时的脑海里,不知怎的又出现了当日西陵城中,在自己面前劝说着的张温的身影。孙权终于去找下一个人了,陆逊缓缓坐在席上,强忍着腹中的不适之感。而堂中孙权与众将谈笑声丶觥筹交错的碰撞声,此时在陆逊的耳中听来,是那样的嘈杂和无趣。……酒宴终于奏完了尾声,一众宾客也渐渐散去,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前往皖口了。设宴的地方就是吴王府,是孙权自己的家。孙权拒绝了臣子和内侍们的搀扶,独自一人带着酒气,脚步微晃的走向后院。月光照在院中,除了负责戍卫的侍卫之外,竟然还有人坐于院中的亭内。冬季的武昌已经很寒冷了,这麽晚了是谁坐在外面?孙权走近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此人正是自己的长女孙鲁班。孙鲁班显然是坐在亭中等着父亲。见孙权走近,起身后缓缓行了一礼:「女儿见过父王。」孙权醉了酒,又不愿被内侍搀扶,略带摇晃的自己向孙鲁班所坐的亭中走去。见父亲过来,孙鲁班连忙快走几步,搀扶住了父亲的手臂。孙权轻声说道:「大虎,如何还不去就寝,已经这麽晚了。」孙鲁班答道:「听说父王明日就要出征了,女儿舍不得父王,因此想与父王说说话。」孙鲁班搀扶父亲坐下后,转身在亭中的几案上用手提起一个精致的小铜壶。孙权顺着声音看去,发现女儿在几案上放了个小炉子,刚刚的小铜壶似乎就一直放在炉子上面。片刻之后,孙鲁班把杯子双手捧到孙权面前:「父王,这是女儿温的蜜水,给您解解酒。刚才见您走路都在摇晃了。」孙权轻笑了一声,酒宴之上,孙权从来都是以酒量自矜。听闻女儿让自己解酒的话语,不禁摇了摇头,但还是没有迟疑的接过杯子尝了一口。蜂蜜的味道不浓不淡,饮用起来刚刚好,确实去了一些嘴中残留的酒味。孙权两只手捧住了温热的杯子,笑着对女儿说:「前些年为父还与魏国交好的时候,曹丕曾遣人给为父送来一些西域产的石蜜来。」「那时你还在周家,为父也没想起来给你留一些。如今吴魏两国连年作战,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让你吃到些石蜜了。」孙鲁班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孙权见女儿神色中似有些哀伤之意,随即说道:「大虎,你回为父身边已有几年了?」孙鲁班抿了抿嘴,缓缓说道:「时间过的真快,一年又这样过去了。女儿算一算这时间,竟也有了将近四年了。」孙权子嗣不多,而孙鲁班就是孙权和步练师所生的长女。孙权素来极为疼爱孙鲁班,甚至亲自选了『大虎』两字作为孙鲁班的字,以求孙鲁班平安无难。周瑜之子周循颇有其父的风采,因此孙权六年前将十七岁的女儿嫁给了周循。不过周循结婚两年后便因病去世,孙权不忍女儿独自在周家守寡,于是又遣人将女儿接回自己的吴王府内。孙权小口饮着杯中的蜜水,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吸了一口凉气入肺之后,随即看向女儿问道:「大虎,你与为父说说,恨不恨为父?」孙鲁班低头说道:「世事难料,谁又能说的准呢?父王本是给女儿找了一桩好姻缘,女儿哪里能恨父王呢?要说恨,女儿也只是恨那周循走得早罢了。」孙权静静地看着女儿的侧脸。孙鲁班继续说道:「说起来都已经四年了。恨当然是恨的,不过有些时候,女儿还是会想他的。」孙权听到这里,反而叹息了一声:「大虎,你恨周循却也想那周循。为父又何尝不是呢?如此佳婿,却早早就走了。」「而且不仅是周循,而且周循之父周公瑾,孤也是又恨又想。」孙权轻咳了一声,却因为饮了太多酒,咳得愈加厉害了。孙鲁班见状,连忙站到父亲身后,替他轻轻拍着背。孙鲁班说道:「父王为何想他的父亲呢?父王的想,和女儿的想,应该不一样吧。」孙权答道:「确实是不一样。大虎,你少时父亲就让你与孙登一起学习经典丶议论时事。你可知为父为什麽会恨周公瑾?」孙鲁班想了一想:「莫非是恨他在外掌兵?」孙权点了点头:「周公瑾要抗曹,为父就给他军队抗曹。周公瑾要攻荆州,孤就筹措军资人马让他出战,甚至周公瑾还向为父求兵以图攻伐益州。大虎,当时为父在建业,柴桑以西几乎只知周瑜丶不知为父了。」「若再让他向西攻伐益州,周瑜是主,还是为父是主呢?」「你说,为父能不恨吗?」孙鲁班没有说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一双眼睛看着父亲的脸。她知道父亲酒醉了,明日又将出征与曹魏作战。今夜父亲无论要说什麽,自己听着便是。「孤确实恨周公瑾,但也想他。」孙权叹了口气:「自从周公瑾逝后,孤再也没发现能用兵像周瑜一般的人物了,吕蒙吕子明或许能算小半个。」孙鲁班有些不解:「大吴名将颇多,父王为何沮丧呢?陆逊今日不是也来武昌了吗?」孙权顿了一下随即说道:「陆逊是长于用兵,但陆逊用兵从来都是先求保全丶再求有功,而且并不愿为父大动干戈以攻魏国。」「为父今日在酒宴上,当着陆伯言的面,先后称赞周公瑾丶鲁子敬丶吕子明三人,最后又称赞起他陆伯言。」「周公瑾也只比为父大七岁,若周公瑾尚在,为父又怎会需要求着陆伯言统兵呢?周公瑾闻战则喜,而陆伯言是不情不愿。」孙鲁班接过话头:「父王就没有其他人可用了吗?」(本章完) 第107章 寿春南郊 孙鲁班所问的话颇为直接,但往往越是直接的话,就越是让人难以回答。孙权沉默片刻:「除了陆伯言,现在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为父擅长为君,但不擅长为帅。十万之众若择一人以托付,除了陆伯言,孤确实没有其他选择了。」孙鲁班似乎不依不饶的追问道:「若现在没有,那将来何时会有呢?」孙权沉思片刻说道:「未来也许会有吧。以现在诸将观之,朱然丶朱桓丶全琮三人似乎都可以培养。」孙权此时脑海里又浮现了当日在武昌城的城头之上,全琮第一个跪地向自己称『至尊』的场景。全琮……想到这里,孙权颇为意动的看向坐于自己面前的女儿孙鲁班。大虎数年前丧了夫婿,全琮的妻子去年也殁了。莫非,二人能成一桩姻缘?虽然这话说起来有些尴尬,但孙权毕竟为人父亲,该讲还是要讲的。孙权轻咳了一声说道:「大虎,全琮此人去年殁了妻子。他年龄尚且不到四十,而且仪表甚伟丶文武兼资,在为父这里任绥南将军。」「大虎,若父王有意撮合,你意下如何?」孙鲁班虽然年仅二十三岁,但早就嫁过一次丶甚至还守了寡,早就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寡居家中三四年,期间种种寂寞能与谁说?再嫁之事,孙鲁班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婚姻乃是父母之命丶自己母亲步练师又是个没主意的,这句话终究还是要父亲吴王孙权来说才行。全琮虽然要大十馀岁,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孙鲁班字大虎,从小就不是懦弱畏惧的性格。见父亲松了口,随即说道:「虽然父亲说了,但女儿也要当面看看才行。若合我心意则可,若不合我心意,女儿才不愿意就这样随便嫁了。」孙权笑着摇头说道:「全琮刚刚离开武昌数日,为父在此之前也是数年没见过他了。大虎想见一次全琮,并不容易啊。」孙鲁班眼睛转了一圈后问道:「全琮不是和父王一同前往皖口吗?」见父亲盯着自己,孙鲁班继续说道:「多年以来父亲出征,从来没带过女儿一起。这次不如带上我一起。」眼看孙权就要摇头,孙鲁班赶忙补上一句:「女儿就住在楼船上好了,定不会给父王添乱的。」孙权此时已经醉了,不知不觉的顺着孙鲁班的话想去。若住在楼船上,想必也不会有什麽危险?孙权随即点了点头。见父亲应承下来,孙鲁班笑的愈发开心了起来。……魏,寿春。在曹睿到达寿春的第二日,辅国将军刘若和兖州刺史王昶,被曹休派出去修筑营寨和整修道路。而从二十六日到元日之前,曹休和他的大司马府属员一起,紧急的对后到寿春丶还没来的及检查的各军进行点验。侍中刘晔和黄权二人也被曹睿派了出去,跟着曹休的长史冯平一同检查起了各军备战的情况。刘晔久随军旅,无论是判断形势还是看人看事,刘晔的眼光可谓毒辣之极。而黄权在入曹魏之前更是领兵多年,加之黄权是宫中内臣,与各将领丶各军全然没有半点纠葛联系,以黄权作为评判,应该可以称得上是公允。刘晔和黄权去各军营中探访,而辛毗和陈矫二人则是去替皇帝视察后勤丶粮草及军械等物去了。辛毗陈矫二人刚刚接到任务的时候,皇帝还特意嘱咐了他们,要注意留意药材的储备。而且一定要告知各军负责行军后勤的书记丶参军等人,在行军扎营途中,要尽可能的保持水源的洁净丶严禁军士污染水源,甚至上升到了军法和杀头的程度。哪个年代的人都不是傻子,什麽水源与厕所分开这种最基本的事情,只要是个人类就都会无师自通。淮南河流众多,从河水溪流中取到流水也不是太难,只需注意水源不被污染即可。至于说什麽饮用烧开的水……这是异想天开了。给十几万人烧水,哪有这个时间丶炊具和燃料呢?恐怕即使真的是皇帝下令,下面的军士渴的时候该喝生水还是会喝。暂时无解。四名侍中都下场去忙了,曹睿这个皇帝也没闲着。曹睿在寿春城中这个小的可怜的行宫里,一边和司马懿一同处理从洛阳送过来的政务,另一边则是梳理汇聚各种消息。司马懿和他的司空府吏员们,基本被曹睿拿来当参谋部用了。若一定要总结一下曹睿这几天做的事情,可以用后勤调配丶粮草安排丶行军次序丶兵力布置这四个词来概括。这不仅是一次南征,还是一次专属于曹睿自己的军事素养补习班。皇帝这个职业,下限极低,上限极高。所想有所作为,这个皇帝还是不好当的,尤其是一个带兵的皇帝。由于武帝曹操和文帝曹丕两人多年来带兵亲征的传统,曹睿登基不久也能亲自统军出征。四方军将和文武官员,听闻皇帝亲自率中军南巡,也只是感叹一下罢了,并不会多想。乱世有乱世的传统,这也是一种另类的制度『优势』。不像很多汉朝皇帝一般,从小长在宫里丶即位后也待在宫里,半辈子出不了一次洛阳城。曹睿先前从洛阳到寿春路上花了十五日。五千馀骑以每日八十里的速度行进,其实还是颇为富馀的。昔日夏侯渊就以行军速度快在曹军中知名,甚至军中还流传『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话语。因此曹睿在适应了长时间骑马之后,还和曹洪丶许褚两位军中宿将,学习了扎营丶哨探丶行军的相关知识。除此之外,曹睿还饶有兴致的学习了几个骑兵阵法,甚至还亲自领了五百骑试着冲锋。当然,曹睿也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这个时期的骑兵还没有马镫。临时准备也不现实,只能待此战结束之后班师回朝,再下令大规模的在骑兵之中推广了。直到元日的前一天,寿春各军中的事务都已经处理完毕,只等元日改元祭天之后,便可出征。此次是南征,因而在寿春城南丶高约三丈的祭台已经搭好。当然,祭台是元日祭天时才能用到的。而在祭台的下方,有一个更矮一些丶高度约为一丈,却被分为三层的小台子。此时的皇帝仪仗,就布置在这个一丈高的台子之上。汉魏时期礼制极多,若将汉朝四百年的礼制典章翻出来丶再加之《礼记》这本大部头,各色礼制让人记也记不清楚。但无论朝廷也好丶士人也罢,大家都是从建安时期的乱世里走过来的,礼制什麽的自然要向后靠一靠。虽然话这麽说,但若要找些礼制出来遵行,也的确是能找出来的,就比如今日在寿春城南的此地,将要举行的正是一个简化版的大射礼。所谓大射礼,自然是和『射』字丶和射箭有关。射乃是君子六艺之一,按照礼记的说法,射箭乃是一个可以非常考验君子德行的行为。与后世现代的体育竞赛不同,射礼不仅仅是一种射箭比赛,更是一种在礼制的约束下,众人用合乎礼法丶确立尊卑的形式射箭的礼仪活动。简而言之,射礼二字之中,比起射箭的『射』,『礼』这个字所占的比重反而要更多些。丈余高的台子前面空出了一片大场地,寿春城里两千石及以上的将领丶文官等等,悉数都在此地列队站好。一阵冬日的风吹过,将场地四周的旌旗吹得猎猎作响。武卫营的两千骑士将场地团团围住。骑兵们在场地周边列队,虽然没有人说话嘈杂,但还是时不时的会传来战马的叫声和细碎的蹄声。众人等了片刻之后,皇帝的仪仗才缓缓从寿春城的南门出来。此时的曹睿穿着朝服,缓缓的沿着阶梯走到台上坐下,这是曹睿第二次在寿春的将领官员前面露面了。今日负责大射礼的礼官,正是大司马曹休。若平日在朝中,并不用曹休这麽高职位的官员来引导礼节。但此地是寿春丶是大司马曹休的主场。加之大射礼是明尊卑丶定次序的礼制,因而曹休就当仁不让了。曹睿从台上向下看去,场地内列队站好的两千石官员,大约有六丶七十位之多。这个数字看起来多,但实际上一点都不夸张。中军五万人的兵员总数,其中负责实际领兵的校尉丶中郎将丶裨将军丶偏将军都是两千石,这就有近三十人了。比如越骑校尉毌丘俭所在的五校尉营,一共四千人的骑兵定额,就有五个两千石的校尉,每个校尉平均统兵不到八百骑。加上文钦这个五营校督,四千人的五校尉营中,就有六位两千石了。中军常驻洛阳城内,离权力中枢更近丶高官的密度也就更高。中军除了五校尉营之外,基本上每两千丶三千兵力,就有一名两千石。和中军相比,外军和地方州郡兵的高官密度就低上许多了,基本都是每四丶五千兵力中才有一个两千石。甚至如派去修路的兖州刺史王昶丶在无强口修营寨的豫州刺史贾逵,按照朝廷制度才只是六百石的官员。当然,这些刺史的政治地位是远远高于普通的两千石太守的。而这些以轻抑重的官职花头,都来自汉朝四百年下来的层层补丁。简而言之,今日在寿春南郊,皇帝就是要通过这一场大射礼,来熟悉这些两千石的文武官员,从而为明日开始的出征做好准备。(本章完) 第108章 大射之礼 《礼记》一书中明文记载的射礼共有四种,分别是大射礼丶燕射礼丶宾射礼和乡射礼。而所谓大射礼,乃是祭天之前的举行的一种射礼。今日正值年终岁尾,明日就要改元祭天丶大军开拔南征了,这个大射礼举行的恰逢其时。在寿春城外南郊的祭台之南,这个更矮一些的台子一共有三阶,皇帝曹睿此时穿着冕服丶正坐于最高一阶之上。而本次大射礼的宣礼官曹休,正穿着全套朝服站在第二层,主持着整个大射礼的流程。下方六丶七十位两千石以上的官员,也纷纷穿着整套朝服列队在台下站好。既是射礼,自然少不了射箭。而大射礼乃是天子之礼,在一众臣子开始射箭之前,皇帝曹睿自然是要第一个先行射箭的。在曹休的主持下,曹睿从位子上起身挎起箭囊丶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步弓,在鼓乐声中缓步走下台阶。此时距离曹睿正对面六十步远的地方,早有司射之人为皇帝设好了靶子。这种箭靶乃是有专门的名字的,可以称为『鹄』或者『侯』。若完全依照礼制的话,皇帝所用的『侯』是由虎皮制成丶诸侯所用的『侯』是由熊皮制成丶卿大夫所用的『侯』是由豹皮制成。寿春乃扬州州治,虎皮自然是不难寻的。但熊皮和豹皮这两种材质属实更难寻找,无奈之下只能用锦和帛来代替。曹休高声宣读起了大射礼的规则。除了第一箭的试射之外,每人共有三箭,听从宣礼官的引导,按照鼓乐声的节拍先后射箭三次。若三次全中,则有赏赐。当然,若未能全中,也没有什麽惩罚,只不过是当着所有的两千石的同僚们丢人就是了。自桓灵之时,汉末的礼制就逐渐开始衰败。加之建安年间天下混战不休,更是没有时间机会在朝中作这种大礼。因而下方的文臣武将们都各个听得认真,不想一会在皇帝面前丢丑。此地乃是郊外,空旷的场地上自然是有风的,若射起箭来自然也有干扰。人头大小的靶子距离六十步远,想要射中还是颇有难度的。射箭这种事情,当然是力大砖飞。昔日李广射虎一事流传,李广一箭射出而箭簇没在石中,这种记录若是力气大还是能做到的。但在六十步远之外的靶子,能射中靶就已经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了。哪有那麽多百步穿杨的人才?加之大射礼上的弓和箭乃是公用的丶并不是各人平日用惯了的自己的弓,能射中就已经不错了。宣礼官是曹休,乃是负责礼制流程的。而负责具体射箭引导的司射,正是大将军曹真。两名辅政大臣得此职务,寿春城里除了皇帝就他们俩最大,任凭谁都没话讲。在曹休的指挥下,曹真先是向不远处的皇帝行了一礼,随即向皇帝和众臣做起了示范。曹真缓缓走到了皇帝的侧前方,左足踩到属于臣子的射箭位置的标记处。面朝西,再扭头向南,注视靶的中部,表示心志在射箭,然后步伐,最后开弓射箭,直至将手中的一支箭和箭囊中的三支箭全部射完。曹真随即向皇帝行礼,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这个流程是司马懿和辛毗二人研究出来的。曹真刚才连着射了四支箭,这四支箭也是有讲究的。第一支箭叫习射,正是取的演习丶练习之意,中与不中都不计数。后面箭囊里的三支箭才是真正计算成绩的箭。伴随着专属于皇帝的鼓乐声,曹睿左手持弓丶右手握着一支箭,腰间斜挎着的箭囊还有三支。曹睿深吸一口气缓缓站定,左手的虎口轻轻张开,用四根手指感觉着风向。片刻之后,左手将弓持稳,右手拉满弓弦之后松开手指,羽箭就这样穿过了六十步的距离,钉在了虎皮侯的边缘。习射的箭已经中靶。两侧围观的臣子们不敢作声打扰皇帝,曹休站于一旁,见皇帝的右手正在向腰间探去,随即高呼:「请陛下一番射!」曹睿轻轻闭眼,听着风吹过旌旗的声音,深吸一口气后,在心中默默祝祷:「若上天许我此番得胜,则令我三箭全中!」自然没人会催促皇帝,臣子们也只是瞪大眼睛盯着皇帝这张俊美的脸而已。曹睿缓缓睁开眼睛,弯弓搭箭,微微瞄准之后也不迟疑,松手后羽箭射出,羽箭划过空气,直接射中了箭靶的中心。众臣子见皇帝一番射命中靶心,纷纷在场地内山呼万岁,乐师擂鼓的声音也愈发急促起来。随着鼓声渐缓,曹休站在台上高呼:「请陛下二番射!」曹睿又是一箭射出,虽说比刚刚的那支箭偏了一些,但也算离靶中央不远。场中群臣见皇帝前后三箭三中,欢呼的声音愈发热烈了。随着曹休三番射的喊声,曹睿深吸一口气,拉满弓弦呼吸三次,方才将羽箭射出。几瞬过后羽箭稳稳射中虎皮侯,此时场中的欢呼声再也压制不住了,高喊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曹睿轻笑一声,将弓递给了前来取弓的曹真。又缓缓取下箭囊,将其一并给到了司射曹真的手里。皇帝四发四中,属实是为这次的大射礼开了个好头,也给了场中将于明日启程上阵作战的统兵将领们,一个非常非常积极的心理暗示。四发四中,着实不寻常。射箭虽为君子六艺之一,且不说专职庶务的文臣,就算是统兵将领,在六十步的距离射人头大的靶子,四发四中又有几人做得到呢?场中的文臣武将们均神情热烈,而曹休和曹真二人作为都督扬州诸军事丶和统领中军之人,惊讶之馀也只剩欣喜。若这还不算吉兆,那什麽才算吉兆呢?只能说,皇帝陛下确实继承了曹氏的英武,的确善射。伴随着热烈急促的鼓乐声,曹睿笑着转身走到台上。攀登阶梯的时候,曹睿甚至还在想,真的是天意属我吗?什麽是天意呢?什麽才是天?大射礼现在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在场两千石及刺史等,共计六十四人。正好以三十二之数分队,每队从中军中取两千石一人丶从外军和各州郡中取两千石一人。三十二次比试,就在鼓乐中缓缓进行。每次两人在射箭之前,都要口称姓名和官职拜见过皇帝之后,才开始正式的比赛射术。这样记忆臣子们确实不容易忘。以致于多年后有位太守入洛阳为尚书时,皇帝曹睿再一次见到他,还能顺口问一句:「卿是不是当年在寿春,四发皆未中的那个?」印象深刻。时间慢慢过去,大约有十队左右已经射箭结束。其中,四发皆未中的人也是有的。而平日锻炼过射术之人,多数也都是四发中一和四发中二。四发中三之人已经不多了,且往往不在一队之中。最让曹睿提起兴致来的,正是来自中军的越骑校尉毌丘俭丶和来自徐州的琅琊太守孙礼二人。习射丶一番射丶二番射两人都是全中。场中各位臣子的目光也集聚在两人的身上,就在曹休准备喊出三番射的时候,曹睿轻轻抬手叫停了曹休。曹睿在台上念出两人的名字:「毌丘仲恭丶孙德达。」毌丘俭和孙礼听闻皇帝在喊自己,连忙转身再次行礼。曹睿笑着说道:「卿二人皆是四发中三,自射礼开始还是头一回。这样好了,朕再与你们二人添个彩头,第四箭谁若再次射中,朕就从自己骑的御马中,赏他一匹。」毌丘俭和孙礼都是两千石,一匹马属实算不得什麽。但若要是皇帝自己骑的御马,得了此马真正是足够值得夸耀的了。毌丘俭不过二十五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而孙礼已经四十多岁,也是弓马娴熟。二人对视一眼,各不相让,显然都是存了争夺此奖励的心思。随着曹休的一声令下,二人的箭几乎同时中靶。同一组的两人都是四射四中,这个场面自射礼开始还没有过,曹睿见状也是哈哈大笑。曹睿笑着说道:「卿二人走到朕这里来。」毌丘俭和孙礼走到台前刚要行礼,却被曹睿叫住:「再上两阶,离朕更近一些。」二人于是又上了两个台阶,和曹休站在了同一层上,而后躬身向皇帝行礼。曹睿随即缓缓起身,下了一阶后同时抓住了两人的手。毌丘俭是老熟人了,而孙礼久来任官州郡,这还是曹睿第一次见到他,孙礼的脸上瘦削而又棱角分明,一双眼睛分外有神。曹睿笑着说道:「朕今日记住孙德达的样貌了,稍后朕就命人将御马牵过来,你们一人一匹。」轻轻拍了拍孙礼的手背之后,曹睿说道:「要为国家立功啊!」毌丘俭和孙礼二人闻得此言,纷纷大礼跪下以表谢恩。而下方还未比赛的臣子们,此时自然也在脑中想着,若是自己也四发四中会得什麽赏赐。而那些刚刚四发中一丶中二,甚至一个没中的两千石,只能原地站着,徒有羡慕的份了。(本章完) 第109章 引兵南下 大射礼渐渐结束。四发全中之人,也只有十馀位,尽皆得了皇帝的特别赏赐。大射礼过后就是酒宴,皇帝带着众人欢饮,一则是大射礼后符合礼制的流程,二则是提前为第二日的元日庆祝。时间终于来到了元月元日。清晨,曹睿在寿春南郊的祭台后焚表燃香祭拜上天,宣布改元『太和』之后,随即立于台上拔剑向南,宣布南征。各军纷纷按此前定好的次序开拔。骑兵先行丶步兵后行。而各军从寿春城的南郊向南进发,军队前后长度达数十里。最先一队骑兵已经发了半日了,末尾的步兵才刚刚出了寿春城。只能说,大军行进确实如此,从管理上丶后勤上都是一件极大的麻烦事。扬州可用的兵力有十六万众。合肥丶广陵丶六安三处原本共有一万外军驻守。其中合肥处原有四千士卒,加之后来从寿春增调至合肥的五千外军,合肥处现已有九千士卒了。加之派去修路的兖州刺史王昶部五千人丶前后派至无强口修筑工事的豫州刺史贾逵所部的一万人丶及辅国将军刘若所部的五千人。算起来已经有两万人先行南下了。十六万众先去了一万五丶再去了两万,此时从寿春城南下出发的军队数量,足足有十二万五千。加之前后徵发的徭役百姓,这种军容已经可以诈称四十万了。曹休和曹真这种级别的将领必须压阵。为首率领一万骑先行南下的,乃是久在江淮丶作战经验极为丰富的右将军朱盖。朱盖也是老将。当年曹魏首次攻破皖城之时,就是张辽督领张合丶朱盖二军,攻灭了盘踞在皖城以北的天柱山上的陈兰。建安二十四年关羽北攻襄樊之时,曹操在许昌紧急命令位于淮南的朱盖丶殷署二人,率领十二营兵马抵达偃城归属徐晃指挥。徐晃『长驱直入』丶攻破关羽的十重鹿角围堑的功劳里面,就有朱盖的一份。如今用武淮南丶征讨皖城,熟悉地利丶久在军中的右将军朱盖作为先锋引万骑南下,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中军有三万骑,扬州丶豫州丶徐州的外军共有一万五千骑。朱盖领了外军的一万骑南下之后,剩下的三万五千骑里,大司马曹休紧跟着朱盖的后面,督三万骑南下。留给皇帝身边的骑兵,只有夏侯献领着的一千虎卫和屯骑校尉丶越骑校尉丶步兵校尉丶长水校尉及射声校尉所领的五校尉营。五校尉营共四千骑。若说这十几万人中传承最久的一支军队,非五校尉营莫属。早在前汉武帝年间,汉武帝在北军中增设了北军八校尉,乃是负责守卫长安的重要力量。后汉年间省去了中垒丶胡骑丶虎贲三校尉,剩馀的就是北军五校。五校尉秩比二千石,官显职闲,多以皇族及肺腑之人出任。汉朝之时,原本负责统管五校尉营的职位叫做北军中侯,秩六百石。占据荆州的刘表刘景升昔年在洛阳时,就得大将军何进徵辟丶任职过北军中侯。不过曹丕践祚之后,将六百石改为了两千石,北军中侯的名字也改为了五营校督。此时的五营校督,正是由籍贯谯县的文钦文仲若担任,颇得曹氏信重。朱盖的一万骑作为先锋,大司马曹休督的三万骑在朱盖之后发出。剩下的以步兵为主的八万五千人,自然是交由大将军曹真所督,跟在曹休的后面缓缓南下。若要从寿春南下抵达皖城,必须穿过整个庐江郡的范围。从寿春先至舒县,再由舒县经过夹石和无强口一带,方能前行至皖城。寿春到无强口路程约有三百五十里。兖州刺史王昶早就提前出发沿途修整道路,路旁多造空地和后勤补给之处,因此自寿春南下速度极快。朱盖所部先锋万骑,元月一日清晨出发,元月三日晚就抵达了无强口处贾逵早已修好的大营内。不得不说,有能力的人不论给他安排什麽任务,都会高标准的完成。贾逵就是这样的人。贾逵先行领了一万豫州兵南下,分兵四千前往皖城,两千人在夹石道路南北修筑工事,四千人在无强口修筑大寨。夹石路窄,两千人修筑工事不过只用了三日,之后就来到了无强口。贾逵在无强口的兵力从四千到六千,随着辅国将军刘若所部的五千人到来,足足有了一万一千人。八座可以容纳万人规模的大寨,从北向南背山面河排列,已经全部修筑完毕。而贾逵也算是立了此战的首功。朱盖在元月三日晚到达无强口大寨,三日两夜行了三百五十里。休整了一日两夜后,在元月五日的清晨即刻从无强口出发,沿着从正东北到正西南方向的山脚平地,开始继续向皖城进发。骑兵之利有一多半都在于速度。朱盖三日行了三百五十里,尚且建制完好丶休整一日夜后便能继续南下作战。而步兵正常行军的速度,一日夜能行六十里的话,就可以称得上是极速了。再从无强口出发,到皖城就只有一百八十里的路程。这个路线对于朱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年已五十多岁的右将军朱盖,且不说早年从张辽征讨陈兰的时候走过,去年八月随大司马曹休攻克皖城丶斩杀审德的时候,朱盖就又走过一次。刚从无强口出发之后,朱盖骑在马上,对着自己麾下亲信的别部司马宋威说道:「从无强口到皖城一百八十里,虽说我早年征陈兰的时候你尚未从军,但去年八月你可是随我一起来过,行进路线你应该都熟悉。」骑兵大队片刻不停的向西南行进,宋威也自然是跟在朱盖的侧后方坐于马上。宋威拱手说道:「将军,可是要属下前去探路?」朱盖左手握住缰绳,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正是如此。八月之时道路泥泞,而如今正是一月,道路乾燥而又水少,行进速度想必定是快了许多。」「从无强口至挂车,共有九十里路。给你三个时辰,领着你的本部一千骑替本将开路,在挂车附近寻一处可以扎营的地方。」「可以做到吗?」朱盖盯着宋威的眼睛。宋威三十馀岁,正是作为骑兵体力精力最好的时候,此刻也是毫不犹豫的拱手应答:「属下遵命。属下到了之后,将军何时会到?」朱盖又摸了摸胡子,想了想说道:「你且开路,本将最多晚你一个时辰到达。」宋威坐于马上拱手称是,随即一刻也不停留的打马向前,去寻自己的本部的一千骑兵去了。挂车离无强口九十里远,乃是一处有山有河的险要之地,朱盖素来都清楚的。这九十里的范围内,要麽抢些时间在挂车的险要之处扎营可以得到地利。要麽就乾脆走个四五十里就停下,在中间随便找个地方扎营就是,反正地形条件都差不多,明日上午再通过挂车便是。其实淮南素来多河流丶多丘陵。从无强口出发向皖城,几乎是沿着从正东北到正西南的一条笔直的道路。其实也算不上是道路,只不过是大别山脚下的一长条的平地而已。而大别山与长江之间的间隔不过百里。若从大别山脚下随便选择一处出发,直直的向长江的方向行去,首先会经过宽不过数里的平地,接下来是蔓延五六十里的丘陵,最后翻过一片大山之后,才能来到长江边上。适合骑兵的道路确实不多,朱盖也只能派宋威所部先行前去探路。骑兵的好处就在于此,虽然长途行进的速度比步兵的优势不大,但一旦到了需要速度的时候,骑兵就能以迅疾如风丶远超步兵的速度完成战术机动,达成将领的作战意图。平日里骑兵一日也就行八十里左右。而如今到了需要的时候,三个时辰就可急速行军九十里。至于人马疲敝之事,之后再让宋威的一千骑休整就好了。一千骑兵行进足以踏出一条道路,朱盖督九千骑就沿着这条刚踩出的道路前进。不过午后时分,就在朱盖离挂车还有十二里丶约半个时辰的路程之时,前方探路的宋威突然疾驰回来。见宋威回来,朱盖又惊又怒:「前方发生何事了?你为何此时回来见我?」宋威也不答话,策马行到朱盖身边的时候,方才拱手用仅有两人可以听到的音量说道:「禀将军,属下分两队丶各五百人先后进发。属下自统前队,刚刚到了挂车之时,两侧的矮山之上就有吴兵射箭而下。」「属下赶紧下令撤退,但还是损失了约五十骑。属下已让剩下的约四百馀骑丶和后队的五百骑一并在三里外后的土丘上立住阵脚。」「属下自己来寻将军了。」朱盖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若从军事的角度来说,宋威丢下自己的九百骑孤身向后来寻自家主将,这几乎可以算是『弃军』的罪过了。但若从政治的角度来说,刚刚宋威在挂车损失了五十馀骑,真的是此次出兵以来第一次失利!宋威孤身回来寻找自己,此事还未有许多人知道,或许还有转圜的馀地。(本章完) 第110章 首次交兵 朱盖坐在马上想了片刻,抬头看了看午后微微西斜的日头,随即问道:「你所属的五十骑都是怎麽损失的?与我细细说来。」宋威心知不妙,但还是努力振作答道:「禀将军,在下率五百骑即将通过挂车西边两个矮山的山坳之时,刚刚进去约一百骑,吴兵就从两侧矮山上的树林里向我部射来。」「属下知道遭了埋伏,连忙下令撤退,才收拢队伍到三里外的土丘上列阵。」朱盖又问道:「看清楚吴兵有多少人了吗?」宋威低下头来:「当时撤退的急,加上树林茂密,属下并未看清吴兵数量。」朱盖已经用右手握住了马鞭:「你部撤退之后,有吴兵来追吗?」「在属下来寻将军之前,并未有敌军来追。」宋威继续答道。朱盖眯眼看着自己身前的这位亲信,拿起马鞭照着宋威的肩膀抽了一下。朱盖随即说道:「你的五百骑只进了一百骑,吴兵就按耐不住向你射箭,这肯定是吴军用来探路的小股军队罢了。若是大队,此刻你还能有命寻我吗?」「速速回去,带着你部回到刚才被埋伏的地方。若是吴兵还在,离着半里远立阵等本将到来。」「若是吴兵已走,马上给我向西冲到他们前面去,务必把他们给我留住了。」宋威恍然,赶紧在马上对着自家将军一拱手,随即疾速向挂车飞驰而去。按照今日清晨右将军朱盖的安排,宋威这一千骑只负责寻找宿营地和开路的任务。若是平地里遇见小队吴兵,宋威自然会引骑兵将其分割后冲杀。但吴兵藏在树林之中,宋威只能后退列阵向自家将军报告。不管是下马步战还是顶着箭矢向前突进,宋威还没有这个权限来承担可能造成的损失。等到朱盖率领馀下的九千骑兵抵达挂车的时候,早有等在此地的传令兵告知朱盖,挂车此地的吴兵已经向西逃去,宋威已经率部去尾随和追击了。朱盖点头。既然吴兵已经遁逃,趁着日头还高,朱盖就在挂车这里登高观察地形,随后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地方下令扎营。今晚,右将军朱盖所部就留在挂车了。其实不论是步兵还是骑兵,每日真正用来行军的时间,也只不过是从清晨到午后的半日多。剩下将近半日的时间,往往都是用来安营扎寨的。身处野外,营地一事乃是重中之重。元月初五的这场小规模遭遇战,魏军的先锋损失了五十骑,随后又在追赶撤退的吴军途中斩获了吴兵百人。这场战斗的结果,随即也被人火速送往两方主帅之处。魏军的主帅其实就是皇帝曹睿本人。元月五日的下午时分,曹睿本人还在赶往无强口的路上,再过两个时辰丶到了晚间才能抵达。而吴军的主帅陆逊陆伯言,此时正在皖城以东丶皖水对面的吴军大营之中。早在元月元日,魏国这边从『黄初』改元『太和』之时,吴国这边则从黄武五年变成了黄武六年。自从魏国黄初三年曹丕三路伐吴之后,孙权便不再遵从魏国年号,转而在吴国境内通行了『黄武』的年号,算一算至今也到第六年了。而在太和元年丶黄武六年的元月元日,吴国这边也如魏国一般热闹。人类还是天生服从规律的,自然而然会寻找带有『意义』的时间来做事。孙权在皖口祭天,拜陆逊为大都督丶假黄钺,总摄十万大军。当日,孙权已竭尽所能表达了对陆逊的信重。在陆逊即将率众北行之时,孙权甚至亲自为陆逊牵马执鞭开路,还让所有将领一并向陆逊下跪行礼。真真是荣耀至极。当时的陆逊端坐于马上,看着孙权在侧前方为自己牵马执鞭的身影,心中也是无悲无喜。既然吴王将国事托付于我,那我陆伯言尽心竭力就是了。至于其他事情,如张温之言丶吴王之前的种种事情,陆逊已不再去想了。事已至此,就坦然迎接命运吧。细细算起来,吴军此次的兵力也足有十万众。除了在长江和皖水处梭行的水军贺齐部的八千人丶以及在皖口戍卫孙权本人的宋谦部两千中军之外,剩下的九万大军,都已交付陆逊所率北上。除了陆逊任大都督之外,孙权还委任了奋武将军朱桓为左部督丶绥南将军全琮为右部督。孙权也确实如当日城头上许诺的那般,令朱桓和全琮二人都各成一路丶各自统帅三万人。加之陆逊亲领的三万人,正是九万之数。从皖口出兵至皖城的路线,比之曹魏从寿春至皖城要短得多。寿春至无强口三百五十里丶无强口至皖城一百八十里,共计五百三十里的路程。而吴军从皖口出发,自然比魏军要容易十倍。冬季虽然水少,但大船仍可沿着皖水西进约八十里。八十里后下舟陆行,再行五十五里就可到达皖城。这便是依靠水军和江河之利了。皖城,坐落于天柱山脚下的平原处,被东边的皖水和西边的潜水这两条近乎平行的河流夹着。但皖水和潜水距离也只不过十馀里远而已。因此若是有人控住皖水和潜水两条河流,再在皖城的南北两处锁住,皖城就真的会被四四方方的夹在其中。用兵如神也是要依靠地利的,皖城左近的地利如此,陆逊自然也是如此做的。元月一日晚,陆逊乘船率军来到了皖口以西八十里的潜口之处。二日清晨,陆逊将从东吴各军中搜集来的两千骑兵尽数付与潘璋,令潘璋从潜口处丶沿着皖水急速北上。在二日上午的时候,潘璋就率军锁住了皖城通往无强口的道路。而陆逊则率军在皖城南北两处锁住城池,在皖城对面的皖水东岸立下了蔓延二十里的三个大营。而五日中午在挂车处的小规模遭遇战,正是陆逊派往无强口方向侦查的先头部队,和魏军右将军朱盖部的前锋的首次交战。吴军的部队不过五百人数,刚刚抵达挂车就碰见了朱盖麾下的别部司马宋威所部。吴军先头部队后撤之时被曹军骑兵返回冲击,损失了百人后才逃入道路两侧的丘陵之中。五十骑对一百步,算起来曹魏还是小亏。不过区区数十人的损失,在双方共二十馀万人的大战之中,还真算不得什麽。挂车距离吴军皖城大营处足足有九十里远。魏丶吴两家下午的先头部队在挂车小规模交战的消息,传到皖城大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不过,陆逊的中军大帐中依然灯火通明。陆逊这是第二次被吴王任命督统众将丶以举国之众相托付。上次夷陵之战的时候,陆逊的资历威望还没有深厚到足以震慑众将的程度,是以屡屡有人与陆逊唱反调,陆逊不得不好言相劝丶并且时常搬出孙权的旨意让众将听令。但这一次,有着夷陵大胜和此前吴王在武昌皖口多次的铺垫,陆逊的调度命令可谓是令行禁止,几乎没人敢做刺头。派往挂车的先头部队,正是数年来一直屯驻江北皖口的将军刘劭所部。而刘劭在吴王战前的分派里,属于朱桓的左部督麾下。即使东吴马匹再少,先头部队还是会配备十名骑士以作传令之用的。此时东吴众将都在陆逊的中军大帐中议事,传令兵先至朱桓营中,得知朱桓在中军大都督处,便疾驰来寻。朱桓得了前线消息后,在帐中起身拱手说道:「大都督,属下所部将军刘劭在挂车回报,前方探路的一曲五百人在午后刚到挂车之时,射箭逼退了魏军一支骑兵队伍,魏军大约损失有五十骑。」「而后沿路撤退之时,被返回的魏军杀伤大概百人。」朱桓说完之后,又想了想说道:「大都督,既然魏军前锋已到挂车处扎营,而挂车之地的险要又不得不争。」「是否要属下派兵前往挂车处阻击魏军?」陆逊坐于帐中主位,面无表情的淡淡说道:「挂车离此地约九十里,以步击骑非我军所长,应当以逸待劳才是。」「朱将军,你部暂时就不要动了,后面本都督自有安排。」刘劭属于朱桓所部,既然是朱桓的部下在前方探路受到损失,而大都督又不让自己动兵,朱桓心中自然颇有疑惑。朱桓拱手问道:「大都督,那我们就在此等着吗?」陆逊见朱桓追问,随即认真向朱桓解释起来:「朱将军,在皖口临行之前至尊已经与我们说的很清楚了。」「此次用兵不求攻城掠地丶只求尽量杀伤敌军。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我们的皖城大营离挂车不过九十里,若此时急速派人前往挂车阻击,恐有被魏军骑兵击破的风险。」朱桓心里略有不服,随即说道:「大都督,即使不去挂车丶也不能在此处干坐着等曹军前来,这九十里不设防吧?」陆逊摇了摇头:「自然不是。朱将军,你从来擅攻,我对你部另有安排,先请坐吧。待刘劭部回来之后,再让你部进发。」朱桓拱了拱手后便径直坐下。(本章完) 第111章 欲速不达 朱桓坐下之后,陆逊并没有停止调派,而是看向了同样坐在帐中的右部督全琮。陆逊缓缓说道:「全将军,本都督欲在你部选择两万人,明日中午到大营以东三十里处扎营。」「彼处颇为宽阔,从山脚至丘陵约有八里宽度,又有一条小河遮蔽在前。我要你的两万人在河水以西扎营立寨,为我军遮蔽这八里宽的通道。」「能做到吗?」陆逊看着全琮的脸发问。全琮起身拱手领命,神色明显比刚刚的朱桓要更顺从些:「在下领命,两万兵马遮蔽八里宽的话,定然可以做到。不过,大都督,我明日在彼处立营之后呢?」陆逊沉默片刻后说道:「若魏军以万众至,则你部要与其隔河对峙。若魏军超过万人,则速来通报于本都督,我自会为你后援。」「若明日没有遭遇大部的敌军,后日清早再向东行三十里扎寨,还是刚刚一般的调度。」全琮点头应承下来,但紧接着又问道:「大都督,属下共有三万人,应该选哪两万人呢?」陆逊直直看向全琮的眼睛,片刻后说道:「全将军,既然吴王信你丶以你为右部督,本都督自然也同样信你。」「本都督将军令分配于你,选哪两万人丶如何立寨对敌,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岂能事事都要本都督分配?」虽然陆逊的话语中带有些许质问,可全琮却也不恼。昔日夷陵之时,全琮并未在陆逊麾下作战。既然是初次配合,本就应该以此小事试探一二。果然陆伯言真如传闻中的那样调度有方。知人善用丶调度有方。全琮真是这样认为的!身为绥南将军,全琮自认为这种任务执行起来还是没有半点困难,陆逊不插手才对。全琮站立着的身影向帐中看去,打量一番之后,随即朝着陆逊说道:「大都督,既然由臣下来调度,那麽右将军所部丶共万人的长沙兵和交州兵就留在皖口大营吧。」「属下自率本部及九江兵共六千丶陈表的无难军万人丶贺达和朱据的各两千人,共两万人明日北上。」右将军说的正是此前屯驻长沙的步骘。步骘在全琮所督的众将中官职最高,将他丢在大营归陆逊管辖,倒也省了一些麻烦。步骘在坐席上点了点头,没有作声。而被全琮点到名字的陈表丶贺达丶朱据三位将领,则纷纷起身行礼领命。而此时的朱桓坐于帐中,见全琮得了将令丶明日即将开拔北上。毕竟派去侦查的刘劭是自己督下,而陆逊却让全琮领兵先行?虽然陆逊说自己善攻之事,朱桓也颇为认同。但毕竟自己数日前也是在皖口向陆逊跪过的,此时也确确实实不该说什麽。只不过朱桓还是略微不甘心罢了。……无强口,魏军大营。魏军自寿春出发,路途上的时间自然也就更多了些。大司马曹休所部的三万骑在元月四日到达。而皇帝亲领的五千中军骑兵,随即也在五日晚间抵达无强口。几乎和陆逊同一时间,曹睿也看到了来自挂车处丶朱盖所部的战报。毕竟无强口到皖城一百八十里,挂车离无强口就有九十里,正在两地相连的中心。同样是骑兵报信,时间也自然差不多。无强口的营寨背山面水,从南向北次序排开。而此时的皇帝曹睿与大司马曹休丶司空司马懿及其馀众谋臣,正位于中间的皇帝营寨的大帐之中议事。一张颇为巨大的舆图正挂于帐中。而曹睿此时就背着手站在舆图的前面,盯着舆图中所画的挂车的位置。曹睿看了片刻之后,转身看向帐中众臣:「既然朱盖已经占据挂车要地扎营,后续我军要如何用兵?」大司马曹休当仁不让一般站了起来:「陛下,挂车此地颇为险要,既然占据了就必须守住丶以防吴兵攻取。不如明日清晨就继续向挂车增兵,以协助朱盖守住挂车?」曹睿站在舆图前默不作声的听着曹休的话。曹休无疑是主攻的。早在十日前丶在寿春议论军情的时候,曹休就主导要急攻皖城,言语间并不赞成再去试探攻濡须的计划。若吴兵已至挂车,皖城处又没有消息传来,自然皖城处已经被吴军所包围了。况且根据朱盖禀报,从吴军俘虏处得知,这些率先抵达挂车的乃是吴军驻扎皖口的刘劭部,其部元月三日就到达皖城附近立寨。而且,数日前的元月元日,吴王孙权也亲至皖口。从被俘虏的吴军俘虏处得到的消息只有这麽多,至于什麽营寨丶布置丶地理之类,一个小兵是不可能知道的。曹睿想了一下后问道:「朱盖已至挂车占据险要之地,其部皆是骑军,不管是前进或者撤退,都不是吴军能拦得住的。在此之前,大的方略才是要紧之事。」曹睿环视众臣子后问道:「先前朕在寿春与诸位议定,到了无强口再定具体方略。」「如今前方军队已经交战,如何进攻,何时进攻?诸卿都议一议吧。」还是曹休率先说道:「陛下,不如等大将军所领的八万步军陆续到了无强口之后,再一同南进?况且朱盖已经守住挂车,挂车到皖城也只有九十里。」「以十馀万众堂堂正正向南推进,东吴兵力再多,能有我们多吗?况且此番乃是陆战,又何惧吴兵呢?人多势众本就是兵家正道。」曹睿听闻曹休之言,心里已经开始叹气了。从无强口向西南的皖城,这一路的平坦之地最多也不过十里宽。十馀万人南下,根本不可能同时一线铺开。兵力再多,一时间又有何用呢?此时的曹睿算是彻底明白,原本历史中的曹休为何在皖城丶在石亭大败而归,损兵折将近万人了。此时的曹睿看向司马懿的方向。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司马懿并没有说话。曹睿站着轻咳了一声,说道:「大司马,朕以为若是十馀万人同时南下,道路狭窄,定是施展不开的。还是定一下先后次序吧。」曹休见自己之言两次被皇帝反驳,于是也就拱手后坐下了。早在从洛阳南下寿春的路上,一共十五日的路程中,曹睿就和司马懿多次交流兵法。不得不说,司马懿在军事一途之上颇有些独到的见识。以司马懿之论,用兵作战最为重要之事,当是审将料敌丶审时度势。简而言之,就是尽可能的搞到敌方的信息。根据敌方的将领丶兵力丶后勤做出判断,并根据时势和人心逼迫敌方慢慢走到己方的舒适区。然后再以己之长丶攻人之短。确实颇为精妙。曹睿本就没有什麽军事素养。在搞清楚了司马懿的理论之后,结合许褚丶曹洪两位早期就在曹营中的将领的脑中记忆,一并复盘了曹魏起兵以来的所有战争。胜,则必有所恃。败,也必有所短。在司马懿和刘晔等人丶也就是当今地球上最顶级的几个军事参谋的辅助之下,曹睿成功的将每次战斗的胜利原因,总结归纳成了一句话:那就是兵力要在时空范围内正确配置,然后以多击少。所谓兵力在时空范围内的配置,就是要熟悉各部队的情况,通过合理的时间丶地理调动,在每个需要作战的位置实现以多击少的效果。当然这个以多击少,并不一定是要以兵力居多,而是要以战力居多。战力的『多』,当然可以由更多的兵力实现。也可以由更高的披甲率丶更高的技战术水平丶更高的士气丶更好的军械等等来决定。若如此来看,则此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知己知彼丶搞清楚吴国的兵力配置。曹睿看向司马懿:「司空,朕以为后面的作战安排,就按吴国此次出兵十万来谨慎安排。」司马懿也有默契的接过话来:「陛下所言极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孙权叛军久为外患,此次就要以雷霆之势击垮尔等。」曹睿虽然觉得司马懿话语中的形容词有些浮夸,但还是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朱盖处就要先行调度一二。」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曹休又发声说道:「以十万人来估计吴军,确实还是难打的。不如先让朱盖的骑兵先行往皖城方向及南边的丘陵中探路?借骑兵之利,想必吴军也无可奈何。」曹睿点了点头,且不说曹休在战略方面的正确与否,到了战术层面,曹休的安排还是很让人放心的。不过,就在曹睿对曹休之言满意,准备出言结束今天军议丶决定等曹真兵至之后再南下之时,曹休又说了一句话。曹休说道:「陛下,十馀万众南下,沿途道路整修同样重要。既然贾方伯所部在无强口修营颇有经验,不如明日让其率部南下先修整道路去吧。」在场众人听闻曹休此言后,表情各异,但都盯向了坐在帐中的豫州刺史贾逵。而此时贾逵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已经有些僵硬了。(本章完) 第112章 不忘人心 营帐中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贾逵的脸上,可贾逵此时却是闭口不言,既没有发言应承丶又没有出口拒绝丶抑或是站起领命。贾逵如此行为,的确也无可指摘。且不说此地乃是皇帝的中军大帐,就凭此时是战时丶此地是前线,身为国家武官之首的大司马曹休的命令,贾逵也的确无法拒绝。虽然曹休点了自己的名,但皇帝还在前面坐着呢!因此曹休方才所言,自然也算不上命令。若不是命令,难道自己这个豫州刺史还要给他一个说法吗?贾逵就这样束手坐在席中,任凭旁人的目光看向自己。但从曹睿的角度来说,却一时间分不清贾逵是对曹休意见很大丶或者是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曹睿轻咳一声问道:「贾方伯,大司马所言确实合理。你可愿率部领命?」贾逵终于站起来答话了:「臣回禀陛下,作战也好丶修筑道路也好,都是为了国家取胜,贾逵自然万死不辞。」「陛下,臣刚刚听诸公发言,却无一人言及皖城内屯驻的五千将士。臣想在陛下面前问问诸公,待大将军所率步军到来再行南下,这个思路当然是对的。」「可皖城内的五千士卒又当如何?孤悬敌后,真当城中人心不会涣散吗?」曹休闻言讪讪回答道:「贾方伯,你来得早,我们几日前在寿春时就议论过了,皖城的城防被反覆加筑过,应该可以坚守一月的。」曹睿虽然面上没有变化,但心中仍然点了点头。昔日面对曹魏三万大军围城丶且还有三万军在外围布置。一共六万人的攻势,江陵城都能成功守住半年以上。皖城是小了些,但八月曹休攻下皖城后,的确将其加筑过,五千人守城一月,应该是不在话下的。但很快贾逵就给出了答覆。贾逵并没有大声说话,也没有提高声调,声音还是不急不慢:「大司马也说了是应该。两军决胜,岂能用『应该』二字来揣测军事?」「胜负要论军力丶论形势,可也要论人心!」贾逵的身子转向皇帝的方向,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陛下,臣从豫州带出来的一万士卒,此刻已有四千人被吴军围困。臣请陛下以皖城五千人的人心为念,还是要通知城中之人王师将至!」贾逵一席话说完之后,包括曹休丶司马懿在内的帐中群臣,甚至曹睿自己都一时沉默。片刻之后,曹睿缓缓站起身来,看向侍中辛毗。自寿春时,曹睿就已对众人的职责做出分派。辛毗素来清正忠直,此次正是负责两千石以上官员将领的军法和赏罚。曹睿直接出言说道:「辛侍中,给贾方伯记功一阶。」辛毗自然出声遵从,皇帝要给臣子记功,辛毗并无权责来询问理由。但帐中其馀臣子的目光却都纷纷看了过来。甚至贾逵本人都一脸疑惑。轻轻叹了口气之后,曹睿说道:「朕自洛阳以来,凡十五日而至寿春,再十日而至无强口。其间与众臣百般核算的都是兵力丶粮草丶后勤等等。」「今日贾方伯之言提醒了朕,两军对敌固然是要看兵力调度,又岂能不看人心呢?皖城之中的五千士卒,不仅是他贾方伯的豫州兵,也是朕这个皇帝的子民。」「朕的前锋距离皖城只有九十里,又岂能让城中军士被困城中不知消息?」曹睿看向大司马曹休:「大司马,替朕传令给朱盖。」曹休拱手应承,等待着皇帝下令。曹睿继续说道:「朱盖不是已经在挂车了吗?朕就要用他骑兵之利,让朱盖留人守住挂车营寨之后,明日开始向皖城方向压去。」「朱盖还有九千馀骑,而吴军所有骑兵凑起来都比不上他一半。让朱盖向皖城方向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不求杀伤,只求探知吴军战力。」「而从挂车到皖城一线以南的丘陵,也让朱盖遣人一并探查。」曹休一边心中记下,一边点头。曹睿走向帐中挂着的巨幅舆图前面,用手指着皖城以北丶标注了天柱山三个字的地方:「大司马,此处骑兵可以通行吗?」曹休回复道:「天柱山极险,大队骑兵根本上不去,更何况皖城附近现在应该全是吴兵营寨了。」曹睿又问:「若遣步兵在山中行进,可以到达吗?」曹休想了一下后说道:「从夹石丶无强口到皖城一百八十里的平地,北边的山上都有小路存在的,只不过大队人马难以通行。」曹睿说道:「让朱盖遣一队士卒过去,实在不行就下马从山地步行到皖城以北的山上。侦查形势,然后再定如何通知于皖城守军。」曹休听闻后答道:「陛下仁德,臣即刻派快马给朱盖传令。」曹睿点了点头看向贾逵:「贾方伯,卿的豫州兵朕不会弃,任何一军朕都不会弃。且待朱盖的回报吧。」「陛下仁德。」贾逵也同样拱手行礼说道。帐中群臣也跟着贾逵一起应和道。摆了摆手之后,曹睿回身坐下,看着坐在右手边的司空司马懿:「司空,接下来的布置就由卿替朕解说吧。」「臣领旨。」司马懿起身行礼,随即从桌案后走出,来到了舆图的前方。「诸位请看。」司马懿看了看在场的同僚后,随即用手指向皖城的方向。「今日下午,右将军朱盖所部在挂车遭遇吴军的前锋。根据俘虏之言可以得知,孙权数日前已亲至皖城,吴军在元月一日北上之后,于三日到达皖城周围立寨。随后,先锋刘劭所部在今日刚刚抵达挂车。」司马懿用手在皖城处画了一个圈,并用食指在皖城这里重重的敲了一下。「皖城被西侧的潜水和东侧的皖水所夹,而皖水的东岸除了靠近山脚下的数里是平地之外,从皖水到潜口,大半部分都是起伏的丘陵。因此吴兵若是立寨,必然是在皖城对面丶皖水以东这块平地附近。」「皖城被围,吴军数量具体未知。若按陛下所说的十万之数估计,恐皖城以东现在已全部被吴军营寨所占。」「吴军素善水战而不善陆战,必然借着身后就是皖水的地形优势,准备围点打援或者途中埋伏。而对于我军来说,最佳的计策也与吴军相似,就是诱使吴军向东进发丶远离皖水。」「重中之重就是如何调度了。」司马懿正在讲解形势之时,曹睿突然抬手示意,司马懿便知趣的停了下来。曹睿看向曹休:「大司马,后面各军具体何时能到?与众卿都说一下。」曹休回答道:「回陛下,从寿春时定下的次序是骑兵先发丶步兵后发。而在步兵之中,外军和州郡兵先发,大将军亲率中军的两万步兵在最后压阵。」曹休心算了一下,随即说道:「明天是元月六日,明日晚间之前,前将军满宠所部一万五千人丶青州刺史王凌所部八千人丶东莞太守胡质所部两千人丶琅琊太守孙礼所部五千,加之从东吴叛逃至我大魏的韩综翟丹两部共五千人,合计三万五千众就将到达。」「馀下所部呢?」曹睿问道。曹休继续说道:「后日是元月七日,镇东将军曹泰部一万人及剩馀的一万五千外军,晚间之前也应该到达了。最后馀下的大将军所率两万中军丶及沿途保障道路补给的兖州刺史王昶部,也一并会在八日晚之前到达。」第一日三万五千丶第二日两万五千丶最后一日两万五千。「大司马,等一下。」曹睿眉头皱起:「若如此说来,无强口的大营应该不够了。」曹休点了点头:「贾方伯和刘将军在无强口所立的八个大寨,足以容纳八万之众。明日三万五千人到了之后尚可,后日再来两万五千,就需另加考虑了。」曹睿说道:「大司马所言,朕已经尽皆记下了。还请司空继续吧。」「臣遵旨。」司马懿继续指着舆图讲说了起来。其实淮南多河流多丘陵,平地上行军固然更方便些,但北边的山丶南边的丘陵,仍要谨慎提防。司马懿讲解完从无强口到皖城的地形之后,拱手行礼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曹睿随即说道:「以朕之意,明日起让朱盖一边率骑军向西进逼吴军,一边从南北两个方向,分别向延绵数十里的丘陵和皖城以北的天柱山探查。」「刘将军。」曹睿看向了帐中坐着的辅国将军刘若:「你部五千人明日向东北方向的濡须进发,以平整道路丶谨慎应对为要。濡须坞乃是在濡须水东侧,而卿前进的方向乃是濡须水西侧,应该不会碰见吴国重兵。」「二百里道路,你部要用几日?」刘若即刻起身答道:「臣请在八日之内完成。」曹睿对刘若说道:「既然卿说八日,那麽八日之后朕要你部在濡须坞对岸出现。事关无强口和合肥两部协调,万不可失期。」刘若连连应允。(本章完) 第113章 隔河对峙 中军大帐之中,曹休见皇帝已经陆续给右将军朱盖丶豫州刺史贾逵和辅国将军刘若都安排了任务,坐在位子上略显焦急。大司马曹休此时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此次南征的起因,本来就是周鲂给自己送了诈降书,按道理也是由自己这个都督扬州诸军事率军南下才是。但随着时间逐渐向后推移,事态的发展也越来越大,超出了曹休的预料和掌控范围。不仅来到寿春的军队数量越来越多,而后皇帝竟然亲自率五万中军南下了。虽然到目前为止,大部分军令都是通过自己这个大司马的名义下达各军的。但其中有多少是曹休自己的安排,曹休还是有数的。就连曹休自己,都在皇帝的大营之后做着皇帝传令的中间商。与其说曹休想统兵,不如说曹休是想借领兵而立军功,从而凭藉军功来向朝野丶向众将打破自己这个大司马是凭姓曹丶凭宗室之名而上任的流言蜚语。曹休按捺不住,起身向皇帝拱手问道:「陛下,臣所率的三万骑军,又作如何安排呢?」曹睿自然看到了曹休略显焦急的神情,也明白曹休想请战的意图。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曹睿都不想在此时放曹休出去单独向南领兵。在原本的历史中,曹休在石亭遭遇陆逊率领的九万大军而战败,借贾逵极速救援之功而逃出生天,在当年就发病死去了。要知道,曹休不仅仅是一个将领而已,更是作为曹氏与曹真并列丶唯二可用的宗室大将。曹休若是不在了,宗室与士人在朝野间的平衡会极速打破。虽然曹睿相信有了自己的存在,曹休并不太可能与历史上有同样的遭遇,也相信曹休能够保全。但不管怎麽说,还是应该避讳一二吧?就当是为了追求一个积极的心理暗示也好。曹睿看向曹休的眼睛,缓缓说道:「大司马,卿所部的三万骑军,不仅是我大魏战力最强的一支部队,更是承担了我曹氏天下之重。」「如此重要的一支军队,不能在皖城这里的窄地和丘陵中与吴军的步兵对耗。除了大司马,这三万骑军交予任何人之手,朕都一定不会放心。」「大司马能理解朕的意思麽?」曹休也只是求战丶请战,并不是说一定要违背皇帝的意思。从辽东到西凉,从幽州到扬州,曹魏偌大的国土上面,总共也就只有成建制的五万五千骑。此刻的扬州,除了朱盖的一万骑丶护卫皇帝的五千骑之外,剩下的三万骑都在自己手里了。这三万骑若有什麽闪失,那就真会成了摇动了曹氏统治根基的大事。曹休深吸一口气,随即向皇帝行礼:「陛下的苦心臣明白了。」曹睿点了点头:「大司马的三万骑,乃是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要麽在无强口大本营不动,要麽就留在无强口到挂车中间的平原丶或者皖城左近的决战之时再动。」「朕在此处的指挥调度,还是要依仗大司马来协助朕的。大司马就不要推辞了。」曹休当然应承下来。不过片刻之后,曹休又好似想到了什麽:「陛下,不如将臣的旗号送到朱盖处。吴兵本就不知道我大魏军力情况,说不定会让吴兵误判。曹睿刚想点头,又侧过目光看向了司马懿和刘晔的方向。见两人都点头赞同之后,随即再不迟疑的答应下来。……随着元月五日深夜中,曹魏无强口和东吴皖城两处大营中不断发出的军令,魏丶吴双方二十馀万士卒的命运也随之转动起来。六日清晨,朱盖刚刚在挂车的营中醒来之后,便得到了无强口处大司马曹休的军令,随着军令而来的,还有属于曹休自己的旗帜令号。简单用了早饭之后,朱盖没有片刻犹豫,亲自率领了四千骑兵向西进发。其实此时的右将军朱盖是颇有些有恃无恐之感的。无非就是因为自己所部皆是骑兵,而对面的吴兵只是步兵。不管皖城的兵力有多少,两万三万也好丶十万二十万也罢,皖城之兵再多也不过是步兵而已。从山脚延伸至丘陵,长度近九十里丶宽度至少有六七里的平地,朱盖可以称得上是来去自如的。真的如此。四条腿天生就比两条腿快,骑兵的优越之处并不在于长途行军跋涉的骑乘作用,而更在于其爆发力和速度,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极快的战术部署。即使两侧有埋伏,最窄处也有六七里宽,如何能埋伏得了呢?若是吴军手中的骑兵尽出,那就更好办了,简直是喜上加喜,直接将其就地绞杀了便是。朱盖率领骑军已有二十年,他绝对不相信东吴的骑兵能胜过自己。虽然非常自大,但事实确是如此。数日之前,陆逊元月二日在潜口派潘璋率两千骑兵急速北上隔绝皖城以东时,搜集东吴全军方才抽出两千骑兵,可谓是用心良苦了。东吴本土并不产马,而吴军竭尽全力方才挤出的这两千骑,来源也是五花八门。有从建安初年之后,孙策孙权陆续征战从各地获得的,也有荆州丶扬州多年与蜀汉丶曹魏交战中掳获的,还有从曹魏处光明正大取得的,甚至还有从辽东买来的。说来也是有趣。早在建安二十四年,孙权欲使吕蒙攻荆州袭取关羽后路之时,就曾遣人往许昌汉廷和曹操处拜见。而东吴使者不仅仅是去完成外交任务,还买回来二百匹马,孙权大喜之下还给了使者赏赐。而黄初三年,吴军在夷陵与蜀汉军队鏖战之时,曹丕就曾遣使来到东吴以示友好,还给孙权送了几十匹马。最有意思的是,孙权为了买马,还曾经命船队沿海路北上,直至辽东的公孙康处。公孙康起初的确卖给了孙权数百匹战马,不过被曹魏在辽东的使者稍微一吓唬,就即可叫停了这种交易,并且斩杀了孙权的使者。只能说现阶段的北方对战南方,除了地理丶人口的优势之外,优良的战马这种战略资源,也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方面。六日清晨,近乎与朱盖同一时间,吴国的右部督丶绥南将军全琮得了大都督陆逊的将令,率部两万列阵向东缓缓行去。为首的乃是全琮自己的六千本部,四千九江兵在前丶两千精锐部曲再后。跟在全琮后面的是无难督陈表所领的一万人,按三千丶三千丶四千的阵型,由陈表自己和两位两千石领着。而后则是贺达和朱据的各两千人。全琮心中明白,虽然可以从昨夜的消息中得知,魏军的先头部队乃是骑兵。但骑兵数量丶统兵将领丶是否后续有步兵跟随,这些要点一概不知。自然是以谨慎为要。中午时分,全琮所部的两万步兵到了预订地点。如陆逊所言,此处从山脚下至丘陵共约八里宽。冬季水少,前方的小河水深也就不到膝盖,以此作为屏障恐怕起不到什麽作用。全琮时刻提防着魏军骑兵的到来,于是安排着一万两千人结成三个大阵,在小河后面沿河铺开列阵。而剩馀的八千人,则开始沿河立寨。但往往越是不想遇到什麽,想避免的事就会来得更快。全琮刚刚将任务分配下去,之前行军之时向东边挂车方向派出的斥候就向营中疾驰过来。自有亲卫将此事禀报全琮,全琮定睛向远处看去时,斥候前脚刚进营中,营中的众人就已经能听见细微而又低沉的马蹄声传来。一里多开外的地方,也渐渐出现了一片看也看不清的骑兵。这斥候当真无用,消息传了和没传没什麽两样。全琮大急,连忙和亲卫下令,让三个四千人的大阵抓紧列好丶让修筑营寨的八千人各自分部集结躲在阵后。为时已晚。小河乃是从西北往东南的方向流去。最靠左的一个尚未整备完毕的四千人的大阵,此时离山脚下还有二里多的位置。而此时准备背山立寨的近两千士卒,此时正玩命一般丶散着阵型急速向离自己最近的大阵跑去。骑兵面前,步兵若是失了阵势,几乎和送死无异。朱盖亲自率军从北面吴军露出的缺口处渡河冲击,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吴军就在平地处丢了近千具尸体。等到全琮最北面的大阵列阵完毕,开始喊着口号丶敲着金鼓沿着河流方向向北行进之时,朱盖的四千骑早就后队变前队丶已经冲回小河的东岸去了。全琮不敢大意,急忙传令让大阵不得过河,并向位于最中间的本部靠拢。奇怪的是,吴军在小河西侧急忙列阵,而东侧魏军就都坐于马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吴军列阵完毕,全然没有半点再过河的意思。双方隔河对峙,全琮剩下的一万九千兵列阵完毕之后,对岸的曹军也没有半点动作。直到过了一个半时辰之后,天色渐渐变晚丶日头开始西下之时,一名使者单人单骑,缓缓走过小河,冲着全琮自己的大旗走来。我研究一下如何发布,准备在明晚的两章发布之前,将此战截止到今天丶我自己用的简易示意图发给大家对照。(本章完) 战场示意图(一) 如图所示,蓝色代表魏国,红色代表吴国。文中提及的具体距离数据及地形,可能与现实地图存在细微差异。(本章完) 第114章 将功补过 就在一条浅浅的丶深度还不到人的膝盖的小河两岸,吴军右部督全琮所辖的两万部队,和魏军右将军朱盖所督的一万骑兵隔河对峙。分划在中间的小河,虽然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多少也能算个分界。明知其不会提供任何安全感,但还是存在着一些心理慰藉。人总是会本能的对陌生事物产生恐惧。早年间赤壁之战时,不少出身河南丶冀州的士卒乘舟在江上时,面对广阔的江水和江上的风浪,甚至有人恐惧到当了逃兵。而南方的士卒,自然也是害怕骑兵的。除了陌生感带来的天然畏惧之外,更多的则是由于不在军阵之中丶面对骑兵冲击转身逃跑时的极度恐慌。说实在的,若是在面对骑兵刚刚冲来的第一波攻势时,哪怕以一百人丶三百人的数量结阵列队,生存下来的数量都能有一半。何以至于半刻钟之内,就丢了近千具尸体呢?不过再想这些已是无用。吴军在小河西岸列阵已久,北面的空地上的受伤士卒也并没有机会理会。其实从吴军右部督全琮的视角来看,对面的魏军骑兵中明晃晃的打着写有『魏大司马曹』的大纛。大司马曹,自然指的是今年刚刚上任的曹休,不然还能是谁呢?在黄初三年魏国三路南侵之时,在西路曹真丶中路曹仁都无功而返的情况下,只有东路的曹休获得颇多斩获。这就足以让人忌惮了。因此对面虽只一人过来,吴军众将仍然不敢怠慢。因此全琮令自己身边的两千石丶带着两千建业兵前来参战的建义校尉朱据前往,同时还有自己的一名亲信侍卫。此时天色渐晚,从河对面的骑兵阵列中走出一人一骑。缓缓走到了河边丶又一步一步慢慢过了河。而西岸的吴军军阵也微微分开,朱据和这名全琮的亲兵二人,也两人两骑迎了上去。还有数丈远的时候,朱据勒马停住,皱眉向对面喝道:「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姓名。」不过魏军使者并没有停下,反倒是走到朱据面对面的地方,才面带微笑的开口说道:「本官乃是大司马参军周铎,特来拜见吴军主将。」朱据刚要接过话来,不料周铎一边用马鞭指了指吴军阵中的大旗,一边继续说道:「本官见你们中军的旗帜上的『全』字,对面阵中的主将乃是全琮吗?」全姓并不常见,而吴国这边有名有姓之人中姓全的,自然就只有绥南将军全琮一人了。全琮的亲信侍卫此时已面带怒容,拔出刀来指着周铎的脸:「谁准你直呼我家将军名讳的?狂妄!」周铎摇了摇头,并不理会侍卫的表现,瞄了眼朱据腰间的青绶银印丶心知对面之人乃是一位两千石后,拱了拱手看向朱据说道:「请问阁下姓名?」朱据也面色清冷的说道:「在下乃是校尉朱据。若是你再无礼,我就在这里砍了你的头!」周铎轻轻摇了摇头:「阁下的意思我清楚,但本官的头不在校尉手中丶也不在全将军手中,而是在我家大司马和你们吴王手中。速速引我去见全琮将军。」朱据冷哼一声,调转马头走回本阵,而全琮的亲信侍卫也瞪了一眼周铎,紧跟着向西走去。周铎也毫不在意,径直跟在了朱据身后。片刻之后,周铎见到了在马上端坐着的吴军右部督全琮。不待周铎行礼,全琮就直接开口:「曹休使者是吧?休要拖延,此处两万人是我所督,有什麽事情和我速速说来。」周铎闻言,虽未下马但还是拱了拱手问道:「全将军,我家大司马遣我渡河来问将军,周鲂何在?」全琮眯着眼睛打量了周铎一番,突然笑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周鲂乃是我吴国之人,和你家大司马又有什麽关系?本将没什麽要和你们说的。」周铎面色不改的继续说道:「周鲂此人虽身在江东,但心慕王化丶早就与我家大司马盟约。还请全将军将周鲂的消息告知于本官,本官也好回禀给大司马。」全琮用手拍了下臂甲上的灰尘,还用嘴吹了口气,随即轻声说道:「曹休就在对面骑军阵中?」周铎点头称是:「正是大司马遣我来问的。」全琮抬头看向周铎的眼睛,开始胡编乱造起来:「周鲂吗?早就被吴王砍了,埋在皖水边上了。若曹大司马有兴致,就自己来取吧。」「吴王因此遣本将过来攻伐你们。」周铎面不改色:「全将军要攻伐大魏?不到一刻钟弃尸千具,这就是全将军的本领吗?」话音未落,全琮身边一众亲卫纷纷拔刀指着周铎。全琮淡定的说道:「你且走吧,本将没有心情和你斗嘴。且待明日大军来援,看你们还能如何?」周铎再问:「全将军身后还有大军?是谁所领?是吴王亲至还是陆逊?等我大魏天兵一至……」没等周铎说完,全琮直接看向身侧亲卫摆了摆手:「轰出去。」周铎见状微微一笑,拱手后说道:「不劳诸位了,我自己会走。全将军,本官告辞了。」随即周铎在几名全琮侍卫的簇拥之下,缓缓走出吴军本阵,和刚才来的时候一般速度,慢悠悠的过了河。而河对岸的魏军四千骑,在周铎归来之后,也不再迟疑,调转队伍向东北方的挂车行去。打着『魏大司马曹』旗帜的魏军骑兵渐渐行远,小河西岸的全琮也松了口气,赶紧命人在太阳尚未落山之时抓紧抢筑营垒。曹休的大纛是真的,但曹休却不在营中。而所谓的『大司马参军』周铎,也只是朱盖这名右将军的参军而已,而周鲂此人如何了,魏军也并不在意。不管怎麽说,从无强口的魏军大营处传来的军令,正是让朱盖打着曹休的旗号迷惑对方。现在看来,一则吴军或许有后援在后。二则全琮说他督这两万人,那必然或许还有官职更大丶或者相仿之人,督领着更多的吴军。确认后面没有吴军跟随之后,魏军骑兵缓行了数里,直至北侧的山脚下。朱盖将自己的亲信别部司马宋威唤至自己身前。朱盖坐在马上对宋威说道:「你之前损了五十骑,而本将也有意让你将功补过。如今皖城被吴军隔绝,大司马有令要本将遣人通知。」「本将决定,让你率二百人弃马上山,沿山路行至皖城以北的天柱山,不管你是制作烽烟也好丶晚上放火烧山也罢,要确保皖城守军可以看到!」宋威也不扭捏,直接回问道:「将军要属下几日至皖城以北?」朱盖想了一下说道:「此地距离皖城约三十五里,就算山路崎岖再翻两番,也就一百里而已。你率二百人又不用扎营,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的元月九日午夜之前,务必赶到。此处四千骑身上的粮食,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等你报信结束后再返回此地时,估计吴兵就已被大魏攻灭了。」宋威对自家右将军的话语毫无怀疑,随即半跪在地领命,迅速从自己本部千人中选了两屯各一百人出来,搜集粮食丶带好引火之物后,来到朱盖身边告别。宋威犹豫片刻后说道:「将军,若属下不能回来,属下的家眷还请将军照拂一二。」朱盖在马上骂道:「竖子,你以为本将军要你送死吗?把两百个人全数给本将带回来,不然本将要砍你的头!」挨了骂后,宋威反而露出了笑容。行了一礼之后,带队一刻也不停的向北钻进山中去了。而小河西岸的吴兵,刚刚修筑好了临时的营垒,还未至三更丶大半士卒刚刚睡下之时,从河对岸又传来了轰隆隆的马蹄声。只不过并不是朱盖亲至,而是从挂车出发丶轮换至此的另外两千魏军骑兵。此时的马蹄声让睡梦中的不少吴军惊醒,又碍于严苛的军法不敢喊叫,睡又不敢睡深,就这样担惊受怕的过了一夜。而此时魏军的无强口大营中,今日下午刚刚赶到无强口的前将军满宠丶青州刺史王凌丶东莞太守胡质丶琅琊太守孙礼,以及吴国叛逃至魏的韩综丶翟丹二人正在皇帝帐中。曹休丶司马懿丶几名侍中各有各的分派,此时在帐中协助皇帝处理文书的,正是夏侯玄和姜维这两名从太学中被提拔丶随军南下的散骑侍郎。帐中灯火通明,皇帝在翻看着军报,而散骑侍郎姜维站在舆图之前丶为今日刚刚赶到无强口的几人说明着这几日的军情。不一会的工夫,姜维向皇帝行礼说道:「启禀陛下,军情动向已与诸位将军丶太守说完了。还请陛下示下。」曹睿重重的眨了下眼睛之后,看向帐中的几人:「诸卿都听懂了?」下方的满宠和孙礼几人都纷纷回应听懂了,而吴国叛逃至此的韩综和翟丹二人,却仍然有点发愣。曹睿和颜悦色的看向二人:「你们二人就是韩卿和翟卿吧?」(本章完) 第115章 大战将近 韩综还好,毕竟是韩当之子,也是经常能见吴王孙权的。翟丹只是个统领千人的牙将,此时竟直接在帐中跪下叩头起来。曹睿轻声说道:「不用紧张,朕又不会吃了你们。韩卿,朕记得你父韩当是辽西郡人对吧?」皇帝和自己客套,自己可不敢和皇帝客套。韩综也赶紧跪在地上说道:「蒙陛下挂念,臣父确实是辽西人。」曹睿说道:「辽西的豪杰怎麽就去了江东呢?你父是辽西人,你自然也是辽西人,回到大魏正是理所应当。」「韩卿,你身边的这位孙太守出自涿郡,和你一样籍贯幽州,也是有同乡之谊,你们二人多多来往。」孙礼拱手应承,而韩综此时都快哭出来了:「臣……臣谢陛下大恩。」曹睿摆了摆手说道:「为国家立功就是了,朕也不会吝惜赏赐。那个,翟卿?」翟丹抬头应答。曹睿说道:「韩卿和翟卿,你们二人一共五千步卒,此战中就归青州刺史王凌所督了,都起来吧。」韩综和翟丹随即起身,向王凌行了一礼。王凌拱了拱手表示回应。曹睿随即说道:「你们二人各回本部吧,明日一早,随王方伯一起向西进军。」二人纷纷领命,并不敢多问许多,缓缓后退出了帐门。此时帐中只剩满宠丶王凌丶孙礼和胡质四人了。今日正是元月七日。就在今日下午时分,前将军满宠率领的一万五千人丶青州刺史王凌所部八千人丶琅琊太守孙礼所部五千人丶东莞太守胡质所部两千人,以及两名吴国叛将韩综翟丹率领的共五千人,合计三万五千众到达了无强口。曹睿走至舆图之前,此刻由曹睿亲自分说的,才是本战真正重要的安排。曹睿轻轻吸了口气,指着舆图中挂车的位置:「无强口到皖城一百八十里,中间九十里处的挂车一地最为险要。如今朱盖所部万骑已经占据挂车,但其兵力还不够,还需要更多步军前往此处。」「明日一早出发,给你们一天半的时间,九日中午务必走完这九十里路,到达挂车。」曹睿转身看向几人:「孙太守。」「臣在。」孙礼连忙拱手应答。曹睿用手指了指舆图之上,挂车以南的大片丘陵:「从舆图上看,挂车正南方向,若越过丘陵百里,可直接到达吴军出兵的皖口。」「孙太守,卿为朕前去开辟从挂车到皖口的道路。能走多快丶就走多快。涉及国家大计,此事朕就交给卿了,若后续有令,朕会让王凌传给你。」孙礼行礼答道:「臣必不辜负陛下重托。」「王方伯。」曹睿注视着王凌的面孔:「朕予卿假节,让卿督胡质丶韩综丶翟丹三部。」「九日到了挂车之后,卿本部八千人直接向南至丘陵中,寻一处地方隐秘扎营,朕之后会让卿奇袭挂车。」「胡质丶韩综丶翟丹三部共七千人,在丘陵中从你营寨向西进发,务必要在丘陵中阻断所有吴军。若他们不够,卿本部再行援助。」王凌听清楚皇帝的分派之后,躬身行礼:「蒙陛下信重,臣愿一死以报国家。」曹睿微微摇了摇头:「以刺史之身统一万五千众,就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总之,若无朕的诏令,卿就死死钉在挂车以南的丘陵中,为朕阻断所有吴军,不得出山。」王凌连忙答应下来。最后,曹睿走到满宠的面前,握住了满宠的双手。满宠此人身长八尺有馀丶身形雄壮面容刚毅,比之皇帝的身材看起来要更大一圈。曹睿对满宠说道:「满将军,卿所部的一万五千人,九日之后替朕在挂车西口扎营。朕此战的胜负,就指望卿了。」满宠刚刚听到了皇帝让王凌所部钉在山中的话语,以为皇帝是要以自己所部阻击吴兵,随即说道:「臣遵旨,定会在挂车阻住吴军。」曹睿打断了满宠的话:「至于何时阻住,何时放其过来,数日之后,朕自会有诏令给卿。」几名统兵将领陆续离开。而明日,又有三万五千步兵要西行了。前线的军力即将达到四万五千众。……第二日,元月七日。不出全琮的意料,上午全琮率部刚要向东行进丶完成大都督陆逊给全琮的战术任务时,朱盖的骑兵又出现在河对岸不远处。全琮不是怕死,也不是说打不过朱盖这四千骑兵。而且自己在朱盖所部的骚扰之下,即使能完成陆逊交代的丶再向东三十里的任务,也显然如昨日一般无法立寨。更何况,昨夜全琮自己根本就是一夜未睡。直到午后,河岸对面打着『魏大司马曹』旗帜的骑兵还一动不动的盯着全琮所部。全琮明白,自己所领的军令已经泡汤,再也无法拖延,于是令传令兵速速传令给皖城大营的陆逊,请命让陆逊来援。等陆逊收到消息的时候,已是元月七日的傍晚时分了。皖城大营的中军大帐中,陆逊与东吴众将正在商讨军事。已到尾声的时候,陆逊斩钉截铁的说道:「以本都督之见,魏军骑兵这是在等后面步兵到来!」「而此战的要点,就在皖城以东九十里的挂车处!全琮部离挂车尚有六十里,我意乃是抢占挂车,后续再定是否要将魏军放至皖城周边。」陆逊在桌案后起身,手按剑柄环视帐中众将:「诸位,本都督明日将亲率三万人向东进发援助全琮所部!若有不同意见之人,现在尚可说来。」帐中众将纷纷沉默。吴王请你陆逊为大都督,本就是要你统兵的,率兵东行本就是该做之事,又何必问我们呢?不过朱桓看了看周围众人后,用颇为小心的语气说道:「大都督,属下有一言想问。」「讲!」陆逊微微眯眼看向朱桓,口中只说了一个字。朱桓小心拱手问道:「大都督,属下愿为先锋,明日可否让属下随大都督一同进发?」陆逊面无表情的说道:「本都督亲领的三万人明日出发,而朱将军所部的三万人,除了留一万人在此锁住皖城,剩馀两万人和右将军步骘所部,一并在后天进发东进。」「朱将军,你意选哪一部在皖城呢?」问题抛回了朱桓手里,这个场景和几日前陆逊让全琮率部向东之时,属实是一模一样。当时的全琮看了一圈自己所部的将领,将官职最高的右将军步骘留在了皖城大营,自己带着剩下的两万人出发去了。朱桓回答道:「大都督,不妨让左将军诸葛瑾部在此锁住皖城,并作为我军后援。」陆逊看向诸葛瑾,诸葛瑾此时也颇为无奈。既然自己官职比朱桓要高,被朱桓扔在这里也是难免。而待东吴众将议定出兵之事后,随着魏丶吴两家同时向挂车方向增派重兵,一场注定血腥的战役也再也无法避免。元月八日,清晨,大都督陆逊亲率本部三万士卒向东北方挺进。午后时分,陆逊的三万人抵达了全琮的营地旁,随即停止进军修建营寨。而陆逊三万人的到来,也在兵力上足够防备魏军骑兵的袭扰。因此在八日晚,吴国的右部督丶绥南将军全琮,终于放心的睡了个好觉。元月九日清晨,全琮所率的两万人,准确来说是一万九千人作为先锋,终于跨过河来结阵向挂车方向行进。全琮在前而陆逊在后。在合计近五万步兵的进逼之下,朱盖所部的骑兵根本不敢靠近,到了晚间时分,五万吴兵已经到了挂车的魏军营寨之前。与此同时,被朱盖派去给皖城守军报信的别部司马宋威,也到达了天柱山脚下。山路蜿蜒而又险峻,虽然直线距离只有三十五里,但为了避免被吴军斥候发现,宋威在离开朱盖队伍之后,向北行十馀里至深山之后,才领着两百人向西行去。此时已是冬季,山中气候寒冷丶又多有起伏险路,因而崴了脚的丶摔了跤的部众,都被宋威将其集中在一起看顾。七日,有接近二十人受伤掉队。八日,比前一日损失的人更多了,有接近四十人受伤掉队。而九日晚,宋威率部到达天柱山的时候,身边的亲信部众只剩百人了。深山之中急速行军,三日内的非战斗减员就到了一半。到达约定的地方之后,宋威丝毫没有耽搁,即刻取出引火之物,在最靠近皖城的一处山头处开始放火烧山。此时可没有什麽『牢底坐穿』的说法。皖城的南北两端尽数被吴军营寨包围,而皖城中的五千守军,也在焦急的等着大魏王师来援。吴兵包围皖城已有七日了。这七日中,城中的五千士卒也已经损伤了两千左右。随贾逵来到淮南作战,率四千豫州兵进驻皖城的偏将军郭钰,此时正在城头上巡视城防,调度士卒整修白天作战损坏的地方。就在郭钰来回巡视之时,身边的卫兵高呼一声,将郭钰吓了一跳:「将军,将军快看!北面的山烧起来了!」郭钰哪还能不明白?从皖城城头上看去,南北皆是吴军工事,东边的吴军大寨延绵数十里,大魏军队根本就过不来。而这火光,定是自家方伯派人来给自己传信的!郭钰的眼神愈加坚定起来,强忍着心中的感动之情,对身边的众多士卒说道:「大魏援军将至!弟兄们抓紧修筑,援军就要来救我们了!」(本章完) 第116章 攻势如火 前将军满宠所部的一万五千士卒,是从寿春往南一日没有停歇,七日下午到了无强口后,八日清早开始又急行军向西,九日中午方才到了挂车朱盖大营的。满宠已从朱盖向挂车派出的骑兵信使处得知,吴军五万人正在一路向挂车挺进。因此满宠的一万五千人到了挂车后几乎一刻未停,在挂车西侧挖掘壕沟丶堆筑鹿角,在南北两个山口的西侧外延,搭了一条长达六里的防线。满宠的防线刚刚做出雏形之后,陆逊率领的五万大军就已经逼近挂车。但由于天色将晚,陆逊并没有急着攻击,而是在原地筑垒丶准备第二日再行攻击。在目前这个年代,夜战确实是一件极难的事情。除了光照和士卒看不清的客观限制存在之外,夜战不方便指挥丶将领难以判断自己部署的战况则是更重要的一个原因。陆逊所部没有丝毫懈怠,即使入夜之后,也有三分之一的部队在营寨外列阵以待。两军离的太近了,不过仅仅五里的距离,加之又是平原,不由得陆逊不谨慎。十日清晨,在吴军准备发起新的攻势之前,陆逊将各军的将领叫至自己的大纛之下。陆逊全身着甲,面容整肃的对麾下各将领说道:「魏军占据挂车,昨晚及今早探知,曹休丶朱盖丶满宠的旗帜都在于此。」「曹休虽为大司马,但实际上只是都督扬州诸军的一名边帅而已。满宠丶朱盖二将都归曹休管辖,加之目前还未清楚动向的贾逵所部,都只是扬州周边的军力而已。」「至于魏军的防线,本都督已经在凌晨登上北侧的山上观察过了,松散而又漫长。根据营寨的面积来看,魏军不过三万之数,其中又有不能在守营中白白消耗的骑兵,营中步兵最多不过两万。」「而我军此刻已经有五万之众,五万对三万,大吴必将克之!更何况,朱桓即将率领其部两万人丶以及右将军步骘的一万人,在今日午后到达战场。」「优势在我!两日之内,本都督要诸位攻下挂车,替至尊立功!」诸将纷纷领命而去。兵一过万,从没受过专业训练之人的视觉观感来说,简直就是无边无沿。满宠站在营中高处,望着不远处吴兵向魏军阵地进发,眉眼之中尽显忧虑之色:「朱将军,你部骑兵今早侦查的结果如何?我看吴军此处攻势,从南至北至少万人。」和攻城不同,野战工事往往修建的更为漫长广阔,对于攻击一方来说,常常可以以更多的人数同时压上。朱盖说道:「前日全琮的军队约有两万人,而昨日陆逊又率军至此,他所带的军队明显比全琮更多。如此所见,吴军的总数应该有五万了。」满宠轻轻叹了口气:「我是昨日至此的,方才只有一万五千人,只恐撑不了太久啊。」朱盖倒是比满宠轻松许多,毕竟他所部的骑兵不用参与到工事后面的防御之中:「今日陛下派来的援军就要到了吧?或许午后能至?」满宠答道:「乐綝和徐庶的一万五千人,今日下午差不多就能到了。只怕吴军再度增援。」「若依陛下之言,吴军此处才五万,还有数万人没能过来。」朱盖摊了摊手:「再抵挡吴军一个日夜总是无碍的吧?今早得到诏令,陛下有让我们撤退的打算,只不过没有确定在何时。」长达六里的防线,满宠身上的压力并不小:「朱将军,你部那个姓周的参军,之前不是去找过全琮吗?等吴军这波攻势过后,让他再去吴军阵中拖延一二。」朱盖皱眉:「陆逊能见他吗?就怕他还没到吴军营中,就被人射死了。」满宠摇了摇头:「若死了,只能说他运道不好。让他去吧,就以大司马的名义,让吴军把皖城守军放回来,我们就收兵。」朱盖也不好再说什麽,告别满宠之后,随即亲自去寻自己的参军周铎了。一个参军的性命,在数万大军对垒之中,竟也渺小到可以随时当筹码舍弃的程度。吴军本就是以逸待劳,各军都是乘船集结到皖口,所走的路比魏军要少上不少,加上士气正旺,让工事之后的魏军颇难应对。午时太阳正高,上午吴军的两波急攻暂时告一段落。挂车以西的平地与壕沟之中,也丢下了许多吴军尸首。而魏军的情况也同样并不乐观,虽然死伤比吴军略少,但修整工事的任务一样不少。周铎领了将令之后,第二次临阵出使吴军阵中。不过这一次出使可远不如第一次友好。周铎刚刚走了两里路,还差一里左右到达吴军军营的时候,前方就有一阵弓箭抛射而来,钉在了离周铎马前一二十丈的地方。周铎不敢大意,连忙摇晃起了随身携带的一柄小旗。随即一队吴军骑士疾驰出来,将周铎绑起来放在马后,竟直接将其掳到营中了。陆逊是何等人物?虽然此刻吴军攻势暂停,但也只是正常的调度与休息罢了,陆逊并不准备在今日停止急攻,但魏军遣使过来见上一见而已,耽搁不了多长时间。片刻之后,陆逊亲卫将周铎扔在了陆逊的堂前。陆逊坐于堂上冷冷的看着周铎,四周的将领比前日朱桓阵中更多了,眼神中也颇为凶狠。周铎苦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但双手还是被反绑在后面:「在下大司马参军周铎,前来拜见吴军主将。」陆逊瞄了周铎一眼:「曹休派你来干嘛?过来拖延时间吗?」周铎说道:「您是陆将军对吗?」一旁的全琮插话道:「这是我们大都督,还不行礼?」周铎看了一眼全琮:「在下的手被贵军捆住了,实在是想行礼也无法行礼。」陆逊看向侍卫扬了扬下巴。侍卫心知自家将军的意思,随即替周铎松绑。周铎双手得了自由之后,拱手向陆逊行礼:「陆大都督,大司马遣我前来,是想与大都督罢兵言和的。」陆逊挑眉:「你们营寨都快被我攻克了,还谈什麽罢兵言和?」周铎答道:「大都督的攻势着实猛烈,但贵军不也死伤众多吗?我家大司马说了,若是大都督可以将皖城守军归还大魏,那麽大司马愿与大都督罢兵言和。甚至挂车一地,大司马也可以让给大都督。」陆逊轻声问道:「是曹休个人的意思?还是你们朝廷的意思?」周铎说道:「大司马都督扬州军事,他个人的意思和朝廷的意思,又有什麽不同呢?」陆逊微微冷笑。魏国朝廷怎麽可能与吴兵就这样议和,甚至还弃了皖城之地?定是曹休新上任大司马不久,为了专权和保住位置,不得已与陆逊私下言和。但陆逊清楚,无论是停留在嘴上还是纸笔上的合约,又有哪个可以真正作数呢?还是要看仗打的如何!陆逊看向周铎:「你的意思本都督清楚了,回去告诉曹休,本都督考虑一下。」周铎行礼之后,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侍卫拖出到了营外。周铎来的时候所骑的马匹,此时已不见踪影,显然已经被吴军没收掉了。周铎连忙向自家阵地走过去。不过周铎刚刚走出不到一里远,吴军阵中的金鼓便再度敲响。周铎不敢迟疑,急忙向东跑去,而后面吴军的新一波攻势,则又向魏军阵地袭来。就在乐綝徐庶领着扬州剩馀的一万五千外军抵达挂车,给满宠增加了一倍生力军的时候,朱桓带着三万人也随即到了此处。吴军八万人对阵魏军三万步兵。虽然不可能八万人一起蜂拥而至,但足够多的军力足以让吴军的攻势每个时辰轮换一次,绵延不绝犹如海浪拍打礁石,将魏军临时搭建的阵地拍得摇摇欲坠。就在此时十日下午,皇帝曹睿和大司马曹休一共的三万五千骑,也到达了挂车以东三十里的地方。这三万五千骑,堪称魏国的镇国之兵。而皇帝与曹休丶司马懿等人,正在紧张的分派前方军队的战事。曹睿说道:「大司马,乐綝与徐庶的一万五千人此时应该到挂车了吧?朱盖传讯来,称今日清晨至下午,吴军的攻势极为猛烈,他们就要抵挡不住了。」曹休点了点头:「此时定是已经到了。挂车此处臣去过数次,若是吴军五万攻满宠部一万五千,显然是极为危险。但如果满宠部又得了一万五千援军,则再支撑两日应当不成问题。」「虽说两日,但朕不想等了。」曹睿轻轻叹了口气,看向了司马懿:「司空,若依之前的计划,满宠丶乐綝丶徐庶的三万人,预估将会伤亡多少?」司马懿沉默片刻:「陛下,此时不是计较伤亡的时候。明早吴军进攻之时,就让挂车之处的军队全数撤出。不论伤亡多也好丶少也罢,只要战略目的能够达成,那就完全值得。」曹睿看向曹休:「大司马,就依前计给满宠下令吧,让他明日天亮之后向东撤出。」曹休面容严肃的点头答应,随即去安排人传信去了。(本章完) 第117章 否极泰来 天色渐晚,挂车处吴军和魏军的交战也极为惨烈。数不清的吴军进攻而来,而魏军只能依靠临时搭建的营垒丶壕沟丶鹿角等工事应敌。加之陆逊下令急攻丶且吴军确实有优势存在,因此直到傍晚时分,吴军的攻势仍然片刻不停。随着乐綝丶徐庶的一万五千人到来的同时,镇东将军曹泰的一万军队也到达挂车。不过曹泰所部的任务并不是支援满宠,而是直接进山,沿着昨日琅琊太守孙礼向南开辟的路径,准备从挂车穿越丘陵极速向南,准备穿过近百里丘陵直逼皖口。十日傍晚,挂车以南三里处的丘陵之中,王凌的八千士卒正屯于此地。吴军虽然多,但并没有探查到此处。胡质丶韩综丶翟丹在此地西侧的丘陵中阻击进来的吴军,七千人的规模,足矣让任何试图进入丘陵的吴军无功而返。加之王凌并没有让胡质几人的部队出丘陵半步,因此从吴军统帅的角度来看,也只是魏军在丘陵中放了一支部队保护侧翼而已。若丘陵中人多,不早就援助挂车营地了好吗?不过陆逊意料不到的是,魏军此战兵力之多丶以及派人埋伏的决意。王凌见到了曹泰率众来此向南颇为惊讶:「曹将军,你何以至此?」曹泰笑着说道:「陛下令我从你营地向南,沿孙礼前行的道路急速袭击皖口。」王凌见到曹泰兴奋的神色,也不禁捋须说道:「看来陛下这是给曹将军报仇的机会啊。」曹泰和吴军是老仇人了。与夏侯尚丶曹休丶曹真同样作为诸夏侯曹的二代将领,曹泰的从军生涯多半都是随自己的父亲曹仁在一起的。黄初三年魏军三路伐吴,当时的曹仁还在大司马任上,率中路军直逼濡须,曹泰当时就作为曹仁军中先锋。战事延绵到了黄初四年,而魏军在这一路的攻势也逐渐颓丧。负责攻击濡须坞的曹泰,被吴军濡须督朱桓亲自率军击败,曹仁麾下的其馀两支军队也陆续被吴军击败。吃了一场大败仗的曹仁以此为平生难见之耻辱。数年前在襄樊面对关羽攻势连连退却就不算什麽了,而今日在此以多打少,竟然败给了名不见经传的朱桓?曹仁随即一病不起,还未来的及退兵就一命呜呼了,剩下的军队则由右中郎将蒋济领着返回寿春。吃了败仗丶丧了军队丶死了亲爹,曹泰对吴军的恨意可谓是深到了骨子里。如今皇帝令其前往袭击皖口,还称孙权可能就在彼处,这种机会曹泰可万万不能放过。让扬州左近的外军负责与吴军的正面战事丶从而迷惑敌军,让州郡兵负责后勤及山中埋伏,让五万中军负责最后兜底,又让求战意识最强的曹泰负责向南奇袭。即将南行的曹泰也只能说,当今的皇帝陛下的确知人善任。从无强口到皖城之间是一条窄窄的山下平地,北侧是陡峭难行的群山,南侧的丘陵延绵近百里,虽然也不好走,但并非不能通行。曹泰向王凌告别时说道:「此处战事就辛苦你们了。我向南而王公向北,希望最后我们都能汇聚一地。」王凌也叮嘱道:「既然曹将军向南行入敌后,定然当以速度为要,勿要吝惜人马。」曹泰大笑着说道:「我一心求战,又怎麽可能会慢下来呢!王公,待此战胜利后再见。」王凌也是如此与曹泰告别。曹泰南去之后,北面数里处的挂车仍在激战。吴军得益于兵力优势,因此可以昼夜不停的派人进攻,虽然午后的每波攻势都不到万人,但对于魏军守兵的压力仍是极大的。入夜之后,陆逊的攻势仍然不停。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吴军就会选择一处猛烈突击,并试图向魏军营中放火。八万打三万,魏军的阵线已经摇摇欲坠。四更时分,无论是攻击的吴军还是防御的魏军都应该非常疲惫了。但吴军仍然组织起了又一波攻势。黑夜中数千吴军举着火把攻来,不仅从观感上极为震撼,甚至魏军最外层的守军都有了些动摇。满宠此时满眼血丝的指挥着兵力调度。即使麾下有数名两千石的将军负责具体战事,但满宠也丝毫不敢闭眼歇息。与此同时,右将军朱盖也在满宠旁边协助指挥。但朱盖已经都睡了几个时辰了。满宠看向朱盖,嗓音中尽是沙哑:「陛下的军令到了,让我们天亮之后就向东撤。撤退的次序怎麽定?」朱盖也是神情严肃:「虽然要撤,但是撤得要有章法丶要结阵后行。不然吴兵一冲,几万人就只能丢盔卸甲了。」满宠叹了口气:「快两日了,阵上的伤亡都有五千了。真不知明日又会死伤多少儿郎。」朱盖摇了摇头:「又有什麽办法呢?天亮之前,趁着吴军没有反应,先选几千人向东数里列阵。大队人马撤出之后,若吴兵追来,我再用骑兵夹上一夹,说不定能少些死伤。满宠说道:「也只能这样了。明日就拜托朱将军了。」朱盖回应道:「满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若吴兵真向东追来,大事就成了。陛下的三万五千骑,就在挂车以东的三十里处。」「实在不行,沿路多丢些辎重就是了。吴兵是两条腿,你的步兵不也是两条腿吗?他们又能比你快到哪去?」满宠沉默不再回应。又有两名传令兵过来找寻满宠,满宠也继续去分配军务了。元月十一日,清晨。冬季清冽的空气中,蔓延着肃杀的气氛。此处吴丶魏两军超过十万,而魏军已经开始向东撤退,坚守了两日的挂车营寨和防御工事都抛在了脑后。斥候及时将此事禀告陆逊,而陆逊也再不迟疑,随即提本部五千精锐部曲行动,并立即传令各军火速进发。全琮收到陆逊将令之后,一边让部队出动,一边亲自骑马追上陆逊已经走出一里的本部部曲。全琮骑马快速驰到陆逊身前:「大都督,魏军撤退如此之快,其馀各军出动还要时间。大都督要不要等等其他部队?」陆逊表情严肃的骑在马上看向全琮:「等什麽等?魏军不过三四万众,被我大吴军队攻了一日夜,定是支撑不住才撤的。我先率军前出追上一追,后面所有部队极速跟上。」全琮见陆逊神色笃定,也不敢再多说什麽,反而就跟在了陆逊军中。至于全琮所统的军队,自有前日定好的进发顺序,按照预案执行就是了。陆逊率军抵达魏军营寨之后,此处已是空无一人。而在阵地战中伤亡的魏军士卒,也被魏军装载辎重的车辆一并拉走了。陆逊当机立断。既然携带辎重车辆,就必然行进不快。陆逊沿路向东追击不到五里,就遇上了魏军的后队。满宠见陆逊追来,急忙令已经很疲惫的士卒们结阵应对。朱盖近万骑分列南北两侧,而中间满宠剩馀的两万多士卒光立阵就花了近两刻钟。随着陆逊的五千部曲和满宠丶朱盖等人的对峙,吴军的后队也渐渐追了上来。吴军近四万军队,与魏军近四万军队隔着一里列阵以对。陆逊见此时己方的兵力已经相差不多,便率着已经结好阵势的四万吴军平推向东。五千人的大阵一共结了八个,每个军阵中间间隔百丈,就这样伴随着金鼓的节拍,向东缓慢而又不停止的进发,颇有些『其徐如林』的感觉。吴军一步一步的向东逼去。而还间隔半里的时候,满宠处两万馀人的魏军阵型已然不稳。随着满宠一声令下,魏军步兵抛弃了辎重车辆,跑步向东而去。普通士卒可不懂什麽国家大计丶也不懂什麽战略策略。若在军阵之中,士卒依靠身边人数之众可以鼓起勇气作战。但若开始跑路了,所有预想的阵列只会轰的一下炸开,随即变成溃逃。不过好在朱盖的骑兵还在。见中间的步兵向东开始溃逃,朱盖的骑兵从南北两侧开始向中间夹去,对正在进发的吴兵以示威吓。不过,吴军毕竟有四万人的数量。朱盖不到万人的骑兵,也只能避免吴军分成小队向前追击,防不住吴军阵势的推进。两万多人都已经溃逃了!车辆辎重丢的到处都是,已经有不少士卒连盔甲都边跑边丢了。这哪里还能有假?陆逊即刻传令,留住三千士卒占据挂车营地,后面剩馀的约三万人用最快速度向东追击,不可有半点迟疑。随着吴军南北两侧的步兵阵列开始向朱盖的骑兵逼近,朱盖也不再坚持,缀在向东溃散的魏军步兵之后向东撤去。而吴军见状,也开始跑步追击。所谓乐极生悲,也所谓否极泰来。吴军追了十馀里后,沿路斩杀了不少跑不动的魏军士卒,但却在这时看到了贾逵所部的六千步兵在道路中间列阵。吴军追在最前面的猛将潘璋嘴角冷笑,即刻率领部下急速冲往魏军阵营。挡路的魏军不过数千人而已,自己身后有八万人,又何须顾虑?只管冲杀便是!潘璋跃马冲入魏军军阵,身后陆续赶来的吴军也纷纷加入战团。贾逵的六千豫州兵在连续不断的冲击之下,阵型竟也摇晃了起来。陆逊此时认为此战已然正在收尾。陆逊坐于马上,盯着不远处的贾逵军阵之时,面上神色竟在几瞬之间,从志得意满丶变得迟疑皱眉,再变得惊恐万分。无他,只因为陆逊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低沉而又轰鸣,明显比朱盖万骑的数量要多得多。如同山崩的声音一般,缓慢而又逐渐变大。陆逊双眼圆睁,在寒冷的冬日里,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各位书友大佬们,一振汇报一下,本次南征即将进入尾声,会在一百二十章结束。关于很多书友提到的节奏太慢,一振第一次写这种大场合和调度,没什麽经验,就故事性确实比前面部分差了点,今日的两章已经尝试更换了些许文风。至于陆逊丶孙权等其馀东吴诸将在此战中的结果,将会在明后两天揭晓。还请追读!(本章完) 第118章 骑兵之威 远方,在大地与天空相交之处出现了一道长长的黑线。黑线越来越近,地面轻轻的开始震荡起来,低沉和威严如雨夜中雷鸣一般,将战场上鏖战的吴丶魏两军统统惊醒。马蹄声好似能踏裂整个大地。就在挂车以东十五里的平地之上,魏军的三万骑兵飞驰而至,从南北两侧的各一万五千骑,向西直冲而来。不论是正在与吴军接战中的贾逵所部,还是正在向东逃命丶丢弃了铠甲辎重的满宠乐綝徐庶所部,还是连续交战多日丶早已疲惫不堪的朱盖所部,见到大魏中军的三万骑兵冲击而至,尽皆振奋。而正在向东奔逃丶被亲兵簇拥中的前将军满宠,连忙摇动军旗丶敲响金鼓,命令已经奔逃不成样子的军队速速向其靠拢。朱盖的骑兵也藉助马匹的快速,将四散逃开的步兵向中间驱赶。在此前一个多时辰,和吴军对阵之时丶还没等与吴军接战就自行崩溃了的两万馀人,明显已经丧了全部的胆气。此刻在见到自家骑兵如波涛般向西涌去之后,竟奇迹般的稳了下来,随即各自找寻军旗,半个时辰就收拢了一万人之多。若没了士气,一切皆无。若恢复了些许胆气,则万事又可计较。但与魏军的振奋相比,吴军的处境则是全然相反。陆逊毕竟是名将。面对眼前这种令人震惊的战场变化,几乎是依靠本能就做出了正确的反应。其人坐于马上双眼圆睁,意识到魏军数万骑兵向西突击而来之后,只是愣了几瞬,便即刻给亲兵下令让各部停止运动,就地结阵固守,等待下一步的指令。不过吴军刚刚毕竟在追逐逃亡的魏军,队伍前后已经蔓延五里之长,虽说陆逊下了命令即刻停止,但又岂能如臂使指般的令行禁止呢?陆逊一边向后派出传令兵通报,一边命人紧急摇动军旗丶敲响金鼓,示意后面的各部停止前进。吴军前日为了攻下挂车以西的魏军营寨,伤亡也有七千之多。加之又在挂车留了三千守军,此时的战场上足足有七万吴军。但是即使是七万吴军,面临着三万骑兵的包围之势,陆逊此时也没有多少安全感。陆逊本部的五千部曲刚刚结阵完毕,潘璋所部也开始从与魏军交战中缓缓撤出,魏军的骑兵就如洪流一般,从南北两侧向西飞驰而过。陆逊心想,此刻虽然遇到如此多的魏军骑兵,但自己仍有七万之众,未必没有一线生机!陆逊是地道的江东人。在陆逊二十年从戎统军的生涯之中,先是平定叛乱丶讨伐山越,再是攻击人心散乱的荆州各城,最后在夷陵击败刘备得一大胜。陆逊的军事经验不可谓不丰富,也不可谓不善战。但陆逊有一个天然的短板,就是他作为江东之人,从未面对过规模如此之大的骑兵冲击。魏国以举国之力,方才供养了五万五千骑兵。扬州丶豫州丶青州丶兖州丶徐州这五个州共同凑出来一万五千骑,除了在右将军朱盖手里丶作战多日的一万骑之外,剩馀的五千骑同中军三万骑一起,已经在无强口养精蓄锐多日。来自青州的农夫丶来自冀州幽州的猎手丶来自三辅的良家子丶来自并州的牧人,纷纷在中军集结,在军旗的指引下向西冲击而去。此时正是骑兵用武的最好时机。北面的群山和南边的丘陵之间足有七八里宽的空地,而陆逊的步兵又蔓延五里之长。若从高空之中向下俯视,吴军军阵只是空地中窄长的一条而已。南侧的一万五千骑飞驰到吴军阵西丶用长矛和环首刀来对付那些尚未列阵完毕丶仍在散乱状态中的吴兵。而北侧的一万五千骑,则是选了距离陆逊两里左右的薄弱之处,将吴军尚未来的及整合完毕的军阵拦腰截为两段。吴军自出兵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受挫。不过,这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受挫了。陆逊在自家的五千部曲中,几乎急的吐血而出。从未面对过如此规模的骑兵,今日这算上第一次见识到,难道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了吗?陆逊刚刚右手探到自己的剑柄处,就似乎猛然惊醒过来一般。如今魏军只是将自己分割开来,若己方的步兵结阵之后,魏军骑兵并不能杀伤多少,似乎还是有一线希望的。况且,后路还在,仍有三千士卒守在挂车处。只要此时奋力向西,未必不可逃出生天!就在吴军奋力结阵,试图在外围有骑兵冲击却仍要缓缓向西之时,挂车处的军情完全就是另一种战况了。被陆逊派来留守挂车的三千吴军士兵,一个个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在他们眼中,此战吴军已然大胜,主帅都已经向东追击去了,加之已经辛苦攻城了两日,又如何不能歇息片刻呢?挂车一处的吴军士卒们是这样想的,此处统领三千步卒的吴军偏将军鲜于丹也是如此想法。鲜于丹选了一处最大丶最宽敞的大帐,在分配完自家部众打扫战场丶收集散落的军械物资之后,鲜于丹让亲兵去为他煮些汤饼吃,并且还要加几个鸡子。就当鲜于丹躺在原属于贾逵的大帐中时,刚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听到外面自家亲兵的惊慌之声。鲜于丹被吵醒,刚刚出了大帐丶正要责骂亲兵之时,但顺着亲兵用手指着的方向看去,顿时被惊的目瞪口呆。不知怎的,南面延绵起伏的丘陵之中,成片的魏军不停歇的涌出。从西向东丶沿着几个时辰前吴军冲进魏军营寨的方向,又向自己这里冲来。鲜于丹大为惊恐。从丘陵中涌出的魏军步卒,正是埋伏多时的王凌丶韩综丶翟丹丶胡质所部,共计一万五千士卒。其实,今晨大队魏军向东撤退的时候,挂车的营寨工事依旧完好。若是鲜于丹收拢军队丶占住挂车最窄一处的隘口防御,说不得能坚持到陆逊率兵返回。但名将和庸将之间的差别,不在于顺境时冲杀的勇猛与否,而在于临敌危难之时的选择和判断。鲜于丹全然没有意识到,这是魏军从战略上对吴军的包夹和阻击。反倒认为自己可以占据魏军原来的营垒,守住片刻。一念之差,葬送了吴军最后的一丝希望。王凌率本部八千步兵,轻易的便从防线中找到一个薄弱之处,冲击到本来的魏军阵地之后,急速赶往挂车最为险要的隘口。占据了隘口之后,才从后面夹击鲜于丹的三千人。而此时鲜于丹在阵地之中,看见迎面冲来的军队中,为首一人身后打着『安南将军韩』的旗帜。鲜于丹不禁怒极。心知自己已被魏军数倍于己的部队包围,既然横竖都躲不掉一个死,不如拉上面前这位东吴叛将丶韩当之子韩综一起。鲜于丹集结兵力向韩综冲来的方向迎战上去,全然不顾王凌的部队就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韩综所部不过四千,鲜于丹所部两千多人,一时间有了些旗鼓相当的阵势。还没到半个时辰,东吴中军的偏将军鲜于丹,就在军阵乱战之中战死。不过鲜于丹在死前,已经亲手用剑穿透了韩综的胸膛。韩综一双不甘的圆眼死死的盯着鲜于丹的面容,不知是包含了在即将到来的大胜之前死去的恼怒,还是藏着对鲜于丹坏了自己飞黄腾达的愤恨。而鲜于丹将死之时的脸上,竟慢慢多了一丝笑容。主将战死之后,吴军剩馀的一千多士卒也随即没了战意,纷纷扔下武器跪地请降。王凌在安排手下将领包围并接管投降的吴军士卒之后,在亲卫的簇拥之下,缓缓骑马走到刚才的战场之处。王凌见到韩综和鲜于丹二人的尸首之后,不禁摇头感叹道:「一个是为富贵丢了性命丶一个则是为忠义不惜性命。」说罢,王凌对身旁的参军说道:「即刻将此处的战事记录下来,急速向东传给陛下。告诉陛下,王凌已按军令占据挂车,已做好阻击吴军的准备。」参军领命而去。而此时魏吴两方胶着的战场之上,吴军被方才魏军骑兵的穿插阻隔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在西,是刚刚吴军追击慢了的那批军队,约有四万之数。另一部分在东,是刚刚追击时的前队,陆逊就在这部分军队之中。而陆逊此时正在阵中焦急的指挥着,试图驱使东面自己这三万人的数个大阵,向西与剩馀的四万吴军靠拢。这一努力刚开始还有些作用。每当魏军骑兵靠近的时候,吴军阵中的弓箭就如雨般射出,将不少魏军骑兵射于马下。但吴军的箭矢是有限的。随着吴军阵中射出箭矢的渐渐稀疏,骑兵从吴军阵型的边侧,每一次冲击斩杀的吴军数量也越来越多。而此时离陆逊一里多的地方,曹睿率着五千中军骑兵,包括五校尉营的四千骑和夏侯献所领的一千虎卫,正在北面观察着整个战场。(本章完) 第119章 不得西行 曹睿看向身侧的司马懿:「司空,以卿看来,陆逊接下来将会如何动作?」司马懿想了片刻:「陆逊向东被我军阻隔,北面有山丶南边有丘陵,因此原路返回自然是陆逊最佳的选择。」「不过,若算下时间,现在挂车以南的王凌所部,应该已经在进攻挂车了。」吴军正在一里多以外向西撤退,曹睿就在五千骑兵的簇拥中亲眼目睹着这一幕的发生。曹睿心中自然有着紧张的情绪,不过随着吴军不断向西,些许紧张也逐渐变成了兴奋。数月谋划,今日就能见到成果了吗?不过此时,曹睿身后的刘晔提醒道:「陛下,臣以为当下要务,一则是要阻吴军西归之路,二则是尽可能快的迟滞吴军。」「王凌所督的一万五千人,是否已经拿下挂车,我们还并不能定论。」「此时西侧用来阻敌的骑兵有一万五千骑之多,不如让夏侯儒率着他中坚营的八千骑兵,先行向西与王凌部夹击挂车,以防不备。」「虽然满宠所部还在整理当中,但是朱盖部完全可以调过来,接替着咬住吴军。」曹睿听了刘晔的话之后,看向了身后的司马懿及几位侍中。见众臣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之后,曹睿随即目视着身侧负责传令机要的姜维。姜维已知皇帝的意思,随即去传令去了。刘晔的战术建议也只是为了保险起见,但如何解决战场中的七万吴军,仍然是一个躲不开的大问题。七万吴军,此刻只是魏军的一个问题而已,但对于吴军来说就是生死攸关的致命危机了。毕竟曹真所领的两万中军精锐步兵,正在无强口赶至挂车的路上。此刻方圆数十里的战场上,魏军光骑兵就有四万多骑,可用的步兵除了挂车王凌的一万五千人,还有贾逵部剩馀的约五千多人,以及满宠处已经收拢了的一万多人。当下吴军面临的困境也很明确了。在平原之上,吴军北不靠山丶南不靠丘陵,被魏军数量更少的骑兵包围在中间,显然已经情况危急。中午时分,吴军的军阵终于合拢,从西到东连成长达三里的一个长条。而此刻的吴军距离清早刚刚离开的挂车,还有十里的距离。朱桓丶全琮丶步骘丶孙奂丶陈表丶胡综丶潘璋这几名将领,此刻在安排好将领统兵之后,纷纷依据军令来到中间偏东的陆逊阵中。陆逊此时已经全然没了往日的从容风度,双眼布满血丝的看着东吴诸位领兵大将:「一个多时辰以前,我军被魏军分割成东西两部。如今我军虽已合拢,但还处在魏军的包围之中。」「局势只是危殆,并非没有一线生机!若是能在天黑之前重新占据挂车,则胜负尚可两说。」「不过按照魏军此时的阵势,如此多的骑兵,魏国应该将中军的骑兵都调到此地来了。你我都知道,魏国中军三万骑丶两万步乃是定制。我怀疑,魏国中军的两万步军,此刻正在我们东侧追过来。」众人纷纷面露沮丧之态。不过朱桓是个例外,神情激烈的说道:「你们都沮丧什麽?大都督说的很对,我军的生路本就在西边。」朱桓叉着腰,站到了陆逊侧面,看向自己的各位同僚说道:「你们所担心的,无非不就是挂车之处的三千守军此刻已被魏军攻克了吗?」「既然挂车能攻下来一次,自然也能攻下来第二次!大都督,我朱桓所部两万离挂车最近,就让我朱桓为先锋,替大都督再将挂车夺回来便是!」朱桓说着说着,将头上的兜鍪拽下来放在手中,转而盯着陆逊。发髻散开丶汗水在寒冷的冬日里散发成肉眼可见的热气,朱桓此时满眼只剩凶狠与决绝,再无半点当日在皖城大营中的顺从之态。陆逊重重叹了口气,退后半步,俯身向朱桓拜了一拜:「如今使大军身处险境,这全都是我这名大都督指挥无方的过错。我本应以死谢罪,但又不能弃军而去,因此只能暂存死志,努力替至尊将这些军队带回去。」朱桓大笑一声,看了看陆逊,又看了看身旁的全琮:「大都督,当日你不是和全子璜说,他所督的三万众,怎麽挑选两万人是他的事情吗?」「属下今日也僭越一次。大都督,至尊将大吴九万军队托付给你,怎麽带回去自是你的事情。而我朱桓,就率我的两万军开路就是。」朱桓说完之后,转身再也不看众人,翻身上马之后向西去找自己所领的两万军队去了。朱桓既然已经离去,此处还剩有全琮丶步骘丶孙奂丶陈表丶胡综丶潘璋几人。陆逊被朱桓用话语一激,略显颓唐的意志此刻也多少振作起来许多。陆逊说道:「朱桓的两万人向西,我们也丝毫不能懈怠。」「原本狭长的军阵必须变化,减少长度丶增加宽度,以此减少魏军骑兵对我军的冲击。」陆逊扫视了一圈众人:「胡综!你率本部一万解烦军,在西为大军开路。」「遵大都督将令。」胡综拱手行礼答道。陆逊继续分派:「步骘丶陈表!你二人各率本部,继胡综之后分别率部在南北两侧。」「全琮丶孙奂丶潘璋,你们按次序随在步骘和陈表之后。自有本都督率五千本部来为你们断后。」见陆逊要自己断后之举,身材魁梧丶面有虬髯的潘璋第一个表示反对:「大都督,你当为中军,让末将断后才是!」陆逊微微摇了摇头:「文珪,你在我之侧,又何言是你断后还是我断后呢!且行且看吧!」陆逊又认真的看了眼各位将领的面孔:「诸位,都各回本阵吧。待朱桓向西进发之后,各部再行进发。」众将纷纷领命而去。挂车的地形自然险要。数日前,朱盖第一次派先锋来此探路的时候,就被挂车两侧山上埋伏的吴军弓手射了一波。更不要说王凌的一万五千步兵已经占据了挂车的险要之处。两侧矮山所夹的通路狭窄约有一里,若魏军在其中列阵布置,再多的吴军一时间都极难攻克。而朱桓,也确实即将在此地受挫。朱桓率两万步兵刚刚脱离本阵,就被魏军的骑兵从南北两个侧面夹到了一起。王凌刚才已派人向东面的魏军传令,称其已经占据了挂车险要之地。曹睿在和司马懿丶刘晔等人讨论过后,认为此刻已经可以合围,随即让骑兵加大了对吴军军阵从侧面冲击的力度。此时,先前在东面贾逵军阵之后整理军列的朱盖,又重新率军回到了战场之上。魏军骑兵冲击移动中的吴军军阵,攻势也更加猛烈了起来。而朱桓所部,在做出了极大的牺牲丶军阵外圈几乎被魏军刮掉了两三千人命之后,方才到达挂车。不过,见到挂车魏军的部署之后,朱桓一声长叹,眼睛里泪水几乎要流下来了。王凌说的没错,他确实率部占据了挂车,也确实依据地利牢牢的将挂车守住了。朱桓在魏军骑兵不断骚扰的前提之下,用平生最猛烈的攻势攻击挂车的王凌守军,前后接近一个半时辰。不过不遂人意,始终未能攻下。此时被魏军骑兵围绕住的吴军大部,离挂车还有二里之远。日头已经开始向西坠去,陆逊观察到挂车东侧朱桓的大旗还在,但是已被魏军骑兵冲击良久,显然没有办法攻进挂车。陆逊原本立起来的一丝信心,此刻又跌到了谷地。此刻,摆在陆逊这位东吴名将丶荆州牧丶大都督面前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继续向西行进,顶着魏军骑兵如刮刀刮下血肉一般的反覆冲杀,前去与朱桓所部汇合。但挂车之地确实难攻,若是天黑之前还不能攻下,此地这些吴军将士们,一有追兵丶二无营寨,恐怕要有全军覆没之危。其二,是调转方向向南进发。挂车之处本就偏南,而战场正是一条狭长的平原形状,北侧是群山,南侧是丘陵。若是将全部军队带到丘陵中去,说不得还有几分希望。起码到了山中,魏军的骑兵发挥不了多少作用。若是穿过丘陵向南丶虽然有近百里,但说不定还能到皖城丶到江边,有一线生机呢?陆逊长叹一声,随即摇动大旗,向各将领处派出传令兵,通知各军向南进发丶进入丘陵之中。陆逊的五万人渐渐向南转去,而一路跟在陆逊后面丶统率五千骑兵观察着战场的皇帝曹睿一处,也立刻明白了陆逊的意思。司马懿捋着胡须说道:「臣要恭喜陛下大功告成了。陆逊明知向西而不可为,只能转向南边进入丘陵之中了。」「此地离皖城足有九十里,离皖口也有山路近百里,陆逊和他所率的吴军,又怎麽能跑得掉呢?陛下定可全歼吴军!」不过,曹睿的表现却全然没有司马懿一般兴奋,反倒叹息了一声:「既然陆逊已经引军向南有进山之意,下令骑军各部不再杀伤,逼迫吴军全部进山吧。」「他们在山中又能待多久呢?至多一两日,还是要来投降的。」「都是大好儿郎,没有死在与外族对敌的战场上,而是死于内战。既然吴军败势已定,就不要再多杀伤了。」司马懿一愣,片刻之后,也是重重点了点头。(本章完) 战场示意图(二) 如图。说明一下,吴军失败的原因缩短成一句话,就是没有料到魏军会把全部中军都怼到战场上,没有料到魏军会扯出如此多的兵马南征。朱盖逐步退却是真的,满宠在挂车死伤惨重丶后撤变成溃散也是真的。陆逊全军追击也正因为此,且对挂车后如此多的魏军骑兵并不知情。(本章完) 第120章 兵败山倒 元月十一日下午,挂车附近的魏吴两军,正在进行一场十几万人的鏖战。阳光从西面射入战场,越来越低的日头照过北面大别山脉最高的一层山顶,开始在战场以北拉出一片巨大的阴影。而此时的曹睿及尚未参战的五千骑兵,就在此处观察着整个战场的动态。就在皇帝刚刚说要让骑兵各部逼迫吴军进山之后,司马懿又仿佛想到了什麽似的:「陛下,即使我军不进山追击,也可让王凌所部重新进入挂车南边的丘陵之中,回到昨日和前日其所据守的营寨内。」「若如此这般,则可以阻止吴军向西面皖城方向突围。」曹睿听闻司马懿的话语之后,眯着眼眺望着远方的战场,而此时骑马在皇帝身后的刘晔则出言表示不同的意见。「以在下之见,恐怕司空是多想了。」刘晔拱手说道。「哦?此话何解?」司马懿挑眉看向刘晔。自南征之后,刘晔在军事上的建言颇多,在四名侍中内也是最多的一位。皇帝在军事上的策略,几乎要麽是听自己的建议丶要麽听刘晔的建议。刘晔轻咳一声回答道:「司空,吴军也一样是人,吴军昨日和前日攻挂车两日,其军势早已疲惫。更别说今日先是追击丶又被围苦战,吴军的战意还能剩下多少呢?」「陛下亲征在此,大魏天兵在此。如今再有一个时辰就日落了,吴军此刻向南边丘陵中移动。若我军继续逼迫,说不得再过片刻,吴军军阵就会动摇。」曹睿瞬间明白了刘晔的意思。刘晔其实是想说,如今吴军败势已现,哪有数万大军会听陆逊一人指挥乖乖进山的道理?陆逊也不是神仙!曹睿看向刘晔,用手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一名骑士手中所捧的旗帜:「刘侍中,卿是想用朕的名头来吓一下吴军?」刘晔笑着拱手:「此时大势已成,若吴军知陛下在此,定会极速动摇。」曹睿也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曹睿还是开口说道:「刘侍中所言固然有理,但司空也是老成谋国之言。」「传令,让贾逵部向挂车靠近,随时准备接替王凌部。告诉王凌,若吴军进山,则其率部速至其挂车以南的本寨之中。」「让骑兵各部围住吴军,不得接战。」曹睿看向诸位臣子:「朕可还有什麽遗漏之处?」辛毗拱手说道:「陛下,前将军满宠所部两万馀人,应迅速让其入我们昨日的营中。」曹睿微微点了点头:「辛侍中说的不错。就让满宠去我们昨日的大营,其部好生休整一下,等待朕的军令。」将军令分配完之后,曹睿转头看向几名侍中之后的文钦:「仲若,来朕这里!」文钦字仲若,乃是负责督五校尉营的五营校督。籍贯谯郡的文钦,曾经颇得曹丕的信重。文钦不敢怠慢,速速骑马向皇帝身边走来。文钦坐于马上问道:「陛下有何吩咐?」曹睿说道:「将朕的天子大纛打起来!领着朕的五校尉营逼近吴军阵前,朕要让吴军知道,今日是朕亲至!」文钦毫不犹豫,接令之后就立即率军南行。北军五校,自先汉传至后汉,如今又握在曹睿手里的这支骑兵部队,此时正缓步向南进发。近两丈高的天子大纛由四名骑兵共同架着,在此刻的战场中格外显眼。文钦的四千骑兵在前缓行,而曹睿自己则在夏侯献的虎卫簇拥之下,跟在文钦五校尉营的后面。不过,在此时的吴军阵中,则是另外一番景象。陆逊此前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继续猛攻挂车,但会存在天黑之时仍攻不下,存在全军覆没的风险。另一种则是率全军进山躲避魏军骑兵,不过能否在天黑之前从容完成,仍是一个未知数。就在陆逊所部五万吴军队伍的最南端,即将靠近丘陵边缘的时候,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出现了。如何进山?进山后如何应对?更何况吴军此时并无多少补给!稍有不慎,就会与此前第一个选择一样,面临全军覆没的结局。虽然从外表上远处看来,陆逊除了多了些疲惫丶嘴唇发白之外,与往日的从容之态并无多少不同。但若接近陆逊细看,陆逊握住马缰的双手,已经颤抖很久了,显然已经神经紧绷到了崩溃的边缘。不过,就在陆逊一筹莫展之时,其人突然发现魏军骑兵不再冲击自己军阵的边缘,反倒如扇面一般,环绕在自己军阵的北侧。陆逊见魏军攻势稍歇,紧急派传令兵将各军的高级将领汇聚至此。在大军挪进丘陵之前,若不能统一调度丶指令如常,恐怕随时有倾覆之危。虽然吴军今日的军阵,从与贾逵对峙之处又折返向西,已经挪动了十馀里之远,但得益于阵型的良好保持,虽然部队死伤甚多,但各部的将领几乎都未折损。片刻之后吴军将领汇聚过来,陆逊在马上用手拄着马鞍,勉力支撑自己保持坐姿,向列位吴军将领安排军事。陆逊嗓音沙哑的说道:「如今我军被围,只有南面丘陵为唯一生路。今日即将日落,若能在山中约束住各部军士,明日再行进攻,或许明日还能攻下挂车。」诸将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无人回话。只有一向与陆逊交好的解烦督胡综,颇为愤怒的将自己手中的剑掷向了地面:「大都督,醒醒吧!都什麽时候了,还想着攻下挂车!你看看周围的军士,还有多少战意?即将入夜之时进山,又有多少军士会从?」陆逊的神情有些恍惚:「如何不从?我军八万之众在此,不过今日难以攻下,明日再来就是。」胡综翻身下马,迅速走到陆逊马前,双手猛得握住陆逊的左手:「大都督怎麽还如此糊涂,你没看出来吗,我们今日已经败了!一旦进入丘陵,离皖城足有九十里,离皖口足有百里山路,大军如何得存?」「大都督,速速率亲卫逃命吧!若能保存有用之身,来日方长,或可再为至尊夺回此处!」听闻胡综之言,全琮丶孙韶丶步骘丶陈表等人也都纷纷下马,围在了陆逊的马前,向陆逊劝说了起来。众人一番劝说,陆逊片刻之后也似乎醒悟过来。陆逊坐于马上,仰头向天长叹一声:「从来都是我杀人,今日人要杀我吗?」陆逊从军近二十载,胜仗无数丶几乎可以承东吴半壁之重。今日一败,彻底将陆逊的信心击碎。众人见陆逊的神色,也明白陆逊此时的心态,显然已彻底乱了心神。不过,此时并没有多馀的时间再纠结许多。此战明显是败了,东吴众将聚集于此,不过是找陆逊要一个逃命的命令罢了,如此若逃得生天,回去找吴王也算是有个交代。全琮见陆逊仍迟疑不定,大声喊道:「大都督,大江仍在,荆州扬州皆在,一切皆可计较!」「曹贼在赤壁败了丶刘备在西陵败了,回去之后还能重整再来!大都督,不要犹豫了!」眼看陆逊就要松口,站在一旁的潘璋再也看不下去了,怒目看向自己的诸位同僚:「至尊恩养诸位二十年,六丶七万众仍在,岂是让诸位弃军逃跑的!你们自去,我潘璋是没有面目再见至尊了,自会与魏军战至最后一刻!」话音刚落,潘璋便转身策马前往本阵,显然是要与魏军决死了。潘璋既走,诸将纷对视之后再也无法忍耐。全琮直接吼道:「大都督,你陆氏满门皆在吴郡,你若不归,你陆氏又当如何?」陆逊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麽,不料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几乎跌于马下。陆逊强忍着看向诸将,像是用了极大的气力一般,轻轻点了点头:「不要……不要去皖城了,翻山……翻山去皖口!」全琮会意,随即示意陆逊身侧的亲兵将陆逊架起。此刻除了陆逊之外,职位最高之人右部督全琮看向自己诸位同僚说道:「若不进山,则必不得生。大都督说去皖口是对的,望各位待军阵进山之后,再行各引部曲离去!」东吴众将纷纷应允。大约一刻钟之后,吴军军阵接近山脚丶还未进山之时,魏军文钦部打着皇帝大纛,慢慢走到了离吴军军阵不远处。突然,文钦的军阵中开始高呼起来。「亲征,亲征,亲征!」四千骑兵一齐呐喊,喊声即刻传到了四周其馀军阵之中。其馀中军骑兵也即刻会意,在各部军官的指挥之下,同时呐喊起了「亲征」二字。呈一个扇面形状环绕在吴郡北侧的四万馀骑,一时间同时呐喊起了「亲征」二字。每喊一声,吴军的军阵就动摇分。接连数声喊出,吴军阵型再也不稳,各将领的精锐部曲护着自家将军从阵中突击而出,向南边丘陵之中冲去。显然,吴军众将听闻「亲征」二字,已知魏国皇帝就在对面。全然不顾一刻钟前彼此的约定,纷纷急忙南逃。一时间,如冰雪消融,吴军庞大的军阵就这样开始崩解。(本章完) 第121章 春水方生 兵败如山倒,这五个字说的的确传神。吴军勉强维持的庞大军阵,随着将领和精锐部队的撤出,而瞬间瓦解。靠近丘陵的那部分军阵,吴军军士纷纷丢弃铠甲辎重,向南奔跑而去。从魏军所在的北面高处看来,一时间漫山遍野都是吴军散落士卒奔跑的样子。而靠近魏军的那部分,不少人心知逃跑无望,加之已被魏军骑兵的气势夺了心智,竟直接丢下武器原地坐下,再不愿意拖着苦战数日疲惫的身躯逃命了。见此阵势,司马懿赶紧对曹睿说道:「陛下,吴军阵势已崩,迅速让骑兵冲击吴军军阵到南边丘陵的连接之处,将这些已经投降的丶犹豫未定的吴兵,全都留在此地。」司马懿刚刚说完,刘晔又接话说道:「陛下,司空方才说的是对的,速速让王凌所部向南至山中隔绝南北道路,将吴军那些逃跑的将领困住!」曹睿问道:「曹泰此时应该行到哪里了?」司马懿焦急的说道:「陛下,此时一刻都不应迟疑。请陛下速速下令吧,曹泰都走了一日多了,一时间哪里能寻到他?先让王凌丶胡质率部南下进山吧。」曹睿再不迟疑,直接就按两人所说的安排传令下去。一时间,数万骑兵又动了起来。而此时西边的太阳,已经渐渐快落到山后面去了。与此时数万骑兵的疾驰不同,曹睿将战场留给曹休和率两万中军步兵刚刚赶来的曹真,自己率着一千虎卫向西慢慢走着,缓步进驻到挂车大营去了。时间已经入夜,吴军皖城大营中的诸葛瑾仍然未睡,帐中的灯火依然亮着。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传令兵直接骑马到了诸葛瑾的军帐之前,下马后急忙走入帐中,向诸葛瑾行礼后说起了军情。「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诸葛瑾皱眉,将手中的毛笔扔在了桌上,瞪着传令兵说道:「什麽叫大事不好了?速速与我说来。」传令兵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几瞬方才继续说道:「属下中午到了挂车之时,发现……发现大都督所部已经全部通过挂车向东行去,而挂车又重新被魏军占领了!」「你说什麽?!」诸葛瑾睁大了双眼。陆逊可是有八万人之众,若传令兵说的是真的,此时岂不已经被隔绝到了挂车以东?恐有倾覆之危!纵使诸葛瑾一向修养极佳,此刻强忍着脑中混乱的想法,对传令兵说道:「你且不要急,把你何时到的挂车丶具体看到了什麽,一项一项与我细细说来,清楚了吗?」在仔细听了传令兵所言之事后,诸葛瑾急忙奋笔疾书,速速写了一封军报,并唤了自己的亲兵走入帐中:「将这封军报急速传到皖口丶传给至尊!派十个人丶带三十匹马去!轮换着骑,务必以最快速度!」亲兵不敢怠慢,领命之后出了营帐,即刻领人向南行去。而诸葛瑾对传令兵说道:「今夜你就住在我大帐旁边,你所见到之事,不许再与任何人说!」传令兵连连点头。皖城距离潜口五十五里,而潜口距离孙权驻在的皖口足有八十里。一百三十五里,十名亲兵以最快的速度向南行去,等军报到达皖口孙权处的时候,也已经是十二日的早晨了。十名亲兵丶三十匹马,到了皖口的时候,只剩下了四人八马,剩下的六人几乎都是夜间骑马时摔倒丶被迫留在了原地。本来,孙权在皖口的日子过得颇为悠闲。孙权本不擅长统帅部队,历来与蜀汉丶曹魏的大规模防御作战,基本由都督指挥丶孙权只坐镇后方调度后勤丶兵力,比前线是要舒服多了。当然,孙权在合肥的『练兵』除外。按理,皖城大营每日的军报都是下午时分到达皖口。而今日传令兵如此急的将军报送来,显然发生了些重要的事情。孙权闻得传令兵来,自己从屋中走出,看到传令兵疲惫的神情,一时间大惊出色:「皖城发生何事了?速速与孤说来。」几名传令兵到达皖口的皖口坞之后,见到吴王之后竟直接疲惫的坐在了地上,此刻竟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从怀中摸出了诸葛瑾的军报,将其双手捧着向孙权的方向递了过去。孙权急切的夺了过来,打开看后瞬间就变了脸色,竟直接翻身上马丶向船坞处驶去。贺齐掌控水军,日夜居住于船坞内停驻的楼船之上。贺齐在船上见孙权向船坞疾驰而来,来不及下船,就在船上向孙权喊去。「至尊,出了何事?」孙权抬头看向贺齐的方向,急忙出声吼道:「公苗,速速率全部水军同孤一起北上,全速北上,皖城有警!」贺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楼船本就是指挥之用,速速命人击鼓传令,示意水军各船即刻出动。皖口坞本就是建造在皖口边上,用于防御的一个坞堡而已。听闻军鼓号令,片刻之后,与孙权一同住在皖口坞将军府邸内的女儿孙鲁班,显然才刚刚睡醒,连忙提着裙子从屋中跑出。等孙鲁班还没跑到船坞之处的时候,贺齐的船队就已经开始陆续进发。常任孙权亲卫的宋谦拦住了孙鲁班,拱手说道:「翁主,至尊接到皖城军报,已经急速向皖城方向去了,临行前命末将守住皖口,并且护住翁主。」孙鲁班一时急的跺脚,但终究也无可奈可。……十二日上午。除了曹休领两万中军骑兵丶两万中军步兵共四万众,先行向西边的皖城方向进发而去,挂车之处剩馀的各军,几乎都在做着打扫战场的工作。激战数日,魏军的伤亡仍然颇多。打满全场丶最早进驻挂车的右将军朱盖部,原本万人的骑兵部队,伤亡达到了近两千。而昨日被吴军驱赶向东,直至溃散而逃的满宠部原本一万五千步兵,只收拢到了不到一万人。后至挂车的外军乐綝丶徐庶所部一万五千人,也损伤了将近三千多的数目。只能说,虽然是实打实的兵败而逃,但若能及时遇到援军,战场上的败军无处可去,绝大多数还是能回到原来的建制中的,只不过再战就需要时间了。曹休所领的三万骑兵,昨日鏖战一日,驱赶吴军军阵以及面对吴军弓箭,竟也伤亡了近十一之数,损伤达到了约三千人。贾逵的六千步卒,先是在无强口修筑营寨,后是拦吴军大军于道,也伤亡了近一千。只有后到战场丶被大将军曹真所领的两万中军步兵完好无损。此刻正在曹休的指挥之下,向西边皖城进发而去。而在山中阻拦吴军的王凌等部,损伤情况还未报至皇帝处。只能说,魏军虽胜,但也至少伤亡约五千骑丶一万步,实在是颇为惨烈。但与魏军对比,吴军则是要惨的多了。昨日傍晚,在吴军众将纷纷冲入南边丘陵中逃跑之后,约有近四万吴军被骑兵阻隔,而后在原地投降。而逃入南边丘陵中的吴军约有两万左右,先后战死的吴军也有两万之数了。毫不夸张的说,吴军此次从皖城大营带出来的八万人,几乎可以被认定为全军覆没了。不过,吴军众将中还是有两位将领让人刮目相看的,那就是率两万军突击挂车的朱桓丶以及在吴军溃散后,独自率一千多部曲向北冲锋的潘璋。朱桓死在了夏侯儒所部骑兵的冲刺中,不过按朱桓死处的方向来看,朱桓应该没想逃跑,反而是向魏军骑兵进行反冲击。而潘璋,则是死在了卫将军曹洪所部的骑兵冲击之下。在战场之上战死,本就是一名将军的分内之事。只能说朱桓潘璋二人求仁得仁,曹睿也下令将其二人的尸首带回寿春丶随后厚葬。而吴军的其馀将领此时应该还在山中奔波跋涉。挂车此地距离皖城九十里,距离皖口近百里,冬日又没有辎重,真不知这些人能在山中待几天。从无强口到挂车丶再到皖城中间,此时也有成队的魏军骑兵梭巡。更何况四万魏军此时已向皖城方向进发,东吴藏在山中的这两万人,又能躲藏几时呢?曹睿及诸位重臣,自然是在挂车大营中讨论接下来的军事分派。司马懿拱手说道:「昨日天色已晚,各部骑军将吴军就地围住,令吴军解除武装后原地坐下。今日天亮之后,方才将其划地关押。」曹睿点了点头。今日早就从俘虏的吴军之处得知,皖城处只有万人守军,孙权在皖口也不过万人。曹睿说道:「诸位猜一猜,大司马此去皖城,孙权会不会也去皖城了呢?」曹休的四万人再去皖城,想必定不会如原本的历史中被人埋伏,而定是会将皖城轻松解围并且收复。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辛毗,此时都微笑着拱手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建安十八年元月,武帝在巢湖南下,隔江见到孙权军队之时,孙权给武帝的书信吗?」曹睿早就遍阅了曹操和曹丕的典籍,自然知晓。曹睿笑着说道:「可是那句『春水方生,公宜速去,足下不死,孤不得安?』」辛毗点头称是。曹睿站起身来,背手踱步片刻,转身笑着说道:「辛侍中,就由卿来替朕执笔。此次就不写十六个字了,写八个字即可。」辛毗拱手问道:「臣敢问陛下,要写什麽?」「春水方生,公宜速去。」曹睿背着手缓缓说道:「朕今日就替武帝,将这八个字还给孙权吧。」在场众臣纷纷抚手大笑。(本章完) 第122章 得失之间 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建安十八年正月,孙权在将这八个字送给了曹操之后,时隔十四年之久,终于由魏国的第二任皇帝曹睿,将这八个字又给孙权还了回去。军帐之中的诸位臣子听闻皇帝此语,在纷纷抚手大笑之时,也一并扫了心中积郁多年的阴霾之感。真的是多年了。自从曹操那次从濡须撤军之后,返回中原之后自感时日无多,回到朝中便加快了夺权上位的步伐。曹操用董昭之策,先是晋位魏公丶加九锡丶建立魏公国并定国都于邺城。三年之后的建安二十一年,曹操又晋位为魏王,邑三万户,位在诸侯王上,奏事不称臣丶受诏不拜,以天子旒冕丶车服丶旌旗丶礼乐郊祀天地。几乎如同天子一般。但随着曹操爵位越来越高丶年龄也越来越大,魏国的内外形势却急转直下,朝中各派的争端也愈加白热化。内忧外患之时,再无前些年勃勃生机之感。建安二十三年,刘备进攻阳平关,乌桓和鲜卑侵扰北疆,宛城守将侯音造反。建安二十四年,刘备部将黄忠在定军山阵斩夏侯渊,曹操不得不从长安率军亲至汉中,而又不得不将汉中亲手放弃;关羽北攻襄樊丶水淹七军丶威震华夏,同时因孙权背刺丶才解了襄樊的危机。建安二十五年正月,曹操在洛阳病逝。同年。朝中震动四方不安,曹丕以魏代汉,大赏名爵。接下来就是曹丕的三次伐吴了。第一次三路进军丶无功而返。第二次丶第三次广陵观兵,几乎连吴军的面都没怎麽碰到。此次大胜,无疑是对从皇帝到群臣丶再到各位将领,完完全全的一剂强心针。自此曹魏再现攻势,对外作战的手脚也终于得以伸张。曹睿看向帐中神色飞扬的众臣子,面上的笑容渐渐收拢了一些:「今日一早,大司马已经率步骑四万向皖城进发。明日中午之前,想必就可以到达皖城吴军的营寨之处。」「根据吴军俘虏的说法,此次吴军倾举国之力而来,八万之众近乎全军覆没,孙权在皖城丶皖口也就只有约两万之数。」「如今大军在此,接下来还要顺势扫荡何处?还请诸卿与朕一并议一议。」如今曹休已率军西向皖城,挂车此地军队自然是由大将军曹真总揽。但曹真在领命之时,却显得颇为不好意思。从曹真的视角来看,自己不过是将四万五千中军从洛阳带到了寿春而已。在挂车一战中,自己率中军两万步兵最晚到达无强口,又在战役堪堪结束之时方才到达战场,连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打上。不过,曹睿却不这样认为。曹休与曹真这两名宗亲大将,在如今阶段确实是曹氏军权的两位柱石。魏军步兵虽多,但真正精华的部队却是骑军。除了让熟悉地形的右将军朱盖率一万骑兵丶自己身边留着五千骑以作护卫之外,剩下的三万骑兵则始终放在曹休的手里。而挂车一战,正是曹休所部骑兵分割战场丶转进包围,对逼迫吴军不得西进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而曹真则率两万中军步兵在战场最后,牢牢地为曹睿把住了后退之路。虽说此战的具体指挥,多半是由曹睿与司马懿丶曹休和几名侍中共同商议的。但曹休和曹真执掌其中最精锐的部队,才是曹睿在此战敢于用兵的底气所在。见皇帝要与众臣议论下一步攻势,常伴皇帝身侧的司空和侍中们一时间都没作声,原本负责作战的各位将军也不知如何开口,生怕在大胜之后说错话,影响了自己本来的战功。曹睿扫视一周,见无人开口便看向了曹真:「大将军有何看法?与朕来说一说。」曹真听到皇帝的问话之后,竟也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的说道:「陛下,如今挂车一战大胜,西面皖城的吴军在侧,也是必定要攻取的。」「但是在重夺了皖城附近之后,用兵的路线就有两种选择。」「其一,是继续向西南行进,攻取还在江北的松滋丶寻阳丶蕲春等地,最终在江北与荆州文聘所在的江夏连为一体。」「这也是继续在陆上作战的选择。」「其二,是沿着皖水南下,攻取潜口丶再夺皖水入江的皖口。」「如此这般,我大魏将在江北夺一基地,从而可以与孙权一争长江,以解多年以来水军不能过江之难。」曹睿点了点头。从舆图上看去,夺了皖城之后也就只有这两路可以继续进兵,若不乘此大胜继续进取,显然是天予不取一般了。「不过……不过究竟从哪一路进取,却不仅仅是军事本身之上的含义了。」曹真继续说道。曹睿微微皱眉,盯着曹真的眼睛。曹真摸了摸自己的短髯,随即说道:「陛下,臣是想说如今挟大胜之威,无论是皖口也好,还是蕲春丶寻阳也罢,要打的话肯定是能打下来的。」「但是打下来之后如何处置,这种事情反而为难。」曹睿思考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是因为此地无人,不足以供养军队吗?」曹真回应道:「正是如此。」曹睿看向众臣:「此事谁记得清楚?替朕和诸位解说一下。」蒋济在坐席之上站起,拱手说道:「禀陛下,臣本是淮南人,对淮南之事也更为熟悉,就由臣为陛下说明吧。」曹睿轻轻抬手表示同意。而蒋济也抖了抖身上袍服,从此事的根本源头说了起来。蒋济对着皇帝和帐中众人说道:「建安十四年之时,当时臣在扬州别驾的任上,奉命前往谯县朝见武帝。」「就在建安十四年的前一年,国家刚刚在赤壁一战中失利,损兵折将之下,在淮南无力应对孙权的进犯。」「臣记得很清楚,当日武帝和臣说,想将淮南百姓迁徙入河南,一如官渡时迁徙延津丶白马的民众一般。臣曾劝谏,但武帝不听。」「因此在建安十四年,朝廷下令淮南之民北迁之后,淮南十馀万户百姓皆逃亡江东。」「建安十八年,武帝又一次想将江北的百姓全部迁走,于是江淮之间的百姓再度逃亡,庐江丶九江丶蕲春丶广陵诸郡几乎一空,人都逃至吴国了。」事情是曹操亲手做下的,曹睿这个第三代人根本无法说什麽。不过还是要弄清楚此地百姓为何逃亡的。曹睿轻轻摇了摇头:「百姓逃亡总得有个说法吧?蒋卿,你如实说来不要顾忌。」蒋济与皇帝相处多日,也知道皇帝并不会因言罪人,因此小心说道:「百姓逃亡的原因自然是有许多。」「比如说害怕到了河南做屯田客失了自由身,或者害怕被抓去充军,还有孙权派人鼓动丶说什麽要屠尽淮南之人……」蒋济确实没有隐瞒。真实的话语听起来不是刺耳,而是太刺耳了。如蒋济所说,汉末流民一旦被固定在土地上为屯田客,基本上就与自由二字告别了。若缺少兵士,自然会从流民中募兵,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而什麽屠尽淮南之人的说法虽然无稽,但曹操也并非没有屠杀过。屯田,兵制,这两个问题既然是现在这个时间点都难以解决的,那麽只能解决一些表面的问题了。那就是在战胜之后,是否要派兵守住皖城丶守住皖口丶守住蕲春和寻阳的问题。战争本身固然重要,但战争毕竟是为政治服务的。就像本次战争,起因是孙权让周鲂诈降于曹休,而曹睿为了不重蹈原本历史中石亭之战的覆辙,动员六州的军力丶率领全部中军来到淮南,才有了昨日大胜的战果。曹睿要打这仗的原因有很多。提升威望丶扫清颓势丶惩戒吴国丶增强军权等等,综合下来判断此仗能打。如若打下皖城后继续作战,面临的就是一个格外艰难的抉择,那就是要不要在此地留军驻守。曹睿用指节轻轻的敲着桌案,随后向众人说道:「其实昨日大战之时,朕收到了来自荆州方向的军报。因是战时,朕也没急着和诸卿来讲。」「朕与陈群约定,在元月一日之后同时进发。不过陈群的五百艘大小舰船,在从汉水顺流而下丶到达江夏附近的沔口之时,两岸狭窄丶吴军楼船扼守江中而不得过。」「陈群也因此失败,丢了两百艘船不说,也因此未能与文聘合流。文聘在江北又没有船,陈群与文聘两部也只能退守在江夏与襄阳了。」曹真想了一想,拱手说道:「陛下,既然骠骑将军在荆州没有作为,那麽我们这里欲占据蕲春以求与荆州连接,也没有多少意义了。蕲春孤悬江北,当地又无百姓,攻之而无用。」「臣记得黄初三年之时,吴国叛将晋宗投我大魏之后,先帝命其为蕲春太守。不到半年时间,东吴贺齐率军突袭蕲春,就又将蕲春夺了回去。」曹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蕲春一地先往后放一放。待大司马在皖城击退吴军之后,再论皖口吧。」帐中众臣也纷纷称是。(本章完) 第123章 如坐针毡 其实从十二日早上,陆续就有吴兵主动成群结队的从山里出来,主动找寻魏军投降。无他,实在是山中太冷了。若昨日吴军各部能按阵型缓缓入山,多半还能保留些辎重。要降的人自去投降,不降的人也能在山中凭藉物资拖延些时日。但吴军退的太急了。四万魏军骑兵,呈扇形逼迫在吴军军阵以北,同声高呼『亲征』二字,直接让苦战数日的吴军丧胆。随着早已定好跑路之策的吴军将领们率精锐部曲南逃,吴军军阵也再也不能维持。而当时随之逃往丘陵之中的吴军,其实大多也不知为何要逃,只是出于本能的怕死而已。山中缺衣少食丶冬日又冷,这些士卒再也忍耐不住。从早晨到中午,陆续从山中出来的人已经约有五千人了,其中吴军军官倒也不少。而且按这个势头,显然下午还有不少人会继续出来请降。这些都是在计划中注定要发生之事。当时逼迫吴军入丘陵,本就是要借着退路隔绝丶天冷丶没有物资丶士气低下等原因,等吴军主动出来以减少死伤。不过出乎魏军众将丶也出乎曹睿意料的是,陆逊竟然也从山中『出来』了。正午之时,在挂车以南的丘陵之中,负责阻敌西进的胡质所部,竟遇到了主动前来联络的陆逊部曲。陆逊可是此战的东吴主帅。胡质不敢怠慢,急忙亲自率军将陆逊及其部曲,押送到了挂车大营之中。魏军众将闻得陆逊从山中主动出来,也是个个好奇,想要见一见这位吴军主帅。不过,陆逊却是直接被押送到皇帝的大帐之内。挂车营中的大帐之内,在虎卫的押送之下,只有陆逊和其部曲将领谢旌得以被允许进入。曹睿听闻陆逊要被送到这里,本还存着与陆逊交流一番的意思。不过在曹睿看到陆逊本人的那一刻时,却发现陆逊是在担架中被人抬着过来的。曹睿看向陆逊身旁武将打扮之人:「你是何人?陆逊这是怎麽了?」武将被人反绑着双手,此时竟直直跪落在地,一边流泪一边用浓重的扬州口音说道:「皇帝陛下,救救我家大都督吧。」一旁的大将军曹真起身站到了武将之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此人:「陛下问你什麽就答什麽!先回答陛下的问题。」这名武将哭着说道:「我是大都督司马,名叫谢旌。大都督昨日阵中便吐血了,傍晚进山之后,夜间之时就开始高热不退,连神智也渐渐不清。身边又无药材丶带着大都督又走不快……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就在谢旌此人还在哭诉的时候,曹睿连忙向侍卫说道:「先将陆逊拉出去,把营帐通风,速速去做!」两名侍卫直接将陆逊拉了出去,没有半点犹豫。而谢旌见皇帝刚一见陆逊就将其拉了出去,本就绷紧的神经还以为皇帝要杀陆逊,此刻竟直接膝行欲要上前。站在谢旌旁边的曹真一脚将谢旌踢倒。从军二十馀年,投降之人曹真见得多了。曹真一眼就看出,这个谢旌是起了误会。不过误会归误会,想要靠近陛下是绝对不可能的。曹真指着谢旌骂道:「这是在御前,成何体统?你以为陛下要杀陆逊吗?」谢旌缓过神来,看了看皇帝,又抬头看了看曹真。曹真无奈,只能继续解释道:「陆逊这是惹了风寒,为了避免病气传染给旁人,因此令人将陆逊带出去了。」「既然到了我军营中,定有医官会照料他。反倒是你,为了在陆逊神志不清之时前来?你们就没去找吴军其他将领吗?」谢旌面带愤恨的说道:「将军,我们自然去找了!但大都督在病中,我们制了担架抬大都督又行不快。这些将领昨日傍晚说的好听,都说要一同进退,但晚间为了逃跑,谁都不愿意等我们一二!」曹真又问:「昨日你们阵中说了什麽?」谢旌解释道:「昨日我在大都督身侧听得清楚,各位领军大将见军势已颓,都打算要缓缓进山之后再各自领部曲逃走。谁料你们一喊,他们就都各自跑了。」曹真此时已经全然听明白了。明显东吴众将为了跑路,已经完全顾不上彼此照应了。而陆逊又生了急病,其部曲束手无策之下,为了替陆逊寻找医药,不得不出来寻找魏军,以避免陆逊在冬日的山中病死。曹睿说道:「你叫谢旌对吧?忠心护主丶算个义士,可愿归降?」谢旌倒没犹豫,直接说道:「若皇帝陛下愿救大都督,我自然愿意归降。」曹睿笑了一声:「陆逊虽然率军与朕为敌,但留他一命,朕还是做得到的。」谢旌流泪流得愈加厉害了:「臣谢陛下恩典。」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确实不成样子。曹睿冲着侍卫摆了摆手,随即两名侍卫将谢旌从地上拽了起来,随即拉出去了。曹真这时看向皇帝说道:「陆逊显然是发了风寒,加之昨夜吐了血,能不能活下来还在未知之间。若其侥幸存活,陛下要劝降于他吗?」此时的帐中,只有曹睿和曹真二人。方才曹睿说谢旌忠心护主,倒也没说错。只不过谢旌的『忠』,不是对于吴王孙权的忠,而是对于自家大都督陆逊的忠。东汉二百年下来,普遍存在着可被称为『二元君主观』的一种潜移默化的制度。简单来说,汉代以郡为国,郡国两者都是同级的,郡守如国君一般。对郡守忠诚效死,这是忠。对皇帝忠诚效死,这也是忠。这也是汉末诸侯争霸之时,多少忠义之士为自己名为『主公』的军阀效死而心甘情愿的原因,社会是赞扬这种行为的!但你若是说什麽忠于汉室丶良臣择主而事这种话来,大家也都能理解。而陆逊在东吴的官阶,本就已经到了开府的阶段。谢旌此人准确来说,就是陆逊自己的私官。为了陆逊的死活将陆逊带到魏军营中,貌似确实是一个合理的做法。不过这年头,风寒并不好医治。刚刚曹睿得知陆逊发了高热之后,迅速让人将陆逊带出去,也是为了避免可能的传染的风险。曹真问自己是否要劝降陆逊的话语,一时间让曹睿不知从何回答。过了半晌,曹睿才看向曹真的面孔,轻轻说道:「若朕说并不想劝降陆逊,大将军信吗?」曹真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愕之情。若提到陆逊,曹真这种将领第一时间能想到的,肯定是陆逊虽然败了此仗,但其人善于用兵的评价是躲不掉的。没人会说刚刚输了己方的将领是个蠢蛋,如果陆逊善于用兵,那麽大魏这边更加厉害才是。但看到陆逊之后,曹睿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陆逊乃是东吴陆氏这个世家的代表之人。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曹睿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原本的历史中,江东顾陆朱张四姓,几乎延绵了数百年之久。原本的晋室南渡之后,陆氏一门在东晋朝堂中权势煊赫至极。如今的曹魏内部,本就处于皇权朝廷与世家士族争利的阶段。曹睿可不愿意亲手培养这样一群江东世家出来。陆逊在东吴都已经做到州牧了,若是劝降陆逊,要给陆逊开出什麽条件才好?难道让司马懿滚蛋,让陆逊来做这个司空吗?或者在冀青幽并里选一个州,让陆逊来做州牧?不过曹睿并不想与曹真解释这麽多。曹睿说道:「自孙权改元悖逆,虽然朝堂中常常说东吴是叛逆之辈,但实际上魏与吴之间已成敌国。」「敌国之将,又是其自己战败沦落到此。若陆逊主动请降,朕不吝惜一个虚职给他。但让朕去劝降于他,朕实不愿也,难道不用陆逊,大魏就没有名将了吗?」曹真一时语塞。本以为皇帝会惜才而劝降,曹真也只是顺嘴问一句,没想到皇帝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曹真也只能拱手说道:「陛下明鉴,且让医官去救治他吧,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曹睿微微点头。……已经入夜了,诸葛瑾在吴军的皖城大营中如坐针毡。诸葛瑾在昨夜收到斥候消息后,接连不停的派人向东侦查。而陆续传来的消息,都显示魏军今日正在向西进发。诸葛瑾派出去的斥候,也被魏军的斥候杀死了几个。诸葛瑾虽不愿去猜测那个最坏的结局,但一项项的证据都在指向陆逊已全军覆没的那个选项。是去是留?皖城还围不围了?诸葛瑾的性格本就多谋而不善断,如此重要的决定今日要由他来做,诸葛瑾自然是坐立不安。突然帐外传来声音,有卫士速速进来通报,称贺齐将军率军前来了。诸葛瑾连忙起身走出帐外。诸葛瑾确实看到了贺齐,不过站在贺齐身前的,正是吴王孙权本人。诸葛瑾长叹一声,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孙权的右手用力将手臂捏住:「子瑜,进帐再说!」诸葛瑾重重的点了点头。(本章完) 第124章 意外之获 皖城大营中,孙权与诸葛瑾丶贺齐互相看着,三人面面相觑。十馀日前在皖口,孙权曾意气风发的宣布动兵,看着东吴如此之多的将领兵士出发作战。而如今,帐中仅剩这三人了,萧瑟之感难以言说。诸葛瑾脑中纵使有千言万语,但最后还是汇成了一句话:「至尊,撤军吧。」「至尊,将皖城这里的部队都带回去,在皖口藉助长江之力挡上一挡,说不定还能接应些许败军。」「魏军最迟明晚就要到了。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贺齐身为东吴老将,也在一旁劝道:「至尊,如今水军尚在,魏军即使打赢了也不过占据江北罢了。」「水军尚在丶荆州扬州尚在。至尊,走吧。」孙权自执掌江东以来已有二十六年之久了。赤壁也好丶夷陵也罢,无论怎样的危局之中,从来未有如此形势。即使孙权屡次在江北与曹魏对峙,并且称臣以求饶,只不过是为了保存实力,以求缓图罢了。如今八万之众失联,而且很可能全军覆没,孙权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但事实如此,又能如何?难道只许曹操败了赤壁丶刘备败了夷陵,就不许你孙权和陆逊败了皖城?孙权长叹一声说道:「现在就撤了皖城之围吧,速度要快。明日天亮之后,即刻准备南撤。」诸葛瑾愣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再无别人在场,只有自己这个左将军之后,于是只能自己接住这个军令:「臣遵命。」不过,就在诸葛瑾准备问是撤退到皖口还是撤退回武昌之时,孙权却令其惊讶的从席中起身。孙权眯着眼,将双手重重的拄在桌案之上,咬着牙从口中挤出一句话:「让军队先行南撤!子瑜丶公苗,你二人明日随我在船上等着魏兵前来!」诸葛瑾和贺齐对视一眼。虽然要等魏军前来,但想必在船上,也不会有什麽风险吧?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再劝了,随孙权等待就是。第二日丶也就是元月十三日午时,虽然魏军还未抵达皖城,但镇东将军曹泰所部却已经到达皖口以北。皖口此地,同皖城一样,其名来自皖水。而皖城以北的天柱山,又被称为皖山。而后世的安徽省之所以用『皖』字来作为简称,也正是因为皖山丶皖水丶皖口的存在。而皖口之地,在后世则被称为安庆。实为一方重镇。曹泰在十日下午到达挂车以南,随之便率领一万步卒即刻向南进发丶试图穿过丘陵前往皖口。其间道路稀少而人烟罕至,虽为丘陵地形起伏并不巨大,但仍颇为艰难。不到百里,曹泰率众背负口粮辎重,昼夜不停南行。途中屡屡有人员掉队,曹泰为了达到奇袭的目的,也只将掉队之人甩在身后。等到曹泰抵达皖口以北的时候,身边可用之军也就五千左右。奇袭二字听起来固然爽快,但也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巨大幅度的非战斗减员就是一种。皖口坞就坐落在皖水入江之处的左岸。当曹泰在山中集结完毕丶准备出来的时候,皖口坞内的守军却全然没有察觉。不怪守军没有防备,实在是皖口距离皖城主战场都太远了。虽说准备奇袭,但等到曹泰真正从远处望到皖口坞的时候,才发现皖口坞坐落在水边,离最近的山边也有近二里多的距离。若是夜间倒还好办,但如今正是午后,日头在天空之上高悬。光天化日之下,奇袭是自然行不通了,只能准备强攻。当曹泰率军从山中涌出,准备向皖口坞进发之时,皖口坞内的守兵虽然完全没有预料到会从这个方向发现魏军,但很快便察觉并组织起来,准备沿着坞墙进行防御。『坞』字本为小型城堡之意。自汉末丧乱,起义军丶军阀丶盗匪四处横行,各地豪强纷纷聚众筑起坞堡以图自卫。就连如今的武卫将军许褚,早年间还未归顺曹操阵营的时候,也曾聚拢了县内数千家百姓,建筑坞堡以求自保。汝南贼寇曾以万人的规模攻击许褚的坞堡,都被许褚率众击退。不过在此时的皖口,皖口坞并不像当初许褚率『数千家』筑起的坞堡那般广大丶而曹泰的五千魏军也远比昔日的汝南贼寇要更军容严整多了。水边的『坞』与陆上的『坞』形制存在巨大的差异。陆上的『坞』自然四四方方,而水边的坞却常常只是以半圆形状的坞壁对着陆地,朝向船坞的方向则留了个大口子。昨日孙权沿着皖水率水军北上之时,只在皖口处留了一千守军,由孙权的亲信将领宋谦统率。而曹泰在吴军全然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之下,率军一鼓作气展开攻势,在守将宋谦被魏军射死之后,不费多少力气就攻下了皖口坞。守卫此地的吴军人数约战死了二百多人,只有近百吴军抢到了旁边船坞剩下的小船逃走,浮水渡皖水西走的也有不少,最后剩下来投降的只有百人。见坞壁已被攻破,曹泰的镇东将军司马苏仪问道:「将军,陛下军令是夺取皖口,而我军已经拿下此处,接下来又将如何是好?」曹泰想了想说道:「吴军此处尚余有一些军资粮草,足够我们使用十馀日的。既然我们已经占据皖口,陛下军令中对占据皖口后的情况未有说明,那我们自然应该择机行事。」「将坞内可用物资尽皆搬走,在我们出山的地方立营,在此先观察数日。」苏仪听闻曹泰话语,刚要领命而去,却又被曹泰叫住了。曹泰说道:「传我的将令,将此处投降的吴军悉数屠了,扔在皖水之中了事!」「这……」苏仪闻得曹泰如此军令,一时间担心起来:「将军,杀俘乃是不祥之事,若朝廷追究起来,岂不徒惹麻烦?」曹泰瞪了苏仪一眼:「昔日吴狗在濡须气伤我父,我父还未回到寿春就病死了,我与吴狗不共戴天!区区百人而已,又不是千人万人,屠了也就屠了,又有谁能知道?」曹泰将苏仪拽了过来,凑近苏仪的耳边说了起来:「待军士将坞中物资搬走之后,留一队亲卫将这群吴狗在坞中屠了,再扔到江中便是!」苏仪虽然无奈,但只好遵命而去。说到底,魏吴两家打了多年之久,仇恨一时半会难以解开。对于从洛阳远道而来的中军将领还好,作战就是作战而已,谈不上什麽私仇。而对于曹泰这种外军将领丶其父曹仁之死还与吴人有关,这不仅有私仇,而且还是典型的武人作态。常年作战,自然不拿生死太当回事,敌人的命就更不在意了,能值几钱?就在曹泰正在指挥队伍焚毁船坞丶搬运物资之时,有亲卫跑到曹泰的身边禀报起来:「将军,我们刚刚在坞内的房屋中找到一个藏起来的女人。」女人?曹泰不以为意的说道:「女人怎麽了?一并和俘虏看押起来便是。」亲卫解释道:「将军,这个女人貌似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不肯说自己的身份,属下也一时间解释不清,将军还请亲自去看看吧。」曹泰挑眉,狐疑的盯着亲卫,随即跟随亲卫向坞中走去。在吴军守卫皖口坞的时候,孙鲁班躲在坞内。若宋谦仍在,想必定是会带着孙鲁班突围而出。但宋谦不幸战死,魏军攻势又急,吴军星散逃命之时,孙鲁班就只能藏起来了。不藏起来又能如何呢?孙鲁班不会浮水丶又没有船只,只能在藏于坞中躲藏一二罢了。果不其然,孙鲁班面对魏军士卒时闭口不言,而见到曹泰这名两千石的将军之后,却主动说起了自己的身世。曹泰听完之后摇了摇头,只能让亲卫将孙鲁班看管起来,随后带走便是。早年间曹操在长坂坡追逐刘备之时,曾俘获了刘备的两个女儿,曹泰当时就在虎豹骑的军中。如今时隔二十年,竟又俘获了孙权的女儿吗?……而此时的挂车大营中,曹真起身拱手说道:「启禀陛下,陛下以天子之尊率军亲征,如今大战已了丶胜果卓着,剩馀些许事情由大司马做即可。臣以为陛下也应当返回朝中了。」曹睿点了点头:「朕在此处的作用,无非是将中军带过来,并且带智谋之士与大司马丶大将军一起调度战局罢了。」「如今孙权剩馀之兵不过两万而已。大将军说的对,朕也是时候该返回洛阳了。」魏军的中枢早已通过俘虏的吴军将领口中,拼凑出了整个吴军的大概情况。孙权一共动兵十万,在挂车前后数日的战争中约战死二万,当日被俘虏之人就有四万。逃进南面丘陵之中的吴军约两万之数,两天之内陆陆续续也有一万之数出来请降。那麽此地的俘虏就有五万人了。不得不说,这种庞大的俘虏规模对魏军的压力是极大的,而如何处置这些俘虏,自然是皇帝在返回寿春之前,需要解决的头等大事。(本章完) 第125章 屯田事宜 曹睿环视群臣,随即说道:「如今挂车处先后投降的吴兵已有五万人了,如何处置这些俘虏?」曹真说道:「陛下,这些吴军俘虏可是要带回寿春?」曹睿笑着轻轻摇头:「朕是在问你们,大将军怎麽问起朕来了。」曹真早已习惯了皇帝的心直口快,笑了一笑,并不以为意。曹睿将目光挪向司马懿:「司空,卿有何想法?」司马懿见皇帝向自己发问,想了片刻后说道:「陛下,臣以为应该先对这些俘虏进行甄别。」「如何甄别?」曹睿以及帐中群臣都一齐看向了司马懿。司马懿缓缓说道:「五万俘虏即是五万青壮,对国家自有大用。但臣以为并不是所有俘虏都可以再重新使用的。」「对于俘虏中,在作战中伤了我军士卒丶手上沾了血的吴兵,应该杀之以作惩戒。而未伤害我军的吴兵,才可以带回去再行分配。」这……司马懿的话语确实出乎曹睿的意料。这不是议论怎麽处理俘虏吗?曹睿本想问如何将俘虏安置和再利用,司马懿这就要开始杀人了?群臣也都盯着司马懿,一时说不出话来。魏军也有黑历史,也确实屠过不少百姓,但那时是乱世而已,自然能不要脸强找理由洗上一洗的。如今曹家都当了皇帝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俘虏名义上也是大魏皇帝的子民才对。投降了还杀?显然不太合适。曹睿不禁对司马懿的脑回路好奇起来:「司空是想以被处死的吴兵来震慑东吴,也存了震慑其馀降兵的意思?」司马懿点了点头:「对于东吴叛逆之辈,以德不如以威,应当惩戒才是。」曹睿听完此语之后,想了片刻,大概搞清楚了司马懿的想法。司马懿此时的想法,一方面确实是想震慑东吴,另一方面却还是研习了汉朝之时的老传统。对于洛阳朝廷来说,什麽鲜卑人丶匈奴人丶羌人,其实都是可以不当人看的。而叛军对于洛阳朝廷来说,要麽杀要麽招抚,其实都有案例在先。吴地偏远,又是叛贼不服王化,杀了做惩戒也无妨。曹睿忽然想到了在原本的历史中,司马懿攻辽东公孙渊之后,便屠尽了襄平城中的成年男子七千馀人,并筑城京观以夸功震慑。想必就是沿袭了这样的思维模式,还真是一以贯之。曹睿摇了摇头说道:「司空所言虽然有理,但如今天下疲敝,各处都缺少人力。这些吴兵俘虏,朕一个都不想杀。」「就不要再提杀俘之事了。」司马懿颇为尴尬,拱了拱手便重新坐下了。而刘晔看出了皇帝的意图,起身说道:「陛下,臣以为应该将俘虏先带回寿春,以防止俘虏在边境生变。到了寿春之后,可以将俘虏分成三类,并再做处置。」曹睿看向刘晔:「刘卿仔细说说,如何分类?」刘晔说道:「其一,吴兵的来源多样,包括孙权的中军丶各将领部曲和郡县兵。应该选出其中对孙权还存有忠心丶只颇于形势投降的一批,还应将刚刚司空所说丶手上沾了大魏军士的血的吴军也归于此类。」曹睿没有说话,示意刘晔继续阐述他的观点。而司马懿则是抬头瞄了刘晔一眼,对刘晔借用自己的想法略有不快。刘晔继续说道:「其二,应该选出吴军统治长久之地的军士。」「而剩下的,来自偏远郡县和山越的吴军,则应该被划分到第三类中。」曹睿问道:「刘卿划分三类之后,又将如何处置呢?」刘晔直截了当的说道:「应当全部屯田!」众人也纷纷陷入了思索之中。屯田嘛,在场之人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不了解屯田之事的。不过所谓屯田,倒也分为『军屯』和『民屯』两种的。细说起来的话,那是建安元年的时候了。当时曹操刚刚击败颍川汝南两地的黄巾军,多了不少壮年劳力。在枣祗的建议之下,曹操开始实行屯田制。简单来说,汉末的战争造成百姓流离失所,许多田地也都变成了无主之物。枣祗的屯田制其实就是找一处无主之地丶寻一群无家之民,由国家提供种子和耕牛,产得的粮食由屯田民和国家分成。而分成的比例,就和一个重要的生产资料『耕牛』有关。有牛的屯田民,产出粮食和国家五五分成。没有牛的屯田民,因为用了『国家之牛』,产出粮食和国家四六分,农户四丶国家六。曹睿看向刘晔:「刘卿,军屯还是民屯?屯于何处?」刘晔说道:「臣以为,有军屯也有民屯。」刘晔素有急智,此时已将此事全部想通:「对于第一类尚有嫌疑的吴军,应当屯于河南,借中枢武力得以随时弹压。」「而第二类,久处东吴腹心之地的军士,应该送到青州丶徐州丶豫州各地,借当地外军得以弹压。为国家生产粮食之时,又免得离边境太近得以作乱。」曹睿点了点头:「刘卿说的上面这两类,是军屯还是民屯?」刘晔说道:「臣认为这两类降兵不宜为军屯,当为民屯数载之后,方可缓缓放开使其为军。」曹睿问道:「那刘卿说的第三类是军屯了?」刘晔说道:「回陛下,正是如此。」「对于这些来于偏远郡县和山越的吴军降兵,则是真正可用的部分,或可让其在雍凉这种离中原遥远之地军屯。」「一则可用为军,补充当地守军的空虚之处。二则雍凉地域广大丶可用田土也可更多。平日为农丶战时为军,自然可用补充雍凉守军的不够。」随着刘晔将其想法一步一步悉数说出,帐中的众臣也都听明白了。无论是军屯也好丶民屯也罢,都不是什麽稀奇之事。对于曹魏来说军屯民屯皆有,但对于蜀汉和东吴来说,几乎都是军屯了,原因就是流民太少而已。而刘晔的说法,只是在对吴军降兵的甄别和调度上,有了些许创新。刘晔此番安排确实挺全面的。曹睿听后向众人问道:「诸卿可有补充?」曹真和司马懿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意见。不过,蒋济却站出来有话要说。蒋济拱手说道:「陛下,以臣看来,能否从中留下一部分吴军降兵,用来专门造船和修整河道?」「如今已是太和元年,但黄初年间屡次征讨吴国,多次因为船只和水运的问题导致大军军需运输不畅,甚至有一次还差点使船队没能北归。」「若能选出些吴兵专门从事工匠之事,不仅可以减少边郡之民的徭役,还可有利于军事。」曹睿听闻之后连连点头。专人专用果然是对的,蒋济久在淮南丶自然对淮南用兵作战的难事分外了解。加之蒋济又是个懂水军丶懂水利的,一时间在这群魏军将领中间看起来要更顺眼一些。曹睿看向刘晔:「刘侍中,把蒋护军的建言记下,待回寿春之后再从长计议。」刘晔点头应允。不过提到俘虏,曹睿又想起一桩公案:「诸卿,谁知道武帝年间,随于禁一同增援襄樊丶同于禁一同投降的军士都去哪了?」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与皇帝分说。曹真拱手说道:「陛下,此事都近十年了。当时于禁率众在襄樊投降之后,于禁其人先降了关羽,而后又降了孙权,最后又被孙权送归大魏。」「孙权送于禁返回大魏之时,正是孙权在夷陵与刘备交战之时,为了向大魏求和。除了于禁之外,当时朝廷也遣使给孙权,让孙权送回来当时俘获的大魏军士。」「不过,于禁当日援襄樊的时候,足足有三万士卒。而孙权请降之时,不过归还了约一万之数。当时先帝遣使责问过孙权,孙权托辞是这些军士从了蜀汉丶又或者是在战争中死了。」「先帝没有办法,也只能不了了之。」曹真看向皇帝:「陛下是想和孙权换俘?以今日吴军俘虏,来换当时在于禁军中流落南方的士卒?」曹睿点了点头:「大将军以为可以吗?」「朕为天子,若只是驱使子民从军务农,又如何能做成如汉文帝一般的圣君呢?既然这些士卒当日是听了朝廷之令,才流落东吴的。今日朕有了机会,将其接回大魏,也算是对建安末年的这一桩公案,有个了结的说法吧。」帐中众臣纷纷起身,齐声行礼说道:「陛下仁德。」曹睿看向众臣子:「朕的仁德与否,不是朕一个人的事情,是朕与这个朝廷丶与诸卿共同的事情。」「既然知道了此事,那便想想如何去办吧。至于俘虏,先一并带到寿春。与孙权换俘之事,也等到此间战事全部了定之后,再行分说。」曹睿问道:「大司马现在应该快到皖城了吧?从明日开始,朕就准备启程返回寿春,此间战事就交由大司马来督吧。」曹真回应道:「臣知晓了,稍后便准备与大司马进行交接。」(本章完) 第126章 职衔调整 入夜,整个挂车大营都在紧张的忙碌着。虽然皇帝于明日返回寿春,但皇帝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走这麽简单。转运军资丶押送俘虏丶携带伤兵,这三项事情就足够耗费精力的了。就伤兵一事来说,此前战中魏军约死伤一万五千左右。其中步兵伤者有三千馀丶死者也有七千左右。而五千骑兵中有伤者约两千丶死者也有三千。伤员自然要带回寿春去照顾,而如此数量庞大的战死的兵士,自然也要统统带回寿春安葬。不过好在现在正值冬季,运回寿春也不会中途腐坏。若是夏季动兵,就只能就地掩埋了。至于吴军兵士嘛,就没那麽好运了,只能就地批量掩埋,甚至连块碑都混不上,这也是战争残酷的现实之一。转运军资倒也好说。从吴军处缴获的粮草丶铠甲丶兵器丶军资等等,装车带回寿春即可,魏军此时又不缺车辆载具。而最麻烦的事情就是押送俘虏。吴军俘虏毕竟是活生生的人,从挂车到寿春近四百里路远,不仅要保证其健康到达,也要保证吴军俘虏不在途中叛变丶闹事丶停滞不动。总的来说,是一项管理学上的大工程。既然要押运解除了武装的五万俘虏,负责押运的魏军军卒自然也不会数量太少。此次押送俘虏回寿春,动用的兵力正是满宠剩下的一万人丶以及来自中军和边军的共一万骑。一万步兵丶一万骑兵,押运五万人绰绰有馀了。而且还达到了撤离部分军队丶减少前线压力的作用。不过,当曹睿在帐中阅览文书,思考着明日返程后的种种事情时,散骑侍郎夏侯玄从帐外进来,送来了一份表文。夏侯玄躬身行礼后说道:「禀陛下,青州刺史王凌有表上奏陛下。」曹睿头都没抬,不经意的说道:「放在桌案上吧。王凌回来挂车大营了?」夏侯玄慢慢走上前将表文放下后,恭敬答道:「陛下,王凌得知明日陛下即将返回寿春,今日下午便回营了。」曹睿放下手中的文书,将王凌的表文打开看了片刻,竟微微的摇了摇头。王凌此表不是表功丶也不是呈报他对接下来用兵的看法,而是要弹劾满宠。用王凌表文中的话来说,满宠用兵无能丶为国家先后丧了许多兵士,理应依据国法军法给他撤职。曹睿知道王凌是个可用之才丶满宠也是当下难得稳妥的资历大将。满宠作战中损兵折将,正是其部承担了战略任务的缘故。无论是王凌还是满宠,曹睿不仅不会处罚,还会进一步的重用他们。本来在此次南征的军中只有曹休找贾逵的麻烦,但王凌为何找满宠的麻烦,曹睿一时还找不到原因,也毫无兴趣去搞清楚两人的恩怨。既然对于王凌表文中所反应的问题,曹睿并不想管,那麽适当的拖上一拖还是可以的。曹睿抬头看向夏侯玄:「太初,你去王凌营中宣朕的口谕,就说朕看到了,奖惩之事待朕回洛阳丶此战完结之后再论。」夏侯玄领命而去。其实魏国朝堂之上,也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派系,或显性或隐性,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建安年间的拥汉派和拥曹派丶曹丕一党和曹植一党丶颍川士人和河北士人丶宗亲将领和外姓将领……各类派系实在是太多了。虽然没有到党争的地步,却也在不同程度上影响着国家运行。想到这里,曹睿派侍卫将曹真和司马懿二人唤到自己帐中。曹真和司马懿当然也没睡,就算睡了的话,听闻皇帝召唤之后,该过来还是要过来的。二人行礼之后坐定,曹睿直截了当的问道:「此战之中,各将领丶刺史丶太守纷纷统兵,军制混乱,朕有意统一制度,大将军和司空,卿二人有何看法?」曹真和司马懿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不是明天就要回寿春了吗?此时为何抛出如此大的话题来讨论?曹真轻咳一声:「陛下,此间战事尚未了结,制度之事应该战后再论。」曹睿说道:「朕知道要战后再论。不过现在是战时,借着朕还在东南丶还在寿春,朕就想把此事给办了。」「先不论中军,就拿这次用兵的外军和州郡兵来说。」「外军在大司马之下,统兵的各位将军职衔各异,有都尉丶校尉丶偏将军丶裨将军,还有几个中郎将。虽说都是两千石,位阶也有细微的差异,但在战时统兵多少,却完全只凭上级指派。」「如此多的职位,能不能简化一下?都尉和校尉有什麽根本差别吗?中郎将和将军有什麽根本差别吗?」曹真解释道:「陛下,这些职衔都是数十年以来,依靠各种规矩和惯例定下来的。」「此战过后定有封赏,陛下是想借封赏之时一并调整?」曹睿点了点头:「朕听闻早在汉朝桓丶灵之时,朝廷及州郡中并没有今日这般多的职位。」「就拿凉州三明来说,那个依附党人的西州名将皇甫规,最高也不过是度辽将军丶护羌校尉而已。」「灵帝遣人平黄巾乱时,皇甫嵩不过是左中郎将丶朱儁是右中郎将丶卢植是北中郎将。这三人领军十馀万,也不过是中郎将嘛!」司马懿这时插话说道:「陛下,皇甫嵩丶朱儁丶卢植当时的职位确实不显,滥发将军号一事有两个阶段。」「一则是黄巾平定后,汉廷以这三人功大无以为赏,只能用将军号来酬功;二则是讨董之时,从袁绍开始纷纷册封各地诸侯。自此,将军号才越来越多。」曹睿说道:「朕明白司空的意思。当下国家尚未平定叛乱,封号将军朕自然不会动。朕要改的是下面这些。」曹真回应道:「陛下,此事臣颇为清楚,愿为陛下解释一二。」曹睿点头:「大将军请说。」曹真答道:「陛下,虽说从一般情况来说,都尉丶校尉丶中郎将丶裨将军丶偏将军丶再到其上的封号将军,这种次序乃是从低到高的位阶排列。」曹睿插话问道:「都尉丶校尉丶中郎将丶裨将军丶偏将军不都是两千石吗,干嘛要分这麽多出来呢?又不是都尉升校尉丶校尉升中郎将。」「朕在军中见到这些武将统兵多少,和大将军所说的位阶次序也没多少关系。」曹真解释道:「陛下,都尉本是由郡中的郡尉改名而来,而中郎将最早则是以郎官为将丶从而彰显朝廷直属的身份。」曹睿回应道:「既然都尉是郡中之将,现在外军中是不是也有许多都尉?」曹真点头称是。曹睿说道:「既然如此,中军和外军中就不得出现都尉一职了,外军中的都尉都改为校尉。都尉一职以后专属州郡所用,州郡中也不得出现校尉。」「还有,中郎将既然朝廷直属,朕就现在做主了,将中郎将改为校尉或者将军。」只改些名号而已,又不涉及什麽本质的问题,曹真和司马懿也连连表示赞同。不过,当曹睿提到下一个问题的时候,两人开始同时犯难了。曹睿问道:「如今军中,刺史丶太守丶将军都能领兵,朕看是不是混乱了些?大将军丶司空,汉制是如何做的?」曹真和司马懿对视一眼,这次是由司马懿来解释。司马懿说道:「陛下,汉时太守丶刺史也都可以领兵。不过与现在不同,汉时的太守丶刺史领兵只在平叛或者抵御异族之时领兵,并不作为常制。」「自建安时起,各地战乱频仍丶民政军事混为一谈,加之自关东诸侯讨董之时纷纷以太守丶刺史之名领兵,这些年也就如此延续下来了。」曹睿叹了口气:「朕知道,这又是个延续几十年的老问题了。不过延续几十年的就一定对吗?假设将军是一定会领兵的,太守丶刺史就一定能领兵?」「朕也知道,往往都是以会领兵之人为边地丶边郡的刺史和太守。关键这些知兵的刺史和太守们,难道都擅长民政吗?」司马懿试探性的问道:「陛下是想将领兵的将军和负责民政的刺史太守分开?」曹睿点头:「分不开吗?」司马懿一时语塞,曹真也愣了一下。但两人片刻之后就发现,有什麽分不开的?想分开就能分开!曹睿看到了二人表情的变化:「朕清楚这些制度都和过去的种种往事有关。但对此纠正一二,朕看非但没有坏处,反而还有益处!」「如果刺史丶太守专职民政且不再负责军事,那麽各地的州郡兵都由本地的都尉所领。」「若州郡内部有警,则刺史有权徵调都尉平乱。而若到了外战之时,由各地都尉聚集到中军或外军的将军所领,再统一指挥调派,这样岂不效率更高?」曹真听后点了点头:「臣也以为陛下所言极妙,若如此这般,也不至于出现像现在这样一场大战,几个州的刺史丶七八个太守一口气跟着出来,地方行政都无人治理的情况了。」曹睿轻轻说道:「此事能做成吗?」曹真斩钉截铁的说道:「必然能成!」(本章完) 第127章 叙谈往事 曹睿点头说道:「既然能做,那就做吧!」「大将军和司空都是国家重臣,旁人不愿做的事情你们要和朕一起去做,这样才不辜负先帝重托啊!」曹真和司马懿二人自然答应下来。曹睿又说道:「朕原本还存了试一试濡须的想法。若日子算下来,辅国将军刘若也应该到了濡须附近了吧?」曹真说道:「陛下,濡须确实易守难攻。之前多次攻濡须皆无功而返,濡须实在不是一时半会能攻下的。」「如今濡须附近及合肥的兵马不过一万多,加之此战我大魏军队又伤亡如此之多,实在不宜再在濡须动兵。」曹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让刘若撤回来吧!先到无强口替大司马守住后路。」曹真答应道:「臣明早就遣人去调刘若。」……和来时相比,返程的路上就更加缓慢丶也更加从容了些。曹睿也并没有许多事情可以做,于是开始和将领以及普通士卒交谈,以求『调研』些真实的状况。而曹睿接见的第二个将领,就开始让曹睿感兴趣了起来。无他,此人名叫徐庶。徐庶此时在扬州外军中为右中郎将,在此战中和乐綝一起率一万五千外军支援防守在挂车的满宠,也确实立下了不少军功。曹睿骑在马上,兴致勃勃的问道:「徐卿曾原名徐福,少年时还曾任侠?」同样骑马跟于皇帝身侧的徐庶脸上略显尴尬:「陛下说的没错,臣确实曾名徐福。不过少年任侠之事,终究还是落了下乘,臣后来已经学经改过了。」如今的徐庶也近六十岁了,在被皇帝接见之前,全然想不到皇帝会问这种问题。曹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徐卿曾在刘备之处为官对吧?卿在刘备处待了几年?」徐庶一时拿不准皇帝的意思。如今大魏与蜀汉为敌,而皇帝又提起了自己曾在刘备麾下的往事,显然看起来不太妙。徐庶小心说道:「陛下恕罪,这都是二十多年的事情了,臣自仕官大魏之后,并无半点二心,还请陛下明察。」曹睿笑着摆了摆手:「徐卿误会了,朕没有半点怪罪卿的意思。陈群田豫等人都曾仕官刘备嘛,历史问题而已,朕不会翻旧帐的。卿在此战中立下军功,朕当好好奖赏你才是。」「朕只是对刘备丶诸葛亮这些人都好奇而已。先前朕从黄权处听了一些描述,不过黄权认识刘备及诸葛亮的时候,这二人都已经入蜀了。」「朕想听徐卿说说这二人早年间是何情况。」徐庶听闻皇帝话语,这才放心下来。徐庶双手握着马缰,微微抬头看着远方的山峦,想了半天后说道:「陛下,这确实说来话长,都已经快是三十年前了。」「臣记得当时应该是建安六年,臣到荆州刘表处已经许久了,闻得刘表将刘备安置在新野,便前往投奔刘备去了。」曹睿插话道:「徐卿当时为何不投武帝和刘表,反而投了刘备呢?」面对着皇帝的死亡话题,徐庶硬着头皮解释道:「回陛下,当时中原混战不休,臣担心回中原会有危险,因此并未投奔武帝。」「而刘表年迈丶且并无人主之象,加之刘表并不用我们这些外来的寒门。而且刘备又是素有声望的,臣就投奔刘备去了。」「哈哈哈哈。」曹睿抚掌大笑:「徐卿确实忠心,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糊弄于朕。」徐庶尴尬道:「臣怎敢欺君,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曹睿微笑着继续说道:「刘备与关羽丶张飞的关系真是那般的好?如同兄弟一般?」徐庶眉毛扬起惊讶道:「是谁与陛下这般说的?刘备与关张二将只是君臣而已,只不过三人从北至南流离多年,关系自然比寻常的君臣更亲密些罢了。」曹睿轻咳一声:「朕也是在东宫时听人说的,看来谣传并不作数。」徐庶见皇帝还是挺好说话的,不禁问了一句:「臣不知陛下为何会对刘备感兴趣?」曹睿回答道:「如今国家只有西蜀丶东吴二敌。而刘备创立蜀汉,朕自然想了解的对其多些了。」「先前黄权也是如徐卿一般问朕,朕也是这样说的。」曹睿继续问道:「不过朕也听说过关于刘备的很多说法。有人贬刘备说他是个老虏丶老革,也有人说刘备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还有人说刘备只是善于蛊惑人心罢了。」「如此这些褒贬之语,朕都暂且放到一边。徐卿是做过刘备多年部下的,朕想听徐卿说说,刘备为什麽能够得人?」这个问题实在刁钻。刘备毕竟是大魏之敌,徐庶褒也不是丶也不想违心去贬,想了一会之后说道:「臣以为,刘备大概是靠以诚待人来得人的。」曹睿笑着调侃道:「刘备奔波多年无立身之地,又没有朝廷大义来任免官职。没什麽能赏赐和任命的,也就只能靠『诚』了吧?」徐庶无奈回话道:「确实如陛下所言。不过刘备对关张这等臣子也好丶对其他诸侯也罢,总是能倾心交往的。而刘备流离多年而百折不挠,这种英雄气也是能吸引人的。」曹睿感叹道:「百折不挠啊!这是蔡邕形容桥公的词语,用在刘备身上,倒也有几分相像。」「不过刘备其人的性格如何?朕曾听人说,宋忠在邺城曾与人说过,刘备在荆州时还因为髀肉复生哭过?刘备年轻时不是还怒鞭过督邮吗?」徐庶虽然不清楚皇帝今日会问如此多关于刘备的问题,但还是笑着解释起来:「陛下误会了,刘备哭是一回事,其人怒鞭督邮是另一回事。」曹睿疑问道:「这其中还有内情?这朕倒是没听说过了。」徐庶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刘备当时乃是因随邹靖破黄巾有功,因而得任安喜县尉。当时大约是中平年间,当时正是汉灵帝在位之时。」曹睿说:「中平是灵帝年号,难道和灵帝也有关系?」徐庶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有关系。当时灵帝下令,天下各处大小官员想要任官,都是要交买官钱的。刘备当时虽只是个县尉,但也是要交钱的。」曹睿诧异道:「朕还以为只有朝中的官员才需交钱呢。太皇帝(曹嵩丶曹操之父)昔日为太尉,也给灵帝交了一亿钱。」徐庶说道:「小官也要交的。刘备当时得了任命,但又哪里有钱来交呢?督邮来找刘备收钱,而刘备又无钱,连督邮的面还见不到。」曹睿问道:「说到底还是钱的事情了?」徐庶摇摇头:「和钱自然有关,但又不仅是钱的事情。当时刘备所在的安喜县,正处于张纯治下的中山国。」张纯……这个名字怎麽听起来有点印象?曹睿说道:「是那个作乱的张举和张纯吗?」徐庶点头道:「正是这个张纯。当时张纯在郡中图谋不轨,还向朝廷请求统帅乌桓骑兵,却被朝廷拒绝。当时四方人心摇动,张纯欲图谋不轨的心思已经是郡中皆知了。」曹睿恍然:「所以刘备是为了躲开张纯这个烂摊子,免得惹祸上身?」徐庶点了点头:「臣记得刘备和臣是如此说的。至于刘备如何想法,臣确实不清楚。」曹睿只觉颇为有趣。看来判断一个人要从多方面来看,不能偏听偏信。多一个判断的角度,就能多一些新的发现。曹睿继续问道:「那诸葛亮呢?是徐卿向刘备举荐的诸葛亮吧?」徐庶已经尴尬不止一次了,随即勉力说道:「此事是和臣有关。」「臣本是颍川人。虽和朝中许多公卿一般出自颍川,但臣的家境连寒门都算不上,自然在郡中也得不到什麽前程。」「后来臣随同郡的石滔一同来了荆州,而后在荆州结识了诸葛亮。」曹睿说道:「诸葛亮后续之事朕都清楚了,朕好奇的是,诸葛亮当时也未为官丶也未有什麽奇异之处,荆州人是如何将诸葛亮传为『卧龙』的?」徐庶想了片刻说道:「建安之时与现在不同,当时的士子若是想扬名的话,还是需要人进行品评的。」「最着名的品评就如汝南人许劭的『月旦评』一般,得了许劭的评价就可以扬名于世,接下来的做官也好丶求学也罢,都可以事半功倍。」曹睿说道:「诸葛亮有大才学,这个朕知道,但是至于取个『卧龙』这样的称号吗?」徐庶解释道:「回陛下,这个称号其实是水镜先生司马德操为诸葛亮取的。」「而司马德操取了卧龙二字,一方面存着为诸葛亮扬名的心思,一方面也是由于司马德操身为荆州大儒,和颍川士人素来走不到一起去。」「颍川荀氏不是有个『荀氏八龙』吗?颍川不是还有什麽神君吗?既然颍川人都能说出如此的话,司马德操也存了和颍川人比较的心思。」曹睿哈哈大笑:「看来还是浮华惹的祸啊!」(本章完) 第128章 所谓才德 徐庶起初还摸不清楚皇帝的言谈风格,但随着交谈的渐渐增多,徐庶愈发感觉皇帝是个好相与的。其实皇帝和臣子之间交流的本质,和寻常的士人交流也差不了太多。若聊的投机,能说不能说的自然就会都说一些。若聊的不爽利,那麽就公事公办,你皇帝问什麽我答什麽就是了。徐庶试着旁敲侧击的说道:「陛下『浮华』二字用的还真是巧妙。」曹睿笑着看向徐庶:「就比如徐卿你,就不算浮华之人。」徐庶点了点头:「臣也自认为不是浮华之人,不过陛下认为浮华之人,具体指的是哪一种人呢?」曹睿说道:「既然徐卿问了,朕就与你仔细的说上一说。」「才丶德而论,浮华取德。孤丶党而论,浮华取党。」徐庶骑在马上,听闻皇帝的论述之后片刻不语。过了一会方才问道:「陛下,抑制浮华并不容易啊。」曹睿答道:「自然不易。容易的话,朕又何必亲自来说呢?」「徐卿是接替鲍勋为御史中丞的。鲍勋此人,卿如何看待?」鲍勋是魏国建安年间和黄初年间的臣子,曾经因公事与还是魏国太子的曹丕结仇,又在黄初七年因为冒犯曹丕而被处死。其实被皇帝屡屡询问观点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徐庶颇为无奈,但也只能继续说道:「臣以为鲍勋是罪有应得。」曹睿瞄了徐庶一眼:「朕刚说过徐卿没有糊弄朕,怎麽现在就又糊弄上了?」徐庶面带惶恐的说道:「臣……臣不知陛下的意思。」曹睿倒也不在意一般:「先帝杀鲍勋之时,将廷尉高柔请至宫中,躲开廷尉从而将鲍勋杀死。若依律法的话,鲍勋之罪确实不该死。」「但朕以为鲍勋自有取死之道。和先帝的观点不同,朕觉得鲍勋屡屡以先帝的私事觐见,还语出冒犯。」「朕在禁中翻阅典籍,鲍勋向先帝谏言之事,基本都仅限于先帝个人的私事和私德方面,仿佛先帝打个猎丶听个曲就要亡国了,而对于真正国家大事却极少提及。」曹睿看向徐庶的眼睛:「徐卿,你说鲍勋此人,算不算欺世盗名之辈呢?」「这……」徐庶想了片刻后说道:「此风确不可长,实是沽名钓誉之举。」曹睿轻叹一口气:「是啊,这就是沽名钓誉。不论是武帝也好丶先帝也罢,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维护权威才是最对的反应。国家真正的大事不去进言,反倒揪住君主个人不放,这种人才是会真正坏了国事。」「这就是朕说的第一点,在『才』和『德』之间,朕要选『才』。」徐庶点头说道:「陛下的意思是不是说,好言饰外者,不如忠正远见而有实者?」曹睿微笑着问道:「这话朕记得,是当年官渡之前,郭奉孝和武帝论十胜十败的时候说的吧?」徐庶微微点头:「郭嘉此话太过出名,臣听过几次,就几乎能背下来了。」曹睿说道:「郭嘉好出大言,要按他的这种论法,武帝和袁绍相比就不止是十胜十败了,搞个五十胜五十败都行。不过此话朕认为还是颇为贴切的。」「就比如昔日孔融当众劝名士邴原一般。孔融曾劝邴原以仁为己任,出仕为天下效力,而非只是自己修性保贞。学经救不了天下,出来做事才行。」徐庶想了想说道:「臣也曾听闻,刘备在徐州和陈登丶许汜等人交往的时候,刘备就曾斥责许汜求田问舍丶而无忧国忘家和救世之意。」曹睿一愣:「求田问舍?这句话是刘备来说许汜的?」徐庶回应道:「正是如此。」曹睿抬头看天,半晌之后才从口中说出一句:「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这下轮到徐庶发愣了:「陛下此句实在精妙。」曹睿摇了摇手:「这话也是朕听来的。不说邴原和许汜了,朕和卿就说说武帝的求贤令。」「武帝先后发了三次求贤令。建安年间已经过去了,黄初年间也已经过去了。朕此前在东宫之时还没有多少感觉,直到去年自己执政,对武帝文帝的话再进行回顾,才读出一些新的感觉来。」「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这句话徐卿听过吗?」徐庶回答道:「臣听过的。这应该是建安十五年第一篇求贤令。」曹睿感慨道:「是啊,正是建安十五年那篇。武帝所说唯才是举,难道只是为了选出那些不仁不孝者吗?」「只不过在建安年间,治国用兵之术比修身养性更为重要。清在一己,无益于百姓丶也无益于大业之成败,只是沽名钓誉罢了。」徐庶说道:「陛下的意思臣听明白了。如果一定要从才和德中选一个,才比德更为重要。并不是说『德』不重要,而是『才』更符合当下的需求。」曹睿表示赞同:「的确如此。管仲背君事仇,奢而失礼。但管仲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孔子曾说:『微管仲,我其披发左衽矣』。」徐庶问道:「才德之论陛下说的很明白了,那孤和党呢?」曹睿瞥了徐庶一眼:「这个徐卿自己不知道吗,难道还用朕说?」徐庶此时也笑了出来:「臣明白了。说到底,陛下还是要纠正汉时之弊。」曹睿说道:「正是此理。自汉末之后,什麽三君丶八俊丶八顾丶八及丶八厨丶八龙,士人之间相互品评高下,并以此作为依据来博取官职,这是置朝廷于何地呢?」「庞德公和司马德操将诸葛亮称为『卧龙』丶将庞统称为『凤雏』。若是此风延续下来,既然龙凤都出来了,徐卿信不信日后还会有什麽『麟』丶什麽『虎』之类的?」徐庶被皇帝思维的跳跃绕的有些晕,随即说道:「这……或许丶或许也会有吧。」曹睿在马上转头向后面望去。司马懿丶蒋济丶几名侍中和夏侯玄丶姜维在离皇帝数丈远的地方骑着马,看了一眼又随即转过身来。曹睿说道:「士人之间如此品评,其实就是朋党之论了。」「自汉末以来,士人往往不以孝悌德行为首,而以趋势游利为先。互相结党评论,若与自己一党,则百般赞叹将其捧上了天。若与自己相左,则愈加损毁以作惩戒。」「所谓党人党人,这就是党人。这不仅是结为朋党,更是在毁坏国家选举官员的制度。」「建安末年开始,朝廷以九品中正来为士人定品,这是在挖士人之间互相品评的根子。虽然依朕看来,九品中正也有许多不足,但起码比这种士人品评要好一万倍。」徐庶赞同道:「陛下说的极对。若还是得到党人品评才能做官,我这种颍川寒门之人又如何能报效国家呢?恐怕臣现在还只是个县吏吧。」曹睿笑着说道:「徐卿可不一样。卿是从刘备处回来的,大魏自然要任命为官的。」徐庶也笑着点头。其实曹睿还是比较欣赏徐庶此人的。言语坦诚而又直接,曾在州郡任职丶也曾任御史中丞,这就是地方经验和朝廷经验都有了。而且从徐庶的交谈里可以看出,徐庶并不是如传言中的丶被迫离开刘备效力曹魏的形象。反倒像是很正常的一个跳槽一般,就像陈群丶袁涣丶田豫这些曾在刘备手下任职之人一样。想到这里,曹睿准备向徐庶提问最后一个问题:「徐卿,卿也做过近一年的御史中丞。在卿看来,大魏朝堂的官员最大的问题是什麽?」徐庶没有犹豫,直接说道:「陛下,臣以为是权责不明。」曹睿微微睁大眼睛,紧接着问道:「权责哪里不明?」徐庶说道:「在臣看来,朝堂上的官员行事往往缺乏考核。虽然朝廷分派了职司,但做了多少事情丶完成多少工作,却没有一个确定的依据进行评判。」「臣做御史中丞的时候,也负责管理各州的刺史。但虽然名义上臣有这种职责,但实际上各州刺史的所为之事,臣基本无法管理和评价。」「以此看来,朝廷官员有许多职位都缺乏考核依据。长期以往,官员之间也定会懈怠。」曹睿点了点头:「约定权责并对官员考评,朕懂你的意思了。」「朕昨日还和大将军丶司空二人议论,军中的层级头衔颇多,比如将都尉一职只放在州郡丶校尉一职只留在军中。再比如中郎将并非常任,要改成将军封号。」「徐卿的右中郎将,朕到寿春之后给卿换成个将军号。」徐庶略显惶恐的说道:「臣没有寸功,又如何能有将军封号呢?」曹睿说道:「徐卿这又开始谦虚了。自此之后就不再设中郎将了,徐卿难道是想在军中当个校尉吗?」徐庶这能说什麽?只能用沉默以示回答。曹睿看向徐庶说道:「军中丶朝中之事复杂万千,此战结束之后,还当好好整顿一下。徐卿,你到时就随朕回京,帮朕一同梳理这些制度丶权责丶考评之事吧。」徐庶坐在马上行礼说道:「陛下如此信重于臣,臣自当肝脑涂地。」(本章完) 第129章 兵强马壮 南征时自然满怀期待,而南征的大战已了之后,回程相比之下就更显寡淡一些了。曹睿到达寿春的时候,已经是元月底丶快到二月了。此时的大司马曹休,正率领军队在皖口-潜口一线,和东吴的军队隔江对峙。可能是得益于与山越作战多年养成的作战技巧,凡是在挂车一战中逃跑的吴军高级将领,基本都被部曲保着从丘陵中逃了出去,一个都没抓到。烂船也有三斤钉,即便东吴在挂车损失了如此多的军队,但临时再凑个三四万还是不成问题的。诸葛瑾在皖城原有一万人,贺齐的八千水军也完好无损,加上皖口以南诸郡的郡兵,孙权临时东拼西凑之下,还真是凑出来将近四万人。『春水方生丶公宜速去』的条子也已经隔江派人递给了孙权,曹休还自顾自的加了点戏,将周鲂昔日给曹休送过去的书信,也一并还了回去,而周鲂此时正在江对面的吴军军中。且不说曹休在东吴水军的压制下,没有船只无法过江,只能在江北扎下营寨丶排列军阵以示威吓。曹睿到了寿春之后,却遇上了一件更离谱的事情。负责留守洛阳,司隶校尉丶尚书右仆射卫臻,将他自己的儿子卫烈派到寿春来了。几乎和曹睿同时到达寿春。其实洛阳和前方皇帝的沟通一直是畅通的。皇帝还在前往路上的时候,未到陈留时是一日一报,过了谯郡之后三日一报,而从寿春南行之后是五日一报。路途实在遥远嘛,确实是没办法。这个时代信息传递最快的速度,就是马匹四条腿的速度而已。受制于这一限制,也只能渐缓沟通的频率了。但如今卫臻却把自己儿子派来了?洛阳这是出了什麽事情?卫烈此时不过二十岁整,见到皇帝的时候还略有些战战兢兢的感觉。曹睿召见卫烈时屏退了左右,向其问道:「你父为何命你来此?」卫烈小心的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启禀陛下,在下父亲让在下将此信呈予陛下,并未对在下说明其他的事情了。」卫烈此时并未有官身,只能称『在下』,不能称『臣』。曹睿皱着眉头,走到卫烈身前将信件结果,打开看了一会儿之后,脸色开始变得阴晴不定。果然,皇帝一不在洛阳,洛阳城里又闹出新的么蛾子了。卫臻作为司隶校尉,确实具有监察洛阳一切事物的权责。不过兹事体大,卫臻靠自己无法决断,只能急速将此事报告给皇帝。此次皇帝在十二月初十开始南巡,洛阳士民是最先知道的,而后慢慢从洛阳传扬开来,士民们还以为是如武帝和文帝之例,前往许昌丶谯沛之地巡游。等到皇帝在寿春祭天丶率军南征的消息传到洛阳之后,陛下对吴用兵一事才慢慢传播开来。渐渐地,此话就慢慢变了风向。后来竟有谣言说道,王师在庐江郡大败,陛下也死在淮南了!洛阳虽然是天下真真正正的政治中心,各路精英丶各个世家丶各类人群都汇聚在洛阳,将洛阳弄成了一个搞不清本来颜色的大染缸。谣言也是一样。竟然造皇帝的谣,说皇帝身死在外,这就离谱到险恶的程度了。而这个谣言的高明之处,一方面是找不到始作俑者,卫臻毕竟不能指挥校事,短时间内也找不到传播这个谣言的源头。谣言这种东西是有时效性的。在谣言刚开始传播的时候挖不到根,过了一段时间也别想找到了。而另一方面,则是将雍丘王曹植扯上了。朝中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一面表示惊恐不已,另一面竟然在考虑拥立雍丘王曹植的事情了!而另一方面,这个谣言还被传到宫里去了。卞太皇太后甚至还将卫臻叫到了宫里,亲自向卫臻询问皇帝在外的情况。卫臻也是五天一报,又如何能知前线此时在准确的发生什麽事情?而卫臻说的越是含糊,卞太皇太后就越是狐疑。毕竟卫臻总不能把皇帝盖章的密报给卞太皇太后来看,不合体制!卫臻和卞太皇太后会面,且语焉不详。这个消息又不知怎的从宫中流出,甚至到了满朝大臣皆知的程度了。从谣言传出丶到谣言彻底发酵,也不过三天的时间,正好赶上了两次报告之间的间隔。而卫臻此时也不敢相信驿报的安全性了,直接将自己的儿子派出来了。卫烈就在寿春城里行宫的堂中站着,看着皇帝读着信丶又将信放下。放下信后踱步片刻之后,又抬起手再看看信。曹睿看向卫烈:「你来寿春之时,洛阳都有谁知道吗?」卫烈摇了摇头:「启禀陛下,此事并没有他人知道。在下父亲是在晚上将在下送出洛阳城的,还遣了司隶校尉的十名属吏相送。」曹睿想了片刻后点了点头:「你且出去吧,带着和你一同来此的吏员,一同去大将军的营中居住,就说是朕让的。」卫烈恭敬行礼后告退。曹睿独自坐在堂中,一时间有些发愣。身为一个皇帝,究竟什麽才是可以傍身的依靠?曹睿不禁想起了当日在洛阳武库中,董昭的那番名实之论。按董昭的话,对自己这个曹氏天子来说,任何的『名』都是不可依靠的。而能够以为屏障的,只有军队这个唯一的『实』而已。当日的曹睿对董昭之话尚且还半信半疑。曹睿当时想,自己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大魏天子,是从先帝那里继承来的。无论于情于理,短时间之内都无人动摇才是。直到现在,自己的皇位受到了直接威胁的时候,曹睿才明白了董昭的正确,明白了这个魏国谋主的远见。什麽大魏,什麽曹氏,不过是个造反头子而已。生在这样的家里,难道不凭藉兵强马壮,还要凭藉什麽嫡长丶什麽名份吗!那才是真的糊涂!自己所凭藉的这个武帝丶文帝子孙的『名』,就算曹植自己没有机会拿来用一用,那麽野心家也可以将这个『名』安在曹植的头上。曹睿不再犹豫,派侍卫将大将军丶司空和四名侍中都叫了过来。几人陆续过来,见皇帝坐在堂中闭口不言,也不以为怪,纷纷自顾自的找位置坐定。这几人久随皇帝,这种事情都已成惯例了。几人都已到齐之后,曹睿扫视左右之后,缓缓的轻声说道:「诸卿,洛阳有人欲反。」曹真第一个站了起来,面色严肃的问道:「陛下,洛阳发生了何事?臣并未听闻半点消息。」见曹真站了起来,司马懿也紧跟着站了起来。自己和曹真同为顾命大臣,这种事情上还是要保持立场的高度一致的。而剩下的四位侍中,见大将军和司空二人都站了起来,也只好随之站了起来。七个人的目光,就这样看向了皇帝的脸。曹睿面无表情的说道:「洛阳有传闻,说朕在淮南庐江郡崩了。卫臻一时间找不到谣言的源头,而宫里的太皇太后也举止失措。」「卫臻没有办法,只能急速派其子卫烈来寿春寻朕。卫烈刚走,朕让他去大将军营中居住去了。」堂中几人尽皆露出惊恐的表情。而看了一圈之后,曹睿继续拉长语调慢慢说道:「洛阳城中许多大臣,都在讨论拥立雍丘王为帝呢。」曹真面带怒气的说道:「陛下,是何贼子敢传此谣言?陛下请予臣五千骑,臣自将之,前往雍丘将雍丘王带到寿春。」曹睿还没说话,司马懿斩钉截铁的说道:「大将军不可!」曹真疑惑的眼光看向司马懿。同为先帝托孤之臣,曹真丝毫不怀疑司马懿的立场。曹真也只是提出了自己认为最可靠的办法,而司马懿又要说些什麽呢?司马懿朝着皇帝拱手说道:「陛下,这等谣言如此荒谬,又有几人能信?雍丘王久在外藩,陛下不是令卫臻派人看管了吗,他又能掀起什麽风浪呢?」「而陛下在寿春,有大将军率军在此,有大司马率军在外,有十馀万将士在扬州。五万中军和十万外军丶州郡兵都在扬州,那麽臣以为此时的寿春城,就是陛下最安全的地方。」「一群宵小逆贼罢了,陛下不如坐镇寿春,且看事情如何进展。到时再一网打尽即可。」曹睿闻言轻叹了一声。人最直接的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面对这种在洛阳城中的谣言,曹真的第一反应是亲自率骑兵将曹植绑到寿春来,这样洛阳城中再也无法掀起什麽风浪。而司马懿面对这个谣言,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有大军在此,皇帝在扬州统率十馀万大军丶又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完全不需要惧怕任何洛阳城中的变故。一个是谯沛武人的代表,一个是世家士人的代表,曹真和司马懿遇到危难之事的本能反应,竟然都是动用武力丶凭藉武力。曹睿叹气之时,脑海中愈发想起董昭那双锐利的眼神了。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此言不虚!(本章完) 第130章 修筑要塞 曹睿如今身在寿春,洛阳远在千里之外,属实是鞭长莫及。就如同主人不在家里,往往会有小偷光顾。皇帝不在都城,这才给了乱臣贼子们散布谣言的机会。一时间根本没办法细查。想找出造谣的人显然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曹睿自认为登基以来未兴过什麽大狱丶也未惩治过什麽官员。所谓的什麽『士人集团』丶『军功集团』,更没有可能搞出这一套东西来。当今士人的两位领袖,陈群在襄阳城里蹲着呢,司马懿南征中几乎一直在自己身边。若士人中的领袖不去参与,又有谁会搞这些事情呢?而掌握兵权的武将们,想玩谣言这种花活还没那麽容易。官阶赏赐样样不缺,哪里还需要搞这种小动作?如果用排除法排除了士人和武将这两个如今势力最大的群体,其他的『利益团体』又能翻得起什麽风浪呢?宦官?早就没有任何话语权了。后宫?难道儿子当皇帝要比孙子还好吗?也没有任何可能,当今的后宫也没有什麽权柄。排除法虽然笨了一些,但无疑还是很好用的。除了这些势力之外,剩下的无外乎两种:宗室和前朝的遗老遗少。这两拨人能做出如此大的事情来吗?自即位之初,曹睿已经在有意的淡化『校事』这一特务系统的功能。曹睿试图凭藉自己对朝堂上人物的大致了解,通过选贤用能以支配朝堂。现在回顾看来,此路走的不算正确。忽视了大魏的人心浮动丶忽视了洛阳城中心怀鬼胎之辈。给你们自由,又给我搞出这样的事情来。那麽我也就不必客气了,让校事加大力度就是。不过,这些都是回到洛阳才能着手去做的事情了。毕竟现在人在寿春,再想下去也没有什麽意义。对于洛阳现在的乱局,也只能安抚为要,待自己返回洛阳后再行打算。曹睿轻轻摇了摇头,看向曹真和司马懿二人:「大将军丶司空,你们二人说的都对,但也不完全对。」「洛阳城中有宵小作乱,只不过是由于朕不在都城丶南征中又与洛阳消息变少,这才产生了嫌隙。」「朕在想,是不是应该向洛阳通报一下此战消息了?」司马懿首先拱手说道:「臣以为陛下所言在理。不如即刻遣人向洛阳报捷,随着陛下亲征大胜的消息传开,想必谣言也就会不攻自破了。」曹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朕就遣人同卫烈一同回洛阳,向宫中和尚书台正式报捷,并且向我大魏宗庙敬献祭物。」曹睿看向曹真:「大将军,以往得胜回朝,都是怎样祭祀宗庙的?」曹真一时间有些犹豫,看曹睿皱起了眉,方才答道:「禀陛下,以往出征大胜归来,几乎都不怎麽祭祀宗庙。」「自从建安十八年,武帝在邺城建国之后,曹氏方有宗庙。而武帝的多次大胜,也算是汉朝用兵之胜,并不能在魏国的宗庙告祭。」「虽然山阳公曾祭拜于洛阳汉朝的太庙,但自从武帝将山阳公从洛阳迁徙至许昌,太庙也不让山阳公去拜了。」「而先帝从邺城来洛阳之后,直至去年方才开始将邺城宗庙迁至洛阳。而洛阳宗庙在战争得胜后的告祭,却一次都没有过。」曹睿颇为无奈。曹睿说道:「这样吧,既然未成制度,此次去做了也难免会有不规范之处。等朕回朝之后再说吧。」曹睿看向刘晔:「刘侍中,派人将毌丘俭叫来此处。」刘晔拱手领旨,出了堂中找侍卫吩咐了几句,随即又回到堂内。曹睿指了指臣子们的位子:「都坐吧,朕叫卿们来此,不仅是为了讨论此事的,还有其他事项要议。」曹睿说道:「诸卿,你们觉得大司马在皖口与东吴隔江对峙,下一步应如何是好?」众臣子都看向了曹真。对于皇帝在军事方面的问题,众人都颇有默契的让曹真第一个来答。曹真想了想说道:「陛下,按照以往之例,孙权在占据下风之后都会主动遣使来谈。而此次孙权并无使者前来,莫非这次孙权转了性子,要和大魏死磕到底?」曹睿轻笑了一声:「他还怎麽磕到底?渡江来攻吗?以朕看,孙权多半是输了这场仗,面子上挂意不去,因此才不派遣使者来朕这里,反而在那打肿脸充胖子丶勉力维持着呢。」「朕要和孙权换俘一事,孙权答覆了没有?」曹真摇了摇头:「孙权什麽答覆也没有,就是一直隔江对峙,时不时的还派水军到大司马江边阵营之前夸耀。」「大司马的军报里写得分明,说吴军所乘的船只都雕镂彩饰,在船上还覆盖着青色篷盖丶绛色帷幔,桅杆丶桨橹及兵器上都描绘花卉瓜果的纹彩。蒙冲战舰前后连接,远望犹如连绵的山峰。」曹睿想了想说道:「吴军水军由谁统领?还是贺齐吗?」曹真答道:「正是贺齐,昔年大司马在广陵攻魏的时候,也是被贺齐的水军所阻。」曹睿感叹道:「长江确实是天堑啊!有了大江,土地从此才分南北,国家版图也为此隔绝。」「皖口之处能筑城吗?可否让军士常年屯驻?」司马懿答道:「陛下,皖口之处离江太近,并不适合筑城。东吴水军横行江面,东西调度迅捷快速,根本不是陆上用兵可以比的。若是在江边修城,显然会直接受到东吴的威胁。」「东吴水军随时都可以乘船上岸突袭,而皖口又离寿春太远,一时半会根本来不及救援。」曹睿说道:「既然皖口不能用,那皖城离江百里,又该如何长久屯驻呢?倘若连皖城都不能长久屯驻的话,那这次作战就单纯是斩获敌军丶并没得到其他实利了。」司马懿解释道:「皖城固然可以屯驻,但毕竟皖城附近缺少百姓,恐怕从内地转运军资颇为耗费。」曹睿问道:「可否在皖城附近屯田呢?」目光从司马懿身上转向了刘晔身上,曹睿说道:「刘卿,此前卿不是说要让吴军俘虏来屯田吗?若是在皖城屯田,该如何去做?」即使以刘晔的急智,一时间也被问得愣住了。对于曹魏来说,屯田几乎就没有在边郡的。打个比方,在原本曹魏的淮南防线中,寿春作为水运中心和对吴作战的基地,扼守在淮水的中心地带。而真正在对敌一线的地方并不是寿春,而是寿春以南的合肥。寿春和合肥之间的联系,除了陆路上的道路之外,还有芍陂以及附近的河道水系相沟通连接。若在扬州大规模的屯田,肯定在更安稳丶更后方的寿春屯田为好,谁会想在合肥城边上屯田呢?岂不是会随时在吴国的攻击之下?因此刘晔说道:「陛下,在皖城附近屯田实施起来可能颇为困难。庐江郡的百姓早在建安年间都已流失了,哪里还有民众可以聚集起来屯田呢?」曹睿缓缓说道:「如果军屯呢?」刘晔想了片刻后说道:「军屯其实也颇为困难。皖城近皖水,总的来说还是易攻难守。而在皖城附近军屯的话,唯恐吴军会进行骚扰。」曹睿笑着说道:「刘卿,诸卿你们都一并听听朕的想法。」「历来大魏进攻东吴,缺少的都是用于行船进军的水道,往往因此不能进入长江之中。而武帝丶文帝多次攻打濡须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而皖城接近皖水,若能通过皖水入江,岂不是能得水军之利?既然要用皖水,那皖水附近必须屯驻军队,方能兴建水利丶营造船只。但目前的皖城附近又没有这样的地理条件。」「朕想了个这样的法子。皖城不是易攻难守吗?那就何妨在皖城以南丶在潜水汇入皖水的潜口之处,修筑城池和要塞来扼守水道。东吴不也是在濡须水的地方修筑濡须坞吗?」「若这样能成,那麽皖城一带不就有了屏障防护?兴起军屯来也更稳妥,再不畏惧吴人沿江骚扰了。」司马懿和曹真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显着几分惊讶。司马懿想起了皇帝刚刚继位的时候,自己与另外三位辅政大臣入宫觐见皇帝。当时皇帝就说,要在边境修筑如祁山丶襄阳丶合肥一般的要塞,以此来扼守敌军进犯的道路。从而能使国力恢复丶积蓄力量。半年多的时间过来,皇帝是这样说的,也基本是如此做的。在皖城一战中,虽然自己与诸位同僚多有建言之功,但大部分战略还是皇帝自己定的,在用兵时候也是料败为先,并没有冒失用兵,大胜之后便随即返回。这其实就是在节约军力丶节约国力。若真能如皇帝所说,在潜口处修建一个如濡须口一般的要塞的话,若是真能成,且不说军事上的种种便利,那麽以皖城丶潜口丶皖口一带处于寿春和襄阳中间的地理位置,俨然会成为一个新的军区!就如同陈群所督的荆州丶曹休所督的扬州一样,皖城几乎距离襄阳和寿春差不多,再受寿春管辖是不合适的。若是由某位将领单独来督军事,用谁更加合适呢?司马懿早年间就在曹操霸府中的东西曹掾任职,负责霸府之内的人事管理调动。从『人』的角度判断政治,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下意识的本能反应。(本章完) 第131章 朕要见血 此战中表现显眼的将领颇多。曹休率三万骑分割包围吴军丶而后又督四万步骑与孙权隔江对峙。以曹休大司马的权责之重,其人的权势几乎是不可抑制的。朱盖不过是一名老革而已,为将可以不能为帅,此战中虽然立下功劳,但几乎不可能被任命为方面之任。剩下的几人,几乎都是士人出身了。豫州刺史贾逵虽然被曹休排挤,屡屡负责修营寨丶修道路这种事情。但毕竟皇帝看在眼里,也曾对贾逵多次称赞。前将军满宠原是地方之任,在建安末年方才领兵作战。此战之中负责扼守挂车防御,虽然有功劳苦劳,但确实如王凌弹劾的一样,伤亡过大损失过重。青州刺史王凌负责督挂车以南诸军,无论是阻击还是强夺挂车,两件事情做的都很漂亮。曹休丶朱盖丶贾逵丶满宠丶王凌……曹休和朱盖是不太可能了,满宠也似乎可能性不大。贾逵还是王凌呢?司马懿此时在心中盘算着贾逵和王凌两人的身家背景。贾逵是河东郡人,和自己算是临郡。当时武帝曹操在洛阳去世之时,正是自己和贾逵一起筹划了武帝丧事,并且和贾逵一起将武帝的梓宫移送到邺城。虽然贾逵与自己多年未在一起共事,想必默契还是有的。而贾逵又与曹休不睦,曹休在东南权重,皇帝会不会也想分曹休的权柄呢?至于王凌,王凌本是汉末司徒王允的侄子,出身高门心气颇高,常常以此自矜为傲。和司马懿相处起来的私谊,远没有贾逵一般好。那……就贾逵?且不论司马懿独自在此心思婉转,思考着在皇帝的提议背后,可能蕴含着如何巨大的人事变动,曹真却从军事而言,开始和皇帝一一说明起来。曹真说道:「启禀陛下,若如陛下所说在潜口两岸修筑要塞丶在皖城附近屯田以求积蓄粮草丶修造战船,那麽这就不仅仅是军事本身了,相比之下要复杂的多。」「早在大司马之前,当年刘馥刘元颖为扬州刺史的时候,曾单人独骑来到合肥之处,收拢流民修筑了合肥城,并在附近修治芍陂丶茹陂等水系,还有建造学校丶屯田等事。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曹睿点了点头:「大将军说的对。若是不能一朝一夕完成,一年两年呢?三年总该成了吧?」「不论如何,在潜口处修建要塞扼守皖水,这件事还是能先做起来的吧?」曹真应答到:「此事不难。大司马四万军队在彼处,此事做起来快则一月,慢则两月,定能成功。」「不过,大司马在那里率领的两万步丶两万骑都是中军,在彼处做修建要塞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之感呢?」曹睿沉默片刻说道:「既然中军更宝贵些,那麽要用外军了?」曹真点了点头:「皖城之处附近几乎没有多少百姓,也无从徵发徭役。中军做此事浪费丶又不好让吴军降兵在边境处待着,用外军和州郡兵最好。」见皇帝和大将军讨论起选择哪支军队丶哪个将领来做此事,在场的司马懿丶刘晔丶辛毗丶黄权丶陈矫几人,都纷纷像有默契般的闭口不言。都是人精。皇帝没问到自己,这种事情怎麽好掺和呢?曹睿又看向司马懿:「司空,卿以为此事如何去做?调外军和州郡兵来做吗?」司马懿沉默片刻,接着说道:「陛下,臣以为要在皖城丶潜口处屯田为功,以求积蓄粮食和修筑战船,单有军队屯驻是不够的。如同这种徭役之事,若处处让军队去做,那军队还有多少心思作战呢?」「臣刚刚听了陛下的话,也听到了大将军的话。」「首先,臣以为此事必然能成。东吴叛逆之所以敢据江自保,都是因为大魏没有水道入江之故。」「皖城和皖水与濡须坞和濡须水不同,东吴在此处并没有存续多年的要塞,而若大魏修建要塞扼守地利,那麽难受的就是孙权了。孙权他日若是要攻皖城一带,或许就如大魏现今攻濡须一般艰难。」「其次,臣以为单有军屯是不够的。或许可以从中原调一些屯田民来此,农闲之时兼服徭役,则修筑水利丶修建城池丶积蓄粮草,可一应而全。」「而朝廷在皖城得此大胜,百姓也必然欢欣鼓舞,因而敢于来此。若有坚城在前为要塞,想必百姓也不会存在逃亡之事。」「或许,还能吸引早年间逃亡东吴的江淮民众,重新回到皖城所在的庐江郡一带生活。」「此事对国家有利无害,是积蓄国力而非耗费。」曹睿坐在位子上开始思索起来。如当下讨论的丶要在皖城周边修筑要塞强化防务的这种大事,曹睿除了自己的判断之外,一般都会去谘询大臣的意见。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个道理曹睿还是懂的。一般来说,若曹真和司马懿的意见统一的话,这件事从大处来看几乎就可以去做了。曹真考虑军事丶考虑稳定多一些,司马懿则考虑效率丶财力多一些。如今这件事情,司马懿和曹真都认为不仅仅是需要军屯,也需要民屯,也需要得力的能臣来治理地方。若按照这样的原则来看,岂不是需要一个既能作战丶又能管理民政的能臣在此?曹睿在心中想了片刻之后,已经有了两个初步的人选:王凌和贾逵。至于进一步选择哪一人来做此事,曹睿还未想好。若能与二人当面奏对时交流,想必会更加稳妥一些。曹睿看向曹真:「大将军,此番徵发的州郡兵现在都在何地?」曹真想了想说道:「回陛下,此番共徵发了州郡兵三万。」「豫州刺史贾逵的一万人此时都在皖城,作为大司马的后援。这是由于贾逵在众将中南下最早丶还提前派人增援皖城的缘故。」「青州刺史王凌的八千人丶东莞太守胡质的两千人丶琅琊太守孙礼的五千人,共计一万五千人由王凌所督,此时正在挂车处。」「而兖州刺史王昶的五千人,和刘若的五千人一同在无强口大营。」曹睿点了点头。贾逵和王凌二人是离的最近的。前将军满宠的军队也随在自己后面回了寿春,伤亡太多没有办法。曹睿环视众人问道:「诸卿以为该用贾逵还是王凌?此二人与大司马最近。」众人一时间都不说话。曹睿面对这种情况也是轻车熟路,指着刘晔问道:「刘侍中,贾还是王?」刘晔回道:「禀陛下,皖城此地在豫州之南,离青州甚远。臣以为该用贾逵。」曹睿没有说话,接着指向辛毗:「辛侍中,卿呢?」辛毗说道:「臣以为二人均可。如陛下之言,此地还是要由外军来守的,和州郡兵是哪个州的并无多大干系。」下一个是黄权,黄权回复道:「臣以为均可。」等到轮到陈矫的时候,陈矫说道:「贾逵治政优于王凌,臣以为应选贾逵。」曹睿接着看向曹真和司马懿,二人纷纷表示均可。且不说这些表示均可的人,单说赞同贾逵的刘晔和陈矫。刘晔素来以看人精准出名,他所说的理由乃是贾逵更近。若迁移豫州民众丶或者将豫州屯田民到皖城这边,由豫州刺史做显然会更加方便。而陈矫曾任尚书令,从政绩的角度肯定了贾逵。陈矫的意思很清楚,同样都能用兵,贾逵更擅长民政些。曹睿此时已经大概有数了。看来面对这种敏感问题,还是人人回答丶人人过关的方法比较管用,起码不会推诿。曹睿说道:「朕清楚诸卿各自的意思了,待朕思索两日后,再确定最后的人选。」又说了几句话之后,众臣纷纷告退。几人从堂中走出去的同时,看到毌丘俭已在外面站了好一会了。毌丘俭年纪小丶官职又小,给这几位朝中大员行了一串的礼,方才进入堂中。毌丘俭向皇帝行礼:「陛下有何吩咐要臣去做?」曹睿坐在堂上看着毌丘俭:「仲恭,走近一些。朕有话要对卿说。」毌丘俭也不迟疑,走到了皇帝的桌案之前。而曹睿也没多说什麽话,将卫烈带过来的书信转了半圈,推给毌丘俭来看。毌丘俭看后大惊失色,还没等到毌丘俭说什麽的时候,曹睿就直接说道:「仲恭,既然卿看到此事了,朕就不把这封信给卿了。」「拿着朕的符节,带着此战中缴获的吴军旗帜,到洛阳向朝廷丶向宫中,大张旗鼓的替朕报捷!」毌丘俭领命过后,曹睿又小声的说了几句:「朕不是曾经和卿讨论过魏讽一案吗?武帝在汉中之时,邺城魏讽言辞惑众,被先帝诛杀。」「当时朕还不理解先帝为何要诛杀魏讽,魏讽也没有这个本事造反。但朕现在想明白了,杀魏讽不为什麽,就是为了权威不能被冒犯这麽简单。」曹睿盯着毌丘俭的眼睛:「告诉卫师傅,朕要他杀人丶要朝中见血!卫师傅如何去做,朕一概不论。」「仲恭,听清楚了吗?」毌丘俭面容坚毅的点了点头。(本章完) 第132章 坦言相对 在得到皇帝的叮嘱之后,毌丘俭领命而去。第二日就带着自己本部的七百骑,加上送信来寿春的卫烈等人,开始返回洛阳。按照常理,毌丘俭回洛阳并不需要带如此多的骑兵回去。而这七百骑的作用,就是曹睿作为皇帝,将自己的亲信部队派给卫臻所表明的支持态度。且看事情如何发展吧。既然借着南征的幌子出了洛阳城,那麽待寿春这里的事情完毕之后,在返程的途中还是可以去沿途的郡县巡视一番的。十二月南下的时候,陈留只逗留了一日,谯县更是直接路过,连进都没有进城。除了陈留和谯县以外,山阳公刘协所在的昌邑丶雍丘王曹植所在的雍丘,都可以去上一去。说实在的,刘协和曹植这两个人,曹睿还确实是想见上一见。而此时的寿春城中,曹睿也并不是完全闲着。每日需要处理的事务繁杂而又庞多,几乎可以分成三类。第一类是安排战后的封赏。此战是多年来对吴作战的第一次大胜,既然是大胜,那麽就要有大胜的气度。对于此战中表现卓着的各个将领们,将军号丶封邑都需要仔细筹划。打仗难,战后的评功更难。谁出力多丶谁出力少丶谁功劳更大丶谁该受惩罚,这些决定的背后都伴随着许多考量。第二类是战后的任务分派。比如皖城-潜口-皖口之地未来的调度安排,以及十几万军队谁先撤丶谁后撤,吴军俘虏的安排,以及各类大小事情。说实在的,这些琐事曹睿不过问倒也可以。不过既然人都在这了,这种事情还是要本人看一看才能放心。第三类就是所谓的『调研』。就如同与徐庶聊天可以印证一些往事一般,和军中的方面将领丶基层军官甚至士卒交流,都会有一些新的心得。夏侯玄走进堂中行礼:「禀陛下,陆逊带到了。」曹睿看了眼前方左右两侧坐着的刘晔和黄权二人,点了点头,示意夏侯玄将陆逊叫至堂中。陆逊缓缓走近,向曹睿行了一礼:「外臣陆逊见过陛下。」曹睿看着陆逊说道:「何必称外臣呢?孙权虽然叛逆,但大魏给他吴王的封号并没有取消。你们这些人都是从犯而已,不必称外臣。」陆逊一愣,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帝是想通过孙权这个吴王的名份,从而说出吴国是大魏叛逆丶而非大魏敌国的意思。陆逊也并不是顽固不化之辈,既然人在寿春,适当低一低头还是要做的。当年孙策杀了陆氏近半人口,陆逊自己还不是从了孙权吗?无论是论及什麽士族的软弱性也好丶或者说弯腰弯习惯了也罢,陆逊现在并没有想找死的想法。陆逊拱了拱手说道:「陛下言辞锋利,在下不能当。」陆逊还没有称臣,但从『外臣』的称呼改为『在下』,曹睿此时已经觉得可以说得过去了。曹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无妨,陆卿的病好些了吗?」陆逊说道:「蒙陛下挂念,在下只是惹了风寒,经御医调理治疗,此时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在下谢过陛下照顾。」不论阶层等级,交流之中只要有个开始聊天的话头,那麽沿着这个话头说下去就是了。陆逊自昏迷中醒来之后,原本以为会有魏国的将领或者皇帝亲信来拷问自己,询问东吴的军事机密以及朝中情报。出乎陆逊意外的是,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并没有魏人找过自己询问半点事情。多年高位,陆逊修身养性的气度还是有的。在寿春被软禁在营中,不得外出也没有书读,除了感叹自己部曲降了之外,其馀也并没有事情可做。而皇帝今日召见自己,乃是自己这麽多日以来第一次和人交流。当然,日常吃饭这种小事不算。曹睿开口问道:「陆卿,朕今日是想问一问你,你们这些江东大族丶尤其是你们陆氏,不是和孙氏有血仇吗?为何又从了孙氏为官,还为孙权鞍前马后?」陆逊想了片刻后说道:「回陛下,洛阳远而建业近。从孙氏就是从了朝廷。」曹睿点了点头。建安年间天下混战,而孙策孙权拥有着朝廷任命的官职爵位,陆逊说从孙氏就是从朝廷,此话倒也没错。退一万步说,就算当时江东的这些世家大族想从了汉室丶或者想从了曹操,难道要穿过整个孙氏的地盘再过江来投吗?不现实。曹睿又问道:「陆卿,你们是怕孙氏的武力多些丶还是从孙氏的名份多些?」陆逊毕竟在东吴为官二十馀年了,此时被皇帝这麽一问,几乎算是陈年的旧伤疤被再次揭开,面露一些无奈之色:「如陛下所说,陆氏面对孙策已经死了一半的人,在下如何又能让另一半也继续赴死呢?」「不仅是在下的陆氏,顾氏丶张氏丶朱氏等等一开始也是从了武力,但后来发现孙氏执掌江东颇为安定,因此也就一心一意的为孙氏效力了。」曹睿看向陆逊:「陆卿倒是对朕坦诚。」陆逊没有说话。这种几乎都知道答案的问题,陆逊如何能不讲实话呢?当对面的皇帝是傻子吗?曹睿看陆逊闭口不言,心里明白陆逊此时定是一种消极抵抗的心态,还是要再试探他一番的。曹睿语气如不经意的一般,向左前侧坐着的刘晔问道:「刘侍中,朕给孙权去信多日了,孙权来信问陆伯言了吗?」刘晔也配合的摇了摇头:「回陛下,孙权并没有来信询问陆伯言之事。或许孙权将此事疏漏了?」陆逊站在堂中听得真切。以往都是陆逊攻心别人,皇帝和刘晔明显是在用言辞迷惑自己。陆逊很有自信,这种攻心的小伎俩还动摇不了自己的心神。纵然脑子里十分明白,但今日自己身在敌国阶下,面前之人又提到自己的主公孙权并没有遣信来问。更何况,陆逊是真的清楚,孙权是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事情一联系起来,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就开始止不住了。自己丧了军队又深陷敌营。现在自己一介败军之将,孙权此时是在怨恨自己吗?自己背负了陆氏满门之重,江东陆氏还会好吗?陆逊轻轻低头叹了口气。这个关键的面部表情被刘晔准确的捕捉到,刘晔侧头目视皇帝,曹睿也和刘晔对视了一下,明白了刘晔的意思。君臣相处日久,已经有了这种简单的默契。曹睿缓缓说道:「陆卿来投大魏多日,朕也是第一次和你说话。可有什麽想问朕的?」陆逊当然有想问的,还不止一个问题。此战现在战况如何了?东吴有没有其他将领被俘?吴军一共损失多少?皇帝又将如何处置自己?……但陆逊此时被皇帝和刘晔的话已经弄乱了心神。这种事情早晚是要知道的,此时如果再听这些消息,唯恐自己得知消息慌乱之下做出了错事。陆逊拱手说道:「在下谢过陛下,但此时在下真没有要问陛下的事情。」曹睿扬眉:「是不想问?」陆逊回道:「是不敢问。」曹睿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逼迫陆逊,反而说道:「既然陆卿没有什麽想问朕的,朕倒是有几个问题要问陆卿。」陆逊站在堂中闭口沉默着。在陆逊心中,气节还是重要的。若皇帝问自己什麽军国机密,闭口不言就是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引颈就戮,又有何惧呢?曹睿见状没有拖延,直接说道:「陆卿,当年于禁先是降了关羽,而后吕蒙得了江陵城,于禁的降兵也被吕蒙和江东所得,对吗?」陆逊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皇帝会问及多年之前的于禁之事。此事无伤大雅,有什麽就说什麽好了。陆逊回答道:「陛下所言没错,当时在下也在荆州负责此战。于禁降兵确实在江陵被吕子明所得,随后这些降兵都被转到各郡安置了。」「是屯田?还是为苦役?」曹睿盯着陆逊的眼睛。「二者皆有吧。」陆逊想了片刻后说道:「武陵丶长沙丶武昌等郡都安置了所降的魏兵,还有一些在江东重新为军。」曹睿问道:「有一些?有多少重新为军的?」陆逊说道:「约有五千左右。吕岱吕定公为交州刺史的时候,就是领着这些投降的魏兵南下交州。黄初时平定浈阳的王金叛乱,前年又平定士徽叛乱,所用主力都是降的魏兵。」曹睿和刘晔对视一眼,纷纷面露惊讶的表情。刘晔对面的黄权听闻陆逊所言也挑起了眉毛。用魏兵来平定交州?这真说不清是奇思妙想,还是人尽其用了。曹睿轻咳了一声,随即说道:「当时册封孙权为吴王的时候,大魏朝堂也曾议论过此事,还让孙权将当日的俘虏交还,孙权不过还了一万左右,剩下的都因故推托了。」「确实想不到竟被派去了交州。」(本章完) 第133章 得用西陲 陆逊想了想说道:「陛下,吴王不是不愿将剩馀的俘虏交给大魏,而是实在给不出。」刘晔一旁插话道:「此言荒唐!孙权不是在江东威福自专吗?不过俘虏而已,定是不想给吧,又岂能给不出?」陆逊看向刘晔:「方才陛下称足下为刘侍中,想必足下就是刘子扬了?」刘晔点了点头:「正是在下,还请你说明一下,孙权如何给不出来这些俘虏?」陆逊面露无奈之色:「当时吴王确实给不出,这些俘虏的魏兵都被吴王分给诸将丶在诸将自己的奉邑里作屯田民了。」见提到奉邑二字,刘晔起身向皇帝拱手,开始介绍起这种奉邑制度。刘晔说道:「陛下,吴地不慕王化,军制也与大魏颇有不同。」「所谓奉邑,就是将一县或几县之地赐给将领作为奉邑,几乎等于实封。所赐奉邑的各县长吏由将领任命,收入赋税也由将领来供养部曲。」「臣记得东吴最早的奉邑,乃是建安初年的时候,孙权将吴县周围的四县全部交给朱治作为奉邑,从而供养朱治自己的部曲。国小军弱而武人做大,就是东吴奉邑这般了。」曹睿点了点头,看向陆逊说道:「陆卿,是刘侍中说的这样吗?」陆逊本能般的辩护起来:「陛下,刘子扬只是片面之词,远不能将此事说的详尽。」「哦?那卿来说说。」曹睿回复道。陆逊说道:「江东不比中原,各地人心未复丶又刚经战乱不能徵收重税,粮草所得极为有限。而奉邑之中粮草产出尽为军用,且奉邑往往都在边郡前线,将领部曲为了守住奉邑,也会更加报效死力。」曹睿恍然般点了点头:「当日故大司马曹仁攻濡须,濡须一地就是朱桓的采邑了?」陆逊点头称是:「濡须所在的巢县和江对面的芜湖两县,正是朱桓的采邑。」曹睿又问道:「奉邑能如部曲一般世袭吗?」陆逊说道:「部曲有时可以继承,但多半吴王都会收回丶或者转给其他将领率领。而奉邑则是不能世袭的,将领死去就会收回。」曹睿感叹道:「是这样啊!朕听说朱桓可以记住所有部曲的名字,那既然朱桓死了,他的部曲和奉邑看来都要到别人手中了。」面对皇帝『不经意』一般说出的战况,陆逊睁圆了眼睛:「朱休穆死了?如何死的?」曹睿没有再叫刘晔答,朝着黄权扬了扬下巴,黄权便知趣的说道:「朱桓在挂车一战当日就战死了,死在中军夏侯儒部的冲锋之下。」陆逊回想起当日朱桓领命前去逆击挂车前,在众人面前豪迈的身影,一时间眼睛有些发红。陆逊躬身问道:「在下想问陛下,此战有多少吴兵被大魏所俘虏?」又是黄权来答:「此战约俘虏吴兵五万,此时已经都被押送到寿春来了。」陆逊深吸一口气,身形也仿佛摇晃了一下。曹睿见到陆逊的神情,并没有给陆逊感性的时间,接着又问道:「陆卿,朕再问你,建安十四年和建安十八年,武帝两次想将江淮百姓迁至中原,当地百姓绝大多数都逃向东吴。」「此事东吴究竟是怎麽做的?」皇帝没有问东吴的机密之事,先后问的也都是早年间的事情。对于这种事情陆逊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直接回答便是。陆逊说道:「陛下,江东有许多江淮本地士人大族,昔日朝廷要北迁百姓,由这些大族带头主动迁到了江东,淮南几郡就几乎走的差不多了。」曹睿问道:「当地百姓呢?难道都随大族一同走了吗?」陆逊摇了摇头答道:「当地哪有什麽普通耕农呢?江淮之地乱了许久,先是黄巾作乱丶而后是袁术作乱,袁术过后还有许多山贼土匪,加之瘟疫丶水灾,再后来就是大魏和江东交兵了。」「淮南不像中原那般安定的早,普通百姓是生存不下去的,几乎都给本地豪族做了佃户。大户走了,人也就都跟着走掉了。」其实陆逊的说法还挺出乎曹睿意外的。不管哪朝哪代,遇到事情给敌人甩锅几乎都成了本能。之前在讨论此事的时候,曹睿及群臣都以为是东吴使了什麽盘外招数,或者是造了什麽曹军会屠杀百姓的谣。却忽视了当地百姓不比中原,几乎都随了大族这一事实。当然,本地豪族们南迁东吴,东吴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曹睿开始问最后一个问题:「陆卿,朕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此次大魏与孙权交战,收复了皖城丶得了潜口和皖口之地。朕欲效仿濡须,在潜口处修建要塞,并在皖城至松兹之间屯田。」「陆卿在江东多年,此事卿有何看法?」陆逊原以为最后一个问题还是如前两个问题般不痛不痒,但皇帝此问显然涉及到了现在的时政。而且潜口丶皖口二地都得了吗?不过好在江东水军都在,一时半会魏兵也过不了江。陆逊想了片刻,并不愿给出什麽看法和建议,因此试图出言搪塞一二:「此问在下也不知。不过皖城四战之地,恐怕大魏未必能守得住。」曹睿眯眼看着陆逊。此时的陆逊是真对东吴存有信心,还是单纯的嘴硬表示敌意呢?曹睿摇了摇头说道:「朕好心问你问题,陆卿却不愿与朕吐露实情。也罢,朕也不对你要求过多。」「不过,陆卿你也不是愚笨之人。孙权凭藉长江之利隔绝南北,割据荆州扬州二地,使国家不能一统丶百姓劳作而无宁日。你觉得孙权这般作为,真的没有错吗?」陆逊长吸一口气,看向皇帝:「陛下生在中原,自然可以借大义之名劝江东举国来降。如果陛下生在江东丶孙氏生在中原,陛下会弃江东而不顾吗?」显然,陆逊所说的话语明显是在回呛自己。但曹睿并未发怒,而是轻轻摇了摇头,又看向了陆逊:「孙氏不降,和你陆氏有何关系呢?」「陆卿,朕与你明说了吧。你统帅吴军与大魏为敌,我大魏将领屡次劝朕要用你人头来祭死去的将士,但朕一次又一次的拦下了。」「朕本不愿劝降于你,但刚刚想到了一些事情,朕也决定给你一次机会。」「你若降,朕虽不会复你州牧这般的高位,但是还是会让你做两千石丶为国家效力,且不让你统军与东吴为敌。来日大魏克定江东,你陆氏也有一个好前程。」「你若不降,那麽你与朕也就没有君臣的缘分了。出了朕的这个门,你的项上人头就要拿来传首各郡。」「路,朕给你指明了。选哪边,看你自己了。」陆逊站在原地不动,深深吸了口气,脑子里愈加的乱了起来。江东丶西陵丶军队丶孙氏丶陆氏……一时间心乱如麻。片刻之后,陆逊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开口说道:「在下有两问,还请陛下答覆。」曹睿没有说话,抬了抬手示意陆逊出言。陆逊语气略带颤抖的说道:「敢问陛下会如何对待此战被俘的吴兵?」这些吴兵毕竟因为自己被俘,自己也想知道魏国会怎样对待他们。曹睿没有多费口舌:「屯田!」陆逊吞咽了一下口水继续问道:「敢问陛下,欲用在下在何处效力?」曹睿直直盯着陆逊的眼睛:「你若归降,朕让你去凉州为一任护羌校尉。」陆逊见两个问题已经问出,再无多馀的时间给自己犹豫了,随即长长吸了一口气,跪在地上拜倒:「臣愿为国家效力。」陆逊大礼参拜,曹睿盯着陆逊的发冠看了几瞬。随即轻轻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袍服之后,转身走向后堂去了。此时的堂中,陆逊闻得皇帝远去的脚步声,一时间不知如何办才好。刘晔黄权二人对视一下,也随即起身离开了此处。最后反倒是由夏侯玄将陆逊扶起。……凉州,武威,姑臧城。二月的中原仍旧寒冷,而凉州的二月相比中原,冷得不是一点半点。毕竟是边郡,离中原离洛阳都远,平日就没多少中原人在此,刺史府的吏员也都是凉州本地之人。在夏侯霸来此地上任之前,凉州已经几年没有刺史了。在前一任凉州刺史张既死后,凉州的政务都是由隔壁雍州刺史郭淮代管的。郭淮此人适合为将,而对于民政来说就更是不足。本州之事都忙不过来呢,哪有多馀的功夫管凉州呢?因此凉州数年之间,竟然只是由各郡的太守来自行负责。颇有些古典时代的自治之感。夏侯霸自少年时便从军,历来与士人打交道不多。而姑臧此地连中原人都没有几个,因此凉州刺史夏侯霸与度支校尉司马孚二人,关系也是越来越熟络起来。姑臧城是凉州重镇,与中原风物素来不同。而姑臧此地历来并无宵禁,入夜之后尚有夜市存在,沿街的酒肆也都开着。夏侯霸早与司马孚约好,二人在入夜之后着便装丶带着几名侍卫,闲庭信步般的向姑臧夜市中走去。(本章完) 第134章 凉州风物 汉末之乱,首起凉州。夏侯霸在以凉州刺史的身份,参加了黄初七年十二月的大朝会之后,便即刻准备前往凉州上任。但身为一州刺史,想去上任并不是自己单人独骑走马向西就可以的,还要做很多其他的准备。单单这个准备,就准备了数日之久。其中,熟悉凉州的军情民情就是其中最难的一项。若夏侯霸只是一名普通士人,即使将为朝廷大员,想在洛阳获得足够多的关于凉州的信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年头山川远隔,传达个消息都十分不便,更不必说中原士人又轻视凉州。但好在曾任武威太守的毌丘兴,此时正在洛阳担任将作大匠。而毌丘兴又是毌丘俭的父亲。当日在酒席上,皇帝金口玉言钦点了夏侯霸为凉州刺史后,夏侯霸当晚就找到了同在酒宴中的毌丘俭。皇帝带毌丘俭参加洛中曹氏和夏侯氏诸将的酒宴,明摆着是存了几分提携毌丘俭的意思,酒宴之上就连大将军曹真和卫将军曹洪,言谈之中都对毌丘俭多了几分赞许之意。夏侯霸也当然看得出来。而当夏侯霸找到毌丘俭的时候,毌丘俭也乐于当这个好人丶与夏侯氏增进增进私谊,因此也极为痛快的将夏侯霸引荐给自己的父亲毌丘兴。毌丘兴先任安定太守丶后任武威太守,先后在凉州也有七八年的时间。毌丘兴对夏侯霸也算是掏心置腹,讲了很多凉州为官的要领。毌丘兴认真讲了,夏侯霸也认真听了。但是当夏侯霸在十二月底亲自来到凉州丶来到武威郡的姑臧城时,才发现毌丘兴讲的那些凉州行政的难处绝非虚谈。夏侯霸不到四十岁,骨子里仍是个武将多于文官。等到一月下旬司马孚才抵达凉州郡治武威之后,可算是找到个差不多身份的人来说说话了。因此二人今日约好了要在入夜后来到姑臧城中的酒肆一同饮酒。武威位于河西走廊的最东端,也是河西四郡最靠近内地的一郡。此地拥有河西走廊面积最大丶又连成一片的绿洲,同时受到祁连山脉的河流灌溉,农牧皆宜丶盛产谷畜。武威作为西域丶河西连接中原的要道,商业也颇为繁盛。加之武威乃是汉人与羌胡杂居,又有西域客商来此贸易,也算是在曹魏难得一见的商业都会了。夏侯霸与司马孚二人身着便装,沿着热闹的街市向前走着。不远处,就是姑臧城中最高档丶也最灯火明亮的酒楼。夏侯霸笑着说道:「叔达兄,此地唤作『姑臧楼』,我也曾来此处饮过几次。今日你初来姑臧,正是要感受一下凉州风物。因此就不在府中摆宴,而是邀你到此处来饮酒了。」司马孚捋了捋胡子:「凉州风物确实与中原有大不同。我长在河内,仕官在中原,又何曾想过会来凉州任职呢?仲权,请!」夏侯霸点了点头。身为凉州刺史,夏侯霸的政治地位确实比司马孚的度支校尉要高一些。都是官场中人,若再推让就显得虚伪了。夏侯霸和司马孚进了姑臧楼,自有侍者将两人及随行的护卫引入了二楼雅间。随着二人入席坐定,门外缓缓走入了四个戴着面纱的侍女。一人端着银盘,上面托着两个银色的酒杯丶一人捧着个形制颇怪的酒壶,剩下的两人各自端着些乾果蜜饯之类的点心。侍女倒酒的时候,司马孚瞄了一眼袍服边露出的雪白的手腕,随即又看向银酒杯中酒的颜色:「仲权,这是葡萄酿?」夏侯霸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葡萄酿。如今商路已通,虽然葡萄酿在洛阳依旧少见,但在这凉州丶在这姑臧城中,你我二人却是也能饮到了。」汉末三国之人极少有不饮酒的,无论士人还是武将,都以豪饮作为一种值得褒扬的气度来看待。司马孚也并不例外,也是个能饮酒的。司马孚右手端起银酒杯,轻轻摇晃了一下,看着杯中绿色的葡萄酿,端至嘴边抿了一口,随即放下酒杯说道:「这等佳酿,我在洛阳确实没有饮过,此番是沾了我们夏侯方伯的福气了。」夏侯霸哈哈一笑:「一些葡萄酿而已,算不得什麽。凉州风物颇多,日后再慢慢领教就是。」司马孚问道:「仲权,今日你我在此饮这葡萄酿,我倒是想起了一桩典故。」夏侯霸来了兴致:「什麽典故?说来听听。」司马孚想了片刻,轻咳了一声后说道:「仲权,你可知晓孟达孟子度?」夏侯霸饮了一口葡萄酿后说道:「如何不知?孟达在上庸给自己卖了个好价钱,还得了个安西将军号呢。」司马孚笑着摇了摇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孟达的父亲孟佗,在前汉灵帝的建宁年间就曾任过凉州刺史。孟佗得了这个位子,就和葡萄酿有关。」夏侯霸好奇问道:「一州刺史,如何能与酒有关?孟达归魏之事满朝皆知,我也是那时候知道孟佗是孟达之父的,却不知与葡萄酿有关。」司马孚说道:「当时灵帝在朝,宦官张让掌权,孟佗先后用珍宝贿赂张让。而最后真正让孟佗得了凉州刺史位子的,乃是孟佗献给张让的一斛葡萄酿。」「竟有这等事情?」夏侯霸睁大了眼睛。司马孚笑着说道:「我也是此次来凉州之前,听我兄长谈起的。」夏侯霸叹了口气说道:「时势异也!孟佗得了凉州刺史,是来享福的。而我得了此位,乃是要为国家做事的,又岂能效仿孟佗一般呢?」司马孚回应道:「你我二人从中原至此,宦途遥远,互相照应一二才是。」夏侯霸点了点头,拿起了银质的酒杯:「这种杯子与中原的酒樽不同,盛酒要更少一些。我们小杯慢饮,慢慢聊天就是。」司马孚应承道:「正应如此。」话音刚落,两名胡女乐师就进了房门,行了一礼后在角落里缓缓演奏起了一首舒缓的曲子。夏侯霸问道:「叔达兄,你从洛阳来的晚,路上可曾听闻陛下南征的消息?」司马孚摇了摇头:「我是听闻陛下到了寿春祭天改元,接着就南下作战去了。再后面的消息,我也没听到了。」夏侯霸说道:「叔达兄,以你之见,此番作战能有何战果?」司马孚抬头看了夏侯霸一眼,笑着说道:「天子是圣君,王师也是熊罴之师,此番定能大获全胜。」夏侯霸用手端起酒杯朝着东边说道:「为陛下寿!叔达兄,举白!」司马孚也应和道:「为陛下寿!」随即两人一饮而尽。夏侯霸饮了杯中酒后,轻轻摇了摇头:「陛下让叔达兄来协助我治理民政,而民政之事确实是我心中最为担忧的。」「凉州乱了许久,前些年才没了大的叛乱,此时的羌胡依然人心不稳,各郡的大户仍然心怀鬼胎。虽说现在的凉州比前汉的凉州少了几郡,但治理起来仍然不易。」司马孚扳着手指说道:「张掖居延属国改成西海郡了,汉阳郡改名为天水郡给了雍州,北地丶安定丶陇西丶武都也都给了雍州。」「现在的凉州,只有敦煌丶酒泉丶张掖丶西海丶武威丶西平丶金城这七个郡了。」夏侯霸说道:「叔达兄说的没错。只有七个郡,局面却复杂的多。别的不说,单说人口。叔达兄,现在凉州的羌人竟然比汉人都多!这是我来之前从未料到的。」司马孚说道:「凉州羌人多而汉人少,偏远又不服王化,恐怕这就是陛下用你这名军中将领来此为刺史的缘故吧。」夏侯霸点了点头:「是啊。羌人现在分为东羌和西羌,西羌在边境之外丶东羌在边境之内。羌人内迁到凉州已有百年了。」「陛下让我结好羌人丶巩固边防,但结好羌人并非一时半会能够做好之事。叔达兄,凉州的羌人种落就有百馀种。」「哪怕和匈奴人打交道的话,都能找到一个单于来说话呢。羌人种落如此之多,每个种落都各有所需,叫我如何笼络的过来?」司马孚想了想说道:「若是羌人种落过多,不妨先从武威郡内的羌人开始?」「那也是要钱的。」夏侯霸哼了一声:「凉州许久未置刺史,而州中府库在之前平叛后也早已一空。身为一州刺史,总不能去找武威太守借钱来用吧。」司马孚又喝了一口:「不能找武威太守,所以来找我这个度支校尉了?」夏侯霸笑了一声:「不找叔达兄,又能找谁呢?州府里的从事们也都是穷光蛋。既然叔达兄已经上任,还望叔达兄找些弄钱的门路来,从而可以让我招揽羌人。」司马孚想了一想说道:「仲权,这本就是我职责之内,此事来之前我也想过。要想弄到钱来,还是要看谁最有钱。」夏侯霸想了想说道:「自然是本地大族以及羌人豪帅们有钱。总不能去抢吧?」司马孚摇摇头说道:「自然不能直接抢,不过可以换一种方式来『抢』。」(本章完) 第135章 颇有家资 夏侯霸扬眉问道:「还请叔达兄教我,应该如何去『抢』?」夏侯霸本是骑将。若让夏侯霸领一支骑兵战场冲杀,夏侯霸定是丝毫不惧。但现在突兀的让夏侯霸来治理一州,一时间就有些摸不到头脑了。而当初皇帝让司马孚来协助夏侯霸,想必也定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司马孚说道:「倒也不是我来教你,我也是在洛阳尚书台时了解了不少凉州之事。我兄长还未出发随陛下南征之事,我还就此事专门问了我兄长。」夏侯霸说道:「司马司空?」司马孚点了点头:「正是。不过我兄长嫌这称呼太长,尚书台里一般都直接叫司空二字。」夏侯霸对司马孚礼遇有加,虽然有同从洛阳上任的情分丶也有夏侯霸对士人的尊敬,除此之外,也是要看司马孚的兄长司马懿的几分面子的。当朝司空,辅政大臣,这个面子可不是一般的硬。夏侯霸接着问道:「叔达兄,那尚书台是如何看此事的,司空又是如何说的?」司马孚却没直接回答,向夏侯霸反问道:「仲权,既然你说是本地大族和羌人豪帅有钱,那他们的钱是从哪来的?」夏侯霸想了想说道:「将作大匠毌丘兴曾与我大致提过此事,称本地大族和羌人豪帅富裕,无非是通过种田和畜牧这两种渠道。」司马孚说道:「毌丘兴此话说的对,但也不完全对。大族与豪帅富裕,固然和经营产业有关,更多的则是与贸易相关。」「前汉之时商路畅通,西域各个小国的商人都能畅通无阻的来到敦煌郡的玉门关。若想来洛阳的,由敦煌郡出具文书后方可东行。」「大将军通西域也已经有数年了,武威郡这边的胡商有多少呢?是不是多起来了呢?」夏侯霸摇了摇头:「武威胡商其实并不多,而城中所得西域之物丶各种宝货之类,也都是敦煌商人转卖而来,并非胡人自己来卖。」「叔达兄的意思是说,敦煌郡的税收被当地大族截留了许多?」司马孚说道:「此前乱世已久,又何谈截留许多?只怕这些税都被郡中大族瓜分掉了。而且贸易中欺瞒胡商之事,也定不少见。」夏侯霸点头:「这种事确实做得出来。」司马孚继续说道:「除了敦煌郡外,其馀各郡物产各异,或蓄养牲畜丶或种田积粮。而羌人之间的各个种落,互相之间也有贸易一事。」「缺粮的种落找粮多的种落来买,而买不到粮丶或者没有钱用的种落,自然就只能动兵来抢了。除了粮食,牲畜丶毛织丶盐……如此种种,都是需要贸易的。」夏侯霸问道:「叔达兄的意思是,凉州可以介入羌人之间的贸易之事?」司马孚点了点头:「自然如此!你是替天子治理凉州的方伯,手里还有兵,如何不能介入呢?」「又不是从大族和羌人的手中来抢,无非是设立市集来规范凉州的贸易,从中收取一些税罢了。只要能做到公平,又何尝不是一件德政呢?」夏侯霸说道:「这是陛下设置度支校尉一职的本意吗?」司马孚笑着说道:「我问过司空了,正是如此。所需之事无非就是规范物价,然后让各地大族和羌人在州府监管之下贸易而已。」夏侯霸点头:「设立市场。这件事我清楚了,关于农业呢?」司马孚缓缓说道:「贸易之事确实好办,而农业之事就麻烦了一些。凉州的汉羌杂居已有百年,而各郡的大族也基本将各郡最好的良田瓜分得一乾二净。若是突兀的夺了大族土地,恐怕仓促之间又会激起变故。」「我这边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缓解一二。」夏侯霸说道:「莫非是让州府来赎买土地?」司马孚说道:「好听一点叫做大族或者豪强,不好听一点就是宗贼而已。若是杀了羌人豪帅,定会激起羌人作乱。而汉人豪强若是不从州府,杀了也就杀了,只要事后料理完毕,又有谁敢说话呢?」夏侯霸笑道:「正是,先问过能不能敌过朝廷大军再说。」司马孚说道:「这就对了,刚柔并济才是。先召集各地大族商议,能不能给百姓们分出一些土地来,百姓们也能用收成稍微偿还一些。若是有大族不同意的,灭了两家三家,又何愁此事不成呢?」夏侯霸笑着说道:「叔达兄三言两语,解了我心中多日所思的问题啊!我所担心的事情无非是钱和土地,如今有叔达兄的这两策定是无虞了,我也可以专心笼络羌人丶发展军事了。」司马孚说道:「你我二人前后从洛阳而来,正应该如此分工。」两人推杯换盏,一边饮着葡萄酿一边听曲,竟颇有安乐之意。随着时间缓缓流过,胡女弹奏的舞曲也换了一首又一首。不过司马孚在将醉未醉的时候,向旁边的夏侯霸问道:「仲权,这姑臧楼中的酒席和这葡萄酿都是哪来的?莫不是有人贿赂与你?」夏侯霸此时也快醉了,佯作微怒的表情说道:「叔达兄如何说话,我夏侯仲权也要受贿吗?你知道我姓什麽吗?」司马孚看着夏侯霸说道:「谁不知你夏侯方伯姓夏侯呢?」夏侯霸紧接着拍着胸脯说道:「我夏侯氏颇有家资!区区几斛葡萄酿,又算得了什麽呢?」「好好好,知道你夏侯方伯有钱了。」司马孚又一次的举起杯子:「来,仲权,举白!」夏侯霸与司马孚又一次的举杯相对,然后一饮而尽。凉州刺史和度支校尉在姑臧楼中饮酒,自然是无人敢吵闹和打扰的。待到深夜时分,夏侯霸与司马孚二人准备从姑臧楼中离去的时候,几辆马车已经停到了酒楼的门口。司马孚刚来凉州,加之度支校尉又是个新设的官职,一时间并没有自己的府邸,因此只能住在夏侯霸的刺史府里。虽然几辆马车,但都是朝着同一个终点行去的。司马孚在门口面带醉意的谦让着说道:「仲权,你是方伯,你先上车。」夏侯霸压下了司马孚的手臂:「叔达兄,你年长一些,你先上车。今日饮得尽兴,只论年齿丶不论官职。你先上车!」两人你来我往推让了片刻,最后还是司马孚先坐上了马车。不过就当司马孚刚坐到车中之后,两名蒙着面纱丶如同刚才姑臧楼里侍女打扮的女子,竟也跟着上了马车。司马孚一时间竟以为自己眼花,又看了几眼之后才发现是两名女子。司马孚连忙掀开马车的帘子,冲着夏侯霸问道:「仲权这是何意,如何使得!」夏侯霸哈哈大笑:「下属送给上官的叫做贿赂,上官送给下属的就是赏赐了。仲权兄,你我职务不同,万万算不上贿赂。凉州寒冷,长夜中有人作伴也是好事。」司马孚毕竟还要士人的脸面,又本能的拒绝道:「这怎麽能行?我刚来凉州,你就送我两名侍女,陛下定然会责怪于我!」夏侯霸摇摇头说:「责怪你什麽?这两名侍女是我买的,送你也就送你了。别忘了,我夏侯仲权颇有家资!」伴随着夏侯霸的笑声,夏侯霸也上到了前面的马车之中。而车队也没丝毫犹豫,随即就在两旁骑兵的簇拥之下,直接向前行去。马车中昏暗无灯,司马孚也只能挑开马车侧面的帘子,借一丝外面的光亮。这时司马孚注意到,一束月光正打在了侍女手臂上,照出了那段雪白的手腕。司马孚嗤笑了一声,随即闭眼在马车中端坐起来。再不去想其他的事情。……且不说夏侯霸与司马孚二人在凉州正筹划着名做出一番事业,此时的寿春城中,却即将有一人同样要前往凉州。说的就是原荆州牧丶现任的护羌校尉陆逊陆伯言。陆逊本是江东人,从记事起就已经天下动乱。对于出身吴郡的扬州人来说,凉州一词仿佛远如天边一般。陆逊最北也就去过合肥城外,连中原河洛之地都没去过,又如何会对远在西北的凉州有任何感觉呢?五经里面可没教人什麽凉州之事!而皇帝的命令下的又急,令陆逊三日之内离开寿春,动身前往凉州赴任。陆逊当务之急是要先搞清楚护羌校尉这个职位都是做什麽的,再搞清楚要去洛阳哪里领取印绶,再搞清楚去哪里上任。没办法,陆逊对凉州之事真的是一窍不通。这和人的智力丶见识都没有关系,单纯是天下大乱丶凉州又太远了。换一个凉州人来,让他去交州治理州郡,一时间也会摸不清头脑的。虽然已经成了大魏正式的两千石官员,陆逊还一个人都不认识。思来想去,只能去找前日在皇帝堂中和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刘晔刘子扬了。今日是辛毗和陈矫轮值随侍在皇帝身边,刘晔也是在自己的值房中闲坐。听闻吏员通报说护羌校尉来访,刘晔一时间皱眉,不过瞬间就笑了出来。和对面同样笑着的黄权对视了一眼后,刘晔起身走向门口,而陆逊正从院外走了进来。(本章完) 第136章 护羌校尉 刘晔在门口看到陆逊走过来后,连忙向前走了几步迎了过去,显得分外热情。陆逊倒是先站定,而后拱手行礼说道:「子扬兄,今日在下冒昧来访,还请子扬兄见谅。」若按照年龄来论,刘晔生在灵帝时的光和二年,陆逊生在灵帝时的光和六年,确实是刘晔年长陆逊四岁。而此时的魏蜀吴三国,朝堂之上的栋梁之才几乎都是这般四十多岁丶五十岁左右的年龄。除了陈群年龄大些,曹休丶曹真丶司马懿也都是这般年纪。而蜀汉的诸葛丞相生在光和四年,也几乎是差不多的同龄人。刘晔见陆逊不称呼官职丶而是直接称字,心中也明白陆逊刚刚归顺大魏丶尚且还存了几分纠结之意,随即笑着说道:「是伯言啊,快快请进。」两人一左一右的走进了屋内。黄权见陆逊进门,自然也起身打了个招呼。就这样在同一个房间之内,刘晔丶黄权丶陆逊这三人坐而论事,魏丶蜀丶吴三国的精英都齐在这里,属实称得上是群英荟萃。陆逊坐定之后主动开口说道:「子扬兄,我既为朝廷效力,陛下也让我后天就动身出发先至洛阳丶后至凉州赴任。我乃是扬州人士,对凉州之事知之甚少,今日特来寻子扬兄求教,还望子扬兄提点一二。」刘晔倒也不推三阻四。有黄权这个从蜀汉而来丶却又得了圣眷的案例在前,看来皇帝对敌国投降而又有能力之人还是看重的,因此直接说道:「伯言有什麽问题要来问我?只要我知晓的,定然知无不言丶言无不尽。」陆逊想了想说道:「敢问子扬兄,这个护羌校尉到底是个什麽官职?在下赴任后又该怎样为官?」刘晔反问道:「伯言是问官阶职责,还是问传承沿革?」陆逊语气诚恳的说道:「在下都想问一问,劳驾子扬兄了。」刘晔见陆逊有求于己而又语气谦卑,神情满意的点了点头:「护羌校尉一职由来已久,早在汉武帝的时候便设了。数百年来,随着凉州羌乱时起时伏,护羌校尉一职也近乎常设。」「自武帝执政以来,先后有杜畿丶杨沛二人担任过护羌校尉。文帝执政之后,则是有苏则丶温恢二人领过护羌校尉之职。」「子扬兄,」陆逊问道:「杜尚书丶杨京兆,这两人的事迹我都听说过。苏则苏文师平定凉州乱局丶温恢温曼基也曾任过扬州刺史,不过这两人不是都为凉州刺史吗,身上的护羌校尉乃是兼领的?」刘晔点头应道:「自文帝践祚之后,先后两任护羌校尉都是由凉州刺史兼领的,算的上是公私两便。就在去年年底,陛下刚刚任命夏侯霸为凉州刺史,但并没有让夏侯霸兼领护羌校尉一职。」「看来,陛下有意将凉州刺史与护羌校尉这两个职位分开。」这时黄权在一旁插话问道:「子扬兄,当今的护羌校尉是对外还是对内?」刘晔见黄权也问了一嘴,笑着回答道:「公衡所问的事情,正是接下来我要说的。」「汉也分先汉和后汉,先汉时羌人远在凉州边境之外,护羌校尉所辖羌人之事,也主要是面对边境之外的羌人。」「而自后汉的永初丶永和两场羌乱之后,羌人向凉州州郡内附的趋势再也难以避免,从最西边的敦煌,到靠近三辅的安定北地数郡,已经遍地都是羌人了。」「而光和七年丶与黄巾贼几乎同时发起的凉州羌乱,又一次将凉州搅得天翻地覆。而后韩遂丶马超丶宋建这些人动乱不宁,接下来的事情公衡和伯言应该都清楚了。」听闻刘晔讲述着羌人进入凉州各郡的时候,陆逊也在同时想了颇多事情。光和七年,北宫伯玉丶李文侯丶边章丶韩遂等人在凉州作乱,这不正是自己出生的那一年吗?护羌校尉这个职位传承了三百馀年,如何才能解决凉州边陲羌人的问题呢?虽然陆逊是扬州吴郡人,但两汉四百年之间,大多数名将都是在西疆和北疆用武,此时也是存了些效仿先贤之意的。当年曹操未做权臣的年少之时,不也是有着想成为『大汉征西将军』的英雄梦吗?陆逊听得愈发认真了,思考几瞬之后说道:「既然子扬兄说凉州羌人内附,那麽护羌校尉的职责也包括凉州境内的羌人了?」刘晔轻轻摇头:「并非如此,后汉两百年对待凉州羌人的种种努力,现在看来几乎是完全失败的。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原看不上凉州,而且凉州的吏治一片混乱。」「护羌校尉,有时负责与羌人作战丶有时负责招抚羌人,还有时根本就不带兵。而凉州刺史的职责与护羌校尉往往重迭。」陆逊心想,后汉要是吏治不乱,也就不会凉的那麽惨了,哪里会有后面的军阀割据呢?陆逊没有说话,继续听着刘晔的讲述。刘晔继续说道:「而已在凉州境内的羌人,现在通常被称为东羌。还在边境之外的羌人,通常被称为西羌。以往将境内境外的羌人视作一体丶混为一谈,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合理的治理方式。」「那麽再回到刚才公衡兄所问,护羌校尉是对内还是对外的问题。那麽护羌校尉的职责就是对边境之外的羌人了。」陆逊问道:「子扬兄,汉朝的凉州诸郡有数郡分出建了雍州,那麽如今东羌分存于雍凉二州,西羌在边境之外。是否雍州羌人由雍州刺史所辖,凉州羌人由凉州刺史所辖,而西羌就是由护羌校尉所辖了?」刘晔点头称是:「正是这个道理。而如今朝廷的意思,正是使凉州羌人丶雍州羌人丶西羌这三部互相隔绝互不统辖,以求分而治之。」「当时陛下点了夏侯霸作为凉州刺史,也正是藉助他作为夏侯渊之子的身份。夏侯渊攻马超丶破韩遂丶斩宋建,兵锋从陇山一直到西海之畔的湟中。在羌人中素有威望,提夏侯渊之名可让羌人信服。」黄权听到这里面色不改,但心中略略存了些不屑之意。黄权尚在刘备麾下之时,攻汉中以及斩夏侯渊的全过程,黄权都曾参与其中,甚至还献计颇多。说到底还是视角不同。黄权认同夏侯渊的战绩,但听说夏侯渊之名威震西羌,若如此看来,斩了夏侯渊的黄忠岂不威震关西?在羌人之中提黄忠之名岂不是更管用?但也只是在心中想想,这种话是不可能说出来的。陆逊又问道:「方才子扬兄所说之事,我已悉数记下了。而护羌校尉的权责又有哪些呢?」刘晔左右看了一下,见陆逊和黄权都看着自己,下意识的捋了捋胡须,随后说道:「护羌校尉的职责,其实与那些护匈奴丶护鲜卑丶护乌桓的校尉丶中郎将都差不多,都有巡行理事丶替天子安定一方的职责。」「但护羌校尉与那些护匈奴丶护鲜卑丶护乌桓的职责有一点非常不同,那就是监视羌人动向丶以及负责屯田事宜。」陆逊有些惊讶:「屯田之事在下清楚,羌人与匈奴丶乌桓丶鲜卑不同之处,就是羌人种田放牧丶而匈奴乌桓鲜卑都游牧。不过监视羌人动向为何不同呢?」「伯言这就有所不知了。」刘晔瞥了陆逊一眼,缓缓说道:「羌人本以种落聚居,其中的大部也不过万人之数,最大的种落也不过数万人。」「与匈奴和鲜卑不同,羌人是没有如匈奴单于丶鲜卑大人这样的人物将所有羌人组织起来的,而各个羌人种落之间争夺资源也恩怨颇多。因此在羌人叛乱之前,各种落之间必定要举行会盟,同时宣布暂时放下仇恨丶交换人质,才会开始动乱。」「而护羌校尉就是要避免羌人解仇交质,或者察觉到了之后便即刻通报朝廷及各郡,防备羌人作乱。」陆逊说道:「在下知晓了。不过在下还有一问,护羌校尉治所在何地,又有何属官呢?」刘晔看了陆逊一眼:「伯言,护羌校尉有长史和司马各一名,又有两名从事。其馀之事,还是待伯言去了洛阳再行计较吧。」「你拿着陛下旨意到了洛阳之后,尚书台自然会给你分派印绶丶讲清楚权责。我所知之事,也是多半从当年同为侍中的苏则苏文师那里听来的。」苏则出身扶风苏氏,早年曾屡任酒泉郡丶安定郡和武都郡的太守。曹操征伐张鲁的时候经过武都,苏则就曾为大军担任通往汉中的祁山道的向导。后来苏则来到靠近西海(青海湖)的金城郡任太守,正值本地羌人豪族叛乱,苏则是平叛成功之后被曹丕任命为护羌校尉,也成为了大魏立国后的第一任护羌校尉。方才刘晔所说的那些关于凉州的事情,却不知道多少是自己本就知晓的丶多少是从苏则处学到后拿来卖弄的了。不过对于陆逊来说倒是无所谓的,谁的知识不是知识?(本章完) 第137章 面授机宜 见刘晔已经提到让自己去洛阳再问尚书台,陆逊见状便知趣的结束了这个话题。不过等到陆逊的问题结束,还没等陆逊说出告辞的话时,却轮到刘晔反过来问陆逊了。刘晔曾经向皇帝建言以五万被俘的吴兵用来屯田,因此向陆逊询问东吴的屯田之事。陆逊问刘晔时,刘晔答的颇为痛快,那麽陆逊也不能不投桃报李。在陆逊和刘晔说明了一番东吴的屯田之事后,三人又闲扯了几句,随后陆逊起身向刘晔和黄权告别。等到第二日,陆逊将要动身前往洛阳之时,陆逊独自来到寿春城中的行宫请求拜见皇帝。虽然寿春城里的行宫小了些丶简陋了些,但这毕竟也是皇帝的行宫,并不是臣子想进就进的。陆逊走到行宫前的路口,离行宫大门还有几十丈远的地方,就被巡逻的虎卫拦下了。此时的大魏,两千石最多的地方是洛阳,第二多的地方就是寿春城了。护羌校尉的官秩是比两千石,还没有那麽大的面子可以刷脸进入。陆逊只得站在原地,向虎卫队长拱手说道:「在下是护羌校尉,赴任之前前来求见陛下面授机宜,还劳烦足下通报一声。」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官,就连虎卫里的巡逻队长都是六百石的虎贲中郎。虎卫是天子亲军,认识大小官员的相貌只是基本功而已。这位中郎看了陆逊一眼,没多说话,便带着陆逊到了行宫门口。「陆校尉,劳烦稍等片刻。」中郎说完之后,转身进了行宫的侧门。陆逊方才只说了自己是护羌校尉,并没有说自己姓甚名谁。但刚才的这位虎卫队长却称呼自己为陆校尉,看来自己这张脸已不知被多少人认识了。中郎进去通报之后,陆逊只得站在行宫的门外等待着皇帝的传唤。百无聊赖之下,只得抬头看着头顶的蓝天。此时已是二月初了,寿春城的天气已经开始回暖。连寿春都渐渐开始暖和起来了,想必此时的吴郡家中,应该更暖和了吧?也不知道家中有没有收到自己的消息,吴王又会如何对待陆氏一门。陆逊独自一人在门口站了半晌,自顾自的出神发呆的时候,门内站着的姜维却正在里面静静观察着陆逊。姜维年少意气,来到洛阳太学后又被皇帝选中为散骑,加之又随皇帝打了胜仗丶随侍御前多少也得了些苦劳,因此近来颇以忠义自诩。与刘晔和黄权的年长不同,姜维此时毕竟年纪还小,还不知许多世事艰难,对人在屋檐下的无奈丶投降还是保命的两难抉择并不了解,心中对陆逊这个降将多少存了些瞧不起的念头。姜维缓步走到门外,拱手向陆逊问道:「足下就是陆校尉吗?」陆逊转头一看,连忙回礼道:「在下正是陆逊。不知陛下是否要召见我了?」姜维看了陆逊一眼,缓缓说道:「陆校尉,陛下此时正忙于公务,特命在下来与陆校尉回话。」「哦?」陆逊看向姜维:「敢问足下是?」姜维站得笔直,微微扬头说道:「在下是散骑侍郎,天水姜维姜伯约。」『天水姜伯约?』陆逊此前并未听过这位人物,对于皇帝遣这位姜伯约来与自己说话,存了几分疑惑之意。陆逊解释道:「姜侍郎,在下即将上任,这次是来找陛下辞行的,并特请陛下面授机宜。」姜维微微皱眉:「方才陛下已经传口谕了,陛下此时正在忙碌,陆校尉有事情和我说就好了。」陆逊无奈中有了一丝失望:「那好吧。在下只是想问明,作为护羌校尉要如何在凉州行政。」姜维听闻陆逊的话语之后,拿出了一个信函:「陛下已经提前知道了陆校尉有何疑虑,特意为你制作了这个信函。」陆逊微微皱眉:「信函?请问足下,陛下这是何意?」姜维解释道:「等陆校尉到达金城令居之后,将此函打开,便知如何行事了。」陆逊点了点头:「劳烦足下了。姜侍郎,在下还有一事。护羌校尉一职的司马丶从事等属官还未配备,可否从寿春选两人与在下同往凉州?」姜维正色回道:「不可!依国家法度,护羌校尉并无徵辟之权。况且大魏不比藩邦,从来没有部曲私人的说法。陆校尉要去便去,此事不必再说了。」即使陆逊修养再好,此时面子上还是有些挂不住的。陆逊本想将自己原本的司马谢旌一同带到凉州,但现在看来是没什麽可能了。陆逊拱了拱手:「多谢足下。既然如此,在下即刻就是动身,先至洛阳再至凉州,还望足下与陛下通禀一二。」姜维点了点头:「陆校尉且自行到寿春北门,那里会有人与陆校尉一同北行。在下就不送你了。」陆逊拱了拱手,姜维也并没有多说什麽,转身回到行宫之中了。而陆逊也知趣的转身离开。就当陆逊走到寿春北门门口的时候,远远就看到有一人向前迎了上来,还面带笑容的向自己拱手致意。陆逊颇有些困惑,这人面孔倒是有几分相识。陆逊只见这人走上前来,笑着说道:「属下参见校尉。」陆逊眯着眼看向这人,手指着对方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当日去我营中的参军!」周铎笑眯眯的说道:「校尉想起来了?在下乃是周铎,曾到您军中与您有过一面之缘。真是没想到还能在您手下为官,日后还请校尉吩咐。」陆逊此刻也笑了出来。他不知这是哪位朝中大员恶趣味的安排,还是歪打正着给这名有功之人一个好差事。陆逊问道:「足下就是周铎,你字什麽?」周铎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在下周铎周金宁,金城的金,安宁的宁。」陆逊看着周铎的脸说道:「金城的金,安宁的宁。你是金城人?」周铎拱手应道:「在下正是金城人,出自金城周氏。昔日武帝征汉中之时,我在苏太守麾下为别部司马,因此得以进入大魏军中。」陆逊问道:「既然建安时你就是别部司马了,此番朝廷命你为何官职?长史丶司马还是从事?」周铎回应道:「在下此次任您的长史,自此当为校尉鞍前马后。」陆逊何等人物,此刻只觉得命运实在有些嘲讽。陆逊自己是乘车的,而周铎以及护卫的十名骑兵都骑马随行。此次向北离开寿春丶离开扬州之后,要先去往洛阳找尚书台报导,随后再前往凉州任职。队伍缓缓北行,将要从浮桥上穿过淮水的时候,陆逊叫停了队伍,自己下了车看着淮水边的景象。这里是寿春,是淮水啊!东吴几十年间都未能打到这里,再向北行就要离开扬州了。陆逊走了几步走到路边,弯腰欲从地上捧起一捧土来带走。寿春也是扬州,也算是家乡之地。而自己今日就要离开这里丶从此北上了。真不知下次再回到扬州,还会是何年何月。但刚刚捧好土之后,陆逊愣了一下,便毅然决然的将土掷在地上,转身上了马车,便要求队伍继续北行。陆逊来了寿春多日,直到现在,眉宇中才恢复了几分昂扬之气。如今自己不到五十岁,凉州虽然偏远但也不是绝地,如何担心回不来扬州呢?日后若在江东用武,说不得还要用我。为何要自己让自己志气衰减呢?那天在侍中的值房里面,陆逊与刘晔和黄权聊了许久。虽然自己与黄权并没有什麽过多的交流,但陆逊知道黄权投魏与自己是有关的。正是当年夷陵之战的时候,自己率军隔绝了蜀军南北交通,黄权在回归道路被阻的情况下方才投了魏国。自那天回去之后,陆逊就一直在想,黄权是主动投了魏国,而刘备尚能善待黄权的家属。而自己乃是被人携着投了魏国,并不是自己的本意。若吴王真有为至尊丶为君的气魄的话,想必并不会对我陆氏做些什麽。但若吴王真的拿我陆氏泄愤,就只能来日方长了。念头通达之后,陆逊心中便不再纠结以往之事。反而开始在心中筹划起了洛阳和凉州之行的事宜了。至于什麽魏丶什麽吴丶什麽江东,就交给天意吧。自己前往凉州,做好自己的职责便是。而今早的寿春城中,姜维和陆逊说皇帝正在忙于公务,并非是搪塞陆逊的虚言。皇帝确实没在闲着,而是正在与侍中刘晔说话。刘晔之前与皇帝建言了让被俘吴兵屯田之事,在与陆逊沟通了吴国屯田的种种政策之后,也因此定了腹稿,来寻皇帝陈述一二。对待政事,皇帝总是会耐心听下去的。而当刘晔说完屯田之事的计划后,皇帝并没即刻给出答覆,反倒是和刘晔说要先论功。刘晔拱手问道:「陛下,按照以往武帝和文帝的惯例,战后论功应该回到都城再论,而现在在寿春就定下功劳,是不是有些仓促了?」(本章完) 第138章 论功论赏 其实刘晔说的没错。按照惯例来说,战后的封赏都是要等到班师回朝丶在洛阳朝中细细考评过再定出具体的结果的。但曹睿这不是不准备直接回洛阳吗?曹睿看向刘晔说道:「刘卿,朕从寿春离开后并不打算直接返回洛阳,而是要在中原各郡巡视一圈。」「曹氏的祖地谯郡丶兖州的陈留丶豫州的颍川丶荆州的南阳,这些人口最多丶也最知名的大郡,朕想都亲自去看一看,那麽至少也要一月的时间。等到朕回洛阳,估计就要到三月了。」「即使朕能等,为朕苦战的将军和各部军官们,恐怕也会等的难熬。不如先给将领定下了封赏次序,等回到洛阳后再颁布细节。」刘晔拱手说道:「陛下深谋远虑,是臣想的少了。至于封赏一事,是否如去年之例,需要臣等为陛下参谋呢?」曹睿抬头瞄了刘晔一眼,随即说道:「既然刘卿都说了,那麽就议一议吧。就依前例,你们几位侍中的增邑朕自己已经定好了。」「刘卿,替朕把其馀几位侍中叫来。」刘晔领旨,紧接着走出了门外。本想让侍卫去喊剩下的三位侍中的,但刘晔想了片刻,还是自己去值房中叫出来其馀三人。片刻之后,四名侍中在堂中向皇帝行礼。曹睿看了看几人的面孔,随即说道:「此战诸卿随朕出征亦有参谋之功。年底的时候刚刚给你们升了爵位,此番就各自增长一些封邑吧。」「刘侍中增邑两百户,辛侍中丶黄侍中丶陈侍中各增邑百户。诸卿可有异议?」几名臣子连忙行礼谢恩。但刘晔听闻其馀三人都只是增邑百户,只有自己是增邑两百户,因此先前迈出一步说道:「陛下,臣不过随侍军中为陛下建言而已,又如何能得此封赏?臣实在惭愧。」曹睿轻轻摇了摇头:「刘卿读左传吗?」没等刘晔回答,曹睿自顾自的说道:「朕也读左传。庄公十年这篇里面说,曹刿认为鲁庄公可以一战的原因,不过是『忠之属也』。所谓忠之属也,就是做了本职应做的事情。」「你们出谋划策丶将士舍身杀敌,这都是各自应做的事情。而朕这个皇帝应做的事情,无非也就是赏罚分明而已。」「虽然武帝和先帝之时,往往并不因为参谋建言而加以封赏。但四位侍中的建策之功也是功劳,朕都看在眼里。刘卿就不要再说这种客套话了。」毕竟是皇帝给的赏赐嘛,谁还会真的和赏赐过不去呢?但曹睿心中算的是另一笔帐。用兵作战,打的是人力丶物力丶财力,统合言之就是国力。东吴和蜀汉占据近四州之地,每年用兵的军费都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了。相比于各州转运粮食的损耗丶军队出征的开支,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损耗来说,赏赐给有功之臣的这些封赏,实在算不得什麽。再者说,给刘晔增邑两百户是因为刘晔对于战阵上的时机把握极准,而辛毗丶黄权丶陈矫三人的百户就差了一层了。两百户丶百户,这个增邑对于谋士来说真不算少了。别的不说,就拿威震羌胡丶虎步关右的夏侯渊来举例子。夏侯渊在关西击破马超之后,总的封邑也不过五百户之数。而当夏侯渊击破韩遂丶攻伐宋建丶平定河湟之后,也不过增加封邑三百户丶从而达到了八百户的封邑。可见给几名侍中增加两百户和百户的封邑,也确实不算亏待了。由于四名侍中的赏赐并不相同。有了区别对待,就有了差异之心,没错,说的就是刘晔。刘晔的确是智谋之士,也常常以自己的才能自矜。刘晔自然能感觉到皇帝常常能用自己的谋略,但从来却不专用。可以说是从不偏听偏信。有事情问了自己之后,也必定会问一下其他几位侍中。就如同现在的封赏,刘晔觉得自己得了两百户封赏是实至名归,但其他三位侍中得了百户,刘晔就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辛毗木头脑袋,黄权明哲保身,陈矫不懂军事。这三人也配?纯纯是沾了自己建策的光。就在刘晔心中思考之时,皇帝的声音又传来了。「辛侍中,由卿来起个头,论一下众将的封赏之事。」曹睿说道。「遵旨。」辛毗随即问道:「陛下,中军将领的功劳是不是要问过大将军才是?先定外军和各州郡的功劳排序?」曹睿点了点头:「一并论吧,就不按惯例了。待今日理出个大概之后,朕再找大将军和大司马,给中军丶外军和各州郡的将领覆核一遍。」辛毗领旨称是。其实此战一共可分为三个区域。除了皖城一带之外,荆州的襄阳江夏丶扬州的合肥附近其实也都算战区。陈群的荆州水军在汉水上吃了败仗,只得和文聘一同在襄阳丶江夏两地防御。合肥丶六安丶广陵三地的一万人完全没动,后续从北丶西两个方向向合肥增派的一万兵也没派上用场。不过从事后来看是如此,但是在开战之前谁都不知道会不会用到。荆州方面有过无功,合肥方面无功无过。因此这两个区域的军队进行大的赏赐是不合适的,只能褒奖一下苦劳。轮到皖城附近的各部军队,论起功来就复杂的多了。皇帝和四名侍中一致同意将首功评给曹休。毕竟是都督扬州诸军事的曹大司马,战前负责统筹的是曹休丶作战中率领骑兵的还是曹休丶到皖城-潜口-皖口一带收尾的还是曹休。曹休的功劳之大,几乎是没有争议的。功劳第二的是曹真。将中军带到扬州丶率领精锐中军为大军后路,而后又在挂车大营执掌军务。当辛毗提出大将军曹真功劳第二的时候,说实在的,曹睿当时犹豫了一下,毕竟曹真在此战中真的没有参战。但曹真毕竟是大将军之尊,又领了这麽多兵,功劳第二勉强也能接受。毕竟曹真姓曹嘛!姓曹的皇帝照顾姓曹的将军,这也是人之常情。人事即政治,皇帝都点头了,其他三位侍中也没话讲。论功行赏,在去掉曹休曹真两个最大的丶没有争议的关键人物之后,才终于到了『论』的阶段。真正有争议的是几个独自领兵超过万人的将领:在挂车阻击吴军的前将军满宠丶率万骑从头打到尾的右将军朱盖丶督挂车以南众将的青州刺史王凌丶以及奇袭皖口的镇东将军曹泰。就在这几名侍中议论之时,曹睿缓缓说道:「诸卿是不是把贾逵忘了?」辛毗拱手说道:「回陛下,豫州刺史贾逵此次出征只经历一次战斗,其馀时间都是在修营寨。而贾逵派往皖城负责守城的四千兵确实立了功,但贾逵毕竟不在场丶这个功劳应该算不到贾逵的头上。」曹睿微微摇头。曹休与贾逵有过节,明摆着给贾逵分派了些不重要丶不参战的活。毕竟苦活累活也是要有人干的,自己这个皇帝也不好说什麽。上司给下属上眼药还是很容易的。就算不用栽赃陷害这种烂手段,单纯的给人分个闲差或者安排个次要位置,功劳这就没了。只能靠自己这个皇帝来为贾逵争取一二了。曹睿说道:「贾逵确实有功,而且朕在此战之后还要重用贾逵。将贾逵的名字加进去吧,这五人在同一档次论功,再区分高低就是。」辛毗只是刚直丶并非顽固。本来诸将的军功多一些少一点,都在这些朝廷大员的手下安排着。皇帝既然如此说了,就将贾逵加进去便是。这就是朝堂上另一层关系所在了。即使小领导打压于你,只要大领导愿意提携一二,功劳该有还是会有的。经过一番讨论之后,除了曹休曹真二人之外,第一档的功劳次序已经定了下来:前将军满宠丶右将军朱盖丶镇东将军曹泰丶青州刺史王凌丶豫州刺史贾逵。满宠与朱盖有些争议,从战略意义的角度选了满宠。曹泰与王凌也有些争议,从军令难度的角度选了曹泰。而被皇帝强行塞进这一档的贾逵,就不出所料的排在最后面了。在这五人之后,各两千石功劳的讨论暂且不提。而千石丶六百石官员将领的功劳,就按惯例由各两千石来向朝廷提报了。皇帝即将动身北返,而撤军的过程也在有序的进行着。在皖口一带,和孙权的隔江对峙已经解除。孙权也只能动动嘴巴回怼过来,邀请魏军在大江之上与吴军一决雌雄,并没有像前几次濡须一般请求罢兵言和。若仅仅是劣势,罢兵求和还能够节约国力。但如今越是败的厉害丶损了实际,就越是要虚张声势不肯在嘴上让步。魏国提议的换俘之事,也就这样被孙权忽略了过去。留那麽多经历过惨败的败兵回来干吗,其中又有多少能再战的?只不过是会损失自己的威信罢了。难道曹魏会将精锐送回来吗?不可能的。从孙权的角度来说,败了就败了,难道你魏军还能过江来打我吗?如赤壁之例,恐怕两家要对峙许久丶方能再一次开始对话了。下午时分,散骑侍郎夏侯玄通报,称镇东将军曹泰刚刚率军返回寿春,来到行宫求见皇帝,皇帝也当然没有不见的道理。曹泰快步进了堂中,朝着皇帝行了一礼:「陛下,臣方才回到寿春,就来求见陛下了。」曹泰身为曹仁之子,一二十年间都在曹仁军中为将,并不像同辈的曹休丶曹真丶夏侯尚这般堪为方面之任。曹睿这次用曹泰来奇袭皖城,用在这种成功了可以加分丶不成功也无损根本的任务上,也是存了几分试炼曹泰的心思。不过曹泰此战做的却是出乎意料的好。不是说打皖口打的多快丶多顺利,而是曹泰能顺利的按照大致的方向,能够在半数兵马掉队的时候,还能极速到达指定地点,这就很让人惊喜了。曹睿走近扶起曹泰:「镇东将军此战辛苦!着实有几分徐征南『长驱直入』的风范了。」徐征南,说的就是在去年年底被加封为征南将军的徐晃徐公明了。曹泰此番立功,也扫去了此前因濡须战败多年而来的抑郁之气,笑着说道:「为陛下效死乃是臣的本分。陛下,臣这次回军还给陛下带回来一样缴获,可否呈上来?」(本章完) 第139章 将门虎女 什麽缴获还要特意带到行宫来?曹睿一时不解。十几万人的战斗,各军事务庞杂,曹泰军中此前报告给寿春的文书中,确实提到了有一项特别的缴获,但曹睿此前并未特别注意。曹泰讪笑着小声说道:「陛下,臣在皖口缴获了一名女子,自称是孙权之女孙鲁班。此女已被臣带到了行宫外面了,陛下见上一见?」曹泰也是四十多岁的中间将领了。体型壮硕丶满脸胡子,这样的武将如此笑起来确实显得过于谄媚了。曹睿叉着腰,半笑不笑的看着曹泰问道:「曹将军这是何意啊?」曹泰回答道:「回陛下,臣突袭皖口坞时吴军逃散,此女来不及逃跑而被臣部抓获。按照朝廷的惯例,历来这种为逆或者从逆之辈,家族女子都是要被没入宫中的。」「陛下,臣可是按朝廷惯例办事,可没有别的心思。」曹泰笑着说道:「臣让人把此女带进来?」如果要硬找个理由的话,曹泰所言倒是也没说错。太早的例子就不论了,在先帝曹丕的黄初元年时,凉州西平的曲演带领全郡作乱。当时的金城太守苏则率领将军郝昭平定了曲演之乱,将西平几个大族之人都抓到了洛阳。其中西平郭氏之女就被送进了洛阳宫中。所谓西平,是凉州的金城郡在建安年间分出而建立的一个新郡。郡治位于西都,也就是后世青海湖边的西宁。郭氏之事曹睿早就清楚。曹睿在宫中见到过一次郭氏,但当时正忙于南征之事,并未有心思丶也未有时间来得及宠幸。这种惯例曹睿是知道的。既然曹泰如此说了,那见上一见倒也无妨,权当是无聊日子中的些许点缀罢了。曹睿点了点头:「那就将人带进来吧,朕在此地等着。」曹泰得令之后转身出去,曹睿也回到了桌案之后翻阅起了文书。片刻之后,曹泰以及两名侍卫将孙鲁班带了进来。孙鲁班毕竟是俘虏之身,双手朝着身前丶手腕被人用绳子捆着,将饱满有致的身材挤得更加凸显。一张俏脸原本还带着些许愠怒之意,不过当坐在桌案之后的皇帝抬头望向她的那一刻,她的心却愈发跳的厉害了,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孙鲁班知道自己要被押送到寿春,今日也知道曹泰将要将自己带到皇帝驾前。对于曹氏,江东之人总是将其妖魔化的。孙鲁班记得,江东之人都将曹操称作什麽曹贼丶老贼之名。而当今魏国的皇帝正是曹贼的孙子,想必也定是一个丑陋狰狞之人。曹泰将军将自己带到寿春,定是要将自己献给魏国皇帝。若是这名魏国皇帝对自己要做出什麽非分之事,那自己就要让他知道,我孙氏也有刚烈之女。孙鲁班身为孙权之女,并不是什麽没有见识的女子。在建业丶在武昌也曾见过许多江东的俊才,又曾经被父亲嫁给了周瑜之子周循。周循如其父周瑜一般,身材高大而又容貌英俊。此前孙权又欲撮合寡居在家的孙鲁班和将军全琮,孙鲁班随父亲来了皖口之后,也随之见了全琮几面,对全琮刚毅的面孔也多了几分满意之感。但无论是周循还是全琮,从容貌气度上来说都远远比不上这名魏国皇帝半点。眼看着这张极为俊俏的脸庞微微抬起,直直看向自己的那一刻,孙鲁班顿时方寸大乱。曹泰这时说道:「陛下,臣自请到外面候着。这两名虎卫是否要留在此保护陛下?」曹睿瞥了曹泰一眼,微微摇头说道:「朕十岁习武,一名女子而已,难道能威胁到朕吗?」曹泰笑了一笑,行礼后转身缓步走了出去,两名虎卫也随之一同走了出去,走到门外还知趣的要关上了堂门。曹泰本身从外面进来,并没有看到站在屋内角落里的夏侯玄。而此时的夏侯玄看情况不太对,连忙拱手说道:「陛下,臣也自请去堂外候着。」随即不管皇帝还没回复自己,就连忙快步走了出去,趁着门还没关严的时候,用手拦住了堂门侧身挤了出去。堂内就只剩曹睿和孙鲁班两人了。为人君王就要有君王的气度,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永远以己为重丶事事为己所用。因此若从旁人的视角来看,皇帝的眼神始终是有侵略性而气场十足的。曹睿上下打量着孙鲁班,她面上满是不知所措的神情,瞪大的双眼不安的盯着地面。一柄玉簪插在脑后的发髻之上,耳垂上坠着的珍珠映衬着她本就白皙的面孔。随着眼前这名皇帝肆无忌惮的看着自己的面孔和身材,孙鲁班的面容也逐渐开始微微泛红了起来。孙鲁班微微咬牙,抬头努力看向皇帝说道:「陛下还要看到几时呢?」曹睿显出些诧异之色:「朕还没问你,你反倒问起朕来了。」孙鲁班忍住心神,勉力说道:「哪有这样看人的?还请陛下以礼待我。」曹睿轻笑了起来:「你既然知道朕是陛下,又如何敢这般对朕讲话?你现在可是朕的俘虏。」孙鲁班说道:「既是俘虏,要杀要剐,还请陛下给我个痛快。」曹睿轻轻摇头:「孙鲁班是吧?听闻你字大虎,还真是个将门虎女。你父孙权也曾是大魏之臣,你在朕的面前还是自称臣女为好。」孙鲁班听出了皇帝的调侃之意,对于自己刚才的话语也没有丝毫恼怒,于是也渐渐胆大了起来。孙鲁班抬头看向皇帝那张极为俊美的脸庞,正好和皇帝看向自己的目光对到了一起。她看着皇帝的眼睛说道:「臣女若是将种,曹氏一统九州,陛下又何尝不是将种呢?」「哈哈哈哈。」曹睿大笑了起来。自从洛阳南巡之时起,自己不是忙于军务就是处理政务,几乎一日不得清闲。如今繁忙琐碎之事大都已了,有这样一个俏丽而又言辞锋利的美人与自己浅浅斗一斗嘴,也是一种难得的调剂。确实是斗嘴。所谓将种之言,乃是拿曹睿自己的话来转头回敬给自己。而所谓『一统九州』,大魏又未曾真的一统天下,所说的『九州』也只能是前汉十三州内属于魏国的九个州了。曹睿看向孙鲁班:「朕也不与你耍嘴上功夫了。你父孙权虽为叛逆,但也曾是大魏之臣。你到了寿春,朕也不可能再将你放回去,只能来日将你父你母一同接到大魏来朝拜朕了。」「大虎是吧?可愿在朕的身边为一侍女?你若不愿,朕可就找个有功而又丧偶的将军将你随便嫁了。」此话曹睿是笑着说出来的,但话语出自皇帝之口,其中的含义却让孙鲁班不敢小视。皇帝说要将自己随便许了一个将军,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是当真会如此做的。曹睿也不说话,坐在堂上就这样看着孙鲁班的脸。孙鲁班微微低头,眼波流转而又不安的左右看去。想了片刻之后抬头瞥了一眼皇帝,却又和皇帝的眼神碰到了一起。他毕竟是皇帝,容貌又如此俊美,江东如此多的豪杰之士,没有一个人的容貌能比得上他。自己的父亲也只是吴王而已。人在屋檐下,自己也是被迫的,不算是违了父亲之意。若是……若是侍奉皇帝,想来也不是一件坏事?孙鲁班轻轻点了点头,对皇帝说道:「臣女遵旨,愿在陛下身边侍奉陛下。」曹睿右手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地方:「走上前来,到朕旁边来。」孙鲁班刚刚应了皇帝,对皇帝的命令自然不能拒绝。此时虽然不知道皇帝要做些什麽,但毕竟也是个嫁过人丶寡居了数年的成熟女子,心里不安而又些许躁动之下,竟不自觉的按照皇帝的要求,小步走到了皇帝的桌案旁边。曹睿这时也从坐席中站起,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孙鲁班的身前。孙鲁班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高度,从近处瞧去,孙鲁班脸上的红晕都能看的真切。「抬手。」曹睿轻声说道。「啊?」孙鲁班一愣,抬头看向皇帝,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几乎都能看清皇帝的睫毛。曹睿微微皱眉:「抬手,朕来给你松绑。」孙鲁班脸上的红晕更加蔓延开来了。两只手腕被绑在身前,从下向上抬起之时,将身材的曼妙挤压的更加明显了。曹睿没多说什麽,给孙鲁班解开了绑在手腕上的绳子之后,看到了已经凹进去泛红的勒痕,轻轻摇了摇头。真不知是谁将绳子系的这般紧,孙鲁班只是个女子,又不会飞。绳子已被解开,曹睿用手轻轻挑起孙鲁班的下巴,端详了几眼她的面孔,随即转身坐到了席上。孙鲁班还在原地愣着的时候,只见皇帝指了指门,对自己说道:「现在自己出去吧,门就在那边。出去之后给朕把曹泰叫回来,再让夏侯玄滚进来。」见孙鲁班还没动,曹睿摇了摇头:「还要朕亲自送你走吗?」孙鲁班愈加显得不知所措了,随即深深施了一礼,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而此时的皇帝就这样端坐在堂上,从后静静的看着孙鲁班走出去的身形。(本章完) 第140章 一叶扁舟 也不知孙鲁班是有意还是无意,向外走出时的身形微微摇晃,这都被曹睿看在了眼里。曹泰和夏侯玄二人本就等在门外,见孙鲁班独自从堂中腰肢轻扭着走出丶手上的绳子却已经被解开了。还能是谁解开的?堂中又没有别人,肯定是皇帝自己做的。更何况原本来之前还一脸畏惧着的孙鲁班,此时的头竟然也扬起来了。曹泰脸上堆着笑,夏侯玄则是忍住不笑,这两人表情古怪的一前一后进了屋内。「夏侯太初,」曹睿抬头看向两人,略拖长了些声音说道:「自己去墙角站着,面壁一个时辰。」夏侯玄行了一礼,随即老实的到墙角站着去了。夏侯玄不到二十岁,自然可以用这种略带责怪的罚站来对付。而面对曹泰这个四十多岁的将军,却不能这般对待了。看着曹泰挤出笑容的脸庞,曹睿说道:「卿的缴获朕收到了,给卿记上一功。」曹泰拱手应承道:「这是臣分内之事。陛下,臣部已经尽数到寿春了,后续可还有其他的分派?」曹睿说道:「征吴之事暂时告一段落,朕即将北返,卿就在扬州听大司马的调遣,准备练兵备战吧。卿也是当年打过濡须的,此番大胜之后,对再次向东吴用兵有没有什麽想法?」曹泰沉默片刻后说道:「陛下,臣认为还是要花大力在水军上面的。以前大魏水军未能过江的原因有很多,例如濡须之处是被东吴所阻,广陵之处是水道狭窄且过于漫长。」「如今皖口已被大魏所据,这是大魏首次夺得沿江的据点,若以皖口为基础动用水军,数年之后或可以与东吴在江上争雄。」大魏水军打不过东吴水军,这是当今三国之间的共同认识。曹泰在皇帝面前说出此话,也不怕被皇帝责怪。曹睿听闻曹泰之语后点了点头。看来所谓军事战略的制定,几乎都和地缘有关。有沿江之地与没有沿江之地,完全就是两个打法。就连自己一贯认为有勇少谋的曹泰都有这等认识,看来曹泰也是逐渐开窍了。曹睿赞赏道:「有镇东将军在东南辅佐大司马,想必东南之事朕也能更放心了。若东南有大事小情,卿都可以直接上报给朕。」曹泰自是应承下来。……晚饭时分过后,曹睿正在行宫庭院之后散步,顺便也消消食。讲句实话,南征这段时间还是很让人疲惫的。不单单是那种身体的累,更像是从身体到精神的一种消耗。刘晔黄权二人正在曹睿侧后方随行着。曹睿问向身边的刘晔:「刘侍中见过华佗吗?」刘晔想了想说道:「臣当年在邺城的时候见过华佗几次。当时武帝头风疼痛难忍,徵召华佗前来医病。不过华佗未等医治完毕,便假借妻子生病返回许昌。」曹睿微微皱眉:「朕大约听说过此事。华佗后来是被处死了吧?」刘晔说道:「正是如此。华佗欺瞒朝廷丶且不服从朝廷徵召,按律应该流放。但华佗在狱中经不住拷打,直接死在狱中了。」刘晔说的时候不以为意,一旁听着的黄权也没有露出什麽特别的表情。犯了罪的人,死在狱中又有什麽奇怪的呢?天下冤枉而死的人多了,又不差华佗一个。在这年头,医生也不过是方技之一丶比不得士人可以入大雅之堂。但曹睿自己却明白,损失了一个华佗是多大的错事。曹睿轻轻叹了口气:「朕本想问华佗的五禽戏的。华佗曾给人传授过这五禽戏吧,他的弟子如今还能寻到吗?」刘晔想了片刻后说道:「臣仿佛记得华佗有个徒弟唤作吴普的,此人尤其擅长五禽戏。」曹睿说道:「既然有人会这个五禽戏,遣人将吴普徵召到洛阳来吧,记得要以礼相待。」刘晔点了点头。就在二人说话之时,行宫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刘晔先朝着马蹄声来的方向看去。能在行宫外面如此急促行马的信使,必然也是传递着紧要军情。如今皖城皖口那边也已结束对峙,是哪里来的紧急军情呢?马蹄声停在了行宫门口。戍卫在外的虎卫检查过信使之后,由四人在两侧引着这名信使进了行宫。黄权快走几步走上前去接过信函,拆开之后将文书回身递给了皇帝。曹睿展开文书一看,看了几瞬之后竟一声长叹。刘晔和黄权两人疑惑的看向皇帝,曹睿看了看身边的两位侍中,轻声说道:「襄阳急报,征南将军徐晃徐公明病重,恐怕大限就在数日之间了。」刘晔黄权二人也都变了脸色。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徐晃此人就是这种难得之将。建安年间的名将已经不多了,夏侯渊丶夏侯惇丶曹仁先后去世。与徐晃并称的几名外姓大将,张辽丶乐进早就死了,于禁原本不错却有了投降的黑历史,只剩张合丶徐晃二人还在世上。今日下午的时候,曹睿刚刚还夸赞过曹泰有几分徐晃的风采。如今徐晃也要去了吗?曹睿轻叹后对刘晔说道:「朕实在有些感伤。替朕将大将军请过来,就说让大将军随朕出去走走。」刘晔和黄权一同告退。寿春城本就不大,曹睿自己在院中转了两圈之后,曹真就来到了皇帝这里。曹真听闻皇帝召见自己,连忙骑马过来。见到皇帝略显伤感的神情之后,曹真问道:「陛下唤臣这时过来,是出了什麽事情吗?」「大将军随朕来。」曹睿指着门口,自顾自的走了出去,曹真也只得连忙跟上。二人骑着马向北门走去,此时路边站满了护卫的士卒。曹睿坐于马上轻声说道:「徐晃重病在身,大限就快到了,这是刚刚从襄阳发过来的消息。」「大将军与徐晃熟悉吗?」「怎能不熟悉呢?」曹真面上也显出几分伤感来:「徐晃是建安元年从杨奉处投了武帝的。效力大魏也有三十馀年的时间,臣年少时就与徐晃相识了。」曹睿说道:「大将军比朕年长一辈,与这些宿将还能认识。只可惜朕还没见过徐晃。」「徐晃是个什麽样的人?」曹睿看向侧边的曹真问道。两人骑马缓步出了寿春北门,曹真想了片刻后说道:「陛下,从臣的角度看来,徐晃可以称得上是公而忘私了。」「此话怎讲?」曹睿问道。曹真倒是笑了出来:「臣想起一则趣事。徐晃用兵小心谨慎,常常在未胜之时先料败。但要是徐晃觉得此战有戏,就会极速驱使士卒赶路作战,士卒往往连饭都吃不上。」「当时徐晃军中还流传着『不得饷,属徐晃』这句话。徐晃自己总是公而忘私,却往往将他军中的其他人也当做他自己那样一般。」曹睿不好评价什麽。将领对待自己麾下士卒严苛,这种事情不是皇帝该过问关注的。而且徐晃乃是曹氏之臣,最终得利的还是他们曹氏罢了。曹睿说道:「大将军喜欢乘船吗?朕从洛阳来寿春的时候是陆路来的。寿春边上就是淮水,朕也还一次都没乘过船。」「明日大将军率中军返回洛阳,朕也要前往各郡巡视。今晚大将军就陪朕在这淮水之上泛舟吧。」曹真说道:「南船北马乃是自古就有的话。我们谯郡正夹在南北之间,身为谯郡之人,骑马泛舟都应擅长才是。」今日曹真怎麽这般会说话了起来?城北最近的码头中只有油船和扁舟,曹睿与曹真两人上了一叶扁舟坐下,河边的晚风拂来吹得人颇为舒适。曹睿抬头看了看星空,群星的光影也映在了水面之上。月亮挂在东边,若是向东望去,还能看见淮水的波涛上反射过来的月光。曹睿说道:「朕还是想说一说徐晃这个人。朕听闻武帝对徐晃有两个与其他将领不同的评价。其一是说徐晃『长驱直入』,其二是说徐晃有周亚夫之风。」「这两件事情臣都知道。」曹真说道:「所谓长驱直入,是徐晃在襄樊之战中攻入关羽营中的评价。关羽此人极擅用兵,他的营寨外有壕沟丶内有十重鹿角,即使是这样的防守却还是被徐晃攻克了。」「而周亚夫之风,不过是武帝在摩陂校阅诸军的时候,徐晃所部军容最为严整罢了。这个『周亚夫之风』的评价,说到底还是徐晃『长驱直入』功劳的添头。」曹睿点了点头:「如今的大魏还有如此善于攻坚的名将吗?」曹真沉默了片刻。曹真身为大将军,对大魏所有知名的武官的功劳履历都十分熟悉,若是还有这样的名将,肯定不用思考就能说出来。曹睿看出了这一点,在曹真还未说话的时候补上一句:「朕看曹泰有几分徐晃『长驱直入』的感觉。」曹真被皇帝在言语上解了围,一时间也是释然般的说道:「曹泰此战确实打得不错。不过徐晃攻坚之时不计士卒性命丶如驱使牛马一般,却不是旁人该学的了。」(本章完) 第141章 推心置腹 见皇帝已经半倚在船舷上了,曹真又提到了一事。「陛下或许不知,徐晃是河东人丶关羽也是河东人。这两人有多年私谊,但对阵之时徐晃却称要悬赏关羽人头,称得关羽首级者赏千金。」曹睿说道:「这二人是同乡?朕却从来没往这个角度想过。」曹真紧接着说道:「两军对阵岂论私谊?徐晃这话说的半点都没错,可关羽却惊怖异常,还问徐晃『大兄,何出此言』。」曹睿看向曹真说道:「大将军或许也有一点没有想到。」「哪里没有想到?」曹真问道。「大魏每次用兵都合乎朝廷法度,诸将调度无不按军法而行。」曹睿嘴角带笑:「蜀汉那边又没有朝廷大义,往往也就那麽几个主将,说不得是私人情谊多于公事呢。」「陛下说的也对。」曹真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刘晔不是说过『蜀小国耳,名将唯羽』这种话吗?刘备一共也就不到两州之地,对于关羽这种督一州之事的将领,确实不能仅用公事对待,私谊才是最重的。」夜晚的淮水水流磅礴却又安静。小船在离岸边不远处沿着水流缓缓漂向二里之外的下一个港口,曹睿侧身将手指伸入水中,随即挑起一片水花。曹睿问道:「大将军见过关羽吗?这位关云长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曹真说道:「臣早年曾在许都见过关羽。容貌武力这些暂且不谈,关羽给人的感觉用一个字可以描述,就是『傲』。」「傲?大将军细细说来。」曹睿好奇。曹真解释道:「关羽的傲就好像谁都看不起一般。原本许都众将都以为此人是以武力才略自矜罢了,加之关羽又是被生擒至许都的,总是认为关羽言过其实。」「但当关羽在白马为先锋之时,策马刺颜良于万众之中,而后又斩其首还。不仅袁军看傻了,就连张辽当日在战场上都目瞪口呆。」「自此关羽回了许都之后,虽然还是如以往一般傲气,但众将却再没人敢小视于他了。」「数年之后张辽在白狼山率众突击乌桓,阵斩了乌桓单于蹋顿之后,回军到邺下之后还问众人,他在塞北的战绩与关羽在白马能否略胜几分。」曹睿还是喜欢听人讲故事的,随着曹真的话语说完,曹睿也晃着头丶拖着长声一句一顿的说道:「卫青开幕,张辽辟土,校尉嫖姚,将军捕虏。」过了好一会儿,曹真才问道:「卫青和霍去病臣知道,这个将军捕虏说的是谁?」曹睿无奈说道:「文辞对仗而已,朕拿来凑数的,李广或者马武都行。」曹真哦了一声,知趣的没有再问。曹睿则岔开了话题:「朕看许多武将谋士的履历,往往都离不开建安二十四年的襄樊之战。曹仁丶徐晃是这般,满宠丶赵俨也是这般。关羽是如何这麽能打的?」「朕知道他能打,但确实纳闷他为什麽这麽能打。关羽一介并州人丶河北人,随刘备奔波多年能用骑兵也就罢了。除了骑兵之外,步兵丶水军无一不精,游击丶防守丶筑营样样皆通。虽然大的谋划上有瑕疵,但这样的将领属实怪异。」这已经不是皇帝今晚第一次把自己问倒了,曹真心中也只剩无奈。一直以来,曹真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天赋型的领兵之才,而是从军多年累积经验的稳健派。我若知道关羽是如何练成这般的,我岂不是就能如关羽一般强了?虽然曹真也自认为是当世名将,但提到不到十年前能逼得曹操要迁都的关羽,心中还是自觉的差了一层。曹真只得拱手说道:「回陛下,臣实在不知。」大将军都如此说了,曹睿这个皇帝还能说什麽呢?右手又伸到船舷外,感受着流动的河水从指间绕过。曹睿不经意般的说道:「大将军,朕对卿和大司马二人,心中一直都有个默认的分配。大司马坐镇东南,大将军用武雍凉,这个大将军知晓吧?」曹真应了一声:「东南之事臣确实不如大司马,臣对西北更加熟悉些。」「是啊,这就是人尽其才了。」曹睿说道:「虽说此前朕让张合督雍凉二州军事,但若是雍凉战事再起,大将军还是要统中军去雍凉坐镇的。」曹真答道:「这个臣都知晓,也是臣为将的本分。」曹睿点了点头:「不过若是对蜀汉用兵,诸葛亮此人大将军可一定要小心对待,不可有半点马虎。」「甚至应该以平生罕见的大敌来对待。」曹真有些不解般的笑着说道:「陛下刚大胜一场,怎麽反倒提防起蜀汉来了?诸葛亮用兵再强,能如关羽一般强吗?」曹睿没有说话,反倒盯着曹真的眼睛。曹真片刻后问道:「莫非比关羽还强?」「朕也不好说,但观当今之世,用武之人却少有如诸葛亮一般的。」曹睿回应道。虽然曹睿自己知道诸葛丞相的『未来』北伐的战绩,总归不能以还没发生的事情来佐证诸葛亮之强。但就诸葛亮现在已有的战绩,就足够让人警惕了。「朕仔细查过了,诸葛亮入蜀丶平定南中的战绩都非同寻常之将可比。」曹睿说道:「大将军此前研究过吗?」「这两件事臣知道,但臣其实一直以为诸葛亮是治世之臣多于用武之将,因此对诸葛亮的战绩并未过多研究。」曹真回复道。小船已经驶过了一个码头。两名亲信的虎卫轮替着摇桨,岸上也有虎卫的大队骑士举着火把沿途在岸上跟随。不过好在为了军需之要,寿春城外就是码头多。过了这个码头,下游二里之处还有码头。曹睿说道:「大将军可曾注意到,在刘备攻益州迟迟不下的时候,正是诸葛亮督张飞丶赵云二将沿长江逆流而上,以不到万人的兵力从荆州硬生生的打到了成都。」「而前年诸葛亮亲率军队平定南中,春天出发丶秋天就已平定了全部叛乱,冬天就班师回到了成都。这种用兵神速,还是警惕一些为好。」曹真拱了拱手:「臣知晓陛下之意了。」曹睿罗里罗嗦的说了一大堆话,曹真虽然表面上认可,但曹睿感觉他其实并没有听进去。不过无妨,有自己这个皇帝在最后把关,想想总归是会无虞的。「大将军,朕近来之所以醉心凉州之事,就是为了应对蜀汉。」曹睿说道:「现在有张合都督雍凉军事,雍州有郭淮在,凉州派了夏侯渊之子夏侯霸,还让司马孚去帮夏侯霸处理民政。雍凉羌人之事,朕又派了新降的陆逊前去。」「雍凉之事,大将军也要多多用心才是。」曹真说道:「臣曾经征讨过凉州叛乱,对雍凉之事还是知道颇多的。雍凉在汉朝乱了上百年,我朝初建,想在一时半会就解决雍凉之事,还是殊为不易的。」「永初年间,凉州羌乱前后有十四年,所花军费有二百四十亿钱。永和年间凉州羌乱七年,军费花了八十亿钱。桓帝时凉州三明平定羌乱,也花了四十四亿。」「如此巨大的花费之下,凉州之事还是一片颓唐。」曹真微微叹气道:「凉州几乎……」「几乎什麽?」曹睿问道。曹真说道:「几乎都不像汉地了。」曹睿用手指向淮水流着的方向,又一挥袍袖划过了半边天空:「既然如此,那就更要一统天下之后,才能慢慢从内地反补凉州了。」「班固不是写了《汉书》吗?待朕回朝之后,也是要命人开始拟稿来写一本《后汉书》的。」「后世如果有人写《魏书》的话,朕是第二个皇帝丶自然是会排在前面的。若朕真能十年间灭吴,从而与众卿一同开创个盛世的话,朕希望大将军在《魏书》里的次序能离朕更近上一些。」史书中的臣子都是按功劳排序。在史书中离皇帝更近,显然就是要立大功的意思。而对于大魏的大功,不用怀疑,指的就是吴蜀两国了。小船摇摇晃晃,曹真在船中缓缓起身站直。身为人臣,即使是曹真这般高位,与皇帝推心置腹交谈的机会也并不多。今夜泛舟于淮水之上,头上是璀璨星汉,船下是东流之水。曹真随即深施一礼,对皇帝说道:「臣明白陛下的苦心了,臣愿始终为陛下前驱。」曹睿抬起左手在半空中向下按了按:「快坐下吧,朕今日与你再多说几句。」「曹氏夏侯氏之将,除了你与大司马,朕还能倚重于谁?」曹真想了一想之后说道:「回陛下,夏侯儒或许可以。夏侯霸还差了点丶要在凉州再历练几年。而曹泰为将倒是不错,让其统领一方的话,还是要再观察观察的。」「朕知晓了。」曹睿点了点头:「不过,大将军,昭伯与朕年纪相仿。他的前程,大将军又是如何想的呢?」昭伯,就是曹真的长子曹爽曹昭伯了。(本章完) 第142章 亦是美差 听闻皇帝询问自己的长子曹爽,曹真也在心中衡量着该如何与皇帝说起此事。曹真说道:「陛下,臣也就是最近几年才待在洛阳,昭伯年少之时臣几乎常年领兵在外,对昭伯其实管教不多。」曹睿坐在对面静静听着曹真的话。曹真继续说道:「昭伯仁厚而又性格谨慎,从不做违反法度的事情。陛下在登基之前就与昭伯要好,而臣又历来忙于公务丶平日也很少与昭伯交流,陛下对昭伯的熟悉或许比臣还多。」「如今昭伯身上兼着一个散骑侍郎的加衔,而且陛下也有意之后不将散骑作为实职。既然如此,不如让昭伯从军?」「从军?」曹睿看向曹真的脸,嘴角带有一丝玩味之意。「大将军以为昭伯能带多少兵?让昭伯领百人还是千人?」曹真一脸严肃的说道:「臣看他领不了百人,更领不了千人,陛下请允许臣让昭伯去做个什长吧。」曹睿有些诧异。曹氏夏侯氏的子弟进入军中,起点至少也是个百人将。曹真丶曹休当年初入军中的时候,更是直接领兵千人之多。如今曹真让自己的长子仅仅去做个什长,他竟也舍得?曹睿问道:「大将军是怎麽想的?依照惯例,入军中至少做个都伯(领兵百人)吧?」曹真微微摇头:「诸夏侯曹的子弟入中军时确实可以以贵戚的身份领兵百人。不过中军以忠心为要,又不用独立去执行什麽军令,听话奉命才是最大的要点。」「或者说,在中军内为军官,才能什麽的反而没那麽重要。但臣现在替陛下统领中军,自然是不想让昭伯进入中军里面的。」曹睿问道:「大将军是想让昭伯去边军?」「正是如此。」曹真点头应承道:「还请陛下准臣之请。」「昭伯历来与朕亲善,朕又岂能不准呢?」曹睿问道:「不过大将军想让昭伯去哪里?东南还是雍凉?」曹真说道:「臣不想让昭伯来东南,此战过后东南在数年之间恐再难起战事了。而陛下将欲托付给臣西方之任,臣也不想让昭伯去臣的治下。」「陛下,不如让昭伯去北疆吧?让昭伯入护乌丸校尉田豫军中,以此作为磨炼来锻炼他的从军之能。」曹睿沉默了好一会。其实曹睿一直最纠结的人有两个,那就是司马懿和曹爽。对待司马懿,曹睿是且用且提防。既要用司马懿的智力为倚仗,又以三公的高位将司马懿虚置了起来,不让司马懿领军执掌兵权,几乎相当于将司马懿困在了自己身边。对待曹爽,曹睿的态度还没有十分明朗。如今曹真的建议倒是给了曹爽一个机会。从基层的军伍做起,在军中历练个一二十年,想必未来或许会可以大用。玉不琢不成器,在任上能做到什麽程度,就看曹爽自己了。曹睿问道:「现在的河北都督是吴质,大将军就不担心吴质会为难昭伯?」曹真正色道:「臣让昭伯从军是为国家做事,想来吴质也没有这个胆子来害昭伯,臣和吴质之间虽然素有嫌隙,但还没到这个地步。」「那就好。」曹睿说道:「待大将军回洛阳之后,就让昭伯出发吧。」曹真自是应承下来。曹睿问道:「不过,大将军觉得河北都督这个职位,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先帝以河北都督之位来给吴质酬功,而如今河北安定,数年间没有战事,而且各州也有刺史任职丶边郡也有护乌丸和护鲜卑校尉。」「朕只想在对蜀汉和东吴的边境上留三个都督罢了,一个督雍凉丶一个督荆州丶一个督扬州。」「臣与吴质不和,陛下问臣此事,臣应该避嫌的。」曹真回答道。「避什麽嫌?辅政大臣也要避嫌的吗?」曹睿道:「大将军直说无妨。」曹真说道:「臣以为可以,陛下调吴质入朝为官就是。」曹睿点了点头:「还有一事。汉末刘焉废刺史而立州牧,本就是非常之时所创的非常之事。朕有意取消州牧一职,大将军怎麽看?」这个话题就有些敏感了。简而言之,大魏目前的州牧有且只有一人,说的就是扬州牧丶大司马曹休。曹休身上这个扬州牧原本只是扬州刺史。在黄初年间,曹丕第一次三路用兵进攻东吴的时候,只有曹休这一路取得大胜,因而曹丕为了酬功,将曹休身上的扬州刺史升为扬州牧。但扬州刺史能升到扬州牧,扬州牧难道还能退化到扬州刺史吗?曹真神情谨慎的问道:「陛下是想让军政分开?」「确实如此。」曹睿答道。曹睿选择欲要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卸去曹休身上的扬州牧之衔,也是为了避免产生龃龉误会。此番曹休功劳第一,官职为大司马也不能再度提高了,只能增加封邑以作赏赐。在立了功后撤去曹休的扬州牧之职,还能被认为是国家改革制度的需要。若是在平日里让曹休去职,定会让朝野之间误解为曹休失了势,或者陛下厌恶曹休。曹真此刻也是露出为难的神情。皇帝总是给自己身上甩一堆麻烦的问题,不就是陪你坐船谈个心而已,怎麽总让我介入这种尴尬的事情?想想也就罢了,曹真这种话还是没法说出口的。谁让自己身上挂着辅政大臣的衔呢?这种事情若是自己不发言,会让皇帝以为自己没有担当的。曹真想了片刻后说道:「陛下,不妨臣自去皖城见一见大司马,与大司马当面说明此事?」曹休还在皖城监督潜口坞的修建之事,还并未回到寿春。曹睿笑着说道:「大将军真的要去?虽然朕和大司马见面的时间不如大将军多,但朕相信我们君臣之间还是有些默契在的。」「大司马此战功劳第一,朕拿了他的扬州牧之位,再额外增邑千户以作褒奖吧。大将军以为合适吗?」合不合适?当然合适了。在曹真看来,皇帝和曹休二人如何来往,在不影响朝廷大局的情况下,与我这个大将军又有半枚五铢钱的关系吗?事情扯不到我头上就好。曹真拱手:「陛下一片苦心,想必大司马定会心悦诚服的。」曹睿点了点头。夜色渐渐深了,月亮在夜空中的位置也高了起来。前方就是码头了,船速渐渐缓慢下来靠近码头的泊位。下船之时曹睿问道:「大将军,依据朝廷惯例应该怎样慰问徐晃?」曹真想了片刻后说道:「陛下不妨遣一名亲信的两千石丶再派一名御医随同前去慰问就好。」「两千石?」曹睿道:「那就让屯骑校尉杨暨代朕去吧。」曹真自然是赞成的。且不论皇帝和大将军引着骑兵从寿春城外的码头打马而归,寿春城内,司马懿正与蒋济在卧房之内秉烛夜谈。寿春城房屋紧张,司马懿和蒋济乃是住在同一个院中。两人本就是好友,这样安排起来,说话的时间就更多了。蒋济在席上箕踞而坐,语气轻松的说道:「此番大胜,仲达离你的王爵又更近一些了。」将要返程之时,司马懿也不去阻止蒋济的玩笑话,反过来说道:「什麽王爵不王爵的?依我来看,此番最大的功劳还是要落在曹休的头上。」「曹休?」蒋济面有不屑之意:「过去之事暂且不论,此番出征我也是一直随在陛下身边的。仲达你看,陛下何时用过曹休之策?反倒是最后以曹休当一名骑将来掷出的。」司马懿瞟了蒋济一眼:「骑将又如何?三万骑交给你蒋子通,你能用的明白吗?」蒋济摇摇头:「我是用不明白,但庙堂谋算还是要高于战场冲杀的。」此话司马懿倒是赞同。片刻后司马懿说道:「昨日陛下已经定下来,以贾逵为镇南将军,全权负责皖城附近驻防的军事。」「一个皖城丶一个皖口丶再加上新修的潜口坞,贾逵手中的兵力也有一万五千之多了,几乎和文聘的江夏在同一水平。不出我所料,陛下这是拿贾逵来分曹休的权啊。」「分权倒是分不了什麽,皖城还是扬州所属,还是在曹休的督下。」蒋济笑着说道:「不出你的所料?贾逵和你有什麽勾兑?」司马懿嗤笑一声:「我还需要与贾逵勾兑?贾逵又无钱贿赂于我,再说我也不像你一般贪财。」蒋济见司马懿言语间揶揄自己,于是岔开了话题:「仲达觉得贾逵在皖城能成事吗?」司马懿说道:「如何不能成事?在潜口修建堡垒之后,这不就是另一个濡须了?陛下说的没错,潜口坞一成,从皖城到松兹之间的田地就都可以用来屯田了。」「也不知是谁为陛下出的这般主意。」蒋济说道:「陛下总是有奇思妙想的。不过贾逵既然成了镇南将军,豫州刺史一职倒是空出来了。不知陛下会让谁来做?」「你问我?我如何知道。」司马懿看向蒋济:「不如让你蒋济去做豫州刺史好了。得一大州,不失为一美差。」(本章完) 第143章 充实後宫 第143章充实后宫「我?豫州?」蒋济指着自己笑道:「陛下不是不想让刺史领兵了吗?我还想要些军功来荫及子孙呢,你可别害我啊。」司马懿微微摇头说道:「做了中护军之后就是与之前不一样了,予你一大州都算害你。」蒋济说道:「我只是想立军功而已,并没有其他想法。」「豫州刺史一职我倒是没听陛下提起过。」司马懿捋着胡须说道:「看来陛下是准备从朝中选人任职了。」「朝中来选的话,那就更不好猜了。」蒋济轻叹道:「我这个中护军上任两个多月了,虽说有选用武官之权,却一直没有机会来履职,倒是被当个谋士用起来了。」司马懿说道:「谋士不好吗?按陛下的行事风格,谋士怕也少不了封赏的。」蒋济换了个姿势倚在席上:「在你司马司空面前,我们这些封赏又算得了什麽呢?正如曹休的封赏肯定为诸将之首,仲达你的封赏也肯定为文臣之首了。」司马懿轻轻点了点头,但是没有说话。片刻之后蒋济说道:「仲达听说了吗?今日曹泰将孙权的女儿给陛下送到寿春来了。」司马懿说道:「什麽时候的事?今日我公务颇多,无暇顾及这些。」「下午时分的事情。」蒋济解释道:「听说曹泰是在突袭皖口的时候捕获此女的,正是孙权的大女儿孙鲁班。」「陛下怎麽做的?难道纳了此女?」司马懿挑眉问道。「那倒没有。」蒋济说道:「不过是收了此女做侍女而已。」司马懿点了点头:「陛下先前废了虞妃,如今后宫中只有毛嫔一人,是该增加一些了。不过孙氏女毕竟为叛逆之女,即使纳入宫中也不该予以高位。」「这你管得着麽?」蒋济笑道:「入了宫后,一举一动便都是皇家隐私。为妃为嫔也好,做个宫娥也罢,都是陛下自己的事情了。」司马懿看向蒋济:「管不着便管不着。但是陛下是该广纳妻妾了,曹休曹真两个粗人没看到这些,我身为先帝钦命的辅臣有襄理政务之责,也是该建议陛下扩充后宫了。」蒋济问:「你打算什麽时候去说?陛下明日就出巡去了,而我们都会坐船北返,根本不在一个路上。」司马懿说道:「既然陛下还没定何时返回洛阳,那我明早与陛下进言就好了。」蒋济说道:「你可有人选?此前先帝为陛下求的虞氏和毛氏二人,可都是你们河内郡的。」司马懿摇了摇头:「我只是提议此事而已,难道还要我来做媒吗?我须没有这般大的脸面。」「不过……」司马懿说道:「我倒是想为子元提亲了。子通,你觉得夏侯尚家的女儿丶唤作夏侯徽的如何?如今也已十六岁了。」蒋济瞄了司马懿一眼:「你怕是惦记着曹真和夏侯玄吧?夏侯玄与夏侯徽的母亲正是曹真的亲妹妹,而且夏侯玄又在洛阳这般出挑,如今还被陛下看中。」司马懿起身挑了一下桌案上数个灯盏里的灯芯,室内的光也稍稍变亮了一点。「那又如何?」司马懿说道:「给儿子挑一个好岳家难道有错吗?我还听说,在洛阳出发之前,夏侯玄曾带其妹去看太学石经,子元和此女还曾见面说过话。」「哈哈哈哈。」蒋济大笑:「看来你儿子比你还精明。」司马懿也笑道:「理应如此。」蒋济点头:「一辈之中有一人出挑就够了。你弟弟叔达就远不及你,看来你的子嗣之中,将来还是要指望子元了。」司马懿说道:「不指望子元还能指望谁呢?但子元现在还是缺少历练,在太学中学两年之后,再安排他出仕为吏吧。」「还是要先看看陛下愿给太学学生们怎样的前程吧。」蒋济说道:「不过明日我们就返程了,夏侯玄是夏侯徽的长兄,不如先把夏侯玄叫过来问上一问?」司马懿颔首:「倒也不错。估计问了夏侯玄之后,他还是要问问他舅舅曹真的。」……翌日清晨,浩浩荡荡的水陆队伍就即将从寿春出发。皇帝自率五千骑出巡,而剩馀的中军就准备从水路返回洛阳了。司马懿等一干朝廷大员,也是要随着返回洛阳的。就在诸臣子准备先恭送皇帝沿陆路北上的时候,司马懿在人群前面出列,行到了皇帝的身前。司马懿拱手说道:「陛下,臣闻天子的子嗣也是国之重事。如今臣即将回朝之时,欲向陛下进言此事。陛下可以充实后宫以广后嗣了,此事还请陛下考虑一二。」曹睿本来都要上车了,但又被司马懿的话语拦住了。曹睿嘴角带笑的看向司马懿:「司空是怕朕纳了孙权之女?」「臣岂敢?」司马懿轻轻摇头:「臣也是为陛下考虑。」曹睿在众臣子注视之下并不想太多谈及此事,于是说道:「朕知晓了。此事司空回洛阳之后可以禀告太后,让太后斟酌之后再说。」司马懿拱手行礼:「臣遵旨。」不一会儿的工夫,皇帝的队伍就打着全幅仪仗向北行去了。而皇帝已经出发,剩馀的中军各部也开始动身。曹睿本想在马车中再休息休息的,但即便是已经反覆改进过的马车,行驶了一上午后仍然将人颠得骨头要散架一般。还是骑马好些。四名侍中职责所在,也只得骑马相随在皇帝身后。两名散骑姜维与夏侯玄也是同样。行了一个时辰,停下休息之时,夏侯玄驱马凑了上来,看样子是想说些什麽。夏侯玄翻身下马,向皇帝行礼说道:「禀陛下,臣有一事要请示陛下。」「何事找朕?」曹睿看向了夏侯玄略显纠结的神情。夏侯玄整理了一下心神说道:「陛下,司空昨晚唤臣到他的住处去了。司空说他的长子司马师尚未婚配,而臣的妹妹夏侯徽也未有婚约。」「司空看上你家徽儿了?」曹睿笑着问道。夏侯玄点了点头:「司空也是让我先想一想,待我返回洛阳之前再回家问问我母亲。」曹睿说道:「什麽问你母亲,司空是让你问大将军。你也是洛阳城中有数的聪颖之人,怎麽这个关窍都想不通。」夏侯玄再聪明也只是个刚刚十八岁的少年。按照常理来说,夏侯玄的父亲夏侯尚已逝,妹妹的婚约确实要问过自己这个兄长的意见。但夏侯玄这不是也没经验吗?夏侯玄脸色有些变红:「司空昨晚对臣说了此事之后,臣确实没想到要问大将军。今日得空了便来问问陛下。」曹睿点了点头。夏侯玄也算曹氏亲族之人,问自己这个皇帝确实挑不来什麽毛病。不过……曹睿貌似记得,在原本的历史中,司马师此人是换过几个妻子的,而夏侯徽本人的下场也一点都不好。但这不过是臣子之间的私事罢了,于自己丶于国家都没什麽影响,这种事情自己要干预其中吗?真的要干预这种个人的命运吗?见皇帝沉默了片刻,夏侯玄似乎也开始些许的慌张了起来。片刻之后,曹睿轻轻叹气道:「这样吧,朕觉得此事还是要问过你母亲和大将军的。待返回洛阳之后,他们给你结果之后,再来和朕说一声。」夏侯玄行礼后自行离去了。不过曹睿的思考却没有停下来。对于司马懿,曹睿一直是且用且提防的态度。而司马师这个少年既然还没有入仕,那就永远没有可能入仕了。至于夏侯徽要不要嫁给司马师……就让夏侯玄丶夏侯徽他们家自己选吧!返程不比来时,队伍慢悠悠的行着,一天也不过五十里而已,远不如来时一天八十里的速度。足足用了七八日的时间,皇帝出巡的队伍才抵达了谯县。虽说曹氏升为了皇族,但并不是所有曹氏之人都搬到了邺城或者洛阳的,还是有一部分宗亲守在谯县老家。而皇帝既然回到故里,自然每晚都有与宗亲之人的酒宴等着。「卿真见过黄龙?」曹睿在酒宴中微醺之时,却听闻了一桩本地的奇闻。但这则奇闻随着曹氏的兴盛以及时间的推移,倒是越来越像谶纬一般了。「臣岂会对陛下说假话?」一个古稀老者瞪大眼睛,兴致勃勃的对皇帝说道。此人唤作曹平,按照辈分也算是曹操稍远些的从弟。「臣要是没记错的话,那是臣少时丶熹平五年的事情了。」曹平不知是饮酒饮多了,还是能与皇帝说话而感到兴奋异常,直接在酒宴中站了起来,张开双手比划了起来:「那般大的一条黄龙,就在下雨时飞在天上,在云层之中穿梭来穿梭去,大半个谯县的人都见过。」这就有点离谱了。不过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就是最大的离谱之事,有一条黄龙飞在天上,似乎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曹睿看向刘晔,而身为皇帝身边『智囊』一般的刘晔也拱手应道:「陛下,此事在大魏流传甚广。」「世人皆言,当时光禄大夫桥玄曾就此事问过太史令,太史令说谯郡之后当有王者兴,用不了五十年就会再度出现。而黄初元年改元之前,黄龙又在谯郡出现了。」「先帝改元黄初,其中也有部分是借这个『黄龙』的黄字。而剩下的说法,则与大魏的土德代替汉朝的火德有关了。」(本章完) 第144章 神异之言 曹睿听闻刘晔此言后摇了摇头。曹睿问道:「刘卿也学过谶纬吗?」刘晔没想到皇帝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愣了片刻后说道:「臣其实学过一些的。但臣是扬州人,当地懂谶纬的大儒并不多,因此臣对谶纬并不算懂。」在曹睿现在的看法中,什麽『代汉者当涂高』丶『金刀谶』,这种谶语朝廷自然可以推出一个官方解释,但是民间自行解释也根本拦不住。且不说谶纬这东西有没有用,也不论发生的这些神异之事是真是假。单单是谶纬和异象的不可控,就足够麻烦的。实际上是一种对当权者的威胁罢了。曹睿接着向另外三名侍中看去。「陈卿学过谶纬吗?」「臣和刘侍中差不多。」陈矫说道:「臣也是扬州人,情况大致和刘侍中相仿。」曹睿点了点头:「辛侍中呢?」辛毗看了看刘晔,又看了一下陈矫,然后说道:「臣确实学过一些。」见辛毗说了这麽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曹睿借着酒意催促道:「学过什麽?辛卿快快说来。」其馀几人也盯着辛毗来看。堂中一同饮宴的曹氏宗亲不明所以,也纷纷把目光投向这里。辛毗微微张了张嘴,但好似想说什麽,又咽下去说不出来的感觉。「哈哈哈。」刘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样,大笑了几声之后自顾自的饮了一杯酒。辛毗无奈的看了眼刘晔,随即拱手说道:「臣学过些谶纬,不过是和袁氏之人学的孟氏易和京氏易。」曹睿指着辛毗说道:「辛侍中如何吞吞吐吐?自罚一杯!」辛毗也不扭捏,领命之后就端起桌上酒樽一饮而尽。曹睿这时笑着说道:「和袁氏学过又如何?辛侍中还从过袁氏呢,朝堂上多少人都从过袁氏,袁绍如今安在啊?」「不过朕学的都是古文经学。郑学庞杂,郑师傅和高堂师傅也只教过朕古文经。孟氏易丶京氏易这些朕都听过,但并未了解。」曹睿看向辛毗:「辛侍中给朕说说?」辛毗也带着些许酒意回道:「禀陛下,此事臣是知道的。先帝请郑博士为陛下讲经时,臣也在场,是先帝不让郑博士教陛下今文经学的。」曹睿挑眉:「这是何意?」辛毗解释道:「陛下,孟氏易丶京氏易和古文易经其实几乎都不是同一本书了。」曹睿说道:「说的再详细些。」「孟喜将『卦气』融入易之象数丶杂以阴阳灾变,佐以月令丶季候丶时节来占吉凶。汝南袁氏世代传承孟氏易,这才有了四世三公之位。」「京房在孟氏易的基础上,将『卦气』和『阴阳灾变』推到了极致。纳甲丶纳支丶八宫丶卦气丶五行丶飞伏丶互体,这些都融入了孟氏易之后,才成了京氏易。」「且慢。」曹睿抬了抬手止住了辛毗:「辛卿不妨说的再直白一些,朕听不懂了。」辛毗颇为无奈。既让我详细解释,详细解释了之后又听不懂。但谁让对面是皇帝呢?该说还是要说的。辛毗拱手:「回陛下,孟氏易就是易混杂了谶纬,京氏易则全是谶纬了。」曹睿说道:「孟氏易若真是管用,世代学孟氏易的袁氏还能算不出来自家的结局?可见全是无稽之谈了。」辛毗说道:「事在人为,而非天道。」曹睿点了点头:「看来先帝是不想让朕学谶纬是吧?」「先帝本就不喜这些谶纬方术。」辛毗说道。「刘侍中在第一次见朕的时候就和朕讲过,说先帝不喜这些谶纬方术。」曹睿端着酒樽看向刘晔:「是吧,刘卿?」刘晔微微点头应承道。「汉孝文之俦嘛。」曹睿端酒抿了一口,看向黄权:「黄侍中呢?」黄权接话道:「臣学经远不如辛侍中一般,但臣同郡之人也有学孟氏易的,而且颇为神异。」曹睿笑着说道:「黄卿尽管说来。今天朕与诸卿聊的就是神异之事。」「臣……臣同郡有一人名为周舒,学的也是孟氏易。」黄权说道:「不过当时有人向周舒提问,问『代汉者当涂高』该如何解释。」随着这种喜闻乐见的话题一个接一个的跑出来,酒宴上的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虽然只有旁边的刘晔面部表情有些僵硬。曹睿好奇道:「这周舒是如何说的?」「当涂高者,魏也。」黄权缓缓说道,不过又接着解释起来:「陛下,这可不是臣在酒桌上胡乱编造的,此事巴西一郡之人皆知。」曹氏建立魏国,而又与谶纬相符合印证,这简直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政治正确了。眼看着酒宴中的曹氏众人兴高采烈了起来,曹睿指向黄权向众人说道:「诸卿,这位黄侍中丶黄权黄公衡,是益州巴西郡人。」在这个年代,除了洛阳之外的地方,见到其他州郡的人也不太容易。临近的豫州丶扬州也就罢了。益州离谯郡如此之远,今日陛下酒宴上有一益州来的侍中,传出去也算一个谈资了。「黄侍中从蜀汉远来归顺大魏,嘉义当彰。黄侍中,当与朕的亲族们共饮一杯。」黄权笑着起身,向诸位姓曹的宗亲们敬了一樽酒,随即转身向皇帝翻过酒樽示意。「好!」曹睿对黄权说道:「黄侍中继续说。」黄权继续说道:「后来周舒之子周群也以占卜成名。当年蜀汉要北夺汉中的时候,周群说会得到汉中之地丶但得不到汉中之民。后来武帝将汉中之民悉数北迁,周群所说尽皆应验了。」在场众人尽皆惊讶。这可是数年之前刚刚发生的事情,除了现在的皇帝当时还年幼,陈矫丶辛毗丶刘晔可都算是经过那个时代的当事人。「黄侍中,还有吗?」陈矫好奇问道。黄权点了点头:「益州还有一人名叫张裕,此人曾说庚子年天下将改朝换代。还说刘备得了益州之后,九年之后当失之。」「庚子年先帝以魏代汉,刘备得益州九年之后死于白帝城。」连曹睿都瞪大了双眼。这种神预言难道是能真实存在的吗?庚子年丶九年,这种精确到数字的说法也是能预言出来的?当真神异!「刘卿,刘卿。」曹睿转头看向刘晔:「中原有这等神异之人吗?」刘晔见皇帝依旧如常向自己谘询事情,稍稍宽心了一些,想了片刻后说道:「这般神异之人臣的确未曾听说过。」曹睿点了点头,继续与众人饮酒。酒宴散去,众人尽皆醉归。黄权今日讲故事讲得最为精彩,被人敬酒也是最多,因此散场之后醉醺醺的被刘晔搀着。四名侍中日常分为两组,交替着随侍在皇帝身边。刘晔与黄权一组丶辛毗与陈矫一组,这些日子下来也都习惯了。谯郡比寿春还是强了不少,起码可以一人一间屋子睡觉了。刘晔给黄权搀到屋中卧榻上后,刚欲转身离去,却被黄权拽住了袖子。刚才黄权回来的路上,黄权还醉醺醺的走路摇晃。不过片刻之间,此时眼中哪里还有半点醉酒的样子?黄权扬了扬下巴朝着门的方向,刘晔随即会意,走了几步将门关上。刘晔略带惊讶的问道:「公衡这是何意?」黄权轻声叹道:「看人观势,我远不如子扬兄。今日陛下问你是否还有神异之人,子扬兄说没有之时,我却发现子扬兄似有未尽之意。」「陛下离你远,而我就坐在你旁边,自然看得真切。还请子扬兄为我解惑。」刘晔摇了摇头:「我如何能为你解惑呢?我自己都已经惑了。」「什麽事能让子扬兄疑惑?」黄权不解的问道。见刘晔犹豫着不肯说,黄权催促道:「你我在君前互相照拂,这不是说好的吗?又如何不能说了?」刘晔坐在榻上解释道:「论及臣子,我确实是私下与陛下奏对的第一个人。当日陛下召见我之后,在宫中确实问我方术之事,还问了房中术。」「房中术?」黄权惊讶道:「你教陛下房中术了?」「我如何敢!」刘晔说道:「不过我出了北宫之后,司马懿和陈群二人将我请至了尚书台,问我陛下何人。」黄权接话道:「子扬兄是如何说的?」刘晔低头说道:「陛下汉孝文之俦,才略微不及耳。」黄权微微眯眼,回想起了酒宴之上皇帝说过的话来。皇帝貌似只说了刘晔的前半句话?后半句话并没有说,看来是有意提点刘晔,还给刘晔留了几分面子。黄权叹气道:「子扬兄是因为此事不敢说吗?」「是也不是。」刘晔摇了摇头:「关键是中原神异之人,我实在不敢当陛下的面来说。」黄权用手指向屋顶:「有关?」刘晔轻轻点头:「有关。」「密室之中,有何不可与我说的?」黄权说道。刘晔问道:「公衡知道朱建平与周宣吗?」黄权摇了摇头。刘晔解释道:「朱建平闻名洛中,曾在酒宴之上说先帝当寿八十。」(本章完) 第145章 用人不疑 「当寿八十……」黄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随即默不作声了。即使洛阳官员之间流传各种小道消息和谣言,也是限于一个个圈子之内的。黄权毕竟还算是『外人』,也只是最近半年由于职务的原因与刘晔交往更多,远远没有渠道得知这些。「先帝驾崩前数日曾说过,朱建平所言的当寿八十,其实只是将昼夜分开而已。」刘晔看向黄权:「此事我又如何敢当众对陛下说呢?」「还有周宣。先帝曾让周宣解梦,梦中先帝见到有一股青气从地面直冲云霄。周宣对先帝说『天下当有贵女子冤死』。当时先帝刚刚发出要赐死文昭皇后的诏书,听闻周宣之话后急命人去追,但终究没能追上。」刘晔抬头看着黄权的眼睛:「如何能与陛下说,又如何敢说呢?」黄权也相对无言。过了好一会,黄权向刘晔问道:「你与尚书台几人所说的话,是谁告诉陛下的?」「哼,」刘晔面露嫌恨之意:「当日尚书台一共只有五人,陈群丶司马懿丶陈矫丶王思和卫臻。」「两位辅臣主动问我,必不至于将此言告诉陛下。王思又病的快死了丶陛下从未召见过他,那就是陈矫和卫臻之间了。」黄权观察着刘晔的表情:「陈季弼素与子扬兄不和……」刘晔从席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袍服:「此事我自有计较,公衡且看吧。」说完这句话后,刘晔径直走了出去,未有丝毫停留。黄权只是借嘴来问自己话罢了,既然该说的都已说了,还有什麽停留在此的必要?黄权见刘晔已走,就这样合衣卧于榻上,心中杂念颇多。自己在做侍中之前,原本身上是挂了一个镇南将军的将军号的,皇帝也一直没有说夺了此号。而在寿春之时,皇帝却当众许了贾逵镇南将军。皇帝这是忘记了此事?还是单纯去了自己的将军号,抑或是有其他任命在等着?夜渐渐深了,黄权却愈发的难以入睡。喝了一肚子的酒,越辗转反侧越口渴难耐,随即起身穿鞋前往茅厕小解。随着水流一泄而出丶小腹的涨感开始变弱之后,晚风一吹,整个人都似乎通透了起来。黄权竟莫名想起了数年之前,刘备死讯传到洛阳之时,魏国群臣都相互庆贺。当时先帝曹丕派使者召见自己。自己还未出门之时,路上催促的使者一个接着一个,自己府邸内的侍者们都吓得魂飞魄散。自己强行忍住心神举止自若,先帝见了自己后却哈哈大笑,并未有丝毫处置。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为君者都这般喜欢试探人心吗?……谯县之行很快就结束了,皇帝一行又要继续北上丶前往陈留郡的方向去了。而就在上午,皇帝的队伍将要启程的时候,几名骑士从洛阳送来了一封密报。见使者前来,由中书令孙资前去从信使手中接过密报,简单几句问明情况之后,孙资挥了挥手示意信使退下,而又回身前往皇帝的驾前。「陛下,这是司隶校尉所承的密报。」孙资双手托起装着密报的信函,呈在了皇帝身前。曹睿点了点头,拆开火漆拿出密报看了片刻,点了点头后又将密报放了进去。听闻是洛阳卫臻处来的密报,身旁随侍的臣子们虽然都面不改色,但都凑起耳朵想要听个真切。皇帝身边的大臣们都是人精。如今卫臻在洛阳总揽政事和都城大小事宜,能在上午到达皇帝身边的密报,一定是至关重要的要紧事。刘晔和黄权二人稍稍对视了一眼,目光接触了一下之后又随即分开。上一次从洛阳卫臻处传来的急报,还是向皇帝通报都城中的谣言一事。刘晔黄权二人早就私下聊过。还在寿春的时候,洛阳中就有谣言说陛下死在淮南军中了,还有人宣称要拥立雍丘王曹植为帝。这种言论虽然滑稽,但事关皇帝的谣言还是非常值得警惕的。当今陛下即位大半年以来,虽然处事仁厚有德丶也从来没有杀过或者处罚过任何一个大臣。但久随在皇帝身边的侍中们可不会认为皇帝是个好欺负的性格。而皇帝又托付卫臻如此重任,还遣了毌丘俭率骑兵回洛阳报捷。莫非是卫臻在洛阳开始抓人了?臣子们虽然都是面色平静,但内心中各种各样的想法早就开始转个不停了。见周围的大臣都看向自己,曹睿笑了一声:「郿县张合处来报,一月西平郡有个唤作曲英的本地大族造反,张合已经派遣将领前去平定了。些许宵小作乱,有张合在雍凉朕无忧也,且等着张合的捷报吧。」这种当众传来的急报,曹睿认为该说还是要与臣子们说一说的,免得与身边的近臣们产生嫌隙。众臣也纷纷附和起来,表示凉州郡县作乱也是常事,有皇帝的天威护佑丶加之有良将在雍凉,定然不会出什麽问题的。队伍向北走去,曹睿将辛毗唤来询问起了当年凉州之事。曹睿侧身看向辛毗问道:「辛卿,你与苏则也曾共事过,黄初元年那场西平郡的叛乱,前因后果究竟如何?」辛毗在马上拱手答道:「回陛下,故侍中苏则当时是金城太守,那场叛乱也是苏则率军平定的。方才陛下曾言,此番西平郡叛乱之人唤作曲英,而七年前西平郡叛乱之人唤作曲演。曲姓并不常见,看来两者应该是同族之人。」「同族之人。」曹睿点头说道:「那当时曲演之乱是如何平定的?」「臣不知陛下清不清楚。」辛毗说道:「黄初元年之时,曲演并不是叛乱一次,而是叛乱了两次。」「两次?」曹睿皱眉:「这个细节朕还真没有注意到。如何是两次叛乱?」辛毗小心解释道:「陛下,曲演第一次叛乱是在武帝驾崩之讯传到凉州之后。当时曲演自称护羌校尉作乱,但并未占据城池。在苏则率军征讨曲演之后,曲演畏惧苏则而后请降,因此并未处置曲演。」曹睿没有说话,示意辛毗继续。当年武帝曹操在洛阳病逝之后,别说偏远之际的西平郡了,就连洛阳的青州兵和徐州兵都以为天下将乱,在洛阳城边都自行离去了。西平这种羌汉混居的地方乱上一乱,确实算不得什麽。辛毗说道:「在先帝重新设立凉州刺史之后,张掖丶武威丶西平三个郡又一时乱了起来。苏则与毌丘兴等人并力平乱,而苏则趁机诱杀了曲演,凉州之地暂时安定了下来。」「不过这次平乱过后不到一年,河西诸郡就又乱了起来。先帝派大将军曹真前去平乱,斩获颇多。」辛毗边说边弯着手指:「从黄初二年底平定凉州到现在,已经有五年多了。」曹睿问道:「凉州安定五年就算不错了?」「若是能一直安定才好。」辛毗看向皇帝:「陛下,臣有一问,西平郡此次叛乱状况如何了?」有些事情当众说不得,但不代表私下里也说不得。「不太好。」曹睿轻轻摇头:「西平郡一共四个县,自张合传信之时,临羌丶西都两个县都被叛贼占据,临羌令和西都长都已殉国。」辛毗倒吸了一口气。西平郡是建安年间从原来的金城郡中分出来丶由武帝曹操新设立的一个郡,辖区涵盖了整个湟水谷地。而此番被叛贼攻陷的临羌丶西都两个县,所处之地正是湟水谷地的精华之处。过了好一会儿,辛毗说道:「陛下,此次西平郡的叛乱万万不可轻视。临羌丶西都两县之地都是精华之地,前汉的百年羌乱,起初最早都是由于争夺湟水谷地开始的。」「臣以为,朝廷需要做好凉州羌人作乱的准备。」辛毗神色凝重的说道:「陛下不妨遣使节督促张合小心行事,以防凉州事败或者其馀之地的羌人也一并反叛。」曹睿用手轻拽了下缰绳,胯下的御马也聪明的停下了步伐。见皇帝停止前进,整个队伍也迅速停了下来。曹睿看向辛毗:「辛侍中认为应该派谁去监督张合?」「这……」辛毗摇摇头:「臣说不好,但凉州事错综复杂,臣只是怕凉州再叛乱影响陛下的大计。」「朕认为还是不派的好。」曹睿说道:「除非将大将军派到凉州去。除了大将军之外,还有谁能比张合更清楚凉州之事吗?还有谁能比张合更熟悉凉州的作战吗?」「朕细细看过张合的全部战绩。」曹睿想了片刻后说道:「建安十九年的时候,夏侯征西督诸将讨伐宋建。宋建在枹罕丶枹罕在临洮以西。而宋建死后,夏侯渊正是派张合率军前往小湟中平定诸羌的。」「辛卿,」曹睿看向辛毗:「若是张合都处理不好此事,朕实在想不出大魏还有谁能平定此地了。」辛毗在马上朝皇帝行了一礼:「陛下说的对,是臣多想了。有张合在,定然可以将西平郡之事处理好的。」曹睿点了点头,用脚轻磕马腹,又缓缓行了起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既然用张合都督雍凉,朕就完全相信张合。」「且待张合的消息吧。」(本章完) 第146章 汉吴之隙 虽说天无二日丶民无二主,但此时的天下却分别通行着三种历法。在魏国为太和元年,在吴国为黄武六年,在蜀汉则是建兴五年。益州,成都。自刘备攻占成都丶称汉中王丶而又登基为帝后,原本只是一个郡治的成都城就开始了大规模的改造。其中修建宫室丶修建各个中央机构的官署就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城南的尚书台中,宽阔的院子中从地砖缝隙中长出了些许荒草的幼苗。即便是上午时分,偌大的尚书台中却始终没有多少穿梭其中的身影。尚书令李严坐在尚书台自己的官署之中,闲来无事时坐在桌案后正在练字。旁边的架子上摊着两卷竹简,只待墨水风乾后再行收起。而桌案上铺开的一卷竹简上,李严已经写满了大半了。院中由远及近的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是尚书陈丰。李严的值房门敞开着,陈丰轻轻敲了几下之后,见里面没有回应,便如往常一般径直走了进去。李严抬头看了陈丰,语气平淡的说道:「伯明,有事的话待我写完再说。」「遵命。」陈丰束手站在李严的桌案之侧。从陈丰的视角来看,李严的书法堪称一绝。蚕头燕尾而又笔势浑厚,几乎可以成为书法大家了。李严一边写字,一边口中轻声的默诵着文章。「仆诚不能与此数公者并,故默然独守吾太玄。」随着李严一字一顿的念完这句,毛笔最后在竹简上顿出一个墨点,将这个『玄』字完成了收尾。陈丰见李严已经写完了最后一字,拱手说道:「令君的隶书写的愈发大气了,属下以为即使是魏国锺元常的书法也就是这般吧。」李严嗤笑一声:「锺繇是太尉,而且听说去年已经升为太傅了,比三公还要更高一层。即使书法写的如锺繇一般好,我的位子又如何能与锺繇相比呢?」「伯明,看看这尚书台,只有我这个尚书令守着你们几个尚书,台中的吏员还不到二十人。」李严言语中有些不忿之意:「当年尚书台中可有数百人的。」「这……」陈丰显出些沮丧之意,想要岔开话题:「说不定权责还会慢慢归于尚书台的,令君不要过于忧心了。令君今日写的是哪篇?」李严说道:「扬雄的《解嘲》。在尚书台坐着终日无所事事,也只能写一篇《解嘲》聊以解闷了。」「对了伯明,找我何事?」李严抬头看向陈丰。陈丰拱手说道:「令君,丞相府遣人来告,说丞相请令君前往丞相府叙事。」李严缓缓起身,哼了一声之后伸了个懒腰。陈丰是李严多年的亲信之人,也不必在他身前隐瞒态度。「同样是托孤之臣,诸葛孔明就能叫我丞相府议事,而我这个尚书台就无人问津。政令尽皆出于丞相府,我这个尚书令就像假的一样。」陈丰点头回应道:「自建兴元年丞相开府,至今已有快四年的时间了。尚书台的人越来越少,丞相府的人越来越多,尚书台都成了个空架子了。」「令君,」陈丰看向李严:「属下听说魏国的托孤之臣中,陈群和司马懿已经都开府了。」「哼,」李严说道:「何止开府?魏国的四名辅臣都被委以重任,而我这个大汉辅臣却终日闲坐。今日诸葛孔明找我前去,我定要与他分说明白。」过了半个时辰,李严到了丞相府的门口,走下马车。参军马谡在门口迎接李严,拱手行礼说道:「在下见过令君,丞相已经等候令君多时了,还请令君入内一同议事。」李严站在丞相府的门口,却全然没有刚才在尚书台时的沮丧神情和不满之意,面带笑容的亲切问道:「有劳幼常亲自在门口等我了,却不知丞相今日欲论何事?」马谡却面容严肃的说道:「令君,魏国吴国两国交战的战况已传到成都,而吴国又遣使来我大汉要求结盟,丞相今日就是为了此事请令君来的。」「哦?魏吴交战结果如何?」李严看向马谡。「吴军大败,但魏军少船并未能趁势过江。」马谡微微摇了摇头:「还请令君入内吧。」李严点了点头。马谡在前面引着李严入内,而李严就跟在马谡身后不紧不慢的走到了丞相府的大堂之中。丞相诸葛亮面色严肃的坐于堂上,相府中一应属员坐于堂中两侧,而右手边最靠前的位子还是空着的。见李严到来,诸葛亮起身站起:「正方来了,快入座吧。」「见过丞相。」李严拱了拱手,随即入席坐好。见人已到齐,诸葛亮也不再犹豫,开始说了起来:「如今魏吴两国交战结果已出,吴军大败而魏军大胜。此前数年,我大汉与吴国数次互相派遣使节通好,而如今吴国败后该如何处置,本相要听听你们各自的意见。」诸葛亮用手指了指坐在李严对面的丞相长史向朗:「巨达,由你将此事的首尾与众人说一下吧。」「遵命。」向朗站起,慢条斯理的说着:「建兴二年之时,吴国派遣张温张惠恕来成都出使。而去年十二月之时,张温又第二次来使。」「张温第二次来成都,乃是向我大汉通报东吴孙权即将对魏用兵,还有要继续与我大汉盟好之意。待张温出使完成之后,朝廷又遣邓芝前往永安送张温归吴。「但张温还没到边境之时,吴国又派信使来寻张温,将魏吴交战而吴国大败之事告知了张温,令张温寻求与我大汉正式结盟丶并请大汉出兵凉州以叩长安。」「张温和邓芝二人知晓此事重大,便极速从永安返回成都。如今张温已到成都,欲尽快知晓大汉对此事的看法,因此丞相今日召诸位在此议事。」诸葛亮坐在堂上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曹魏地广民众丶汉及吴加起来尚不如魏之国力。数年以来,本相一直欲重新弥合汉吴之间的嫌隙,诸位也是清楚的。」「禀丞相,」马谡起身拱手说道:「汉吴结盟乃是大势所趋,但东吴之人屡屡挑衅大汉却殊为可恨。直到现在,东吴还称我大汉为『蜀』,而不愿意称『汉』。」「如今东吴大败之后便来与大汉盟好,若这般就应了孙权,那大汉威严又将何在?」马谡正色说道:「还请丞相考虑一二。」李严在一旁不作声的看着马谡发言。马谡此话的意思,无非就是追求一个名份的意思。但诸葛亮既然都这般说了,此事又如何不能成呢?马谡说完此句之后,紧接着邓芝站了起来。「丞相,属下出使东吴的时候,孙权曾对大汉出言不逊。」邓芝说道:「当时孙权称愿与大汉交好,但又恐怕大汉国小势弱丶被魏国所趁,因而犹豫。」邓芝继续说道:「去年丞相南征,前后不到一年时间就降服了南中之地的叛乱,可谓是武功显赫。加之孙权此番又在皖城大败。」「一增一减,想必孙权定不会此再有疑虑了。」诸葛亮点头应道:「正是此理。影响汉吴之间盟好的因素一共有三。」「其一,东吴怕汉弱而被曹魏所乘。今南中已定丶兵甲已足,加之孙权沿江自保,汉吴之间的实力不存在太大差距。」「其二,孙权将汉污名为『蜀』,既然孙权有意结盟,让孙权自去改了称呼便是,此事不应成为阻碍。」「其三,陛下为汉帝丶孙权为吴王。孙权在夷陵战后曾给先帝写信,称孝愍皇帝已经不在,妄言让先帝去掉帝号丶改为汉中王。」诸葛亮语气平静的说道:「既然孙权与陛下之间的身份差了许多,那麽要麽孙权肯向大汉称臣,要麽孙权自己称帝,再或汉吴之间不论身份丶只论实际。」「伯苗,」诸葛亮看向邓芝:「前去将东吴使者张温请过来,本相要亲自问一问他。」邓芝领命而去。诸葛亮的目光移到了李严身上。同为托孤之臣,李严在朝中的地位和影响力还是有的。虽然现在政事尽归于相府,但是这种国家大事还是要争取与李严达成一致。「正方,与吴结盟一事你有什麽看法?」诸葛亮问道。李严微微想了片刻,拱手说道:「丞相,魏国是篡逆之敌国丶东吴是屡次背盟丶并且让先帝兵败的仇国。无论是魏还是吴,其实都是大汉之敌,只不过事分轻重缓急罢了。」「在下以为,此事不如禀报陛下,请陛下最后决断吧。东吴与先帝之仇人尽皆知,此乃国雠,看陛下是否愿意搁置此仇了。」诸葛亮微微皱眉。与吴联合乃是大势所趋。若是真等东吴势弱丶再次向魏请降或是被魏所灭的话,如今大汉只有益州一州之地,即使姜尚丶孙武再世,恐怕也难以逆转。李严的话虽然没有表示反对,其实也在同意与不同意之间。但李严刚刚所言请陛下最后决定,这话却正确的让人无法挑出半点毛病。诸葛亮微微颔首:「正方所言极是,本相自会与陛下说明此事的。」(本章完) 第147章 备战北伐 听闻诸葛亮的话,李严表面上依旧恭敬,但心中却开始暗恨了起来。谁不知道如今的大汉是你诸葛亮专权!事事自专,政令皆出于相府。去年南中战事,甚至还亲自领精兵南下,唯恐兵权被他人所趁。前年陛下甚至说过『政由葛氏,祭则寡人』这种话。州郡及军中官员,现在是只知丞相而不知陛下。假模假样的说要请示陛下,陛下还能不同意吗?这与曹孟德何异?不过此时坐于堂上的诸葛亮却是在忧心其他的事情,全然没有料到李严此时的阴私心思。国事已经颓唐至此,我为丞相不去担责的话,又有谁能来担当汉室复兴的重任呢?过了一会,邓芝从外面将东吴使者张温带了过来。张温行礼之后,诸葛亮坐在堂上声音清亮的说道:「惠恕这是第三次来成都了吧?」张温轻叹一声,随即说道:「诸葛丞相,在下确实是第三次来成都了。前两次来都是与大汉求好,而这次来成都是奉吴王之命,前来寻求与大汉结盟的。」张温此人素来说话好听。即使是第一次来成都出使的时候,孙权还尚且称『蜀』呢,张温就直接在表文中称『汉』了。不过甲之蜜糖丶乙之砒霜。张温回东吴之后因过分赞美蜀汉,而被孙权忌恨以及软禁,甚至借着暨艳案要害张温,这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诸葛亮点了点头:「如今曹魏势大,汉与吴合则两利丶分则两伤,想必吴王对此也一定清楚。」「昨日晚间你们到达成都,邓伯苗当晚就与本相讲了吴王在皖城失利之事,但其间种种详情我们并不知晓。」诸葛亮看着张温:「惠恕,皖城之处究竟战况如何?还需与我交个实底。」张温犹豫了好一会不知如何去讲。在场众人已经发现张温的形貌已与此前两次不同,眼睛微红还有眼袋,一副没有睡好丶疲惫至极的模样。张温片刻后拱手说道:「诸葛丞相,此番失利确实是东吴迄今为止最大的一场失利。」堂中众人都静静的听着张温讲话。虽然张温说的很慢,但诸葛亮也没有半点催促之意。「此番吴王兴兵十万前往皖城……」张温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马谡打断了。马谡表情严肃的拱手:「在下请问吴使,吴王兴兵十万是诈称还是实兵?诈称十万与十万实兵可是截然不同!」「是实兵。」张温缓缓说道,像是一边说话一边组织语言一般:「十万之众在皖城被魏军埋伏,一战没了七万之众。但好在皖城之地魏国并无水军,有大吴水军沿江警戒,魏国并不敢过江来攻。」马谡又插话道:「没了七万众是什麽意思?死了七万军士还是被俘?」在其他国家的当权者面前讲出这些话来,对于一国使者来说本就是颇为难堪之事。马谡又一次打断张温的话,即使一向在蜀汉有文雅之称的张温也忍耐不住。张温甩了甩袖子,面色微怒的转身看向马谡:「马参军,在下既然要与丞相说明,大小详情就一定会逐渐说清楚的。还请马参军不要打断在下的发言了。」眼看着堂中众人都盯着自己看,马谡也有些挂不住面子,朝着张温拱手说道:「是在下唐突了,请尊使继续向丞相说明吧。」张温继续面朝诸葛亮说道:「七万之众,大约死了两万丶被俘了五万。据称大都督陆逊被魏国所擒,奋武将军朱桓丶平北将军潘璋殁于王事。」在座的丞相府众人都纷纷吸了一口冷气,就连堂上的诸葛亮的神情也有一丝黯然之意。但堂中还是有人露出笑意的。诸葛亮坐在高处,堂中各人的些许动作和表情全部一览无馀。感到惊讶是正常的。昔日夷陵之时,先主刘备率兵五万众,因死伤或者投降损失的兵力就有四万多人,大汉因此伤筋动骨,至今元气还未复原。如今东吴出动了实兵十万,损失了七万之众。即使东吴地域人口都超过大汉,也实打实的属于惨败。但为此而发笑的人,诸葛亮也不想去怪罪或者责问。今日陆逊被魏国所擒,但陆逊就是在夷陵之战中让大汉大败的主谋。而朱桓丶潘璋身死,潘璋此人就是奉孙权之命丶抄了麦城后路在临沮杀死关羽的主将。确实有种魏国替汉报了血仇的怪异感。诸葛亮问道:「魏军此番用兵多少?主帅又是谁呢?」张温说道:「魏军此番军力应该也超过十万了,魏军主帅正是魏国的大司马曹休,而且魏国皇帝曹睿也亲至战场。」曹休……诸葛亮虽然面色未改,但心中又长叹了一声。曹氏为何如此多将?曹操本就是统兵大才,夏侯渊丶曹仁也都是一时之选。如今魏国托孤之臣中的曹休和曹真,竟然也是帅才吗?若是陛下也有这般亲族,该有多好?至于张温所说的,魏国皇帝曹睿亲至战场一事,诸葛亮并不认为此事与魏军取胜有特别大的关联。曹睿即位之前,从未听说过任何关于曹睿的信息。一个二十多岁的皇帝,又如何会打仗呢?他又不是孙策!诸葛亮神情恳切的问道:「如今魏国兵力已经抵近大江,吴王对此有无防范?」张温回答道:「皖城与中原水道并不互通,魏国若是在皖城造船丶也需数年之久。吴王早传信于在下,如今魏国舍弃陆地而来到江边,今年之内定会重新攻克皖口。」诸葛亮未置可否的微微颔首。若是孙权称要拔掉魏国的合肥城或者寿春城,诸葛亮是决计不信的,东吴还没有这般在陆上作战的本事。但如果孙权保证说要在今年拔掉位于江边的皖口,此事却显得更靠谱一些了。待张温陈述完毕之后,诸葛亮未给张温缓冲的时间,直接出言问道:「若汉与吴联盟,双方名份又该如何决定?」诸葛亮的目光好似能看破人心,张温想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以诚相待。「望诸葛丞相知晓,」张温躬身行了一礼:「汉与吴之间还请不称汉帝和吴王,而称西主和东主。其馀之事尽皆平定对待。」诸葛亮没有评价什麽,而是直接看向了邓芝:「伯苗,将惠恕带下休息吧。待本相上奏陛下之后,再与惠恕回话。」「多谢诸葛丞相。」张温行礼后转身跟着邓芝走出。但丞相府中的议事并未结束。诸葛亮看了眼李严以及府中众人后,朗声说道:「与吴联盟应取其实质丶不论虚名。今日下午我会入宫当面向陛下上奏。」「如今魏国雍凉空虚,大汉也到了北伐中原丶还于旧都的时候了。我欲在今年春天进兵汉中,相府也随军一同前往汉中。」「正方,」诸葛亮对李严说道:「待我率军征魏之时,欲请你在汉中率本部留守为我后防,你可愿意?」「这……」李严犹豫片刻,起身答道:「丞相,如今益州内部尚且不靖。丞相用兵在外,我应该在内留守才是。」李严像是想到些什麽,随即说道:「丞相,我有一事也欲启奏陛下,还是先与丞相沟通一二。」诸葛亮颔首:「正方请说。」李严缓缓说道:「如今大汉只有一州之地,刺史虚设而全无监察之情。不如将巴郡丶巴西丶巴东丶涪陵丶江阳合为一州,将其命名为『巴州』,在下愿为朝廷担当巴州刺史。」诸葛亮听闻李严之话后,表情一点都没变:「巴郡地处险要,是该有国家重臣坐镇。」「正方之言我已知晓,今日下午正方就与我一同入宫启奏陛下吧。」李严拱了拱手,随即坐下。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严这是在借丞相即将用兵之时,在向丞相丶在向朝廷要权!可丞相为何什麽话都没有说,反倒还要与李严一同入宫?此时坐于堂中的马谡神情变化的最为厉害,刚要起身驳斥李严之时,却被向朗用眼神阻拦住了。马谡瞪大眼睛看着向朗,向朗还是微微摇头,示意马谡不要动作。马谡与向朗素来交好,心知向朗定有其他计较,因此并未当场出言。等诸葛亮和李严下午从宫中出来之后,相府中的大小官吏们都开始忙碌了起来。陛下准了与吴结盟一事,要求丞相与东吴使臣商量其中细节,以及两国盟好后该如何对付曹魏。陛下还准了丞相要进军汉中的表奏,而且准许了丞相府随丞相本人一同移往汉中,在汉中就近筹备北伐中原之事。不仅是与吴结盟和进军汉中,尚书令李严也得了个新职务。陛下命李严以中都护的身份掌管内外军事,率兵屯驻巴郡以备不时之需。夜间的丞相府中,诸葛亮仍然在批阅公文,马谡站于一旁请示道:「丞相为何要宽纵李严?此人明显存着以国事要挟私利的意思。」诸葛亮看着马谡的眼睛说道:「幼常,国事倾危丶社稷多难,与其批揭李严的短处,不如暂且将其安抚以求北伐之事顺利进行。」「贬斥一个李严容易,但益州之地本就狭小,若益州的人力物力都不能尽皆为北伐所用的话,又如何能兴复汉室呢?」「日后切不可思虑这般短浅了。」马谡行礼:「属下记住丞相之意了。」(本章完) 第148章 沐浴之事 魏,陈留。离开谯县之后,皇帝出巡的队伍向着西北方向徐徐出行。经过梁国的时候,曹睿派遣辛毗前往睢阳的桥玄墓做了些许祭拜。武帝曹操少年在洛阳时,任侠放荡而不拘小节,时人往往并不看好曹操。唯独当年洛阳城中的司徒桥玄认为曹操他日必能成材,称赞曹操为安民济世之才。并且将曹操引荐给创始『月旦评』的汝南名士许劭。正是在许劭处,曹操得了个『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品评,从而在洛阳城中声名鹊起,方才开始进入袁绍的圈子中。桥玄比曹操年长四十多岁,能够在少年时得到三公赏识,这种相识于微时的知遇之恩,是后来无论做了何等高位都不会忘记的事情。武帝曹操和文帝曹丕曾先后亲自来此,并且以太牢之礼祭拜桥玄。曹睿虽然对这种隔了几辈的恩情并不在意,但是当身边的侍中提醒了之后,遣辛毗前往祭拜一番倒也无妨。睢阳是梁郡郡治,谯县是谯郡郡治。梁郡和谯郡,其实就是以前的梁国和沛国。先帝曹丕曾经欲要处罚曹洪的时候,卞太后就劝称『梁丶沛之间,非子廉无有今日』。从睢阳到谯县这片地方,是实打实的曹魏起家之地。过了梁郡就到了陈留郡。先前曹睿从洛阳启程南巡之时,只在陈留城中住了一夜,第二日便即刻南下,走得不可谓不匆忙。但如今得胜归来,朝中又无紧急之事等待自己归朝,曹睿却是想在陈留多逗留几日。毕竟卫臻此时正在洛阳城清查叛逆之臣,等结果出来之后,曹睿再返回都城也不迟。入夜,陈留城中。先后两次宿于陈留城,曹睿都是居住在原来的陈留王府内。早在黄初三年的时候,武帝曹操与秦夫人所生之子曹峻,就从襄邑公被改封到了陈留。不过得益于文帝曹丕一以贯之的压制宗室诸王的策略,曹峻此人在黄初五年又搬回了襄邑。人虽然搬走了,但是曾经的王府却留了下来,成了陈留城中规制最高的大宅子。早在曹睿从洛阳出发丶开始南巡之时,队伍中就有四名宫女随行伺候着,这已经是精简至极的配置了。当然这四名宫女留在了寿春的行宫之中,不可能随皇帝一同前往战场。而此时卧房外间的厢房之内,四名宫女在这里做着皇帝入浴前的准备,她们随身伺候皇帝也有四五年了,当日十六岁的姑娘们,现在也都是二十出头了。而孙鲁班就站在一旁看着。宫女赵婕正在迭着皇帝过会要穿的贴身衣物,一边抬头说道:「翁主,陛下沐浴后要准备两套乾净的袍服,一套薄一些的丶一套厚一些的,待陛下沐浴之后再选穿哪件。」「这两套袍服都是细麻布制成的,伺候陛下沐浴之前要记得反覆揉捏弄软。」赵婕看向孙鲁班:「不然贴身穿会感发硬。」「嗯。」孙鲁班点头示意。能随在皇帝身边的宫女自然不是见识短浅之辈,加之孙鲁班身份并不一般,宫女们都知道她只是暂时为侍女罢了。因而四名宫女对孙鲁班都是以礼相待,甚至还称其为『翁主』,日常的些许活计并不让她去做,只是日常和她说说伺候皇帝要注意的事项。今日皇帝即将沐浴,作为四人之首的赵婕,借着这个机会来教孙鲁班如何伺候皇帝沐浴的细节。「一共有五条浴巾,两条麻布丶三条绸缎的。擦身子和擦头发都是先用麻布的擦,再用绸缎浴巾吸水。」赵婕笑着说道:「以往这个活计,我们几个可都是抢着来的。擦完身子过后,烘乾头发也是紧要之事。」「妹妹,告诉翁主如何帮陛下烘乾头发。」赵婕看向屋中旁边整理着浴巾的妹妹赵媛。赵婕丶赵媛是姐妹二人,自皇帝还在东宫之时就已在其身边伺候着了。「喏,看这里。」赵媛指着旁边放着的铜质的小圆炉子。「这是什麽,怎麽这般精巧?」孙鲁班拿起铜炉子来看。赵媛掩着嘴笑了一声:「这个炉子有内外两层,内层里面可以装炭火。」「待陛下沐浴过后会卧在榻上。头发披散在后,就可以一寸一寸的用这个小炉子烘乾。」赵媛走了过来,从孙鲁班手中接过圆形的小铜炉来,拽过旁边的一块布巾演示着。「将一只手放在下面托起一缕头发,另一只手抓着炉子外面的把手,隔着几寸远这样慢慢的烘。」赵媛盯着孙鲁班的眼睛:「记住一定不能着急,要隔着自己的手烘,若是烫着陛下,谁都救不了你了。」孙鲁班连忙点头:「我记下了,肯定烫不到的。」不过孙鲁班注意到几名宫女都是面带笑容的,纳闷的说道:「你们为何这般开心,有什麽喜事吗?」「有喜事,当然有喜事。」赵媛笑着回道。「别听他的。」赵婕白了妹妹一眼,转过头来自己也笑起来了:「怎麽说呢,伺候陛下入浴确实是件美差。」屋中的几个宫女都知趣的笑了起来。孙鲁班先是一愣,随后面色微红,竟又想起了那日在寿春行宫的堂上,皇帝亲自给自己解开手腕上绳子的那一刻了。那张英俊至极的脸庞,在脑中怎麽都挥散不去。内侍官毕进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皱着眉头小声责问道:「莫要喧哗,准备时候小声些,免得吵到陛下。」「是。」四名宫女纷纷行礼。毕进见到了屋中的孙鲁班,不禁问道:「孙翁主在此何事?」孙鲁班脸孔红着有些尴尬的说道:「我……我来和赵婕学一下,如何伺候陛下沐浴。」毕进的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眯眼打量了孙鲁班全身上下一番后,随即微微点头说道:「赵婕,好生带一带孙翁主,莫要出了岔子。」「内官放心,不会有差错的。」赵婕连忙说道。……国事千头万绪,但还是要适当的放松一二,比如泡澡就算一项值得放松的活动。曹睿在赵婕丶赵媛两名宫女的伺候之下,逐件去掉了里外的袍服和贴身衣服,跨步走进了浴桶之中。热水从腿部漫到全身,这股热劲在一开始需要忍耐几瞬,等过了片刻发出一些汗后,来的就是从内到外的放松。曹睿半躺在椭圆形的浴桶中,赵婕赵媛两女一左一右,轻轻按摩着皇帝的手臂。这两女的容貌只能算中上之姿。据内侍官毕进说,这样的传统也是由来已久了。既要看起来养眼,又不能过于好看丶来分皇帝的心神。曹睿闭上眼感觉着肌肉的舒缓和水温的包裹,开始想着明天要做的事情。如今已到陈留,离洛阳愈发近了。今日在陈留城中见到了卫臻派来的使者,称毌丘俭明日就会到达陈留,向自己当面汇报洛阳城中流言一案。今日已经派出使者前往雍丘城去召唤曹植。就算曹植明日一早出发,想必最迟午后也应该会到陈留了。曹植……如何面对曹植好呢?他不是有一篇《洛神赋》吗?不知道这个时候有没有写出来呢?给五经注解一事弄得怎麽样了?想着想着,闭着眼睛躺在浴桶中的曹睿,在热水中渐渐有了一丝倦意。左边的赵婕一边轻轻揉捏着皇帝的手指,一边看着皇帝的侧脸。从每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恰到好处,像是世间最顶级的画师设计过的一般。至于水面下方的身子,即使伺候过皇帝不知多少次了,赵婕也只是敢偶尔瞄上几眼,好似多看几眼就会折福一般。「陛下丶陛下。」赵婕轻轻用气音唤着。曹睿没有睁眼:「何事?」赵婕细声细语的说道:「今日我们在为陛下准备沐浴之物的时候,孙翁主也在一旁学着呢,学得还挺认真呢。」「要不要奴婢将孙翁主唤过来伺候?」赵婕认真的问道。曹睿轻轻睁眼,看了一眼赵婕的脸:「大虎让你们说的?还是毕进或者你的主意?」赵婕抿着嘴说道:「奴婢哪敢?是孙翁主说自己现在是侍女,也应该做些伺候陛下的事情,不然心中惶恐。」曹睿笑着哼了一声:「既然这样就唤她进来吧,朕看她要怎麽伺候。」赵婕轻声称是,随即目视着角落里跪坐着等待召唤的另一名宫女。宫女会意后,去外间将孙鲁班唤了进来。孙鲁班面色含羞的走到皇帝的浴桶侧面,俯身行了一礼:「陛下,臣女来了。」曹睿睁眼看向孙鲁班的脸庞,看了几瞬之后轻轻说了声好,随即继续闭眼休憩。赵婕小声说道:「快起来呀,过来一起给陛下按摩一下。」「是。」孙鲁班脸红着起身,起来后却又看到了皇帝闭眼的身形。只瞄了一眼便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又有些因为不知该做什麽的手足无措。赵婕轻声说:「来这边,为陛下按按头部。」孙鲁班没说话,小步走到了皇帝身后,跪坐于地之后轻轻在耳后说道:「陛下稍稍起身一些,臣女够不到陛下了。」曹睿双手扶着两边,躺的稍微高了一些。还没等身子放松下时,头部就被后面等着的双手接住,随即抵在了一处柔软的所在。一双纤手则在轻轻的按着额头。曹睿满意的嗯了一声,随即继续想着脑中的事情。身为天子,这点富贵还是享受的起的。(本章完) 第149章 风云涌动 陈留和雍丘都是中原大城,两座城池之间往来的道路虽说畅通无阻,但毕竟不像司隶周边的道路修得那般好。马车摇摇晃晃的行着,坐于其中的雍丘王曹植和国相黄修二人,也随着车身的摆动一起晃着。雍丘距离陈留不过五十里,天还没亮的时候,雍丘王曹植就从雍丘出发。快到中午之时,曹植一行方才到达陈留城外。自从曹操死后丶曹丕登基为帝,曹植以前的公子架子已经收敛了很多。整个雍丘王府的侍者丶卫士加在一起,也不过二百人之数,还大半都是老弱病残。能凑出二十人的队伍随自己前往陈留,对如今的曹植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排场了。曹植的紧张之情,随着离陈留城越来越近,也逐渐提到了嗓子眼上。虽说之前和先帝曹丕的关系非常紧张,但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彼此相识相知了二三十年,而且有共同的母亲卞太后从中说和,两兄弟之间也没到你死我活丶只能活下一个的地步。但当今的皇帝乃是先帝之子,自己与先帝有情分丶可与当今这位皇帝陛下没有半点情分!甚至都十馀年没见过了。曹植试探性的向国相黄修问道:「黄公,现今已到陈留城外。但我实在对当今的陛下了解甚少,黄公可有什麽可以教我的?」虽然曹植乃是正经的诸侯王,但对待自己的国相却从不摆架子,只称『我』而不称「孤」。黄修乃是冀州常山人,自曹植徙封到雍丘之后,便受了朝廷之令丶担任曹植的雍丘国国相。先帝曹丕对宗室诸王时时提防,不仅安插了监国谒者和防辅吏这两个职位监督诸王,连国相都是选择对朝廷忠心之人。黄修也是如此。虽然人都是有预设立场的,但这个立场未尝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汉朝以来都是郡国并行,郡太守是毫无争议的两千石官员,以一郡之地为国的国相也是两千石官员。但曹植的雍丘国,只不过是一县之地。黄修这个国相,也不过是个千石官员而已。『国相』头衔和『千石』的级别,两者映衬起来殊为奇怪。如果一定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如同后世有一官员名为市长,但只是个县级市的市长一般。数年下来,洛阳朝廷除了督促国相监督曹植丶防止曹植有非分之想外,对雍丘国的政绩考核丶治理情况,就如同全然不在意似的。当然也没有任何给黄修升迁和赏赐的意思。皇帝远,而雍丘王近。加之黄修也是个好学之人。与曹植数年接触下来,才越来越感觉到曹植的才华和文学造诣,久而久之,黄修也对曹植的遭遇有了一丝恻隐之心。黄修听闻曹植向自己发问,纠结了片刻后说道:「臣若是对大王说了,还请大王替臣保密。」曹植本没抱什麽希望,就如同多年来的无数次发问一般。但今日黄修竟然愿意给自己透露些许信息,实在是意外之喜。「还请黄公放心。」曹植拱手说道:「我定不会乱说的。」曹植平日居于雍丘城中,对于国家大政这种信息的获取,实在是少的可怜。加之皇帝南征之前,曹植给皇帝上表一事让皇帝不喜丶并更换了监国谒者和防辅吏后,便再少有人愿意对曹植说朝中的政事了。黄修点了点头,准备对曹植说些无伤大雅的事情:「臣听闻陛下此番南征乃是大胜,扫平了东吴的十万叛军,全据了庐江郡之地。」曹植疑问道:「此前曹大司马不是已经占据皖城了吗?为何此次还是在皖城?」黄修说道:「臣听闻是孙权渡江来攻,而后大魏王师在庐江反击吴军。」「当真是大胜了。」曹植回忆了片刻:「先帝的黄初年间从未如这般胜过。」「黄公,还记得黄初六年年底,先帝征吴回来之时,还特意到了雍丘来见我。」曹植仰起头来回忆:「当时先帝还说,日后若有机会的话会予我一实职,让我为国家效力呢。」黄修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身边这位王爷被禁锢多年,对起复以及实职有一种痴迷般的执着。如何能劝?就让他继续这样想吧。曹植离陈留城还有数里之远的时候,越骑校尉毌丘俭却已经在皇帝的面前了。堂中并无他人。侍中丶散骑以及虎卫都被清到了外面。毌丘俭恭敬的站在皇帝的桌案之侧,轻声向皇帝汇报着洛阳城中的情况。「谁?荀彧?」曹睿皱眉问道。「是荀俣(yǔ),不是荀彧。」毌丘俭小心解释道:「是荀彧的二儿子,荀俣荀曼倩。」曹睿点了点头:「此人朕知道。只有这一人死在诏狱里了?」「回陛下的话,臣从洛阳出来之时,只有荀俣一人死了。」「嗯,朕知晓了。卫师傅一共抓了多少人?」曹睿用指节敲着桌面,低声说道。毌丘俭说道:「共计抓了七十馀人入诏狱。廷尉高柔因无诏不愿开诏狱,因此司隶校尉将廷尉软禁在家中。」「七十馀人,其中半数都是荀氏家人,还有一些是荀氏故吏。除此之外,还有执金吾臧霸臧宣高及其子。」曹睿眯着眼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外面的位子,示意毌丘俭自己入座。毌丘俭与皇帝颇为熟悉,知道皇帝要开始思考事情,因此也不扭捏,随即坐下等待着皇帝进一步的发问。荀氏……其实在魏国内部,曹氏和荀氏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了。建安十七年的时候,当时董昭谋划让曹操进爵魏公,从而为了以魏代汉打下基础。当时的荀彧异常激烈的反对此事。当年是你助我登上高位,如今又要阻我的路?曹操因此心不能平,在南征孙权的时候上表给汉献帝,调荀彧来谯县劳军,等荀彧到了军中后又将荀彧留在了军中。等到曹操兵至濡须的时候,荀彧则留在了曹操背后的寿春。当时曹操赐给荀彧一个空的食器,荀彧从而服毒自尽,汉献帝也因此深感痛惜。建安十七年底,荀彧随曹操南征,死在寿春城中。建安十九年秋,荀攸随曹操南征,死在进军途中。曹睿曾经详细翻阅了禁中典籍。不论是典籍丶纪要,抑或是从身边的大臣处,曹睿都没问到任何更多的细节。但从一个皇帝的直觉来说,曹睿认为,荀攸也是如荀彧一般,被曹操赐死或者逼死的。曹睿抬头看了一眼,毌丘俭在席中正襟危坐。而毌丘俭看到皇帝的目光看过来,刚要起身回话,却发现皇帝又转头看向别处了。自从荀彧丶荀攸相继死后,似乎颍川士人们在明面上就放弃了对曹操晋位的反对,而是转过头来支持曹丕的争储之事。锺繇丶陈群……颍川士人的代表,在文帝曹丕争储的时候,出力颇多居功至伟,曹丕在登基后也立即以高位酬功。但……荀家呢?曹睿看向毌丘俭开口问道:「仲恭,荀彧的后辈中都有谁被抓了?挑主要的说。」毌丘俭起身拱手:「陛下,荀彧的次子荀俣死在狱中。」「荀彧的三子荀诜丶六子荀顗,还有荀彧长子荀恽的两个儿子丶荀甝和荀霬丶以及荀彧兄长荀谌之子荀闳,都被司隶校尉捕至狱中。」曹睿伸手示意毌丘俭暂停。「仲恭,朕有些弄混了。这麽多姓荀的,荀彧一共几个儿子?」毌丘俭数了一下:「荀彧……荀彧大概有七个儿子,其中第四个丶第五个儿子早夭。而幼子荀粲尚未加冠,因此未被司隶校尉收监。」曹睿左手伸开揉了揉眼睛两侧的穴位:「荀氏怎麽如此能生?朕记得荀彧的祖父荀淑号称神君,生了八个儿子号称『荀氏八龙』。」「荀彧的祖父生了八个儿子,如此他的父辈就有八个人了。加之荀彧还有四个兄长……」曹睿顿了一顿说道:「当真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毌丘俭也尴尬对道:「这……臣也不知,或许颍川更富庶些吧,臣所在的河东须没有这样的人家。」曹睿似乎有点明白卫臻的意思了。早在洛阳之时,卫臻多次出入宫禁,早就知晓了皇帝对于士族的担忧,尤其是颍川士族。既然皇帝要我如魏讽案一般,抓一批杀一批。那麽就借着陛下在南边大胜的馀威,就拿颍川士族中的荀家开刀吧。曹睿皱眉问道:「那个荀彧的次子荀俣,死在诏狱里了是吧?卫师傅搞清楚荀俣的罪名了吗?」「已经初步查出来了。」毌丘俭拱手说道:「荀俣自称他的兄长丶荀彧长子荀恽,在黄初年间被先帝赐死,他因此心生怨望。而此番陛下南征丶洛中空荡,荀俣也因而散布谣言作乱。」曹睿说道:「荀恽……朕记得他与雍丘王要好丶而与先帝不和对吧?其馀人都是荀俣的同谋吗?」毌丘俭答道:「据死了的荀俣所称,荀彧侄子丶荀闳荀仲茂乃是同谋。」曹睿皱眉:「这个荀闳荀仲茂又是何人?朕记不清了。」毌丘俭拱手说道:「荀闳是荀彧四兄荀谌的儿子,建安年间曾为雍丘王的属官。」(本章完) 第150章 遥指洛中 曹睿皱眉:「仲恭,卫师傅认定荀俣丶荀闳二人就是主谋了?」毌丘俭点头:「回陛下,正是如此。」「那执金吾臧霸是怎麽回事?」曹睿又接着问道:「他的兵也没了丶也回不去青徐了,不好好在洛阳养老,为何掺和到这种事里了?」「臧霸乃是连坐被抓,目前来说不关臧霸的事。」毌丘俭解释道:「出了事的是臧霸的儿子臧艾。」「臧艾因自己官职低微,近几个月常在洛中四处走动,想给自己谋一个好差事。但不知怎的,和荀家的人牵扯到一块去了。」曹睿问道:「那这个臧艾,实际上是蠢丶而不是坏了?」毌丘俭应道:「司隶校尉也是这般看法,但涉及谋反大案还是谨慎为要,还是将臧艾和其父亲臧霸捕至诏狱中了。」臧霸……曹睿微微摇头:「臧霸虽说曾有割据自重之嫌,但早年也是为大魏做出过贡献的,大是大非面前并未动摇。朕有心给他个好结局,没想到竟卷到这等事情里了。」「臧霸快七十岁了吧?」毌丘俭说道:「应该有七十岁了。」曹睿轻叹:「仲恭,给卫师傅传信,说朕念臧霸年老,而且之前对国家有军功,特准其回家禁足丶等此案了结后再行分说。」「至于他的儿子臧艾,该怎麽处置就怎麽处置,朕不过问。」「是,臣稍后就命人传信。」毌丘俭拱手:「陛下,那荀氏之人如何处置呢?」曹睿轻轻摇头:「朕还是不过问。臧霸是多年将领,朕照顾他是为了告诉众将朕有尊崇军功之意。」「至于荀氏之人,让卫师傅该怎麽办就怎麽办,不必等朕丶也不必再问朕。」「臣知晓了。」毌丘俭说道。臧霸自从被先帝曹丕搞到了洛阳以后,就如同老虎没了爪牙,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了。是去是留丶是生是死,对朝局本就没半点影响。但荀氏之人的性质可就不同了。谣言惑众丶意图篡逆……这些都先不论。就凭他们家这麽能生,若对士族再无压制的话,未来的朝堂上会有多少姓荀的官员?单纯人口多也就罢了,再和其他士族联姻丶结亲的话,这个关系网只会铺的越来越大。若是不加抑制,这种关系网恐怕会根深蒂固。「仲恭,」曹睿看向毌丘俭:「洛中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有什麽说法麽?」毌丘俭想了一想:「卞太皇太后听闻王师大胜丶陛下安然无恙,自然是十分欣喜,听闻郭太后也是这般。」「太皇太后有什麽关于雍丘王的言语吗?」曹睿又问。毌丘俭答道:「太皇太后曾与司隶校尉说,定然是宵小之辈作祟丶不关雍丘王的事情,还让司隶校尉明察丶细细的查案。」曹睿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母子情深啊,朕也不能做这个恶人。今日雍丘王将到陈留城中,朕会与雍丘王详谈。」「仲恭。」毌丘俭拱手:「臣在。」「今晚朕要与雍丘王一同用宴,只有我们二人,到时你在旁边随侍。几位侍中都是老臣,朕不欲让他们掺和。」「臣领命。」毌丘俭行礼道。眼看皇帝有要结束话题的意思,毌丘俭赶紧说道:「启禀陛下,臣从洛阳临行前,司隶校尉让臣将陆逊的情况汇报给陛下。」「哦?」曹睿挑眉:「陆逊在洛阳停了几日?」毌丘俭答道:「陆逊在洛阳停了三日。入洛阳之后,陆逊先去尚书台去寻司隶校尉,用诏书领了自己的印绶和官凭,司隶校尉还给左将军丶郭丶夏侯二位刺史都写了亲笔信,以做引荐。」曹睿闻言点了点头。护羌校尉历来由凉州刺史兼任,如今独立出来之后,事权也要从凉州刺史部和雍州刺史部分离出来。若无卫臻给张合丶郭淮和夏侯霸的亲笔信,陆逊这名降将恐怕在凉州打不开局面。「朕记得护羌校尉的驻地历来是在令居对吧?」曹睿问道:「卫师傅让陆逊去的哪里?是令居吗?」令居乃是东汉百年羌乱后,护羌校尉几乎固定的驻地所在。令居地处金城郡和武威郡的交界处,地理位置险要。从令居北上可以断河西四郡之臂,从令居南下可以直击金城和榆中。「回陛下,」毌丘俭答道:「陆逊此行去的不是令居县,而是破羌县。」破羌……其实汉朝很多地名取得都很有意思。最经典的就是河西四郡:郭煌丶酒泉丶张掖和武威。张掖是『张国臂掖,以通西域』,武威的名字就更显而易懂了。破羌县的『破羌』二字,比『武威』来的更为直白。曹睿问道:「为何是破羌县?」毌丘俭答道:「回陛下,前些日子左将军报称西平郡曲英叛乱,已经占据了临羌丶西都两县。叛军与金城郡的郡兵正在剩下的安夷丶破羌两县作战。」「司隶校尉命其前往破羌,也是有让陆校尉帮助此次平叛之意。」曹睿轻轻点头:「若陆逊在彼处,想必局面掌控的也会更快一些。」「前天朕已经收到通报,夏侯霸已经引武威郡兵南下了。值得一提的是,夏侯霸还纠集了武威的三千羌骑随行。」毌丘俭拱手说道:「看来夏侯刺史到了武威之后,还是有所收获的。」曹睿点头:「夏侯渊的儿子,正应用在凉州才对。」毌丘俭继续汇报:「司隶校尉在亲笔为陆逊写了信函之外,还找了杨阜杨义山,与陆逊彻谈了两日。」「杨阜杨义山?是那个城门校尉杨阜吗?」曹睿问道。「回陛下,正是这个杨阜。」毌丘俭说道:「杨阜是凉州天水人,当年马超在凉州叛乱之时,杨阜因作战有功被封为关内侯。」「武帝征汉中之时,曾令杨阜遥领益州刺史一职。而后杨阜在武都太守任上时,被先帝徵召入朝。」曹睿听闻毌丘俭的汇报后点了点头。凉州之事错综复杂,陆逊一个扬州人初来乍到肯定是摸不到什麽头绪的。有杨阜这样一个对凉州知根知底的人进行提点,想必凉州之地汉羌杂处百馀年,这种错综复杂的历史经纬,才能更好更容易的理解出来。曹睿轻声说道:「朕怎麽之前就没注意到这个杨阜?看来朝中的贤才还是足够多的,只是朕没有时间去发现罢了,还是卫师傅靠谱啊。」毌丘俭微笑着回道:「司隶校尉此前正是吏部曹的尚书,若论及洛中的官员,或许没有人比司隶校尉知道的更多了。」曹睿笑了几声。确实如此,卫臻这回算是给陆逊选了一个正确的人选,凉州人知道凉州事。杨阜……回朝之后再召见此人不迟,自己要亲自向此人问一问凉州之事。……午后,曹植一行到了陈留城外。马车还没到陈留城的东门时,曹植就叫停了驾车的驭手,自己从马车上下来准备步行。车内的国相黄修见曹植下车,无奈之下也只得下车跟着曹植一同步行。毕竟国相这个职位,名义上还是曹植的『臣』。黄修没有发问。在黄修看来,雍丘王在城门外就下车丶准备步行进城的行为,只是为了在未见陛下之时,给陛下先入为主的留一个恭谨的印象。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了。曹植怀着忐忑的心情,一步步的走进城中,又缓步走到了之前的陈留王府门口。陈留城现在几乎被皇帝随行的中军和虎卫填满了,曹植这般操作也早就有人告知了皇帝。等到曹植快步行到陈留王府的时候,赫然发现皇帝本人就站在门外迎接。与皇帝已经十馀年未见了,曹植当然不记得皇帝的相貌。但是专属于皇帝的仪仗规制,曹植却是识得的。还差几丈远走到皇帝身前的时候,曹植快走了几步,竟就这样在离皇帝一丈远的地方,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下大礼参拜。「臣曹植拜见陛下。」曹植俯在地上大声说道。曹睿此时也被曹植的行为搞的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几步将曹植搀扶起来。和早年印象中那个神采飞扬的曹植不同,如今的曹植虽然双目依旧有神但身材精瘦,一副不知是饮酒过多还是思虑过重的样子。曹睿稍稍想了一下,便笑着拉着曹植的手臂说道:「朕许多年未见皇叔了,皇叔何必与朕这麽客气。」曹植恭敬的低头说道:「陛下登临大宝以来,臣一直没有机会朝拜天颜,是臣之过。」曹睿面带笑容说道:「无妨,皇叔同朕一同进来吧。」话音刚落,还不待曹植说话回应,就拉着曹植向内走去。曹植微微愣神,随即近乎本能的跟着皇帝向内走去。就要走进正门的时候,曹睿像是想到什麽似的,转身看向还跪在外面的一人:「是雍丘国相黄卿吧?平身,不要在外面跪着了。」黄修小心的起身,低下头去不敢直接去看皇帝。「既然起来了,就一同进来吧。」曹睿说完后转过身去,继续拉着曹植向内走。(本章完) 第151章 先抑後扬 第151章先抑后扬黄修向左右试探着看了几眼,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直到站在皇帝身后,一名腰间有着青绶银印丶气宇不凡的年轻人右手向内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方才恍然般小步跟着走了进去。「皇叔在雍丘可还好?身体可还康健?」曹睿笑着问道。曹植一只手被曹睿拽着,也没有办法拱手,只能出声回应道:「承陛下之福,臣在雍丘过的甚好。」「朕在寿春的时候,都听闻太皇太后在洛中想念皇叔了。」曹睿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这……」曹植脸上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臣谢陛下挂念。」不一会的工夫,几人进入了堂中。曹睿指着侧面的席位:「皇叔见朕不要拘谨,还请入座。」曹植拱手行礼:「陛下还未入座,臣岂敢先座?臣请随于陛下之后。」曹睿点了点头,坐下后指了指曹植身后的位子,曹植这才入席坐下。皇帝和曹植两人都已坐下,但身后随着的黄修和毌丘俭此时还在身后站着。曹睿看向黄修:「黄卿是真定人对吧?来兖州几年了?」黄修恭敬回道:「臣回禀陛下,臣是黄初四年奉朝廷之命,来雍丘任国相的。臣此前在邺城为官,来兖州已有四年了。」曹睿继续问道:「黄卿这四年在雍丘都做了什麽事?」黄修被皇帝问的有些慌,一瞬间甚至想要双腿跪下,但还是忍住了恐慌之意回道:「臣在雍丘为国相四年,乃是奉朝廷之命辅佐雍丘王,也做了许多国中之事。」曹睿轻轻点头:「四年了,也是该换换地方了。」「黄卿,朕知道你的名字。如今朝廷要在梁郡设置屯田,朕欲用卿为梁郡典农校尉,卿可愿往?」黄修怎麽也没想到,自己随雍丘王一同前往陈留,皇帝甚至都没和雍丘王说上几句话呢,竟然先问了自己的官职,还要给自己升官!典农校尉,虽是处理屯田之事丶整日管理屯田军户和民户,还要处理徭役丶赋税之事,四季都不得闲,比自己现在的国相一职要忙出十倍。但再烂的两千石也是两千石!陛下如此大方,岂有不要之理?黄修思绪流转,用了几瞬想明白后便即刻跪下叩首:「臣谢陛下恩典,臣愿为陛下丶为朝廷效力。」「平身吧。」曹睿轻声说道。黄修缓缓站了起来。「仲恭,带黄卿一同下去吧。」曹睿看向毌丘俭。两人行礼后告退。堂中唯一熟悉的黄修也出去了,曹植略显紧张的转头看了一眼两人走出的背影。堂门敞开着,午后的光线斜着照入堂内。曹植眼角馀光看到了堂中左右两边各站着四名全副盔甲的虎卫,一时间眼睛微微睁大,似也有些慌张之意。曹睿敏锐的看到了曹植表情的变化,随即向外挥了挥手:「朕要与皇叔说话,你们全都出去吧。」虎卫们一声不响的退了出去,但走路之时还是难免有些铠甲摩擦之声。门缓缓关上,此时堂中就只剩曹睿和曹植这叔侄二人了。曹植连忙拱手说道:「臣在雍丘听闻陛下南征,日夜为王师祈祷。如今陛下得胜归来,臣谨恭贺陛下。」曹睿微微摇了摇头。对于自己来说,曹丕丶曹植之间多年的爱憎情仇本就无需在意,也与自己无关。一直对曹植的提防,也是出于维护皇权的本能而已。曹植上表要南征,这种事情自然是要阻止的,因为并无证据证明他有领兵之能,而且他的敏感身份也不可能令其掌兵。洛中传出和曹植有关的谣言,曹睿从心底也愿相信与曹植无关。若是要造反,早在武帝曹操在洛阳驾崩的时候,曹植是完全有机会造反的。曹操病笃之时,曾在洛阳召长安的曹彰来洛阳。曹彰还未到之时,曹操病重便死了。曹彰来到洛阳,曾劝曹植说『先王召我者,欲立汝也』,明摆着是要支持曹植来当新的魏王。但曹植拿出袁绍死后丶袁氏兄弟纷争不休的例子,大义凛然的拒绝了。这也是曹丕后来与曹植关系渐渐缓和的善意之源。曹睿本人对曹植并无好恶之感。若是一定要说的话,甚至因为曹植的文才,还对曹植有些许欣赏之意。当然是欣赏了!若是粗鄙少文的人来看,曹植不过是一个皇权斗争的失败者丶被拘在一地不得动弹的倒霉宗室罢了。但是从曹睿的角度看来,曹植的文才可谓是横压当世。若是再褒扬一些的话,无论是武帝曹操的气韵沉雄丶悲凉质朴,还是先帝曹丕的委婉真挚丶秀丽简洁,和自己这位皇叔曹植的『才高八斗』比起来,两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这一个。文才归文才,但插手别的事情就不对了。曹睿说道:「皇叔是先帝的同胞兄弟丶也是朕的亲皇叔。」「朕是新皇帝,先帝和皇叔那些建安年间的旧事,无论是好是坏,都应该向前翻到新的一页了。些许旧事,朕无意再提,皇叔也无需再顾及,也万万不用在朕的面前这般小心了。」曹植听闻皇帝的话后,思考片刻后竟显出了些许哀伤之意。曹植的文采如此之好,若不是情感丰富丶敏锐细微之人,又如何能写出那麽多锦绣词句呢?曹睿也没拦着,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曹植的表情变化。先是面色哀伤,随后释然般的流下两行清泪,甚至最后还轻轻啜泣起来了。显然,多年心中积蓄的压力如今有了可以释放的口子,便一发不可收拾了。曹植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整理了一下表情后看向皇帝说道:「臣失态了,臣方才想到武帝和文帝,一时间感伤之情难以抑制,还请陛下恕罪。」曹睿摆了摆手:「无妨,朕此次召见皇叔,不是来为难皇叔的,而是要与皇叔聊聊国家之事。」曹植随即说道:「陛下可是有事要问臣?臣定然知无不言丶言无不尽。」曹睿点了点头,出口问道:「朕先前请皇叔为五经注解,将文言译成白话一事,皇叔做的怎麽样了?」曹植想了想说道:「臣当时收到陛下之命后,也是认真想了数日后方有所得的。臣不知对与不对,还请陛下圣鉴。」「皇叔请说。」曹睿抬了抬手。曹植小心说道:「臣起初并不理解陛下之意。臣当时以为,圣人之言微言大义,先贤的注解精细入微,经学中的种种含义往往都在微妙之间,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又岂是将其译为白话就能囊括的?」见皇帝此时在静静的听着,曹植继续说道:「但臣想了数日之后,才想清楚微言大义和浅显易懂,这两者并不冲突。」曹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皇叔认为这两者为何不冲突了?」曹植缓缓说道:「臣认为并不是每个学经的学子都是要当博士的。」曹睿抚掌而笑,甚至还拍了几下手。当日在南巡途中,曹睿在看到曹植请战的表文之后,心中是存了些许不满之意的。因此在给曹植布置任务的时候,也只是说清楚了要曹植去做的事情,而没有说清楚为何要这麽做。曹睿当时和孙资二人交谈之时,孙资想到的也只是白话更好理解,并没有曹植想的这麽深刻。曹睿笑着说道:「皇叔和朕想到一起去了,朕认为儒学或者经学,是应该被更多人看书就能学到的。」「换句话说,知识是要普及开的。」曹植也应声说道:「当时臣就在想,若是将五经译成白话,方便的不仅是太学中的学子们自学。」「除了太学之外,各州的州学丶各郡县的学堂之中,也有数不清的学子在学经。而这些地方往往没有名师讲课,不入流的学者也往往在讲课时错漏百出。」「而将五经译成白话,各州郡的学子们便有了通行的标准,各地的教习师长也可以有了依据进行讲课。陛下,这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曹睿面带笑意的说道:「皇叔就想到了这些?」曹植愣了一下,随即说道:「臣还有一句要说。若经学变得更加易懂,即使资质平庸的学子也可以学到忠君孝悌的圣人之意了,从而可以广开教化。」曹睿点了点头:「皇叔说的都对,但也不是全对。」曹植问道:「还请陛下为臣解惑。」曹睿说道:「皇叔信谶纬吗?」「谶纬?」曹植不解此意,但还是回应道:「回陛下,臣并不信谶纬。不仅臣不信丶武帝文帝也都不信,当年臣还写文来驳斥过种种神异之事。」「《辩道论》嘛,朕也读过的。」曹睿说道:「朕还未到陈留之时,在谯县与众宗亲论及谶纬,有侍中提到了袁氏世代家传《孟氏易》。」曹植点头:「是有此事,袁氏就是靠《孟氏易》得来四世三公之位的。」曹睿笑着说道:「若非袁氏垄断了《孟氏易》,而《孟氏易》又被列为今文经学的重点,袁氏又何来如此多的门生故吏呢?」曹植恍然:「如陛下所说,经学的普及不仅是经学本身的事情,也是在同时令士族无法垄断学术?」曹睿点了点头。(本章完) 第152章 视死如归 曹植感慨道:「臣虽说是从幼年开始学经,数十年下来却从未想到这一层。陛下思虑深远,臣敬佩万分。」「朕只是思考的角度与皇叔不同罢了。」曹睿摆了摆手:「皇叔既然想明白了,那译五经为白话一事开始做了吗?」「已经开始做了。」曹植说道:「诗经丶尚书丶礼丶易丶春秋这五经,臣从诗经开始译为白话,已经译了二十馀篇了。」「周南十一篇丶召南十四篇,这二十五篇臣都已经译好了。而且臣此次来陈留面圣,将这些译稿都放在马车中带过来了。」曹植问道:「陛下,臣命人将这些译稿取来请陛下御览?」「不必。」曹睿摆了摆手:「朕就先不看了,待皇叔将诗经都译好之后,朕再细细看一遍。」曹植点头:「臣知道了。陛下,臣还有一问想请陛下解惑。」「什麽问题?」曹睿看向曹植。曹植说道:「洛阳太学外有一排石经,太学的学子们从此可以以石经来作为依据。但即使臣将五经译为白话,朝廷又要如何推广呢?」曹睿嘴角带了一丝笑意:「皇叔是想问如何普及?」「臣是有此疑惑。」曹植回应道。曹睿轻轻点头:「皇叔问的极好。」「所谓经学的推广,固然需要士族及名士大儒的教学,但还是需要朝廷去真正在后面出力的。」「司隶丶冀青幽并丶兖豫徐扬丶还有雍州凉州,天下也不过百馀郡罢了。五经译成白话文后,先由朝廷抄送各州,再由各州给所属郡国各再抄送一份就是了。」「到了各郡国之后,无论是郡中出资使人抄送丶或者再择其中的重要篇章书写于影壁之上,这些都是可以的。」曹植拱手说道:「臣大略懂了。若有这样一部通行于世的五经译解在各郡之中的话,各地学问的中心就会从大儒开设的私学处,转移到郡中开办的官学。」「推行教化的同时,从而也使各地学子明白,他们所学知识的来源是朝廷而非某个名士。」「看来皇叔和朕想到一起去了。」曹睿笑着点头:「汉朝的时候有东观和兰台,如今朕也想在洛阳设立一个机构来弘扬儒学丶传习诗赋,就叫它崇文观吧。」当然,曹睿还计划着回京遣人改进造纸及印刷之术,只是没必要在此时与曹植说罢了。曹植好奇道:「陛下这是要在洛阳设立一个经学的中心?」曹睿点了点头。一直以来,曹睿所虑之事只有两个,短期的掌权和长期的集权。想要短期之内掌权,多半还是要从做事的角度来看。无论是朝中的人事任免和淮南的对吴用兵,都是让权不外散丶增强自己这个皇帝的权威而已。若是从长期来看,世家大族的威胁无疑是最大的,把持选举丶阶级固化丶结党营私……而在当今的时代,世家大族与士族几乎可以等同。曹睿说道:「皇叔,先帝不是说过吗,文章乃是经国之大业丶不朽之盛事。若是要开创我大魏的盛世的话,不仅需要统一天下之武功,也需要文治。」曹植看向皇帝,小心而又带有试探的问道:「陛下,臣此番为五经译解,这个职能是否也要归于这个崇文观内?」曹睿看了一眼曹植跃跃欲试的表情,心知曹植又存了不安稳丶想做事的心思,随即说道:「崇文观之事,朕也只是有这样一个想法。具体之事,待朕回洛阳后再定。」曹植故作平静的点了点头,眉宇间似乎有些失望之意。曹睿仿佛没注意到一般,自顾自的笑着说道:「朕先前在东宫之时,皇叔的许多文章朕都熟读,甚至有些还能背诵。」「哦?」曹植似乎又来了些兴致,挑眉问道:「臣所作诗文众多,陛下可有喜欢的篇章?」曹睿点了点头:「皇叔文才如此之好,朕自然是有喜欢的诗篇,而且两篇都与『白马』二字相关。」曹植微微思考一瞬,也露出笑容说道:「陛下说的是《白马篇》和《赠白马王彪》这两篇?」「正是这两篇。」曹睿说道:「无论从文采还是意蕴来说,朕以为这两篇都是皇叔诗赋文章中的首选。」对待武将,就要谈战绩丶谈军旅丶谈功业。对待文人,拉近距离最好的方式,就是聊他最得意的作品了。不过曹睿并没有任何勉强之感。以曹植之文才,些许褒扬还是当得起的,曹睿的话也是发自内心。曹睿缓缓起身,背着手开始在堂中踱步,嘴里还吟诵着曹植《白马篇》中的句子。曹睿一边走着一边扬起头来,仿佛这样吟诵才更有味道些。「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见皇帝十分陶醉的背诵着自己的得意之作,曹植这个作者本人也开始回忆起自己当年写《白马篇》时的心境来。白马篇……那是建安十二年的事情了。十六岁的曹植在去年随父东征淳于之后,第二次随父出征,而此次出征就是远征乌桓丶扫清袁尚袁熙二人的远征。在向辽东进军的途中,来自幽州丶并州丶冀州的骑兵军阵给曹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跨马携弓,奔走长驱,甚至曹植自己都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皇帝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随大军翻越卢龙塞,领略燕山之险峻;观张辽用武白狼山,感怀王师之武功。这一切对于十六岁的少年曹植,都是十分刺激而又激荡的。白狼山下,乌桓单于在交战中身死之后,漫山遍野都是跪下扔掉兵器的乌桓兵,张辽亲手持着大纛丶策马在父亲身后耀功。当日曹军远征而来丶大胜已定的欢呼声,似乎还能在自己耳边听到。《白马篇》一共也只有十四句,很快就到了尾声。随着皇帝『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话音落地,曹植反倒是一声长叹。见皇帝背着手笑着看向自己,曹植从席中站了起来:「陛下亲自吟诵臣的诗作,臣实在惶恐。」「臣少年时写下这首《白马篇》,当时所想所感都是幽并骑士的勇武和大军战胜之后的得胜之感。」「但臣现在想来,大军出征不仅是夸耀武功,更有兵凶战危丶国事艰难之感。武帝回军之后,也常常感叹远征辽东的艰险。若是让臣现在再写,恐怕也难以找回当年那种少年意气了。」说罢,曹植躬身行了一礼:「臣恭贺陛下南征大胜归来。」曹睿点了点头:「虽然皇叔说的都对,但《白马篇》中的少年意气以及激扬文字,朕认为几乎可称『一字千金』了。」「不过,」曹睿看向曹植:「皇叔在建安之后的文字,却更显哀愤之感了。」没等曹植回话,曹睿又沉声说起了《赠白马王彪》里的几句诗来。「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曹植知道,这两句诗乃是从《赠白马王彪》一诗中截出来的,本来并不连着。但皇帝将这两句诗放在一起,似乎有些别的用意。似乎……似乎在鼓励自己立起志向?即使这首诗是自己所作,但面对皇帝藏着问题丶藏着答案的这种阅读理解,曹植这个作者本人也是有些困惑了。曹植拱手说道:「不瞒陛下,臣……臣自就藩以来,虽然常常能有报效国家之志,但却总是不为朝廷所用。」「按照制度,臣可谓是无事可做。而且臣先后的封地安乡丶鄄城丶雍丘,不过都是数里之城,几乎如同禁足了一般,文字中自然有哀怨之感。」这一番话脱口而出之后,曹植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妥,连忙紧跟着说道:「陛下恕罪,是臣失言了,臣绝对没有怨望之意。」曹植努力回忆着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好像陛下说的是『哀愤』,而自己说的是『哀怨』吧。无论如何,『哀怨』似乎都比『哀愤』好上一些。曹睿表情略淡的说道:「所以皇叔就在给朕的表文中,说什麽『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偏舟之任』?」「大将军在此战中,率中军步卒为大军之后盾,实为股肱之任。大司马统领骑兵数万,将吴军分割包围杀伤,这是亲冒矢石之功。」「皇叔说『兵者不可预言,临难而制变者也』。」曹睿的表情渐渐变冷:「若是真让皇叔自领一军,皇叔是能为国家阻击敌阵丶还是能追亡逐北?」「或者说,皇叔就是想找朕来要兵权?」曹睿盯着曹植的眼睛看去。曹植说话的气势也渐渐变低:「臣只是想为国家效力,并非想要兵权,也并非有其他意思……臣只是想试一试罢了。」曹睿轻叹一声:「皇叔,方才你也说了『兵凶战危』。这次虽然名义上是朕亲自南征,但军队调度都是大司马和大将军指挥的,朕所起的作用,也只不过是与谋士议论而后定策,交由大司马和大将军执行罢了。」「这种事情,朕又如何能让皇叔去『试一试』呢?」(本章完) 第153章 入朝为官 曹睿看着曹植说道:「朕不知兵,因此在南征途中,身边有十馀万大军在侧,朕也从不亲自指挥一兵一卒上阵。」「而皇叔,」曹睿摇了摇头:「若皇叔是个能领兵的,早在建安之时丶以武帝对皇叔的宠爱,为何彼时不去领兵为『一校之任』,何必今日再来与朕分说呢?」曹植神色也逐渐变得黯然。曾经自己确实有过这样的机会,可是机会却被自己白白丢掉丶抓在手中却又从指缝中溜走了。建安二十四年,曹仁在襄樊被关羽所围,情急之下,武帝曹操欲要遣曹植为南中郎将丶行征虏将军丶督身侧最为精锐的七军南下从而解救曹仁。但曹植却因为酒醉而不能受任,前线战况危急之时,曹操不得已派遣外姓将领于禁统兵南下。再后来……再后来就是关羽水淹七军丶于禁临危而降丶庞德死战不屈的故事了。曹植心中一阵哀叹。皇帝方才所言虽然尖锐,但并非没有道理。其一,自己并没有领兵作战的经历,朝廷不可能在战时拿将士性命来给自己做领兵的尝试。其二,自己是个与先帝争储的『嫌疑之人』,并不该向朝廷要哪怕一兵一卒的兵权。这两个事情曹植其实都懂,但还是难以抑制想要被任用之情,忍不住多次上表求一任命。就像大道理所有人都懂,又有多少人又能真正过好这一生呢?曹植神色有些落寞的拱手说道:「启禀陛下,臣明白了,臣再也不会向朝廷请求此事了。」「朕知晓了。」曹睿回应道:「下午朕还有公事要办,皇叔稍微歇息片刻吧,今晚朕与皇叔一同用宴。」曹植行礼后告退。而曹睿则背着手在后面看着曹植远去的身影,似乎在想些什麽。入夜,陈留王府中已经备好了酒宴。虽说是宴席,但入席之人却只有三位:当今皇帝丶皇叔雍丘王曹植丶以及皇帝的亲信之臣毌丘俭。皇帝曹睿自然是坐于堂中最上的。雍丘王曹植坐于右手边,而毌丘俭的桌子则小了一号,位于左边更下一些的位子,算是个陪宴之人。曹植和毌丘俭二人早早到了堂中。皇帝没到,两人也没法入座,而是站立在堂中互相寒暄着。见皇帝到来,曹植和毌丘俭位置一前一后,纷纷向皇帝行礼。曹睿笑着说道:「皇叔丶仲恭,都入座吧。」见皇帝入席之后,两人也纷纷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侍女们鱼贯而入,在每个桌案上都放上了八份精美的菜肴,当然少不了的还有美酒。曹植是个好酒之人,这在大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曹睿指着桌案身边的酒说道:「皇叔试着尝一下,今日这酒如何?」一旁的侍女早已将酒樽满上。曹植端起酒樽抿了一口,面露一丝惊喜的说道:「陛下,如果臣没猜错的话,这当是谯县所产的九酿春酒吧?」曹睿笑着点了点头:「朕从寿春北归的时候,经过谯县之时,曹氏宗亲进贡给朕的。」曹植略微感慨的说道:「这酒酿制不易,臣也是多年未饮过了。」「臣记得此酒须在腊月初将酒曲浸泡在流水之中,三十斤酒曲配流水五石。从正月开始,每三日加一斛稻米,先后番九次乃成,二月初才有的饮。」曹睿说道:「正是二月新酿之酒,现在饮来正是时节。」「皇叔,此酒可值几钱啊?」曹植见皇帝如此问,也笑着说道:「既是陛下御赐之酒,可斗酒十千也。」曹睿点了点头:「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曹植的眼睛微微睁大:「这是陛下所作之诗吗,此言极妙!」一个顶尖的文人,是可以从只言片语中感觉到好诗词的精妙之处的。曹睿笑着摇头:「朕须没有这般文才,这诗句乃是李太白所作,朕只不过是引用罢了。」「李太白……」曹植问道:「此人之名臣从未听说过,是哪里人士?」「大概是西域人士吧,他还颇为喜爱皇叔的诗赋呢。」曹睿随口说道:「皇叔开始用宴吧。」皇帝不愿说,曹植也无法勉强:「臣谢陛下之宴。」酒宴刚开始的时候是不宜谈什么正事的。酒过三巡之后,曹植从怀中摸出一迭折起来的左伯纸:「陛下既然喜爱臣的文字,臣前几年有一篇赋从未示人,今日臣愿将其献于陛下。」若是诗还好一些。但若说到赋……不会是那篇千古之名的《洛神赋》吧?毌丘俭自觉的走到曹植的桌前,将这篇赋接了过来,随即走到皇帝的桌案前呈了上去。曹睿打开一看,右侧最大的三个字,清楚明白的写着『感鄄赋』三个字。曹睿凝神看了下去,嘴里小声念着『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这不就是《洛神赋》吗?曹睿当然知道这桩公案,后人有人揣测什麽甄氏名为甄宓丶曹植写宓妃意指嫂子等等。但现在的曹睿看起来自然是无比荒唐的,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这种传言和谣言!更何况,文昭甄皇后本名甄嫣,与宓妃又何曾有半枚五铢钱的关系?曹睿接着读了下去:「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颻兮若流风之回雪……」曹睿没有继续看下去,反而将这张写着《洛神赋》的左伯纸迭起来放在了一边。曹植微微失望,还以为皇帝不喜欢这篇赋。自从黄初三年曹植写了这篇赋后,便一直珍藏起来从未示人。今日曹植见皇帝喜爱自己文才,这才拿出来向皇帝展示,希望能在皇帝身前刷一波好感。可皇帝竟然不喜欢吗?曹睿右手端起了酒樽:「读皇叔此赋,当饮一樽酒。来,皇叔,举白!」两人一同举起酒樽一饮而尽。曹睿喝掉樽中酒后,借着酒意轻轻敲着桌面:「皇叔是借宓妃之口来写对先帝之怨吧?」曹植也有些醉意了:「臣不敢!宓妃就是宓妃,与臣无关。」曹睿笑了一声:「先帝的诗朕尽皆读过,皇叔的闺怨诗朕也读过。皇叔可要听听朕对先帝和皇叔二人诗作的对比?」曹植说道:「臣恭听圣意。」曹睿用手指了指天:「先帝的游宴诗多是乐极哀来丶先叙事再抒情。皇叔的游宴诗虽也是乐极哀来,但总是先写景再抒情。」「先帝的闺怨诗,在诗中以怨妇代言己身,如『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之语。实则是在讲武帝不信于己。」「而皇叔的闺怨诗,则是总是以美女佳人自比。如今的这篇《感鄄赋》,不也是如此丶以洛水宓妃自比吗!」「今日将《感鄄赋》所呈于朕,也是在说朕不用皇叔。」曹睿笑了几声,用手指着曹植说道:「皇叔,朕说的是也不是?」曹植刚站起欲要行礼,却被曹睿阻止了:「朕与皇叔在饮酒,为何又站起身来?快坐!」曹植无奈,坐于席上拱手说道:「臣并无此意,只是将此赋献于陛下而已。」曹睿想了片刻:「皇叔此赋处处都在写洛神丶而非自己所在的鄄城。朕给此赋改个名字吧,去掉『感鄄赋』,就名为『洛神赋』吧!」曹植拱手说道:「臣谢陛下赐名!洛神赋确实比感鄄赋更为贴切。」曹睿点头说道:「皇叔还能再饮吗?」曹植答道:「臣当然能饮。陛下让臣饮多少,臣自然会饮多少。」曹睿看向毌丘俭:「仲恭!卿去为雍丘王斟酒。」「是。」毌丘俭站起拱手行礼,随即向前跪坐到了曹植的桌案之侧,赶走了原来的侍女。曹植不解的看向皇帝:「陛下,这是何意?」曹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皇叔不是说朕让你饮多少,皇叔就能饮多少吗?」话是曹植自己刚刚说出口的,此时也不能不应:「陛下,是臣方才所说。」曹睿点头:「那好,朕问你一个问题,皇叔就要饮一樽酒。若答得对了,朕自有赏赐。若答的不对,朕也有说法。」曹植饮到一半也有酒意,接着酒意壮着胆子说道:「臣遵命,请陛下来问臣吧。」「好!」曹睿笑着说道:「皇叔每饮一樽,朕也陪你饮一樽就是!」曹睿盯着曹植的眼睛:「汉末乱起,为何少有宗室拱卫刘氏?」曹植想了几瞬说道:「无才,无权,无兵!」「举白!」曹睿右手举起酒樽,二人一饮而尽。曹睿又问:「我大魏宗室应当领兵吗?」曹植答道:「如臣这般有嫌疑之人,自然不该领兵。但无嫌疑之人,可以领兵。」两人又同时饮了一樽。曹睿继续问道:「宗室应当居于封地,还是被监管在洛阳?」这下曹植没有答的那麽快了。想了片刻后,曹植举起酒樽叹气说道:「应当居于封地!但同样被监管的话,臣宁愿居于洛阳。」曹睿轻轻摇了摇头:「这杯朕不能饮,皇叔自饮一杯。」曹植也不犹豫,双手端起酒来仰头一饮而尽,饮尽之后还将酒樽倒了过来展示。曹睿盯着曹植的眼睛来看:「宗室之人若有才学,应当任官吗?」曹植想了半晌,长叹一口气说道:「此事全凭上意,臣不能言。」曹睿说道:「这杯朕还是不饮,皇叔也不必饮了。」曹睿缓缓起身,看向毌丘俭:「仲恭可有笔墨?朕说,卿来写!」毌丘俭拱手答道:「臣早已准备好了。」随即坐到堂内角落里的一张小几案后,右手端正的拿起毛笔。曹睿看着曹植的面孔,口中缓缓说道:「传令尚书台,在洛阳城内设崇文观,以示『尊儒贵学』丶『经学为先』之意。」「设祭酒一人丶副祭酒二人。以大儒高堂隆为崇文观祭酒,征雍丘王曹植入朝为官丶为崇文观副祭酒,剩馀一人缺员候补。」曹植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就是欣喜的表情。再过了几瞬,反倒从欣喜变成释然了,眼中也有泪水涌出。曹植起身来到堂中叩首。这次曹睿并没阻止,反而坦然的接受了此拜。真可谓是『七年牢笼尽解丶一朝得入朝中』。曹植哭一哭丶拜一拜,就随他去吧!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曹植《七哀诗》写这几章的时候,查了很多曹植丶曹丕的诗句,正是此句令我最为感怀。(本章完) 第154章 人心易变 人是好人,宴是好宴。此番嫌隙开解,曹植脱去身上枷锁,叔侄二人也是尽兴皆醉,乘兴而归。第二日一早,毌丘俭却主动找到皇帝对昨晚的事情发问。「臣有事要奏于陛下。」毌丘俭行礼后恭敬说道。「仲恭有何事啊?」曹睿不经意的回问道。「回陛下,」毌丘俭问道:「昨日陛下下旨召雍丘王回朝。而司隶校尉在洛阳彻查流言一案,尚未有个最终定论。若是雍丘王到了洛阳,会不会又卷入此次洛阳的流言案中?」曹睿摆了摆手:「无妨,不必担忧雍丘王。朕相信经过此事,雍丘王会知道哪些东西得来不易丶哪些东西是万万不能碰的。」「若是雍丘王在洛阳处处谨慎,自然朕会在文事上重用于他。若是雍丘王起了什麽不该有的心思,司隶校尉和廷尉之职,也并非国家虚设。」毌丘俭回复道:「陛下圣明,臣也是怕其他人主动将雍丘王牵扯进去。那臣今日便将昨晚所拟之事,交给中书令了?」「仲恭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曹睿想了片刻:「无妨,雍丘王都等了七年了,也不差这半月一月的。待朕到了洛阳丶此案收尾了之后,再将此令交给中书不迟。」「臣遵旨。」毌丘俭行礼后告退。……司隶,洛阳。经过多日的行军,从扬州返程回司隶的中军部队已经尽数到了洛阳城外。毕竟是大胜归来,按照以往大魏出兵的惯例,中军回朝要天子遣使在洛阳城外迎接的。但皇帝不在洛阳,自然皇帝也派不出使者来迎接。而且洛阳城中的司隶校尉和三公们,也没这个地位去模仿皇帝遣派使者迎接中军。因此只得由城中的三公九卿和司隶校尉,在城门处稍作迎接罢了。不过中军自大将军曹真起丶到下面的各两千石丶千石和六百石的官员们,对这种搞形式的事情都不太在意。远征数月大胜而还,加之皇帝和大将军也都大致许了功劳。各自归家去见家人才是真正的要紧事。曹真自然是回自己的大将军府里去了。驻地在洛阳城内的中军各营,也各自回到了驻地之中。司马懿在军中自然没有什麽专属的消息渠道,对洛阳发生的事情是一概不知的。但是回了洛阳,司马懿就如同虎入山林一般丶来到了自己的主场。好歹也是做了多年的尚书令丶录尚书事,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在从城门到司空府这不过数里的路上,司空府的亲信之人就已将数月以来丶洛阳城中的大事简单汇报了个遍。司马懿坐在马车之内,一边听着,一边神情凝重了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卫臻竟然如此胆大,竟然在狱中将荀俣活活打死了!这还是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温和而又谨慎的卫臻卫公振吗?刚才在城门口时,卫臻还笑着朝自己拱手呢。司马懿发现这个事情已经有些超乎自己的意料了。马车缓缓驶到了司空府的大门口。早有管家上前掀开了马车的车帘,司马懿下车入府时,皱着的眉头还未完全散开。司空府大门内,司马懿的妻妾子女前后站定向其行礼。站在最前面的自然就是司马懿的正妻张春华,张氏亲生的司马师丶司马昭两个儿子则站在母亲的身后。而张春华的旁边,站着的则是司马懿的妾室伏夫人。「恭迎夫君(父亲)回府。」伴随着家人的问候,司马懿缓缓走到府内。毫无疑问,时年三十九岁的正妻张春华是站在最前面的。但话音刚落,站在张春华侧边丶刚刚二十岁出头的伏夫人却开始抹起了眼泪。张春华自然是希望丈夫问候一下自己的。但丈夫的目光只是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一瞬丶甚至目光都没对视到,便立即转到伏夫人身上去了。司马懿径直走到伏夫人身边,抬手替伏夫人拭去眼泪:「我不是回来了麽,又为何要哭呢?」说罢,司马懿的左手拉住了伏夫人的手,右手还在伏夫人的手臂上摩挲了几下。伏夫人挤出笑脸,抬头看向司马懿:「妾只是太想念夫君了,数月没见,今日见到夫君方才安心。」司马懿小声说道:「这就好丶这就好,待我与子元说说话后,晚些再来寻你。」伏夫人仰起头来眨着眼睛,对司马懿笑着点了点头。司马懿依旧是没和张春华说半句话,绕过了自己的正妻丶走到了长子司马师的旁边。而张春华的表情还是微笑,只不过越来越僵丶似乎凝固住了一般。司马懿走到了身后的儿子旁边,张春华还依然没有回头。见司马懿向自己走过来,司马师恭敬行了一礼:「数月未见,父亲辛苦了,恭喜父亲得胜归来。」司马懿轻轻摇头:「仗又不是我打的,我只是随陛下走了一遭而已,得胜什麽的和我有多大干系呢?」「三个月不见了,子元似乎壮了一些。」司马懿嘴角带笑:「随为父一并到书房来。」「是。」司马师回应道。这时一旁的司马昭却问道:「父亲总是与兄长在书房交谈,都是谈些什麽呢?父亲能不能带我一起?」司马懿笑着拍了拍司马昭的肩膀:「昭儿年纪还小,为父与你兄长聊聊洛阳朝中之事,你且自己读书去吧。」司马懿的面孔不怒自威,家中无论大事小情丶只要司马懿做出安排的,其他人从来不敢反驳或者拖延半分。「儿子知道了,这就读书去了。」司马昭恭敬回应道。司马懿点了点头,随即领着司马师向内,二人一并向书房走去。两人离去之后,司马昭本来也想回到自己房间去的。但是走了没几步,却感觉到似乎有什麽不对。转头看去,发现母亲张春华还呆呆的立在原地,而伏夫人却早就走开了。司马昭自然感觉到了父母二人之间存在着一些隔阂。但司马昭对于父亲司马懿,始终是恭敬而又畏惧的态度,因此也只能走到母亲身边轻声出言安慰着。书房内。司马懿走到自己的桌案后坐下。去年之时皇帝就给许多朝臣赐了椅子,自己也得到了一把。不得不说,坐于椅子之上确实舒服太多了。司马懿缓缓问道:「为父不在洛阳这些时日里,子元在太学里都可还好?」司马师也自顾自的坐下,父亲书房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熟悉了:「儿子在太学中都很顺利。先生们讲解经义也有许多精妙之处,在太学中学了几个月丶比先前在家中学习一年都要更好。」「只不过,」司马师说道:「儿子在太学中的同窗,有一人唤作荀粲的,乃是荀彧荀令君的幼子。」「荀粲的几个哥哥和许多家人,都被司隶校尉捕至诏狱中了,甚至荀令君的次子荀俣都死在诏狱中了。」司马师想了想说道:「太学中近来对此事议论颇多,荀粲也在太学和洛中奔走求救,却无人能搭救半分。」随着司马师的话语说着,司马懿的表情渐渐变得冷峻起来。「子元,」司马懿看向自己的长子:「荀氏之人被抓一事,你怎麽看?」司马师拱手问道:「父亲是问对错丶还是问影响?」「两者都问。」司马懿缓缓说道。司马师试探性的问道:「那儿子先说对错?」「可以。」司马懿答道。司马师想了片刻后说道:「司隶校尉那边传出来的风向,是说荀俣和荀闳二人乃是策划了流言的主谋。」「这个流言儿子也听到了,也确实令洛阳城中人心惶惶。但儿子怎麽也想不通,弄这种流言对他们两个有什麽好处吗?」「就算是陛下真崩了,再或者说雍丘王真能回洛阳,他们两个煽动流言之人,难道还能落得到什麽好处吗?」司马懿说:「所以子元认为此事是假的了?」「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荀俣也是素来仰慕雍丘王的。既然司隶校尉说荀俣有罪,那麽就当他有罪好了。」司马师回应道:「儿子只是想不通,他们为何去做。」司马懿摇了摇头:「荀令君如此智谋之人,不也被武帝赐死了吗?荀彧的儿孙中难道就不能出两个傻子了?」「子元,你要记住。」司马懿缓缓说道:「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忍耐心神从而谋定后动的。」「凭一时血气不顾后果丶只顾当下心中爽快之人,这样的人才是大多数。而这种人往往才能为我们所用。」司马师说道:「父亲的话儿子明白了。只是荀令君的后代被如此关入诏狱,加之荀粲在太学中奔走求援之事,现在太学中有许多同情荀氏之人。」「这种同情有用吗?」司马懿看向儿子的眼睛。司马师轻轻摇头:「其实也没什麽用,只是一些舆论罢了。」「而且司隶校尉的名头现在也愈发令人生畏了。还有人说司隶校尉此番的作风,和当年满宠在许昌可以一比。」(本章完) 第155章 言语相争 「满宠?」司马懿说道:「卫臻此人此番在洛阳做出如此事来,为父其实也颇为惊讶,与我之前认识的那个卫臻几乎判若两人。」「卫臻是何时开始抓人的?」司马师想了想说道:「好像就是越骑校尉毌丘俭回洛阳报捷之后,司隶校尉才开始将荀氏之人抓捕进诏狱的。」「好像还不到两天,荀俣就死在诏狱中了。」毌丘俭……司马懿的脸上露出一丝嫌恶的神色来。上次皇帝就是派此人到自己府上问话的。当日司马懿看这个年轻人不甚谦恭的表现,就存了一些不满。这次皇帝又是派毌丘俭到洛阳报捷,然后卫臻就开始抓人丶杀人了。这其中若没有皇帝的掺和,卫臻是万万没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情来的。荀彧门生故吏遍布大魏,杀了荀彧的儿子,还是要有极大的胆量的。但现在看来,卫臻不仅做了,而且做得还很决绝,丝毫没给自己留半点后路。司马懿问道:「方才为父听人简要说道,为了将荀氏之人关进诏狱,卫臻把廷尉高柔都软禁了?」司马师点头说道:「儿子听说廷尉当时在站在诏狱门外,拦住了司隶校尉。以没有陛下诏令为由,禁止司隶校尉将案犯带到诏狱中。」「因而此事闹的人尽皆知,廷尉当天也被司隶校尉软禁在了家中。」「当天软禁的?」司马懿皱眉问道。司马师也好像察觉到哪里不对:「父亲问得好……好像是只软禁了一天。」司马懿摇了摇头,口中骂道:「这个高柔,还是这般滑头,从来不肯做坏人!」司马师不解:「廷尉不是历来刚直吗?此番又亲在诏狱外拦着,如何滑头呢?儿子不懂。」「哼。」司马懿面色冷峻的说道:「听其言而观其行,观其行是更重要的。」「就在去年,先帝要杀鲍勋之时,为父和陈群一起力谏先帝想要保下鲍勋性命。」「先帝要高柔去杀鲍勋,高柔看到先帝重病丶时日无多的样子,坚决不肯做这个恶人。最后先帝无奈之下,将高柔召入宫中调开位置后,方才杀了鲍勋。」司马师恍然:「那高廷尉此次则又是和先前一般了?」「如何一般?」司马懿盯着司马师的眼睛。「又是将自己的责任挑在外面了呗。」司马师说道:「他这样在诏狱外面一拦,又被软禁到了家中,那麽同情荀氏的朝中大臣,再也不能责怪他半分。」「骂名都让司隶校尉一个人担了。」司马懿嗯了一声:「子元看来是懂得观其行的道理了。」司马师却颇为感慨:「经由父亲点拨之下,儿子发现好像朝中的诸位名臣,也并不都像以往传闻般的正直。」司马懿说道:「到了三公九卿这个地步了,那还有什麽对错之分?争的不过都只是个立场罢了。」司马师随即说道:「父亲方才不是要问儿子,此事在洛中的影响吗?」「子元说吧。」司马懿回道。司马师缓缓说道:「许多人都因荀彧儿子的身份,对荀氏有着同情之感。但涉及谋逆这种事情,却几乎没有人敢为荀氏之人张目丶与司隶校尉分说一二。」「父亲,您是士人领袖。陈骠骑在襄阳远离洛中,如今只有父亲在洛阳,父亲是不是也要说几句话?」司马懿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儿子:「子元,我问你,为父如何成了士人领袖了?」司马师诧异的问道:「父亲辅政多年,又是士人,不正是士人领袖吗?」「错了。」司马懿嘴角讽刺的笑着:「子元你要记住,哪有什麽士人领袖一说?从建安到黄初丶从黄初到太和,就从来没有人能将士人拧到一起!为父也做不到。」「不过……虽然不是什麽士人领袖,但为父也算洛中士人中最有名望的一人。若是不说些什麽的话,显然也是会沮丧众意的。」司马懿行了几步打开了书房的门,转身对着司马师说道:「子元,你稍后即刻遣人去太学告假。这几日你就待在府中,太学也不要去了,为父现在要去尚书台了。」司马师懵懵懂懂的猜到父亲的意思。随着大将军和司空先后回朝,皇帝也在洛阳不远处的陈留,这个停滞多日的太和第一大案,无疑是要进展到一个新的阶段了。荀粲整日在太学和洛中奔走游说……显然太学也是会成为一处嫌疑之地的。司马师行礼:「父亲慢行。」司马懿没有回头,点了点头之后直接出府,就这样乘着马车向尚书台处行去了。洛阳,尚书台。原来的尚书仆射王思,几个月前就因老病告假在家,俨然一副时日无多的样子。加之陈矫也早就当侍中去了。在司马懿没回来之前,卫臻这个尚书右仆射就是尚书台权责最大之人。陛下也不知为何还未收走司马懿身上的录尚书事之权,最大的那个『辅政阁』还给司马懿留着。卫臻早就搬到陈矫和王思之前用过的那一间了。听闻手下的吏员汇报司空来了尚书台,卫臻从屋中缓缓走出,在院中见到了司马懿。卫臻面色平静的拱手说道:「见过司空。」司马懿笑着说道:「这几个月来,公振一人在洛阳操持全局,属实是辛苦了!」卫臻说道:「在下怎敢言辛苦二字呢?司空随陛下南征,才是真正的国家功臣,在下只不过是为陛下守家罢了。」司马懿保持着嘴角的弧度,可眼角的笑意却渐渐减了下去。涉及权力的地方,从来都少不了争斗。臣子和臣子之间,也远远不是『一团和气』四个字可以概括的。卫臻这几个月在洛阳,统揽朝廷丶负责后勤的工作,正是前几年先帝曹丕南征之时,司马懿本人在洛阳丶在许昌所做之事!皇帝把司马懿从洛阳带走,却让卫臻来顶替上了司马懿原本的职能。虽然卫臻现在的职务也只是尚书右仆射而已,离自己这个司空还差了几层。但卫臻乃是受了皇帝亲自托付的重臣。这种位置的人,又岂能看什麽职务呢?要看圣眷!司马懿在尚书台中给众人留下的印象,历来都是只说好话丶但办事凌利的形象。如今司马懿这名录尚书事回到了洛阳,面对卫臻这个洛阳留守,还是要争一争尚书台的权责的。「为陛下守家也是大功一件,并不比战功要少!」司马懿看向卫臻说道:「既然我已回尚书台,该要批阅的文件,公振可以遣人送到我这里来了。」卫臻的表情没有什麽变化:「正是此理。若有要处理之事,我会即刻让人送至司空处。」司马懿略微满意的点了下头:「前几年我也曾与公振做一样的事情。」「大事小情丶千头万绪。大魏十一州的担子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担着。」司马懿缓缓说道:「公振此前没有这般履历,想必做起事来就更难了,更别说还兼着司隶校尉的权责。」司马懿说完之后,站在台阶上扫视了一圈尚书台的大院子。各官署之间吏员忙碌穿梭丶几乎没有一刻停歇。此刻的尚书台,实际上就是大魏的心脏。司马懿看向别处,随口不经意般的问道:「对了,公振,我听说荀俣在诏狱中死了?」卫臻点头应道:「荀俣此人先是污蔑先帝在黄初年间赐死了其兄荀恽,多年以来怀恨在心,趁陛下在外之时鼓动流言,欲要拥立雍丘王为帝。」「荀俣大逆不道,在诏狱中留下供状后畏罪自杀。此人的确该死。」司马懿看向卫臻:「那荀闳呢?」卫臻淡淡说道:「荀闳也是荀俣同谋。如今也被羁押在诏狱中,等待陛下回京后再审问。」司马懿皱眉说道:「公振,即使荀俣荀闳两人悖逆,但总不可能荀氏所有人都是逆贼吧?何必要将荀氏之人都羁押起来呢?那可是诏狱!」「正因为要细细查案,才好为无辜之人洗清嫌疑。」卫臻回复道:「若有罪之人,也必定该按律严惩。」卫臻笔直的站在院中,与司马懿对话之时,旁边经过的吏员为了不打扰到两位朝廷大员,也是纷纷绕开他们。因此两人此时的言谈,并没有其馀人可以听到。「公振,我有一事要劝你。」司马懿看了看左右,小声说道:「荀令君有功于国家,荀氏之人也大都是为国家忠心的,还是勿要牵连太多了。」「公振不妨把此案的卷宗给我看一下,我也来帮公振查一查奸恶之辈。」卫臻还是那般表情,只是重重的抖了抖袖子,言语间也多了几分冷气:「司空,此案卷宗乃是属于司隶校尉的权责,并不是尚书右仆射的权责。」「在下虽然兼任两职,但还是不能将其混淆一谈的。」卫臻缓缓说道:「恕在下不能从命。」司马懿见卫臻变了脸色,接着解释道:「公振,我没有要为荀氏开脱之意,只是不想牵连太广罢了。荀令君的长女可是嫁给了陈群,难道陈群没有遣人来问吗?」卫臻一字一顿的说道:「司空这是一定要过问此事了?陈骠骑自然遣人问过,但在下也要提醒司空,陈骠骑和荀氏有姻亲丶且都是乡党。」「可司空却不是颍川人!」(本章完) 第156章 些许心思 司马懿的眼神开始变冷,嘴角弧度也低了下来。卫臻说的很对。司马懿并不是颍川人,目前与荀氏也并无姻亲。但荀氏名声在外,与荀氏结亲的可不止是陈群一人。就连武帝曹操,都将其女安阳公主嫁给了荀彧的长子荀恽。司马懿替荀氏说两句好话自然可以,荀氏的名声在那里呢,在皇帝面前也说的过去。若司马懿不替荀氏说话倒也无过。司马懿自入仕以来,一直在相府内为官,和荀彧的尚书台并无瓜葛,也称不上是荀氏故吏。荀彧虽然在曹操举荐过司马懿,但在司马懿看来只是正常公事罢了,谈不上私恩。若荀彧不举荐,我司马懿还做不得官吗?但与这些背后的弯弯绕比起来,卫臻的态度却是更值得细细考虑的。是陛下在支持卫臻对付荀氏?「我自不是颍川人,此番话也是出于公心罢了。」司马懿轻轻摇头后嗤笑一声:「我也是为公振你好。」卫臻看了一眼司马懿的神情之后说道:「司空也是随陛下此番一同南征的。前方作战而后方洛阳城中有流言,幸好这次仗打得快,否则不知会有什麽影响。」司马懿说道:「公振说的对啊!那就努力按律查案吧,早日查个水落石出。」「对了,这几个月来的尚书台的卷宗都放在何处?我要亲自过目一遍。」卫臻轻咳了一声后,淡淡回复道:「这几个月的政事已经归档,就不劳烦司空亲自去查阅了。司空想问何事?在下自会让人将卷宗送至司空处。」「陛下还未回洛阳,我这个洛阳留守丶尚书右仆射还是要负起职责来的,辛劳之事就不麻烦司空了。」若一句两句,以卫臻的耿直还能说的过去。以为我真在乎荀氏之人的性命吗?可卫臻拿话来呛自己几次了?明摆着有不愿意交权的意思。当真是以为我司马懿『录尚书事』之权不在了?还是你卫臻这几个月来羽翼已成了?司马懿哼了一声便要发作,想要在这尚书台的院中当中质问卫臻一番。不料此时正有一人从外面走来,打断了司马懿的计划。「仲达丶公振。你二人都在此,正好省得我去寻了。」曹真从尚书台的正门进来,隔着老远就喊着两人的名字。司马懿皱眉,转身看着曹真走过来的身影,脑中却在想着卫臻多年来在尚书台的场景。一向谨慎的卫臻,初掌了尚书台之权后,便如此不愿撒手吗?不过司马懿倒是没有想到陛下怀疑自己。两个月前陛下刚刚升自己为三公,在南征中又处处用自己的谋划。若是现在有人当面和司马懿这样讲,司马懿也定是会不信的。曹真缓步走了过来,卫臻向曹真行了一礼,司马懿也向曹真拱手。司马懿轻声问道:「大将军为何来尚书台了?」「还能为何?定然是有事才来的。」曹真轻叹一声:「我这边刚收到消息,徐晃在襄阳病故了。陈群遣信使发到洛阳,我也是刚刚收到消息。」司马懿看向卫臻说道:「公振,此事尚书台该怎麽说?」卫臻的言语也缓和了许多:「既然司空已回尚书台,还请司空示下为好。」简单搪塞几句也就算了,卫臻并不打算此时就与司马懿闹得不愉快。毕竟卫臻也只是知道皇帝的态度而已,并不知道皇帝想如何去拿掉司马懿身上的录尚书事。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司马懿这才感觉气顺了一些:「既然如此,公振就回自己的值房去吧,我自会与大将军商量此事。」卫臻拱了拱手:「在下告辞。」尚书台,『辅政阁』内。曹真也是几个月没来这里了。如今这里只有自己和司马懿两人在,曹真也不用再端着大将军的架子。寻了个椅子坐下倚住,熟练的将双腿架在了桌面之上。司马懿也见怪不怪,直接问道:「此事应该是有惯例的,此前故大司马曹仁的丧事,不也是你操持的吗?徐晃是征南将军,按礼节去办就好了。」曹真微微摇头:「若是这样就好办了。只是先前我在寿春之时,陛下言谈之间总是感叹名臣宿将纷纷凋零,而且对徐晃也颇为感念。」「这不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出这种事情嘛!我还是过来找你说说。」司马懿想了想说道:「陛下是想褒扬一下了?」曹真回应道:「说不准。不过陛下现在身在陈留,陈群的信就送到我这来了。」「你我在洛阳拿出个方案来,再遣人到陈留报给陛下,这样陛下也省的方便。」司马懿点头说道:「也是。有哪些要议定的?」曹真说道:「首先是徐晃的谥号丶有无追赠丶葬仪丶爵位继承这些事。」「除此以外,就是徐晃在荆州所领的边军,由哪位将领来接着统帅了。」司马懿眼睛一转。看来曹真此次来尚书台寻自己,重点就在第二件事情上。自陛下即位以来,大的人事变动只有寥寥几例:陈群由录尚书事改去襄阳镇守荆州,还变成了骠骑将军。陈矫从尚书令变成侍中,以及贾逵从豫州刺史改为镇守皖城的主将。除了这三例之外,陛下所做的事情几乎都是给人升官了。当然自己从抚军大将军升为司空,算是太和一朝里升官最大的了。曹真这是想自己任命人事了?要不然来找自己,还能是为了讨论谥号?司马懿扬眉看向曹真:「那就先论谥号?」「正该如此。」曹真点了点头:「谥法你比我懂,你来说说吧。」司马懿捋着胡须:「徐晃仕官魏室近三十载,攻吕布丶战官渡丶平河北丶定西凉,徐晃一直征战不休。不如就用一『壮』字吧,胜敌克乱曰壮。」「徐晃是国家名将,用『壮侯』来谥的话,想必也是一个不错的谥号。」司马懿看向曹真:「大将军觉得呢?」曹真想了想说道:「『壮侯』确实不错,就按这个报给陛下吧。我记得徐晃只有一个儿子徐盖,看来也就不用提及什麽分封邑的事情了。」司马懿回道:「徐盖现在是在何处任官?也是荆州吗?」「是荆州,就在徐晃军中。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徐盖现在应该是个骑都尉。」曹真说道:「此事了结之后,我将徐盖调到中军里观察一番。」「若徐盖是个能成器的,在中军里观察两年再发出去为将。若徐盖能力不够的话,之后就让他在洛阳找个闲职罢了。」司马懿道:「这种事情大将军自己定就好。不过,刚才大将军提到了荆州将领一事?」「大将军想让谁去接徐晃的部属?」曹真笑了一声:「荆州州治在新野,荆州刺史裴潜就在此地。去年之时在襄阳的徐晃便病了,陈群这个骠骑将军就一直待在襄阳不动弹。文聘在江夏许多年了,这个谁也挪不动。」「我想让夏侯儒前去接任徐晃的位置。」曹真倒也不扭捏,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夏侯儒?」司马懿挑眉。「正是夏侯儒。」曹真细细说道:「早在寿春之时,我就向陛下举荐过夏侯儒。而且此番皖城作战,夏侯儒率中坚营立功不少,而且夏侯儒所部还斩了朱桓。」「如此的话,想来陛下应该也不会否决吧。」司马懿面上笑着,但是心里却已经开始腹诽了。曹真这次推荐的是夏侯儒,又不是什麽外姓将领。姓夏侯或者姓曹的将军推荐给皇帝,难道皇帝会拒绝吗?看来曹真这些时日是听陛下的话听习惯了,连这种事情还要犹豫一下。不过无妨,既然曹真来问自己,这不是送上门来的条件吗?「夏侯儒的资历倒是也够了。」司马懿想了片刻说道:「不过我记得黄初六年丶也就是前年的时候,先帝攻吴之时曾想召牵招入朝领兵,但最后未能成行。」「牵招曾做过中护军,也曾督青丶徐二州之兵讨贼,又在北方历练过多年,也到时间该升一升了。」「牵招牵子经?」曹真思索一番之后说道:「牵招的才干我是素来知道的,只不过一直没机会给他一方之任。」「仲达说的不错,牵招确实是个不错之选。」曹真看向司马懿:「这样吧,夏侯儒和牵招二人都报给陛下,让陛下圣裁吧。」「一人出自中军,一人出自边境。就看陛下心意来选吧。」司马懿面上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可脑中却有些无语之意。不是,你都不争一争的吗?你争一争夏侯儒,我再推荐一下牵招。讨论片刻再定夏侯儒,我还能得一个人情,这样难道不好吗?可曹真却完全没有想这些。在曹真看来,不过是为国家选择一个边将罢了。谁适合,谁就上。夏侯儒也好丶牵招也罢,其实用谁都无所谓。只能说此刻的曹真和司马懿,二人脑中所想之事完全没有在一个频道上罢了。(本章完) 第157章 待价而沽 既然两件事情都已经论定,曹真也准备起身离去,回到自己的大将军府中。并不是说曹真要回去忙公务,而是要回去召集府属和参军计算功劳。皇帝在寿春之时,只是褒扬了中军诸将,具体的军功赏赐还是要等回洛阳再行公布。不过中军功劳大致都定了。曹真作为大将军,难道给陛下报上去的功劳细节还会被否决吗?早一天定下来,将士们也是早一点不那麽焦急。曹真从军二十馀载,军队的大小将士在想些什麽还是一清二楚的。「子丹兄稍待。」司马懿却叫住了曹真,自己也从座位上站起。曹真转身看了司马懿一眼。最近司马懿都是称呼自己『大将军』的,怎麽又叫上子丹兄了?「仲达还有何事?」曹真问道。司马懿脸上带笑的走到曹真身边,一边与曹真向门外走去,一边轻声说道:「子丹兄以为我家子元如何?」曹真看向司马懿:「你家司马子元?是个少年俊才,现在不是在太学中读书吗?」「哈哈,子丹兄说的对,确实是个少年俊才。」司马懿边走边说:「夏侯伯仁不是有一女名为夏侯徽吗?我家子元年龄也近二十了,夏侯徽也正当年纪……」曹真用力拍了拍司马懿的肩膀,面色佯怒的说道:「好你个司马仲达!竟然惦记上我妹妹的女儿了!」「这说的是哪里话!」司马懿不动声色的将曹真的手推开,揉了揉肩膀后说道:「夏侯伯仁已经不在了,夏侯玄年纪又小,这种婚姻之事还不是要听你这个舅舅的意见?」「听我的意见?不行,免谈!」曹真转身就向外走去:「空口白牙,就想娶徽儿?」「哎,子丹兄,稍等片刻。」司马懿快走几步追了上来:「如何空口白牙了?子元可是我的长子,我这舞阳侯的家业以后可都是子元的。」「夏侯家和曹家没有家业吗,要图你家业?」曹真脚步停下,盯着司马懿说道:「先不说别人,你家司马子元,能比得上我外甥夏侯玄吗?」「如何比不上?」司马懿这话刚一出口,立马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了。「哼,」曹真冷笑一声:「论家世,徽儿家并不输你司马家。论才学,洛中年龄相仿之人有哪个能比得上夏侯玄的?论相貌,这个不用我说了吧?」「哎……」司马懿摇头叹息。家世和才学且不论了,就算是相貌,夏侯玄也是身高八尺,被人称为『玉树』一般,『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方才曹真说的这三样,家世丶才学丶相貌,自家儿子确实都不占优势。司马懿神情诚恳的看向曹真:「若我儿子不行,洛中还有哪家的少年能在这三样都超过夏侯玄的?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子丹兄,而且我听说子元和徽儿这两人,曾经在太学门口见过一次呢,还是由夏侯玄领着的。」曹真狐疑的看向司马懿:「你是何意?」司马懿解释道:「我家子元论家世论才学,在洛中的少年中也是一流的水平。子丹兄,这事情不如问问夏侯玄和夏侯徽自己?」曹真摇头说道:「不准!此事我替她母亲做主了,徽儿还小,我这个当舅舅总要为徽儿找个合适人家的。」司马懿叹气道:「子丹兄啊子丹兄,在我看来可以成为一桩美事,为何子丹兄就是不同意呢?」曹真想了片刻后说道:「你家的儿子,我也不过是匆匆见过两面而已。夏侯玄都做散骑了,你儿子还在太学中读书呢。前程未定,你叫我如何放心?」司马懿跺了跺脚:「子丹兄莫要难为我了!司空家的儿子,还愁没有办法入仕吗?」曹真的眼睛左右看了一下:「这样吧,仲达。过几日等夏侯玄回洛阳之后,你让你家子元同夏侯玄一同来找我,我当面考校他一番,此事我才能最后决定。」司马懿脸上终于笑了出来:「那自然是没问题的。就按子丹兄说的办!」此时,千里之外的新城郡,有一人也在正在纠结之中。魏,荆州,新城郡,上庸城。上庸城三面临水,素来称得上易守难攻。不过由于地处偏远,远离魏丶蜀边防重地,因此成为了魏蜀之间反覆拉锯的地方。孟达一身蜀锦所制的袍服,此时正在太守府的大堂中反覆踱步,沉默着不肯说出半个字来。一旁跪坐着的孟达亲信丶也是孟达外甥的邓贤,正在焦急的看着自家太守在堂中来回转圈。「舅舅考虑的如何了?」邓贤神色着急的问道。「急什麽?要沉住气!」孟达停住脚步看了邓贤一眼,随即又走到院子里转圈去了。邓贤长叹一声,坐在席上摇了摇头。片刻之后,邓贤如同下定决心一般,起身追了出去,走到孟达身侧拱手说道:「舅舅如何还不能定?愿意或者不愿意,我也好给使者一个答覆。」孟达瞪了邓贤一眼:「我已经定了。」邓贤声音也有些颤抖的说道:「舅舅要投那诸葛亮了?」「投什麽诸葛亮!你傻了不成?」孟达嘴角带笑的说道:「诸葛亮此人口惠而实不至,还想凭一封书信就将我策反,做梦!」邓贤疑惑道:「那诸葛丞相在书信中是如何写的?」孟达冷哼一声:「诸葛亮在书信中劝我,说与我友善的先帝已经驾崩,大臣中如桓阶丶夏侯尚也都先后死去,说我在魏国定会受到排挤。」「还说什麽他在蜀中『依依东望』,盼我来归。」孟达看向自己外甥:「叔平,你说他凭一封书信就想劝我叛魏,他是怎麽想的!」邓贤只是着急而沉不住气,对魏对蜀都素来没有什麽倾向的。听闻孟达之言,一时间也笑了出来:「诸葛亮怕是不知道舅舅上个月刚被加官进爵了吧!」「他定是不知。」孟达笑着说道:「安西将军丶镇宁乡侯。他也只不过是武乡侯罢了,还能给我个县侯不成!」邓贤说道:「舅舅说的极对。陛下对舅舅也是真好,加了官进了爵,还特意赏了舅舅一套鼓吹。」「当年刘封之事,陛下都还替舅舅记着呢。」孟达满意的点了点头:「叔平知道吗?所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说的就是我与先帝和陛下一般了吧!」邓贤笑道:「说到底,还是舅舅之才名震魏蜀两国。要不然陛下怎麽会如此重用舅舅呢?」「是啊,才学气度都不能缺。」孟达颇为肯定的说道:「陛下对我如此之好,我也定然不能辜负陛下了。」「邓贤。」孟达看向旁边的外甥。「末将在。」邓贤清楚,当舅舅喊自己名字的时候,就是有公务或者正事要办了。「将诸葛亮的书信送到……」孟达这话说了一半,又开始纠结起来了。「送到哪去?」邓贤不解的问道。孟达又开始在院中踱步了。邓贤只觉莫名其妙,站在原地看自己舅舅又绕了两圈之后,方才下了狠心跺脚说道:「将诸葛亮的书信遣人送到洛阳去!等等,我还要亲笔给陛下写信说明此事。」邓贤问道:「舅舅为何不送到襄阳去?」孟达白了邓贤一眼:「没规矩!谈公务的时候要称太守!」邓贤低头,心中暗暗吐槽了几瞬之后,方才拱手说道:「禀太守,按制度要送到新野去吧?」孟达说道:「你与陈群丶与裴潜熟悉吗?若这两人害我怎麽办?当然是要直接送到洛阳去。」「正好,听闻陛下这次亲征东吴大胜而归,我还要亲自写个贺表进献给陛下呢。」邓贤没有说话,静静的等着孟达说完。孟达见邓贤没有接话,随即又问道:「府里还有什麽能送的?我要整理一些贡物,随信使一道送给陛下。」邓贤想了想道:「府里的东西陛下也能看得上眼?无非就是些玉器丶丝织丶蜀锦丶香料罢了。」孟达说道:「陛下富有四海,又岂能看得上我送的东西?多少不过是一份心意罢了!」「你现在先去收拾一下礼物,挑好的丶挑贵的,这时候就不要吝惜了。挑选后好好包裹,再拿来给我看。」「遵命。」邓贤得了吩咐之后,便行礼告退。邓贤走后,孟达回到堂中又翻看起了诸葛亮的书信。看了半天,孟达又拿来一卷竹简,将诸葛亮给自己的信一字不落的抄写了一遍。找个箱子藏好之后,方才将诸葛亮的亲笔信包裹了起来。想着想着还自己点了点头,低声自语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此番我又立功,若有机会,当去洛阳亲自朝拜陛下才是。」「至于诸葛亮的使者……先让他回成都去吧,搪塞一番就是。」且不论孟达在上庸城中谋划着名自己的前程。皇帝在陈留停留了数日后,接着又前往了大魏重地许昌城。在许昌待了数日后,离开许昌向东北前行。从汜水关和旋门关返回了洛阳。等到曹睿返回洛阳之时,时间正好是三月初一。(本章完) 第158章 次序之分 洛阳城外,旌旗蔽日。可以说,这是自大魏建国以来,在洛阳城外最大的一次迎接凯旋的仪式。不是吹嘘,实在是算得上是最大了。即使到了太和元年这个时间点上,魏帝国也才仅仅存在了不到七个年头。不同于黄初年间,先帝曹丕的三次出征都是与中军一起返回洛阳的。这次中军回来的早,大臣们也一并早早的回朝。这场迎接仪式,几乎就是为皇帝一人而设的。皇帝还未到时,就提前一天通过信使,明确拒绝了大臣们想要在洛阳城外三十里处迎接的提议,说是什麽不愿让众臣辛劳。皇帝体恤臣子,臣子们也不能不识趣。于是午后时分,凡是在洛阳城中有官身或者爵位的臣子,都纷纷列队在东阳门外迎接,一个不落。太傅锺繇颤巍巍的坐在椅子上,和大将军曹真同处第一排。太尉华歆丶司徒王朗丶司空司马懿,以及卫将军曹洪这四人,则面朝东方站在第二排。若在文官之间论起座次,大家都是学经学丶学儒学的,可不只是看谁权重谁权轻。不过好在司马懿身材高大,坐在椅子上的太傅锺繇还挡不到他的视线。锺繇比去年又老了一岁了。在七十多岁这个年纪下,老一岁并不只是四季更替一轮这麽简单,带来的还有身体机能的全面下降,锺繇此时已经不太能走路了。「大将军,大将军。」锺繇颤悠悠而又含糊的声音从曹真右侧传来。曹真听了两遍之后,才发现锺繇是在喊自己。曹真走到锺繇的身侧,弯腰将耳朵凑近锺繇:「太傅何事吩咐?」快八十岁的人了,曹真对他表现尊重些也是情理之中。「过一会儿等陛下到了,就让卫公振上前去迎接陛下下车吧。」锺繇指着自己的腿苦笑道:「老夫这双腿都行不利索了,今日能撑着到此已是尽力了。」「这……」曹真抬头向两边瞄了一眼,方才将视线挪到锺繇脸上,接着小声说道:「若太傅自己来,自然是妥当的。但太傅自己不能行,三公都在身后呢,如何能轮到卫公振呢?」锺繇轻轻拍了两下椅子的扶手:「如何轮不到?他是司隶校尉,陛下南巡之时就让他留守,如今陛下回朝由他迎接,岂不顺理成章?」「不太妥当吧……」曹真还想说些什麽的时候,又被锺繇的话打断了。「就这般做吧大将军,老夫岂会害你不成?」锺繇皱眉看向曹真。曹真想了片刻。不是曹真优柔寡断,而是他此时身上这个大将军的头衔,远远没有汉朝时大将军独自辅政的那般重。和锺繇丶华歆丶王朗这些老臣比起来,资历的确小了不止一截。卫臻卫公振……陛下近来如此看重于他,不过是谁先上前迎接陛下而已。用卫臻倒也无妨?曹真不再犹豫,在锺繇耳边说道:「那就按太傅所说,我这就将卫臻唤来。」锺繇眼睛看着前方,在椅子上点了点头,并未转身。曹真见状,转身看向站在第三排的卫臻:「公振,到这里过来一下。」卫臻没有犹豫,直接迈步走上前来。第二排的三公和卫将军都不清楚情况,纷纷盯着卫臻的身影来看。「大将军何事?」卫臻拱手问道。「是这样,公振。」曹真轻咳一声:「太傅想要让你在最前面迎接陛下。」「此番迎接不也是你和尚书台牵头的吗?你来迎接陛下,没问题吧?」曹真看向卫臻的脸庞。卫臻微微一愣,随即又看向了旁边的太傅锺繇。锺繇看了卫臻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说太多。卫臻会意,随即和曹真说道:「在下领命。大将军,在下现在站到哪里为好?」曹真看了看左右:「公振就站在我侧面吧,待一会陛下回来了,你自去马车前面迎接陛下就是,我们就站在此处,等你将陛下接引过来。」「遵命,在下明白了。」卫臻拱手。虎卫掀开马车帘子的时候,曹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卫臻的脸。曹睿面上带笑的走下了马车,上前一步拉住了卫臻的手:「有卫师傅在洛阳,朕无忧矣!」「臣只是尽了本分罢了。」卫臻微微躬身,用手掌指向锺繇和曹真的方向:「陛下,重臣们都在这边列队迎接陛下呢。」「朕知晓了。」曹睿向人群处看了一眼,转头对着卫臻说道:「如何是卫师傅在此迎朕?而不是太傅或者大将军?」卫臻轻声解释道:「是太傅让臣来此的,大将军也同意了。」曹睿闻言后点了点头,随即走向了臣子们聚集之处。锺繇坐在椅子上并未起身,只是颤悠悠的拱手说道:「陛下恕罪,臣太老了,已经不能站起身来迎接陛下了。」曹睿点了点头说道:「太傅与朕之间的情谊,朕从来都知晓。」锺繇略有些浑浊的眼中似乎闪出光来。曹睿看向别处没有注意到,但这一丝眼神的变化,却被旁边的曹真敏锐的看到了。锺繇……卫臻……曹真似乎也觉察出了什麽。曹真和司马懿都是跟随自己一同南征的,曹睿并未与这两人多说什麽。在接受了三公九卿的恭贺之后,也宣布了明日召开大朝会的事项,伴随着专属皇帝的音乐声中,曹睿缓缓登上了马车,队伍开始向城门之内走去。司马懿骑在马上,开始回想着刚才的些许异常。人事即政治。卫臻在这几个月中,以司隶校尉丶尚书右仆射的身份留守洛阳。让卫臻这个留守之人迎接皇帝,即使跳过了华歆丶王朗和自己这三公,倒也能勉强说得过去。可问题是,为何是锺繇主动要卫臻上前?曹真还很赞同的样子?这三人之间发生了什麽?莫非锺繇这个人老成精的钟太傅,又嗅到了些什麽动向?……正如那些中军将士回到洛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家一般。曹睿虽贵为皇帝,也是有家要回的。曹睿入宫之后,卞太皇太后丶郭太后丶毛嫔,此时都在北宫的南门处迎接着。毛嫔怀孕已有五月了,隆起的腹部已经十分明显。曹睿的目光注视过去,两人对视一眼后,曹睿又看向了毛嫔显怀的身子。毛嫔面中带笑,似乎炫耀般的抚了抚自己的腰腹。曹睿微微点头。有时不需要说太多话,只一个眼神就能互相会意。「见过皇祖母,见过太后。」曹睿笑着和卞氏丶郭氏二人拱手问候。卞太皇太后走上前来,细细打量着曹睿的脸庞,眼中似乎闪着泪光:「睿儿打的好胜仗!祖母先是陪着武帝出征,年老之后又一次次看着你父亲出征。」「不论打了多大的胜仗,能够平安回来,祖母才是最欢喜的。」曹睿笑着说道:「祖母说的哪里话!十馀万大军都在朕的身边,这岂不是天底下最平安的去处?祖母无需替朕担心。」而一旁的郭太后就没卞太皇太后这麽自在了。是儿子,却不是亲子。就连问候起来的神态,都显得小心翼翼的。「皇帝这都瘦了好多了,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郭太后小心说道。曹睿微笑道:「有劳母亲挂念了,些许瘦削只是赶路导致的,真正出征之时并没有太过劳累,朕又没有亲自上阵。」「那就好,那就好。」郭太后连连点头。算起来,曹睿从十二月初十开始动身南巡,直到三月初一回朝,也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了。不过这三个月中所做打的仗,却比先帝曹丕将近七年的时间取得的胜利还要多。十二月南下,一月初祭拜上天开始动兵,一月中旬的时候竟然都打赢了。不论是曹休丶曹真还是司马懿,抑或是四位侍中和其他重臣,这种效率都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像的。十一月坚持南下作战丶选定时间选定战场后,一月初正式动兵之后,二十日内就大获全胜。或者换个角度来说,他们目前对皇帝的敬畏,也有一大半是被皇帝这个战绩给折服的。在结束了宫门口的寒暄之后,曹睿与毛嫔二人乘着马车回到宫中。作为目前腹中怀着皇帝后嗣的人,此刻的毛嫔在宫中的地位可谓是独一档的。且不论二人之间分离数月后如何温存。而另一边的司马懿,今日并无多馀的公事可做。司马懿回到府中之后,如以往一般回到自己的书房之中,与长子司马师聊起了今天所见之事。自司马师十六岁后,司马懿就每周与司马师交流课业,各类时事也都会与其讨论一番。等到去年司马师十八岁后,朝堂上的大事小情,司马懿就几乎都会与其探讨。甚至有的时候,司马懿还会听取自家儿子的意见。在司马懿的理论中,培养长子几乎是一个世家传承最重要的事情。已经生了一个这麽优秀的儿子,若再不好好培养,岂不愧对祖宗?代代相继,滴水穿石。朝堂之上又有几个骤得高位的神话?还不是靠着一代一代的累积?在简单陈述了今日所见之事后,司马懿看向司马师问道:「子元,你觉得这其中可能有着什麽猫腻?」(本章完) 第159章 非同一般 「猫腻?」司马师想了片刻:「莫非是父亲不在洛阳的几个月中,太傅与司隶校尉二人往来密切?」「哦?有这般事情吗?」司马懿挑眉。司马师连忙否认:「这倒没有。不过太傅的儿子锺毓,与司隶校尉之子卫烈,两人之间却总有交往。」见父亲微微皱眉,司马师补上一句:「不仅是卫烈与锺毓,就连儿子与他们也有往来。」「怎麽回事?」司马懿看向司马师的脸:「细细说来,勿要遗漏!」「是。」司马师解释道:「自去年年底,洛中各大臣家的后辈都纷纷进入太学。因此常常在太学中品评时事丶议论人物。」「因此许多士子就聚集在一起互相交往,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司马师解释道。「还有谁和你们一起?」司马懿微微皱眉。司马师想了片刻:「都是些洛中俊才。如何晏丶诸葛诞丶李胜丶邓扬丶丁谧丶毕轨等人……」司马懿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还有卫烈和锺毓吗?」「锺毓不在太学,只是偶尔来罢了。」司马师说道:「还有中书刘放之子刘熙丶孙资之子孙密丶卫臻之子卫烈。」「这三人论才学皆是泛泛之辈,只不过借着他们父辈的地位,与我们凑在一起罢了。」司马懿轻轻点头想了片刻。这些人从士族到皇亲丶又或者是实权的二代,每一个都有才学或者背景。想到自己年轻之时也与士子交游,司马懿因此并未阻止。司马懿问道:「那你在其中处于什麽位置?是其中领袖还是随波逐流?」「自然是其中领袖了。众人交往之时,往往以何晏和我为首。」司马师笑道:「不过若是夏侯玄回来,也定有夏侯玄一个位置的。」司马懿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接着说卫臻和钟太傅吧。」司马师想了想后:「莫非是钟太傅自己年老体弱,想给儿子锺毓谋个好前程?如今司隶校尉正得陛下信重,于是就顺水推舟丶送个人情?」司马懿沉默片刻说道:「子元倒和为父想到一起去了。」「我记得陛下刚继位的时候,就徵辟锺毓做了散骑,还第一个去钟太傅家里探望。」司马懿深吸一口气:「钟太傅的布局也真是长远啊。」司马师说道:「这样说来的话,大将军也是受了钟太傅之托了?」「未必。」司马懿摇了摇头:「大将军可不是钟太傅能轻易托的动的。」「依我之见,恐怕还是因为陛下的缘故。陛下在东宫之时与卫臻亲密,如今又屡次将众人托付卫臻。加之卫臻其父又是对曹氏有恩的,大将军对卫臻有好感,也就不奇怪了。」「对了,子元。」司马懿看向司马师:「再过几日,你与夏侯玄一同找个时间,去一下大将军府上,就说是为父让你们去的。」「去大将军府?」司马师不解:「父亲这是何意,我去大将军府干嘛?」司马懿捻须笑道:「为父要与你说一门亲事。夏侯玄的妹妹夏侯徽,你是见过的吧?此女如何?」司马师一下红了脸,在座位上站起说道:「这……这父亲何时决定的?怎麽都不同我说一声?」「我还不了解你吗?」司马懿笑着摇了摇头:「夏侯尚的女儿,夏侯玄的妹妹,曹真的外甥女。」「这样身家的女子,子元不愿意娶吗?为父可是听说,此女的相貌也是不错。」「愿意倒是愿意的。」司马师在屋内转了两圈,轻吸一口气说道:「夏侯玄如此出众,他妹妹又怎麽可能长得差了?自然也是百中无一。」「那你叹什麽气?」司马懿挑眉问道。「还能是为什麽?」司马师略显沮丧的说道:「本就处处不如夏侯玄,这下若是娶了夏侯玄的妹妹,岂不一直都会比夏侯玄矮上一头?」司马懿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为父不管。不过子元,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面对大将军的考校吧。大将军可是说了,你的才学若是不过关的话,大将军可是不同意的。」司马师咬了咬牙:「不劳父亲费心了。父亲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司马懿哈哈大笑。……翌日,洛阳,北宫。又是一次大朝会,又是一次封赏。此次南征,有功之臣众多。大司马曹休功劳为首,增邑两千五百户。大将军曹真功劳次之,增邑一千户。司空司马懿有定策之功,增邑八百户。前将军满宠丶右将军朱盖,因战功各增邑七百户。青州刺史王凌丶镇东将军曹泰丶豫州刺史贾逵,也纷纷增邑五百户。司隶校尉卫臻,因留守洛阳之功,也增邑五百户。其馀刘晔丶辛毗丶黄权丶陈矫,以及中护军蒋济等人,也增邑二百户到一百户不等。至于中军丶外军各两千石的封赏,虽说大小不等,但也做到了雨露均沾。出乎意料的是,骠骑将军陈群在襄阳出兵失败,却也因苦劳得了增邑两百户。只不过与前面那些增邑千户丶大几百户的重臣比起来,就显得逊色很多了。大殿之上,得了封赏的官员自然人人兴奋。靴子落地丶尘埃落定,谁又不爱赏赐呢?为国效力,最后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爵禄吗?「中护军蒋济何在?」蒋济刚刚增邑了两百户,正想着刚才的封赏之时,却不料皇帝点了自己的名。「臣在。」蒋济连忙出列。曹睿说道:「蒋卿在黄初年间,先后随先帝南征。此番又随朕出征扬州,也有建言之功。」「朕问你,在此番皖城获胜之后,在扬州一地与孙权对敌,应当注重何事?」蒋济的头脑飞速的转了起来。蒋济也是大魏顶级的智谋之士。这可是大朝会上!皇帝在大朝会上当众向臣子询问国事,这可并无前例!莫非……要用我蒋济去扬州了?皇帝就在上面看着,一瞬间蒋济也来不及想许多,只是凭着日常积累想了几句说辞。蒋济行礼后说道:「回禀陛下,臣以为扬州应当注重之事共有三条。」先说一句总纲出来,这样还能留出好几瞬来,凭空多了许多思考的时间。这也算是一种『急智』吧。曹睿点了点头:「蒋卿说来。」蒋济拱手说道:「积粮为本丶练兵为要丶水利为务。」「禀陛下,其一,积粮乃是用兵之本。自黄初年间以来,多次用兵淮南,无有一次不是从各州徵调粮草,甚至往往要从远在河北的邺城调粮。」「在扬州丶在淮南屯田,定会减少出征之时的靡费。加之此番又有战中所俘虏的军士可为屯田众,这是一举多得之事。」曹睿点了点头,并未说话。「其二,臣认为练兵乃是作战胜利之根本。当然,扬州军事并非臣的本职,臣也不多做赘述。」「其三,兴修水利丶建造船只乃是眼下扬州急需之事。无论是从合肥还是广陵出兵,或者是从新据的皖口出兵,疏浚河道可以保障出兵顺利,修建船只可以发展水军。」「陛下,这三点乃是臣认为扬州当下必要之事。」曹睿点头说道:「蒋卿所言甚合朕意。朕此番出征扬州,对扬州军事的大事小情也算是通盘了解过了。」「粮草丶战力丶水运!蒋卿总结的不错,这三点就是扬州当下所需之事!」曹睿扬声说道:「此前国家久处战时,许多政策丶许多人事上的安排也没来得及调整。借今日的机会,朕也将所调的内容公布下来。」「刘中书,读一读吧。」「遵旨。」刘放拿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朝向殿中群臣朗声读了起来。随着刘放的话语不断脱口而出,除了曹真丶司马懿几个少数知情的重臣,其馀臣子尽皆惊讶。若总结下来,刘放所读的诏令也是说了三件事情。其一,统一军中的各官职名称。去除中郎将一职,各郡统兵之将为都尉,中军和外军中统兵之将为校尉,都尉校尉不再混用。其二,简化各州刺史职务。各州刺史也不再领兵,今后只负责行政之事。若遇战时,各郡之兵统一由各郡都尉率领丶由朝廷派遣之将所督。其三,废州牧一职。今后不再设置州牧,而且领兵之将不再管理行政。司马懿在殿中看着皇帝,心里也是感慨万分。先帝曹丕在的时候,想做点什麽事情总是阻力重重。而当今陛下即位不过一年,夺刺史之权丶废州牧之位,这麽大的事情说做也就做了。当真是打赢了仗,就可以做想做之事了吗?此时的司马懿心中,也隐隐有了一丝想要领兵的想法。曹睿在殿上朗声说道:「朕已与大司马沟通过了。从今日起,大司马将不再担任扬州牧,依旧都督扬州诸军事如故。」「蒋卿。」曹睿看向蒋济。「臣在。」蒋济俯身行礼说道。「朕欲用卿为扬州刺史,卿可愿意为朝廷立功啊?」曹睿缓缓说道。蒋济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但随即拜倒在地:「臣愿为陛下丶为大魏立功!」一旁的司马懿眼睛瞟了跪在地上的蒋济,心里嗤笑了一声。你蒋子通当日玩笑之间,拿豫州刺史的官职还不当回事。如今陛下许了你扬州刺史,还不是没半点犹豫就答应了?而此时的蒋济跪在地上,却想的都是这二十年来,自己为扬州之事殚精竭虑,如今竟真有我的用武之地了吗?不过,若是蒋济当下真与司马懿对话的话,恐怕也会立即怼回去的。虽说豫州刺史和扬州刺史都是刺史,但扬州和豫州能是一回事吗?(本章完) 第160章 轻徭薄赋 「侍中黄权何在?」曹睿的声音继续从殿上传来。蒋济起身返回队列之时,不经意间侧过头来丶瞄了一眼正在向外走出的黄权。既然自己刚刚被命为扬州刺史,而豫州此时也同样有缺。那麽,轮到黄权来做刺史了?曹睿看着黄权从队列中走出之时明显有些犹豫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了一下。四位侍中性格各异,虽比较起来也有上下高低之分,但不同的人总是能派上不同用处的。刘晔机敏洞察,却意图专信。辛毗清正刚直,可短于奇谋。陈矫精通庶务,但不善大略。黄权质朴有物,却总是患得患失,思虑过重。「黄卿,」曹睿笑着看向黄权:「此番南征之时,朕就多次和你讨论过民生之事。」「黄卿的见解每每让朕深以为然。」曹睿说道:「以你之见,当下的豫州治理起来有何要务?」黄权站在堂中犹豫了两瞬。曹睿倒也不急,静静的坐在殿上看着黄权的身影。黄权低头不动,眼睛左右瞟了几眼。稍稍抬头之后,虽然离皇帝较远丶看不起殿上皇帝的面貌,但此时黄权却感觉到皇帝的眼神在注视在自己的身上。不能再顾及许多了!黄权微微咬牙,出声开始回应皇帝的问题。「禀陛下,」黄权拱手说道:「臣以为豫州当下应做之事也有三点,一为农事丶二为屯田丶三为人口。」曹睿轻笑了一下,看来黄权也基本上通过了自己考验。黄权此人虽然犹豫,但若给他逼到墙角,这种臣子也是真会把事情做好的。「黄卿也有三点?细细说来。」曹睿说道。「臣遵旨。」黄权声音洪亮,直起腰杆在殿中朗声说道:「臣以为,国事当以农桑为本。豫州东临扬州丶西接荆州,乃是要地。」「兴修水利以及劝课农桑,乃是豫州支援扬州丶荆州的根本。」曹睿轻轻点头,但没有说话。农桑是根本之事。虽是治理一州最本分的政务,但也不必在朝堂上多说。「其二乃是屯田。」黄权继续说道:「自建安元年大魏首创屯田之后,各州郡中都设置屯田官,让流民居于土地上屯田积谷。从而让王师征伐四方,无运粮之劳。」「但旧的屯田制度,现在却需要根据新的时势,重新加以调整了。」黄权话音刚落,殿中的大臣们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的风向。屯田的政策已经有了三十多年了,哪个州丶哪个郡没有军屯和民屯?要改?怎麽改?屯田能改麽?殿中的大臣们或是相互对视丶或者小声说话,又或者是质疑黄权的说法。可是曹睿从高处看去,却只觉朝堂之上充满了嗡嗡的噪音,听起来并不悦耳。曹睿抬了抬手,太尉华歆见状走到最前,环视着殿中群臣,用沧桑但威严的声音高声说道:「肃静!」有人组织秩序了,便再没人愿意出声来做出头鸟,黄权也终于得以继续陈述。黄权继续说道:「屯田的流民历来负担极重,按照国朝法度,若屯田户自有耕牛,则一年所得按照官五民五来分。若屯田户使用官牛,则所得粮谷按照官六民四来分。」「除了缴纳粮食以作税赋之外,屯田户还必须承担徭役。建安丶黄初年间战争频仍,连年不断的徭役已经令民众极为疲惫了。」「因此,臣建议,」黄权大声说道:「先择一州之地来为屯田减负,将屯田户所缴税赋下调一成,以彰大魏太和之德。」「用私牛之屯田户,官五民五改成官四民六;用官牛之屯田户,官六民四改为官五民五。」华歆刚刚喝止住了朝堂中的嘈杂声,此时这种讨论又继续蔓延开来了。华歆无奈之下,转身看了看皇帝,曹睿却微微摇头示意华歆稍待。有一大臣出列奏道:「陛下,若将屯田赋税从五五改成四六,各州郡官府所得赋税所减少可不止一成,恐怕会令各地缺粮。」紧接着还有一名老臣奏道:「陛下,这是武帝年间的制度,已成定制了,不能更改啊!」曹睿说道:「黄卿,有大臣反对你的意见,你又怎麽说?」「臣自然有说法。」黄卿也是被逼到墙角了,转身说道:「官五民五之时,许多屯田民户一年所得之粮,也只堪堪作为第二年的口粮罢了。」「如今陛下在淮南大胜,东吴叛贼数年之间不敢窥边。」「减少屯田赋税丶适当与民休息,不仅可以增加民众所得丶彰显太和德政,还能蓄养民力丶以备日后战事。」「在下请问诸公,就这麽不愿让百姓多得这点粮食吗?」曹睿在殿上笑着摇了摇头,黄权竟也被逼出急智来了,人的潜力当真值得挖掘。方才黄权所说话语,将减少赋税与『德政』丶『大胜』绑到一起了。如果按照黄权的逻辑,减少赋税的原因有两条。其一,因为东吴被陛下打服了,不敢擅起边衅丶不敢进犯大魏,所以不需要那般多的粮食。若有人还是觉得需要五五分成的征粮比例,那麽是在质疑陛下没有将东吴打服?那刚刚这场大胜怎麽算?其二,减少赋税乃是陛下改元『太和』之后的第一项德政。与民休息丶轻徭薄赋,乃是符合儒家的价值观的。若连陛下的『德政』都要否的话,难不成是要造反吗?太尉华歆对着黄权说道:「黄侍中无需言辞这般锋利,陈述事情即可。」锺繇钟太傅已经无法上朝了。华歆作为三公之首,维护朝堂秩序乃是分内之事。「在下知道了。」黄权冲着华歆拱手示意,接着说了下去。「禀陛下,」黄权继续说道:「臣所言的第三点,乃是清查隐匿人口丶并且将清查出的人口用以屯田。」黄权此语一出,朝堂上一片寂静。先前的屯田之事还有人反驳几句,面对清查人口的提议,连个出声的人都没有。能在大魏的朝堂上混下来的,几乎没有傻子,个顶个的都是人精。如果说大臣能够做到不触犯皇帝的任何忌讳,那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名大臣早就知道所有会触怒皇帝的点了。自汉末以来,无数想有所作为的太守或者刺史,都在和隐匿人口一事斗争不休。建安年间,不知多少州郡之中,为此事杀的人头滚滚。什麽叫世家大族?什麽叫豪强?田地丶庄客丶佃户,这才是豪强的根本所在。自武帝晋位魏王之后,大魏已经许多年没有清查过人口了。原因或许有很多。外敌当前丶不欲让国家动荡也好,收拢人心丶安抚各地士族也罢,总之清查人口一事,已经在大魏停滞好多年了。黄初年间的先帝曹丕,对这种事情更是提都没提过。如今黄权又将此事提出来了,莫非是皇帝示意……?当然是皇帝示意的了。曹睿的声音从殿上传来:「黄卿说的好啊!」「减少赋税丶与民休息,这才是积蓄国力的正道。」曹睿说道:「朕在南巡之时,与出身豫州丶扬州的兵士丶与各地服徭役的民夫,也都亲自去一一问过。」「用官牛的屯田户,官六民四的赋税,到了岁末几乎都没有馀粮了。」「官五民五还能好些,但所得的粮食连换取全家所穿的衣物都不太够。」「朕要问问诸卿,诸卿家中可有五铢钱吗?」曹睿缓缓说道:「朕在民间了解到的是,州郡百姓以及屯田民户之中,五铢钱几乎已经不流通了!」「为什麽民间没有钱币流通?还不是过于贫困了!赋税过多丶所得太少,还需要什麽钱币呢?以物换物就足够了。」曹睿摇了摇头:「不是有大臣说朕略像汉文帝吗?汉文帝之时积谷满仓丶穿铜钱的绳子都腐烂了,民间也如大魏百姓一般贫苦吗?」「前任的豫州刺史贾逵,被朕派到皖口带兵去了。豫州刺史一职,现也已经空缺了下来。」「黄卿。」曹睿看向站在殿中的黄权。皇帝说话之时,众臣尽皆沉默。黄权孤零零的站在殿中,仿佛一株在风雨中矗立的树木一般。虽然挺立,但也难掩忐忑之心。如今得了皇帝召唤,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安稳片刻了。「臣在。」黄权躬身行礼。曹睿点头:「朕命你为豫州刺史。即日起,朕要以豫州一州之地作为试点,减少屯田赋税。」「朕给你三年之期吧。百姓收成更多丶国力才能增加,国家与百姓之间,从来不是什麽竭泽而渔的道理。若是做的好了,再向其馀各州推广开来。」「黄卿能做好吗?」曹睿并没有像问蒋济一般去问黄权,而是直接下了命令。黄权语气坚定的说道:「陛下若托付给臣一州之任,三年之内,臣定然会为大魏丶为陛下做好此事。」「请陛下观臣之效,若未能做好丶臣甘愿领罪。」曹睿满意的点了点头:「豫州乃国家重地,政策推行起来若遇到问题,自然可用来找朕求助。」黄权拜谢:「臣领旨。」(本章完) 第161章 求仁得仁 州刺史乃是毫无疑问的国家重臣。虽然只有六百石,但刺史作为『以卑临尊』的代表,其监察一州丶管理行政的职能,却远远大于那些两千石的太守。豫州刺史点了蜀汉来的降将黄权,扬州刺史点了精通扬州庶务的蒋济。选用这两人的逻辑还是有不同的。黄权是侍中丶是天子心腹。让黄权做些改革的事情,可以保障政策得到执行。内臣去外朝为官,谁不知他是皇帝的人?蒋济是扬州本地人,年轻时便以才能在江淮之名。先是在本郡之中任计吏丶后来又任丹阳太守丶扬州别驾。而蒋济最展现才能的几个场景,则都是在军队之中。在曹仁征濡须败绩之后,是蒋济将军队带回寿春;在曹丕率水军北返受阻丶几乎要毁坏数千条船只时,是蒋济修筑水利将船带回。让蒋济赴任扬州,才是能真正发挥他才能的地方。这种国家大才,就不要提什麽『三互法』了。用本地人为本地事,这样效率才高。朝会也渐渐到了尾声,宣布散朝之后,却有两人被皇帝遣人留下。北宫,书房中。曹睿倚在了自己的躺椅之中。数月未归,书房仍然如南巡离开洛阳前的那日一般,连躺椅的角度有半点未变。一场大朝会下来,坐的腰都累了。曹真和司马懿,这两名辅臣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躺椅上思考事情的皇帝。半晌之后,曹睿长呼一口气,看向了两位辅臣。「大将军,司空。」曹睿说道:「朕有一事要问你们。」曹真和司马懿同时拱手说道:「陛下请讲。」曹睿问道:「朕认为此番南征的数月期间,之所以能高效的分析军情丶处理政务,乃是朕与大将军丶与司空丶与几位侍中整日待在一起的缘故。」「回到洛阳之后,朕要处理之事,并不比南巡路上要少许多。」曹睿继续说道:「反过来看,国家的大事小情如果从细处着手,朕要做的其实更多了。」「朕虽然二十多岁丶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但一个人也无法顾及如此多的事情。」「几位侍中这些时日多次向朕建言建策,朕最近一直在想,是否可以给侍中们多些权柄丶让他们协助朕处理政事?」「陛下不可!」曹真和司马懿近乎同一时间脱口而出。曹睿叹了口气,似乎料到了这两人的反应一般:「大将军先说吧。」曹真回答道:「陛下,侍中在汉朝之时本就是侍从一般的官员,只不过渐渐才变得清重起来。」「先帝为了方便向诸臣谘询事情,这才将才智之士引为侍中。若陛下又加重侍中之权,内官如此权重,恐非社稷之福啊。」曹睿沉默着点了点头,目光移向司马懿的身上。司马懿也接着说道:「陛下,臣也是同大将军一般的想法。」「陛下引侍中在身侧,有疑难之事询问一二自然无妨。若让侍中处理政务,这恐怕就背离了先帝选用才智之臣作为侍中的本意了。」曹睿轻轻摇了摇头:「那朕不找侍中,还能找谁?」曹真拱手说道:「陛下在南征之前,不是在书房之前为臣和司空留下两个房间麽?」「若臣或司空日常伴于陛下左右,想必可以替陛下分担一二。」曹真说完之后,转头看向司马懿。司马懿会意,也紧接着说道:「臣也如大将军一般想法。此前陛下既然已经立下成例,就按此例来做也无妨。」若从曹真和司马懿的角度来讲,日常进入宫中办公,乃是一种彰显自己权威重大丶受皇帝信任的行为。两人对入宫做事,还是颇为认同的。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揽权的行为。可却不料,这其实是皇帝给他们二人布下的一个圈套,就等着他们两人来钻。曹睿沉默片刻,轻声说道:「那还是如去年一般,大将军入西阁丶司空入东阁?」曹真和司马懿二人纷纷点了点头。曹睿又问道:「那以西阁掌军事丶以东阁掌政事?」曹真笑着说道:「臣这个大将军丶也只适合执掌军事罢了。若有其他政事来问,臣未必能处理的那般好。」司马懿也跟着说道:「臣在宫中处理尚书台的事务就是了,也可以方便陛下随时找臣。」「西阁掌军务丶东阁掌政务……」曹睿轻轻的用手指敲着椅子,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大将军,」曹睿问道:「现在国家军事调度,都是通过大将军府来进行。若大将军入宫,军事还是通过大将军府?」曹真有些诧异的说道:「军务之事历来如此,都是通过大将军府来进行的。」曹睿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司空府现在有什么正经权责吗?」司马懿想了下回答道:「回陛下,司空府现在并未有政务之责,也没有许多事要做。」曹睿点了点头:「那就依大将军和司空所说吧!」「西阁给大将军丶东阁给司空。西阁协助朕处置军务丶东阁协助朕处置政务。如此安排,可还合理?」曹真想了片刻后说道:「臣以为陛下这样安排的确合理。」「司空呢?」曹睿看向司马懿。司马懿答道:「臣以为甚是妥当。」对于曹真和司马懿来说,无非就是办公地点从大将军府和尚书台变了一下,改到在北宫内丶在皇帝的书房旁边来办公。日常得以入宫,在这个时代里,对臣子乃是一种难得的殊荣。只能说是求仁得仁了。曹睿点头说道:「若如此这般的话,只大将军和司空二人在宫内供朕谘询,恐怕也人手不够。」「朕给大将军和司空各找一位副手吧。」「副手?」曹真有些疑惑的问道。「正是如此,朕觉得有两人正适合襄助一下。」曹睿回应道:「这样吧,让尚书右仆射卫臻入宫,协助司空处理事务如何?」「司空本就是在处理尚书台之事,而卫仆射在尚书台也是一样的职责。不如将卫仆射也一同请到宫中,这样司空和卫仆射在宫中就可以处理尚书台之事了。」「这样可还妥当?」曹睿看向司马懿。司马懿心中迅速的想了几个来回。自己身为辅政大臣,入宫处理政务乃是职责所在丶更是自身执掌中枢的关键。陛下这是要用卫臻分权?但在宫中丶在陛下身前丶在曹真旁边,是万万不能表现出不愿被分权之感的。司马懿想了几瞬之后,点头称善:「臣以为如此甚为妥当,臣与卫臻二人定然可以协助陛下处理政事。」确实是『协助』。按照家天下的规矩,无论是司空丶还是录尚书事丶还是大将军……都是在协助皇帝治理天下罢了。这些官职最终的权利来源,都来源于皇帝的任命。皇帝只不过是让大臣入宫办公,又有什麽理由能够拒绝呢?甚至一丝一毫的不情愿都不应该!司马懿点头同意之后,曹睿又看向曹真。「大将军,」曹睿缓缓说道:「大将军有如卫臻这般丶可以协助大将军处置事务的人选吗?」「这……」曹真一时有些为难。司马懿是录尚书事,卫臻是日常管理尚书台的尚书右仆射,两人所负责之事近乎相同丶只是官阶差了一些而已。而自己这个大将军乃是独一档的,并没有人能在自己之下。自己的长史丶参军……这种职务能与尚书右仆射相比吗?若说其他具有将军号的人,眼下洛中也只有卫将军曹洪了。让曹洪这样的人伴在陛下身边?别给陛下添堵了!「臣其实日常都由臣的长史协助,但让长史入宫并不妥当。」曹真无奈的说道:「臣这里并没有合适的人选了。」曹睿像是早就预料到曹真的答案一般,随即回应道:「既然这样的话,朕就为大将军选择一人。」「董昭董公仁,其人也是国家老臣,数十年间多有辛劳,就让此人来协助大将军处理军事吧。」董昭?董昭此人已经七十多了吧,虽然曾经也是智谋之士,但如今还能派的上什麽用场?曹真刚想提醒皇帝,但转念一想,董昭这个老头子帮不上什麽忙,倒也不至于添堵。曹真最可贵的一点,就是其身在大将军之位,却能事事为国家丶为皇帝考虑,并无半点争权夺利之意。曹真拱手说道:「董昭年高德劭,当年臣督诸军攻江陵的时候,正是董昭为臣和夏侯尚屡屡建策。」「先帝曾说,董昭的见识如同张良丶陈平一般。若有董昭相助,想必臣也会得一助力。」曹睿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向外缓步走去。曹真和司马懿见皇帝走出书房之门,也随即起身跟上。曹睿笑着指向『西阁』和『东阁』说道:「国事烦忧,有大将军和司空日常在旁协助朕处事,定然会事半功倍。」「朕此番也与大将军和司空做邻居了。」曹真和司马懿纷纷行礼,口称不敢。待曹真司马懿二人离去之后,曹睿自己坐在书案之后,竟开始研起墨来。墨块在砚台上转来转去,曹睿脑中所想繁杂之事,也随着墨色变深而渐渐平复下来。什麽『内阁』丶什麽『六部』,这些比当下更先进的制度,曹睿每一样都想搞出来。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局限。先让曹真和司马懿二人入宫吧,待朝野上下都熟悉了从宫中传令之后,再做他论吧。墨色越研越深了。曹睿将墨块拿起,一滴浓墨滴在砚台中,使墨汁上泛起了阵阵涟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慢慢来吧!(本章完) 第162章 无所顾忌 当晚,北宫,书房内。「董公来了?快坐!」见董昭走进书房内,曹睿连忙指了指一旁的席位示意董昭坐下。「谢陛下。」董昭倒也不客套,径直入座后看向皇帝。曹睿起身,又从自己桌案上端起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放到董昭身侧的小几上。董昭拱手:「谢陛下赐粥,可是臣年龄大了丶此时吃了东西不好消化,怕是一整晚都睡不好了。」「非也丶非也。」曹睿笑着摇头:「朕的这个粥和一般的粥可不一样。」董昭看着皇帝的脸庞,是比去年之时要更瘦一些丶棱角也更凸显出来了。「这粥有何不同?」董昭知趣的接话问道。曹睿笑着看向董昭说道:「董公见过吕布吗?」董昭有些诧异,一时搞不清楚皇帝的意思,但还是答道:「禀陛下,臣没见过吕布。臣入仕之时就在冀州,离开冀州归武帝统属之后,吕布那时就已经败亡了。」「温侯吕布对吧?」曹睿指向这碗粥:「此粥乃是薯蓣(山药)粥,薯蓣食用颇为滋补,即使长者在晚上食用也是无妨。」「此薯蓣的产地,就在吕布曾经的封地温县。」「河内郡的温县?」董昭眯眼想了片刻后说道:「臣记得司空就是温县人吧?」曹睿点头:「是啊。河内温县,还真是个好地方。」董昭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既然陛下赏赐,臣也尝尝这温县的薯蓣粥。」吃了几勺之后,董昭说道:「的确与寻常的粥不同,更为粘稠一些,看来可以滋补津液。」董昭将碗放下:「陛下可是有要事要与臣说?自陛下即位,臣这还是第一次晚上进宫。」曹睿微笑着点了点头:「是有事情的。召董公晚上过来,也是要看看董公的身体还硬朗否。」董昭的双眼似乎亮了一下,随即回应道:「臣的身体还算硬朗,还能让陛下驱使几年。」「哈哈哈,」曹睿笑着摆了摆手:「朕就是喜欢和董公说话,董公的确是当世智者。」曹睿不紧不慢,缓缓说道:「朕在现在这间书房的外面,东西两面各选了一间屋子,让大将军和司空在宫内办公。」「大将军在西阁,司空在东阁。董公觉得如何啊?」董昭随即问道:「大将军和司空入了宫,大将军府又将如何?」曹睿说道:「大将军府还是维持原样,统领国家军务一如既往。」董昭接着问道:「日后政令军令都是出于宫中了?」曹睿点了点头。董昭拱手行礼:「陛下此番设计的确精妙!」曹睿抬头看了一眼董昭,很显然董昭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曹睿倒也不废话:「若只大将军和司空二人入宫,则事务或许还有偏废。朕点了卫臻卫公振来为司空副手,而大将军的副手尚且空缺。」「董公来为大将军副手,替朕监理军务吧!」董昭毫不犹豫的起身,向皇帝躬身行了一礼:「陛下付臣重任,臣万死莫辞。」曹睿赶忙说道:「什麽死不死的,董公七十多岁的人了,难道不忌讳麽?」「忌讳如何丶不忌讳又如何?人终究是会死的。」董昭说道:「陛下想要让臣怎麽做?」曹睿看向董昭的眼睛:「董公想怎麽做?」董昭摇了摇头:「臣虽也粗通军务,但毕竟不是以军务见长,还是请陛下示下吧。」曹睿说道:「此番朕南征之时,发现中军丶外军以及州郡兵中,实际上旧习颇多,更主要的都在人事上。」「人事?」董昭抬眼看了过来,烛光之下,却显得眼袋愈发厚重了。「正是人事。」曹睿点了点头:「朕不是将原本的豫州刺史贾逵,调到皖口作为主将了吗?董公知道贾逵此番在南征中都做了什麽吗?」董昭摇了摇头:「臣只是知晓陛下大胜,具体哪个将领做了哪些事情,臣实在不知道。」「那朕就告诉董公吧。」曹睿说道:「贾逵到了寿春后,先是即刻被大司马派到无强口,去修了二十几日丶修了八万人的营寨。」「修了营寨之后又修路丶修完道路之后又修营寨。」曹睿摇了摇头:「贾逵一部自始至终,几乎都没打过什麽仗。」「董公觉得荒唐吗?」「这……」董昭想了片刻:「军中素来主将说一不二,这种事情恐怕很难制止的了。」曹睿点头:「这就是了。朕自己在寿春,都能遇到大司马动用公权丶打压下属的情况出现。若朕不在寿春呢?真不知道这个仗会打成什麽样。」「朕之前还不知道,为何武帝丶先帝每逢大战都要亲自出征。」「武帝军略过人,这个世人皆知,朕也是清楚的。但先帝并不以军略着称,却仍然随军出征。」「原来是为了盯着臣子们不出乱子!」曹睿叹气道:「若不亲自盯着,任用私人丶打压同僚丶坐任友军送死,这种事信不信都不稀奇?」董昭反倒面露笑意:「臣倒是要恭贺陛下了。陛下能有如此见识,想必军中各将也逃不出陛下掌控了。」「不至于。」曹睿轻轻摇头:「朕虽为皇帝丶虽然也打了一场胜仗,但还没自信到军中所有人都与朕一条心的程度。」「慢慢来,慢慢来。」董昭劝道:「陛下春秋鼎盛,又有什麽可急的呢?半年不行就一年,三年不行就五年。」曹睿微微颔首:「是这个道理。」「董公说的对啊!名实之间,只有军队才是这个实。因此,朕这回就让董公帮朕盯着军队,盯着大魏这十一州丶这三十万大军。」董昭面容也渐渐严肃起来:「臣义不容辞!臣明白了,陛下是用臣来盯住诸将之间不合理之事。」「是啊,」曹睿说道:「人事丶调度丶军令……只要是和军队有关,都要从董公这里过一遍。」「朕实在不希望大司马和贾逵的这般事情,再重演一遍。朕回程时每每在想,若是朕不在的话,是不是大司马会让贾逵去送死呢?」「若如此这般,三番五次的几场大战下来,即使军队名义上还是大魏的,那麽也会如主将私人的军队一般了。」董昭行礼道:「臣明白了。陛下用臣,就是用臣的年老丶用臣的洞察,臣也定然无所顾忌丶在宫中为陛下把关。」曹睿说道:「朕明白董公的心意了。朕记得董公只有一子是吧?现在在任何职?」董昭答道:「臣的儿子董胄,现年四十有二,现在在青州做屯田校尉。」「低了,这个职位低了。」曹睿问道:「董公想让儿子从军还是牧民?」董昭心里如明镜一般,知道皇帝是在给自己好处。但自己去年在武库中向皇帝自荐,如今等到了陛下的重托,为的不正是荫及子孙吗?董昭缓缓答道:「臣的儿子臣清楚,实在没有领兵打仗的本领。」曹睿说道:「这样吧,朕过些时日将颍川太守召入朝中,就让董胄去颍川做一任太守吧!」董昭听闻皇帝此话之后,直接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两千石和两千石差别也有很多,太守与太守也不一样。天下最顶级的太守,就是南阳丶河内丶魏郡丶平原这种大郡的太守。至于雍凉丶幽并那些小的穷的郡,与这些大郡的美职根本没有办法比较。颍川就在河南尹的边上,几乎是天子脚下最好的几个郡之一了。皇帝拿颍川太守的位子给自己儿子,还是值得拜上一拜的。曹睿见状,几步走到了董昭身前将这位老人扶起:「董公请起,朕自认为与董公之间还是有几分默契的,就不必如此客套了。」「谢陛下恩典。」董昭说道:「臣何时入宫履任?」「明日歇息一天以做安排,就后天吧!这个西阁和东阁具体怎麽弄,朕也只是有个大概的雏形而已。」「反正都在朕的边上,至于工作流程之类的琐事,朕日后与你们慢慢调整就是了。」「臣,遵旨。」……两日后,司空府中。司马懿从宫中下值,回到家后站在院中,看着蒋济带过来的一车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子通,你这是做什麽?」司马懿问道。「过来孝敬孝敬你这个司空。」蒋济笑着说道,见司马懿皱起眉头,方才解释道:「我这一去扬州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这些酒我又带不走丶家中妻儿又不喝,就先送到你这。」「送到我这?」司马懿看向这些密封严实的酒坛子,随口回应道:「那我自己饮了或者送给别人,这可就由不得你了。」蒋济笑着摇了摇头:「一车酒而已,都已经送到你府上了,自然是随你处置。」两人朝着书房走去。司马懿缓缓说道:「明日便走了?」蒋济点头:「是啊,明天一早就要动身出发了。」「黄初年间,官员上任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可以准备。到了太和,得了任命后竟只能在京中停留三天了。」(本章完) 第163章 私相授受 司马懿嗤笑一声:「三天又如何?难道你蒋子通不愿去寿春?」「如何不愿意去?只是心中所忧之事众多,一时间不安罢了。」蒋济轻叹一声:「这不是来找你这个司空解惑来了吗?」两人一左一右走进书房内,司马懿随手关上了门。「有什麽是你都想不明白的?」司马懿问道。蒋济回道:「你看黄权黄公衡,打着天子亲信的旗号去豫州,豫州境内属他最大。而我去扬州,上面还顶着一个大司马。」「我这个扬州刺史,还是陛下撤掉了大司马的扬州牧之后新设的职位。大司马权重,我估计很难做事了。」司马懿扬眉问道:「你担心曹休打压于你?陛下和曹休说的明白,废州牧设刺史丶军政分开这是国策。再说拿掉曹休的州牧之后,不是也赏了他一千户吗?」「你不过是刺史而已,曹休气量应该没有这麽狭窄。」蒋济说道:「我与大司马之间倒没什麽,但大司马的长史冯平,此人却素来与我不和。」「冯平?」司马懿问道。蒋济点了点头:「正是冯平。黄初五年年底回军的时候,正是冯平替水军规划的路线。」「冬季水浅丶中渎水又有许多地方结了冰。船队在中渎水中不得前行之时,上上下下对如何将船队带回一事有了争议。」「是冯平建议大司马,留军队在当地屯田驻守,以求保全船队。」蒋济摊手说道:「后来先帝不是听了我的建议吗?冯平因此也失了功劳。」司马懿皱眉:「冯平此人我也见过数次,当年在邺城的时候,我与他公事之间还有过交流。竟如此睚眦必报吗?」蒋济说道:「倒也不完全是冯平的错……」司马懿白了蒋济一眼:「是不是你对冯平使什麽坏了?」蒋济摊手,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冯平如此少智,他所提的计划只会坑了数万军队,当时我就此事向先帝上表弹劾于他。」「后来才知道,大司马当时想要调冯平入朝中为官,就差一个功劳丶被我给搅黄了。我也不是刻意为之的!」司马懿摇了摇头,起身将桌案上的几卷竹简拿起,转身放到书架之上,同时口中说道:「现在知道怕别人给你穿小鞋了?」「子通,你且做个人吧。」蒋济叹道:「那当如何?谁能想到现在我能去扬州当刺史?」「大司马当扬州牧,扬州政事都是冯平帮大司马处置的。如今我去扬州夺冯平的权,冯平不搞我就怪了。」司马懿侧过头来盯着蒋济的脸,没有说话。蒋济低声说道:「仲达,仲达公,司空!这个忙你可务必要帮我一帮。」司马懿捋了捋须,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半晌,司马懿缓缓说道:「也就是你蒋子通,若是别人遇到这种事,我是断然不会管的。」蒋济脸上露出笑容:「仲达有何妙计?」司马懿道:「冯平当时是想入朝做什麽官?哪里的两千石?」「一个大郡还是要的。」蒋济说道:「我记得当时南阳太守是有空缺的,恐怕大司马是想将冯平放到南阳去。」「南阳……」司马懿问道:「现在这种大郡肯定是不好换的。」司马懿在书房中踱步了片刻,理清思绪之后方才说道:「洛阳怎麽样?」「洛阳?」蒋济不解。「我是说河南尹。」司马懿解释道:「都城洛阳所在的河南尹。」蒋济惊呼起来:「仲达,我一个扬州刺史,当得起用河南尹来换吗?」司马懿冷笑着说道:「如何当不起?我就问你,河南尹是好还是不好?」「当然好了!」蒋济从坐席中站起:「河南尹负责天子脚下,乃是和先汉的京兆尹一般的职位。河南尹权责极重,怎麽不如……」蒋济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蒋济说道:「如今卫臻为司隶校尉,又极受陛下信重。河南尹归属司隶校尉监察,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了。」蒋济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你这个司空不在乎,但不代表大司马不在乎。」司马懿点了点头:「如何?河南尹换扬州刺史,想必大司马定然不会拒绝,你这个扬州刺史也能坐稳了。」「扬州用武之地,这个买卖做得!」蒋济咬了咬牙:「你那个族弟能听你的话吗?」「如何不能?」司马懿说道:「黄初二年,正是我将司马芝从阳平太守的位子上调至河南尹的。」「如今让他换个地方而已,又如何不能行?」蒋济问:「调到哪去?现在可没有大郡空缺!」司马懿轻轻摇头:「这你就不用管了!既然你明早就走,那就暂且稍待,我现在就给曹休写一封私信,你一并带到扬州去。」蒋济的神情也舒缓了许多:「那就多谢司马司空了!」「顾好扬州!给你子孙挣个公爵出来。」蒋济咧嘴,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司马懿动笔。司马懿文才极好,一封私信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已写完。蒋济将左伯纸拿起,放到旁边的小几上晾着。「仲达,」蒋济说道:「如今我去扬州了,你在洛阳要多保重啊。」一直以来,司马懿在蒋济面前都是智珠在握的形象。可当蒋济话音刚落之后,司马懿却轻轻的叹了口气。蒋济不解:「有什麽事情是你这个司空还要担忧的?」「陛下不是刚点了你进北宫的东阁麽?这般恩宠,即使有个卫臻掺沙子又能如何,他又大不过你!」「哪里还要你教?」司马懿说道:「不是卫臻。陛下安排他来分我的权,也是情理之中,我是先帝选的老臣嘛。」「之前在洛阳中,我和陈群都是录尚书事,常常以陈群为主。现在卫臻来了,也改变不了以我为主的情况。」「那是何事?」蒋济不解。「我也是想了两日才知道的。」司马懿摇头叹息:「我本以为陛下让黄权去做豫州刺史,也只是单纯让黄权去做事的。」蒋济眉毛扬起,一双眼睛盯住了司马懿的面孔。「子通,我问你,豫州现在有几郡?」司马懿说道。「谯丶沛丶梁丶陈丶颍川丶汝南。」蒋济答道。司马懿握拳轻轻砸了一下桌子:「我才反应过来,陛下的用意是在颍川!」蒋济也随即说道:「清查豫州隐逸人口一事,是为了颍川一郡?」「不好说,说不好。」司马懿道:「子通,你有没有发现,自陛下即位以来,几乎处处针对颍川人?」「我从未往这个地方想过。」蒋济看向司马懿:「仲达,你不是和颍川士人相交甚好吗?」「是又如何?」司马懿说道:「我又不是颍川人!这话还是陛下尚未回京之时,卫臻在尚书台内对我说的。」「又是卫臻……」蒋济皱眉。司马懿道:「子通你看,陛下即位之后唯一一次去大臣家中,就是去了锺繇钟太傅那里。」蒋济点头:「陛下这是用钟太傅的儿子锺毓,来将钟太傅彻底捆住了。六十岁才得了这麽一个宝贝儿子,钟太傅岂能放弃锺毓的前程?」「是啊。」司马懿继续说道:「锺繇是颍川的,陈群也是颍川的。借着东吴进犯江夏的时候,陛下将陈群撵出了洛阳之外。」「当时我还想,陛下为什麽派陈群去丶而不是派我去。现在我算看明白了,正因为陈群是颍川人。」蒋济疑惑道:「那荀氏谋逆一案,陛下将荀氏之人关押在诏狱之中,卫臻也迟迟不肯结案。莫非也是在针对颍川人?」「定然如此!」司马懿叹息道:「颍川士人,一直以来都以荀丶锺丶陈三家为首。」「锺繇被捏住了七寸丶陈群到了襄阳还打了败仗,只剩下一个荀氏丶如今又要岌岌可危。」蒋济略微思考了片刻,嗤笑着指着司马懿:「仲达你在这替颍川人叹什麽气!天下士人,颍川人几乎占了一半的权。换你坐那个位子,你弄不弄颍川人?」「钟太傅将死丶陈群又被赶到了边郡,加上荀氏这次又被一网打尽。」蒋济冷笑道:「自此之后,天下士人不就以你司马仲达为首了吗?」司马懿摇了摇头:「以我为首?四十几岁的三公,还不至于。等我到六十岁的时候再说吧。」蒋济说道:「不急,不急,时间还早,一切都有机会。」「仲达,方才你说让冯平来做河南尹一事,多久能有分晓?我也好与大司马透个底。」司马懿捻须想了片刻:「数月之间吧,上半年应该可以。」蒋济点头,起身欲走:「那我也不问你如何去做了。你我多年老友,临行之前也无需再多言了。」司马懿点头:「子通保重!扬州是你家乡之地,虽然不能锦衣而行,但也足够夸耀的了。」蒋济笑了笑,随即告辞。司马懿将蒋济送到大门口之后,走回书房的路上,开始琢磨这自己这位族弟,现任河南尹的司马芝之事。司马芝……曹洪……是时候让他去做了。(本章完) 第164章 内外沟通 所谓京畿重地,在大魏一朝,指的其实就是河东丶平阳丶河内丶弘农丶河南尹这四郡一尹。洛阳县,县狱。守门的老卒拉开了县狱的大门,两名精壮的狱卒押着一名胖大老妇,将其推搡着押进了门内。一股潮湿夹杂着各种不明味道的风迎面袭来,年过七旬的胖大老妇不禁打了个寒战。胖脸之上露出一丝惊恐的神情之后,转眼间却又变成厌恶的表情。老妇用两个手肘,将左右押着自己手臂的狱卒向外压开。「推什麽,推什麽?我自己会走,过几日你们的县令恐怕就要求着我出来。」胖大老妇说道。两名狱卒对视一眼,脸上显出些许无奈。「那好,陈氏,我们也就不押你了,你的监室在里面,和杜氏挨着。」左面年老一些的狱卒说道。「哼,」老妇陈氏向内迈步走去:「你们就等着吧,我可是卫将军的奶娘。你们怕是不知道吧?卫将军刚在南边打了胜仗回来。」年老狱卒说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府尊县尊的事情,哪里容的上我们去问呢?还请进去吧。」三人渐渐入内,到一间稍微明亮一些的监室门口停了下来。右面的年轻狱卒打开了监室的栅门,语气不耐烦的说道:「请吧,陈氏。我们可是把你和杜氏放在同一间了。」监室内,冰凉的地上只有两个角落铺着些许乾草。早几个时辰被押运进来的杜氏,此时在一片乾草上蜷缩着,像是睡着了一般。杜氏被开门声惊醒,抬头见到陈氏也被押了进来,露出了几分欣喜。老妇陈氏依旧嘴中说话不停,脸上的褶皱也在抽动:「怎麽如此简陋,给我拿床被褥过来!」还没等陈氏转身回来,她的后背就被刚刚的年轻狱卒推了一把,直接踉跄两步的进了监室中。年轻狱卒口中嘟囔了一句:「也不看看这是什麽地方,在这里摆谱?」说罢,二人转身离去。与此同时,卫将军府中,年已六旬的卫将军曹洪正急的团团乱转。「奶娘是如何被洛阳令抓的?」曹洪急切的问着一旁站着的管家。管家犹豫着说道:「今日一早,陈夫人去东市上买祭神用的祭物。兴许是店家或者其他人报官了,陈夫人这才被抓至狱中的。」「都是那个临汾公主家人害的!」曹洪恨恨的说道。管家说道:「将军要不找陛下说情一下?」「说说说,我刚起复不到半年,还想让我丢官吗?」曹洪自言自语道:「什麽狗屁无涧神,这种淫祀之事,怎麽好让陛下知道?」「陛下若是知道了,奶娘只会死的更快!」曹洪说着说着就跪坐到了桌案后面:「不行,我得给太皇太后写封信,稍后送进宫去。」曹洪看向管家:「这种事为何不早点报给我?等下你亲自去送!」管家喏喏的应承着,不敢多说半个字。当日下午,河南尹的府衙之内。洛阳令纪宣,此刻正束手站在河南尹司马芝的面前。河南尹一职,几乎相当于后世的首都市长。而洛阳令,大约可比为首都最核心之处的区长了。纪宣说道:「府尊,刚刚卞太皇太后遣黄门吴达来给属下送信,此事涉及皇家,属下不敢决断,因此将吴达带到门外候着了。」司马芝抬头瞄了纪宣一眼。太皇太后有令你不愿扛,就丢给我来扛吗?司马芝也姓司马,和当今司空司马懿一样来自河内温县,乃是司马懿的近枝族弟,还没出五服那种。司马芝淡淡问道:「这黄门唤作吴达?此人怎麽说?」纪宣低头说道:「自然是希望从县狱中放了曹洪的乳娘……」司马芝敲了敲桌子:「你回去吧,将吴达也一并劝返。此人我没见过,他的话我也没听到过。」纪宣犹豫道:「府尊,可是太皇太后那边……?」司马芝冷笑一声:「那又如何?你想的倒还周到,莫非你自己也想进监狱中吗?」纪宣额头冒出一丝冷汗:「属下就先让吴达回宫去了,就说……」「就说什麽?」司马芝看着纪宣。「就说府尊现在不在府中,吴达见不到也是正常之事。」纪宣小心说道。「去吧,此事你不用再管了,我会给宫里一个说法的。」司马芝淡淡说道。「至于陈氏和杜氏二人,在狱中将其处死就是了。我自会与陛下有所交代。」纪宣如蒙大赦,即刻出门走了出去。魏承汉制,户口一万以上的县,其长官称为县令。户口低于一万的县,其长官称为县长。纪宣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无能之辈。只是涉及太皇太后丶卫将军等如此重量级的人物,他一个六百石的官员实在无能为力。司马芝看了看纪宣离去的背影,想到了昨日族兄司马懿和自己所言之事,随即提笔,开始给皇帝上书。北宫,书房内。曹睿刚刚结束了下午的箭术训练,休息片刻后又来到了书房。还没进门,就看见中书令孙资在旁边候着。「何事?」曹睿随口问道。孙资双手呈上一篇表文:「陛下,这是河南尹司马芝下午时分送到宫中的上表,还请陛下看一看。」「下午送进宫,现在就拿给朕了?」曹睿看了孙资一眼:「孙中书,什麽事情这麽急?」孙资低声说道:「与太皇太后和卫将军有些干系。」曹睿一把将司马芝的表文拽了过来,大略看了一番之后,又将表文扔到了孙资的怀中。「这都是什麽和什麽?」曹睿皱眉说道:「无涧神是个什麽玩意?曹洪的奶妈和临汾公主的内侍,怎麽会祭祀这种淫祀?」曹睿迈步向书房内走了进去,孙资小步快走跟在后面。「陛下,臣也是临时问过校事,这无涧神大约是西域佛门的一个什麽神,不知如何开始出现的。」孙资答道。「这个无涧神算不得什麽大事。朕只是想问,为何太皇太后可以派黄门直接去找洛阳令?」曹睿皱眉。「朕记得朕还未离开洛阳之时,卞太皇太后和郭太后,朕的这两位长辈都没有派黄门直接到官府之中的事情吧?」孙资答道:「禀陛下,的确没有。」见孙资说的那麽乾脆,曹睿略微有些疑虑,随即追问了一句:「那之前有?黄初年间有吗?」孙资想了片刻:「曾经有过,但后来没有了。」「细说!」曹睿挥了挥袍袖,倚到了躺椅之上。「遵旨。」孙资说道:「这种事情,在武帝年间是没有的。」武帝年间?曹睿心里笑了一声,武帝在武帝年间还不是武帝呢,又如何来的后宫?孙资继续说道:「大约是黄初三年的时候,先帝当时率军第一次征伐吴国。」「先帝在外之时,卞太皇太后多次致信于任城威王和雍丘王。先帝得知后大怒,因此特别下诏书禁止后宫干政。」「还是与雍丘王有关?」曹睿皱眉:「朕记得关于后宫,先帝下过两个诏书是吧?好像有一个是禁止宦官干政的?」「正是。」孙资点头:「延康元年,先帝刚刚继位魏王丶还未称帝之时,就下诏书称『宦人为官者不得过诸署令』,此诏书已经刻于宫内石室之上。」「禁止后宫干政的诏书,是在黄初三年丶先帝班师回洛阳后下的。」孙资细细解释道:「先帝在诏书中说,『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也不得辅政和封爵。」曹睿在躺椅上眯眼想了片刻。孙资看皇帝没有说话,又接着提示道:「陛下,此事还与陈骠骑有关。」曹睿瞄了孙资一眼。虽然孙资有时在说话中夹杂私货,就如同上次被辛毗挑明的贾逵一事一般。但孙资在宫中多年的资历,若是对什麽事究根寻底,还是离不开他的。「此事与陈群有关?」曹睿问道。「臣记得当时先帝是想追封卞太皇太后的父母。」孙资解释道:「但陈群当时上奏先帝,称周朝从来没有追封后宫亲族的制度,秦汉两朝违反了周朝的制度,这才有了后宫取乱之祸。」「这也行?」曹睿扬眉感叹道:「真能说啊!把周朝的例子都举出来了,那他们这些县侯乡侯的,是不是都该封土裂爵了?」孙资自己本身也是侯爵,知趣的没有搭话。曹睿摇了摇头:「看来太皇太后在后宫之中,也并不是那般安静啊。」「郭太后如何?」曹睿问道。「郭太后并无这些事端。」孙资小心说道。曹睿点了点头。郭太后本来就是后母,曹睿不去找她的麻烦就已经不错了。如今郭太后在后宫中安分守己,想来也是颇为知趣。曹睿深吸一口气:「朕倒是有一问,曹洪如此作为丶因如此小事上奏给太皇太后,岂不是违了先帝之诏?」孙资思考片刻,低声答道:「正是。」「太皇太后派去找洛阳令的那个黄门何在?」曹睿皱眉:「传令,将其杖毙。」(本章完) 第165章 禁绝淫祀 「陛下。」孙资听闻皇帝之言,惊讶的抬起了头。「去传令吧。」曹睿说道:「一介宦官做出这等事来,与内宫沟通外臣,已是有取死之道。」孙资问道:「那太皇太后那边又怎麽说?」「还要怎麽说?」曹睿看向孙资:「毕竟是朕的祖母,朕还能像先帝那样专门下个诏书,禁止太皇太后与宫外沟通吗,成何体统?」「朕也是借这个黄门的命,给太皇太后一些警示罢了。」曹睿指了指门外:「现在就命人去做吧,做完了回报给朕。」「遵旨,臣告退。」孙资行礼后缓缓离去。太皇太后丶曹洪……加上曹植如今也回洛阳中了,这些曹氏之事确实繁杂。曹洪此人肯定也是要进行惩戒的,待明日问过曹洪之后,再行分说。「锺毓。」曹睿瞥了眼站在角落里的太傅之子。「臣在。」锺毓恭敬答道。锺毓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三个月的时间没见,声音就变粗了许多。「去,你去将河南尹司马芝现在叫到宫来,骑快马去。」曹睿吩咐道。「对了,把值房里的刘晔和陈矫叫来。」「臣领旨。」锺毓拱手后,随即转身出门离去。快到侍中值房之前,锺毓甚至还犹豫了片刻。『是刘晔和陈矫吧?』锺毓想了想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将刘陈二人唤了出去。也不怪锺毓犹豫。历来都是刘晔黄权丶辛毗陈矫这两组的。如今黄权去了豫州,刘晔就只能落单了,因此每日都是三名侍中皆在。刘晔和陈矫走到书房内,一齐向皇帝行礼。曹睿摆了摆手,用手颇为随意的指了指侧面放着的椅子。待刘晔和陈矫坐下之后,曹睿出言问道:「你们知道无涧神吗?我听孙资说,此神乃是西域佛门里的一尊神。」刘晔拱手答道:「禀陛下,臣只知道洛阳城外有一座白马寺,寺中之人唤作沙门,也是信奉这西域的佛门。」曹睿点了点头,眼睛看向了陈矫:「陈侍中曾经在广陵对吗,知道笮融麽?」「臣知道此人。」陈矫缓缓说道:「笮融此人就是信奉佛教的。」「朕听说过此人,所以来问卿。」曹睿说道:「此人信的佛教,卿对其有什麽了解?」佛教嘛,曹睿怎麽能不知道?但是不论此时魏国的佛教是个什麽样子,有一点可以确信无疑,那就肯定是和后世不一样的。陈矫想了片刻:「臣是徐州广陵人,笮融也是徐州之人,臣对他的事情还是了解的。」曹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等着陈矫继续陈述。「大约在初平年间,当时的徐州刺史陶谦陶恭祖令笮融为官,先是执掌下邳丶彭城丶广陵三地的赋税运输,而后又做了下邳相。」「笮融先是在下邳修建浮屠塔,塔高有九层,佛堂周围可供三千人同时诵经。每当浴佛会时,在路旁设席长数十里,置酒饭任人饮食,来参观丶拜佛的百姓可达万人之多。」曹睿插话道:「这麽说来,笮融还是个虔诚之人了?」陈矫摇了摇头:「笮融信佛,但其用来做佛事丶修佛寺佛塔的钱财,都来自对徐州各郡的盘剥。」「先帝击徐州之时,笮融逃亡广陵。臣就是广陵人,当时笮融在广陵大肆劫掠,郡中资财都索略一空。」「朕记得陈登不是在广陵吗?」曹睿问道。「回陛下。」陈矫拱手:「那时陈登还在下邳做屯田校尉,去广陵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了,臣那时才在陈登手下做功曹。」曹睿点头说道:「那徐州百姓后面还信佛教嘛?」「如何不信?」陈矫说道:「笮融败亡之后,徐州当地百姓都说笮融是前世造孽过多,不过是一死来还债罢了。」遇到什麽事情都怪前世无德……佛教还真是个好宗教,比太平道和五斗米道要省心些。「不过关于这个笮融,有一事臣想多说几句。」陈矫说道。「何事?陈卿说来。」曹睿道。陈矫说道:「笮融先是从下邳逃到广陵,后来又到了秣陵丶也就是孙权所在的建业。」「后来笮融到了豫章郡,帮助当时武帝所任的豫章太守朱皓击退了诸葛玄,这个诸葛玄就是诸葛亮的叔父。」陈矫说道:「当时的诸葛亮,估计就在诸葛玄身旁。」「有这等事?」曹睿笑着说道:「世事离奇,不可尽察啊。」陈矫点了点头:「徐州百姓不仅信佛教,还信天师道以及太平道。」「太平道?」曹睿皱眉:「太平道不就是黄巾吗?」「是黄巾。」陈矫笑着说道:「黄巾蜂起之时,各地借黄巾之名丶或者从了黄巾贼的,何止千万?禁是禁不绝的。」「朕倒是第一次听说此事!」曹睿惊讶:「朝廷之前也不管吗?」刘晔侧头瞄了陈矫一眼,随即说道:「陛下,此事定然是管的。虽然各州还有信奉太平道之人,只是不让戴黄巾丶不许再有组织罢了。」陈矫也插话说道:「太平道是有的,但是在徐州却远不如天师道兴盛。」「若要排个序列的话,信奉天师道最多丶太平道次之丶佛教最少。」曹睿一时有些犹豫。这些神佛之类,本质上来说都是一种精神寄托罢了。又不可能给不识字的农夫讲经学丶或者讲什麽忠义孝悌,念个佛丶信个道,这种简单的宗教,估计禁是禁不绝的。那麽又该如何处置呢?貌似看出了皇帝的为难神色,刘晔拱手说道:「陛下其实无需为此事担忧。」「哦?」曹睿疑惑的看向刘晔。刘晔说道:「无论信天师道或者太平道,无知百姓也不过是求个心理慰藉丶又或者是存个组织以求自保罢了。」「以现在大魏各地的赋税徭役来说,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屯田民,几乎都处于饿不死丶但也无力做其他事情的程度。」曹睿冷笑一声:「刘卿是说,百姓已经疲敝的再没能力做出天师道和太平道那种造反之事了?」刘晔点头:「正是如此。按大魏现在对百姓的徵调,再无汉朝时那般强力的豪强。而且若是灾荒之年,各州郡从府库中放粮救济就是了。」曹睿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这就是大魏当今的『低人权优势』吧,百姓想造反都无能为力。「不能总是这样!国家徵收赋税如此之重,归根结底还是有吴蜀两地割据在外,不得已而为之的。」「大魏的种种痼疾,说到底还是未能一统九州的缘故啊!」刘晔说道:「陛下勿忧。大魏以中国之强盛而临四方,随着时间推移,大魏盛而吴蜀衰,这种道理是不言而喻的。」曹睿感叹道:「还是要抓紧啊!不过,眼下之事该解决还是要解决的。」「陈卿,」曹睿看向陈矫:「替朕拟一份名单和一份诏书,写清楚各地允许祭祀的神祗,在名单之外的神祗均不允许祭祀。若违者,按淫祀处置。」「此事可行吗?」曹睿问道。陈矫点头说道:「必然可行!」「那就去做吧!」曹睿一边说着,一边向外望去。门外已经可以见到锺毓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官员。「两位侍中先回去吧。」曹睿说道。刘晔丶陈矫二人行礼后告退。出门之前,刘晔看了一眼,才认出来此人乃是河南尹司马芝。『司马子华?他来这里做什麽?』刘晔心中想着,但还是和陈矫一并向值房走去了。片刻后,锺毓引着司马芝进了书房。「臣拜见陛下。」司马芝行礼。「司马卿来了?」曹睿拿起司马芝亲笔的表文问道:「黄门吴达,朕已让人将其杖毙了。卫将军曹洪,朕也会有相应的处置。」「只是现在朕要问你,你为何不见太皇太后宫中的黄门呢?」「禀陛下,」司马芝拱手恭敬答道:「臣自请认罪。」「什麽罪?」曹睿语气平淡。「陛下,按律所有应该判处死刑的罪犯,都应该由陛下覆核之后方能处死。」司马芝说道:「但太皇太后派遣黄门来寻臣,臣不敢见这个黄门。」「臣害怕太皇太后会下保护犯罪之人的命令。若真是这样的话,陛下听闻太皇太后之令,定会不得已将犯人保护起来,这又是与国家律令相悖。」「因此臣已经命令洛阳县将此二人在狱中打死了,这样陛下就不必为难了。」司马芝跪在地上,朗声说道:「臣请陛下治臣之罪。」曹睿听闻司马芝之言,一时间有些感慨。自汉末以来,官场中一直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风气。可能是由于法制混乱丶也可能是由于国家动荡,各州郡之间的太守丶各地方的县令们,都以杀伐果断丶越权行事为荣,仿佛这样才能显出才能来。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太守们的权责很大,可以很好的稳定各方动荡的局势。但这是洛阳,是天子脚下!你司马芝就这麽急着来杀人吗?曹睿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司马芝,转头对锺毓说道:「把西阁东阁都给朕叫过来,都来!」「遵旨。」锺毓转身离去了。司马芝伏在地上,心里忐忑不已。这怎麽和族兄昨日说的不一样!祝各位书友大佬们中秋快乐,万事胜意,平安顺遂~(本章完) 第166章 亲亲相隐 北宫,西阁内。大将军曹真将一堆文书抱到了董昭的桌子上,放下后还拍了拍手。「董公,这些事项我大致看了几眼,没什麽特别要紧之事。」曹真笑着说道:「董公看着弄,有特别注意的再和我说。」董昭年龄大了,多少也有些眼花。本来凑在文书前看字的头抬起,看了一眼曹真,摇了摇头说:「这些事情大将军应该亲自做的,老夫覆核才对。」曹真叉着腰笑着说道:「我和董公也认识三十年了,无妨,无妨。」董昭微微摇头,接着低头工作了起来。曹真也知道这些文书应该自己亲自批阅。可是之前在大将军府中,这些事情都是长史去做的。曹真已经习惯了先看大概,捡最重要的亲自批阅,其他的都扔给长史。积习难改吧。不过董昭却乐得如此。权利是春药,也是让人返老还童的兴奋剂。从九卿之中闲散的卫尉,一跃而入西阁襄理天下军务。董昭最近几日,一直有一种自己赌对了的爽感。锺毓在外面敲了敲门,然后直接走了进来。锺毓行礼后说道:「大将军,卫尉,陛下请二位到书房里去。」曹真点了点头:「稍待,我们这就来。」「董公,董公?」曹真转身看向董昭。见董昭还在颤悠悠的将毛笔放下,曹真直接走到董昭旁边将董昭搀了起来。董昭没老到那种地步。不过,董昭却愿意让别人以为自己那般老,当然皇帝除外。七十多岁的人了,装起老来天衣无缝。二人缓缓出门,锺毓此时已经跑到对面去喊司马懿和卫臻了。待四人在书房门口集齐后,锺毓先进了书房的门,四人才随之进来。司马芝就跪在地上,一时间让人看不清面貌。「坐,都坐。」曹睿随便摆了摆手。西阁东阁的这四位大臣这几日来,不是在自己的值房,就是在陛下的书房中。四人熟门熟路的坐下。曹真倒是不在乎谁跪在地上,但是司马懿丶卫臻丶董昭三人一瞬间或多或少都有些惊讶的神色。「站起来吧,司马子华。」曹睿淡淡的说道。「臣谢恩。」司马芝缓缓站起。司马懿见自家族弟先是跪在地上,而后站起,心中自是泛起了波浪。陛下这是动怒了?说句实在的,司马懿跟陛下相处这麽久了,还没见过几次陛下发怒。莫非陛下不喜司马芝?曹睿指向司马芝:「诸卿,都认得司马子华吗?」司马懿本想问个究竟,但是卫臻赶在司马懿的前面开口。「禀陛下,臣为司隶校尉,司马子华乃是臣直接负责。」卫臻拱手:「司马子华为何在此?」曹睿语气平淡的说道:「司马子华今日下午给朕上表说了一事,而且还在朕的面前自称有罪。」「至于司马子华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朕想听听诸卿的意思。」「朕的河南尹,」曹睿朝着司马芝扬了扬下巴:「将事情的首尾与诸位大臣都说一说吧。」「遵旨。」司马芝的脸上有些许惶恐之意。这种事情,陛下难道不应该奖赏于我吗?只不过是客套一下,如何就论我的罪了?司马芝强忍着想要看向几位大臣的举动,目不斜视的将今日发生之事缓缓说出。不料,曹真却是第一个开口的。「陛下。」曹真说道:「此事乃是曹洪家人触犯法律,并非曹洪犯法,还请陛下宽恕曹洪。」「大将军以为朕要处罚卫将军?」曹睿哼了一声:「若真要处罚曹洪,也不是因为什麽淫祀之事。曹洪之事暂且不论,先论司马芝。」若不是淫祀之事,还能因为什麽?曹真有些困惑。莫非是曹洪与宫内的太皇太后沟通一事?曹真突然想起去年年初,也就是大概一年多以前,先帝曹丕在盛怒之下要将曹洪收押至诏狱之中。当时先帝下令之时,曹真就在先帝的旁边。上次……好像也是太皇太后救了曹洪。莫非陛下忌惮这个?曹真话音落下之后,其馀三人犹豫了几瞬,都未开口。卫臻心中想的是,大将军已经第一个开口,自己也不好抢在司空的前面。司马懿和董昭,两人一中年一老年,所忧之事却有些相似。司马懿拱手说道:「禀陛下,司马子华是臣族弟,臣不宜论其功过,自请避嫌。」「朕大约也猜到了。」曹睿点了点头:「既然河南尹也姓司马,说不定就与司空有关。」皇帝话音刚落,不料一旁的董昭也开口了。董昭道:「禀陛下,司马子华是臣侄婿,臣也自请避嫌。」曹睿挑眉,有些纳闷的问道:「董公和司马芝如何有的亲缘?侄婿?」「正是。」董昭拱手:「臣的弟弟董访之女,正是司马子华的正妻。」曹睿有些无奈,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不准避嫌,今日朕也不避嫌!一个接一个的说,司空先来!」在场四个大臣,其中两个都与司马芝有亲属关系,剩下一个还是司马芝的上司。都避嫌的话,这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遵旨。」司马懿拱手说道。本就是司马懿在昨日命司马芝,今日抓捕曹洪的乳母之后,从而拿此事做文章的。司马懿算对了曹洪的乳娘入狱,也算对了曹洪会去找太皇太后求援,甚至还暗示了司马芝在洛阳县的狱中直接将二人处死。但司马懿唯独没有算对的是皇帝的态度。曹洪的家人涉及淫祀之事,为了避免太皇太后令宦官干扰,直接将案犯处死,这不是值得让皇帝褒扬的吗?司马懿错了,但也没全错。这种自桓帝丶灵帝时代流传下来的士人作风,无论在武帝曹操还是文帝曹丕执政之时,都是会作为『能臣』来进行褒扬的。谁知道皇帝偏偏不喜欢这种士人作风呢?以司马懿的政治嗅觉,已经敏锐的从刚才皇帝的话中,觉察出了皇帝细微的一丝倾向。今日这个『无涧神』的淫祀案,有两个值得讨论的地方:其一,卫将军曹洪违反先帝诏书,私自上书太皇太后,妄图包庇罪犯使其免罪;其二,太皇太后令黄门直接去寻官府,欲要直接令官府放人;其三,河南尹司马芝不见黄门,未报朝廷私杀罪犯。司马懿注意到刚才曹真出言维护曹洪的时候,皇帝曾说曹洪之事等会儿再论,先论司马芝。皇帝尚来对武将优容,曹洪是宗亲丶两月前又在皖城立功,说不得是将其要高高举起丶轻轻放下的。而刚刚让自己与董昭不可避嫌的时候,皇帝的原话说的是『不许避嫌,今日朕也不避嫌!』如此思考,不过短短两瞬之间。司马懿拱手说道:「司马子华未见黄门,其行是对非错。将两名淫祀嫌犯在狱中处死,以太守之权责便宜行事,其实也无可厚非。」「司马子华不对之处,是没能及时将太皇太后令黄门去官府一事及时禀报,这才以致陛下因此事而费神。」曹睿看了一眼司马懿:「朕明白司空的意思了。」「董公,卿来说!」曹睿往董昭的方向指了指。董昭语气乾脆的答道:「臣以为司马芝无过。」曹睿轻轻点了点头:「原因呢?」董昭缓缓说道:「抓捕从事淫祀的嫌疑之人,乃是河南尹的本职所在。虽然将二人在狱中处死,但毕竟只是两个嫌犯罢了,无需过于关注。」「不仅无过,而且司马芝敢于不见黄门,此行应该被表彰才是。」司马芝所谓的『罪』,其实只在可有可不有之间。如董昭一般,直接表明认为司马芝无罪丶嫌犯杀了也就杀了,这样的说法反而光明磊落。就如同曹真出言维护曹洪一般,难道皇帝会怪罪曹真吗?若曹真丝毫不维护曹洪,曹睿反倒会认为曹真薄情了。在皇帝面前,还因为这些小事搞什麽大义灭亲?又不是什麽谋逆的严肃问题,亲亲相护才是正理。董昭并未往什麽太皇太后去扯,而司马懿则是将话题扯到了宫内。一相比较,两人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董公认为司马芝无罪是吧?」曹睿将目光从董昭身上挪向卫臻:「卫师傅怎麽说?」卫臻说道:「臣认为法度就是法度,司马芝未禀报而下令狱中处死嫌犯,已然处置失当。」曹睿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司马子华,卿是何时任河南尹的?在此之前曾任何职?」司马芝恭敬答道:「臣是黄初二年调任河南尹的,在此之前臣曾任廷尉正,也曾任阳平太守。」「廷尉正……」曹睿看向司马芝:「卿在廷尉处待了多久?」「回陛下,」司马芝恭敬说道:「臣在廷尉高公的手下任官一年。」「幸好卿当河南尹当的早,不然早被鲍勋一案扯到诏狱之中了。」曹睿缓缓说道:「若是廷尉遇到此事,会如何处理?」司马芝当河南尹之前,确实曾在廷尉高柔的手下任职。而刚刚皇帝说出鲍勋一案,更是让司马芝惊恐莫名。(本章完) 第167章 终为人事 先帝处死鲍勋之时,廷尉高柔称鲍勋按律应该服苦役五年。而包括廷尉正在内的廷尉三官,则认为鲍勋应该罚金二斤。这种私相维护的做法,直接让曹丕暴走,想办法立即处死了鲍勋。廷尉三官,也被曹丕称为『十鼠同穴,一网打尽』。维护鲍勋的廷尉正现在还在诏狱中呢,司马芝的神情也在一瞬间惶恐不已。司马芝声音颤抖着说道:「禀陛下,臣以为廷尉会依照律法将犯人审问后定罪,而不是直接处死。」「好。」曹睿点头看向司马芝:「司马卿,虽然此事你做错了,但此事之过不在你的身上。」「不见黄门之事,你做的有功无过,此事朕也有数了。」曹睿摆了摆手:「卿回去吧。」司马芝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陛下是让臣……?」「回去,回你的河南尹府衙继续当值。」曹睿笑了一声:「还让朕送你吗?」「臣不敢。」司马芝行礼之后,缓缓告退。临行之前,甚至都没敢看司马懿和董昭一眼。司马芝此次入宫,如同在惊涛骇浪中行舟一般,心无时无刻不提到了嗓子眼上。他此刻已经顾不得在心中怪罪族兄给自己安排的这个事端了。司马芝走出北宫的南门时,向宫内深深望了一眼。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真不知自家族兄和伯父是如何在宫中度日的。司马芝走后,曹睿笑着说道:「朕没有治司马芝的罪,诸卿是不是也有些许诧异?」「刚刚司空说司马芝未及时禀报,卫尉说他无罪,司隶校尉说他擅杀,朕认为都没说到点子上。」「董公,」曹睿看向董昭:「卿年纪最长,朕记得卿是在座四人中,唯一按照传统的仕途升上来的吧?」「回陛下,正是。」董昭点头说道:「臣当年被郡中举为孝廉,至洛阳入三署为郎后,中平六年被任命为巨鹿郡的廮陶长。」「中平六年,当时汉灵帝还在,袁绍还未占据河北。」曹睿点了点头:「当时河北是个什麽样子?」董昭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后说道:「廮陶县是巨鹿郡的郡治所在,而巨鹿郡又是当年黄巾贼的根据所在,张角就是巨鹿人。」「臣当了廮陶长之后,县中郡中都是一片残破,乱贼盗匪横行,实在难堪。」曹睿点了点头:「司空呢?温县当时如何?」司马懿答道:「董公所说的中平六年之时,臣也不过十岁而已。温县地处河内,虽然河内受到战乱波及稍微少些,但也贼寇不断丶匪乱频仍。」「这就是了。」曹睿说道:「汉朝时士人丶宦官丶外戚在朝中打个不停,吏治混乱丶天下动荡,一方太守杀个几十几百个人丶灭几家宗贼,能算得了什麽大事呢?」「黄巾乱后,遍地兵祸盗贼难以抑制,若一方太守不杀伐果断,又如何保得住一方平安呢?」伴随着皇帝的话缓缓说出,在场四人的心思却不尽相同。曹真回忆起的是自己自幼便在军中征战的往事,董昭想到了自己初仕河北时,见到的贫苦民众和不法豪强。而司马懿和卫臻二人,却是在揣摩着皇帝的心意。「在乱世中,如此作为也是在所难免,反而应当表彰。」曹睿叹了一口气:「但现在都是太和年间了,大魏都立了七年了,如何还能像以前一样不讲法度丶只论威权?」「河南尹司马芝杀狱中嫌犯,不过是其人还在以过去的做官常识丶在今日有此作为。实在称不上是他的过错,朕也不能不教而诛。」曹睿看向司马懿和卫臻二人:「司空丶卫师傅,朕欲要使各州丶郡丶县的长官都按法度行事,应当如何规范?」司马懿这才发现,皇帝有一个隐藏起来的小习惯。相比于直接处罚各种当事人,皇帝似乎总是去想制度中是否有缺陷,而并非立即去找大臣的麻烦。『不能不教而诛?』看来司马芝此次处于可罚丶可不罚之间,实在是被皇帝优容对待了。司马懿拱手说道:「陛下,臣认为在规范官员按法度行事之前,应当先修律令。」「臣也认为当今法律繁琐冗长,虽饱学之士亦难以学尽,因此往往只能凭藉心意去断案。」卫臻也赞同道:「各条款之间往往有冲突不符的情况,彼此矛盾之下,又怎能作为依据呢?」曹睿皱眉:「修律?要不要将廷尉高柔叫来问一问?」司马懿答道:「廷尉一职只不过是按律执法罢了,与修律一事并无相关。」「那还有谁精通刑名?」曹睿略显迟疑的问道。司马懿拱了拱手:「臣虽然不专精刑名,但对律令一事变化的源流,大略还是通晓的。」「可以,可以。」曹睿笑着点了点头,看向司马懿说道:「司空来说说,现在大魏用的汉律是个什麽情况?若是改丶又将怎麽去改?」司马懿缓缓说道:「回陛下,自汉高帝平定天下后,相国萧何置《汉律九章》,叔孙通又增加《傍章》十八篇,张汤又加《越宫律》二十七篇,赵禹又加《朝律》六篇。」「如此数百年来,各家大儒皆为律令注解,到了桓灵之时,可以依照的律令已经不计其数,远远超过数百万字了。」曹睿一边听司马懿讲述,一边在心里摇头起来。数百万字?在这个以竹简为主要文字载体的年代里,谁能读的过来?除非是神仙了。「所以要简化律令?只留一部可以作为依据的律令?」曹睿插话道。「陛下所言甚是。」司马懿点头道:「自魏国建立以来,所依照的法律基本都是郑玄的章句,卫觊卫伯觎又一直执掌典礼制度,此事陛下可以命卫觊来做。」河东卫觊,曾与司马懿之父司马防有旧。而且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卫觊与司马懿之间的私谊也是极好。「卫觊?」曹睿皱眉:「他都多老了,还能做事吗?」司马懿侧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的董昭,随即说道:「卫觊也只比卫尉董公要年长一岁而已,只是让卫觊把关丶又不是让他亲自去做,大体还是无碍的。」曹睿未置可否的轻轻颔首,随即看向了其馀三人。「大将军觉得如何?」曹睿问道。律令之事本来也与军事无关。不过既然皇帝问了,曹真还是硬挤出来一个点子。「陛下,不妨将军中的律令也修一下?」曹真提议道。军律?曹睿想了一下,修一下倒也无妨,还可以总结一下军事理论。「军律用谁来修?」曹睿问道。「陛下,不妨以辛毗辛佐治为首,来修军律。」曹真答道:「武帝修《军令》丶《步战令》丶《船战令》之时,辛毗都在幕中协助武帝。」「臣认为若修军律,没有比辛侍中更合适的人选了。」辛侍中?曹睿眯眼回想起与辛毗相处的点滴过往,一时间觉得倒也不错。「那就用辛侍中来修军律吧!」曹睿答道:「既然是大将军举荐,那稍后大将军自去和辛侍中说。」「臣遵旨。」曹真拱手。对面的司马懿看着曹真举荐了辛毗,一时间心中又开始盘算了起来。辛毗虽然也是颍川人,却与锺丶荀丶陈这些颍川高门并非一路。建安二十二年,武帝命曹洪统军镇守下辨之时,就命辛毗和曹休为曹洪的参军,替曹洪执掌军事。黄初三年,先帝命曹真督西路军进攻江陵之时,辛毗当时正是曹真的上军大将军军师。辛毗此人的政治倾向,实在不像是一个典型的士人,反倒与曹休丶曹真丶曹洪这些人都关系密切。曹真以大将军之重,在皇帝面前举荐辛毗。皇帝也因为与辛毗彼此熟悉,而爽快的接受了提议。自己怎麽就没有这般要好的人物在陛下身边呢?只有个蒋济还算有可能,不过蒋济现在去扬州了,扬州正是用武之地,或许也更重要些。刘晔?看来日后应该与刘晔多亲近些才是。曹睿看向董昭:「董公以为如何?」董昭说话更直接些:「臣以为此事急不得。修律一事影响重大,未来数十上百年都会受益于新律令,慎重些总是没错的。」「臣建议应该在众臣间举行朝议,广泛议论之后再开始进展。」「卫师傅呢?」曹睿向卫臻问道。卫臻答道:「臣也是和董公一般看法。」曹睿点了点头后看向司马懿:「司空怎麽说?」司马懿心中略显无奈,看来今日的人选是定不下来了:「臣也赞同,事缓则圆,修订律令确实要慢慢来。」「那就待下次朝会再与大臣们讲吧!」曹睿拿定主意之后,又接着刚才的案子接着说道。「诸卿都是朕的心腹之人,朕与诸卿也直接说了。曹睿说道:「今日『无涧神』淫祀一案,其实说到底是四件事情:淫祀丶宫内宫外交通丶后宫下令外朝之官丶以及司马芝滥杀。」「淫祀一事,朕已经让陈矫给各州郡拟诏,以宣扬正祀丶杜绝淫祀。」「宫内宫外交通,曹洪之罪朕明日自会与曹洪来论。」「至于后宫下令,朕也处死了那个黄门,希望可以警示一二。」「司马芝滥杀嫌犯,朕也从宽待他丶并决心要修改律令了。」曹睿环视众人:「行政之权,在朝堂上微微动用一下,影响的百姓何止千万。」「还望诸卿慎之又慎!」四人纷纷行礼:「臣谨记陛下教诲。」(本章完) 第168章 亲为後台 第168章亲为后台北宫,书房内。「虽说徐公明已去,但他征南将军的位阶太高了,以卿的资历现在还担当不起。」「况且,安南将军朕之前给过从东吴降过来的韩综,而韩综又死在淮南了。这个将军号就先保留一段时间丶去去晦气。」曹睿看向夏侯儒:「卿的中坚将军,就转为平南将军吧,如何?」夏侯儒单膝跪地,朝着皇帝行礼说道:「臣此次定会为陛下守住荆襄。」「此话甚对。」曹睿看向夏侯儒:「朕本就是让你守住荆襄的,开疆拓土的事情,你一个人还做不到。」虽说皇帝说的是大实话,但夏侯儒此时还是略显尴尬。「臣知道分寸,不会在荆襄擅自动兵的。」夏侯儒答道。「起来吧,那边有椅子,先坐下再谈。」曹睿指了指旁边。「臣谢陛下赐座。」夏侯儒起身后,向皇帝刚刚指着的右边坐去。右边共有四个椅子,离皇帝太近显得不够尊重,太远也显得不合适。夏侯儒小心的坐在了第二个位子上。「朕让你去领徐晃的兵,有什麽打算?」曹睿问道。「回禀陛下。」夏侯儒说道:「徐公明素以治军严整着称,臣去领他的部属,也定当延续这种治军方略……」「等等。」曹睿打断了夏侯儒。「朕不是问你这些。」曹睿说道:「你也是军中待了二十年的,这个还用不着和朕说。」「臣实在不知陛下何意。」夏侯儒有些摸不着头脑。皇帝不是让自己守好荆襄吗?既然问的不是治军,问的又是什麽?曹睿缓缓说道:「朕去年让骠骑将军陈群去督荆州,但陈群历来都在朝中任官,在军事上建树不多。」「年初徐晃生病,陈群自督军沿汉水进发,轻易就被吴军击败而退。」曹睿看向夏侯儒:「本来,朕是想让徐晃去补陈群在军事上的短板。但现在徐晃已故,这个担子要你来担着了。」「徐晃本来用兵就稳,你在荆州带徐晃的兵丶也要如徐晃一般,未料胜先料败,不能轻易动兵丶也不能轻易折损军力。」「听懂了吗?」夏侯儒答道:「臣明白了,谨记陛下吩咐。」曹睿点头:「那你去荆州之后,中坚营继任的人选,有谁能为朕推荐的?」「陛下,且让臣想一下。」过了片刻后,夏侯儒答道:「陛下,臣以为夏侯献可以担当此任。」夏侯献吗?此人一直在自己身前领着虎卫,倒也不是不行。但夏侯献去了,宫中护卫之事又该谁来领呢?曹睿笑道:「夏侯献若是去了中坚营,朕的虎卫怎麽办?」「陛下,秦元明或许可担此任。」夏侯献答道。「秦朗秦元明?」曹睿点了点头:「朕也数月未见他了,朕与秦朗先聊一聊,问问他是否愿意担此职责。」夏侯儒也笑着说道:「秦朗久在洛中闲住,早就有仕官的心思了。」「可以一试。」曹睿说道:「统领虎卫并不需要特别多的才能,忠勇谨慎才是最重要的。」「从朕这里出去之后,去西阁找大将军说一声。三日之内就动身去襄阳吧。」「遵旨。」夏侯儒到堂中行礼之后,缓缓告退。可是当夏侯儒出门的时候,却看到曹洪正站在院子里,脸上还多了几缕汗珠。「卫将军这是怎麽了?」夏侯儒有些惊讶的问道。二人都是中军领兵的同僚,夏侯儒领中坚营丶曹洪领中垒营,彼此之间都已很熟悉了。「俊林先走,莫要问我。」曹洪有些不耐的说道,还指了指院门的方向。夏侯儒不知所以,也不知曹洪今日是怎麽了。反正自己将要离开洛阳南下,京中之事也再与自己无关。此时钟毓进来说道:「陛下,卫将军已在院中候着了。」「让他进来。」「遵旨。」不一会,锺毓就领着曹洪进来了。三月的洛阳还不是很热,但曹洪的胖脸上已经有许多汗水,兴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又或者是曹洪的体质易于出汗。曹洪的心思是忐忑的。就在去年年初,曹洪就因为自家门客犯法,在当时就被先帝曹丕威胁要处死,还是卞太皇太后苦苦拦住丶还令郭太后吹了好多的枕边风,这才保住性命和家产。如今又是自己家人犯法。而且还死在洛阳县的县狱里面了。曹洪虽是卫将军,但一朝被蛇咬丶十年怕井绳,此时还是不敢去问的。当然,大将军曹真也未给曹洪透露昨日皇帝书房里的任何信息。曹真的性格才不会做这种事情。替曹洪说几句话维护,确认皇帝不会严惩曹洪,那就已经没事了。至于其他的小惩小戒,卫将军之尊还扛不住麽?根本用不着去管。可曹洪没有料到,皇帝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是直接让曹洪落下泪来。「河南尹将你的奶娘在狱中处死,朕知道此事的时候也已经晚了。」曹睿轻声说道:「卫将军,且节哀吧。」曹洪本以为皇帝会像先帝那般严厉处置自己,再度丢官夺爵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皇帝这种的话语入曹洪之耳后,曹洪的感情再也抑制不住,双目当即就有泪水流下。脸上泪水和汗水都混在胡子里,一时间颇为狼狈。曹洪也是出生入死几十年的,并不是一个矫情之辈。但奶娘之死,着实让重感情的曹洪极为伤心。在这个年代,奶娘并不是仆役或者普通家人的身份,而是普遍被视为家中值得尊敬的长辈。更有甚者,在汉安帝在位的时候,其奶娘王氏被封为野王君,一度权倾朝野丶专权敛财。曹洪年已六旬,他的奶娘陈氏都快八十岁了。这种感伤之情,曹睿也能有些许理解。「陛下,臣……臣实在伤心,失态了,还请陛下治罪。」「治罪,治什麽罪?」曹睿皱眉看向曹洪:「朕问你,那个什麽『无涧神』,你以前知不知道家中有人祭祀?」曹洪拱手说道:「臣不敢欺瞒,确实知道一些。不过臣确实没在意此事,家中之人祭拜此神丶臣也从没碰见过。」曹睿摇了摇头:「既然你知道,但又没禁止或者禀报,朕若不处置你也难以服众了。」「此次南征不是得了三百户吗?」曹睿说道:「朕给你削去两百户,服不服气?」「臣罪有应得。」曹洪躬身说道。「应得?」曹睿摇头:「你还是没懂朕的意思。」曹洪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朕姓曹,你也姓曹。」曹睿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指了指曹洪的脸。「既然朕是皇帝,有什麽事情不能直接与朕来讲?非要给宫中的太皇太后上表,沾上与后宫沟通的罪名?」曹洪瞪大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麽好。曹睿轻轻叹气:「削去的两百户,一百户是因你家中淫祀之事,另外一百户是罚你与后宫沟通丶而不直接找朕!」「朕问你,你给太皇太后上表,有没有让太皇太后派人给你奶娘减罪的意思?」曹洪点头说道:「臣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你知不知道,太皇太后情急之下丶直接派了黄门去找河南尹丶想让河南尹直接放人?」曹睿拍了下桌子。「臣……臣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曹洪喏喏的答道。曹睿微微摇头:「后宫不得干政丶不得与外朝官员沟通,这种明摆着的道理,怎麽就不明白呢?」见皇帝说的如此严肃,曹洪跪地请罪道:「禀陛下,臣只是一时情急丶真没有要后宫干政的意思。」「起来!」曹睿瞪了曹洪一眼:「这种事不要再做了,你这次也将太皇太后坑了。」曹洪起身说道:「都是臣的罪过……」「有罪,就要认罚。」曹睿说道:「之后遇到事情,不要找太皇太后去做后台了。朕就在这里,朕的心中自然会有计算,何须去找旁人呢?」「朕就是曹氏之人的后台。」曹睿看着曹洪的眼睛:「卫将军晓得了吗?」曹洪深深鞠躬行礼,说道:「谢陛下,臣知晓了。」曹睿摆了摆手:「赶紧回去料理后事吧,现在朕就不留你了。」曹洪行礼后告退,但当曹洪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突然转身回来。「陛下,臣心中有一事怀疑,不吐不快。」曹洪拱手说道。刚刚说出要做曹氏之人的后台,这种话讲了出去,曹睿此时也只得耐下性子听曹洪讲述一二。「何事?」曹睿问道。「陛下,臣怀疑有人暗害于臣。」曹洪略显愤怒的说道。「哦?何人要害你?」曹睿疑惑道。「臣猜测,定是司马懿害我!」曹洪直截了当的说道。曹睿皱眉:「司空为何要害你呢?」「陛下有所不知。」曹洪上前几步,语气激烈的说道:「当年司马懿出仕之时,臣有事要去找司马懿,司马懿当时就耻于与臣来往。」「这些年来,臣与司马懿也有过数次冲突。」「臣是不受先帝喜爱,这个是臣的过错。但先帝要处死臣的时候,臣知道其中定然有司马懿的煽风点火!」(本章完) 第169章 不拘小节 有这等事?随着曹洪的话缓缓说出,曹睿此时也陷入了思考之中。昨日可知,司马芝此人是司马懿的族弟,而且是黄初二年调任河南尹的。黄初二年是什麽时候?是先帝曹丕继位后的第一个整年,当时以陈群丶司马懿为首的『四友』纷纷得了美职。司马芝这时候来洛阳做河南尹,若说是因为司马芝自己政绩斐然,鬼才会信。定然是司马懿的安排。「朕问你,你家中之人信这个『无涧神』有多久了?」曹睿问道。「大约有一年了。」曹洪回答道:「起初臣的奶娘刚信这个神的时候,正是臣去年年初被先帝下狱丶生死未卜之时。」「臣的奶娘也是听人说,信『无涧神』可为家人祈福丶消灾解祸,这才开始信的。」曹睿面无表情的说道:「那司马懿为何要害你?」「臣不知!兴许是见臣重新被陛下启用,又或者是因为其心思狭隘。」曹洪说道:「臣的直觉就是此事与司马懿有关。」「既然没证据,就不要乱讲了。」曹睿轻轻摇头:「朕听到了,你先回家吧。」曹洪行了一礼,这才又走了出去。倒不是说曹洪的证据多麽完善,又或者司马懿真的做了此事。当曹洪说司马懿害自己的时候,曹睿心中是有那麽七分相信的。司马芝与司马懿之间来往密切,甚至他的河南尹一职应该就是司马懿给弄来的。黄初一朝,党同伐异可谓极致。只不过其他朝代,都是皇帝高高在上,看朝臣们分为几党,互相为权势地位争夺不休。而黄初朝,则是由大魏开国皇帝曹丕,亲自带着助自己夺位的党羽,在朝中占据各类职务。确实有失体统。更别说牵扯到司马懿了,司马懿在背后动用些政治手段,从情感上曹睿就信了不少。只不过……司马懿这时来搞曹洪,是为了什麽呢?尚不知晓。既然一时间搞不清楚,就先引而不发才是。待时间慢慢推移,迟早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时间流转,新任的护羌校尉陆逊陆伯言,也终于到了西都。西都,乃是湟水谷地中的重要城池,也是西平郡的郡治。一月中旬的时候,西平郡的曲英作乱,一度攻克了临羌丶西都两县。凉州地方偏远。等消息传到洛阳丶传到当时正在谯县的皇帝所知的时候,都督雍凉的左将军张合,早已做出了军事部署。按照制度,张合统外军一万五千众,驻扎在扶风郡的郿县。即使出了这档子事,张合在陇山以东的兵力依然未作大的调动,只是遣一千人从陈仓向西丶屯到临渭,大略对陇山通道进行防护。雍州天水郡的冀县,也就是姜维的老家,平时由将军鹿磐率领着三千外军驻扎。凉州金城郡的金城县,平日也是由将军郝昭所率的两千外军驻扎。张合只是坐镇郿县,派鹿磐引一千士卒西进金城,又派郝昭的两千士卒前往安夷县平乱。等鹿磐率军到达西都的时候,曲英的军队已经在郝昭和夏侯霸的攻击之下输了数战。因此鹿磐也只是与郝昭合兵一处,接着向临羌进发并最后收复临羌县而已。此番平乱,动用外军不过三千之数。金城郡本地徵发一千郡兵,加之从武威南下丶由凉州刺史夏侯霸率领的一千武威郡兵和三千羌骑。此番平乱的总兵力也不过八千人。只能说,此次曲英作乱并没有引起什麽连锁反应。凉州各郡的羌胡,除了湟水谷地的羌人之外,其馀各郡的羌人并未对其响应。羌人也只是生活方式不同,并不是傻子。数年之前,大将军曹真和左将军张合刚刚在凉州大胜一仗。又没都到活不下去的程度,谁还愿意跟着曲英搞事情呢?此时的西都县中,凉州刺史夏侯霸丶偏将军郝昭丶偏将军鹿磐,这三人正在一并设宴款待陆逊的到来。陆逊陆伯言嘛,即使是远在凉州的大魏将领,对陆逊的大名也是知晓的。在洛阳的文官视角来看,陆逊不过是一败将丶一降将而已,实在算不得什麽稀奇。而从夏侯霸丶郝昭丶鹿磐的角度来说,陆逊昔日在夷陵一战灭掉刘备四万馀众,这个战绩他们几辈子也撵不上。和这种战绩比起来,降将又算得了什麽?而且不还是得了陛下的重用吗?夏侯霸举起酒樽:「陆校尉远来凉州,路上奔波辛苦。凉州之地苦寒,实在比不得扬州气候宜人。」夏侯霸如此给面子,陆逊也不能不知趣:「夏侯方伯镇守凉州,此番平定叛乱又如此之速。方伯与二位将军,实在都是国家功臣。」「举白!」陆逊说道。「举白!」四人一同饮尽。郝昭为人十分豪爽,而鹿磐就更沉默些了。郝昭问道:「陆校尉是从寿春至此的?期间走了多久?」「超过一月了。」陆逊说道:「陛下二月初命我为护羌校尉,先是从寿春到洛阳,在洛阳尚书台停了三日后,这才从洛阳出发来凉州的。」「在郿县左将军处停了一日,走陇山道到了天水郡的冀县之后,遇到郭方伯在彼处,又停了一日。」「前后算下来,路程约有一个半月了吧。」郝昭惊叹道:「竟如此之远!我是太原人,最南边也没只是到过豫州的许昌,真没想到从扬州到凉州上任,要走如此远的路程。」陆逊点了点头,略微有一些苦涩之意,但不多。陆逊自寿春与皇帝告别之后,乘船渡过了淮水,经陈郡丶颍川之后到了洛阳,得以见到汉朝二百年的帝都。洛阳位居天下腹心,伊水洛水这种经典中就有的河流,终于得以见到。八关拱卫的绝佳地势丶汜水关的雄伟,陆逊也亲自得见。若是说从寿春到洛阳的路程还平平无奇,但是从洛阳到长安丶从长安再到天水丶甚至从天水到西都,这番旅途则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潼关的巍峨险峻丶长安的赫赫威名丶关中一望无际的旷野良田,加之陇右的崎岖地势。加之到了凉州之后,随处可见的羌汉杂处,以及深处湟水谷地的西都城……大汉四百年,无数的能臣良将在关西的事迹,纷纷在陆逊的脑海中显现出来。陆逊赶赴凉州上任的路上,越来越感觉到山河雄壮丶地势相连的美感。自己曾经建议吴王割据长江以求自保,真的是正确的吗?或者说,割据江东丶使得山河不得一统丶天下耗费征战不休,真的是正确的吗?陆逊的思想也在慢慢转变。陆逊出言问道:「郝将军是太原人?在下听说太原地势也颇为险峻。」郝昭笑着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太原城为晋地山河锁钥,自是易守难攻的。」「久闻太原之名。」陆逊说道:「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此番这个曲英为何要造反作乱呢?」夏侯霸哼了一声:「还能是为什麽,野心作祟呗!」「西平曲氏本就是大姓,自汉桓帝之时凉州动乱,他们曲氏也总是有份。」「数年前,曲英的族兄曲演作乱,被当时的金城太守苏公诛杀,而且还不是战死的丶是被苏公诱杀的。」夏侯霸说道:「这曲英逃入羌胡之中,自然心不能平。」「今年湟水谷地乏粮,曲英因此鼓动羌人作乱,尝试着向县中和郡中要粮。」「要粮?」陆逊疑惑道:「曲英不是造反吗?要粮如何要到造反了呢?」夏侯霸摊手道:「要粮,要不到就开始抢了。如此多的羌人,临羌县哪有那麽多的粮食给出去?再说了,本来就一点也不能给,官府不向羌人征粮就不错了。」陆逊问道:「因此曲英就带着羌人攻击城池了?」「不好说。」夏侯霸摇头:「曲英现在逃到西海边上去了,官军一时还抓捕不到他。」「不过在临羌县收复之后,有人说当时羌兵向城中射箭以夸耀武力,周县令当时站在城头,意外被流矢射中跌下城头。曲英见死了县令,就一不做二不休,开始攻城了。」「也有人说周县令威胁要羌人杀曲英,将曲英的首级献来。曲英无奈之下,才开始杀官造反。」陆逊也是听得直摇头:「如此说来,此事还弄不明白了?」「弄明白,哪那麽容易弄明白!」郝昭冷笑着摇头说道:「陆校尉是扬州人,未必晓得许多凉州之事。」「凉州这麽多羌人胡人杂居,本来就难以管理。本地的汉人大族也没几个省心的,多是作乱惯了的。」「当年凉州之地,不都已经全从了韩贼和马贼麽?统统按贼人来看待就是了。」陆逊颇为惊讶的问道:「那岂不成了糊涂帐了?」「就是糊涂帐。」夏侯霸也笑着说道:「陆校尉来的晚,我来凉州也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陆校尉可知,凉州的官府是如何对待羌胡人的吗?」「在下不知。」陆逊说道。夏侯霸笑道:「羌人胡人犯了罪,官府从来不问。若是闹出见血的事情了,也只不过是在通知其部帅后,再杀几个羌人做做样子罢了。」(本章完) 第170章 南北合一 陆逊摇头说道:「这般治理着实与其他州郡不同。」「陆校尉之前对凉州之事有过了解吗?」郝昭笑了一声问道。「略有一些。」陆逊答道:「在下到了洛阳之后,得了尚书右仆射卫公引荐,与杨阜杨义山曾深谈了两日。」「杨公在洛阳可好?」郝昭道:「我在金城多年,也与杨公久识。」「若说雍凉本地出身的官员,继冯翎张公和扶风苏公(张既丶苏则)之后,也就是杨公为首了。」杨阜虽说曾在凉州任太守,但在洛阳也不过是个城门校尉而已。想来并不得志。陆逊想了片刻后笑着说道:「杨公身体康健,在洛阳能有什麽不好?」「杨公还托我给郝将军带了封书信,还请稍待,我这就出去取一下。」朝几人笑了一下之后,陆逊缓缓起身,走到隔壁的一间屋子里,直接找到了自己的长史周铎。「金宁,将洛阳带来的两封书信给我。」陆逊对周铎说道。周铎从包裹中拿出一个木匣,将其中的两封书信拿了出来:「校尉,这封是卫公给夏侯方伯的丶这封是杨校尉给郝将军的。」「我知道了。」陆逊接过两封书信之后,眼神又看到了下面稍小一些的一个信函。早在刚刚离开寿春之时,姜维就将这个信函塞给了自己。路上辗转一个多月的时间,陆逊曾有几次想打开这个信函。反正皇帝也不在身边丶又没有其馀人等可以监督,早知道一些又何妨呢?无论如何,陆逊还是忍住了。留住这个信函,多少能为旅途中保留一丝念想。人在异乡,国事家事都已经抛之脑后,若再不留点念想,岂不是了无生趣?此事周铎也是知情的。「校尉,虽说未到令居,但此地西都已经比令居更远了。是否要看看陛下的旨意?」周铎心中也是好奇的。陆逊摇了摇头:「待酒宴结束之后再说吧。」周铎随即会意,不再言语。三人见陆逊带着两封书信进来,都有些诧异。「在下从洛阳带过来两封信。」陆逊一边坐下,一边笑着说道:「一封是卫公给夏侯方伯的,一封是杨校尉给郝将军的。」夏侯霸与郝昭都不是扭捏之辈,接过书信后当即就读了起来。夏侯霸一边看着书信,一边自顾自的摸起了下巴。「有点难办,但也不是不能办。」夏侯霸自言自语道:「还是需要些许时日的。」陆逊有些诧异的问道:「方伯,何事难办?」夏侯霸将书信放在一旁,笑着说道:「卫公嘱咐我在各郡中调一千郡兵给陆校尉,供陆校尉在令君屯驻所用。」郝昭插话问道:「一个州调一千兵,有什麽难办的?」「伯道,调兵倒是好说。」夏侯霸看向郝昭:「不过卫公在信中说,要求各郡自备军费用度,这就有些不好办了。」陆逊问道:「是因为路途太过遥远了?」夏侯霸点了点头:「正是如此。陆校尉可知凉州共有几郡?」「此事在下还是知晓的。河西四郡从西向东,分别是敦煌丶酒泉丶张掖丶武威。」陆逊扳着指头数了起来:「张掖以北还有西海郡。加之金城和西平二郡,一共七郡。」「凉州这七个郡之间的距离,可不是内地州郡能比的。」夏侯霸说道:「从敦煌到武威,再经令居到西都,这距离也有将近两千五百里了。」夏侯霸摊手:「甚至此次平叛,我也只是带了武威郡的一千郡兵和武威周边的三千羌骑。」「卫公在洛阳可能误认为各郡转运粮草财物,如内地州郡一般容易。」夏侯霸说道:「不过无妨,那就不按卫公所说,这个军费由州中出了就是。」陆逊拱手行礼:「在下初到凉州,若无州中支持丶实难做事,多谢夏侯方伯。」「无妨,无妨。」夏侯霸笑道。其实在陆逊之前,几人早就知道朝廷将陆逊陆伯言派来凉州,多少都是有些诧异的。陆逊此人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虽说夏侯霸与郝昭几人并不知皖城一战的细节,但是大魏素来优待降将,这一点大家都是清楚的。从数年前的蜀汉黄权丶孟达,到去年的东吴韩综,这些降将几乎都给了高位和实职。陆逊本就是东吴重臣,比黄权丶孟达这等人的权责更加重要。陆逊刚一归顺就被任命为护羌校尉,这就足够表明皇帝的态度了。夏侯霸笑着说道:「陆校尉年长一些,都是替大魏用命的同僚,也不必如此客气的称呼官职了。」「伯言兄,我们彼此互相称字就好了。」夏侯霸的言语虽然客气,但『伯言兄』这般称呼直接从其口中叫了出来,无疑还是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客随主便,陆逊此时的心态早已平和。「多谢仲权了。」陆逊笑着抱拳说道。「伯言兄,」郝昭说道:「我曾听说东吴也有异族山越?江东之人是如何对待山越的?」陆逊捋须说道:「伯道有所不知,山越之人其实并非都是异族。」「哦?」郝昭惊讶道:「山越中也有汉人?」「有,几乎一半都是汉人。」陆逊点头道:「其实所谓『山越』,也被称为『山贼』或者『山民』。」「山越之人往往在山中种植谷物丶自铸兵甲,并不缴纳赋税。」陆逊解释道:「江东对付山越,通常都是将其驱赶出山,往往选其精壮者为兵丶羸弱者为民而已。」夏侯霸说道:「这山越听起来,怎麽与豪右大户差不多?」陆逊点头:「确实差不多。」「不过此番临羌和西都两县都已收复,此后又将作何安排?」陆逊问道:「外军与州中之兵,又何时返回?」「伯言兄说的对,是到了该议论此事的时候了。」夏侯霸应声说道:「伯道,左将军是如何说的?」郝昭沉默几瞬后说道:「金城之兵倒还好说,从西都到金城也不是很远。不过冀县的一千兵在两县收复后,恐怕就要返回天水了。」鹿磐接话道:「正是如此。既然陆校尉已经到了西都,明日开始我就率军返回天水吧。」「左将军说了,最近蜀汉那边颇有些不稳的迹象。即使明日就开始回军的话,到达天水最快也要四月了。」夏侯霸点了点头:「既然伯道的两千兵在此,如今大局已定丶曲英也已逃窜远去,想必也不会兴起什麽风浪了。」「明日……明日算了,两日后我再出发返回武威吧。」陆逊略带疑问的问道:「怎麽都走得如此之急?」「在下和仲权兄还是有所不同的。」鹿磐也难得多说了几句:「在下在天水冀县领兵,是在祁山堡之后的对蜀重地。此番冀县的三千兵,我也只领了一千过来。」「既然西平郡大局已定,我也应该迅速回返了。」「而仲权兄带兵来此,武威的郡兵倒还好说。但徵发的三千羌骑,虽然不用军费,但粮食马料也是一笔开支,而且回返后还要给赏赐。」「是啊!」夏侯霸点头说道:「历来大魏在凉州用兵,从来都是从快从速。」「家父夏侯征西在世之时,军中都称其用兵『三日五百丶六日一千。』,还不是路途遥远被逼出来的?」「夏侯征西的威名我在江东之时也听到过。」陆逊拱手示意,夏侯霸提到了自己死去的老爹,还是要客套一番的。当然,陆逊在心中也想到了些其他的事情。比如刘备搞死了你爹,我又几乎搞死了刘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了。不然说不定自己这个护羌校尉,上任不到三日就会稀里糊涂的『病故』了。陆逊说道:「如此说来,在凉州用兵,粮草后勤才是最主要之事了。」「正是如此,我这次从武威来,带的补给也不太多。」夏侯霸笑着说道,用手指了指面前桌案上的羊肉:「不过,再吃几次羊肉还是无妨的。」「伯言兄或许没吃过此菜吧?这是武威县的羊肉,肥而不腻肉质鲜美。细细煮到软烂之后,蘸取些盐就美味至极了。而且绝没有其他地方羊肉那般膻味,可谓一绝。」方才几人只顾着说话了,连菜都没吃几口。「武威还在姑臧的北边吧?」陆逊夹了一块羊肉放入口中,感受着味蕾传来的一阵惊喜。「确实美味!」陆逊发自内心的赞赏了一声:「扬州却没有这般吃食。酒宴中最上品的菜,也就是松江鲈鱼了,几乎是吃不到羊肉的。」「哈哈哈,」夏侯霸笑着说道:「鱼羊为鲜,看来这酒宴上的美味,也要南北合一啊。」「举白!」夏侯霸举起了酒樽。「举白!」四人纷纷一饮而尽,一时间宾主尽欢。半醉之后,陆逊结束了酒宴,脚步略微摇晃着向自己的卧房走去。而长史周铎,就在侧面不远处站着。陆逊朝着周铎勾一勾手,周铎随即会意,跟着陆逊进入房间之后,呈上了皇帝在寿春交予陆逊的信函。(本章完) 第171章 太学授课 「以羌制羌……」陆逊小声念出了皇帝信函上的四个大字,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翌日,就在夏侯霸准备将武威的一千郡兵交予陆逊使用之时,却被陆逊拒绝了。陆逊只要了两百武威兵作为亲卫,其馀军队,他要亲自在羌人中招募义从。夏侯霸虽然有些摸不清陆逊的意思,但既然陆逊坚持,那就随他去吧。反正有郝昭的两千兵在此,眼下没有贼人能翻的了天。三日后,洛阳,北宫。夏侯献走到书房内行礼道:「陛下,虎卫已经集结完毕,陛下可以起驾了。」「好。」曹睿点了点头。出门之前,还用手指了下站在角落里的钟毓:「锺毓,随朕一起去太学,今日你也听听朕授课。」见到皇帝今日心情大好,锺毓也笑着说道:「去年陛下第一次去太学,太学学生无不振奋,从洛阳到邺城再到颍川,此事早都已经传颂开来了。」曹睿轻笑一声:「太学乃是朕挑选可用之才的地方,用心些也是对的。小子,你十五岁还是太小了,且在朕身边伺候着吧。等到明年年初,你也入太学学经去。」「遵旨。」锺毓行了一礼问道:「陛下昨日准备的文书,是否需要一并带着?」「不用。」曹睿轻轻摇头:「朕脱稿就好。」片刻后,在北宫南门内,曹睿穿着一身常服丶头戴金冠坐于白马之上。随着夏侯献亲领两百骑兵开路,曹睿坐于马上缓缓行着,几名侍中以及散骑锺毓,也一并跟在了后面。曹睿朝后面招了招手:「杨卿,上前来。」前几日还被远在河湟的郝昭丶陆逊等人谈及的杨阜,就在昨日已经被皇帝徵召,补上了在黄权赴任豫州刺史后剩下的空缺。杨阜是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之感的。老实说,今年五十五岁的杨阜,当下做官已经做到了一个凉州人的极致。两千石的太守已是顶点了,至于九卿甚至三公,几乎是想都不要想的。当年在凉州马超之乱时,杨阜率军与马超叛军作战,身上五处受伤丶宗族兄弟中共有七人战死,可谓是满门忠烈。夏侯渊平定陇右后,杨阜也因功被封为关内侯。征汉中时,杨阜甚至遥领了益州刺史一职。就在前年,先帝曹丕南行之前准备徵召杨阜入朝为官。杨阜也从武都太守一职,转为了临时安置的城门校尉。但随着曹丕南征,以及归来后迅速的健康恶化,杨阜在城门校尉的任上一待就是两年。领导都不在了,升职的计划也泡了汤。不过让杨阜颇为纳闷的是,他确实不清楚自己是究竟如何被皇帝徵召的。自己一介凉州人……也能和原来的尚书令在同一岗位上,伴于陛下的身边吗?不论杨阜怎麽揣度,但现实总是出人意料,不会按人的想法进行。杨阜打马上前,拱手说道:「陛下,臣杨阜在此。请问陛下有何事召臣?」曹睿笑着说道:「杨卿这是第一天当值。朕昨日下诏调你来任侍中,卿有何想法呀?」杨阜文士打扮,但脸颊两侧从上到下连着的胡须,加之颇为雄壮的身材,却看起来有一种武将的感觉。杨阜犹豫几瞬之后答道:「臣昨日刚刚接了诏书时也有些困惑。但臣思虑一阵过后,想起了曾与臣同样仕官凉州丶而后又任官侍中的苏则苏公。」曹睿哈哈大笑:「杨卿有所不知,数日之前正是司隶校尉向朕举荐,建议朕用卿为侍中的。」杨阜想了片刻:「陛下南巡未归之时,卫公曾经让新任的护羌校尉陆逊来寻臣,向臣询问雍凉之事。」曹睿点头:「朕用人虽然不拘泥于出身地界,但专人专用的道理朕还是清楚的。」「国家目前所患,只有西蜀东吴两地而已。朕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亲自去了一次扬州,也打了一场胜仗,对扬州的军事丶地理丶行政等事,心中也大略都有数了。」「既然扬州无忧,那麽朕要上心的也只有雍凉了。」杨阜拍了拍胸脯,语气笃定的说道:「臣在凉州五十多年丶凉州事尽在臣的心中。陛下既然用臣,臣也必不辜负陛下信重。」「这是卿的职责本分之事,若是还用朕说的话,那就没趣了。」曹睿身在马上说道:「目前在朝廷仕官的凉州人,只有卿的官职最高了吧?」杨阜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凉州两千石的文臣不多,臣则是当下在洛阳官职最高的人了。」曹睿点了点头,貌似不经意的说道:「不论是一州还是一郡,或者一县丶一家之中,总要有人敢为人先的。」「虽然朝廷中的凉州人少,但是朕看来,凉州人也是并非做不到三公的嘛!」说完此话之后,曹睿转头看向前方,笑着用脚轻磕马腹,胯下神骏的御马随即开始行的快了起来,显然没有要等一等杨阜的意思。杨阜一愣,并没有紧跟着皇帝的马后,而是想了片刻之后,缓缓回到了身后的几名侍中之中。刘晔不经意般看了杨阜一眼,转头向前之后,心中却开始五味杂陈起来。皇帝此前任用黄权,似乎是上任之后用降将来培植亲信。此番任用杨阜,大约也是在阶段性的了结扬州之事后,欲要用武凉州的准备。但不知为何,刘晔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这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已经萦绕在心中很久了。直到队伍缓缓行到太学门口,刘晔抬头看到太学大门两侧丶延绵一整条街的石经之时,方才恍然。原来,自己也是如同这太学石经一般的旧臣了。若哪天违了陛下的心意……还是应该谨慎啊!郑称和高堂隆二人正站在太学的门口,迎接着皇帝一行的到来。郑称行礼道:「恭迎陛下。此番得知陛下要来太学亲自授课,太学上下可都是翘首以盼。」高堂隆也在一旁笑着说道:「臣也是准备多时了。前日陛下的诏书到了太学,只是说陛下要对国事授课。」「不知陛下今日要授课何事?是否需要臣准备一二?」曹睿笑着说道:「朕让高堂师傅准备的屏风,是否已经准备好了?」高堂隆点头应道:「回陛下,已经准备好了。一丈高丶一丈宽的屏风,臣已经提前摆放在集贤堂里了。」「那就好。」曹睿笑着点头,转身朝着锺毓说道:「将朕准备的东西拿来!」锺毓应答之后,从后面跟着的马车中,拿出了粗粗的一个长卷。「这是何物?」郑称略微有些不解的问道。「稍后郑师傅就知道了。」曹睿笑着说道:「朕先卖个关子,过会入了集贤堂之后再说。」郑称知趣的拱手称是。入了集贤堂之后,锺毓指挥着几个仆役,将这个长宽均有一丈的舆图,缓缓的挂在了屏风之上。郑称看着舆图不禁低声惊呼起来:「臣从未见过如此之大丶如此详细的舆图!陛下这是如何制成的?」曹睿笑着说道:「不过是将一张张长宽过尺的左伯纸,用胶黏在一起丶风乾后形成一张大纸罢了。」见皇帝看向自己,锺毓也小步走到几人前面细细讲解道:「先是用极粗的线画出各州疆界,再在上面标注出山脉河流。」「至于各州各郡,也是详细的用小字标注在上面了。」高堂隆赞叹道:「所谓见微知着,如今太学生观看这个一丈长宽的舆图,就可以大略晓得天下格局了。」曹睿说道:「此图不过是朕此次授课的教具罢了。若是两位师傅觉得有用,或许可以拼接成一个大的木板,再将其拓画到上面就好。」高堂隆连连点头:「陛下说的极对,臣稍晚些就命人去做。」几人在集贤堂的侧室里聊了不到半个时辰,再次出来的时候,太学生们已经尽数坐在了集贤堂中。不同于上次甲阶丶乙阶丶丙阶的学生散乱而坐,此番高堂隆已经遣人安排好了座位,前三排是甲阶的五十名学子,后面乙阶丶丙阶的学子也是依次序而坐。随着皇帝入场,在场的五百名太学生纷纷从座位上起身行礼。曹睿走到讲台之后,朗声说道:「诸位入座吧。」「谢陛下。」太学生们入座不过是短短几瞬,整个集贤堂内又重新归于平静。一身红黑相间的常服,将曹睿本就修长的身体塑造的格外挺拔。上午时分光线照入堂中直接照在皇帝身上,金冠上反射着日光,气势更加的威严了。曹睿见场中归于平静,点了点头说道:「诸位,你们是朕即位后的第一届太学生。无论日后成为博士丶或者到州郡中为官丶或者回到乡里研究经典,朕都始终对你们充满厚望。」「之后每三个月,朕就会如约来太学一次,来为诸位太学生亲自授课。」「今日,朕第一课要给诸位讲授的是,何为天下大势!」随着皇帝的话音刚落,立在侧面的屏风被缓缓转了过来。一副在场之人从未见过的巨大舆图,显现在了太学学生们的面前。一时间,集贤堂内惊呼不已。(本章完) 第172章 割据一方 随着短暂的惊呼过后,不论是在场的太学学子或是随行官员,都纷纷目不转睛的抬头看向舆图。山川江河丶郡县城池,此刻尽在眼中一览无馀。「肃静!」高堂隆板着面孔向前走了一步,高声维护着堂内的秩序。随着话音落下,场内刚起的喧哗声也随即平复,安静的只剩呼吸声。「何为天下大势?」曹睿面色严肃的朗声说道:「朕今日要与诸位说的是,天下大势其实只有四个字。」「天命在魏。」曹睿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四个字,铿锵有力的声线伴着些许回声丶在堂中学子们的心中开始激荡。太学生们也纷纷转头看向讲台上的皇帝。停了几瞬之后,曹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朕知道,如今大魏并未山河一统。」曹睿抬起右手,食指指尖指着舆图的方向:「东南的吴丶西南的蜀,吴蜀一共割据四州之地,若是刘禅在成都丶或者孙权在武昌也如朕一般讲课的话。」「他们也会说些什麽『天命在吴』或者『天命在汉』的话的。」曹睿面带笑容讲出这两句带着玩笑的话,集贤堂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轻松一些了。坐着前三排的甲阶学生,曹睿还能看清他们的脸。有的咧嘴几乎笑了起来,有的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还有的学子正在皱眉思考。司马师斜眼看了一旁的夏侯玄,夏侯玄跪坐席上还是如玉树般挺立,面容严肃而又棱角分明。稍远一些的姜维,则是眉头皱起陷入思考。『天命在魏……』作为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是有些不屑于这四个字的。若是其他公卿大臣家的少年,或许还对皇权有着骨子里的敬畏。但司马师不同,不论是建安年间抑或黄初年间的大事小情,司马懿尽皆在书房中与司马师细细讲过。什麽天命?若不是我父辅佐先帝排除异己丶拉拢人心,先帝又如何能成魏王丶进而成就帝业呢?『尧舜之事,吾知之也』这句话,我也是听过的!接近皇权的人,自然对皇权少了几分敬畏。曹睿环视一周,缓缓说道:「朕要首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为何吴蜀能够割据一方,以至于大魏十馀年来未能平定?」『打不过呗!』司马师脑海中第一瞬就出现了这个答案,这当然是不能说出口的。不过……为什麽打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要更加繁复难解了,司马师一时还难以概述。学子们纷纷面露思考之态,几瞬之后,已经有几名太学学子举手示意,欲要作答。曹睿目光看了过去:「伯约,卿来说一说。」「遵旨。」姜维起身缓缓行了一礼。「陛下,臣出身雍州天水郡丶天水也是曾经的凉州之地。虽然臣未曾从军,但宗族之中多有曾经随武帝征讨汉中之人,对此事臣也有一些考虑。」「说来。」曹睿抬手示意。姜维拱手说道:「臣以为吴蜀割据一方的原因,其实是『山河割裂,地理相制』。」前三排的甲阶学子,近乎半数都转头看向了姜维。夏侯玄皱眉不知在想些什麽,而司马师却是在好奇姜维会如何解读。站在讲台上的曹睿并未言语,静静的听着姜维所言。「建安二十四年之时,臣当时十九岁丶臣父当时就负责天水郡为汉中转运之事。以臣所知的情况,自武帝从长安兵进汉中之后,刘备在汉中坚壁不战丶屡屡破坏王师粮道,王师这才退出汉中。」建安二十四年,几乎是奠定天下格局的一年。在场许多大臣都是亲自经历过那一场大战的。就如四名侍中,刘晔当时任行军长史丶辛毗当时任丞相长史,两人都在曹操征讨汉中的军队之中。杨阜在武都太守的任上管理后勤,而陈矫则是在邺城为尚书处理行政之事。刘晔目光看向姜维,心中想着这名年轻人会说出些什麽道理,其馀三名侍中也是同样。对于皇帝身边的权力结构,刘晔是极为敏感的。上次南征时姜维与夏侯玄二人随侍皇帝左右,但刘晔与姜维之间交谈甚少丶并不相熟。曹睿点头:「伯约说的对。朕也认同当时武帝是被刘备据险不战而逼退汉中的。」姜维语气洪亮的说道:「正是因为雍凉军资粮草本就匮乏,而祁山道丶褒斜道转运困难。这才是大魏撤军的根本原因,并非战事不利。」「雍凉与汉中之间隔着茫茫秦川,山川地理的阻隔带来的耗费,需要更多人力丶财力丶军力方能弥补。」「而大魏与江东之间隔江对望,其实也是由于大江天险丶且北方不善水战的缘故,这滔滔江水其实也是如秦川一般。」「因而臣认为,吴蜀各自割据一方的原因,就是『山河割裂丶地理相制』。」曹睿抬起右手向下压了一压,示意姜维坐下。「方才姜伯约所言之『山河割裂丶地理相制』,诸位觉得对还是不对呢?」曹睿说道:「还有人有不同的见解吗?」这下举手的人比刚才多了一些,有人开头引路打了样子丶后面的人也会更勇敢些。「太初!」曹睿用手指着夏侯玄的方向。「谢陛下。」夏侯玄起身后恭敬行了一礼,随即说道:「臣认为方才姜伯约所言是有些许正确的,但并非是吴蜀割据最主要的原因。」曹睿笑了一下:「那卿来说说,究竟是什麽原因?」「东吴西蜀割据一方,究其根本乃是中原残破,蜀地及大江以南却损耗甚少。」「自桓灵之时开始,中原各州郡天灾人祸动乱不休,先是黄巾贼乱丶后是军阀割据。武帝数十载征战四方,中原相比蜀地江东,无论在民力物力上,再也不是压倒性的优势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夏侯玄语气沉重的念了这两句诗后,缓缓说道:「自丧乱之后,无论是刘备在蜀地丶或者孙权在吴地,都能积蓄起相当的力量从而对抗中原。」「陛下,」夏侯玄拱手说道:「这就是臣的想法了。」夏侯玄说罢,在场的太学学子纷纷陷入了思考之中。姜维从地理的角度丶夏侯玄从国力民力的角度,虽有差异但都互补的说明了东吴西蜀割据的原因。刘晔和辛毗对视一眼,迅速的用眼神交换了意见,彼此共事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这两人的观点在这些皇帝心腹看来,并算不得什麽稀奇,也只是陈年滥调了。刘晔和辛毗是何等资历?虽然他们两人不以为然,但在场的太学生们看来,这种放眼全局的观点实在是令人震撼。曹睿站在讲台上点了点头。「诸位学子,姜伯约和夏侯太初方才所言,从两个不同的角度解释了吴蜀现状割据的依仗,但其实并未解释吴蜀能够割据的根本原因。」姜维与夏侯玄自认为刚才所说之论已经是经过深思熟虑了。但皇帝刚刚所说,他们二人所言只解释了现状丶未解释原因,却又是什麽意思呢?姜维和夏侯玄也继续开始思索起来。但是从司马师的角度看来,姜维和夏侯玄二人说的又有哪里不对呢?皇帝又会如何解释呢?其他普通的太学学子们,既没有姜维夏侯玄一般从军的经历,也没有司马师一般的家学渊源,此时只觉得莫名困惑。信息量过于巨大,估计还要消化些时日。曹睿转头看向刘晔:「刘卿,此番南征之时,朕让卿与黄权丶陆逊二人交谈。卿可是过目不忘,不妨与今日学子们讲述一番?」刘晔向前一步,拱手缓缓说道:「陛下问的可是隆中对和榻上策?」「正是。」曹睿点头应道。「遵旨。」刘晔随即简明扼要的开始向在场的太学学生们讲述起来。受制于这个年代信息传递的低效,这种敌国重要人物的战略谋划,绝非寻常人等可以得知的,曾为蜀汉高层的黄权和东吴高层的陆逊,对这两件事还是知晓的。黄权和陆逊本来也不必说的。但谁让皇帝早就『知道』诸葛亮的隆中对和鲁肃的榻上策了呢?既然皇帝有问,又如何能不回答呢?刘晔不仅智谋一流,口才也是一流。「建安五年,鲁肃被周瑜举荐给孙权之后,在榻上对饮时为孙权密谋……」「因此,鲁肃为孙权的建议,其一为『鼎足江东丶以观天下之衅』,其二为『北方多务丶进伐刘表丶竟长江之极,建号帝王以图天下。』」刘晔讲述完毕榻上策之后,看了一眼皇帝。曹睿点了点头,示意刘晔继续。「而建安十二年之时,徐庶将诸葛亮举荐给当时屯兵新野的刘备。刘备自去隆中拜访诸葛亮,此『隆中对』正是当时诸葛亮为刘备所承的提议……」「总而言之,诸葛亮建议在天下有变之时,从荆州北上宛洛丶从益州北上雍凉,从而收复中原丶复兴汉室。」刘晔讲完『榻上策』和『隆中对』之后,束手站立,神情严肃的说道:「不过后续之事,诸位也都知晓了。刘备支党关羽北上宛洛战败,孙权也未能完全据有荆楚。」(本章完) 第173章 天命在魏 曹睿点了点头,示意刘晔回去。下方无论是甲阶还是乙阶的太学生们,又或者是夏侯玄丶司马师这样出身高门,还是姜维丶傅嘏这种聪颖之人,都纷纷面露震惊之色。能亲耳听到吴蜀两国的最高战略,这是太学生们从来未想到过的事情。今日的信息量过于巨大,甚至许多学生还未全部听懂这些意思。曹睿轻笑一声,伸手指向第一排的姜维:「伯约,朕问你,诸葛亮或者鲁肃提到什麽山川阻隔了吗?」不待姜维回答,曹睿又指向夏侯玄:「太初,这两策里面有什麽国力民力的对比麽?」姜维和夏侯玄一并起身,拱手答道:「回陛下,没有。」「坐吧。」曹睿环视一周,笑着说道:「诸位知道鲁肃提出『榻上策』丶诸葛亮提出『隆中对』的时候,都是多大年龄吗?」「二十九岁和二十七岁。」曹睿道:「比今日你们这些太学生也大不了多少。诸位,还当努力啊。」姜维此时也已经二十七岁了。听闻当年诸葛亮提出『隆中对』也不过二十七岁时,不禁深深叹了口气。曹睿朗声说道:「西蜀和东吴割据一方,地理与民力确实重要,但并非问题的决定因素。」「真正的决定因素,在于整合力量的速度。」锺毓已经捧着一根细细的长棍站在侧面,曹睿略一招手,锺毓就将长棍递了过来。「汉室倾颓之时,国家丧乱海内动荡,太祖武皇帝中平六年在陈留起兵。」曹睿一边缓缓说着,一边走到了舆图之前,用长棍点着陈留的位置。「据东郡丶得兖州丶攻徐州丶平定豫州。」曹睿重重的敲了下濮阳之地:「建安五年,官渡一战尽破袁氏。」「待武帝完全平定河北之后,就已经到了建安十三年。」『能不提建安十三年了吗?』刘晔在一旁沉默的站着,心中叹气。曹睿当然听不到刘晔的心声,指着南郡的位置说道:「建安十三年,王师攻伐孙权刘备,在赤壁败绩。」在场众人全部都听得极为认真。貌似,当今的皇帝陛下并不讳言赤壁之败。「孙权刘备为什麽胜?王师为什麽败?」曹睿看着聚精会神听着的太学学子们,缓缓说道:「这是史册以来的第一次,南方的力量可以战胜北方的力量。」「经过数十年的人祸丶天灾丶战乱丶瘟疫,中原的民力物力财力都面临枯竭,以至于国家不得不屯田积粮的程度。」曹睿摇了摇头:「但荆州及江东,相对中原来说却更加安定。」「武帝在中原及河北所做之事,与孙权在江东所做之事其实相同。拓展领地丶安定民生,其实都是在整合力量。」「还记得刚刚刘侍中所说的丶鲁肃的『榻上策』吗?」曹睿笑着说道。太学生们齐声答道:「记得!」曹睿点头道:「刘表还在之时,鲁肃建议孙权趁着北方战略,击破黄祖和刘表,从而将江东与荆州的力量整合到一起。记住,鲁肃此话的时间是在建安五年。」「但是!」曹睿轻轻摇了摇头:「到了建安十三年,刘表都已经病死的时候,孙权拿下荆州了吗?当然没有。都八年了,孙权仍未吞下荆州,那麽就要想其他方案了。」「伯约!荆州与江东之间,有什麽山河险阻吗?」曹睿问道。「回陛下,荆州与江东之间并无地理阻隔。」姜维答道。曹睿继续说道:「此时北方的王师来攻,孙权若想继续割据,应当如何去做?」姜维回答道:「联合刘备,共同抵抗王师。」「这就是了。」曹睿笑了一声,将长棍掷向了锺毓的方向。锺毓双手接住之后,曹睿背着手在讲台上踱步起来。「诸位记住,这是孙权刘备整合南方之力,第一次逼退北方。」曹睿缓缓说道:「其实从大魏的角度看来,不论是刘备还是孙权,他们的思维方式其实都是很简单的。」此话一出,就连刘晔辛毗等人都疑惑的看向讲台上的皇帝。这句话实在有些……托大了吧?感受到了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曹睿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论是鲁肃还是诸葛亮,孙权还是刘备,他们的做法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能吞并的就是敌人,吞不掉的就是盟友。」「太初。」曹睿点了夏侯玄的名字:「记住朕的话了吗?你来说!自建安十三年之后,刘备与孙权党羽都是如何行动的。」夏侯玄的记忆也是极好,略微回忆了一下方才刘晔所说的『隆中对』,心中也渐渐有了答案。夏侯玄拱手说道:「方才侍中刘公所说,诸葛亮曾言,荆州益州的刘表刘璋不能自守,应该将其吞并。孙权据有江东已经三世,可以为援不可图之。」「刘备因此先后吞并刘琦丶刘璋,占有荆益之地。孙权也因此缓缓吞并交州。」曹睿又问:「孙权刘备之间的战和又是什麽情况?」夏侯玄想了几瞬之后答道:「江东孙权派鲁肃出使荆州,刘备派诸葛亮出使柴桑,两人认定孙刘两家之间彼此不可吞并。」「所以后续如何?」曹睿继续问道。夏侯玄接话道:「孙权刘备因此结为盟友。」曹睿微微颔首:「所以,当建安二十四年关羽北攻襄樊之时,孙权认定关羽势穷丶荆州可以吞并,因此攻南郡袭关羽之背。」「而刘备一党,显然认为关羽被孙权偷袭实乃意外,举益州之力东向伐吴,欲要重夺荆州丶再度实现跨有荆益的版图。但是被陆伯言在夷陵击败,战败而归丶最后身死。」曹睿看向夏侯玄:「那麽现在,蜀无力吞吴丶吴无力吞蜀,二者之间又应如何?」夏侯玄乾净利落的说道:「吴蜀应当再度联合!」「这就对了。」曹睿摆了摆手,示意夏侯玄坐下。曹睿站立停住,背着手看向堂内的五百太学生:「所谓吴蜀割据,只不过是刘备一党整合了蜀地之后,再也无力扩张;孙权一党整合了江东和荆州之后,同样也无力扩张罢了。」「刘卿,卿年长一些。朕问你,刘备丶诸葛亮丶鲁肃丶周瑜都是哪里人?」曹睿指了指刘晔。刘晔拱手答道:「刘备是幽州涿郡人,诸葛亮是徐州琅琊人,鲁肃和周瑜都是长自扬州江淮之地。」「鲁肃丶周瑜,与刘卿也算是同乡啊!」曹睿笑着说道:「汉末大乱之后,北方的人才纷纷进入南方,这才有了南方可以与北方抗衡的人才基础。」「但是,现在周瑜丶鲁肃早就死了,刘备也已经埋在土里了。没有了这种北方之人带领,南方之人又将如何呢?当然是保守了。」「刘卿,诸葛亮的隆中对里面,最后是如何说的?」刘晔答道:「诸葛亮说,要让刘备自己率益州之众北进雍凉丶令一上将从荆州北进宛洛。」曹睿点头:「刘备自己已经病死,『上将』关羽也战败身死。刘备关羽死后,其他人还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呢?」曹睿环视台下,前几排的甲阶学生中,有不少都已经摇起了头。「当然是不能!」曹睿斩钉截铁的说道。「鲁肃榻上策有一言说的极好,那就是『北方诚多务也』。从建安五年到建安二十四年,留给孙权刘备这种人在南方的时间,也只有二十年。」「北方由于战乱天灾人祸,其势稍稍弱于南方,这是迄今为止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二十年过去了,刘备孙权二者未能合二为一,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让朕来看,天命实在不在他们一边!」「辛卿!」曹睿看向辛毗:「卿在先帝南下亲征吴国之时,是如何劝谏的?」辛毗深吸一口气,似乎是被皇帝提到了某些不愿忆起的往事,想了几瞬之后说道:「臣当时对先帝谏言,称天下刚刚平定,土地空旷人口稀少,兵力也并未比武帝时增加,实在不是动兵的好时机。」「应当休养生息安居乐业,十馀年之后再度南征。现在的成年之人,届时仍然可战;现在的孩童,届时已经长成。到时用兵,则将会无往不胜了。」曹睿点了点头:「诸位听到没有?辛侍中所说之话,真乃金玉良言也!」「秦川和大江阻隔,从地理上分为南北。中国之地势弱时,前后二十年间,东吴丶西蜀都未能合二为一。」「若大魏休养生息,凭藉河北丶中原丶青徐丶雍凉之力,征讨东吴和西蜀,还不是如辛侍中所说『无往而不利吗』?」「朕也才二十馀岁,在场的诸位太学学子,也不过是十馀岁二十馀岁的年纪。」曹睿笑着指向下方的太学生们:「将来国家平定,朕看你们都可以为国家立功!」看着太学生们兴奋起来的神情,曹睿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什麽叫天下大势?」「天命在魏!这才是天下大势!」(本章完) 第174章 何为天命 天命在魏。这四个字犹如一个烧红的烙铁,在每个太学生的心中都留下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记。皇帝继去年的十二月之后,时隔三个月又来到太学,而且还是亲自为太学授课。若是有朝一日返回家乡之中,是不是也可以与宗族同乡说自己也受到过皇帝的指点?与有荣焉。太学生们的眼神愈加热烈起来,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少年们是最为热血的年纪。更别说现在能在第一批进入太学的学生,要麽是出身世家大族丶要麽以才学闻名郡中丶要麽父祖皆是官僚,就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平民。皇帝刚刚说太学生们未来都能为大魏建功?这种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其实并不能按虚言看待,更像是给太学生们未来前途的一种政治许诺。曹睿看着集贤堂中的五百名太学生,心中其实还是存着几分期盼的。虽然五百名太学生中,只有五十名是甲阶,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少年才俊。三百名乙阶学子内,挑一挑选一选也会有可用之人。但有才学和有能力之间,并不能完全划上等号。念起经书滔滔不绝,面对实务一窍不通,这种人恐怕也是存在的。『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这种情况,在哪朝哪代都是存在的。五百人里面……若能从这第一批太学生中,选出二三十名英才以为己用,曹睿就已经相当满意了。授课完毕之后,与太学生们互动了一会儿之后,曹睿就准备动身离开了。主管太学中行政事务的高堂隆,也命学子们各自返回自己所在的教室,继续着一天的课业,随后与郑称二人一并到太学大门之外,恭送皇帝的车驾。车驾丶仪仗与随行骑兵渐渐远去,高堂隆并没有立即回到太学内,而是拉着郑称一起,二人在太学门外丶安放着石经的长街上缓步行了起来。「郑公。」高堂隆问道:「今日之事,郑公怎麽看待?」郑称略显疑惑的问道:「哦?这有什麽好看待的?天命在魏,这不是天下的正理吗?」高堂隆根本没打算质疑这个,也不可能质疑。听闻郑称的话后,摇了摇头说道:「郑公,我说的是陛下在今日讲课之前,与我等所讲丶要选太学生为郎之事。」郑称是个标准的饱学之士,是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那种。在郑称的思想之中,经学就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朝廷选官?与我这个大儒何干?「升平,陛下去年翻新太学,选五百学生入太学,不就是为了选拔人才麽?」郑称说道:「虽然与旧制不符,但也是一桩好事,选英才而育之,正是我们这些儒者的本职而已。」高堂隆皱眉说道:「郑公,三月初的时候,陛下刚刚罢了中郎将一职。本来属于光禄勋管辖之下的左丶右丶五官丶虎贲和羽林,这五个中郎将都转为了光禄大夫。」「郑公有没有想过,若是太学生选为郎的话,难道还能进三署为郎吗?三署都几乎没了!」听闻高堂隆所言,郑称说道:「升平所言在理。光禄勋手下的左中郎将丶右中郎将丶五官中郎将都已迁转,三署之中的郎官现在则是由光禄勋直接管着呢。」「太学乃是属于太常常公所辖,莫非,这些太学生所转郎中会归于太常?」高堂隆答道:「未必如此。太常虽然地位尊崇,可从来不管这些行政事务。我听陛下之意,似乎有意将太学生所转的郎官,单独管理?」郑称只是专心学术而已,并非不通时事。听到高堂隆如此说法,郑称抬眼看了一眼高堂隆:「莫非升平是想为此任?」「正是。」高堂隆直接了当的答道。无论汉朝还是大魏,士人并不耻于言及功业。研习经学成为大儒丶担当行政升为显官,都是实现人生价值的途径而已。高堂隆此番也是想借着现在主管太学的机会,往统领郎官的官职上努力一下。郑称想了片刻,却并不看好的对高堂隆说:「如今虽然中郎将已经裁撤,但陛下的本意是整顿军制军职,而并非裁撤郎官。」「陛下不是说至少要一年的时间,才能从太学学生中选择郎官麽?现在也才三月,到九月底起码还有半年的时间,现在议论此事尚早。」「那就从长计议吧。」高堂隆点了点头,显然也认为郑称所言有理。不过,与高堂隆自己的打算不同,曹睿早就想让高堂隆去作为崇文观的祭酒。只不过,这个命令还未颁布罢了。……夜晚,司空府内。司马师在书房之中,将今日皇帝在太学所言之事,通篇给父亲复述了一遍。起初,司马懿还显得意兴阑珊,并不认为皇帝会讲出什麽新奇的内容。但当司马师讲完『天命在魏』丶以及皇帝的论证过程后,司马懿沉默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司马师倒是疑惑道:「父亲为何不说话?父亲先前曾与我讲过建安年间丶父亲辅佐先帝夺储之事。这与天命有什麽关系?儿子只看到了权谋诡谲,排除异己。」司马懿看了自家长子一眼,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尧舜之事,吾知之矣』这句话,是为父和你说过的吧?」「正是。」司马师点头答道。司马懿继续轻声说道:「若在今日之前,为父也不相信什麽魏室有天命的。但今日陛下能说出此番道理,那麽确实是天命在魏了。」「父亲这是何意?」司马师不解。「子元,为父问你。」司马懿锐利的眼神盯着自己长子:「什麽才是天命?」司马师想了半晌,试探性的问道:「父亲是说『君子畏天命』的天命,还是『天命谓之性』的天命,还是『天命未改』的天命?」「先王有服,恪谨天命。」司马懿答道。司马师继续思考起来,而一旁坐着的司马懿也不催促,自己同样在想着些什麽。在汉魏之时,『天命』一词是有多个词意的。《论语》中孔子说『君子畏天命』丶『五十而知天命』,这个『天命』实际上是在说上天赋予每个人的命运。《中庸》开篇第一句的『天命谓之性』,实际上指的是天理,即为上天赋予世人的道理。而真正如皇帝所说『天命在魏』一般的,实际上说的是君权神授丶受命于天。《左传》中称『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以及《尚书》中的『先王有服,恪谨天命』,都是这般意思。身为士族,不能不学经。越是出身高门丶越是要精通经学,当年袁术袁公路这种『冢中枯骨』,少年之时都是精通《孟氏易》的!若不懂典故,和人聊天都没法深聊的。司马师想了片刻后,缓缓问道:「是上天所命的意思?」不怪司马师想了半天却只憋出这几个字,所谓『天命』或者『天人感应』,本质上解释起来就是上天所命。司马懿摇了摇头:「上天在哪呢?所谓天意,实际上还是万民之意罢了。」「皇帝宗室丶公卿贵族丶世家大族丶寒庶百姓,天下所有人的共同意愿,实际上就构成了所谓天意。」司马懿耐心对儿子解释道:「只不过有时皇帝的比例大些丶有时候公卿重些,还有时候世家大族多些罢了。」「这个儿子能听懂。」司马师努力答道:「不过,父亲说陛下能说出这般道理,方才『天命在魏』,这是什麽意思呢?」「子元知道先帝是个怎样的人吗?」司马懿问道。「大致知道些,父亲与我说过很多。」司马师答道。司马懿眯着眼回忆起来:「先帝喜欢文学丶爱憎分明丶为了大业颇能忍辱。」「我年轻时就与先帝为友,如此也有近二十年了,此时提到先帝,还颇有些想念之意。」司马懿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子元,你知道先帝得知自己被封为太子之后,做了什麽吗?」「做了什麽?」司马师好奇问道。「先帝当时高兴的搂着辛毗的脖子,说『辛君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司马懿说完之后自己也摇了摇头:「你说我亲眼见到此情此景之后,难道还会迷信什麽『天命』在先帝吗?只会相信事在人为罢了。」司马师问道:「那当今陛下呢?」「说实在的,为父并看不透当今陛下。」司马懿答道:「以前吴蜀在夷陵对峙半年之时,朝臣多次建议先帝南下攻吴,可先帝总是不能决断。」「待吴蜀休战之后,吴国缓过气来,先帝又南下动兵。如此三次,消耗了多少军资不说,将自己的健康也拖垮了。」「而当今陛下。」司马懿与司马师对视说道:「刚刚登基半年,就能亲自到淮南征讨孙权,而且还能大获全胜。陛下并不会用兵,但是对大势的掌握,却是我远远看不透的。」(本章完) 第175章 考校一番 「来之能战丶战之能胜。仅仅这一条,就不知胜过多少帝王了。」司马懿感叹道。「所以呢?」司马师问道。「所以?」司马懿解释道:「虽然陛下所说之论,都是此前有人提到过的。但陛下能将其统合起来,以整合南北为由串连起近三十年的天下大势,可谓是精确无误了。」「休养生息丶节约民力丶减少耗费。」司马懿挑了挑灯芯,用嘴吹了下火苗:「这都是世间的正理。」「陛下方才二十多岁,就能够如此洞察天下大势,又岂能如先帝一般犯下错误呢?」司马师接话道:「所以父亲认为,陛下平灭吴蜀,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了?注定能成?」司马懿看了儿子一眼,摇头道:「为父虽然认为也是或早或晚,所以认同『天命在魏』。」过了半晌,司马懿轻咳了一声:「但这世间,又岂有十成十的稳妥注定之事?且行且观吧。」司马师还想再问,却被司马懿给直接打断了:「子元,我已与大将军说了,明日一早你去寻夏侯玄,一并去大将军府上,大将军要考校你的学问。」看来,这就要定下自己的婚事了?司马师告别父亲,在府中走回自己房间的路上,脑海中却在细细回忆着那日在太学门口所见的夏侯徽了。当时一并谈论《中庸》之时的那种聪颖灵气,与寻常女子并不相同,这才是真正让司马师印象深刻的。至于相貌,明眸皓齿自不必说,但具体长的什麽样子,似乎有点模糊了起来。不过还是记得,夏侯徽的相貌乃是一等一的。明日再说!第二天一早,司马师牵着一匹青骢马,从司空府的侧门而出,独自前往夏侯玄家中。「还请通报夏侯太初一声,就说司马子元来寻他了。」司马师对着夏侯府的门房淡淡说道。「烦请稍待。」门房行了一礼,迅速回身进门了。洛阳高门大府里的门房,若不记得人脸丶不通晓时事,是绝难当好门房的。自家主人与司空家的长公子交好,府内几个管事之人都是知情的。「子元兄,找我何事?」夏侯玄出府,笑着看向司马师问道。夏侯玄不仅身高八尺丶神采俊朗,腰间还佩着侯爵所有的紫绶金印。司马师一眼就被夏侯玄的印绶吸引去了,平时在太学读书,夏侯玄从来都是不佩的。司马师虽然有个去年刚刚升任司空的爹,但自己目前无官无职,只是白身一个。反观人家夏侯玄,继承了他爹夏侯尚昌陵侯的爵位,年纪轻轻就是乡侯了。况且南征后回到太学,身上散骑侍郎的加衔也未撤掉。「太初,今日寻你确实有事。」司马师笑着说道:「我今日来寻你是家父和大将军之意,想请太初带我一并前去大将军府内拜见。」夏侯玄何等聪明?司马师刚刚说出『大将军』三个字,夏侯玄便立刻明白了,这是冲着自己妹妹来了!自夏侯玄随皇帝返回洛阳之后,也在家中谘询了母亲。夏侯玄母亲也是拿不定主意,想请自己兄长丶也就是大魏的大将军曹真做主。虽说母亲丶舅舅都有些这个意思,但夏侯玄思来想去,最后临在事前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不是不愿。就是面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竟有人要来聘,一种奇怪而又略显抗拒的感觉。夏侯玄深吸一口气,看了司马师一眼:「子元兄稍待,我去去就来。」夏侯玄转身进府之后,赫然看见自己的妹妹站在院中。父亲夏侯尚已经不在,家中人口又不多,是以母亲数日前丶话里话外也与夏侯徽透露了此事。夏侯徽见过司马师的。虽然心里知晓司马师不如自家兄长一般极端出色,但司空家的长子,根本也不差的!夏侯徽面上带笑的说道:「兄长要去哪里呀?」夏侯玄板着一张脸:「去舅舅府上。」「早去早回。」夏侯徽浅笑一声。夏侯玄继续面无表情,话也不说的走到了自己房间中。躺在榻上发呆了几瞬,又从榻上坐起丶整理整理自己的仪表之后,这才缓步走出府门。出了府门之后,夏侯玄自顾自的翻身上马,轻轻抖了抖缰绳,开始往大将军府的方向行去。司马师见夏侯玄板着脸,与半刻钟之前的他几乎判若两人。司马师从未见过夏侯玄如此神态,诧异的同时,也上马追了上去。大将军府。夏侯玄乃是曹真外甥,自然不用通报,领着司马师二人一并走了进去。夏侯玄虽然脸色依旧不太好,但也比刚从自家府中出来的时候要好上许多了。司马师虽然也是聪颖之人,但毕竟没有妹妹,还是走了一半才想明白其中关窍。大将军府,并不单单是曹真一家的居所,更像是大魏处置军务的中心。大司马曹休丶大将军曹真,这二位曹氏宗亲共同为大魏最高级的武官。相比于大司马常年驻扎扬州丶主管对吴征伐一事,大将军曹真坐镇洛阳丶都督内外军事,权责似乎更重了一些。大将军府占地极广,其中曹真及家人所住之地只占了一小部分。夏侯玄自是熟门熟路,引着司马师一并来到了后院的正堂之中。平日在皇宫之中,曹真虽然把许多军务之事扔给董昭处理,自己覆核后再传于大将军府,但整体上也还是繁杂劳累的。今日难得休沐,曹真上午时分正在院中练矛。曹真年轻时也是力大勇猛的骁将,率领虎豹骑之时也有骑马射虎的勇力。如今年龄大了些许,但还是勤于锻炼武艺的。其实能上阵杀敌的武将,所用兵器无非矛丶戟丶刀三种。曹真本是骑将,用矛更擅长些,大戟这种步战兵器用的就少很多了。曹真馀光扫到了夏侯玄的到来,见夏侯玄领着一人,心中也是了然。但曹真舞矛的动作并未停止,依然继续了小半炷香的时间后。在弓步沉腰丶将长矛转身向后刺出之后,曹真才缓缓收了架势,站立片刻喘匀了气,方才将铁矛放在了架子上,转身看向二人。司马师见曹真看向自己,立刻恭敬行礼道:「在下司马子元,拜见大将军。」「司马子元?司空就是让你来求娶我家徽儿?」曹真面色平淡的问道。这可是大将军!若在大魏论及权势,自家父亲的司空职位和大将军还是没法比的。听闻曹真略带质问的语气,即使以司马师的良好心态,此时也已变得忐忑起来。「回禀大将军,正是在下。」司马师依旧恭敬说道。「司空家的长子,经学我就不考究了,想来还是过关的。」曹真点了点头:「子元,学过刀剑吗?」刀剑?司马师微微诧异,难不成今日还要考校武艺不成?司马师当即点头应道:「回大将军,在下练剑,刀法并不精通。」「练剑倒也可以。」曹真对着夏侯玄说道:「太初!替我把昭伯叫来。」昭伯,就是曹真的长子曹爽,也是夏侯玄的表哥。夏侯玄大略猜到了自家舅舅的意思,点头应允之后就往曹爽房间的方向走去。司马师这时泛起了嘀咕。大将军不是要考校我一番麽?叫曹爽来又是为何?此时院中除了几名卫士,就只有曹真和司马师二人在此。曹真上下打量了司马师一番:「子元,你在太学也学了半年了。太学如今办的怎样?」司马师拱手答道:「太学自去年十月起,先后招募太学生共五百人,其中甲阶五十人,乙阶丙阶共四百五十人。陛下曾两次亲至太学,对我等太学学子进行授课和解惑。」太学中所发生的大事,早有府中参军为曹真禀告过。曹真当下也只是借着询问一些事情,试着了解司马师的性情品格罢了。「那陛下昨日所言的天下大势,子元也听懂了?」曹真继续问道。「回大将军,在下已经听懂了。」司马师答道。「陛下昨日授课之精要,讲的其实都是天下大势,今日且不说那般大。子元,若你为一郡太守,应当如何去做?」司马师略微想了一想:「回大将军,若在下为一郡太守,所行不过三件事情:其一劝课农桑丶爱惜民力,其二明确法度丶涤汰劣吏,其三明察断狱丶依律治下。」曹真略微颔首:「子元说的大略都对,但还是略微差了些。」司马师略微惊讶,施了一礼:「还请大将军赐教。」曹真沉声说道:「所谓一郡太守,实际上是替天牧民罢了。一郡之事小,天下之事大。」「平日之事谁都会做。但是身为郡守在关键之时,朝廷需要粮草,就千方百计去征粮;朝廷需要兵士民夫,就全力去动员民力。」「为一郡之任,完成朝廷所托。这才是一郡太守的紧要所在。」曹真听到脚步声,侧身看过去,曹爽与夏侯玄二人正快步走来。曹真朝着自家儿子说道:「昭伯,来与司马子元比试一番剑法!」(本章完) 第176章 心怀暗恨 比试剑法?司马师的心中冒起了问号。「遵命。」曹爽拱手答道,随即向前几步走到自家父亲的武器架前,挑了两柄对练用的木剑。曹爽自己平日行事,倒也没有这麽干净利落。不过身为大将军的父亲一贯对其要求严格,在父亲身旁,行事不可露出半点迟疑之态。自从去年曹真到宫中丶亲眼见到皇帝练剑之后,回到府上曹真也开始命令自家长子曹爽开始练剑。说什麽『上有所好丶下必效焉』可能有些过,但身上挂个散骑侍郎的加衔,倘若陛下一时缺人对练,不能连剑法都不会吧?曹爽长在这样一个家中,武艺自然是通的。不过历来曹爽都如同父亲曹真一般,除了骑马射箭之外,练得最多的就是矛和刀。但既然父亲说要练剑,那就练吧!曹真是少年时体壮,中年后方才胖了起来。而曹爽从十几岁开始就略微发胖,可以说是一个会练武的灵活胖子了。曹爽面上带笑,将左手上持的那柄略新一些的木剑递给司马师:「子元,请吧。」司马师也是迅速明白了曹真的用意,因此也颇为爽快的接过了木剑,不然还能说不比了吗?当曹爽与司马师二人间隔一丈远,持剑面对面站定之后,司马师已经有点莫名的紧张起来。不是因为曹爽。曹爽不过是个胖子而已,自己练剑也有四五年了,虽然与人对练不多,但也是有功底在的。真正让司马师紧张的,还是一旁背手站立的大将军曹真威严的目光。「子元先请吧。」曹爽笑着说道。司马师轻轻点了点头,向前微微走了两小步之后,右脚猛得向前跨出一步,木剑朝着曹爽的腰腹间猛刺了过去。曹爽的反应也不算慢,向右侧跨出一步之后,右臂猛得抬起带着手中木剑丶从右侧向左上方挑去,将司马师的刺击砰的一声格挡开来,木剑相击发出略显沉闷的碰撞声。两人剑身缠绕半圈之后,纷纷后退一步,重新保持着距离。初次比试,司马师的出剑被曹爽轻易挡下。曹爽侧头看了一眼自家父亲,见曹真依然面无表情,于是转脸笑着看着司马师说道:「子元,不妨再来一次。」初次出手,司马师也未用太大气力,被格挡开也是意料之中。司马师点了点头,弓步向前缓行侧举着剑。眼看还有半丈远就要被司马师欺到身前了,曹爽见司马师只是持剑逼近丶也没有要出剑的意思,因此也不再迟疑,右手持剑丶剑身打横向前斩去。司马师此时却仰身向后挽了个剑花丶躲开了曹爽的横斩,剑尖顺势向曹爽的手腕袭去。曹爽却也不慌,方才出剑试探成份更多一些,还有馀力迅速将手臂拉回,用靠近剑格的地方抵住了司马师的剑尖。又被曹爽挡住了?司马师虽然面色平静,但看着曹爽带笑的面孔,却一时间只觉有些烦躁,立即向前跨步向前丶剑尖也跟着向曹爽的肩膀的位置击去。曹爽见状再也不留馀力,腰腹用力带动手臂,持剑的右手护到额前一尺的距离,猛力与司马师的木剑对撞而去丶随即将其磕开。司马师三次出击都无功而返,而对面的曹爽似乎面色还颇为悠闲,显然其人的剑术功底是比自己要高的。没有办法,虽说学剑乃是这年头身为君子的必学之技,但学的剑招多丶与真人对练少,也是士人间的一种常态了。司马师又不是武将之子,时间都花在学经和其他政事上了,又能有多少时间去练呢?而曹爽确实实打实每天与人对练丶练了三四个月的!司马师内心知晓这只是试炼,打得过丶打不过其实都无妨,但风姿气度却是更为重要的,因此也后退两步拱手行了一礼。曹爽见司马师欲刺自己肩膀丶说不得也有要刺自己面部之意,心中也有了一丝不快。但父亲一言不发的背手站在身边看着,曹爽也只得继续比试下去。曹爽笑着拱手说道:「子元,那就轮到我来攻了。」司马师也面带微笑回应到:「昭伯兄,请。」曹爽只是胖了些,可气力却理所当然的比司马师大很多。有这样一个严厉的爹,曹爽多年来习武之事却是每日不敢懈怠。虽说剑练的相对少些,但是,击败司马师还是够的!曹爽向前袭去,司马师谨慎应对丶但却感觉对面之人的速度竟然比自己还要快。几个回合下来,司马师已经开始暗暗叫苦,对面曹爽已经连续三次击中了自己的手臂。当着夏侯玄的面,这也太丢人了吧!就在司马师脸红之时,略胜一筹的曹爽却后退两步,拱手对着司马师笑着说道:「子元,承让了。」见曹爽有要结束比试的意思,司马师虽说无奈也只好将架势收起,与曹爽两人面对面互行了一礼。一旁站立着的曹真,此时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并且拍了拍手。一时间,司马师竟不知道曹真是在赞赏曹爽的剑术,还是有什麽其他的意思。曹真走上前来,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能看出来,子元练剑还是下了一些工夫的,进退有节丶颇有风度。」司马师略显惭愧的回应道:「禀大将军,在下疏于技艺,输给昭伯兄理所应当。」「你们两人多少还是不同的。」曹真说道:「子元,昭伯,你们二人日后要多多往来。」司马师闻言转头过去,笑着冲着曹爽点了点头。可司马师的内心之中,却存了几分不忿之意。曹爽?不过一武夫罢了,如何能配胜过我呢?见比试结束,曹真也有要回去之意,曹爽连忙说道:「父亲,我去送送子元和太初。」这时夏侯玄却说话了:「舅舅,此事到底如何啊?」「去吧,太初。具体如何,我自会与司空说的。」曹真看了夏侯玄一眼,随即转身离去。夏侯玄与司马师二人纷纷行礼:「舅舅(大将军)慢行。」此时曹爽伸出右手作出一个『请』的手势:「子元,太初,这边请。」「多谢昭伯兄。」司马师答道。三人一边走着,曹爽笑着说道:「看来司马家与夏侯家,这是好事将近了。看今日父亲的意思,此事九成九是能成了。」「子元,」曹爽的胖手拍了拍司马师的手臂:「徽儿是我表妹,日后我们也算亲族了。」曹爽不经意的一拍,却恰好拍到了刚刚对练剑术之时丶被自己木剑击中的地方。司马师硬撑着面子丶不愿显露出疼痛的样子,但心中对曹爽愈发嫌恶起来了。不过一蠢胖武夫罢了,如何能做我的亲族?可司马师的脸上却还是笑着:「昭伯兄今日好剑术,在下自愧不如,日后若是有机会,还是要找昭伯兄讨教一二的。」「好说,好说。」曹爽心里没有什麽坏心思,只当结交了司马师这名友人,却不知面前这位『友人』的心中,早已将自己视若厌物一般。……几乎同时,洛阳城外。曹植此番从雍丘来到洛阳,并未带什麽仪仗侍从,随行的不过只是一车丶一马夫罢了。陈留和雍丘在洛阳之东,可曹植却没有从东门入城,而是稍稍偏了一些路线,到了离洛阳南门不远的太学处。马车缓缓从太学正门前的街道驶过。太学去年招了五百名学生,本地的学子倒是可以每日归家,但太学中绝大多数的外地学子都是宿在太学里的宿舍中的。正值休沐日,学生们有的结伴准备进入城中,有的相约要去伊水畔踏青赏景,连带着太学门前的街道也颇为热闹。集贤堂的馆舍较高,在太学的修葺一新的围墙外就能瞧见。加之街旁摆放着的太学石经,曹植马车停在路边,一时间看得竟有些痴了。听说,先帝也就是自己的皇兄,所着的《典论》一书已经刻于石上丶藏在太学内了?若有机会,还真是想进去看一看啊。马车缓缓前行,看了官凭丶入了南门之后,曹植却一时泛起了难。曾经自己也是在洛阳有居所的。但是数年过去丶自己在鄄城就藩之后,旧宅早就作了别的安排,听说已经被先帝赏给了吴质。如今洛阳中的曹氏族人倒也不少。曹真丶曹洪?算了,不想一进洛阳又再沾上什麽麻烦。入宫去见陛下倒也可以,不过倒不急于一时。先去尚书台吧!马车行驶到尚书台,曹植进门倒是不成问题的。不过当曹植提到自己要来尚书台报导为官之时,值班的尚书郎袁侃倒是一时犯了难。虽然袁侃自己就是吏部曹的尚书郎,但这可是曹植!诸侯王入朝为官,自己一个尚书郎的权责未必算的上什麽。而且方才曹植所言的崇文观……崇文观是什麽?更更更何况,洛中两月前刚刚流传要迎奉雍丘王为帝的传言。可是现在,雍丘王曹植这个大活人就出现在自己脸前了。难办。(本章完) 第177章 一步不离 曹植就在这里面色和蔼的站着,而袁侃此时心中已经颇为焦急了。按道理,这种事情应该即刻向自己的直系上司,也就是尚书右仆射典选举的卫臻来汇报。但这不是卫臻常驻宫中,此时又值休沐嘛!袁侃虽说不愿落下与曹植『结交』的罪名,但碍于礼数,还是起身行了一礼:「大王稍待,在下先去寻一下今日值班的尚书。」陈矫去当侍中丶卫臻入宫之后,尚书台日常就只有四个尚书在了,分别主管左民曹丶客曹丶五兵曹丶度支曹,又分别统领尚书台的二十五曹的尚书郎。这几乎就是后世六部的雏形了。「雍丘王?」客曹尚书徐宣在值房中正看着文书,听闻袁侃的话后,疑惑的说道:「公然,你发癔症了吧?雍丘王不在雍丘,怎麽会到尚书台来?」「徐公还是亲自去看一看吧。」袁侃一脸为难的样子:「雍丘王说,陛下一月之前任他为崇文观的副祭酒,他此番是来尚书台报导的。」见徐宣还在思考中,袁侃忍不住催促道:「徐公,徐公?」徐宣白了袁侃一眼:「我知晓了,你先过去,我稍后便至。」撵走了袁侃之后,徐宣坐在席上思索了起来。袁侃素来稳重,既然他说曹植来了,那麽此事定做不得假。雍丘王入洛阳,想必若无陛下许可丶他也是出不了雍丘的。加之此前陛下南巡,也是路过陈留郡的。定是陛下与雍丘王冰释前嫌了,这才选雍丘王入洛阳为官!想明白其中关窍,也不过短短片刻。徐宣起身整理一下袍服,随即缓步走了出去,走到了吏部曹的值房中。「在下客曹尚书徐宣,拜见大王。」徐宣知趣的行了一礼,反倒将坐着的曹植吓了一跳。曹植连忙站起身来,对着徐宣回了一礼:「见过徐公。」徐宣笑眯眯的说道:「在下刚刚听袁郎中说了,此番陛下是令大王来做这个崇文馆的副祭酒?」「崇文观,不是崇文馆。」曹植认真纠正道:「徐公,陛下设置这个崇文观,乃是要弘扬陛下『尊儒贵学』丶『经学为先』的旨意。」曹植蹉跎了将近十年,如今能得一实职,即使是在洛阳城中整理经典丶弘扬学问的纯文职,曹植也是相当满意了,因此对其十分看重。即使徐宣说错了一个字,曹植也要谨慎的将其纠正,心中才能舒坦。没经历过深渊的人,难以体会平地上能够自由感受阳光的滋味,曹植如今就是这种得脱牢笼的感觉。「对,崇文观。」徐宣点头道:「敢问大王,这崇文观具体是要如何弘扬教化?尚书台尚未听陛下言及过此事。」曹植解释道:「徐公知道五经吧?五经研读起来高深晦涩,一般学子并不能通,而若以白话的形式将其注解……」耳朵听着曹植认真的讲述,可徐宣的脑中却完全没听进去。说白了,无非就是陛下找个文职,将你这个被弃置多年的诸侯王重新启用了嘛!徐宣其实根本不在乎曹植履职的是什麽地方,只不过是找点理由和这位死灰复燃之人多聊几句罢了。袁侃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两人。吏部曹主选举和考功,三十馀岁能做吏部曹郎中丶成为卫臻直系属下的袁侃,自然也是精英中的精英。袁侃的父亲,乃是当年被曹操亲自称为『勇冠贲育』的陈郡袁涣。袁侃想起自家父亲曾经对徐宣的评价,说徐宣虽勇于任事丶但喜好投机。前年,先帝征广陵的时候遇到风浪,徐宣不顾一切第一个驱船来到先帝船边,因此被先帝嘉奖丶从而从散骑常侍得以转为客曹尚书。两人聊了好一会之后,曹植起身欲要告辞:「徐公,那我就先行离去了。」「大王慢行。」徐宣脸上带笑的说道:「大王此时似乎应该入宫去寻陛下。」「徐公所言甚是在理。」曹植连忙点头,又感谢了一番徐宣之后,这才离去。曹植沉寂多年,这是第一次从朝廷高官身上感受到善意,一时间心中对徐宣的好感暴增。脚步声已经渐渐远去,徐宣立在门口看着曹植就要出尚书台的背影,他在即将离去之时,转身对袁侃说道:「公然,此事还是应该立即与卫公说一说的。」「谢徐公提醒,属下这就遣人去报。」袁侃拱手送走了徐宣,一时间对徐宣有些无语之感。此人属实是处处都想卖好。大约半个时辰后,曹植终于来到了皇帝的书房之前。皇宫是曹睿的办公场所,也是曹睿的家。若不是刻意出游丶或者外出巡视之类的,确实没必要走出皇宫。曹睿早就从校事处得知曹植今日要来洛阳,果不其然,还未到正午的时候,曹植就来求见了。「皇叔别来无恙啊。」曹睿站在书房门口,离着老远就对曹植如此说道。曹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书房前的台阶处便直接行礼:「臣曹植拜见陛下。」曹睿并没有去扶,而是直接笑着说道:「皇叔平身,快快请进吧,进了书房中坐下再谈。」「遵旨。」曹植起身后进了书房,却发现刘晔和杨阜二人都在。刚才皇帝起身出迎,原本坐着的刘晔和杨阜二人都随之站了起来。刘晔刘子扬嘛,曹植也是很早就认识了。但杨阜杨义山,此人在曹植看起来就很面生了。礼多人不怪。曹植心中明白这一点,此番重回洛阳更是处处谨慎。还未等刘晔杨阜二人说话,曹植就开始向二人拱手示意:「见过刘公,不知这位是……?」刘晔哪敢在皇帝面前,让一位诸侯王称自己为刘公?因此连忙回应道:「见过大王,还请不要这样讲了。」刘晔又对着曹植说道:「大王,这位是刚刚上任的侍中杨阜杨义山。」曹植小心,刘晔也小心,但杨阜就没有这般小心了。杨阜直接微微拱手说道:「见过雍丘王,在下天水杨义山。」刘晔是知道皇帝有心启用宗室丶害怕应对不好从而失了圣心的谨慎,曹植是重新起复后的谨慎,反观杨阜则是毫无畏惧。诸侯王?诸侯王算个什麽东西,我还是朝廷大臣呢!只能说,桓灵之时以及黄初年间,诸侯王们一贯以来的惨澹状况,一直让士人们习惯性的轻视。灵帝年间,桓帝的亲弟弟渤海王刘悝,被权势煊赫的宦官王甫污蔑谋反,在狱中不堪拷打被逼自杀。连一个宦官都可以乾净利落的搞死诸侯王,事后也无人愿为他们发言半声。这些诸侯王们还能有什麽地位可言呢?曹睿当然将几人的表现扫入眼中,直接倚到躺椅上,随即淡淡说道:「皇叔这次回洛阳,可有地方住啊?」「回陛下,」曹植恭敬的说道:「臣之前的宅子,在数年已经被朝廷收回。现在臣确实无处居住了。」「那怎麽行?」曹睿微微皱眉:「刘卿,过会和少府说,在洛中选处宅子赏给皇叔,就按照卫将军曹洪府邸的大小标准吧。」还未等刘晔回话,曹植就连忙起身说道:「陛下,臣对国家无有功劳,如何能与卫将军住同等规格的宅邸?」曹睿没理会曹植的说法,摆了摆手后对刘晔说道:「就这样和少府说吧。朕召皇叔回洛中任职,皇叔住的寒酸丶那丢的是朕的面子。」「谢陛下恩典。」曹植起身行了一礼。而刘晔也在旁边说道:「陛下,雍丘王此前的宅邸,已经被先帝赏给河北都督吴质了。」「吴质吴季重……」曹睿想了片刻:「是时候该召吴质回朝了,不过眼下似乎也没有合适的职位予他。」曹睿看了眼刘晔和杨阜,又看了看曹植:「皇叔数年未见太皇太后了是吧?」说实在的,曹植又岂会不想见自己的生母呢?只是皇帝不提,他自己也不好说出口罢了。曹植点头说道:「臣自黄初三年,从洛阳返回鄄城之后,就再未见到过太皇太后了。不知太皇太后身体可还康健?」「康健与否,皇叔不妨亲自去看就是。」曹睿笑着说道:「刘侍中丶杨侍中,你二人要好生陪雍丘王去看看太皇太后。」「遵旨。」刘晔杨阜二人起身作答。曹植连连谢恩之后,方才跟着刘杨二人走了出去。内官毕进在前引路,曹植走在中间,刘晔丶杨阜二人稍慢半步紧跟曹植的身边。截至目前,能有权在皇宫内骑马的外臣也只有曹真丶司马懿二人。曹植虽然是皇叔,但也是毫无疑问的外臣,是要凭两条腿去走的。曹植思母心切,没有心思和二位侍中闲扯。杨阜习惯性的闭口不言,恰好此时刘晔也在心中思考着皇帝与宗室之间的关系。先是曹洪丶又是曹植。桓灵之时,朝堂之上是士人丶宦官丶外戚三方角力。如今的大魏,几乎是谯沛武人与汝颖士人分庭抗礼。但是从陛下这些时日的举止来看,武人及宗室的地位却在日益上升。是否……也要给自己谋个军职呢?立些除了参谋之外,真正的军功?想着想着,几人就到了卞太皇太后的宫殿之外。有毕进在前领路,自然是无人阻拦的。曹植跨过门槛向内走去,刘晔与杨阜对视一眼,竟也一步不离的跟了上去。(本章完) 第178章 久别重逢 内官毕进领着三人往卞太皇太后的宫殿行来之时,早有黄门小跑着前去通报。卞太皇太后六十多了。正在殿内闲坐之时,竟然听黄门说,离开洛阳数年之久的雍丘王丶今日竟然入宫来探望自己了,一时间竟急的从殿内小步跑了出来。「植儿,真是我的植儿。」卞太皇太后离着三丈远大略瞧见曹植的外貌之后,心中压抑数年的情感再也难以抑制,隔着老远便呼喊道。「儿子拜见母亲。」曹植也难掩心中悲喜之情,随即上前拜倒在地。早年间,幼子曹熊还未成年便夭折了。自己长子曹丕与曹彰丶曹植两个儿子也夙来不睦。先是死了丈夫,没过几年二儿子病死的不明不白,大儿子又将三儿子远远撵到封地去,随即大儿子又死了。抛开皇室的光环不讲,天家富贵的背后也难以盖住其中的凄凉之感。「快起来,植儿。」卞太皇太后认真端详着自己现在唯一在世的儿子:「竟然也长出了些几缕白发了。」曹植起身后说道:「母亲身体可还康健?陛下调我至洛阳为官,此后儿子就一直居于洛阳了。」卞氏的眼神先是惊喜了一瞬,即刻却显出几分不解与怀疑:「植儿,我们入内再说。」说罢,伸手就要拉着曹植的手臂向内走去。刘晔与杨阜对视一眼,杨阜不露声色的微微点头,刘杨二人随即也跟了上去。就要行到殿门的时候,卞太皇太后听见后面的脚步声,略显诧异的转头过来。刘晔是三朝老臣,她还是认得的。身旁此人与刘晔并列,想必也是与侍中相仿的角色。「刘侍中。」卞太皇太后面带不喜的问道:「是陛下让你们送雍丘王至此的?你们二人先候在殿外面,哀家要与雍丘王要聊些母子之间的事。」刘晔善谋亦善断,而此时正是应当决断的时刻。来太皇太后宫殿的路上,刘晔一直在想陛下对待宗室的种种做法,以及陛下的态度。虽说陛下重新启用了曹洪和曹植这种被先帝废弃之人,但似乎感觉陛下的情感上并没有对这二人更多关心,反倒是如同任用官员一般丶政治上的考量要更多些。雍丘王……定是也且用且防,陛下不会不知道建安年间那些事情的。不然,方才陛下为何叫我们『好生』陪着雍丘王去看太皇太后呢?刘晔恭敬行了一礼:「禀太皇太后,陛下让我们陪雍丘王一同来拜见太皇太后,可并未准我们二人离开些许。」「还请太皇太后准我等二人入殿。」杨阜也在一旁说道:「禀太皇太后,正是此理。」「你又是谁!」卞太皇太后看着杨阜,略带怒意的问道。「臣乃是新任的侍中杨阜杨义山。」卞氏本想开始责骂,但一想到此前自己宫内被皇帝下令处死的黄门,她一时间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既然是皇帝的命令,想必定是冲着曹植来的。为了自己植儿着想,那就暂且退让几分吧。「走,植儿。」卞氏转身拉着曹植向内走去,全然不顾身后的两人。曹植心中也是略显无奈,但,这是洛阳丶是陛下的皇宫,又能如何呢?刘晔杨阜二人拿出皇帝的幌子,坚持要跟进来。卞太皇太后虽然无法阻止,但不给二人座位还是做得到的。卞氏与曹植聊天之时,刘晔杨阜就隔着一丈远的距离束手站在一旁。隔着一丈远,卞氏与曹植二人之间的小声说话,其实并听不真切,若再近些就显得太过无礼了。刘晔想来,如此行事应该可以对陛下交差了。卞氏皱眉问道:「植儿,陛下为何调你到洛阳为官?」与曹植心心念念的要实现人生价值不同,她更担心曹植性命的安危。母亲有问,曹植也不得不把已经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说辞,再一次讲述出来。可随着曹植陈述的过程,卞氏的神情却显得愈加忧虑了:「植儿,睿儿没与你说起今年年初洛阳之事?」「什麽事?」曹植不解问道。「年初之时,有贼人在洛阳鼓动谣言,还称要拥立你为帝……」卞太皇太后讲完年初这起大案之后,还瞄了一眼刘晔杨阜二人,随即继续说道:「你来洛阳为官,竟然不知道此事吗?」曹植大惊:「我确实不知此事!可陛下及其他人也未与我提起过啊!」「睿儿做事,我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卞氏微微摇头:「既然睿儿从未和你说过丶也不计前嫌给你授了官,想必应该是不会计较的。但你来了洛阳之后,还是要小心万分丶处处谨慎为要,勿要给自己惹麻烦。」曹植应道:「母亲说的对,不过那荀闳是我故吏,此人现在还在诏狱中关着呢,可有办法将其营救出来?」「营救?」卞太皇太后的脸瞬间拉了下来:「还想着救别人?先顾好自己吧。植儿,你可知道就在大约十日前,睿儿以沟通内外的罪名,杖毙了我宫中的一个黄门?」「沟通内外?」曹植一时不解。但在紧接着听了母亲对此前曹洪之事的讲述之后,曹植也终于感受到洛阳城内的风波,大概猜度到皇帝的行事风格了。对于宗室,做事可以,越线不行。刘晔与杨阜二人就在不远处站着,看这对母子不停交头接耳的低声聊天。聊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刘晔躬身行了一礼:「禀太皇太后,陛下还在书房中等雍丘王回返。」卞氏深深看了刘晔一眼,伸手摸了摸曹植的脸后,起身说道:「植儿,随两位侍中回去吧,莫要陛下等的着急了。」「儿子知晓了。」曹植与母亲对视一眼,随即告别。在走回书房的路上,曹植与刘晔杨阜二人行在路上,一时间感慨万千。母亲刚刚说自己多了几丝白发,母亲的头发不也全白了吗?曹植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向刘晔询问起了刚才卞太皇太后提及之事。荀氏他不敢问,问问曹洪想必无妨。「刘公,」曹植问道:「太皇太后方才与我提起了数日之前丶卫将军家人淫祀一案。」「太皇太后只知卫将军并无大碍,却不知又是如何处置的?」皇帝确实削了曹洪的两百户,不过并没有对外公布此事,不过数日,后宫的太皇太后仍不知情。此时皇帝不在身前,刘晔对『刘公』这个称呼倒也没拒绝,捋须试探性的说道:「陛下自是惩戒了卫将军一番,削了卫将军两百户的封邑。」「就只是削了两百户?」曹植追问道。刘晔看了曹植一眼,随即笑道:「两百户还不够多吗?卫将军此番南征一共只得了三百户,还能如何惩戒!」曹植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并未出声回复。见状,刘晔继续说道:「此事可小可大。不仅和『淫祀』有关,更涉及大魏律令之事。陛下正准备举行朝议,要与朝臣一并商讨如何修订大魏律令呢。」「新律?」曹植愣了几瞬后说道:「律法繁复,现在大魏用的还是汉律吧?早年间,我与卫公丶邯郸公二人都聊过此事,这两位博学之士都认为律令当改了。」曹植说的是卫觊和邯郸淳,此前曹操还在的时候丶或许曹植也确实曾与这两人聊过,可刘晔却不想听曹植说他以前那些事情。刘晔插话道:「武帝好法术,而天下从此以刑名为贵。当今朝堂之上,擅长律令的大臣众多,此事应该并不难办。」曹植点了点头,想了片刻又问道:「律令自然无碍,不过文教则不同了。我听陛下说要以高堂隆为崇文观祭酒,此人我记得曾在陛下东宫之中,现在所任何职?」「太学。」刘晔答道:「高堂博士此时正在太学中为官,负责太学内日常行政之事。」「高堂博士为人豁达而又学识渊博,又是个极好相处的。想必大王与高堂博士共事定当无碍。」「什麽共事,我是要当高堂博士下属的。」眼看书房就要到了,曹植连忙伸出右手:「刘公丶杨公,请。」刘晔正要与曹植推让一番,杨阜竟毫不客气的抬腿进入。曹植也只能挤出一丝苦笑。曹植入宫,对于皇帝身边的侍中们来说没什麽稀奇的,毕竟是随陛下一同从陈留走过来的。但对于曹真丶司马懿这些『先帝旧党』,却显得尴尬而怪异了。司马懿此时正从曹真与董昭的西阁中走出。刚刚有事去寻董昭的司马司空,抬眼望去,竟在院中看到了曹植的身影。精明强记如司马懿一般,一时间也愣了神。无他,当年就是司马懿几人辅着先帝搞掉曹植的。今日竟然在皇宫中得见。虽然早就听闻陛下许了曹植文职,但听说和亲眼见到,带来的冲击感还是不同的。司马懿的面目颇有特点,正是所谓的鹰视狼顾之相。虽然曹植心中早就不怨恨自己的兄长了,斯人已逝丶只留余念。但对于兄长身边这些拱火之人,曹植却还是难以放下的。(本章完) 第179章 真的是难以放下!所谓的相逢一笑泯恩仇,从来只是存在于地位对等的两个人之间。兄弟之间放下仇念,这是时间掠过后理所应当之事。但是对于自己兄长的这些『党羽』,曹植可是从未在心中原谅过。若是自己也能原谅,那麽当年杨修杨德祖之死,又该找谁去原谅一二呢?曹植可是听说,当年就是司马懿在许昌劝武帝处死杨修的。几乎直直的正面对上,两人也是避无可避。曹植眼神复杂的看了司马懿一眼,随即拱手说道:「见过司空。」司马懿虽然感觉曹植的眼神不善,但现在又不是建安之时了,不过是一介陛下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宗室丶用来当样子装饰门面的人。建安和黄初都过去了,现在可是太和年间,自己这个司空又有何惧呢?司马懿嘴角带着一丝弧度,眼神却丝毫没有任何表情,略微敷衍的随便一拱手:「见过雍丘王。」话音刚落,司马懿便直直与三人错开,径直向自己的东阁走回去了。刘晔面色云淡风轻,却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想来,若一会儿与陛下提及一二,倒也不是不行。司马懿走过去之后,曹植微微扬头并未跟过去看。几瞬之后,也如刚刚司马懿一般丶径直走向皇帝的书房。「臣拜见陛下。」曹植行礼道。「皇叔回来了?坐吧。」曹睿坐在桌案后看着文书,略显随意的指了指右手边的椅子:「见到太皇太后了?」「臣数年未见太皇太后了,此番得陛下允许得见,臣实在要谢陛下恩典。」曹植说道。「母子相见,这乃天理人伦。」曹睿将手中毛笔放下,搭在了砚台边上:「有人可见就是好事啊!」曹植是知道听说过甄后被郭后构陷一事的,一时间竟不知怎麽去说。曹睿见曹植沉默,心知曹植是往自己这里去想了,随即说道:「皇叔不是数年未见了吗?今后在洛阳,每个季度都来拜见一次吧。」「可好?」曹睿看向曹植的眼睛。可好?能不好麽?曹植连忙起身行礼:「臣谢陛下恩典。」「坐下坐下,怎麽又起来了。」曹睿摆了摆手:「今日皇叔来此,明日朕就下诏书,向朝廷宣布这个崇文观之事。」曹植拱手说道:「臣知晓了。不过按照崇文观尊儒贵学之宗旨,崇文观不能只有修订五经这一事吧?是否还有其他事务要做的?」曹睿笑着说道:「崇文观,自然和文有关了。皇叔认为还有什麽别的事情应该让崇文观来做?」曹植想了片刻后问道:「臣方才听刘侍中说,朝廷在研究修律一事。前汉的律令繁琐复杂,崇文观既然与文相关,能否可以参与到修律一事中来?」曹植的逻辑倒也不复杂。参与修律,做些文字工作嘛,又不涉及什麽权力之事。只是坐在后面,被曹植提及到的刘晔此刻有些脸黑。「修律一事不行。」曹睿微微摇头:「修律乃是国家重事,是要影响后世百年的,三公丶九卿丶各地州郡,都可以参与到修律一事来,但崇文观不行。」「朕设崇文观,是要让崇文观成为大魏经学和学术中心的。律令一事,朝廷其他部门来做就好了。」曹植会意,随即又问道:「不妨让崇文观收集民间散落的书籍,将其优胜劣汰进行整理?」「这倒是一项可以做的事情。」曹睿说道:「当年古文经与今文经斗了这麽久,不还是因为朝廷没有选定官方的经文和注释吗?」曹睿继续说道:「朕觉得有一事可行,要问问皇叔。」「陛下请说。」曹植的态度依旧恭敬。「汉朝设兰台和东观,皆有掌握典籍丶修整史书之意。」曹睿说道:「不过建安年间,此事大略因战乱归于秘书省所辖。黄初年间,秘书省又转为中书省,修史一事则又是搁置了。」「先汉后汉,已是两朝。班固在兰台修了《汉书》,朕看皇叔也可以在崇文观修一部《后汉书》嘛!」曹植听闻此言颇为意外:「陛下,当今吴蜀未平丶许多人物都没办法下定论,朝廷又如何修史呢?」曹睿笑着说道:「皇叔思虑的有些多了吧?修一部《后汉书》,又不是三年五年可以做完之事。就算崇文观修个十年,十年之后还不能平定吴蜀吗?」这……皇帝的话直直的将曹植噎了回去,那就修吧!曹植点头道:「陛下圣明,那如陛下方才所说,崇文观一则修经丶二则修史?」曹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所谓『文』,不应只有经史两样。朕看还可以将民间大儒学者的着作整理丶将文人们的锦绣文章一并收入。」「文章,经国之大业丶不朽之盛事也。」曹睿看向曹植:「这是先帝典论中说的。」「别人的着作先不说,朕看武帝丶先帝还有皇叔的文章,都可以整理归纳嘛!」曹植连忙拒绝道:「陛下,臣的文章何德何能敢与武帝文帝的文章一并收录?」「文章就是文章。」曹睿解释道:「朕一贯不喜欢拿文章来做文章的,朕说可以就可以。」「对了,朕大略记得,皇叔给河北都督吴质写过书信?」「臣确实写过。」曹植答道,皇帝早在陈留之时,就对自己的文章着作信手拈来,想必也是特意收集过的。除了自己先前特意藏起的《洛神赋》,曹植认为其他的文章定是都传出去了。「可皇叔知不知道,先帝也曾给吴质写过一篇书信,文彩高论比皇叔写的要好?」曹睿看着曹植的眼睛说道。「这事臣无从得知。」曹植此时心中也泛起好奇了:「先帝与吴质素来亲密,定是写过不少书信的。陛下所说的一篇,内中所言何事?」「《典论》皇叔读过吧?」曹睿说道。「臣细细读过一遍的。」曹植答道。「先帝给吴质的此信,其中论点与《典论》中的《论文》一篇颇为相同。」曹睿解释道:「当时先帝在邺城编纂陈琳陈孔璋的文集,正是建安二十二年。」「建安二十二年……」曹植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年份,一时间也沉默不语。建安二十二年,的确是一个沉重的年份。这一年,中原大疫。「先帝在编纂陈琳文集之时,感念陈琳丶应瑒丶刘桢丶徐干等先后为疫病夺去生命,因此与吴质谈论文学。」曹睿说道:「这才有了『文章,经国之大业丶不朽之盛事』之论。」「皇叔不是问先帝所言何事吗?朕挑两句能记住的,大略给皇叔说上一说。」「臣恭听圣训。」曹植拱手道。「谓百年己分,可长共相保,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言之伤心。」曹睿说道:「这段是先帝说陈孔璋的。」「少壮真当努力,年一过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烛夜游,良有以也。」曹睿看向曹植:「这段是先帝说他自己的。」「哎。」曹植长叹一声,似乎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兄长:「先帝思虑深远,臣不比其万一。」曹睿没有应声,反倒看向了刘晔。「刘卿,让吴季重入崇文观如何?整理文章丶兼顾修史,也算是个好去处。」曹睿问道。「臣不敢妄言,陛下圣意自决就是。」刘晔拱手道:「不过吴质在河北权重,如朝若仅仅是入崇文观的话,落差过大丶恐会心生怨望。」「这样吧,朕就加吴质为侍中丶光禄大夫,按中两千石的俸禄与他,不算亏待了。」曹睿直截了当的说道:「吴质才能不大,他的河北都督本就是以先帝亲旧出任的,想来也会有自知之明。」「杨卿觉得如何?」曹睿第一次就具体的朝廷之事询问杨阜。杨阜肃容拱手作答:「臣以为大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居于臣子之位,陛下安排什麽就是什麽,否则就是不忠之人。」刘晔在一旁点了点头,可却觉得杨阜话语中有些许点拨曹植之意。「那好,稍后朕让中书去信吧。」曹睿说道:「刘卿,你去带皇叔去少府丶为皇叔选个宅子吧。」「遵旨。」刘晔领命。「臣谢陛下赐宅。」曹植亦同时站起行礼。「无妨,去吧。」曹睿轻声说道。待曹植与刘晔二人走了之后,杨阜直接了当的说了起来:「禀陛下,臣与刘侍中方才送雍丘王去太皇太后宫中,并且随太皇太后丶雍丘王一同入殿旁听。」「你们果然进去了?」曹睿笑着说道:「久别重逢,这也是人生一大喜事啊。」杨阜轻轻点头:「臣大略知晓,太皇太后与雍丘王提到了年初洛阳流言案丶以及此月的卫将军府家人淫祀案。」「卿是如何知晓的?」曹睿好奇道。「回陛下,」杨阜解释道:「从太皇太后宫中回来的路上,雍丘王与刘侍中交谈,提及太皇太后已告知其此月的淫祀案。」「若太皇太后告知了雍丘王淫祀案,没有理由不告知其年初的流言案的。」(本章完) 第180章 用命凉州 听闻杨阜之言,曹睿微微点头:「即使出了这两档子事,朕还是要留着雍丘王和卫将军的。这两件事,说到底还是一件事,那就是宗室之事。」「杨卿,朕夙来听说你在凉州政绩卓着,朕用你也主要是为了凉州之事。」曹睿说道:「不过杨卿其他方面的才能,朕就不知晓了。」「如何对待大魏宗室,杨卿有什麽提议吗?」曹睿注视着杨阜,这名五十多岁的凉州士人,从样貌上看来如武将般雄壮。杨阜沉默片刻,拱手说道:「臣敢问陛下,为何要用宗室?」表情严肃的杨阜貌似并没有什麽废话的意思,曹睿也认真答道:「当然是要用宗室拱卫朕丶拱卫大魏天下了。」杨阜继续说道:「正如陛下所知,臣在凉州的马超之乱时,宗族兄弟前后死了七人,臣愿与陛下说说这七人的来历。」曹睿轻轻颔首。杨阜道:「这七人里面,有两人是臣的亲弟丶有四人是臣的堂弟丶只有一人是臣的族弟。这名族弟,还是自小便与臣关系紧密之人,并非那些不常来往的宗亲。」「臣出身天水杨氏,与臣同一辈的宗亲多达百人。但当臣打算保卫城池丶与马超军队决死的时候,却只有十馀人从臣一起,其他人或是不愿丶或是速速逃走,臣也无法抑制。」杨阜顿了顿,解释道:「臣不是要和陛下提及旧事,只是想和陛下说一说,到了紧要关头,只有近支的亲族可以指望丶远支的亲族根本与路人无异。」曹睿略微叹了口气:「杨卿方才所说,朕全都明白。但近支宗亲有夺权之危,远支宗亲则更安全些,这是常理。」杨阜肃然说道:「陛下,退一万步说,倘若真是到了皇权倾危的时候,远支宗亲与异姓权臣,又能有什麽区别的?」「就拿桓灵之时来说,当天下动乱之时,各地诸侯王或被困在封地中碌碌无为丶或乾脆坐视不理安于享乐。姓刘的诸侯王都不作为,还能指望其他宗室吗?」曹睿点了点头,露出些许为难之色:「卿说的都对,但天下对的事情太多了,真正做起来却没那麽容易。」「杨卿且去吧,刚刚的话朕都听到了。」「臣告退。」杨阜行礼后走出了书房。……而此时数千里外的凉州,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大魏西陲,临羌城外二十里,一支千人左右的羌人骑队,正在山谷中歇息。而骑兵簇拥着丶最中间的几名贵人,正在窃窃私语的讨论些什麽。「和塘,你真要听那个驻在临羌城里的陆校尉的话?」一旁年龄稍大些的羌豪问道。三十岁左右丶相貌魁梧的和塘应道:「今年年初一次,五年前一次,哪次不是汉人赢了?咱们烧当部早就不复以前的荣光了,当煎部丶且冻部又多次袭击咱们本就不多的草场。」「若再不想些法子应对,恐怕烧当部明年在不在都说不准了!」和塘的弟弟和莫挤了过来,低声问道:「大兄,你去投那陆校尉,陆校尉就能纳你吗?」「如何不纳?是陆校尉从临羌城中派人到各种落说要招募八百名义从的,又不是俺强行去靠上去的。」和塘狡黠一笑:「况且,俺还有礼物要给陆校尉。」「你还有礼物?」年长羌豪疑惑问道:「粮都没有了,你哪里来的礼物,还不去拿出去换粮?」「换粮嘛,可以换来。换功劳嘛,也可以换来。」和塘锤了锤胸口说道:「这个礼物,陆校尉定会喜欢的!」和莫焦急问道:「大兄在这说谜语吗?真是要人急死了。」「哈哈哈,和莫,你们一定想不到。」和塘大笑着说道:「我的人昨日就在山中将当初打汉人的曲英抓到了!」「曲英?」年长羌豪颇为惊讶:「他不是一直藏在当煎部里吗?怎麽会让你捉到?」「兴许是他自己跑出来的,也兴许是当煎部不敢再留他了。总之,他现在正在我的马队里。」「那就好,那就好。」年长羌豪也不再反对,转而说道:「你所领的四百人,就全都带去吧!记得多送些粮食回来。」「知道了!」和塘乾脆利落的说道。和塘与几人商定之后,带着自己所领的四百骑从山谷中缓缓出来,朝着临羌城的方向行去。此时的临羌城内,夏侯霸和鹿磐早已离去,只剩陆逊所统的二百武威兵,以及郝昭的两千外军在此镇守。四百骑在空旷的平地奔驰起来,发出的声音也不算小。临羌城的望楼上有士卒看到这个马队之后,连忙向都伯禀告。都伯不敢大意,也急速将此事禀告了护羌校尉陆逊。陆逊笑着说道:「伯道,刚刚你我二人还在说羌人之事呢,这下羌人就来了,应该有三四百骑。」郝昭也笑道:「是啊,伯言兄料事如神啊。从临羌西都两县周围的羌人种落中抽出八百义从,若使用得当,此地应该不用再担忧了。」「不是我了事如神,是朝廷这般说的。」陆逊淡淡说道,却并没说这是皇帝陛下给他的灵感。所谓『以羌制羌』,不就是用羌人来制衡羌人丶招募并且使用羌人的意思吗?既然如此,洛阳卫臻卫公给自己许下的一千部属,留两百汉人本部,剩下的用羌人义从就是了。左右也不会影响大局。四百羌骑来到临羌城下,出乎城头上士卒们的意料,几乎没有任何鼓噪。片刻后,有一名首领打扮的羌人从马上下来,到城门外数十步的地方单膝跪地。「城下何人?」城上轮值的都伯大声喊道。「俺是烧当部的和塘,是听说陆校尉在招募义从,前来应募的!」和塘也扯着嗓子答道。「且等在城外,我去向陆校尉请示一二。」都伯说完,立即派人将此事去禀报陆逊,和塘也随即从地上站起。过了不到一刻钟,城门缓缓开启,陆逊与郝昭一并带着夏侯霸留给陆逊的两百武威士卒,从临羌城的西门列队出来。两百士卒都是顶盔掼甲丶手持长矛。从西门成一长队徐徐出来后,又在两位将领身后站定肃立。眼见两名将领没有要让自己过来的意思丶而且魏军又在结阵,和塘带来的四百羌骑竟有些要后退之意,阵势渐渐不稳。和塘转身朝着左右喝骂道:「俺是来做义从的,又不是来造反的!怕甚!」和塘鼓起勇气向前走去,还没到陆逊身前三丈的时候,就有一文士打扮之人步行迎了上来,正是陆逊的长史周铎。周铎语气从容的问道:「你是哪个部落的?此番带马队来此是为何事?」和塘瞧见周铎一身文士打扮,大略猜到是陆校尉身边之人,于是也学着汉人的方式拱手说道:「俺是烧当部的和塘,此番是来带着俺部落的儿郎来应募义从的。」和塘说完后还不忘补上一句:「俺没来晚吧?」「没晚倒是没晚。」周铎说道:「不过纳不纳你,还是要陆校尉说了算数的。」说罢,周铎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过来与我一齐来见陆校尉吧。」「多谢大官。」和塘倒是个有礼貌的。陆逊坐于马上,见和塘走了过来,开口略显威严的说道:「第一次见我吗?记住了,本校尉就是朝廷新任的护羌校尉,身边这位就是郝昭将军。」和塘连忙下拜:「俺是烧当部的和塘,拜见陆校尉,拜见郝将军。陆校尉大名是第一次听到,但郝将军的大名却早早就听到过了。」「是吗?」陆逊笑着看了眼身边的郝昭:「郝将军名震河西丶名不虚传啊!」郝昭不敢在陆逊面前托大,也不好在羌人面前和陆逊客套,于是板着脸向和塘问道:「你此番要应募义从,带了多少骑来?可曾知晓做义从是要听朝廷指令的?」「知道,俺都知道,俺这次带了四百骑来。」和塘挤出笑脸来看着两人:「俺这次没有空手来,还给陆校尉……还给陆校尉和郝将军准备了礼物。」「还有礼物?」陆逊问道:「是什麽礼物要送给朝廷啊?」和塘自顾自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指了指后面自己的羌骑:「俺把曲英给陆校尉送来了!」「曲英??」陆逊和郝昭对视一眼,心里了然之后,反倒不着急了。陆逊轻哼一声:「朝廷早就已经收复了临羌丶西都两县,曲英这个乱臣贼子也几乎与死人无异,派不上什麽用场了。」「乱都已经平了,临羌西都两县都已回来了,本校尉要曲英还有何用?」和塘本以为这番立下大功,能得到许多赏赐。但从陆逊的言语中听起来,曲英似乎也没多大用处?和塘急了:「俺昨日抓住曲英的时候,他为了从俺这里换一口吃食,可是什麽都说了!」「曲英说了,他这次也是被人害了!说是南边汉中的魏太守遣人鼓动他做的!」(本章完) 第181章 出师一表 汉中?魏太守?原本陆逊想藉此拿捏一下和塘的,但此时也顾不得了,直接了当的朝着和塘说道:「和塘是吧?此番你确实有功,且到我帐下当个督吏吧?」周铎在旁边跟着问道:「和塘,你知道督吏是个什麽官吗?」「督吏?」和塘摇了摇头。周铎笑着说道:「你还真是好福气!三百石的督吏,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只比县长小了一级!」说督吏和塘不懂,说县长和塘倒是明白的。和塘立即跪下叩首起来:「谢校尉赏赐!谢校尉赏赐!」陆逊看了郝昭一眼,随即下马将和塘扶起:「和塘,以后你就是本校尉的属吏了,以后可要用心为大魏效力做事啊!」三百石……确实是大官!和塘心中想着。「不过你这次带的四百骑,能纳多少倒不好说。今日下午,本校尉再命人筛选吧。」陆逊补充道。「校尉,俺部落里的这些人都是个顶个的好手!」和塘急切的解释道,生怕陆逊招得少些。陆逊点了点头:「说的也是,那本校尉更要仔细看过了。和塘,你去将那曲英带过来吧,稍后我们一同入城。」「校尉说的是,俺这就去!」和塘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向后小跑去了。不一会儿的工夫,捆在马上的曲英,连人带马就一同被牵了过来。曲英面色黄蜡丶脸上和嘴唇上都起了白皮,一副营养不良又未怎麽吃饭的样子。既然曲英已经带到,陆逊翻身上马丶对周铎吩咐一声:「金宁,且在城墙下安置营寨,今日就让这些羌骑都留在此地吧。」周铎行礼应允,接着就转身安排起士卒去做事了。陆逊与郝昭带着和塘丶曲英,一并进入了城中的官府中。郝昭在路上说道:「看来鹿磐走之前所说,左将军提到蜀汉那边颇有异动,应该所言非虚啊。」陆逊点了点头,转身瞧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曲英后,随即说道:「汉中的魏太守……说的就是魏延魏文长了?」「正是魏延。」郝昭答道:「我记得十年前在武都之时,刘备就曾派人联络羌胡作战。十馀年过去了,谁料蜀汉除了联系羌胡之外,竟然还联系到西平郡来了。」「手伸的真长啊!」陆逊并没有说话,而是陷入了沉默之中。所谓魏延,不过是一汉中督而已。昔日自己可是率军与刘备作战,如今竟沦落到与一魏延对垒了吗?江东现在又如何了呢?……在给曲英喂了些食物和水之后,躺在地上的曲英这才恢复了些气力。陆逊坐于堂上没有说话,郝昭则站到了曲英身前。曲英努力抬起头来,从地上仰视却一时间看不清郝昭的面目。「不用看了,本将是郝伯道,你听说过我吗?」曲英敢于作乱,不过也是受到鼓动丶加上心怀仇恨而已。若说本事与气度,此人却是没有多少的。曲英嘴唇打颤的说道:「郝将军,在下听过郝将军大名。」「听过我名还敢造反?」郝昭冷哼一声:「这里是临羌县的城内。谋逆之罪,你是难逃一死了,但若你能坦诚对朝廷交待,你的宗族说不定还能挽救一二。」曲英眼中流出泪来,用尽全身力气爬起跪地,重重的磕了个头。磕完头后,曲英竟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敢作敢当就是!哭甚?」郝昭皱眉,抬脚踹翻了曲英:「快些说来!本将军须没有那麽多耐心。」「我说,我说。」曲英全身发抖的说道:「郝将军,去年十月之时,有几名来自汉中的客商找到了我。」「当时我还纳闷,汉中的客商为何要到西平郡来。据这些客商说,河西四郡被大魏所占,他们也是想借道从西平郡走,沿着西海向西行到敦煌去。」「这几人说有利润分润给我,也确实给我送了不少金珠宝贝,一时间我就信了。但这几人留了几日之后,一日酒醉后,问我要不要干一桩大买卖。」「客商说,南边的大汉要攻到凉州来了,若我能今年在西平郡起事的话,能攻下一县之地丶就能做太守。能将西平四县都攻下,就能做凉州刺史!」郝昭听到什麽『大汉』两字时,已经皱起了眉头。曲英又提到什麽凉州刺史的时候,郝昭更是忍耐不住,又是一脚踹了上去。「伯道,先留他一命。」陆逊伸手拦住了郝昭:「你说的这几名客商,是走哪条路来的西平郡?」曲英努力回忆片刻,随后说道:「大略是从汉中到临洮,再到河关,最后到西平郡来的。」陆逊将曲英所说的地名和脑海中记着的几个城池对应后,这才对郝昭说道:「伯道,我已大略知晓了。此人还有用,估计用囚车送入洛阳之后,在陛下那里也能多出一功。」郝昭点头:「那就暂且留他一命。是先送到夏侯方伯那里,还是直接送郿县的左将军处?」陆逊想了想说道:「既然曲英已经捕获,伯道你的两千士卒也应该返回金城了。军队开拔的同时,遣快马北上往武威去。」「想必在此人到了郿县左将军处之前,夏侯方伯的表奏也能追得上。」「如此最好。」郝昭点了点头:「那我率军走后,伯言兄在此地戍守,可还需要我帮忙?」「无妨,无妨。」陆逊笑着说道:「我这不是有了两百士卒了吗?和塘又带来了羌人义从,应对局势还是无妨的。」「更何况,有伯道你在金城坐镇,我在西平郡才能待的安稳。」「哈哈哈。」郝昭笑道:「理应如此。不过,伯言兄不准备回令居了?」陆逊摇了摇头:「先不回令居了。此前护羌校尉都在令居,是因为令居扼守要地丶方便南下北上支援。如今西平刚刚安定,正是我应该抚慰周边羌人种落的时候。」「我就先留在临羌吧!这些事情,我自会与夏侯方伯和左将军去说的。」「那样极好。」郝昭应道。……夜间,成都,丞相府中。若说深夜的成都城中哪处最亮,一定是丞相府了。各种军务丶政务丶人事……大事小情都汇聚在丞相府里,加之又要准备北上汉中之事,本就忙碌的丞相府更是在深夜还在处理事务。丞相府的大堂内,油灯仍然亮着。马谡脚步轻轻的走进堂中,不远处的诸葛丞相仍在伏案写着些什麽。马谡轻声说道:「已经快三更了,丞相还是歇息吧。」诸葛亮没有抬头,早就从脚步声中听出是马谡来了,声音平淡的说道:「幼常且待,本相就快写完此表了。」马谡知趣的没有说话,束手肃立在一旁。没过多久,诸葛亮将毛笔抬起搁在了砚台边上,同时深呼了一口长气。马谡恰到好处的发问:「丞相这是准备明日朝会上的表文?」诸葛亮颔首:「正是如此。本相已经写好,幼常不妨也提前看一看。」马谡拱手:「属下遵命。」马谡双手捧起竹简,轻轻念到:「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马谡刚刚读完第一句,便沉浸其中,再也没有念出一个字来。直到一口气看完整篇表文之后,马谡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方才双手恭敬的将表文放回到诸葛亮身前的桌案上,后退两步丶恭敬的行了个大礼。「丞相之心,天日可鉴。」马谡声音颤抖的说道。「这是怎麽了,幼常?快快起来。」诸葛亮从席上起身,向前欲要搀扶马谡。马谡见状连忙起来,随即说道:「丞相的忠心丶才略和志向,当今世上无人可比。属下也只是一时感怀,从而流露出些许真情罢了。」听闻马谡之言,诸葛亮却丝毫没有觉得马谡夸大或者矫情,而是以一种被理解了的感觉点了点头。马谡也只能体会其中三分罢了。这数百字的表文,字字都是诸葛亮自己用至诚至真之心来写就。马谡认为感怀,也是理所应当之事。诸葛亮轻声说道:「相府上下之事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明日朝会之后,后日就向汉中搬迁吧。」马谡点了点头,思略了半晌之后还是说出了口:「丞相去汉中自然无妨,不过属下担心李严李正方在江中,恐怕不是一个好的安排。」诸葛亮看着马谡的眼睛:「李正方自己愿意去江州,那就要他去吧,东方之事也是有人要去做的。毕竟也是托孤之臣,本相一时间又能将李正方如何呢?」「如今国中丶朝中之事,万事都以北伐为先。兴复汉室丶还于旧都,这才是当下最应做的事情。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往后放一放。」马谡拱手说道:「丞相气度,属下不能及也。」诸葛亮淡淡说道:「幼常无需担忧。三月自成都出发,四月可到汉中。相府到了汉中之后,储备军粮丶打造军械丶整训士卒,也要将近一年之久。」「明年,才是真正北伐之时。」(本章完) 第182章 群臣两分 三月底,洛阳。曹睿倚在书房的躺椅上,皱着眉头听着中书令孙资的汇报。「钟太傅和王司徒两人吵起来了?」「回陛下,正是。」孙资答道:「在得知钟太傅关于修律的提议之后,王司徒特意给钟太傅写了一封信,批驳钟太傅恢复肉刑的提议,将信当众公布了出来,还把信送到太学丶在太学中议论去了。」「这两人因为修律之事还能吵起来?还送到太学里了?此前这麽多军国重事,怎麽没见他们争论?」曹睿一时有些不解。「朕还是第一次知道王司徒作风如此刚猛,真是开了眼界。」曹睿摇头。「陛下,其实钟太傅和王司徒,因为律令中的肉刑一事,十馀年前就意见相左丶并针锋相对了。」孙资解释道。「十馀年前……既然是和律法相关,那麽问问廷尉总没错的。」曹睿吩咐道:「这样吧,孙中书,把廷尉高柔给朕叫来,朕要亲自问一问此事的来龙去脉。再让卫师傅也一并来此。」「遵旨,臣告退。」孙资行礼后缓步走出了书房。陛下叫高柔前来,定是要以律法一事谘询高柔的。但叫卫臻也一并来,恐怕还是要让卫臻在旁边看着丶以防高柔说的不对或有误导之处。当真谨慎。大略过了一个时辰,廷尉高柔急匆匆的从外走进了书房之中。高柔行礼道:「臣拜见陛下,因故来晚了,请陛下恕罪。」「廷尉府离宫中也不远,廷尉是何事耽搁了?如何来回要用一个时辰?」曹睿略带好奇的问道。「这……」高柔左右看了一眼,见卫臻辛毗二人坐在左右,停了几瞬方才说道。「陛下,荀闳死了,在狱中自尽而死。」「荀闳……就是那个雍丘王之前的故吏?」曹睿问道。「回陛下,正是此人。」高柔解释道:「自荀俣死在狱中之后,荀闳一直心中惴惴不安。臣并未在诏狱中用刑,是荀闳自己自尽的。」高柔说出此话的时候还是有些许不自在的,毕竟卫臻此时就坐在旁边。早在二月初,陛下还在外南巡没有回洛阳之时,卫臻就曾为了将荀氏之人入狱丶而将高柔软禁了一天。但陛下回洛阳之后,连此事都没问过高柔,就仿佛没事发生一样。高柔心里这才明白,卫臻行事有可能是得了陛下默许丶或者是陛下并没有半分要约束卫臻的意思。如今又提到荀氏之事……不知陛下会有什麽说法呢?曹睿点了点头:「自尽了是吧?朕知晓了,稍后再与廷尉论及此事。」「廷尉先坐下吧,朕今日召你来,是要问问大魏此前关于肉刑的争论。」「肉刑?」高柔本就严肃的面孔,如今又皱起了眉头。高柔此人像貌有个特点,眉毛颇长,皱眉之时眉尾都在抖动。「回陛下,臣为廷尉丶对此事确实知晓。不过,关于肉刑的争议已经很久了。」高柔小心说道:「臣不知道陛下想问哪些?」「已经很久了?那就大略都说一说吧。」曹睿道:「朕今日有空,听听律令之事也无妨。」「遵旨。」高柔沉默片刻,还是开始解说起来。「陛下,肉刑一事古而有之。若是简要来说的话,就是黥刑丶劓刑丶刖刑丶宫刑这些。」「宫刑朕知道。」曹睿若有所思的说道:「写《史记》的太史公司马迁,就是被汉武帝处以宫刑对吧?」高柔说道:「陛下说的极对。自汉初开始,直到汉文帝之时,基本才废除了肉刑。」「基本废除了?」曹睿纳闷说道:「刑律一事,要麽废丶要麽不废,基本废除是什麽意思?」高柔此时已经明白了,面前的皇帝陛下对此事几乎是一窍不通:「臣大略解释一下,汉文帝之前的肉刑很多,如黥刑丶劓刑这些容易理解的,臣就不说了。」「臣先为陛下说一下,斩左趾和斩右趾这两个刑罚。」曹睿皱眉问道:「砍脚趾吗?」「正是。」高柔说道:「汉文帝废肉刑,将斩左趾改为鞭笞五百下,将斩右趾改为弃市。」曹睿道:「同样都是斩脚趾,为何斩左趾就改为鞭笞,斩右趾就要杀了呢?」高柔答道:「回陛下,古时的肉刑,其实是比死刑要轻一些的刑罚。若是犯了重罪的人,直接就会被处死了。若是罪行不够死刑丶但还应该惩戒之人,就会被处以肉刑。」「对于初次犯这种罪行的人,应该是斩左趾来处以惩戒。而若是犯过法丶已经被斩了左趾的人再次犯法,才会被处以斩右趾的刑罚。」「因此,斩左趾罪轻丶斩右趾罪重。」曹睿略显无奈的点了点头:「既然汉文帝废了肉刑,为何他的孙子汉武帝时丶还对司马迁判了宫刑呢?」高柔说道:「这就是臣要说的,文帝虽然废肉刑,但比如宫刑也是近百年后才废成的。」「而到了中平丶建安初年之时,因天下大乱而盗匪群出,作奸犯科之人屡禁不绝,因而当时朝廷有人议论要重启肉刑,以作威慑。」「这也是第一次议论肉刑。」「第一次议论?」曹睿敏锐的抓住了重点:「一共议论了几次?」「回陛下,一共四次。」高柔数道:「第一次是中平末到建安初,第二次是建安十三年,第三次是建安十八年,第四次是黄初三年。」「那现在有第五次了。」曹睿冷笑了一声:「朕给你接上一句,第五次是太和元年。」高柔一时有些不解,今日从上午到现在丶高柔都在诏狱中整理案件及善后,并不知王朗王司徒和锺繇钟太傅吵起来的事情。高柔拱手问道:「臣有一事不明,方才陛下说的第五次是什麽意思?」曹睿朝着坐在旁边的辛毗看了一眼,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一下,辛毗就知趣的解释起来。辛毗说道:「廷尉或许有所不知,这两日钟太傅上书表示建议重启肉刑,王司徒上书说不建议。今日上午,王司徒将他写给钟太傅丶驳斥肉刑的信公开了出来。」高柔似乎也并不意外:「若是钟太傅和王司徒,那就正常了。」还没等曹睿发问,高柔就解释道:「陛下,钟太傅和王司徒在建安十八年丶黄初三年这两次就反覆争论过此事。」「钟太傅一直认为,自汉文帝废除肉刑之后,许多应该被判罪的犯法者,都被判处死刑。当今国家百废待兴,人口少于前代,应该珍惜人口。」「而王司徒一直认为,肉刑过于惊骇百姓丶而且有伤百姓风化。而且律令之中自有减罪的条款,因此不宜恢复肉刑。」曹睿伸了伸懒腰,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朕大略听懂了。」「钟太傅说,现在杀的人太多了,不如用肉刑丶少杀些人。」「王司徒说,本来就有减罪的条款,不必再加。而且割鼻子丶切下体丶砍脚趾这些太过惊悚,会让百姓恐惧。」「高卿,是这回事吧?」曹睿盯着廷尉高柔的眼睛说道。高柔拱手答道:「陛下圣明烛照。」曹睿略带思索的问道:「三公坐而论道,讨论这些也是常理。高卿是廷尉,你觉得该不该恢复肉刑呢?」高柔不假思索的说道:「臣以为应该。」曹睿点头说道:「朕知晓了。高卿知道西阁东阁吗?」「臣大略知道。」高柔道。「那好,廷尉替朕去问一问大将军丶卫尉和司空。」曹睿冲着角落里的钟毓招了招手:「带廷尉去西阁和东阁。」「臣遵旨。」高柔虽说有些不解,为何要让自己一个廷尉去问,还是跟着锺毓走了出去。高柔前脚出门,卫臻看到高柔背影远去之后,随即对皇帝说道:「臣有一事要与陛下说明。」「卫师傅请说。」曹睿点头。卫臻道:「陛下,自魏国建国之后,前后一共有三任大理。」「钟太傅是第一任丶王司徒是第二任,高廷尉是第三任。等到黄初年间,改大理为廷尉后,高廷尉也就从大理成了廷尉。」曹睿若有所思的说道:「锺繇赞成丶王朗不赞成丶高柔又赞成?」「正是。」卫臻说道。曹睿嗤笑一声:「这还是只论肉刑之事吗?稍坐片刻,等廷尉回来吧。」卫臻点头应允。曹睿没说出来的话是,前后三任丶却有两种不同的看法。这不就是政争吗!过一会定要问个清楚。卫臻和辛毗二人沉默的坐在椅子上,卫臻闭眼而辛毗低头,都不知在想些什麽。曹睿则是自顾自的坐到了桌案后,开始翻起了今日要看的表文。大略看过几篇没有营养的之后,一则署名豫州刺史黄权的表文引起了曹睿的注意。曹睿将黄权的表文翻开,看了几眼后略微摇了摇头,又随即将其放下。而此时,锺毓和高柔二人都已经回来了。「怎麽说?」曹睿抬头问道。「回陛下。」高柔答道:「大将军没有意见,卫尉董公不赞同恢复肉刑,而司空司马公赞同。」(本章完) 第183章 不行而至 又是有人赞同,有人不赞同。果然如此。曹睿看向高柔:「方才廷尉给朕介绍的四次争论还未说完吧?」「这四次恢复肉刑的争论里,都是谁赞同丶谁不赞同,廷尉还能记得吗?」高柔拱手答道:「回陛下,臣都能记得清楚。」「那就说来吧。」曹睿道。「遵旨。」高柔说道:「第一次议肉刑,辽东太守崔寔丶大司农郑玄丶大鸿胪陈纪赞同,因当时朝廷迁都而未能议成。」「第二次议肉刑,尚书令荀彧赞同,少府孔融反对。」「第三次议肉刑,陈骠骑和钟太傅赞同,时任大司农的王修王叔治丶与王司徒反对。」「第四次议肉刑是黄初三年,因南征之事而作罢。」曹睿听的时候注意到,第四次议论是黄初三年丶当时的高柔就已经是廷尉了,而且特意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真是有趣。曹睿听完高柔的话,心里暗暗总结了一下。赞成恢复肉刑的人,有郑玄丶陈纪丶锺繇丶荀彧丶陈群丶高柔丶司马懿。这其中,陈纪丶陈群二人是父子。陈纪丶陈群丶锺繇丶荀彧还都是颍川人。反对恢复肉刑的人,有孔融丶王修丶王朗丶董昭。在汉文帝之前,华夏之地存在肉刑起码数百年了。而在汉文帝之后,前汉后汉近四百年没有肉刑也过来了。肉刑不肉刑的,真的影响统治吗?这个因为肉刑一事的站队,才更能让曹睿感觉警惕起来。别的不说,陈群丶锺繇丶荀彧丶司马懿,这四个人对此事站在同一立场上了,还是值得认真考量丶甚至警惕一下的吧?「高卿说的朕都记下了,过几日朕会亲自问问钟太傅和王司徒的。」曹睿轻声说道:「廷尉入宫之前是去了诏狱对吧?」高柔答道:「回陛下,正是。」曹睿说道:「既然荀俣丶荀闳都已身死,除了荀氏男丁丶其他人都放回去吧。」「还有,高卿丶卫师傅,你们二人一并议一议此事该如何收尾。」曹睿指了指高柔和卫臻:「还有,对荀氏男丁适不适合用肉刑。」高柔心中大震,但表面上还是从容的答道:「遵旨,臣稍后就与卫仆射一并讨论。」卫臻也拱手说道:「臣遵旨。」高柔离开书房之后,在向外走去的路上时,心中开始反覆思考了起来。自己这个廷尉,实在是搞不清楚陛下何意!……此时,洛阳城南门外,太学中。太学其实并不是一个封闭的区域,洛阳城中的高官显贵若是想进太学丶看一看或者旁听一两节课,也是没人会拒绝的。只不过几乎没有什麽权贵愿意来罢了。此时,太学内的一处空屋内。自古以来,想混进圈子之内,要麽是要交一个投名状丶要麽是有人引路。当初曹操初到洛阳之时,身上背着阉宦子弟的头衔,还不是混进了袁绍的圈子丶杀了几个宦官家人后,才渐渐得以被士人认可的?一样罢了。司马师见到夏侯玄领着一容貌俊美之人从外进来,连忙起身站起迎了上去。「久闻子元之名,今日终于得见。」何晏笑着从外走来,声音清亮说道。司马师不敢托大,连忙低头拱手行礼:「在下司马师,见过平叔兄。」何晏面容含笑的走了过来,一直盯着司马师的脸在看,还时不时的点点头。「早就听太初说起你了,的确是一表人才。」何晏笑着说道。司马师看着何晏的像貌,一时有些发愣。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语来描绘何晏的相貌的话,那就是男生女相。夏侯玄与何晏二人,同样的外貌过人,但此二人的容貌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夏侯玄身长俊朗丶面容刚毅眼眸有神,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何晏如司马师一般高,面容清秀又极为白皙,身着一身红色袍服,映得脸庞如白玉一般。「哈哈哈,」何晏笑了一声:「子元这是怎麽了?快快坐吧。」司马师点头道:「初次见平叔兄,风神特秀丶卓然不群,因而有些失神。」「无妨,无妨,见多几次就好了。」何晏拍了拍司马师的肩膀,如同在家中一般随意坐在席上。夏侯玄也笑着说道:「子元兄,请吧。」司马师点头,片刻后三人都已坐在席上。此时此刻,司马师的心中有一丝感慨无法言说。此前在太学中,司马师前后两次见到了皇帝。皇帝的容貌俊美之感丶其风姿神韵就如同金玺处在瓦砾中一般,因为气度威严而使人折服。夏侯玄如玉树般挺拔,有贵而卓然之姿,但与之相处多了却容易忽视其相貌丶更注重他的学识心性。何晏就更不同了,他的外表如此柔美而又具有辨识度,几乎让人没有心神去关注其他。几日前,大将军曹真和司空司马懿二人初步商定了两人的婚事。而夏侯玄见到这个准妹夫,也存了几分帮其扬名之意。夏侯玄是这样和司马师说的:「子元兄,过两日随我去见何平叔,为你在洛中扬名!」司马师自然求之不得,因而有了今天这场会见。不料,三人坐下之后,何晏却开始先与夏侯玄聊了起来。何晏问道:「太初,去年年底给你带的《灾异孟氏京房》,可曾看完了吗?」「大略看了三分之二,然后看不下去了。」夏侯玄摇了摇头:「平叔兄是怎麽能忍住看完的?真乃天人也。」何晏笑着说道:「想看的话,总会找到理由来看的。我只不过是想要写文来驳斥《京氏易》和《孟氏易》罢了,这样看下去就有动力了。」司马师插话问道:「平叔兄说的《灾异孟氏京房》,说的可否就是《京氏易》?」何晏眼角抬起,眸子和身体略微转向司马师的方向:「正是《京氏易》,子元也读过此书?」司马师解释道:「在下并未读过,只是曾经听家父提起过此书,乃是以灾异丶谶纬和象数来言《易》的。」「司空不让你看?」何晏笑着问道。司马师点了点头:「家父说此书有害无益丶读之无用,因而不让我去读。」何晏说道:「司空说的确实正确。此书读了全无益处,还不如不读。子元,你可知为何无益?」司马师想了几瞬后说道:「家父常说事在人为,岂会在占卜龟蓍之间?况且灾异一说本就无稽,先帝不是也禁了因天象灾异罢免三公了吗?」在与平辈之人交谈中,有意无意的提到『家父』,这也算司马师说话的一个小技巧了。毕竟还未满二十岁,在三十多岁的何晏面前,还是提不起太大自信的。武帝养子嘛!与自己差个辈分,能平辈而交就已经不错了。「说的好。」何晏抬起两个如玉般的手掌,轻轻拍了两拍,随即又对夏侯玄说道:「太初,我读完此书之后始终觉得所言不对,数百年间学《易》的人都走到歪路上去了。」「此言何解?」夏侯玄猜到何晏必会有新论断,但没想到何晏说的如此直接。「太初你看,用象数解易乃是正理。但焦延寿丶孟喜丶京房这些大儒,在象数之外,又加了卦气丶灾变丶时令这麽多东西,一代又一代层层迭加,和《易》的本经已经大相径庭了。」「我隐约感觉,用《道德经》和《庄子》来解读《易》,才是更适宜之事。《易》着重在阐述天道与玄理,而混杂灾异和谶纬之后,完全变了样子了。」夏侯玄点头:「太过繁复,失其本意。」「正是,正是。」何晏笑着点头:「《京氏易》不用读,《孟氏易》就更不必读了。我看,经神康成公也走了歪路。」郑玄当年学究天人,虽不提倡谶纬一事,但对这些带有谶纬的书可是全学了个遍,而且还都做了注。郑玄走了歪路?司马师眼睛睁大看着何晏,这种言论也是能说的?何德何能来评价郑玄?司马师自在旁边惊讶,而另一边的夏侯玄仔细思索之后,也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在下同意平叔兄的看法,玄理比谶纬是要高一层的。」「不止一层,两者就无法相比。」何晏哈哈大笑,又转头看向司马师:「子元怎麽看呢?」司马师面对这种真正的思考者,心中知晓宁可说不懂丶也不能不懂装懂。毕竟自己什麽水平,对面几句话就能听得出来。司马师表情凝重的说道:「回平叔兄,在下不懂玄理玄学,也不太懂《道德经》和《庄子》。但在下知晓,灾异和谶纬之说,乃是实打实的对国家丶对实际没有半点益处。」何晏问道:「子元读过《道德经》吗?」司马师点头:「粗读过而已,并未细读。」何晏上下打量了司马师片刻,如同满意般的点了点头,又转过头来看着夏侯玄:「太初不是托我帮子元在洛中扬名吗?这等俊才,即使太初不说,我也要帮他扬名的。」何晏笑着起身,左手背在身后,用一根手指朝着夏侯玄的方向点了一下,口中说道:「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太初是也。」接着又居高临下的看着司马师:「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满意的点了点头后,何晏笑意盈盈的继续说道:「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见其人。」(本章完) 第184章 杀人活人 唯深丶唯几丶唯神。方才何晏所说的话,其实是借用了《易》中的原话。何晏的最后一句话中说,「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见其人。」唯深,所说的是夏侯玄。唯几,所说的是司马师。唯神,只闻其语丶未见其人,这说的不就是何晏自己吗?用《易》中描述圣人之道的三个方面,将夏侯玄丶司马师与何晏自己都包含进去了,属实是设计精妙。倘若用实际一点的话语来描述,夏侯玄洞察世事丶司马师注重实务丶何晏思想高深,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夏侯玄拍手称赞道:「平叔兄的易理看来研究的更精深了。」何晏笑着说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易》常读常新。」司马师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何晏看向司马师:「子元,方才我的这三句评语如何?你我还有太初三人同列,想必为你扬名是够了。」司马师躬身行了一礼:「平叔兄所言,在下属实惭愧,实不敢当。」「有何不敢当?」何晏笑出声来:「且不说子元本就是洛中俊才,就凭你司空之子的身份,又有几人敢于置喙呢?」「对了,子元。」何晏问道:「过几日我要与李丰丶诸葛诞一同宴饮,你与太初都一并过来吧。而且杜恕杜务伯也来洛阳了,正好可以一并会见。」「杜恕?是京兆杜氏之人吗?」司马师开口问道。何晏笑道:「子元竟然不知?杜恕就是故尚书仆射杜畿杜伯侯之子,此番乃是被你父司马司空举荐到尚书台为郎的。」司马师这才恍然。所谓士族之间的蟠根错节,乃是以官职学术为根本,夹杂了许多错综复杂的官场丶婚姻丶同僚之谊。就比如杜恕的亲爹杜畿。司马懿的父亲司马防丶在任洛阳令的时候,曾经举荐过曹操为洛阳北部尉,为曹操的仕途做了一个初步的引路。司马防调任京兆尹之后,杜畿就是司马防手下的故吏。杜畿后来来到许都,被荀彧举荐为官。而杜畿死后,到了太和元年的时候,司马懿又举荐了杜畿的儿子杜恕,杜恕也因此从老家京兆来到了洛阳。举贤不避亲,谁又能说什麽呢?后汉两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甲是乙的故吏,乙是丙的同乡,丙与丁是好友加同僚,丁又将自家女儿嫁给了甲。如此这般,士族家的孩子不愁做官,起码在州中或者郡中为吏是没问题的。权力也会繁殖嘛!夏侯玄插话问道:「诸葛诞是何时回的洛阳?」何晏看了夏侯玄一眼:「诸葛公休当年做水部郎的时候,曾与尚书仆射杜伯侯丶也就是杜恕的爹杜畿,一并在陶河试船。遇到风浪之后,杜伯侯溺死于水丶而诸葛公休却得救了,他也因此被贬官。」「此次乃是和杜恕一起,被司空举荐到尚书台里来的。」夏侯玄点了点头。诸葛诞此人也是名声在外,一直未能得见,看来也要得偿所愿了。司马师听着二人交谈,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何平叔愿意为我扬名,到底是因为我的才学品行丶还是因为夏侯太初劝说于他丶还是我父亲结下的这麽多门生故吏呢?司马师纠结了一瞬,但很快也就想清楚了。自己又不是酒囊饭袋之辈,些许美名有什麽当不起的?应承下来便是了!当年的荀氏八龙,难道还能人人如龙吗?何晏这种为人扬名的方式,恐怕在这世间还是第一次,比什麽『神君』之类的不知道格调高出多少去了。唯深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也。若能像父亲那样做个司空,应该也能称得上是「成天下之务」了吧?……午后,在结束了射箭练习之后,曹睿启程前往了王朗的司徒府。如往常一样,曹睿依旧是骑马前往,并不喜欢乘坐马车。除了今日轮值的刘晔丶杨阜相随之外,卫臻也被一并叫上了。曹睿侧身问道:「卫师傅,关于肉刑一事,你怎麽看?真的如钟太傅和王司徒所论的那般重要吗?」一向严肃的卫臻,今日竟也打趣起来,笑着说道:「陛下以为此事重要吗?」曹睿见卫臻笑着说话,也是有些意外:「说实在的,朕认为肉刑恢复与否并不重要,但钟太傅与王司徒议论许久,朕也拿不准其中是否有些更深层次的含义。」卫臻点了点头:「臣大约有两个猜测,一个好丶一个坏,陛下想先听哪个?」「哈哈哈。」曹睿笑道:「好坏也不过是个刑罚罢了,卫师傅先说好的猜测吧。」「遵旨。」卫臻说道:「说不定真是因为死刑过多,而要重新恢复肉刑丶来使死者变少和增加民力。」曹睿默默听着卫臻的话,卫臻言语中的『说不定』三字,其实已经将态度表示的很明显了。都开始调侃了,难道还能认同吗?「那坏的猜测呢?」曹睿问道。「坏的猜测,」卫臻捋须说道:「臣恐怕就是执法流程之上的事情了。」曹睿皱眉:「流程上?肉刑和流程有什麽关系?」卫臻不紧不慢的看了皇帝一眼:「陛下,不是肉刑的流程有问题,而是死刑。」本就是一点就通的事情,曹睿也只是一时没想到罢了。所谓肉刑,各地太守就可以宣判,而且朝廷一般不会干涉。但死刑,是要上报朝廷批准,由皇帝点头后方可执行的。当年先帝曹丕极度信任夏侯尚的时候,曾经下诏书称要给夏侯尚『杀人活人丶作威作福』之权。而当时蒋济极力劝阻曹丕,称这种权柄非人臣所能拥有,因此迫使曹丕追回诏书。曹睿眯着眼睛看向卫臻,卫臻此刻已经知晓皇帝会意,随即点头以示回应。很简单!若是启用肉刑,那相当一部分要朝廷批准的流放和死刑,就会变成各地州府丶或者朝廷行政机构就能决定的肉刑。这不就是『杀人活人』之权被下放了吗?若单单说律法之事,曹睿或许还会有疑惑。说到权力的话,那曹睿可就不困了!原来是这麽回事!队伍缓缓到了司徒府门口,司徒王朗和他的长子王肃一并在门口迎接。曹睿拉住马缰,见王朗与身后一人恭敬行礼,坐在马上笑着问道:「这还是朕第一次来看望司徒。」「王司徒,卿身后这人是谁?」曹睿拿马鞭指向王朗身旁之人。「回禀陛下,」王朗答道:「正是在下的长子王肃王子雍。」「子雍,快来拜见陛下。」王朗转头说道。王肃随即大礼参拜:「臣拜见陛下。」曹睿点了点头,随即翻身下马后问道:「快平身吧。司徒之子昔日曾做过散骑是吧?现在居于家中?」王肃起身后答道:「回陛下,臣现在居于家中读书。」「读书?读什麽书?」曹睿笑着问道。出乎曹睿的意料,王肃说了一长串:「臣读五经丶读谶纬丶读算学丶也读太玄。既读古文经,也读今文经,还读道家之书。」曹睿有些惊讶到了,眉毛微微扬起。这王肃读书,怎麽听起来和经神郑玄这麽像呢?但曹睿并没有问,而是淡淡的说了两个字:「甚好。」王朗引着皇帝一行进了府中,随即数人到堂中纷纷入座。皇帝坐于堂中,而王朗丶卫臻丶刘晔丶杨阜等人则坐在下首,王肃则乾脆就站在他爹王朗的身后了。曹睿也不废话,直接开口问道:「王司徒,朕今日上午听说了卿与钟太傅争议一事。」「司徒为何反对恢复肉刑,而这为何又比钟太傅说的对呢?」王朗沉默片刻后拱手答道:「陛下,钟太傅和臣的想法确有不同。」「钟太傅认为,刑罚之间存在过轻或者过重的问题。许多百姓犯罪,要麽是徒刑丶要麽是死刑,此二者之间缺少一种中间的刑罚。」「而臣认为,圣人及先贤之所以要制定律法,乃是要推行教化,从而施行德政罢了。汉文帝去肉刑,而遗泽天下数百年。若陛下愿做圣君,实在不宜恢复肉刑。」曹睿点了点头:「司徒方才所说,实际上是一个理念的问题了?」「正是理念不同。」王朗答道:「若是觉得死刑过多,将死刑减少丶增加徒刑流放就好了。」「同样是为了减少死者人数,为何不能增加罪犯徒刑的期限,反倒一定要砍手砍脚呢?」「臣认为这样做实在不是德政。」曹睿接着问道:「如司徒所说,禁止肉刑是个德政的话,这个德政真就这麽重要麽?」王朗肃然答道:「陛下,如今天下未定。其一,恢复肉刑会招致百姓不满;其二,肉刑会让吴蜀敌寇有『吊民伐罪』之口实;其三,肉刑会让敌国之人不敢投奔大魏。」「陛下,这就是不启用肉刑的德政了,望陛下慎之又慎。」王朗之言似乎有理,但曹睿敏锐的注意到,站在王朗身后的王肃,似乎面露些许不虞之意。(本章完) 第185章 党同伐异 曹睿身为皇帝,自然是不用顾虑什麽的。曹睿抬手指了指王肃:「王卿有什麽想说的?可以说来听听。」王朗一开始还以为皇帝指的是自己,但在发现皇帝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后的时候,才知道皇帝叫的是自己儿子王肃。一时间,王朗心中颇为纠结,只希望王肃不要说什麽惊世骇俗之言了。王肃拱手说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如今朝堂之上尽是郑学门徒丶将郑学封为圭臬。自郑康成提议恢复肉刑之后,之后便屡次提议丶以致不绝了!」曹睿微微皱眉:「王卿的意思是,郑学有问题了?」王肃直白说道:「郑学未必没有问题。」曹睿无意现在和王肃商讨什麽学术问题,而是直接了当的问道:「方才你所言,郑学门徒纷纷提议恢复肉刑是吧?」「朕记得建安十三年时,时任少府的孔融就反对荀令君恢复肉刑的提议。孔融任北海国相的时候,不是也对郑玄推崇毕至吗?」王肃丝毫不惧,随即答道:「回陛下,孔文举之所以推崇郑康成,乃是因为郑康成博学善注。但孔融也曾驳斥郑学,称『郑康成多臆说,人见其名学,为有所出也』,并不赞同郑康成的所有观点。」曹睿一时只觉得有点头痛。王肃确实博学,但说了这麽多学术之事,重点又在哪里呢?曹睿微微摇头:「朕要问你,学郑学丶为何就要复肉刑了?」王肃答道:「陛下,臣以为有两个原因。」「其一,郑学重章句而轻义理,郑学门徒因此不晓得圣人大义,自建安流俗,只以刑名为重。」「其二,许多士人学习郑学丶几成朋党!荀文若丶锺元常丶陈长文,此皆朋党也!」王肃话音一落,在场满座皆惊,众人的目光纷纷向王肃看去。七十岁的王司徒也从席上惊得站了起来,转身朝着自己儿子大声斥责道:「子雍何敢妄言大臣!」王朗转身朝着皇帝深鞠一躬:「陛下,臣子妄言,还请陛下恕罪。」曹睿默不作声,看了看王朗,又看了看身后表情肃穆的王肃,又接着看向了随自己来此的三位大臣。卫臻自不必说,当然是信得过的。刘晔与杨阜二人,想来也是知道轻重的。堂内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曹睿冲着随自己来的卫臻及两位侍中说道:「今日之言,入在场众人之耳,到此为止了。你们清楚了吗?」皇帝金口玉言,明摆着是不愿让王肃批评大臣的言论流传出去。王朗当然不会将自己儿子的话出去乱说。卫臻与皇帝有师生之谊,刘晔杨阜又是内臣,保守机密本就是职责所在。那麽若是泄露出去的话,三人恐怕都难辞其咎。卫臻起身应道:「臣遵旨。」刘晔杨阜二人见状,也纷纷起身应和。曹睿不急不慢的看向王肃,缓缓说道:「王卿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臣知晓。」王肃立即答道。自曹睿登基的近一年中,朝堂之上几乎只有士人与武人两个『派别』。而文臣之中,颍川之人掌权又是最大的。因此曹睿从各个角度,旁敲侧击的欲要解除颍川之人的重权。拉拢锺繇丶远派陈群,都是一些权术手段罢了。无关什麽对错。又有哪位皇帝能看到文臣之中都是一党坐大丶而无动于衷呢?王肃刚才的话语,给了曹睿一些新的灵感。曹睿低声问道:「司徒也是博学鸿儒,王卿看来也是饱学之士。方才称郑学之人几成朋党,可有证据?」「若无实据而妄言三公辅臣,朕可要治你的罪。」卫臻丶刘晔丶杨阜三人此时已经屏住呼吸了。自随在陛下身边之后,从来未见过皇帝这般说话,也未听过如此大的指控。今日这是怎麽了?曹睿盯着王肃的眼睛看去。王肃中等身材,虽然体形清瘦丶但是双目炯炯有神,眉眼之间也流露出刚毅之色。曹睿又看了看王朗。听说王司徒昔年在会稽之时,还多次击退了孙策的进攻?王朗一家还真是刚猛。想到这里,曹睿不禁嗤笑了一声。大魏的初代三公之中,贾诩贾文和仅用只言片语,就轻易使长安倾覆。华歆得曹操之令,亲手将藏在夹墙里的大汉皇后拉了出来,随即伏后身死。王朗虽然没有前面两人一般的『光辉』事迹,但若只是个平庸之辈,大魏众正盈朝,又如何能与此二人并列三公呢?众人都在等待王肃发声。而王朗似乎已经知晓自家儿子的想法,也只是面无表情站着不动。王肃此时心中也在极速思考着。毕竟是司徒之子,只是出言议论而已,难道陛下还会砍我的头吗?从陛下近来数月的执政风格来看,陛下真就愿意看着郑学门人把持朝纲吗?赌得!王肃心中想清楚后,随即缓缓说道:「禀陛下,臣确有证据要说。」曹睿眯眼看向王肃,轻轻点了点头。王肃出言说道:「昔日在邺城,臣的老师大儒宋仲子丶因学术意见与郑学不和,因此往往被郑学门人视若仇雠。」「建安二十四年之时,借魏讽一案丶臣的老师也因此被人构陷丶株连而死!」说到这里,王肃躬身行了一礼:「时隔多年,臣也以为此事不应再查丶不应翻案。但臣认为,陛下不能不知!」曹睿起身,表情严肃的看着王肃:「你所言的『郑学门人』,是如何构陷的?」王肃低头说道:「涉及先朝,臣不敢言。」堂中的气氛一时间冷若冰霜,卫臻丶刘晔丶杨阜三人都已经低头看向地砖,不欲在此时说话。王朗也是束手站在一旁。自己儿子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还能如何?且看陛下如何行事就是了。曹睿此时背着手,一直沉默着盯着王肃的发冠去看。王肃缓缓站直,虽然还是低着头,但腰杆笔直丶如松般立于堂中。其实,曹睿很早之前就对魏讽一案有过怀疑了。魏讽此人,是被大魏群臣都明明白白视为『奸臣』之人。建安二十四年,趁着曹操大军远在汉中之时,时任相国的钟繇徵辟魏讽为西曹掾,而魏讽与长乐卫尉陈禕密谋造反。当时留守邺城的,正是先帝曹丕。曹丕为了平定叛乱,火速诛杀了魏讽,并将涉案的数十人都一并株连。在株连的一众人等内,有荆州学派的宋忠丶刘伟丶以及王粲的两个儿子。而宋忠,就是王肃的老师。即使曹丕杀了这麽多人,连相国锺繇都因举荐魏讽而被贬为庶人,曹操还是捏着鼻子认了。无他,只是因为在建安二十四年这个年份里,曹操刚刚结束在汉中与刘备失败的对峙丶又火速赶赴河南指挥军队抵抗关羽,还一度想要迁都。曹操在回军到洛阳之后,还没来得及回到邺城之时,便在洛阳病死了。接下来就是曹丕继位魏王丶而后称帝的故事了,谁还能追究曹丕的什麽过错呢?起初,刚刚继位的曹睿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谋反。魏讽此人大大的坏了,是罪有应得。后来,曹睿以为这是曹丕的夺权之举。魏讽与许多株连之人拥护曹植,曹丕借前方战事紧要丶无暇后顾之时排除异己罢了,也属常理。现在看来,莫非其中还有学术之争?锺繇丶陈群……这些颍川人都是推崇郑学的。莫非是曹丕借着平叛的机会,将这些颍川人在学术上的敌人一窝端了?那麽,既然当时刘晔丶傅巽这些人都认为魏讽会反,锺繇为何还要徵辟魏讽呢?是锺繇愚钝到根本看不出来吗?钓鱼吗?曹睿长吸了一口气。方才这些,也只是根据王肃之言做出的猜测罢了。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不能挖!起码数年之内都不能挖!曹睿思考清楚之后,板着脸冷冷的看向王肃:「朝廷已经论定之事,你又如何敢翻案?先帝英明神武,魏讽一案又岂能出错?」「朕要治你的罪!」见皇帝如此说法,王肃此时立刻跪地请罪。王朗也瞪大了眼睛,一张充满褶皱的脸直直的看向皇帝。「王肃,你的圣贤之书都是怎麽读的?」曹睿语气生硬的说道:「王肃发了癔症丶胡言乱语,在家中禁足半年,不得出门!」王肃本以为皇帝会给自己安排什麽重罪,不料竟是禁足?一时间王肃也有些懵了。王朗人老成精,从先前皇帝对卫臻三人禁言,已经察觉了一些苗头。而此时皇帝又借着『治罪』的名头将王肃禁足。这禁足也禁的太暧昧了吧。王肃跪在地上,抬头看向皇帝不知所措的时候,曹睿已经对着王朗说话了。曹睿问道:「王司徒,卿可知三月中旬之时,太常上表丶要在邺城为文昭皇后修寝园一事?」王朗用几瞬的时间平复了一下心情,随即答道:「回陛下,臣不知道。」曹睿点头:「此事事关重大,朝中事务繁多丶朕也无暇顾及。司徒愿意替朕持节去一趟邺城,以三牲之礼祭祀文昭皇后吗?」王朗拱手答道:「臣为三公,理应替陛下分忧。臣,愿往。」曹睿轻轻颔首。(本章完) 第186章 选贤举能 四月初一,又是一次热闹的大朝会。许多大臣猛然发现,原本应该位列前排的司徒王朗,竟然今日没有上朝。曹睿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直接向臣子们说明自己派王朗去河北丶负责为文昭皇后修陵一事去了。王司徒真可谓是雷厉风行。王朗在得了皇帝委任之后,第二天上午就起程北上邺城了,没有多耽搁半日。而其子王肃禁足在家之事,卫臻丶刘晔丶杨阜不可能说,旁人也是无从得知的。若从大多数旁观者的视角来看,那就是钟太傅和王司徒因恢复『肉刑』又一次吵起来后,王司徒欲要扩大事态丶将争议公布了出来。王司徒是上午将信公开的,皇帝下午就去了司徒府上,第二天王司徒就滚去邺城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钟太傅又赢了一次,但这种进展速度,一时间却让人摸不到头脑。在朝会上议论修律一事之时,有臣子当廷站了出来,建议皇帝恢复肉刑,随即许多大臣出言应和丶也有大臣们出言反对。曹睿也只是简单表示,肉刑是具体刑罚丶议论肉刑并非紧要之事。应该先大略定下修律的方向,等修到细节之后再议肉刑。皇帝都如此说了,而且说得也符合逻辑道理。先总纲再细节,本就是做事情的正经方法嘛!也只能搁置起来了。锺繇钟太傅依旧是腿脚不好丶未能上朝。曹睿在与大将军丶太尉华歆丶司空司马懿丶尚书右仆射卫臻等大臣议论之后,大致定下了此番修律的几个原则。其一,删繁就简。将汉律的繁琐重复之处逐渐精简,删去不必要的各类注解及判例。其二,逻辑清晰。新修订的律法应该是先总则丶再章节丶再条文的结构,方便各州郡学习和查找。其三,审慎为先。这一点是曹睿特意要加上去的,曹睿认为律法是手段而非目的,因此律法中要存在惩前毖后丶治病救人的宗旨,在律法判罪之前要反覆核实确认。曹睿提出审慎之后,无论是华歆丶司马懿还是曹真,没谁会有理由拒绝的。小心断案嘛!这也是必不可少的。曹睿听到大臣们的纷纷称赞后,心中不由得摇了摇头。这种吹捧实在没有营养,但若是我提到修律之人呢?「诸卿,」曹睿缓缓说道:「既然修律的原则已定,那麽千头万绪还是要有一人直领的。」「应该用何人来主导此次修律之事啊?」皇帝的话一出,原本沉默的朝堂上随即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做官也是有讲究的,做苦活丶做累活不如做巧活,而此番修律就是典型的巧活。陛下已经亲自划出了范围,只是由一人牵头即可。作为陛下太和元年朝堂上的第一件大事,这不是妥妥的政绩吗?群臣心中纷纷都起了心思,但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曹睿见状轻笑一声,知晓并没有人愿意做出头鸟,于是开口问道:「大将军?可有人选推荐给朕?」曹真想了几瞬,随即拱手说道:「陛下,律令之事臣不甚清楚细节,因此臣没有人选。但军令的修编,臣建议用侍中辛佐治来负责。」曹睿点了点头,看向了辛毗:「军令乃是军中大事。既然大将军推荐了辛侍中,辛卿,你可愿意负责此事?」辛毗出列行礼答道:「回陛下,臣愿为此事,愿为陛下分忧。」「辛侍中去做,朕无忧也。」曹睿笑着回了一声。「除了军中律令,此事已经定下来交给辛侍中负责,接下来的大头还需议论。」曹睿指向太尉华歆:「华太尉,卿可有人选推荐?」华歆年高德劭,一般在朝堂上不轻易说话。华歆直接拱手答道:「陛下,臣向朝廷推荐陈留太守刘劭刘孔才。」「陛下,刘劭在黄初年间曾任尚书郎及散骑,还受命汇集群书编纂成《皇览》,与法令条规也颇有研究,此人确实适合此任。」曹睿说道:「朕上次出巡时,在陈留停了数日之久。陈留太守刘劭的政绩朕也有所耳闻,此人可以考虑。」「司空怎麽说?」曹睿看向司马懿。司马懿其实心中颇为纠结。三月初的时候,蒋济在离开洛阳前往扬州之前,曾经与司马懿商讨要将河南尹的位子让给大司马曹休的长史冯平。而当下的河南尹司马芝正是司马懿的族弟。本来按照常理,司马芝在办了曹洪家人之案后丶司马懿再稍稍举荐一下,升官做个九卿还是有可能的。现在九卿中的太仆和大司农,这两个位置都有空缺。但皇帝对司马芝不褒不贬,这个态度就很是琢磨不透了。该举荐司马芝吗?还是举荐另外的其他人选?谨慎为要!司马懿想了片刻,拱手说道:「陛下,臣向朝廷推荐四名贤才。兖州刺史王昶丶中护军桓范丶河南尹司马芝丶广平太守卢毓。」司马懿同时一连串的推荐了四个人?殿中群臣的目光纷纷看向司马懿的脑后,曹真丶华歆都只推荐一人,为何到你这就报菜名一般丶连着推荐四人了?曹睿其实也是一样的想法。曹睿耐着性子问道:「司空为何推荐了四个人选呢?难道想让朕用四名大臣来共同主导此事吗?」司马懿不慌不忙,拱手答道:「回陛下,修律之事乃国之大事,臣也是为朝廷考虑丶从而谨慎推荐人选罢了。」「臣方才推荐的这四人里面,各自都有擅长的优点,都可以为朝廷所用。」王昶丶桓范丶司马芝丶卢毓。曹睿笑了一声,随即问道:「那好,司空来为朕和百官说说,为何认为这四人都可以担此重任?」司马懿清了清嗓子,拱手答道:「臣认为,修律一事极为繁复重要,既需要懂刑名律法之人丶还需编纂文学之才丶也需懂得实务之人。」「王昶丶司马芝精通实务,桓范曾与刘劭一同编纂《皇览》,卢毓擅长刑名律令。这四人,臣认为都是大魏的俊才,可以重任。」曹睿此时只觉得有趣。你司马司空将四人并列,难道我就猜不到你的意思了吗?王昶曾经在曹丕的太子府中任职,在司马懿去相府后接了太子中庶子一职。卢毓曾在相府的西曹任职丶曾做过司马懿的下属。司马芝不必说,是司马懿的族弟,也是司马懿的亲信之人。唯独一个桓范……目前曹睿还不知他与司马懿有何联系,或许是报上来充数用的?不过有一点司马懿没有说谎,这四名两千石都是国家贤才丶也都是有能力的,无非看皇帝自己选谁用谁了。曹睿笑着说道:「桓范与司马芝都在洛中,刘劭丶卢毓丶王昶三人都在任上。」「既然司空推荐了这四人,那麽连带太尉推荐的刘劭,一并召到洛阳来吧,朕要亲自与他们聊一聊。」司马懿拱手:「陛下圣明,此事理应谨慎为好。」曹睿想了几瞬后又看向了刘放:「对了,刘中书,稍后遣快马追上王司徒,将今日朝中之事说与他听,看看王司徒有无人选推荐。」刘放拱手应允。曹睿扫视了一圈,随即缓缓说道:「朕要设立崇文观一事,诸卿或多或少也听到一些了吧?」「后天,朕要亲至崇文观,以示朕的『尊儒贵学』之意。」「在场诸卿若知晓有文采出众之人丶或者你们自己就有锦绣文章的,皆可推荐入崇文观。」「遵旨。」殿中群臣纷纷应承道。……傍晚,司空府中。司马芝颇为不解的问道:「兄长为何今日在朝中向陛下推荐于我?上月曹洪一事,恐怕陛下已经对我心有不满了。」「陛下没你想的那般小气。」司马懿摇头说道:「即使陛下说你做的不对,不还是对你没有任何惩罚吗?不教而诛,这种事情陛下是不做的。」「况且……子华知道现在太仆和大司农,这两个九卿的位子都空缺着吗?」司马芝点头:「当然知道!这和修律有什麽关系?」司马懿说道:「修律一事非同小可,朝中诸多大臣丶各州郡的刺史丶太守,都可能有事要与他们徵询。主持修律一事的人,若没个九卿的位子,如何能将此事牵起头来?」「兄长的意思是?」司马芝瞪大了眼睛:「欲要推荐我为九卿?」司马懿盯着司马芝看了半晌,随即说道:「子华不要胆怯。我都做到三公了,你司马子华做个九卿又如何呢?」不过司马芝也不是鲁钝之人,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丶兄长给自己喂的大饼很难吃下:「那兄长为何又要举荐王昶丶卢毓丶桓范呢?」司马懿瞥了司马芝一眼:「若只举荐你一人,难道陛下不会疑我?」「而且这三人里,卢毓确实善刑名丶桓范擅长编纂丶王昶精通庶务。你们四人中若有一人能中,那麽对你对我都不是件坏事。」「只不过,」司马懿捋了捋胡须:「听说陛下在陈留时,曾经与刘劭谈了半日,并且对刘劭颇为认可。」「说不得陛下就会用此人啊!」(本章完) 第187章 孙权请和 朝会是上午举行的,王朗也是上午走的。快马出洛阳向东驶出之后,天黑之后就回返到了洛阳,皇帝也在第二日清晨看到了结果。「王司徒怎麽说?他推荐什麽人选?」曹睿好奇的看着刚从外面走进来的刘放。「禀陛下,」刘放拱手说道:「王司徒向朝廷自荐。」曹睿叹了口气:「朕今日见到王司徒,才知道什麽是当仁不让啊!」「刘卿,你以为此事应当选谁?用王司徒丶还是近日朝堂上推荐之人?」刘放想了片刻后说道:「禀陛下,臣认为修律一事其实不难,无非是繁琐而已。」「修律一事作为太和元年丶朝廷第一件着重要做一事,显然是一项极为不错的政绩。而修律又不是像作战一般,成与不成泾渭分明的事情。」「无非就是修的好一些丶修的没那麽好,这两种结果罢了。」曹睿皱眉说道:「刘卿的意思是说,就看朕想把这个功劳给谁了?」「正是。」刘放恭敬答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了。」曹睿轻轻颔首:「刘卿且去吧,替朕把西阁东阁都叫来吧。」「遵旨,臣告退。」刘放缓缓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曹真丶董昭丶司马懿丶卫臻就纷纷进了书房之内。「都坐,都坐。」曹睿眉头微皱的指了指两旁的椅子。几人也不犹豫,随即纷纷坐下,目光看向皇帝。「两件事情。」曹睿用指尖轻轻敲着桌子。「第一件事,孙权上表求和一事。」曹睿看向大将军曹真:「大将军,孙权上表是从寿春发到宫内的,大将军来将此事来龙去脉,与其馀诸卿说一下吧。」曹真点头:「诸位,大魏中军是二月初从皖口回返的,而贾逵在皖口与孙权陆陆续续的对峙,持续到了三月份。」「就在上月下旬,孙权遣使送来表文,称欲要与大魏求和,并且问问是否可以遣使到洛阳来。」曹睿问道:「朕其实这点有些不明白,孙权若是想要与大魏求和,为何不直接派使臣来?而是先上表探路?」沉默了片刻之后,司马懿答道:「陛下,臣以为孙权这是纠结于礼法问题。」「孙权在黄初三年反叛大魏之后,在江东设置年号丶而且宫殿仪仗都皆违制,显然有篡逆之意。」「此番孙权在皖城败后,虽然未有更多消息传来,但臣认为孙权还是要花不少心思来安定内部的。若是孙权与大魏之间的名份未能处理好,恐怕内部有倾覆之危。」曹睿回道:「怎麽个倾覆之危?」司马懿解释道:「陛下,孙权割据一方以为凭藉的,无非是占据大江的地利罢了。如今贾逵在皖口,修建船只进入江中也只是早些晚些的事情。」「东吴立国之基础不稳,加上此番又丧了这麽多军队,若再不抽手回来稳定内部,恐怕有祸起萧墙之内的风险。孙氏之敌可不少啊!」曹睿点头说道:「司空说的对!孙权口中所谓的求和,其实只有『请降』和『停战』两个选择罢了。」「若是请降,则需要奉大魏的『太和』年号,那麽孙权自己的『黄龙』年号则就不能用了。若是如此,则东吴上下必然人心沮丧。」「若是停战,那麽还是存在大魏应与不应的问题。停战实际上也需要个名目的。」「臣以为此事不用纠结。」董昭插话道:「如今大魏急需休养生息丶也不欲短期内再度与东吴用兵。」「请降也好丶求和也罢,说的都是停战而已。对我大魏目前的国势实在是没有半分影响。甚至从民意上,也影响不了多少。」「让孙权使者来洛阳就是了!具体之事可以再议嘛!」曹睿看向董昭:「董公是觉得无所谓了?先让孙权派人来?」董昭点头。曹睿又说道:「朕怎麽感觉孙权是在拖时间呢?请降或者求和一事,本应二月就开始了,他硬是三月才遣使到大魏。」「若是一来一回,再与使者纠缠些时日,恐怕就要入秋了!」「诸卿。」曹睿看向四人:「你们谁能保证孙权在与我们议和的时候,不会遣人偷袭皖口或者襄阳呢?」「当年关羽的例子,诸卿都没忘吧?」曹真与司马懿对视一眼。这种东西谁能忘记呢?大魏吴王做的好差事,为大魏在襄樊解围了!曹睿解释道:「孙权既然都割据一方了,以朕之见,他对不对大魏称臣又能如何呢?早晚还不是要平定他?」曹真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曹睿摆了摆手:「朕也不是说一定就要这样,还在与诸卿讨论吗!」「朕是想说,如果不议和丶也不接受孙权名义上的请降,只是与孙权不接触行不行?」曹真皱眉:「即使武帝之时多次与孙权作战,也未有断绝沟通之事出现!只不过是时战时和罢了。」曹睿答道:「方才司空不是说了,孙权一定是需要时间来安定内部吗?若是与孙权断绝沟通,东吴的内部会不会更紧张些?」司马懿说道:「臣听懂陛下的意思了,但如此做法恐怕效果有限。还不如接受孙权名义上的请降,也同样可以使东吴内部紧张起来。」「不沟通也不行……」曹睿思考了半晌,随即问道:「那为何要等孙权的使者来大魏呢?朕遣人去找孙权谈行不行?」见四人尽皆疑惑,曹睿解释道:「孙权现在不是应该担忧内部吗?朕遣人去看看,总是可以的吧?」「而且孙权遣人来洛阳,使者又能有多大权限丶替孙权决定多少事情呢?」「但若是朕派人去找孙权,可以做的事情就更多了。比如邀请孙权一起攻蜀丶或者威吓孙权一番割地丶或者让孙权交岁币。」岁币?在场四人一时不解。司马懿拱手问道:「敢问陛下,岁币是何意?」「所谓岁币,就是让孙权用钱粮来买平安嘛。」曹睿解释道:「朕问司空三个问题。」司马懿道:「陛下请说。」「在皖城是孙权输了丶还是朕输了?」「现在是孙权不想打丶还是朕不想打?」「是孙权内部不稳,还是朕内部不稳?」没等司马懿回答,曹睿就接着说道:「很明显是孙权想和嘛!既然孙权想和,交些钱粮或者岁贡,岂不是理所应当?」司马懿还在思考的时候,曹真却哈哈大笑了起来。「陛下这是把孙权逼到墙角去了!」曹真笑道:「无论他给还是不给,都够难受的了。」「朕也只是个提议嘛!」曹睿笑着说道:「至于能不能成,到时再说也无妨。」司马懿拱手说道:「陛下圣明,臣以为可以。」其馀三人也纷纷应和。「那这几日选个使者出使江东好了!」曹睿说道:「还有第二件事,比第一件事更重要些。」还有什麽事情能比与孙权议和还重要?曹睿也不卖关子,徐徐说道:「第二件事,黄权在豫州弹劾颍川典农都尉一事。」「黄权的表文是直接送到朕这里来的,朕就与诸卿简单说一下吧。」四人的目光都聚在皇帝身上,曹睿的神情也渐渐严肃起来。曹睿说道:「黄权三月初离开洛阳后,从荥阳丶新郑直接去了颍川郡。」「黄权整个三月都一直待在颍川郡,在长社丶鄢陵丶许昌丶颍阴丶临颍丶昆阳丶舞阳诸县都转了个遍,来巡视农业与屯田一事。」司马懿敏锐的注意到,皇帝提到了『舞阳』一县,司马懿自己正是被封为舞阳侯的。曹睿继续说道:「黄权在豫州巡视了半个多月后,欲要先整治许昌屯田一事。但发现许昌的屯田官员多有欺上瞒下之举,还试图阻挠黄权调查。」「许昌典农校尉,令狐愚。」曹睿看向在场四人:「此人你们认识吗?」司马懿回应道:「回陛下,臣知道此人。」「司空来给朕说说。」曹睿道。「遵旨。」司马懿说道:「令狐愚原名令狐浚,在黄初年间曾任和戎护军丶负责监察河北边境诸军之事。」「当时护乌丸校尉田豫讨伐胡人有功,却言谈举止之间有些许违反令狐浚的管辖,令狐浚就遣人欲要将田豫羁押。」「先帝因此大怒,将令狐浚改名为令狐愚,并将他撵到了许昌屯田去了。」司马懿问道:「臣敢问陛下,令狐愚所犯何事?竟然让黄权弹劾?」曹睿答道:「黄权起初让颍川太守遣人调查许昌屯田一事,令狐愚却称屯田之事不归郡中管辖,应该由州中管理。」「而黄权自己派人去调查之后,令狐愚又称典农校尉直属大司农,州中应该应该请大司农派人协助一并调查,否则其不敢应。」此时卫臻拱手答道:「陛下,令狐愚虽然有可恶之处,但此事实际上指出了两个制度上的问题。」曹睿目视卫臻,示意卫臻继续说下去。卫臻答道:「其一,各地屯田官名义上属于大司农管辖,但朝中目前大司农一职尚且空缺。州中一般只徵调粮食徭役,却极少干涉屯田内务。」「其二,是否应该将各地屯田事宜,转由州中负责?」(本章完) 第188章 得遇邓艾 曹睿听着卫臻的话,不由得渐渐皱紧了眉头。大司农……大司农这个官职在大魏一朝,与前汉时期的大司农,权责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自建安初年,曹操接纳枣祗丶韩浩关于屯田的建议后,屯田这个制度在曹魏阵营中就开始变得愈发重要。连带着让大司农这个九卿中的重要官职,地位进一步的拔高,甚至隐隐居于九卿之首。卫臻拱手说道:「陛下,朝廷是不是应该补一位大司农了?」大司农这个官职如此重要,曹睿也不得不谨慎对待。曹睿轻咳一声:「大司农一职至关重要,诸位有合适人选来为朕举荐吗?」司马懿此时则在心中想着,是否要将族弟司马芝举荐出来。但刚刚推荐司马芝去修律,若是再让司马芝去做大司农,恐怕皇帝会因此不悦。在场四人尽皆沉默。倒不是无人可推荐,而是一时半会理不清适合的人选。当今皇帝做事风格与先帝丝毫不同,往往人员调度和重要的人事安排,讨论之后就能立刻决定,并不像先帝一般要犹豫很久。几瞬过后,见无人说话,曹睿点头说道:「徐庶徐元直如何?此人谨慎任事,朕与他也曾细细聊过。用在大司农这种琐事繁多的岗位,似乎再适合不过了。」徐庶……司马懿想起来了,当时在回军寿春的过程中,皇帝曾与徐庶并排骑马丶聊了半日之久。皇帝选人用人丶往往不拘于过往政绩,而是选择自己熟悉之人。所谓选贤用能,看来还是要先被纳入皇帝的视线啊!既然陛下都这般说了,四人也只能连连赞同,不然还能与他唱反调吗?曹睿说道:「黄权弹劾令狐愚,且先不论令狐愚对错,朕也是要将令狐愚先罢官问罪的。不然,朕的豫州刺史还有什麽权威可言呢?」「现在大司农的人选定了,卫师傅方才说的丶是否要将屯田事宜转由州中负责。」曹睿顿了顿:「等到徐庶上任之后,朕到时再问问他的意见吧。」刚刚提出此问的卫臻,拱手说道:「陛下圣明,此事臣也只是提出罢了,制度上的事情不可急躁。」曹睿点头应道:「正应如此。」……与此同时,豫州丶许昌城外。黄权的车驾缓缓出城,向着城西十五里处的屯田官所行去。就在此前数日,刺史黄方伯将负责许昌典农的令狐校尉索拿下狱了,成为许昌城最近的热门新闻。而黄方伯来豫州一月以来,几乎每日都巡视在外。因此许昌城附近的典农官员都颇觉心惊胆战,生怕哪里再出了问题丶惹恼了正在气头上的黄权,许多人都告病在家。黄权来到许昌西边的屯田官署后,下了马车直接引着众人进入大门内。院中的吏员纷纷行礼,黄权也无意与他们交谈,而是直接进了官署的正堂。见堂中只有一人,黄权面露不悦之色,怒声说道:「难道此地只有一名屯田官员吗?」这名青年官员连忙从席上站起,向黄权躬身行了一礼,略带口吃的说道:「属下拜丶拜丶拜见方伯。」又是一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黄权皱着眉头,侧身对着自己的长史说道:「若一地的主官无能贪蔽,连带着下属也都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看来,整治豫州的屯田之事,要先从颍川丶从许昌整治起来!」还未等长史回应,站在黄权对面的青年官员便拱手说道:「回禀方伯,此丶此言差矣,我等俱是用丶用心做事,如何尸位素餐呢?」长史斥责道:「你这人如此无礼,岂敢如此与方伯说话?」「让他说。」黄权嗤笑一声,看向这名青年官员:「若你说不出来个一二,我就要拿你来做个尸位素餐的典型!」青年官员不卑不亢的说道:「请方伯问吧!属下知无不言。」黄权捋须问道:「我先问你,许昌最近三年的屯田产量,为何下降许多?」青年官员答道:「回方伯,属下用丶用心了解过,此皆因为农民常常要多服徭役丶误了农时的原故。」黄权见此人还真能说出几句,也存了些考校的心思:「服徭役难道不是国家正事吗?如何就误了农时?」青年官员缓缓说道:「服徭役是正事丶但最好还是不要过于频繁。」「屯田民田间耕作劳苦,从正月里耕地播种起,锄地耘田,修整桑树,放火烧荒,种麦丶修打谷场,收割庄稼,到十月才完毕。」「除此之外,还要修整谷仓,绑起浮桥,运输租赋,修平道路,架设桥梁,粉刷居室,堵塞墙缝,一年里没有一天不从事农业劳动。」黄权缓缓点头,此人说的不错,但是还没有完全说到点子上。黄权问道:「当真就是这些徭役,影响了屯田产量吗?」青年官员丝毫没有犹豫:「回方伯,还有屯田校尉滥用民力,让屯田民为其产业做工的缘故。」黄权此时已经明白,今日自己出门巡视,竟然遇到了一个有能力的贤才。黄权出言问道:「你叫什麽名字?现在任什麽官职?」青年官员答道:「属下邓艾丶字士载,现在任典农学士一职,负责许昌西部屯田的文书职务。」黄权点了点头:「不要做典农学士了!本刺史现在就徵辟你为州中从事丶与本刺史一并巡视州中屯田事!」邓艾年方三十岁,自幼家境贫寒,也只是靠着勤学奋进才得了个如此官职。如今一州刺史提携,这是多少人都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可邓艾却缓缓说道:「属下谢过方伯徵辟,但属下想先与方伯说明一事。」「邓士载是吧?你说。」黄权好整以暇的看着邓艾。邓艾缓缓答道:「所谓屯丶屯田,不论军屯丶民屯其实都只是农桑罢了。春季耕耘丶秋季收获,这是世间的常理,并非人力可以干预的。」「还望方伯在处置屯田事时,能够慎之又慎丶缓缓变革,也能节约一二民力。」黄权皱眉说道:「难道州中只知道我黄公衡会将校尉下狱,不知道我亦会治理一方吗?」「此事勿忧。士载愿助我吗?」邓艾行了一礼:「属下多谢方伯栽培,愿为方伯效劳。」黄权满意的点了点头。……洛阳城,北宫。曹睿弯弓持箭,右眼瞄准靶上红心,慢慢呼气后松开手指,箭矢破风而出丶直击靶心。左手持着的雕弓也转了半圈,随着放下的手臂垂在了身侧。「何事?」曹睿看了眼一旁的内官毕进,此人似乎有话想说。毕进恭敬的说道:「陛下,太后宫中传信来丶说太后有事要与陛下说。」「太后?」曹睿皱眉:「是郭太后还是太皇太后?」「回禀陛下,是郭太后有事来找陛下。」毕进答道。自从去年登基即位之后,郭太后一直在后宫中如同一个透明人一般。安分守己丶从不惹事,也几乎不找自己。今日这是怎麽了?曹睿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丶右手从箭囊中抽出四支剩馀的箭来,食指和无名指微微弯曲,将四支箭同时夹在手掌之中。一支箭射出之后,左手收弓拉回,右手手指弯动丶将另一支箭随即平举。箭矢破风的声音接连传出,屏息在几瞬之中丶将四支箭同时射出后,方才呼气而出。「走吧。」曹睿将弓缓缓放在弓架之上,拍了拍手。「遵旨。」毕进不敢怠慢,小跑着出门叫马车去了。片刻后,太后宫中。「拜见母后。」曹睿见到郭太后之后,认真的行了一礼。「母后何事唤朕来?」曹睿和声细语的对郭太后说道。郭太后看着面前的皇帝,与昔日在东宫之时完全是两个气度丶判若两人一般。在东宫之时,处处谨小慎微丶生怕有何事做的不妥惹得文帝发怒。如今的皇帝陛下,不怒而威的气度甚至有了几分武帝的风范。之前太皇太后宫中的黄门都被皇帝杖毙了,自己这个皇帝后母,也不得不在宫中谨慎做事。但话说回来,毕竟名义上是皇帝的母亲丶当今的大魏皇太后,郭太后还是有很多事可以做的。于是沉寂了近一年之后,郭太后首次将皇帝主动叫了过来。郭氏面上带笑,看着曹睿缓缓说道:「睿儿快坐,母后有一事要与你说。」曹睿点了点头,找到郭太后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曹睿四处张望着,随即问道:「母后宫中金钱用度是否够用?若不够的话,朕再让少府给母后宫中调拨。」郭太后当年也是智谋之女,而且是容貌和才华双开的那种。不然如何能在曹丕的宫中,与甄氏这种美艳至极的女子争宠成功呢?郭太后意识到,皇帝大概以为自己是向他索要财物了,一时间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我还没沦落到那种地步!郭氏笑着说道:「当然够用了,哀家宫中用度本就极多丶每逢年节睿儿又送来许多,实在是有富馀。」「今日哀家要说的,乃是后宫之事。」(本章完) 第189章 後宫选拔 后宫之事?曹睿听了郭太后所言,一时间心中也有几分猜度。数月前在寿春时,大将军曹真和司空司马懿二人作为辅臣,都或多或少提到丶建议自己充实后宫。莫不是郭太后也是这般?曹睿面上带笑:「母后要说什麽后宫之事?但说无妨。」郭氏顿了一下:「睿儿,如今你的后宫中也只有毛嫔一人。天子的子嗣不仅是人伦大事丶也是一国之根本。」「母后要问问睿儿,是不是应该充实后宫,多纳些嫔妾了?」原来是这种事情!曹睿刚刚登基之时,也有过在后宫中整日胡天胡地的幻想。随着逐渐深入朝政,开始掌握国家大事丶负责出兵征伐之后,曹睿这才发现执掌天下权柄丶言出法随的滋味,比女子要美妙千倍万倍!大丈夫不可以一日无权!去年毛嫔有身孕之后,便开始逐渐计划南征之事。初登大宝的曹睿,不得不每日熬夜翻阅典籍丶了解官员,甚至亲临淮南坐镇监督战事。第一次做皇帝,要是不肝一些丶努力一些,这个皇位又如何坐得安稳呢?战争是这个世界上最消耗人精力的事情了,而且没有之一。战事过后,又是出巡。回到洛阳的时候,就已经三月初了。三月初到如今,也不过短短一月的时间,曹睿还没有时间去操办这些。但……若是郭太后提议,似乎现在充实一下后宫,倒也不错?也是该多些子嗣了,对于皇帝来说,毛嫔腹中的一个孩子显然是不够的。「哈哈哈。」曹睿笑出声来:「母后说的对,是朕这些时日忙于国事丶还没有来的及顾及后宫。」「此事朕也不太懂,母后打算如何来办?」郭太后见曹睿答应的如此痛快,虽然有些惊讶之感,但还是将心中早就盘算好了的事情讲了出来。郭氏笑着点了点头:「既然睿儿开了金口,那就好办了。」「母后先与你说一说后宫的等阶,再论后事?」曹睿点头:「母后请说。」郭氏说道:「当初武帝为魏王之时,王后以下分为五等,分别是夫人丶昭仪丶婕妤丶容华丶美人。」「先帝之时,又增了贵嫔丶淑媛丶修容丶顺成丶良人这五个等阶。因此后宫妃嫔一共有十个等阶。」「母后稍待。」曹睿叫住了郭氏:「十个等阶,这比朝中的九品还要多了。朕看还是要删减一些,留五个等阶就够了。」郭太后想了片刻,点了点头:「睿儿你的后宫,想如何安排就如何安排好了。这十个等阶之中,留下哪五个比较好呢?」十个减到五个……曹睿沉默片刻后说道:「母后,朕以为后宫之事无需繁琐,留皇后丶贵嫔丶昭仪丶婕妤丶美人这五个等阶就好了。」「母后觉得如何呢?」我觉得如何?我都是太后了,你愿意怎麽设置也与我无关,还是赶紧说正事吧!郭氏点头应道:「后宫中删繁就简,想必管理起来就更容易了。」「既然是睿儿第一次纳后宫,想必还是要多纳一些的。」曹睿闻言,心中稍稍思考起来。多纳一些……是纳多少个?三个丶五个?「睿儿第一次纳后宫,不如就纳二十人吧!」郭太后缓缓说道:「哀家在书中读到过,轩辕有子二十五人丶帝位才能传至久远;周朝有四十个姬姓封国丶因此能传之八百年。」「周礼中记载,天子应有后妃一百二十人。若如此说来,此番纳二十人也算合理。」郭太后的话音刚落,曹睿已经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了,瞪大眼睛看着郭太后真诚的面孔。二十人??一下子在后宫中纳两个足球队?认脸熟都要认一个月吧!「母后。」曹睿皱着眉头说道:「若是三个五个,想来也差不多了,二十个岂不是太多了?」「朝中之事繁忙,后宫又有如此多的女子,岂不会影响政务?」郭太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睿儿,前朝国事重要丶后朝家事就不重要了吗?」「况且,身为天子又岂能经常纳女子入宫呢?不如一次纳二十人,若不够的话,过三年丶五年再纳一批也无妨。」「睿儿,你说是不是啊?」曹睿大约听明白了。后妈也是妈。郭太后当年自己在先帝曹丕的后宫之中,对先帝后宫中的女人可是盯得很紧,并不愿有人与她争宠半分。如今到了儿子当皇帝,虽然不是亲生儿子,却又转变成越多越好了!曹睿也只能说,这是身份转变带来的观念不同罢了。二十个……曹睿又坐在了椅子上,眯眼考虑着自己能否搞得定。郭太后倒也不催了,笑意盈盈的看着皇帝,甚至带着几分欣慰之感。过了片刻,曹睿缓缓说道:「纳二十人入宫的话,以刚才所讲的皇后丶贵嫔丶昭仪丶婕妤丶美人这五个等阶,入宫之后都应该是美人这个等阶对吧?」郭太后点了点头。曹睿又问了一个敏感的话题:「母后认为,宫中选妃嫔是应该选寻常人家丶还是选公卿士族呢?」这又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了。在曹睿的记忆之中,有的朝代专门从官员贵族家中选女进入后宫丶也有的朝代都是选择小门小户之女入宫。当然,带来的后果也是多方面的。选官员贵族之女,容易使外戚或者后族渐渐掌权,前汉的霍光就是一个例子,当然也有外戚势大的原故。选小门小户之女,容易在皇位传承丶或者关键时刻因为智谋短浅造成祸事,灵帝的何皇后就是如此。因此,曹睿也是颇为真心的向郭太后询问一下意见。毕竟这个当了多年皇后的人,想必对后宫之事还是有些心得的。见曹睿问起了正经事,郭太后也缓缓收起笑脸,开始肃容以对了。毕竟是以智谋见长丶以『女王』为字的女人,面对真正的决断之事,郭太后的逻辑也是极为清晰。「睿儿。」郭氏缓缓说道:「先帝已经下诏,禁止后宫和外戚干政,这是从制度上绝了后宫干政或者掌权的根本。」「而外朝借内朝的势,这种事情其实不在后宫的嫔妃身上,而在于皇帝本身的好恶选择。」「哀家觉得,前朝之事丶还是以前朝的制度或者平衡为准。」「要选寒门或者普通百姓家的女子,那麽就都这样选择。如果要选公卿士族家的女子,那麽不妨多选一些。」「外戚多了,又有谁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外戚呢?」曹睿眯着眼睛思考起来,郭太后这一招不就是以毒攻毒吗?曹睿点了点头:「母后方才所说,朕已经知晓了。当今天下的要务,还是以平定吴蜀丶统一九州为要。」「既然如此,那麽就要一碗水端平。士族丶武将丶官员丶百姓,从这四类人里各选五名吧。」「母后觉得怎麽样啊?」郭太后点了点头:「那既然如此,为后宫选拔女子一事可以开始了。」「充实后宫一事,本是皇后的职责。但目前大魏并无皇后,这件事还是由哀家来做吧,睿儿以为如何?」郭氏缓缓问道。曹睿此时意识到,若是郭太后来主持操办此事,那麽就必然会接触到朝中官员以及公卿士族,相当于给自己的地位多了一层防护。难道还是担忧自己会因甄后之死来怪罪她吗?曹睿轻轻张口,欲要劝说郭太后不必担忧,但想了想却觉得也不好说出口。不提就是了。曹睿点了点头:「此事就劳烦母后了。若要与外朝联系之事,母后可以遣人来朕的书房,到西阁去寻大将军丶或者到东阁去寻司空。「大将军和司空都是先帝留给朕的辅臣,外朝之事交予他们二人就可。」郭太后心知,这是皇帝给自己与外朝的沟通上了一层限制。但是既然皇帝都这般说了,那麽还能如何呢?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一个不错的收获了。郭氏点头笑道:「哀家知晓了,大将军与司空都是忠良之臣,到时哀家遣人去寻他们就是了。」曹睿从椅子上起身:「母后还有别的事吗?若无其他事情,朕就要回书房去了。」郭太后也站起,上前两步走到曹睿的身前,轻轻帮曹睿理了理袍服上的褶皱。方才来的急,曹睿身上穿的还是练箭时的衣服。理好褶皱之后,郭太后缓缓说道:「睿儿,操劳国事之馀还是要注重休息和身体的。」曹睿笑了笑:「不劳母后操心,朕自己心中有数,朕今日下午还刚刚练箭呢?」郭氏点了点头,可脑海中,却浮现出当年先帝手持双铁戟丶在演武场中挥舞的模样。总不能说先帝短命丶你自己也小心些吧?郭太后想了想,觉得还是无妨。毕竟皇帝刚刚二十几岁,来日方长呢。「母后,那朕就先回去了。」曹睿说完话后,走到了门口,却不料又被郭太后叫住了。郭氏说道:「睿儿,你自己是否也有中意的人选?」人选?曹睿脑海中浮现出两个身影来。曹睿笑着说道:「那母后就先给朕留两个空位出来吧。」(本章完) 第190章 无事薰香 洛阳,北宫。从郭太后宫中回到书房后,又处理了一些军国之事,天色就已渐渐晚了。曹睿开口问道:「崇文观那边准备的怎麽样了?可不要出了差错。」孙资拱手答道:「陛下,今日下午之时,高堂博士已经遣人来汇报过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就等明日陛下亲至了。」曹睿从桌案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而且略微打了个哈欠。「孙中书且回吧,朕也要回后宫中歇息去了。」曹睿略带倦意的说道:「自打南征返回洛阳之后,毛嫔劝朕丶太后也在劝朕,说不能这般熬夜了。」孙资笑着说道:「国事虽然重要,但陛下的身体却也是一等一的要事。」曹睿微微颔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转头问道:「孙中书与吴质相熟吗?」「臣也是对吴质之事略微有所耳闻。」孙资拱手。「耳闻也好。」曹睿问道:「若你评价吴质的话,吴质此番被朕调回洛阳,他会有怨言吗?听说今天上午吴质就到了,朕也没来得及见他。」孙资谨慎的说道:「吴质乃先帝之友……」「朕知道。」曹睿打断了孙资的话:「他是先帝之友,朕看在先帝的情份上,不是也赏了他比九卿的光禄大夫吗?」「孙中书但言无妨。」孙资答道:「吴质此人虽然对先帝有功,但素来依仗宠信丶将其他大臣不放在眼里。」曹睿点了点头,示意孙资继续说。吴质狂妄的性格,曹睿还是知晓的。当年洛阳的宴会之上,吴质曾经当场和曹真对骂起来,而且事后也无事发生。孙资继续说道:「当今的大鸿胪崔林,昔年担任幽州刺史之时丶因为不阿谀吴质而被吴质弹劾丶被降为了河间太守。」「有这等事?先帝也不管吗?」曹睿皱起眉头。孙资抬头看了眼皇帝,随即拱了拱手,没有说话。曹睿心中已经明白了。先帝曹丕对吴质的纵容态度,才是让吴质作威作福的源头。不过黄初一朝的事情,曹睿已经没打算再翻旧帐。夺了吴质的河北都督,将他调到洛阳的崇文观,想必吴质自己也会有些许醒悟吧。且观后事了。曹睿说道:「明天刘中书留在宫中,孙中书也一并随朕一同去吧。」「臣遵旨。」孙资行礼说道。……入夜,宫中仍然灯火通明。曹睿在寝殿的躺椅上半倚着,手中拿着一卷《太平经》在读着。近日来,读《太平经》以及了解当年的黄巾一事,成为了曹睿的一项娱乐活动。在西阁和东阁的四位臣子之中,就属董昭年龄最大。当时曹睿曾经问董昭,当年黄巾军的数百万信众们都相信张角的教义吗?董昭对此表示反对。董昭说,黄巾军中除了少之又少的太平道人之外,其馀的多是各地豪强丶匪徒和流民罢了。这些人字都不认得,哪里懂得什麽张角的教义?只不过是借『黄天』的名头蛊惑百姓,对病者施以些许符水丶给饥饿者一碗稀粥罢了。但就是这样的『薄恩』,也比当时的官府要仁厚许多,这也是黄巾起事能成的重要原因。曹睿当时也只是笑笑,表示自己大概明白了。无非就是官府不拿百姓当人看,张角多少能给流民一口饭吃罢了。既然天公将军给你饭吃,天公将军说让拜黄天丶那就拜黄天吧!曹睿翻看着太平经,不由得嗤笑一声。《太平经》里竟然是维护汉朝的!书里面说,百姓要服从帝王丶奴婢要服从主人,天灾人祸主要是臣子而非皇帝的责任。多亏黄巾众都不认字。若是认字,恐怕还会质疑大贤良师不奉教义呢。还真是讽刺。见皇帝倚在躺椅上,伺候的宫女按照以往的习惯,端来一盆温水来为皇帝洗脚。曹睿看了一眼今日侍奉自己洗脚的宫女,发现是两姐妹中的赵媛,于是缓缓说道:「今夜是你与赵婕在寝殿外伺候?」赵媛低身将水盆放在躺椅旁边,轻声答道:「回陛下,今夜是我们姐妹二人伺候。」曹睿脑海中想起了今日下午丶在郭太后宫中的场景,于是对赵媛说道:「你们二人回去吧,今夜让郭瑶和大虎来。」「奴婢知道了。」赵媛看了看躺椅边的热水,不由得问道:「是不是先伺候陛下泡了脚再去?」曹睿也不作声,只是朝着赵媛的眼睛看了一眼。「奴婢这就去。」赵媛欠身施了一礼,随即端起刚刚拿来的热水盆,小步退了出去。曹睿这边还在看着书,而郭瑶和孙鲁班二女也连忙赶了过来。曹睿听得声音,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孙鲁班端着一盆新的热水进来,郭瑶则略显拘束的跟在身后。见皇帝朝着这边看了一眼,孙鲁班低声朝着郭瑶说道:「你去陛下身后按摩。」「是。」郭瑶也同样轻声的回了一句。孙鲁班将热水放在躺椅边上,跪坐于地丶而后熟练的为皇帝脱起鞋袜。曹睿见状,将《太平经》缓缓合上丶有右手递给了后面的郭瑶,随即指了指书案的方向。郭瑶随即会意,将书放在了书案上后,又回到躺椅后轻轻的为皇帝捏起了肩膀。曹睿闭着眼睛倚在躺椅上,出声问道:「你们二人谁今日薰香了?」孙鲁班低声解释道:「是臣女薰香了。本来今夜不是臣女值夜,因此稍微薰香了两刻。」曹睿轻轻颔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给自己捏脚的孙鲁班:「大虎来朕身边多久了?」孙鲁班抬头看向皇帝,一时间有些紧张的说道:「臣女是二月开始伺候陛下的,如今将近有两个月的时间了。」「朕记得你说过,你在江东也读过书吧?」曹睿问道。「是的,臣女与兄长一并读了几年书,五经都读过一些丶但是没有学的很深。」孙鲁班答道。「知道写《太平经》的于吉吗?」曹睿随口问道:「应该是几十年前的人了。朕大约记得,于吉是被你伯父孙策杀的吧?」孙鲁班手上未停,依旧低头为皇帝轻轻揉捏着双脚,与此同时说道:「臣女知道于吉,关于于吉一直流传许多神异之事呢。」「什麽神异之事?」曹睿好奇问道,同时目光也看向了大虎曲线弯润丶纤细与丰满恰到好处的身形。孙鲁班答道:「听说于吉被臣女的伯父弃市之后,又重新活过来了!」「陛下,现在江东有人比于吉还要厉害呢!」孙鲁班抬头看向曹睿,却看到了嘴角带有一丝笑意的面孔。孙鲁班早就不是少女了,这种笑意她还是看得懂的。微微抿了抿嘴,两颊多了几分红晕后,孙鲁班努力说道:「臣女……臣女说的是有一个唤作葛玄的道士。」曹睿轻笑一声,闭上眼睛感受着身前身后两女的按摩,接着问道:「葛玄?此人朕倒是没有听说过,大虎试着为朕说下?」「回陛下。」孙鲁班说话音调也开始变得略微升高丶声线也变得更细了些:「传说葛玄是左慈的徒弟。臣女之父曾经让葛玄求雨,大雨立即倾盆而下。又问水中能否有鱼,葛玄于是又在水塘中变出了数百条鱼。」曹睿心中摇了摇头,这不是和左慈变鱼差不多吗?果然是左慈的徒弟。孙鲁班接着说道:「而且丶而且当年臣女之父,还让葛玄为接近病死的吕子明祈寿呢。」「什麽,祈寿?」曹睿睁开眼睛,坐起看着孙鲁班:「吕子明,说的是吕蒙吗?」「是啊。」孙鲁班一双俏眼看向皇帝:「当时臣女还小,不过此事可是听臣女之父身边的侍者说的真切。」「当时大概是在南郡的公安,吕蒙病重之后,召道士葛玄一并到了公安,连着七个晚上在星辰之下设坛施法丶吕蒙也多活了七日。」曹睿皱眉说道:「真的假的?此事知道的人多吗?」孙鲁班轻轻摇头:「应该不多吧,臣女也是听亲近的侍者说的。」曹睿点了点头,脑海中想起了曾经与诸位臣子提到的洛阳朱建平,以及黄权曾经说过的蜀中周群和张裕。之后若再听说有如此神异之人,就准备立即将其叫到洛阳,并且亲自考校一番。是这些人确实神异,还是都是些瞒天过海的骗子?几瞬过后,曹睿回过神来看着脚边的孙鲁班:「停一停吧。收拾一下之后,再到朕边上,朕有话要和你说。」「遵旨。」孙鲁班轻声说道,随即拿过乾净的麻布为皇帝擦乾了脚丶起身弯腰,当着皇帝的面将水盆端起,于是缓缓走了出去。看着孙鲁班走出去的背影,曹睿低声问道:「郭瑶是吧?哪年入的宫?」「朕上月回洛阳之后将你调入身边伺候,可有怨言?」郭瑶一惊,说话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奴婢没有怨言,伺候陛下是奴婢的福分。」「奴婢是黄初元年年底入宫的。」曹睿挥了挥手,示意郭瑶到自己身前来。(本章完) 第191章 早知今日 郭瑶停下了在躺椅后为皇帝揉捏肩膀的动作,随即缓缓走到皇帝侧边。曹睿问道:「入宫之时你多大年纪?」跪坐于躺椅边上之后,郭瑶自觉的为皇帝轻轻捶腿,口中答道:「奴婢入宫之时十六岁,如今已经二十三岁了。」曹睿伸出一只手指勾住郭瑶的下巴,眼神端详了片刻。郭瑶容貌与孙鲁班这种江东女子不同,脸型的轮廓更为分明一些丶鼻梁高而挺直,眉眼之间略微存了一丝英气。但凝白如玉的肤色,又增添了许多女性的柔美。当然,白皙的脸颊已经开始微微泛红了。郭瑶与孙鲁班真的不同。郭瑶是在黄初元年丶因罪被牵联入宫。她在宫中七年谨小慎微,如今被皇帝如此近距离的端详,方寸大乱之下不知如何应对。而孙鲁班早就为人妇,后面又寡居了数年。当时在寿春面对皇帝要以其为侍女的要求,人在屋檐下的孙鲁班,是存了几分婉转的应承之意的。曹睿将手指收回,笑了一声:「你不知道吧?当年在西平作乱的曲演,他的宗族中有一人唤作曲英的,年初之时又在西平为乱,现在已经平定了。」「郭瑶,你父母何在?」「回陛下,」郭瑶缓缓说道:「当时苏公在西平平叛之后,奴婢被没入宫中丶奴婢的家人也一并收拢在巩县屯田。」「奴婢的父亲早就故世了,母亲现在还在。同在巩县的长辈还有一叔父丶一堂叔。」「在巩县是吧?朕知晓了。」曹睿听到了孙鲁班进来的脚步声,对着郭瑶点头:「你且去外面吧。」郭瑶不知所以,轻轻起身退了半步,向皇帝施了一礼后缓缓走出。孙鲁班见寝殿中只有自己一人,不由得有些许紧张与局促。孙鲁班缓缓走到曹睿身边,轻声问道:「陛下,臣女现在要做什麽?」曹睿指了指旁边说道:「做什麽?自己搬个椅子来,坐到朕的身边,朕有事要与你说。」孙鲁班只感觉自己的心要跳出来了。皇帝让自己坐到他的身边去?这可是头一次!莫非……孙鲁班脑中已经不敢想下去,轻咬了一下嘴唇后,身子还是自动遵循着皇帝的命令,搬了一个椅子过来,并且安静的坐了下来。曹睿看着坐下的孙鲁班,心里不由得笑了一声,此女还是挺自觉的嘛!说旁边丶就是旁边,几乎与自己紧挨着了。「孙权给朕上表求和了。」曹睿的第一句话,就让孙鲁班几乎睁圆了眼睛。「找朕求和,还先上表过来问朕同不同意派使臣过来,你父这是在和朕拖延时间啊。」孙鲁班见皇帝言语中存着几分对父亲的不满之意,也知趣的不敢说话。「他不派人来,朕可以派人去武昌。」曹睿看向十指交叉丶双腿并拢,局促坐在一旁的孙鲁班:「你父亲在上表中可没有问你。」曹睿嘴角弧度略微扬起:「大虎,你有什麽要与你父亲说的?」孙鲁班轻轻低下头来:「臣女……臣女心中已乱,不知道要和父亲说些什麽。」几瞬之后,孙鲁班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向曹睿的眼睛:「臣女之父在江东纵横数十年,若是臣女说些什麽无关痛痒的话,对父亲也是无用。」「但臣女既然已经在洛阳侍奉陛下,臣女该说些什麽?」孙鲁班咬了咬牙说道:「还望陛下能教我。」「哈哈哈。」曹睿笑出声来:「该说些什麽?向你父母问安总是没错的。」孙鲁班愣住了,一双眸子自顾自的眨着。「不过,朕还是有一事要问你的。」曹睿缓缓说道:「朕登基不到一年,当下的后宫也已空乏。」「朕已经与太后商议过了,此番要纳二十人入宫。」曹睿直直的看向孙鲁班的眼睛:「朕虽然富有四海,但也不愿意做强迫女子的事情。」「大虎,愿意入朕的后宫吗?」孙鲁班有些愣神的看着对面这位极为英俊的皇帝。不知看了多久,孙鲁班低着头轻声说道:「臣女还有得选吗?已经入了陛下的后宫,是这般还是那般,全凭陛下的心意。」出乎孙鲁班的意料,对面的皇帝认真说道:「有得选。你若不愿,那就依然是叛臣之女,朕就将你赐给中军的将校为妻了。好歹也是伺候过朕的,怎麽说也要个两千石的校尉。」「你若愿意,朕这番派往武昌的使臣,也会捎带上一份聘礼。」孙鲁班心中略带幽怨的想到,我如今只能许配给两千石了吗?陛下啊陛下,还要我自己说出来吗?片刻后孙鲁班抬头,认真了看了几眼皇帝的五官轮廓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缓缓说出了四个字。「大虎……愿意。」话音刚落,对面的皇帝就从躺椅上起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向着卧榻的方向走去。孙鲁班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但声音刚出口丶她自己便轻声笑了起来。孙鲁班这番笑声,是在笑自己现在发软发烫的身子,也是在笑自己当初在寿春之时。早在寿春之时,就大略猜到了会有这麽一日吧~……翌日,晴空万里。崇文观,是曹睿登基以来,在外朝设立的第一个机构。若是按照职能来分的话,崇文观以它的文学职能,应该是与太学一并纳入太常常林的管辖之内。高堂隆在几天之前,也就此事认真上表问过皇帝。曹睿当时给高堂隆的答覆是,崇文观目前暂时不要归属太常,有事直接向宫中汇报即可。此前,高堂隆还在想着丶要争取负责后续太学学子为郎之事,还在纠结此事是放在太常还是光禄勋所属。如今,自己也变成陛下直属了吗?也终于有了一些与侍中一般的天子近臣之感。吴质是昨日返回洛阳的。昨日未能有机会见到皇帝,因此今日一早就来到宫门口等候,吴质也得以与皇帝一同骑马前往崇文观。「吴卿为何如此瘦削?」曹睿坐于马上,不解的问着吴质。在曹睿身侧骑马的吴质,面色晦暗而又精瘦,全然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高官模样。吴质拱手答道:「回陛下,自去年夏天之后,臣因哀思过度哭了十馀日,自此之后身体便渐渐不大好。」吴质苦笑一声:「若是陛下此番不召臣回洛阳,臣再过些时日也是要给陛下上表请辞的。河北事务,臣这个病恹恹的身体实在为陛下支撑不住了。」曹睿明白记得,当年武帝曹操派人第一次徵辟司马懿的时候,司马懿假装身体患有风痹而不能起居,因此无法出仕。风痹症不能活动,这个是可以伪装出来的。但吴质这种疾病缠身的面孔和身体,却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出来的,曹睿又不是傻子,隔着半丈远还能看不真切吗?曹睿又想起昨日,孙资与自己谈及吴质的作威作福,以及此前有人告诉自己的丶吴质和曹真在酒局之上争论叫骂的场景。看来实在不得偏听偏信,对于大臣任免之事,今后无论如何都要亲自把关。这个权柄,可是万万不能授予别人的。曹睿缓缓说道:「吴卿的身体可还能支撑?朕此前不知,用吴卿负责崇文观之事,若是病情再加重就不好了。」吴质拱手说道:「臣本是济阴一寒门出身,容先帝拔擢而得用,臣又如何敢不报效曹氏大恩呢?」「臣明白,先帝用臣为河北都督丶镇守河北也只是由于臣与先帝亲信的缘故罢了。」「如今陛下裁撤河北都督一职,臣得以回到洛阳,也属实是臣的幸事。当年臣与先帝常常讨论文学,如今臣能为国家寻找文学之士丶整理修订典籍,也是在完成先帝的一项心愿吧。」曹睿闻言叹了口气。先帝曹丕优点多丶缺点也多。但不论怎麽说,先帝对自己的朋友是真的好。吴质这般说法,不论从任何角度,都让曹睿挑不出半点毛病来。曹睿缓缓说道:「吴卿说的对啊。先帝曾说,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吴质在曹睿侧面也接话道:「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未若文章之无穷,不论臣的病还能有几年可活,整理文学一事臣还是能做的。」吴质说道:「这也算是『声名自传于后』了吧。」曹睿轻轻拍了拍吴质的手臂。这世上确实有人演得比真的还像,曹睿目前并不清楚吴质是不是属于这样的人。慢慢观察吧,时间还长。崇文观,坐落在洛阳城南丶太学以东。崇文观初步是从太学中划了几座馆舍进来,以此作为第一批人员的办公场地。队伍到了崇文观门口时,祭酒高堂隆和副祭酒雍丘王曹植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臣拜见陛下。」高堂隆与曹植二人一并行礼。曹睿翻身下马后,笑着说道:「崇文观的设立,其实都是朕的意思。」「朕看今日,不仅是你们三人的大日子,也是朕的大日子。走,一并进去吧。」(本章完) 第192章 实用主义 洛阳城南,崇文观。曹睿被高堂隆丶曹植丶吴质三人簇拥着,缓步走进了堂中。堂中的数十名臣子丶名士丶大儒们,也早就整齐的站成两列,见皇帝进来后便一并行礼。曹睿笑着颔首说道:「大魏的文才尽集于此,这也是朕设置崇文观的本意啊。」「高堂博士,许多面孔朕不认得,来为朕介绍一番。」曹睿转头看向高堂隆。「遵旨。」高堂隆微微上前一步,站到了皇帝的左前方。曹睿看着站在最前面的郑称,笑着说道:「郑师傅就不必介绍了。」郑称也面带笑容的拱手一礼。接着,高堂隆引着曹睿到了站在郑称身侧丶一名中年儒者的身边。高堂隆道:「陛下,这是五经博士苏林苏孝友,苏博士也在太学中任职,极擅《易》和《春秋》。」苏林拱手行礼:「臣陈留苏林见过陛下,昔日在太学中曾得以一睹陛下讲课的风采。」「苏博士堪称大魏儒宗啊。」曹睿微笑示意,随即被高堂隆引着又到了下一人的面前。高堂隆介绍道:「陛下,这是博士乐详乐文载,善治《左氏春秋》,在太学中也是担当教谕一职。」曹睿点了点头。高堂隆介绍的这几人虽然都是大儒,但都出自太学。高堂隆这莫非是将太学搬来了?曹睿心中对崇文观的定位,乃是经丶史丶集为一体的机构,是要统领大魏学术与文风的,可不是要做另一个太学。好在接下来的几个人并不是太学中人了。刚刚向皇帝行过礼的缪袭丶郑冲丶薛夏这些名士,他们的才学也都是一时之选。不过片刻之后,曹睿看着面前的何晏,也是略感惊讶。何晏主动躬身行了一礼,并没用高堂隆介绍:「臣拜见陛下,臣是到崇文观中来修经的。」曹睿始终觉得何晏的气质有些偏『柔』,或者说更不像传统意义上的男子般阳刚。但曹睿还是知晓何晏的文才的,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何晏来崇文观修经?从刚刚几人的站位来看,高堂隆请来的都是洛中久负盛名的大儒名士,其中以太学中人居多。高堂隆难道会叫何晏来吗?若不是高堂隆,那就是雍丘王曹植了?实在有趣。何晏身旁站着的一人,也如何晏一般率先行礼。待此人抬起头后,曹睿笑着说道:「朕早就听说夏侯稚权擅长文学了,卿来此是负责何事?」夏侯惠恭敬答道:「回陛下,臣也是来崇文观修经的。」夏侯惠是夏侯渊的第六个儿子,也是当今凉州刺史夏侯霸的弟弟。曹氏如此擅长文学,夏侯惠也是自幼就经受薰陶,随着曹丕一起读过书的。片刻之后,曹睿已经接见过了在场的众位名士大儒。但曹睿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前几日在司徒王朗府上丶见到的那名腰杆始终笔直的王肃。修经不是讲经。擅长郑学的太学博士们,在太学讲郑学当然是应时之举,也是培养人才的必要流程。但曹睿可是要崇文观掌握儒家经典的解释权的!若崇文观中都是郑学门人,那如何解释经典丶还不是在这些读郑学之书读了数十年的人手里?王肃……崇文观的经学,看来还是要与郑学有个区分的。学术上的论点不甚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论点的解释要归崇文观丶而不是已经死了几十年的经神和他的门徒们。任重而道远啊。虽然堂中有近三十人,但一人说一两句话,总计起来也费不了许多时间。到了最后一人面前,高堂隆笑着说道:「陛下,此人是京兆韦诞韦仲将。」「朕知道你。」曹睿笑着说道:「张芝笔丶左伯纸和韦诞墨,可谓天下文人写字的三绝。依朕来看,书法之事也是文学啊!」韦诞行礼说道:「陛下谬赞了,臣定为崇文观不辞辛劳。」「好。」曹睿点头应道。片刻后,曹睿缓步走到正中间的一个矮台上,朗声说道:「今日朕来崇文观,见到诸位名士大儒,也是颇感欣慰。」「朕此前说的明白,崇文观就是要『尊儒贵学』丶『经学为先』。除了经学之外,朕也希望崇文观能开始修史丶以及整理天下才学之士的文章。」曹睿扫视了一遍堂中众人,继续说道:「建安年间,武帝下令郡国各修文学,各县之中都要置校官兴学。」「黄初年间,先帝又重新恢复太学丶在鲁郡重新为孔子设立庙宇。」「如今朕设置崇文观,已经选了三人负责。」曹睿用手指了指下方站在前列的三人:「崇文观祭酒高堂隆,负责修汉史;副祭酒雍丘王曹植,负责译五经一事;副祭酒吴质,负责整理天下文学文章。」曹睿笑了一声说道:「此三人都是朕的腹心之臣。崇文观办的好与不好,只靠他们三人是不够的。」「诸卿都要实心用事才对!」曹睿缓缓说道:「若是文事做得好,朕看也是可以封爵的。」果然,空口白牙说再多字,也不如『封爵』二字来得打动人心。……从崇文观离开之后,曹睿特意叫了曹植与自己一并回宫。路上,曹睿直言直语的问道:「皇叔觉得郑学如何?」「郑学?」曹植皱眉问道:「臣不太懂陛下的意思,如今士子均修郑学,已经成为风气有数十年了。」「那朕换个问法好了。」曹睿说道:「皇叔认为郑学都对吗?」曹植答道:「郑学即使再好,又岂能都对?就臣所知,孔文举丶王仲宣丶邴根矩等人都对郑学有过质疑。」若曹植也如此说,那麽想必前几日王肃所说的丶郑学并不全对一事,想来也是合理的。曹睿问道:「若郑学有不妥之处,皇叔能不能为朕搞出一种新的经学来?」新的经学?曹植一时有些发愣。自己不是按照皇帝的要求,将五经译成白话吗?又如何要做新的经学了?曹植有些犹豫的问道:「陛下想怎麽做?臣实在不懂。」「这样,」曹睿压低声音说道:「朕问皇叔一个问题,自汉以来五经注解如此之多,人人又岂能都像郑玄一般学究天人丶将古文经丶今文经都学了个遍?」「能不能五经中,每一经都做一个标准版本的注解。学通了五经丶学懂了注解,大约也就够了!」曹植皱眉说道:「那之前的谶纬之类,都不必学了?」「皇叔自己觉得学谶纬有用吗?」曹睿反问。曹植答道:「臣以为用处实在不大。」「那就对了。」曹睿继续说道:「朕再问皇叔,朝廷要学子们都学五经,这是为了什麽?为了都读成博士吗?」曹植想了想说道:「这倒不是。若按着陛下的意思来说,学子们在太学中学了五经,最终还是要做官的。」「这就是朕要说的事情了。」曹睿缓缓说道:「五经虽然精深,但学了那麽多的版本实在用处不大。最多学到二十几岁,就可以出去选拔做官了。」「皇叔,朕认为这件事情可以分成两步来做。」曹睿解释道:「第一步,就是皇叔现在在做的事情,将五经翻译成白话文。」「若这种更易理解的五经推广开来,就可以将郑玄丶马融丶贾逵这些人的经学注解删繁就简,选择精要之处成一注解就够了。」曹睿看向曹植的眼睛:「朕认为,学经也只不过是为了国家选拔人才的手段罢了。」「只要是五经中说的圣人之言,细节之处的版本差异不用纠结。能将五经学懂丶学透之人,也定然不是愚笨之辈,用来基层做官还是够用的。」「皇叔听懂朕的话了吗?」曹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微微一笑:「臣听懂陛下的意思了。」「朝廷传授经学,是为了选拔合适之人为大魏做官牧民。至于经学的精微之处,按照郑玄丶马融还是贾逵的注解都不重要,对朝廷有用即可。」「而且,最好还要与郑学有些差异,成为朝廷之经学丶大魏之经学。」「哈哈哈哈。」曹睿笑道:「朕就喜欢与皇叔交谈,凡事一点就透。」曹植沉默几瞬之后说道:「臣近日听说陛下曾经两次去了太学授课,看来是对太学学生多有关心了?」曹睿点头道:「太学现在这第一批学生,是朕亲自下令从各郡国中挑选的,朕也当然对他们寄予厚望。」「朕承诺每个季度为太学授课一次,从而希望太学生们能知道朕的意思,并且成材报国罢了。」曹植又问:「高堂博士和臣说,太学生或许也可为郎?」曹睿点头:「正是。」曹植随即说道:「既然如此,陛下不妨再赐太学一个名头好了!」「什麽名头?」曹睿问道。曹植笑着说道:「陛下可以为太学赏赐牌匾,也可以亲自作为太学的一名博士。」「所谓『天地君亲师』,若太学之学子俱是陛下的学生,那陛下还有什麽可以担忧的呢?」曹睿狐疑的看了曹植一眼,真不知他是如何想出来这个方法的。大魏皇家学院校长吗?曹睿缓缓说道:「皇叔的建议朕知道了,以后再议吧。」……(本章完) 第193章 见血封喉 雍州。一直以来,长安都是大魏关西最重要的城池。早在黄初年间,先帝曹丕将曹真任命为雍凉都督的时候,曹真的都督府就设在了长安城。在曹真之后任职的夏侯楙,也如同曹真一般治在长安。但正所谓是『雍凉』都督,雍州地域广大,包含了东到冯翎郡的潼关丶西到陇西郡的狄道,几乎等同于前汉时期的三辅与黄河以东的凉州部份之和。如此广大的地域,从长安走到陇西郡要花的时间,恐怕与中军从洛阳走到寿春也差不多。因此,在夏侯楙任关中都督的时候,左将军张合就一直驻军在长安以西的陈仓丶郿县一带。张合驻军在此,一方面可以扼守陈仓道和褒斜道的出口,另一方面位于陇右和长安的中间,进可以出兵陇右丶退可以镇压关中,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若再浅显一些说明,郿县就在五丈原边上。身为雍凉都督的张合,最近却经常愁眉不展。左将军府中的参军陈凭丶轻手轻脚的走进堂中,并不想大声惊扰到自家都督。「禀将军,」陈凭轻声说道:「护羌校尉陆逊和偏将军郝昭,二人从西都将前番叛乱的曲英送到郿县了。」「陆校尉和郝将军派来的信使说,曲英送到郿县就交予左将军了。」陈凭问道:「是直接送到洛阳,还是……?」张合皱眉说道:「陆逊和郝昭可有什麽言语?」陈凭答道:「回禀将军,陆校尉将曲英的供状也一并送来了。」说罢,陈凭双手捧着书信呈到了张合面前。张合打开信函,看了一眼之后摇了摇头。陈凭作为张合亲信的参军,见状问道:「将军,陆校尉所言何事?」「又是蜀国。」张合将书信递给陈凭:「你自己看吧。」陈凭接过书信大略看过了一遍后说道:「曲英叛乱是蜀国的魏延指使的?将军,若曲英所说的话是真的,蜀国此番恐有动作。」张合轻轻点了点头。张合在关西统兵已经十馀年了。虽然张合常常作为方面之任,在夏侯渊和曹真手下独领一军,常常为先锋立功。十馀年下来,张合自认为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说实在的,夏侯楙为关中都督之时,张合就曾与曹真明里暗里的表达过不服之意。曹丕派夏侯楙到关中,曹真又能如何?难道和皇帝说让夏侯楙别来了,让张合做都督吗?曹真也只能将张合屯兵之地,从长安西出到了郿县,隔着距离也眼不见为净,也是方便用兵,算是公私两便。不过好在夏侯楙是有自知之明的,数年过来,张合与他也是相安无事。若论大魏的外姓将领,地位最高的还是当年的于禁。但于禁在襄樊降了关羽之后,连带着武帝和文帝对外姓将领也开始提防起来。可以说,于禁坑了一群人。甚至武帝死在洛阳之时,还有人建议要将各地将领都换成谯沛之人。张合去年年底回了洛阳,也得到了当今皇帝的重用丶拿到了都督雍凉的重任。可当新鲜劲过了之后,张合却常常为雍凉的军事担忧。无他,实在是雍凉之兵太少了。按照大魏三十万总兵力的员额,中军五万在洛阳是要镇守天下的。除去郡国兵十万之后,各地外军的总数也只有十五万。青丶徐丶豫丶扬丶兖五州,一共有着八万外军。河北一万丶荆州四万,到雍凉就只有两万外军了。张合在雍凉,直属的军队也只有两万。而且这两万军队中,屯兵在郿县的只有一万五千。剩下的五千之中,有三千由鹿磐领着屯在天水丶还有两千由郝昭领着屯在金城。大约四万的总兵力,要盯着雍凉两州这麽广大的面积,还要防备境内境外的羌胡人,确实捉襟见肘。不过,雍凉兵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早在建安二十四年,武帝曹操和刘备争夺汉中失败之后,蜀汉在雍凉再也没有任何动作。魏蜀两国近六七年间,一直是处于相安无事的状态。但是当张合从洛阳回来,接到了皇帝要堵住子午道丶傥骆道丶褒斜道丶傥骆道和散关的命令后,张合也开始警惕起来了。加之皇帝在淮南大胜,张合就更不许自己的雍凉辖区存在纰漏。冬季山中道路难行,张合自然也是无暇派人去堵住这几条道路的。自三月初,张合就派人修缮散关。同时也分兵遣人去子午道丶褒斜道丶傥骆道侦查方位丶以便确定哪里可以封锁道路。但是,数日前回到郿县的属下,竟然在褒斜道和傥骆道,都发现了蜀军的痕迹。这就让张合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也是张合近日来愁眉不展的原因所在。张合问道:「散关的进度如何了?已经修了快一个半月了,何时能投入使用?」陈凭答道:「禀将军,三月初遣两千士卒和许多民夫修筑散关,但散关旧址实在残破,周校尉称大约还要一个半月的时间。」张合皱眉:「那就是说,周放要到五月底丶六月初才能将散关完全修好?」陈凭点头:「将军所言甚是。不过散关的外城防御已经可以使用,只不过城墙城楼这些还要些时日。」「事分轻重缓急,周放做的还是不错的。」张合点了点头:「传本将军的令,各遣五百人去烧毁子午丶傥骆丶褒斜这三个道路,半程附近的栈道!」「先断了一部分,再论其他。」陈凭拱手应允,在走之前问道:「将军,要将曲英带过来审问一番吗?」张合看向陈凭:「是郝昭最先到西平丶夏侯霸后至丶鹿磐再至是吧?夏侯霸和鹿磐撤离之后,陆逊才捉到的曲英?」「正是如此。」陈凭答道。张合点头说道:「先来为本将拟一封上奏的表文。首功给郝昭,随后是夏侯霸丶陆逊和鹿磐。」「你先写着,本将先去营中看看。」「属下遵命。」陈凭答道。……冀州,邺城内。若实在要论外戚的话,大魏的外戚并不像汉朝的外戚一般,只能称的上是『后族』。大魏的第一个『后族』,就是文昭甄后所在的甄氏一门。自黄初二年,先帝曹丕将甄后赐死之后,甄氏一门都活在提心吊胆之中。数年间,被豪门排挤丶被官僚针对丶被校事折辱之事数不胜数。甄后的三兄甄尧,也在黄初五年时郁郁而终。不过,好在是熬过来了。自从去年六月,甄后的亲子丶也就是当今的皇帝曹睿即位之后,甄氏之人一改往日的颓态,竟重新成为邺城之中人人尊敬的高门了。皇帝刚刚继位的消息传到邺城后,前往甄家送礼的车辆,就远远的排到五条街之外了。有人欢喜有人愁。甄家自然是扬眉吐气了,但曾经欺负甄家的人丶这半年多一直活在惊惧与不安之中,完完全全逆转过来了。当下,甄家嫡支年纪最长的男丁,正是文昭甄皇后二哥甄俨的儿子丶甄像甄伯明。二月的时候,甄像给朝廷上表丶建议重修甄后的陵寝。表文送上去之后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数日之前,从洛阳有使者乘快马赶来邺城,称司徒王朗即将亲至邺城负责此事。上午时分,时年三十三岁的甄像,乘车来到了邺城城中的校事府内。如今邺城,谁能不知甄家又是死灰复燃了?而且当今陛下在朝,连带着甄像也成了皇帝的表兄。区区校事府的属吏,是万万不敢拦着甄像的。甄像熟门熟路的走进了校事府的大堂,直接走到了邺城校事都尉赵区的面前。赵区见甄像来此,连忙起身躬身行礼。赵区表情谄媚的说道:「甄兄何事亲自至此?若是有事,遣人来与在下说一声就是了。」甄像之所以对邺城的校事府熟门熟路,也是由于甄后被赐死之前丶甄家被校事反覆调查,甄像也来了校事府不知道多少次了。甄像冷冷的看着赵区:「我可当不得你『甄兄』一称!」「赵区,自去年到今日,我也亲自来了校事府有六丶七次了。」甄像说道:「今日我再问你一遍,当年邺城校事府的如何给先帝报称文昭皇后心存怨望的?」甄像哼了一声:「如今你若说出,还是来得及的。再过数日,王司徒就要亲至邺城负责为文昭皇后修陵一事。到时我若请王司徒调查,可就不是今日这般了。」赵区低着头,眼神复杂的看着地砖。当年郭后在洛阳得宠丶甄后也只能独自居于邺城。确实是郭后遣人到邺城来,让邺城的校事府向洛阳汇报甄后所作的《塘上行》一诗,甚至还添油加醋的加了许多诅咒之言进去。但……那可是在先帝面前最为得宠的郭后!我一区区校事,又能如何呢?赵区眼神黯淡的抬起头,看向甄像:「甄兄来问了多次了,在下实在不知,甄兄请回吧。」甄像也不说话,眼神如尖锥一般冷冷的看了赵区一眼,转身就走。甄像走了两刻之后,赵区才在原地回过神来,长长的叹了口气。赵区理了理衣领,转身坐回了席上。几乎一刻都没停顿,赵区用腰间拔出一柄短刀,锋利的刀刃即刻抹过脖颈,鲜血止不住的喷涌而出。赵区的身体缓缓栽倒,逐渐再也没了声息。不过是一命罢了。(本章完) 第194章 善恶之辩 四月初八,洛阳,北宫内。西阁丶东阁这两个重要的办公场地,也已经被设立有些时日了。一个多月以来,大魏中军外军的所有军务,几乎都是汇聚到洛阳的大将军府中。简单的军务自然是由大将军府中的官吏处理。而需要皇帝和大将军处理的重要军务丶或者略为紧急的军务,则是经由中书省再送到宫中的西阁来处理。政务也是一般。大将军府和尚书台的官员,全部都是没有权限进宫的,事事都要经由中书省传达。曹真丶董昭丶司马懿丶卫臻四人,也都渐渐习惯了这一点。洛阳中的高级官员们,也都渐渐知晓了西阁和东阁的作用。此时,西阁外有一名黄门站着,正往里试探着伸着头看。「大将军在吗?」黄门轻声说道。曹真听到声音后,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门外。这是哪个宫里的黄门?为何不直接进来?曹真沉声说道:「何事?」黄门缓步走进西阁,向曹真行了一礼:「禀大将军,太后有书信要给大将军。」「郭太后?」曹真皱眉:「有书信送来便是,怎麽像做贼一样?」黄门用双手将书信呈给了曹真,讪笑着退到一旁弯腰站着。西阁丶东阁俱在皇帝的书房边上,一没有吏员丶家仆伺候,二没有黄门或侍卫守在门外。屋外没人丶屋内也就曹真和董昭两人。坐在另一边的董昭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但董昭则是一贯的保持沉默,既没有注视着看,也没有停下手上的批注。曹真大略看完书信后,出声问道:「你去寻过司空了吗?」黄门回答道:「还没有。」「书信就这一封是吗?放在我这留存吧。」曹真点了点头,将书信放在桌上一边:「你去对面,替我将司空和卫仆射二人一并请过来。」黄门略迟疑了几瞬,随即应声称是。身为郭太后宫中的黄门,来陛下的宫中还是不禁有些打怵的。上个月刚刚被陛下下令杖毙的丶那个给曹洪传信的年长黄门,就是不少宫中小黄门的乾爹。黄门应声之后,随即到对面请司马懿和卫臻了。而曹真此时也抬头笑着看向董昭:「董公,太后有一事来寻我与仲达。董公不妨猜一猜?」董昭缓缓抬起头丶放下手上的毛笔,摇了摇头说道:「老夫不猜。」曹真说道:「董公这就无趣了不是?只有你我二人在此,难道还开不得玩笑了?」董昭想了片刻后说道:「若是真要猜的话,郭太后能与大将军和司空论的,也只有陛下家事了。而且又直接遣人来此,看来应该是陛下也知情的某事。」曹真笑了一声:「董公真智者也!」「郭太后要我与司空一同议论人选,准备为陛下充实后宫。而且前几日陛下也亲口应允了。」「哦?」董昭轻轻颔首:「陛下家事即是国事,太后来牵头做此事也是情理之中。」「从哪里选?选多少女子进宫?」「选二十人进宫。」曹真说道:「待仲达和公振来了之后,我再一并细说。」董昭听到曹真此话之后,竟直接开始闭目养神了。对于七十多岁还每日来宫中的董昭来说,每一分精力都是不愿浪费的。片刻后,司马懿和卫臻二人不急不慢的走来。两人进门后,轻车熟路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司马懿开口说道:「此事具体应当如何来做?」卫臻的目光也一并看了过来。书信被曹真放在自己这里了,叫二人来此的黄门也只是说了个大概。「此番要选二十人进宫。」曹真并没有将书信递给司马懿的意思,而是直接口述了起来。「士族丶武将丶官员丶百姓,这四个类别都各选五人。」曹真看向司马懿:「陛下也是亲口应允的。」司马懿略有不解:「大将军,此话是太后之意,还是陛下之意?」曹真说道:「大略是太后的意思,不过陛下也点过头了。」「太后说让你我二人先为陛下选一些,再报给太后最后甄别,陛下再亲自来选。」司马懿想起了数月之前在寿春的那一日,自己曾在陛下的马前就建议过此事。司马懿问道:「二十人……若选的话,武将和官员是最容易的。让吏部曹郎中去寻些档案,将各地官员家中有适龄女子的选出来,西阁东阁再大略选一遍就是了。」司马懿非常细节的在这里说了『西阁东阁』,和曹真刚刚的『你我』相比,这是将董昭和卫臻也一并纳进去了。「但士族和百姓之女,此事就要稍微复杂些了。」司马懿看向曹真:「既然是太后所说,那陛下有没有什麽建议或者要求?」「没有。」曹真摇头道:「也未听说陛下对什麽类型的女子更为喜爱。」司马懿想了想说道:「最应该考虑的就是年龄。太后与陛下既然说分出四类来选,家世背景什麽的倒也不用担忧了。」董昭在一旁插话道:「我们在这里讨论有什麽用?」另外三人的目光纷纷看了过来,董昭慢条斯理的说道:「太后之所以能操办此事,肯定是出自陛下的授意。」「而我们在这里猜陛下的心意,不如直接出门去问问陛下好了,又没有人拦着我们不让询问。」曹真和司马懿对视一眼,都哑然失笑。过了一会,四人与值守的内侍通报了后,一并进了书房之中。即使同样在宫内,来找皇帝也是要通禀的。曹真与内侍官说的很明白,就是来找陛下问充实后宫一事。曹睿笑着看向几人:「莫不是太后遣人来寻大将军和司空了?」曹真点头应道:「正是如此,臣等琢磨不透陛下的心意,因此过来问问陛下。」「都入坐吧。」曹睿随口说道:「太后和朕说,此番要选二十个女子一并进宫,于是朕也分成四类来选了。上个月已经有过事端了,朕让太后来寻大将军和司空,也是为了不再出现内廷和外朝沟通之事。」「卿等都在宫中,也不算什麽内外沟通了。」曹真说道:「这二十人虽然分成四类,但陛下有没有什麽具体些的标准?」司马懿也接话道:「比如年龄丶地域之类。」曹睿想了几瞬,表情认真的说道:「若论及年龄的话,就限制在十八岁吧。」司马懿说道:「那就是十四岁到十八岁了?」曹睿摇了摇头:「司空错了,朕说的是要满十八岁。」司马懿略微有些惊讶,不知道皇帝为何要有这般限制。刚刚想到了武帝曹操,又连忙收回心神,认真说道:「陛下,如今女子十四岁即可出嫁,大多也都在十六丶十七岁嫁人。」「十八岁还未嫁人的女子,属实算是少数啊。」曹真丶董昭丶卫臻也一并看了个过来,露出些不解的神色。曹睿皱眉问道:「当真不好寻?」司马懿说道:「若是单单从士族之人来论,应该确实不好寻。」「那好,」曹睿说道:「尽量寻十八岁以上的吧,若是实在寻不到,十六岁以上也可以考虑进去。」「遵旨。」司马懿看了眼曹真,又问道:「陛下分的这四个类别中,士人和官员倒也好寻,至于武将和百姓,臣等实在不知如何去选。」曹睿答道:「武将的话,从中军丶外军两千石将领中来选。百姓的话,从河北丶雍凉丶青徐丶扬州丶荆州各选一人吧。」司马懿道:「那臣等先大略选个十倍出来,将资料丶画像整理好后,再让陛下来选?」曹真在一旁也要出声发问,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曹睿注意到曹真略显怪异的表情,笑着问道:「大将军有什麽想说的?」曹真轻咳一声,拱手说道:「陛下,司空方才说的这些都是些大略的事情罢了。」「武帝在的时候,臣与仲达都还年轻。先帝践祚之后,为后宫选人这类事情,也从来未让臣子们做过。」「如今陛下和太后将此事交给我们……」曹真犹豫了一下说道:「从家世丶到年龄丶再到细则,都没有一个可以依照的范例。」「还有,臣等也不知陛下喜好什麽类型的女子,外向内向丶还是贤良淑德?臣等实在不知如何去办。」「哈哈哈。」曹睿笑了几声:「让大将军和司空来做此事,难为你们了。不然朕让少府去做?」曹真连忙摇头解释道:「臣并不是推诿,只不过是不知陛下心意罢了。」曹睿点头应道:「年龄朕方才说过了。若论家世的话,谁又能比得过朕的家世呢?家世也无需考虑太多,知书达理还是必要的。」「但提及贤良淑德……」曹睿问道:「孟子与荀子,你们更信谁的话?」曹真一时有些不解,不是为后宫选人吗?怎麽扯到孟子与荀子身上了?司马懿在旁边解围道:「陛下所说的,可是孟子『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与荀子『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之论?」曹睿笑着点了点头。(本章完) 第195章 先至南郑 司马懿说道:「既然陛下有此问,臣大略是信荀子的。」曹睿点了点头,他也猜到了司马懿会如此说,随即目光看向了董昭和卫臻。董昭拱手说道:「臣附议,也信荀子的话。」卫臻也是如司马懿和董昭一般。「大将军呢?」曹睿看向曹真:「大将军是相信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司马懿与皇帝已经将此事说的明白,哪怕曹真再不求甚解,也明白几人说的意思了。曹真拱手说道:「臣也信人性本恶。」曹睿轻轻点头:「既然诸卿都相信『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若从贤良淑德来论,谁家又会说自家女儿不贤不淑呢?此事就无需论了。」「至于外貌的美丑,」曹睿笑着说道:「你们总不会为朕选些丑的来吧?」曹真也笑道:「陛下勿忧,这个大可不必担心。若是谁要给陛下添堵,臣让他提头来见。」司马懿见皇帝心情不错,于是也试探性的问道:「陛下,若是从士族及官员中来选,对士族的地域和官员的等级,是否也要限制呢?」司马懿此话问出,书房中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曹睿轻笑一声:「既然都说士族了,朕要选哪些士族丶不要选哪些士族,司空难道不知吗?」「从官员家中来选女子的话,就都从人在洛阳的官员来选好了。」司马懿拱手:「臣知晓了。」就在四人欲要起身告辞之时,曹睿却将他们都叫住了。「诸位稍待。」曹睿说道:「朕刚刚还有一事忘记说了。」「朕要选一人出使武昌,替朕来为孙权宣旨。朕记得黄初年间,替先帝册封孙权为吴王的,正是当时的太常邢贞。」「当今的太常常林常伯槐,似乎身体也不大好。」曹睿环视四人:「朕要选一九卿去武昌,诸卿以为谁可担此任?」董昭闻言,连忙拱手说道:「陛下,臣虽为卫尉,但恐怕无力替陛下出使武昌了。」曹睿摆了摆手:「董公要安生留在洛阳帮朕做事,朕怎麽可能让你去呢?」司马懿说道:「既然太常丶卫尉都不好去,光禄勋丶廷尉丶宗正丶少府这四人的官职都不合适,大司农徐庶又刚刚上任。」「目前太仆空缺,那麽就让大鸿胪崔林崔德儒前去?此人弘量高雅,正好替陛下来宣大魏之德。」曹睿却叹了口气:「司空建议让崔林去,但是崔林这人朕还是了解的,是个方正君子。」「朕这次遣使去武昌,不是要派个君子和孙权你好我好的,而是要派个能够宣扬大魏之威的能臣前去丶替朕威吓一番孙权的。」「崔林,他不合适。」司马懿思考片刻:「陛下要让使者何时出发?」曹睿答道:「若今日能定下人选,明日出发就好了。与孙权无论是这般或那般,朕要尽快有个回复。」司马懿道:「若如陛下所说,那就只能从洛阳选个两千石前去了。」两千石……自汉末开始,军队中的将领的职级越来越高,堪称通货膨胀了。但文官之中的两千石,却还是如汉时一般金贵,一时间也并没有许多人选。曹睿想了片刻,抬头看了看同样在思索中的司马懿,一时间突然有了主意。曹睿笑着说道:「司空,你族弟司马芝如何啊?」司马懿略显惊讶的看着皇帝。此前,司马懿就修律一事,曾经向皇帝举荐过自己的族弟司马芝。但这番令司马懿惊讶的,并不是皇帝说『司马芝』这三个字,而是前面的『你族弟』。司马懿没有犹豫,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司马子华性格刚直坚毅,若是宣扬大魏威德,其人应该可以符合陛下的心意。」曹睿笑了一声看向司马懿:「那就让司马芝去吧。司空,好生提点提点他。」「对了,太仆不是还空着吗?让司马芝补上吧,明日便让他去吧。」司马懿拱手:「遵旨。陛下可有什麽要与司马芝嘱咐的?」曹睿点头应道:「等你们走后,朕自会找他来宫中。」「还有最后一事。」曹睿表情从容的说道:「朕近日纳了孙权之女,应该给孙权送些什麽聘礼啊?」在场的四人并没有什麽感到意外的神色,仿佛这件事情是顺理成章一般。曹真笑着说道:「就按诸侯王嫁女的规格去送聘礼好了,孙权还能不收吗?」曹睿也笑着点了点头:「大将军说的好!孙权虽然叛了大魏,但先帝也只是收了孙权的官职,吴王这个爵位还给他留着呢。」「就这麽办!」……与此同时,蜀汉,汉中。汉中可谓是蜀汉的北大门,在此地已经镇守了七年之久的人,正是蜀汉的汉中都督丶汉中太守丶镇北将军魏延。上月,丞相诸葛亮在成都向刘禅进献《出师表》,第二日便动身向北。诸葛亮还有七日的路程到达汉中,而他的丞相长史向朗向巨达,已经先行一步丶提前到南郑了。南郑城的西门外,魏延正在城门处等着向朗的到来。远远望见马车,魏延便独自一人策马迎了上去。「向公,别来无恙啊。」魏延坐在马上,笑着对向朗拱手说道。「哎呀,文长怎麽还出城来迎老夫了?」向朗虽然是丞相长史,此时也不愿怠慢,连忙叫停马车走下车来。魏延见状,也一并翻身下马,牵着缰绳与向朗二人并排向城门走去。「向公是丞相长史,我岂敢不来迎接?」魏延笑着说道:「丞相还有几日能到汉中?」向朗瞥了魏延一眼,随即说道:「丞相大略还有七日才能到吧,先到南郑丶再到沔阳。」「文长,沔阳城中的相府修建好了吗?」魏延拍了拍胸脯:「早已修建好了,丞相嘱托之时,我事事都放在心上。」魏延左右瞧了一眼,随即小声问道:「李正方此番还在成都?」「丞相让李严去江州了,不在成都。」向朗也面色如常的说道:「成都的守军,由我那侄儿向宠所领,陛下升他为中领军了。」魏延会意点了点头:「向氏一门颇得圣眷啊。」向朗沉默了几瞬,随即说道:「文长,老夫此番提前来南郑,是有陛下的旨意给你的。」「有何旨意?」魏延略显不解。向朗答道:「一会去你的都督府再宣旨,文长稍待。」魏延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两人缓缓入了南郑城,而后又进了魏延的汉中都督府内。向朗宣读完了圣旨之后,魏延跪地谢恩后缓缓起身,接过来圣旨又仔细看了一遍,才小心的收了起来。向朗笑着说道:「文长现在也是一州刺史了,这可是凉州刺史啊!」「文长知道吗?前些日子在成都,李严还当众向丞相请求从益州分割出巴州来,让他自己来做巴州刺史,当然最后没能成功。」这麽说,我现在比李严还利害了?魏延想了一想,随即笑着说道:「都是陛下和丞相信我,在下心中有数,定然会为大汉效死。」「文长言重了。」向朗缓缓说道:「文长,老夫也有一事要与你透露一二。」「哦?向公所言何事?」魏延捧着诏书,笑着看向向朗。「丞相有意要以你为丞相司马。」向朗语气平淡的说出这句话来。魏延点了点头,此时颇有些感慨之意:「当年先帝在沔阳为汉中王后,当众力排众议丶拔擢我督汉中军事。」「如今陛下丶丞相又如此信我用我,在下受此国恩和丞相大恩,真不知何以为报。」向朗露出一丝笑意:「何以为报?陛下给你的官职,不都说明了吗?」「哈哈哈哈。」魏延笑着捋须说道:「向公说的对!陛下用我为凉州刺史,那在下就为陛下打下凉州就是!」「向公,丞相先前命我做的几件事,都已经在做了。」向朗缓缓坐在席上,而魏延也没有坐在自己的主位丶而是坐到了向朗的下首处。见向朗没有说话,魏延继续讲道:「我已经派人去探褒斜道和傥骆道了,这两个道路确实艰难,但无论如何来说,褒斜道似乎比傥骆道还要好走一些。」「向公,」魏延问道:「丞相这是要走哪条路?」向朗摇了摇头:「丞相之意,我又岂能猜到?丞相叫你遣人探路,也必然有丞相的深意。」「造船的场地选好了吗?」魏延点头答道:「早年攻武都丶下辨之时,所用之船都是临时制作丶并不堪用。如今丞相命我在西汉水边上选址,选址已经选好了,而且已经砍伐许多树木。」「甚好,甚好。」向朗略带满意的说道:「文长在汉中,可谓是面面俱到啊!」不料,魏延却叹了口气。「向公,我在汉中七年之久,一直欲要为大汉建功。七年的时间,汉中每一处地方的山川地形,都已经在我脑海之中了。」「如今丞相欲要北伐,我也终于能有机会领兵作战了。」向朗又瞥了魏延一眼,笑道:「你是想要功名封赏了吧?」「有何不对吗?」魏延回道:「大丈夫为国效力疆场丶博取功名,难道不是正理吗?」向朗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本章完) 第196章 出使东吴 洛阳,北宫。河南尹司马芝这是第二次入宫了。他在散骑侍郎锺毓的引导下,心情颇为忐忑的进入了皇帝的书房之内。司马芝躬身行礼:「臣河南尹司马芝拜见陛下。」曹睿坐在桌案之后,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司马子华来了?入坐吧。」曹睿面色从容的说着,抬手指了指椅子。司马芝道:「臣谢恩。」早在刚刚与西阁丶东阁的讨论结束之后,曹睿便立刻命人去宣司马芝入宫来了。司马芝因此现在也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状态。此时司马芝的心中,想的都是为何兄长什麽都未与我说?陛下叫我来此,是不是和上个月的案子有关?曹睿和颜悦色的说道:「司马卿,你在河南尹的任上也有五丶六年之久了吧?」司马芝拱手小心说道:「陛下说的对,臣是黄初二年到任的,到今年四月已经满六年了。」曹睿点了点头:「朕召你入宫,其实也是有一事要吩咐与你。」司马芝心中这才释然一些,皇帝有事情要找自己去做的话,那就不可能怪罪自己的。「朕想用你去一趟武昌,为朕出使孙权。」曹睿看向司马芝的面孔:「司马卿敢做吗?」出使东吴?前几个月刚打赢,魏吴之间这是又要沟通了?司马芝好歹也是做了二十年官的,对于出使吴国这件事,还是晓得一些『故事』的。不像刘备在沔阳称汉中王后,数年之间都关闭与魏国之间的关隘交通。魏吴从建安年间的沟通,一直都没怎麽断过。当年武帝曹操亲征濡须的时候,孙权还曾遣人给曹操送去『春水方生丶公宜速去』的书信。先帝曹丕第一次三路伐吴之后,曹丕本人在数年之间还一直与孙权有书信往来。简而言之,魏与吴的沟通渠道,其实远没有魏与蜀汉之间的泾渭分明。司马芝听闻皇帝言语之后,随即起身拱手应承下来:「陛下是用臣给孙权宣旨吗?臣定当不辱使命。」曹睿笑着摇了摇头:「朕是让你去孙权那里,『宣旨』一词倒不至于。名义上孙权是大魏叛臣,实际上孙权已如两国一般割据,朕是让你去谈事情的。」司马芝方才那般说,只是给自己争一个名义上的无懈可击,政治正确而已。如今皇帝第一次派人出使吴国,又明摆着是去谈事情的丶没有居高临下摆谱,想必自己也不会有什麽人身风险。司马芝随即答道:「臣若是为陛下出使,若不知晓陛下心意,恐怕还是难以尽善尽美的。陛下想让臣与孙权沟通何事丶如何去说?」见司马芝问到正题了,曹睿将早已想好的要点与司马芝讲了出来。「朕此番让你去武昌,有以下三件事情。」曹睿对着司马芝说道:「你若哪里不懂的,随时向朕来问。」司马芝拱了拱手:「臣知晓了。」曹睿道:「其一,孙权数年之前,本就是大魏所册封的吴王,而且用的是大魏年号。虽然当下魏吴之间已经止战,但这也是暂时的事情。」「司马卿此去,替朕问问孙权,何时能继续恢复对大魏称臣。」司马芝面露迟疑的说道:「陛下,臣有一问。」曹睿点头:「有问题直接就问。」司马芝道:「孙权割据日久,臣恐怕其野心渐渐滋长,无意再在名义上对大魏称臣,恐怕有些难度。」曹睿扳起两根手指:「孙权若是想与朕请和,也是要拿出些诚意来的。对大魏称臣丶用大魏年号。这两点是要争取争取的。」见司马芝仍然不解,曹睿补充道:「朕让你争取的意思是说,若是孙权一开始并不同意,那就朝着称臣丶改年号这个方向去聊。」「若是孙权丶或者能代表他说话的什麽大臣,能够较快的将这两条应承下来。」曹睿敲了敲桌子:「那你就提出要查孙权的逾制!」「逾制?」司马芝皱眉问道。「对,逾制。」曹睿缓缓说道:「主要就是宫室丶仪仗这两项。」「朕也知道,那麽宽的一条大江摆在那里,朕也不可能率军飞过去砍了孙权,先从这些礼制上的丶虚的东西,开始好好论一下。」司马芝答道:「臣明白了,此番大魏没有馀力打过江去丶东吴也没馀力短时间内再在江北作战。臣这次去是为大魏去要名份的丶而非实际。」「说的对。」曹睿笑道:「称臣丶年号还好说,逾制之事估计东吴也答应不下来。」「接下来就是第二件事情了。」曹睿缓缓说道:「朕想让你去离间吴蜀两国之间的关系。」司马芝眼睛睁大,手指指向自己:「臣?陛下要用臣去离间吴丶蜀?」曹睿笑了一声:「没那麽复杂。」「去吓唬孙权一番,告诉他明年丶朕要动用战兵十五万,从陇右丶汉中丶上庸三路攻蜀。」「只许他用周鲂来诓骗朕,朕就不能哄哄他了?」曹睿用指尖敲了敲桌子:「问问孙权,能不能从夷陵方向丶向江州出兵。」司马芝在听到第二条的时候,从方才第一条皇帝的阐述中,已经知晓此番是要以威吓为主了。司马芝拱手问道:「若要孙权出兵,大魏要给孙权开出什麽条件吗?」曹睿嗤笑一声:「能开什麽条件?他又敢要什麽条件?」「告诉孙权,要麽他与大魏一同出兵,朕可以把巴郡丶巴西丶巴东丶涪陵丶江阳都给他。」司马芝说道:「若是孙权执意拒绝,又该当何论?」曹睿缓缓说道:「孙权若能再次对大魏称臣,此事他就基本不会明面拒绝。无非就是拖延或者不打嘛,朕还能拿他怎麽样?」「但你要明白告诉孙权,朕是可以动用十五万众的!」司马芝恍然:「孙权必然担忧陛下再度攻他。」曹睿点头道:「正是如此。在这一点上,话不要与孙权说绝,给他留点想像空间。」司马芝感叹道:「陛下这是威丶德并用了,臣也是要借陛下天威丶去与孙权交谈的。」曹睿没理会司马芝的吹捧,接着说道:「还有第三件事,你且听仔细了。」司马芝也肃容以对。曹睿说道:「一月在淮南的时候,镇东将军曹泰突袭皖口的时候,捉住了藏在营中的孙权长女孙鲁班。此女先是被曹泰带到寿春,朕又带她回洛阳了。」「朕已经纳了孙权长女入宫。」「司马卿,替朕去补送一份聘礼,看看孙权什麽反应。」司马芝听皇帝如此坦然的将此事说出,着实有些被惊到了。「陛下,孙权难道还不知此事吗?」司马芝问道。「他去哪知道。」曹睿冷笑一声:「战场上死了那麽多人,皖口丢的那麽快,他又怎麽能猜到呢?」「当年刘备不是也在荆州丢过女儿吗?朕也没听说刘备派人来找过。」司马芝点了点头,犹犹豫豫的又问道:「若陛下纳了孙氏女,那岂不算与孙权结亲了?」「与他结亲?」曹睿笑着说道:「朕与孙权还论不上辈分,他再如何丶难道还不是臣吗?」「这件事不要干扰前面两件事。不论孙权接不接这个聘礼,人都在朕的宫里了,他还能如何?」曹睿补充道:「对了,替朕同时告诉孙权,他的长女是自愿的。再把陆逊任了护羌校尉一事,说与孙权听听。」司马芝问道:「护羌校尉陆逊一事……臣恐怕孙权恼羞成怒,对陆校尉家人不利。」曹睿面色平静的答道:「陆逊家人都在他的治下,又不在朕的手里。孙权惩戒也好丶诛杀也罢,甚至不做处理,都是孙权自己的德行罢了。」「与朕何干?」司马芝拱手应承:「陛下所言的三件事情,臣都已经明明白白的记下,并且听懂了。」曹睿笑着说道:「司马卿真听懂了?」司马芝语气笃定的回道:「臣真听懂了。」「那好。」曹睿说道:「司马卿今年四十几岁了?」「回陛下,臣四十五岁。」曹睿说道:「毕竟是大国使者,你为郡守替朕出使丶职位倒也低了些。」「如今九卿之中的太仆尚且空缺。」曹睿笑着看向司马芝:「朕且暂用司马卿行太仆事,此事若办的顺利,回洛阳之后朕给你转正。」司马芝躬身行礼:「谢陛下将此事托付于臣,臣定然不辱使命。」曹睿说道:「既然司马卿答应下来,明日就从洛阳启程出发吧。」「此番出使所用的符节丶以及朕给孙权的亲笔书信,朕会派人明日出发之前交给你的。」一边说着,曹睿还从自己的桌案之上,打开了一个盒子:「司马卿,这块沁色极佳的玉璧,明日也一并拿去给你,务必要当面为朕送给孙权。」司马芝拱手应允:「臣知晓了。」「去吧。」曹睿笑着说道:「朕突然叫你去武昌,是有些仓促了,家中事情今日都去办一办。另外,去外面东阁找司空聊聊,再让司空指点你一二。」「遵旨,臣告退。」司马芝行礼后,缓缓退出了书房。(本章完) 第197章 划清界限 北宫,东阁内。东阁内并不是只有司马懿一个人,卫臻也一并在场。因此,司马芝也不便说些私下话题,而是公事公办的将方才书房内丶皇帝所交待的那些话,拣些重要的大略与司马懿说了一遍。司马懿问道:「陛下要给孙权的是一个玉璧?你看清楚了?」「是玉璧。」司马芝答道:「我方才看得仔细,不会有错。」司马懿捋须说道:「按照周礼的话,聘人以珪,问士以璧,召人以瑗,绝人以珪,反绝以环。」「陛下送给孙权邻邦访问所用的玉璧丶而不是诸侯朝觐天子用的玉圭。这大概说明陛下并不愿对孙权逼迫过甚,若是孙权表面态度给的足些,想必你此番出行的目标就达成了。」司马芝点了点头:「司空说的是。不知司空有什麽可以教我的?」司马懿用馀光瞥了眼旁边依旧在处理公务的卫臻,缓缓说道:「为国出使,最重要的是不能失了体统。」「子华,大魏的威严与体统,可是比你的命都重要啊!」司马芝拱手示意,随即告辞。司马懿看着族弟走出的背影,知道他大概已经听懂了。若最重要的是体统,那麽其他的事情,是不是放在后面也无妨了?司马芝从自家族兄的嘱咐中,听到的只有四个字:活着回来。下午时分。曹睿正要动身去习练剑术,内侍禀报曹爽请求拜见。曹睿点头道:「既然赶上这个时候了,那就叫昭伯陪朕一起去练剑吧!」内侍领旨后,随即出门将此事告知曹爽。曹爽候在门外,看着身穿劲装的皇帝,拱手行礼道:「臣此番即将离开洛阳,因此前来与陛下辞行。」曹睿笑着说道:「离开洛阳?大将军让你去哪里?护乌丸校尉田豫处?」「正是如此。」曹爽答道:「大将军让臣去代郡寻田校尉,在他军中做一个什长。」「什长也好。」曹睿看了看曹爽略胖的身材:「田豫素来为人谨慎,想必你在他手下也遇不到什麽危险。」「走,朕试试你现在的剑法。」曹爽回应道:「那臣就却之不恭了。」片刻后,到了演武场。曹睿与曹爽二人持木剑对练,反覆数十个回合下来,曹睿也是击中了曹爽的肩膀丶手臂丶胸腹数次。「先练到这吧。」曹睿将木剑扔给内侍,略带责怪的对着曹爽说:「昭伯的剑术有些功底了,但还是应该多练练的。」「怎麽,对着朕不敢出剑吗?」曹爽尴尬的笑道:「说实在的,臣是有些不敢出剑。虽然是木剑,臣又如何敢让剑碰到陛下的身躯呢。」曹睿点了点头,与曹爽二人开始回返。「朕与你说,代郡是边郡,风土人情都与内地州郡大不相同。」曹睿看向曹爽:「代郡左近的异族与敌情,你都清楚吗?」曹爽颇为乾脆的答道:「臣大致都了解过了。」「是吗?」曹睿笑道:「来,说与朕听听。」曹爽沉默几瞬,随即说道:「陛下,臣就从田豫田校尉的职责说起?」曹睿点头。曹爽道:「护乌桓校尉田豫田公,目前领军两千驻扎在代郡,负责管理丶招抚代郡以北的乌丸诸部丶以及监视鲜卑诸部的动向。」曹睿说道:「乌桓和鲜卑情况你都知道吗?」「大略上都是知晓的,大将军给臣说过一些。」曹爽答道:「建安二十三年乌桓与鲜卑一同反叛之后,原来居于辽西丶右北平的乌桓,现在基本就被迁到了渔阳丶上谷和代郡中。」「三郡乌桓现在服从朝廷徵调,当下是与朝廷一同对付鲜卑人的。」曹睿说道:「鲜卑的几个首领呢?」曹爽答道:「陛下,就臣所知来说,当下鲜卑主要以轲比能为首,几乎要将东部鲜卑丶中部鲜卑和西部鲜卑全部兼并。」「朝廷则是用现居雁门的步度根部丶代郡上谷的素利部,用这两部来对轲比能进行牵制。」曹睿点了点头:「草原上地域广大,朝廷在东西两地防备吴蜀,北方的事情也无暇多顾忌,只能用牵招丶田豫丶梁习这些能臣暂时稳住一二。」「朕看过河北诸军这些年的记录,牵招丶田豫丶梁习三人,在黄初年间几乎是每年都要动兵,其根本原因还是轲比能。」「轲比能兼并诸部,再给他十年左右,这件事就能做成了。」曹睿轻叹一声:「说不定,草原上就要再多出个檀石槐了。」说完这句话后,曹睿不禁摇头失笑。轲比能今年都五十多岁了吧?草原上风吹日晒的,忽然死去的枭雄还少吗?还能有十年给他丶来做出檀石槐这般功业来吗?檀石槐是前汉时鲜卑首领,在灵帝的光和年间死去。檀石槐统一鲜卑之时,向南掠夺东汉,向北抗拒丁零,向东击退扶馀,向西进击乌孙,完全占据匈奴故土,乃是鲜卑一族不世出的王者。曹睿向曹爽问道:「北方的鲜卑应该如何应对?昭伯有腹策吗?」曹爽听闻皇帝的话,认真答道:「臣以为当今护乌桓校尉田豫田公的做法,就可以为万世之法。」「哦?」眼看快要到书房了,曹睿笑着问道:「田豫的做法如何对呢?」曹爽说道:「禀陛下,臣看过田校尉给朝廷的汇报。」「田校尉认为,草原上百族林立丶靠杀是杀不绝的,汉人又不能长久的居于草原之中。」「还是应该对鲜卑丶乌桓丶匈奴这些异族,以拉拢为要。扶持归顺大魏丶或者相对弱小的部族,针对如轲比能这般强大的部族。」「并且可以开互市易马,这样鲜卑各部就很难生事了。」曹睿点了点头:「汉朝在凉州面对羌人丶在幽并面对鲜卑乌桓,不知花了多少军费,但还是一年又一年的打仗。」「田豫说的是对的。」曹睿对曹爽说道:「昭伯,虽然要拉拢弱者丶针对强者,但是该用兵之时还是要敢于用兵的。」「乌桓丶鲜卑丶匈奴,其实都是一种脾性。」「朝廷与他们再多的恩德,该反叛的时候还是反叛。该打的时候就要打丶该惩戒的时候就要惩戒。」「如此这般,这些部落才会畏服朝廷。」曹爽拱手应道:「陛下方才所说的,臣都记下了。」「嗯。」曹睿问道:「昭伯,大将军让你何时出发?」曹爽道:「陛下,大将军让臣明日就出发北上。陛下可还有什麽要嘱咐臣的?」曹睿想了想,拍了拍曹爽肉厚的肩膀:「到代郡之后,多看丶多问丶多学丶少说话!」「边郡与内地不同。历来,曹氏夏侯氏的将军们,都是直接被拔擢上来的,几乎都是都伯以上做起,你是第一个做什长的。」「每隔三月,给朕来一封书信。知道了吗?」曹爽认真行了一礼:「臣知晓了。」……此时,荆州上庸城中。邓贤从外火急火燎的跑进来,举着一封书信说道:「舅舅,诸葛亮又派人送信来了?」孟达皱着眉头:「怎麽又来书信了?使者在外面吗?」「正是如此。」邓贤说道:「诸葛亮的使者还想拜见舅舅呢。」孟达看了邓贤一眼:「急什麽?书信我还没看呢,一会再说。」说罢,孟达不紧不慢的接过书信,缓步走到当中,仔细拆开了信函。孟达认认真真看了几遍之后,嗤笑一声:「诸葛亮还是只会动嘴啊!说来说去,连些封赏都没有,只会在那里诓我。」「不过……」孟达的眉头又缓缓皱起:「诸葛亮在书信中说的明白,他这是要到汉中了?」邓贤点头应道:「使者确实说他是从汉中方向过来的。」汉中,汉中。孟达猛然想到,当年刘备还在的时候,就是派刘封从汉中沿汉水顺流而下,到上庸来接管自己的军队的。自刘备称汉中王丶而后回军成都之后,七年之间魏蜀都无战事发生。孟达此时,当然不认为诸葛亮是来北上攻陇右丶关中的,而是认为诸葛亮来攻自己的!孟达从席上站起,又开始在堂中踱步了起来,一圈又一圈的走个不停。邓贤在一旁看得着急:「舅舅这是怎麽了?何事担忧啊?」孟达站定后,看着邓贤问道:「你说,诸葛亮来汉中,会不会是来打我的?」「若我从诸葛亮,则万事皆无。若不从诸葛亮,诸葛亮就要沿汉水来攻?」邓贤此时也摸不着头脑。诸葛亮前后的书信,不是都说的好好的吗?怎麽又要来攻了?邓贤下意识的说道:「舅舅,莫不如向朝廷求援,就说诸葛亮要来攻东三郡了?」孟达沉默片刻之后,重重的点了点头:「说的好,就这麽办!我现在就给陛下上表,让陛下派军队来援我。」邓贤插话问道:「可是,诸葛亮的使者怎麽办?他还在外面等着呢。」孟达冷哼一声:「好吃好喝养他几天,然后再请他回去,就说我病了丶不能见客!」邓贤深吸一口气,知道孟达终于要与诸葛亮划清界限了,也是颇为严肃的应承下来。就在邓贤准备离去的时候,孟达将其叫了回来。「等应付过使者之后,你去城外码头处检查一下船只,派几队人日夜守在码头处!」邓贤心中明白,自家舅舅是要准备后路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与舅舅也是连在一起的。因此邓贤不敢怠慢,即刻领命前去。只留下孟达还在堂中,开始动笔给洛阳写信了。(本章完) 第198章 捕拿校事 若论起地位来说,邺城如今其实与洛阳几乎可以分庭抗礼。邺城所在的魏郡,在曹操从袁氏手中取得之后,便即刻变成了曹操的大本营。后来曹操称魏公丶称魏王,都是以邺城作为根基。在二十年的时间内,几乎魏国全部的高官显贵,都与邺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各地将领留在内地的家属,都是一多半在邺城丶一小半在洛阳的。邺城也毫无疑问的成为了河北的中心。下午时分,邺城南门外,冀州刺史吕昭与魏郡太守郑浑二人,正在这里一并候着王朗的到来。王朗的马车在一队骑兵的护卫下,缓缓停在了邺城的南门处,吕昭与郑浑也一并迎了上去。「恭迎王公来邺。」见王朗从马车上下来,两人纷纷拱手行礼道。「唉,老夫这把老骨头已经快走不动了。」王朗轻轻叹了口气:「子展(吕昭)丶文公(郑浑),你们二人也一并上来老夫的车上吧,我们一同进城。」三人一同上了马车之后,吕昭开口向王朗问候了起来。「王公旅途奔波,着实是辛苦了。在下听前几日来邺城的使者说,王公此番持节来邺城是为了文昭皇后修陵一事?」王朗轻轻颔首:「正是如此。」吕昭年轻一些,是在先帝曹丕的黄初年间得用的臣子,如今还不到五十岁的年纪。而郑浑则是更年长一些,大约有六十岁左右了。王朗明白,在河北都督吴质去了邺城之后,身为冀州刺史的吕昭就是邺城中官职最大的人。若自己这个司徒察觉河北有任何不妥之处,受苦的肯定就是吕昭了。王朗看了吕昭缓缓说道:「子展,老夫与你二人直说无妨。陛下此番派老夫来此,也有要老夫巡查邺城之事的意思。」吕昭微微皱眉。邺城之事,还能有什麽事?身为冀州刺史,辖区内的大族权贵,本就是司隶之下的第二多。甄像在过去的一年中多次前往校事要求调查,吕昭也是知情的。但,这件事实在太敏感了。没人能查丶没人敢查丶甚至都没人敢提。吴质刚走,难道就要他吕昭给皇帝上书,说你舅家被人欺辱丶你生母死的冤屈吗?吕昭也不得不装白痴,意图糊弄过去。有些事若是不提,尚且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若是真的捅到朝廷众人面前了,那可真是破了天了。吕昭拱手说道:「在下有一事要告知王公。」王朗面无表情的说道:「何事?子展说来。」吕昭顿了几刻,随即说道:「是这样的,王公。就在数日之前,甄家的甄像丶也就是文昭皇后的亲侄,又一次前往邺城的校事府中。」「甄像到校事府,前后也就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校事都尉赵区就在校事府的大堂中自尽了。」王朗依旧没什麽表情,对身为司徒的他来说,一个校事都尉丶与一个平常小吏也没有多大区别:「是甄像将这位赵区逼死的?」郑浑在一旁插话道:「王公,在下确实召甄像问过此事。但甄像执意说,他走的时候赵区还是好好的,此事与他无关。」王朗又问:「赵区是为何而死?你们两位可有判断?」吕昭与郑浑对视一眼:「禀王公,估计与文昭皇后当年被先帝赐死一事,多少有些关系。」王朗微微皱眉,显出些许担忧的神色。在从洛阳出发之前,曹睿明明白白的告诉王朗,此番让王朗去邺城是调查当年魏讽之事的,而并不是文昭甄后之事。魏讽死了十年了,为何要调查魏讽呢?当年曹丕为了能够成功继承魏王的位子,向身边臣子们做了许多承诺来换取支持。有一些承诺是明显兑现了的。比如锺繇当了太尉丶陈群和司马懿做了录尚书事丶吴质为河北都督,这些都是明面上看得见的。但看不见的那些,其实却都是隐患。比如崔琰和毛玠死了,他们在位十年间选拔了如此多的官吏,这些官吏都是些什麽态度?比如王司徒之子王肃,就明显有为其老师宋忠打抱不平的意思。曹丕杀魏讽丶株连了一串人,从当时看是达成目的丶也震慑了许多臣子,甚至曹操都无可奈何。但又都得罪了谁呢?总而言之,曹睿此番让王朗来邺城的意思,就是搞清楚邺城丶或者说河北,有哪些可能对皇帝存在潜在不满的人。以及搞清楚这些人是如何形成的。说白了就是排雷。王朗欣然接受了这一任务。大魏的初代三公,贾诩丶华歆和王朗,其实曹丕任用他们的理由是截然不同的。贾诩为太尉,是因为贾诩作为曹操最关键的军事参谋,旗帜鲜明的一直支持曹丕为储君。华歆为司徒,是因为华歆作为朝廷中的道德楷模丶天下名士,一直作为曹操与汉廷之间的沟通桥梁,还多次充当曹操和曹丕的黑手。而王朗为司空,则是由于王朗的经学造诣和行政能力。换句话说,王朗既由于经学造诣被士人尊敬丶也作为魏国能臣负责实际事务,属于面子和里子双全之人。典型的能臣。王朗此番来邺城,其子王肃尚在家中。曹睿对王朗放心,王朗对皇帝也是自然放心,皇帝对官员的大方已经是出了名的。三人入了原本吴质的都督府后,叙谈了片刻之后,王朗又遣人将甄像唤来。甄像到达之后,王朗则是屏退左右,将吕昭和郑浑都请了出去,独自与甄像交谈。甄像朝着王朗行了一礼:「甄像拜见王公。」王朗面色和蔼的点了点头:「伯明,此番陛下派我来邺城,乃是回应你二月之时,向朝廷上表请求为文昭皇后修陵一事的。」「此事是你先提出的,你有什麽想法?不妨一并与老夫说一说。」甄像见王朗如此和颜悦色,心中压抑多年的情感一朝得以回应,使其眼睛也开始微微泛红。甄像拱手说道:「禀王公,文昭皇后的陵寝在黄初二年之时,也只是简单的设在邺城以西三十里处丶漳水以北的地方。」「在下认为,其一是要以朝廷之名为文昭皇后祭祀,其二是重修陵寝丶使其符合皇后规制体面。」甄像抬头看向王朗的脸:「其三,希望司徒主持公道丶替陛下查清当年加害文昭皇后的帮凶。」王朗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个义愤填膺的年轻人。祭祀丶修陵,这两件事都是理所应当。但查当年害甄后的帮凶……主犯不正是先帝和郭太后吗!先帝已去,郭太后尚在,这是要让洛阳翻天吗?王朗决定先探一探甄像的底,而后再论其他。王朗捋须说道:「老夫来时,陛下已经赐与老夫符节丶以太牢之礼祭拜文昭皇后,重修陵寝一事,也是应有之义。」「老夫年纪大了,一路上马车都快把老夫颠得散架子了。且休息三日,而后再去祭祀文昭皇后。」「伯明,你看如何啊?」甄像虽然未能从王朗这里得到什麽承诺,但三日之后还是要一并去祭拜的,因此也暂时应承下来。甄像也向王朗问了问陛下在洛阳是否安康。寒暄了片刻之后,甄像便告辞离开了。甄像走后,王朗和蔼可亲的面容一下子就收了起来,变得颇为冷峻。吕昭和郑浑二人也一并走了进来。王朗沉声问道:「死了的那个校事赵区,他的两个副手到了麽?」吕昭拱手答道:「王公,两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王朗点了点头:「叫他们进来吧。你们二人也与老夫一旁听着。」「遵命。」吕昭向外招呼一声,府吏便将两人带至堂内。虽然两名校事已经极为恭敬的行礼,可王朗还是颇为冷漠的看着这两人。王朗说道:「你二人的履历,本官都已经大略看过了,都是延康元年(与黄初元年是同一年)就在邺城校事府任职的。」「建安年间,你们二人都在何处任职?」左边高一些的校事官卫本拱手说道:「禀司徒,属下是建安二十年入的校事府,原本是在许昌任职,建安二十三年转任到邺城来的。」王朗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右边的校史馆孙定也赶紧出声:「禀司徒,属下是从建安二十二年起,就一直在邺城任职了。」听闻二人言语,王朗随即问道:「若如此说来,建安二十四年之时,你们二人就都在邺城了?」卫本与孙定二人连连应承了下来。王朗点了点头,对二人说道:「你们二人的情况本官大体知道了,先到前院去候着吧。」二人行礼后,缓缓走出堂中。见卫本孙定二人都已走远,王朗转头对着吕昭和郑浑说道:「子展丶文公,我为司徒,受陛下之托丶持节来邺城负责要事。你二人可有异议?」吕昭连忙拱手说道:「王公言重了,我们哪敢有什麽异议,但请王公吩咐一二!」郑浑也是与吕昭一般说法。王朗随即肃容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要将这二人暂时关押在这都督府中了。」「陛下给本官派的一百卫士,正好派上了用场。」(本章完) 第199章 洛阳拜会 一上来就要关押这两人?吕昭有些急切的问道:「王公,究竟何事发生?为何要将这两人羁押?」王朗冷冷的看了眼吕昭:「子展真就这麽好奇,想知道为何?」吕昭被王朗这麽一反问,随即也清醒了过来。虽然自己名为冀州刺史,凡是在冀州发生之事自己都可以管辖一二。但校事府历来是只属于中书省的,乃是由洛阳皇帝身边的刘放和孙资二人负责,其工作并不经过刺史过问。说到底,王司徒关押了这两名校事官进行调查,甚至说杀了这二人也罢,都是王司徒与两名大中书之间的事情。整理好思路之后,吕昭轻叹一口气:「王公说的极是,在下不问了。不过王公若有事要在下协助,还请王公随时示下。」坐在一旁的郑称,本就是个忠厚老实之人。司徒和刺史都这般说了,郑称也表示要支持王司徒做事。不过片刻后,郑称又插话问道:「请问司徒,是否需要郡中派人协助一二?在下看司徒随行队伍之中,似乎没有可以审查司狱之人。」王朗乾脆利落的说道:「文公,忘了老夫曾任了五年大理吗?」「区区两个校事而已,老夫自己审问又能如何?」郑称连忙点头称是。……与此同时,洛阳城外。东门外,刘劭看着洛阳城高耸的城墙颇为感慨。就在两个月之前,刘劭在陈留太守的任上,在陈留城接待了出巡至此的皇帝。虽然身为一个典型的士人,刘劭却从来不以做官丶执政一方为人生目标。若是更准确的评价刘劭,刘劭更愿意做一个负责文章典籍的高级幕僚。因此在四月初的朝会上时,当太尉华歆提出建议刘劭负责修律一事的时候,皇帝毫不迟疑的就应承了下来,并且下旨召刘劭回洛阳。眼看着天色已晚,刘劭进了城后,一时间有些犹豫。若是此时入宫请见,现在的时辰也已经太晚,估计见不到陛下的面了。不如去华太尉家中吧!片刻后,太尉府外。刘劭颇为礼貌的对门房说道:「在下陈留太守刘劭,前来拜见华公,有劳足下通禀。」门房行了一礼:「还请稍待。」不一会儿的工夫,一名二十几岁的少年郎笑着从侧门走了出来。「孔才兄,哎呀,还真是你。」华歆之子华表连忙迎了上来。「伟容,你我二人两年未见了。」刘劭笑着和华表打起了招呼。华表笑着说道:「前几日才听家父说,朝廷召孔才兄从陈留回来。怎麽回得如此之快?」刘劭答道:「若是寻常事情,说不得我也要慢上两天了。但我听说朝廷要修律,将汉律删繁就简重修一份,那我可是要快点来了。」华表热情的拉着刘劭,右手做出了请的手势:「孔才兄快进府吧,家父在堂中等着你呢。」刘劭点头:「回洛阳后第一件事,正是要来向华公问安的。」太尉府,堂中。华歆坐在上首,看见儿子引着刘劭前来,缓缓起身相迎。刘劭见状连忙行礼:「学生拜见华公。」士人这个群体,历来的紧密关系都是错综复杂的。有同一宗族的血脉传承丶有前辈提携晚辈的拔擢之恩,也有类似华歆和刘劭这种的授业之恩。华歆笑着走上前来,仔细端详着刘劭的面孔:「老夫两年不见孔才了,看来陈留郡中琐事繁多。你才四十岁吧,白发都有几根了。」「无妨,无妨。太尉快快请坐吧。」刘劭笑着说道。华歆点了点头,被刘劭搀入了座中。刘劭自己也在一旁的席上坐了下来。华歆直截了当的问道:「孔才,我听说陛下南巡之时,在陈留停留了数日之久,还曾与你交谈半日?」刘劭答道:「正是如此。陛下与学生交谈半日,聊的基本都是臣昔日在洛阳担任散骑之时丶编纂《皇览》的那些事情。」「《皇览》……」华歆思考几瞬后说道:「老夫记得,《皇览》是你与王象丶桓范一并奉先帝旨意整理的吧?」「正是。」刘劭说道:「陛下当时十分仔细的与学生聊过,当时是如何组织编纂的。」华歆好奇问道:「陛下也看过了?」刘劭笑着说道:「陛下当时告诉学生,陛下将目录全部看过了一遍,大致知道了《皇览》中都有些什麽书。若到了要到查找之时,再去搜寻便是。」华歆点头道:「八百多万字啊!也只能如此这般了。」刘劭说道:「方才华公不是问学生如何生了白发吗?」华歆略显疑惑的看着刘劭。刘劭从怀中掏出一个左伯纸材质的小册子,用双手呈给了华歆:「华公请看,这是学生所写的《人物志》,是用来作为依据来品评人物的。」品评人物?华歆愣了一下,随即接过来这本小册子。华歆眯眼翻看着,刘劭也在一旁安静的候着。华歆轻叹一口气:「还好,还好。」「还好你的这篇《人物志》是定下标准,从而品评人物的。若是如前汉时许劭一般肆意妄评,那这篇长文恐怕要给你带来祸端了。」刘劭笑着说道:「华公多虑了。学生编纂了那麽多书,何事能谈丶何事不能谈丶何事犯忌讳,几乎都在学生的脑海中了。」华歆点了点头:「写这篇《人物志》,给你熬出了几丝白发?」刘劭应道:「都是小事罢了,不劳华公挂念。」华歆说道:「有这本册子打底,修律一事,恐怕就要落到你的肩膀上了。」「孔才,」华歆问道:「陈留是一大郡,你在陈留任上做的好好的,朝廷召你回来,心中是否有怨气?」「华公这是说的哪里话?」刘劭笑道:「若能整日与书籍为伴,不去理会州中那些繁杂琐事,学生是求之不得!」华歆说道:「你可知,此番还有几人也在备选之中?」刘劭道:「华公请说。」华歆缓缓说道:「陛下并未召王昶回洛阳,司马芝又被派出出使东吴了,那麽就只有桓范和卢毓了。」「老夫自然是举荐的你,王昶丶司马芝丶桓范丶卢毓这四人,都是司空举荐的。」刘劭笑道:「桓范才学品行都不及学生,反倒是卢毓值得关注一二。」「不过,实在不行的话,学生与卢毓一同主导此事倒也无妨。」华歆顿了一下,缓缓说道:「孔才,你知道卢毓是老夫那师弟卢植之子吧?」刘劭点头:「学生知晓。」华歆说道:「看在我们都曾在陈球陈公座下求学的面子上,卢植的这个幼子,老夫也不好阻拦他的路。」「若是陛下问起,老夫只能将你们二人一同推荐过来了。司马仲达能推荐四人,老夫推荐两人也是无妨的。」刘劭说道:「此事全凭华公做主,一个二个,又有什麽关系呢?」华歆微微颔首:「明日不行,后天吧,老夫带你一同入宫拜见陛下。」刘劭起身拱手行礼:「学生谢过华公。」……就在同一晚上,扬州,寿春城。大司马曹休和长史冯平,二人正在秉烛夜谈。曹休笑着说道:「朝廷下诏,召你入洛阳为两千石。伯营,此去洛阳可要安心为官啊。」冯平拱手行礼:「属下全凭大司马提携,若无大司马举荐,属下又何德何能入朝为官呢?」曹休点头应道:「上月蒋济来寿春之时,他所携带的司马懿书信,我也都看到过了。」「蒋济也与我私下说过,说司空会设法将河南尹司马芝调离开来。」冯平笑道:「当年不就是司空把司马芝安在河南尹的位子上的吗?当年能让他上来,如今就能让他下去。」曹休点了点头,面露一丝迟疑之色:「若是陛下知晓了我和司马懿沟通官职,会不会有些别的心思呢?」冯平淡定的说道:「大司马多虑了。您和司马懿二人都是辅臣,稍微议论职位罢了,又有什麽关系呢?」「属下觉得,大将军与司空在宫中,每日都是在议论这种事情!如何到了大司马这里便行不通了?」「说的也是。」曹休点了点头:「伯营明日就走了,不过今晚还有一事我拿不定主意,还要伯营替我参谋一二。」冯平拱手说道:「属下无论到了天涯海角,永远都是您的部属。若大司马有事相询,即使远在洛阳,也可以随时去信找我。」曹休点了点头:「就在昨日与召你的诏书一同前来的,还有大将军给我的一封信。」「信中说,陛下要在后宫纳二十人,其中五人要来自武将之家。此事你怎麽看?」冯平缓缓说道:「二十人?那另外十五人呢?」曹休解释道:「士族丶官员丶百姓。还有这三类。」冯平想了片刻后答道:「大司马,属下以为这还是陛下要拉拢各方的一次施恩之举罢了。」「若是施恩,大司马不妨也从所辖各军中,选一些亲近的将领之女先报上去,将领职位越高越好。」曹休问道:「陛下不会忌讳?」「定然不会。」冯平摇了摇头:「大司马难道还以为现在的大魏会出外戚吗?无需担忧。」(本章完) 第200章 威不可测 洛阳,北宫。曹睿正与中书监刘放二人在书房内处置事务,锺毓从外缓缓走了进来。锺毓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太尉华歆及陈留太守刘劭丶安平太守卢毓丶中护军桓范三人已经在外候着了。」曹睿看了锺毓一眼,微微点头以作示意,接着与刘放说道。「刘卿,此事宜慢不宜快,事缓则圆。你回去之后,和孙中书二人整理一下,将各地校事的名单丶履历丶功过,都先整理出来吧。」「半个月的时间够吗?」刘放拱手答道:「半月时间足够了。校事本就是以洛阳丶邺城丶许昌三地居多,邺城和许昌校事的档案,在洛阳都有记载。」「其馀各地分散开的校事丶所领要事本就不多。按三个月一详报的话,大概这个月底,就可以将今年前三个月的报到洛阳来。」曹睿轻轻点头:「既然其馀各地影响不大,洛阳丶邺城丶许昌的先整理出来给朕看吧。」「遵旨。」刘放得了差事之后,行礼后走出了书房。刘放其实有些摸不到头脑,皇帝不知为何,突然关心起校事的事情了,甚至还要全部校事的档案和名单。或许,陛下要将校事从中书省独立出来?这个念头也只是从刘放的脑子中简单过了一下,刘放此时的感觉有些复杂。所谓中书,简而言之就是上传下达。臣子们给皇帝的上表,由中书省整理后交给皇帝。皇帝给大臣们丶给尚书台的命令,也会由中书拟旨盖印后发出。本就是一个负责机要的职能部门。而先帝曹丕在黄初元年的时候,将原本直接向武帝曹操汇报的校事机构,改为向中书汇报。这虽是一种给曹丕自己减轻工作量的行为,但却在另一层面上增强了很多人对中书的不满。所知甚多固然不错,但是在刘放看来,知道那麽多隐秘之事丶也未必是什麽好事情。陛下若将其拿去,刘放倒是乐见其成。就是不知道孙资怎麽看了。片刻后,锺毓领着华歆丶刘劭丶卢毓丶桓范四人来到了书房之中。毕竟是华太尉,曹睿笑着起身迎道:「今日太尉入宫,可是有什麽要教朕的?快快入坐吧。」华歆行礼后,缓缓坐在了椅子上,出乎这位老头的意料,坐下去倒是异常舒服省力。华歆拱手说道:「禀陛下,臣今日来宫中觐见,乃是要给陛下汇报一下臣对修律一事的看法。」曹睿点头应下,随即看了看另外三人:「刘卿丶卢卿丶桓卿也一并来了。刘卿朕在陈留见过,桓卿更是相熟。卢卿一直在冀州,朕这次也是第一次见。」卢毓又一次行礼说道:「臣卢毓拜见陛下,今日得见天颜,臣不甚惶恐。」曹睿笑着摆了摆手:「你们三人,也找个位子坐吧。用不着惶恐,朕又不会吃了你们。」「谢陛下。」三人拱手行礼,而后又不约而同的坐在了后面的椅子上。曹睿注意到,刘劭和桓范二人更从容些,而卢毓则是只坐在了椅子的小半边,面容也更严肃紧张些。这种事情,看到了也就看到了,随他去吧。曹睿也坐回了桌案后,随即向华歆问道:「太尉今日关于修律一事,有什麽想法要与朕说?」华歆面色从容的说道:「臣是想向陛下禀告,修律一事不妨由臣来主导丶为陛下分忧。」曹睿眉毛微微挑起,显得略有一丝意外。但几瞬过后,曹睿又微笑了起来。「太尉是如何有这般想法的?」曹睿看向华歆。华歆捋着自己花白的长须说道:「臣也是回去思索了几日,才来向陛下毛遂自荐丶想揽下这个差事的。」「修律一事事关重大,而且此前在朝堂中陛下的指示也好丶众臣子们的议论也罢,都想将此番修律一事做得尽善尽美一些,一扫汉朝四百年律令的积弊。」华歆说着说着,嘴角也扬了起来:「臣忝为三公之首,在太和新朝也是想为陛下立些功劳的。」曹睿有意的调侃了一句:「太尉都已经是太尉了,还要功劳做什麽呢?」华歆笑着摇摇头:「臣也是为子孙计啊!」「修律一事,说起来千头万绪,但若是要究其根本,还是要将陛下之理念,融会到新律之中,剩下的就都是细节工作了,这麽大的一个事情,确实要个三公来领着。」曹睿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华歆,似乎想探究出来这个老臣的真实想法。被皇帝盯了几瞬之后,华歆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就拿此前洛中的争论来说,钟太傅一众赞同恢复肉刑丶王司徒一众又反对肉刑。」「想来,臣为陛下折个中倒也不错。」「哈哈哈哈。」曹睿笑了起来:「华太尉直言直语,真快士也!」其实三公这个职位,务虚的成分远比务实要来的多得多。前汉之时,三公除了名义上统领九卿丶以及坐而论道之外,还能作为朝廷中的顶级大员,可以替皇帝做些「事情」。比如什麽日食啦丶地震啦丶哪里有灾异啦。大臣们就会纷纷上表,说朝廷执政做的不好。皇帝像模像样的应承一番,然后将一个三公撵回家里去。三公更是一种政治地位的代表,可以开府丶徵辟,可以名正言顺的向朝廷举荐高级官员,甚至有辅政之义。但在曹丕称帝之后,却做了不少变化。魏帝国的尚书台,是由曹操魏王国的尚书台演变来的,而非延续了汉朝的尚书台。曹操以魏国统领天下重事,魏国的尚书台自然夺走了汉朝尚书台的功能。汉朝的尚书台都没用了,汉朝的九卿就更是摆设而已。当先帝曹丕的友人们,比如陈群司马懿这些,统统进入了大魏的尚书台之后,尚书台的权责愈加的重要起来,将三公和九卿的实际之权也夺了许多。说到底,华歆现在并无多少正事可做!加上当今皇帝又是个喜欢在皇宫里丶找辅臣和侍中们搞密室政治的,基本不怎麽向三公谘询。曹睿也自然能体会到华歆的些许心态。曹睿点了点头:「太尉刚刚说要为太傅和司徒折个中,朕其实已经体会到太尉的一片苦心了。」「钟太傅是希望恢复古代肉刑丶从而减免死刑丶惩戒犯罪。」「王司徒是不希望恢复肉刑,而是以对百姓表面上更温和的方式治律,这也是和王司徒之前在大理时丶一贯的理念相符。」「若是太尉能折个中,那确实善莫大焉。」华歆连连点头:「以老臣之见,他们两人争论不休,其实都是显得有些偏颇了。」「所谓惩前毖后也好丶杀一儆百也罢,负责执行和调和的,其实都是朝廷罢了。臣就这样与陛下说,若是犯死罪的人多了丶那麽就多赦免一些好了,何必再将肉刑捧出来呢?」「臣出门前,乃是又读了一遍《左传·昭公六年》的。」听闻华歆所言,下首坐着的刘劭丶卢毓丶桓范三人,则是一并同时看向了皇帝。曹睿闻言也开始思考起来。在这个时代,不读经丶不学经的话,基本是连话都说不明白的。汉魏时期的五经,其实就如后世之人惯用的成语一般。就像如果要解释面对敌军攻来复杂而又恐惧丶惊慌至极不知所措的心情,只需要用四个字『草木皆兵』就够了。刚刚华歆提到的《左传·昭公六年》,说的乃是郑国的子产铸刑书,晋国的叔向致信予以谴责,信中说到:「民知有辟,则不忌于上。」虽然叔向这个说法,背景是相当早期版本的法制了,但其根本意思是说,如果当权者把法律写的太过明白丶则百姓就不会害怕当权者了,而是会害怕法律。若说博览群书,曹睿倒还真不至于。但五经丶左传这些必学的书籍,曹睿还是精通的。华歆的话,曹睿想了几瞬,就立马明白了华歆的意思。曹睿肃容看向华歆:「太尉的意思是说,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华歆反覆回味了几遍皇帝的话,缓缓点头说道:「臣方才是就肉刑和死刑所论及的,因此陛下所说的『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也应当限于死刑本身。」「其馀寻常罪名,并不涉及进来。」曹睿明白华歆的意思。并不是不要法治,而是在最关键的丶为死刑定罪的区间,由朝廷自由裁量的权限大一些。果然是当年为曹操,在汉献帝的皇宫中亲手将伏皇后亲手『牵』出来的人。做黑手做惯了的。曹睿颔首:「太尉这是彻底和朕想到一起去了。朕现在给太尉一个保证,稍后朕会下令中书和尚书台,共同辅助太尉来做修律的事情。」华歆刚刚要说话,却被曹睿拦住了。曹睿问道:「那麽太尉也要给朕一个保证,要把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的。」华歆笑着说道:「臣毕竟已经七十岁了,大体方向臣自然能为陛下把控,但具体琐事,还是要年轻些的臣子来负责的。」华歆指了指旁边坐着的三人:「臣看这三人,都是能为国家做事的贤臣。」(本章完) 第201章 八议之律 顺着华歆的话语,曹睿也一并看向了旁边的三人。蒋济被点了扬州刺史之后,中护军之职乃是由桓范来进行负责的。任何臣子都不是完美的,蒋济如此,桓范也是如此。桓范当年同刘劭丶王象一同编纂《皇览》,很明显桓范的才学,是与刘劭丶王象二人差了一层的。但桓范任事负责丶且出身于谯郡龙亢,从根子上算是曹氏的老乡!中军之所以为中军,就在这个『中』字。曹真丶曹洪丶夏侯献等人,都是诸夏侯曹宗亲。许褚等人自不必说,也是曹操的铁杆老臣。职位稍逊一层的人,比如监察五校尉营的五营校督文钦,就是谯县之人。同样出身谯郡的桓范任职中护军,也是情理之中。就连皇帝都离不开任用老乡的。此前曹睿用蒋济,也多半是给他个官职丶在南征幕府之中以备谘询罢了。一回朝中,就立马将蒋济调往外任。曹睿开口笑着问道:「桓卿,想做中护军还是想去修律?」皇帝如此直白的问向自己,桓范倒是一时间被问懵了。问我?我也纳闷呢!不过是几年前一同参与编纂《皇览》罢了,又莫名其妙的被司空司马懿推荐了。我这中护军做的好好的呢!桓范闻言立即站了起来,但在站起身后却迟疑了几瞬,方才拱手说道:「回陛下,臣丶臣刚刚赴任中军不过一月,暂时还未有想要调任的念头。」曹睿点了点头,知晓了桓范的意思。随即又看向刘劭和卢毓二人。刘劭的才学,曹睿当初在陈留巡视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了。而刘劭入洛阳之后,第一站就去了华歆家中,这件事曹睿也一并知晓。换句话说,用刘劭此人来修律,定然是没有问题的,那麽现在该问的人就是卢毓了。曹睿看向卢毓:「卢卿,你是否愿意为朝廷负责此项修律之事?」卢毓也连忙起身,拱手说道:「臣当然愿意为陛下丶为朝廷分忧,但用不用臣并不在臣本身,而在陛下和朝廷的分派。」曹睿说道:「道理倒是这个道理。若要用你修律,你会如何做呢?」卢毓拱手说道:「若依臣的想法,此番修律要做的事情,也只有两条罢了。」只有两条?华歆丶刘劭丶桓范的目光一并看了过来,曹睿也盯着卢毓的脸。卢毓不急不慢的说道:「其一,臣以为汉律的错综复杂,在于数百年架床迭屋的堆积丶也在于不同时代不同大臣的见解不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要理清修律的根本义理。究竟如何修律?以什麽原则修律?」曹睿微微眯眼。卢毓的话其实是说,要先统一思想和认识,搞明白一个整体的纲领,再接下来去执行修律这件差事。「第二条呢?」华歆在一旁问道。卢毓说道:「其二,臣以为律令的条目文字虽然可以很多,但天下臣民百姓能够触犯的事情却是固定的。」「因此,臣认为第二件要做的事,就是对于同一罪名,只能有一种定罪和判罚的解释,而不能有两种。」「臣认为,这也就是陛下所说『删繁就简』的道理所在吧!」曹睿深吸一口气,不由得微微摇头感慨。在这天下之中,当真是有人惊才绝艳丶比其他人更为聪明智慧的。显然,卢毓就是这样的人。卢毓方才的意思其实就是,先由皇帝和重臣讨论出指导思想,我们这些负责执行干活的人,再把每一种罪名对应搞一个律条出来。逻辑上就是这麽简单。其实在曹睿的此前的意识中,修律这件事本质上就是一个文字工作。将汉朝四百年累积下来的章句,删繁就简做个精简版,大约就成了。具体条目的正确性和准确性,再由朝廷和州郡官员依照现状校对一遍,也就差不多可以发布了。但如何去做这个文字工作,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思路。卢毓一句话就解决了。曹睿又看向刘劭,不知刘劭此人又将如何作答。曹睿问道:「刘卿,你会如何去做?」刘劭信手拈来般的说道:「禀陛下,方才卢太守所言都是正理。臣也是有几件事需要补充罢了。」曹睿点了点头:「试言之。」刘劭拱手说道:「对于大理和各地州郡,面对繁琐的章句,如何在判罚时找到最适合的条目丶是当下最大的问题。」「臣认为,第一件事就是将《具律》置于篇首。」「在汉《九章律》中,带有总则性质的《具律》处于第六篇,既不在首也不在尾,无法起到其统领律令之意。」曹睿明白,刘劭是说搞一个总纲和目录性质的东西,放在新律的最前面。这估计也是刘劭在修《皇览》这个大部头的书时,积攒下来的些许经验。刘劭继续说道:「臣认为第二件事,是将律丶令分开。因此无论朝中或者州郡之中,皆能得到便利。」曹睿闻言轻轻颔首。刘劭方才的大概意思,若是拿后世来做个比较的话,大约就是将法律和具体执行的法规分开。刘劭顿了一顿,稍微清了清嗓子。「禀陛下,臣还要说第三件事。」曹睿抬眼看向刘劭:「刘卿但说无妨。」刘劭拱手道:「臣认为,应该将《周礼》中的八议纳入新律之中。」八议?曹睿皱眉:「刘卿仔细说来。」刘劭答道:「回陛下,《曲礼》云,刑不上大夫。」「周礼之中,对于八类人的犯法行为,须经特别审议丶不能由大理直接定罪。而且可以减免刑罚。」「所谓八议,就是议亲丶议故丶议贤丶议能丶议功丶议贵丶议勤丶议宾。」曹睿深吸一口气,开始思考起来。其实自古以来,特权阶级的特权一直都在,只是在每个时代的表现形式不同罢了。比如汉武帝时期,若是官员贵族犯了法,很简单丶交钱就行,就可以免罪。若是从后世的观点看来,若触犯法律能拿钱买平安的话,那法律还有什麽严肃性呢?岂不是玩笑?但所谓法律,也只是维护统治的工具罢了。皇帝能给大臣封爵,能将平民百姓升为贵族,这是最大的特权。而高官显贵,也是要有些小特权的就拿素爱刑名的武帝曹操来说,许多臣子或者将领犯法,都看在曾经的战功或者苦劳上免罪丶或者只是惩戒罢了。这时候怎麽不论法律了呢?废话,还是要留着人打天下的。人心散了,队伍又如何带呢?刘劭刚刚的提议,也只是从周礼中搬出章句作为依据,要写在新律的条文里罢了。曹睿大略一想,觉得此事可行,于是看向华歆的方向:「太尉以为此事如何?八议放在新律中,行得通吗?」华歆倒没立刻回话。而是沉默了半晌之后,方才谨慎说道:「陛下,以往朝中面对这种情况,都是由皇帝开口丶或者大臣求情,从而减免犯罪臣子的罪名。」「臣以为,此事有好处也有坏处。」曹睿继续问道:「什麽好处,什麽坏处?」华歆道:「陛下,好处就在于其执行时,都归于有司所议论,而非都是由皇帝所平叛。这样可以议多一些丶也可以议少一些。其责出自法丶而不是出自上,这样犯罪之人就不会对皇帝有太多怨言。」「坏处呢?」曹睿追问。「坏处就是,权贵重臣们知道八议的存在,则有可能会故意犯法丶或者轻视律法。反正有八议在,有减罪的可能,就更加有恃无恐了。」曹睿听完华歆所说,轻轻点头。凡事有利也有弊,八议也是同样如此。曹睿微微皱眉说道:「方才刘卿所提的八议一事,朕已经知晓了。若将八议纳入新律之中,朕估计这将是最大的变动之一。」「这个条目暂不急着加进去,朕再好好想想,你们也再想想。」刘劭拱手:「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曹睿看向四人:「修新律一事,朕大略有了想法。以华太尉为首,刘劭丶卢毓两名两千石佐之。你们三人可有异议?」华歆也一同从坐位上起来,与刘劭丶卢毓一并行礼道:「臣没有异议。」见这三人都已经站了起来,桓范也不自在的站了起来。但皇帝没有理会桓范的动作,而是打了个手势召唤锺毓过来。曹睿看向锺毓:「锺毓,你去西阁和东阁去仔细问一下,把朕刚刚的初步安排说与四位大臣听,问问他们有没有什麽意见。」锺毓得了旨意,转身欲走,却又被皇帝叫住了。曹睿道:「告诉他们勿要顾忌!替朕查漏补缺才是。」锺毓表示听明白了。从书房去西阁和东阁,来回一遍可是费不了多少时间。片刻后,锺毓回来禀告说,曹真丶董昭丶司马懿丶卫臻四人都表示赞同。曹睿说道:「几位大臣也都没有意见,那朕就命中书去拟诏了。」「此事就辛苦太尉了!」曹睿笑着看向华歆,又转头看向刘劭和卢毓:「刘卿和卢卿也是如此!」华歆丶刘劭丶卢毓纷纷谢恩表态。而曹睿同样也没忘了一旁的桓范:「桓卿就安心在中军任职!朕留你是有大用的!」桓范也连忙行礼。(本章完) 第202章 进驻汉中 汉中,沔阳。经过近月的行进,诸葛亮领着相府大部丶以及成都左近的两万中军,已经到达了沔阳县城。汉中郡的地势,其实大抵是个盆地。魏延戍守汉中的这七年中,都督府所在的驻地南郑,大约位于汉中盆地的正中央。而沔阳,正好在汉中盆地的最西边。昔日先主刘备统领大军与魏军作战丶黄忠阵斩夏侯渊的定军山,也在沔阳边上。按道理来说,魏国的长安在汉中的东北侧。魏军之所以绕道西侧,从祁山丶武都方向进攻汉中,本质上还是由于秦岭阻隔。直达关中的子午道丶褒斜道丶傥骆道,对于大军都是十分难行。也是由于这个原因,诸葛亮将相府在汉中的选址定在了西侧的沔阳。从沔阳出发再向西北的话,面对的就是祁山了。刚至沔阳的第一日,时间已晚丶众人都已早早歇息。第二日一早,诸葛亮便在相府中升堂议事。上午的日光斜斜的透过门窗照进堂中,诸葛亮的神色也颇有些意气风发之感。诸葛亮看向堂内众臣说道:「诸位,本相在三月时上表陛下以图北伐。今日相府与诸军已至沔阳,本相先对府中事务初步做个安排。」堂中众人尽皆肃立。「文长。」诸葛亮看向魏延:「你受先帝之命为汉中都督,先由你将汉中军事与相府众人做个说明。」「遵命。」魏延出列后拱手说道:「回禀丞相,建安二十四年属下初为汉中都督之时,汉中总兵力约为一万。」「数年之间随着朝廷迁徙人口充实汉中,汉中兵力也逐渐增多。」「当下,汉中本地所属驻军总数为一万五千众。」魏延抬眼看了眼诸葛亮,继续说道:「八千人屯南郑,两千人屯褒中。一千人守阳平关,一千人守武兴,两千人屯兴势围,一千人屯黄金围。」「在丞相此番率军至汉中之前,汉中兵力分布就是这样了。」诸葛亮微微颔首:「方才文长所说,诸位都听清楚了吗?」「谁来为众人解释一下,为何要如此分派?」见诸葛亮拿着自己的军事调度在考相府众人,站在最前方的丞相司马魏延丶与长史向朗并列一排,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自矜之色。当下,立于堂中之人也不过十馀人罢了。诸葛亮此时的相府体系,实际上与曹操当年的霸府也差不太多。就比如魏延,身为凉州刺史丶汉中都督丶镇北将军,也是要在相府的体系中挂着一个『司马』的头衔的。杨仪出列拱手示意:「属下愿作说明。」诸葛亮指了指杨仪:「威公且试言之。」杨仪不急不慢的说道:「依属下之见,魏将军在汉中如此安排,其实就是按照先帝的部署,再结合当年张鲁守汉中时的故智罢了。」故智?怎麽在你嘴里,我魏延的军事安排都是从别人处得来的了?站在最前列的魏延心中颇为不快,皱眉转头看向杨仪。杨仪此人魏延早就听说过,但魏延几乎从未与其打过交道,此人为何如此出言不逊?更何况,在相府中论事,就应称呼相府中的职务。方才杨仪应该称呼『魏司马』的,又岂能称呼『魏将军』?这是拿我魏延当相府里的外人吗?杨仪的目光只盯着堂上的诸葛丞相,如同全然看不见魏延的表情一般。诸葛亮当然注意到两人的神色,只是一时间并未在意。「说下去。」诸葛亮语气平淡的说道。魏延听闻诸葛亮发话,也转身回来面朝前面。他倒是要听听,杨仪此人能有什麽说法。杨仪,字威公,早年间在荆州做过关羽的功曹。后来关羽派杨仪到成都找刘备汇报公务,与刘备谈论天下大事,因而被刘备召至他的左将军府中。刘备称汉中王时,将杨仪升为尚书。后来,杨仪在尚书任上时,与当时的尚书令刘巴二人颇为不睦,以致于惊动到了刘备丶最后以刘备将杨仪调出尚书台收场。虽然刘巴也不是什麽好脾气的善人,但杨仪能与刘巴闹到如此地步,也属实不是个善茬。杨仪拱手说道:「属下听闻,昔日先帝驻军汉中之时,曾经遣丞相到傥骆道南口的兴势山筑围防守。先帝又在沮县以西的武兴置武兴督,以此防备武都方向的魏军。」「而昔日张鲁在汉中之时,曾经在东边与子午道衔接的黄金谷驻军防御。而魏将军在数年间筑黄金围,想必也是借鉴张鲁的故智罢了。」说起来,魏延这还是第一天在相府中正式上班,属于初来乍到丶与同事们都没熟络。因而即使杨仪这般说,魏延也不愿与其争吵。魏延拱手反驳道:「禀丞相,属下驻防汉中,所行之事也只是因地制宜罢了。汉中本为盆地,驻军防守诸要道乃是常理。」魏延顿了一顿,随即说道:「汉中地势如此,换谁来都会如此布置军力的。而并非杨参军所说,是承袭旧制或者借鉴了谁的故智。」诸葛亮点头应道:「文长说的是啊。方才威公之言也有些言过了。」杨仪不紧不慢的一拱手,随即回到了队列之中,好似无事发生一般。诸葛亮继续说道:「如方才文长之言,汉中郡中的南郑已有八千军队屯驻丶褒中已有两千。」「本相此番带来的两万中军,也都屯于沔阳和南郑之间练兵。」「如今已是四月,练兵丶屯粮丶整备军械,还要些许时日。从现在到明年春天,望相府诸位同心协力丶为北伐做好准备。」众人纷纷行礼。……下午时分,诸葛亮与魏延二人,在相府中单独交谈。魏延当然是个武将,但其作为汉中太守数年之久,基本上蜀汉对魏的事务都要经过魏延手下的。魏延拱手说道:「丞相,此前派往凉州离间羌人之事,现在已有回报了。」诸葛亮问道:「看来文长要说的不是什麽喜讯,不然早就将结果告知我了。」魏延点头道:「禀丞相,的确如此。」「属下在汉中听闻,魏国西平郡的曲英在一月时造反,大约在三月时已被平定了。曲英此人,也被驻扎在金城郡的魏将郝昭平定了。」「郝昭此人在河西已有大约十年了吧?」诸葛亮说道:「此番是郝昭一个人率军去的?」魏延表情依旧严肃:「丞相,并非只有郝昭一人。据称新任的凉州刺史夏侯霸丶以及原本驻扎天水的将军鹿磐,都派人去了。」「夏侯霸,就是夏侯渊的儿子,如今大约不到四旬。而且……还有一人,属下以为颇为古怪,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诸葛亮看向魏延:「无妨,文长说来便是。」魏延说道:「属下听闻,洛阳新任命了一个护羌校尉,正是年初统领吴军与魏军交战丶事后又投降了魏国的陆逊。」「陆逊陆伯言?」诸葛亮惊呼一声:「此人竟然到凉州来了?」魏延点了点头:「此前吴国张温来成都出使后,相府每月的信函中也将此事告诉了属下。」「若依照时间推算,陆逊此人应该是在降了魏国之后,就即刻被派往凉州任护羌校尉了。」「属下听闻报告之后,起初也是全然不信。但陆逊到了凉州,此事的确过于离谱,编造是编不出来的。」过于离谱,以至于只可能是真的?诸葛亮轻叹一声:「江东之人,脊梁怎会如此之软?」魏延说道:「不论陆逊软也好丶不软也罢,凉州当下的形势,与数月之前已经明显不同了。」「单单从军事上来说,并未听闻魏国向凉州增兵。但先是派夏侯霸出任凉州刺史,而不是此前的张既丶温恢一般的文臣,就已经能看出些许端倪。」「而且,此前魏廷召夏侯楙回洛阳,任命张合为雍凉都督,此人则是更难对付一些。」「凉州……」诸葛亮说道:「无论如何,本相先前与你议论的先取凉州的方略,还是不能动的。」魏延也是肃容以对:「丞相说的极对!」「从汉中出发北伐的话,无非是穿秦岭至关中,以及向西北到凉州两个方向。」「关中势大,取之就会直接面对魏国洛阳中军。年初吴国与魏国交战,损失了那麽多兵马,属下以为要重新估量魏国中军战力了。」诸葛亮说道:「十日。从洛阳出发西向,十日可至长安。」魏延接话道:「正是如此。关中取之而难以防守,不如先取凉州。」诸葛亮笑着看向魏延:「本相可是记得,文长此前一直在书信中说,可以从汉中出发直取长安呢。」魏延说道:「此一时丶彼一时也。」「此前魏国负责在长安镇守之将,乃是宗室夏侯楙罢了,此人夙来不以军事见长,只不过是以宗室的身份得到曹丕的信重罢了。」「如今都督改为张合,的确是要谨慎一些。」还未等诸葛亮说话,魏延又说道:「丞相,不过属下认为,领一军攻向关中依旧是可行的。」(本章完) 第203章 传首四方 诸葛亮有些不解的看向魏延。「文长不是说长安更难打吗?为何还要去关中?」诸葛亮说道。魏延拱手说道:「属下以为,可以出褒斜道以断陇。」诸葛亮一时间只觉有些无语。去年得知诸葛亮的北伐之策后,魏延曾经在给诸葛亮的书信中,提出可以从子午谷北上长安丶直接全据关中。这个颇为大胆的战略构想,当时就被诸葛亮否决了。且不论子午道如何难行。就算率军通过子午道丶到了长安后,又如何能保证快速攻下长安丶以及抵挡住魏军从东面来的援军?方才诸葛亮听见魏延改了主意,放弃了直取长安的计划,一时间还有些欣慰之意。结果魏延冒进的思想依旧未变。所谓『断陇』,乃是隔断陇山丶使魏军不能西进凉州之意。陇山,是一个颇为广大的地理概念。夙来以西为右丶东为左,陇右所指的也就是黄河以东丶陇山以西的南安丶天水丶广魏丶陇西四郡。而并不存在的『陇左』,其实也就是关中地区。在诸葛亮的脑海中,北伐一事不能存在『赌』的成分,而是要稳扎稳打丶先取凉州再取关中,逐步实现的一个方略。想占据陇右,还是要靠大军出祁山丶堂堂正正的占据陇右四郡。如何能通过率一支奇兵从汉中北上,堵在陇山以东的关中部分,让魏军就打不过来了?这和魏延此前认为,堵在长安魏军就打不进关中了,又有什麽两样?诸葛亮看向魏延,耐心说道:「文长,大军无论如何都是要走祁山道的。子午道太长太险丶又远离陇右,能用的只有傥骆道和褒斜道。」「本相之意,只不过是可以率一支偏师丶在关中为疑兵以吸引魏军兵力罢了,文长又如何认为偏师能抵住魏国关东之众呢?」魏延不假思索的说道:「丞相,此事属下可以做到!」诸葛亮皱眉:「你又如何做到?」魏延答道:「属下大致揣测,丞相意图攻陇右而全据凉州,所用之策也是隗嚣断陇右之策。」在当初新莽之时,天下大乱,占据天水的隗嚣凭藉陇山的险要地势,屡次击败刘秀平定凉州的军队。任何军事战略都不是凭空出现的,几乎都能在历史中找到这样或者那样的依据。诸葛亮点头:「隗嚣断陇而近乎全据凉州,这些故事还是可以作为参考的。」魏延说道:「丞相,如今关中通往陇右只有两条道路。沿着渭水的谷道蜿蜒难行,魏军若是大举来攻,只能走陇山道。」「若属下从褒斜道北出,据陇山道与关中衔接处的隃糜,堵住陇山道的东端,丞相率大军岂不是可以纵横陇右了吗?」诸葛亮面色无奈的说道:「从褒斜道北出,还要经过郿县丶雍县,如何能到隃糜?」「本相看来,文长此策还不如攻长安呢!」魏延有些急切的说道:「丞相先出陇右,将张合之军调过去,属下再从隃糜一堵,凉州不就是唾手可得了吗?」诸葛亮沉默片刻,并未答话。魏延这种想法,其实过于理想化了。方才魏延曾说,张合代替夏侯楙都督关中,长安显然一时间攻不下来了。但这并不代表打不过张合啊!数年之前,张飞在阆中就曾经大败张合,这些事情大家都是知晓的。因此,魏延也只是认为张合守城守得住丶但是野战定然不是自己敌手。稍微看重了一些对手,但并不多。而且无限的拔高了自己的战力。不知是不是数年之间,魏蜀吴三国名将纷纷凋零,带给魏延的这种错觉。诸葛亮缓缓说道:「文长的计策,本相已经知晓了。大略还有近一年的时间,并不急于在现在就定下如何动兵。」出褒斜道或者傥骆道丶在关中做疑兵吸引魏军,自然是有必要的。但是,为何一定要用魏延呢?赵云或者吴懿也都可以!……魏,冀州,邺城。昨日司徒王朗与冀州刺史吕昭丶魏郡太守郑浑丶以及甄家的甄像等人,一同前往文昭甄后的陵墓祭拜。按照皇帝所命的太牢之礼祭拜后,王朗与众人议论丶准备在原地为甄后修建寝陵。其实就是将原来简单的陵墓,修的更加气派丶符合皇后仪制罢了。在出发之前,王朗曾经就此事认真问过皇帝。王朗关心的事情有二。其一,是否要将文昭皇后的陵寝迁到洛阳,与先帝合葬。其二,是否要按照先帝的遗诏丶进行薄葬。不出意外,两条都被皇帝否了。皇帝当时曾这样说,人都已经入土为安了,还迁来迁去的干嘛?文昭皇后估计是不想与先帝居在一起的,先帝估计也是这般。因此,王朗与众人大致议定了细节之后,到晚上之前就返回到了邺城。两名校事官,已经被关了大约四天了。王朗并没有理会二人,而是第二日一早,才让两人写下自建安二十三年以来,邺城校事所做之事。王司徒亲自问话,两位校事官在数日之间早已经异常恐惧。听王司徒说若是老实交代就还有生路,自然也是把能知道的都写了下来。现在已是下午。王朗正在桌案后细细读着两名校事的呈报,读完之后不禁一声长叹。在武帝曹操之时,校事一直都是由曹操亲自执掌,并没有其馀臣子可以干涉,身为太子的曹丕也是不行。到了先帝曹丕年间,不知出于什麽原因,校事被纳入中书省的管辖之中,连带着刘放丶孙资二人的权势也日渐增长。如今皇帝遣自己持节来邺城探查此事,确实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两名校事确实交代了一些东西,但两名校事所说的事情,若是流传出去半点,恐怕又会惹得朝中不安。王朗本想写信向皇帝报告此事。但想了又想,王朗还是将已经抬起的毛笔又放了下来。这种隐秘之事,还是回洛阳之后,再亲自与陛下分说吧!……而此时的洛阳城中,曹睿结束了下午的箭术训练,仍然如往常一样在书房中批阅文书。大将军曹真也一并在书房之内。曹真坐在椅子上拱手说道:「陛下,张合从郿县已将逆贼曲英送到洛阳了。」「臣前来请示陛下,是依照前例丶弃市后悬其首在洛阳城外?还是要做其他处置?」曹睿抬头看了曹真一眼:「大将军以为该如何做呢?」曹真有些意外:「以臣之见,依照前例就是。」曹睿缓缓说道:「朕大约记得,在先汉后汉之时,造反之人历来都是将头颅送到长安或者洛阳,悬其首在城门之外,借各国使臣之名震慑四方对吧?」曹真答道:「正是如此。」曹睿说道:「如果换个思路,将反贼的首级传首四方呢?」「传首四方?」曹真问道:「是要将此贼的首级,沿各边郡传视一遍吗?」曹睿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昔日汉朝传首长安或者洛阳,乃是为了震慑使节。如今洛阳又有多少使节呢?与蜀丶吴早就成了敌国,西域那些小国也都是来骗赏赐的,没什麽好吓唬他们的。」「不妨传首四方,让各边郡的官员臣民都看一看,这才是有用的震慑嘛!」曹真点头应道:「回陛下,这样做确实可以,但是不是过于耗费时间了?」曹睿说道:「无妨,时间多些就多些,总不会每年都有这样的反贼等着杀吧!」「若是大将军估计,传首四方要多长时间?」显然,皇帝又开始『异想天开』了,曹真也因此认真答道:「回陛下,若是传首四方的话,不妨先出洛阳丶过黄河至并州,经过平阳丶西河丶太原丶雁门,到幽州的代郡。」「代郡再向东的话,就是上谷丶渔阳丶右北平和辽西了。」曹真忍不住插话问道:「陛下,真要四方边郡全都传一遍吗?难道还要从辽西再传到扬州?」曹睿笑着摇了摇头:「大将军说的是,这倒也不必将边郡全跑个遍。」「雍凉丶荆州丶扬州各有都督镇守,朕看就算了。传首并州和幽州的边郡,基本也都差不多了。」曹睿看向曹真:「若是朕藉此机会,遣人寻边慰劳边郡士卒,大将军以为如何呢?」曹真想了片刻,随即说道:「臣大略记得,去年陛下刚刚登基之后,就选了一批官员去各地慰劳吧?」曹睿点头说道:「是啊,去年那一批人去了各地,回朝之后却几乎没有说什麽有用的东西。」「要麽就是吏民欢欣鼓舞丶要麽就是跪谢天恩,全然没有什麽乾货。」「大将军,卿看这样行不行?」曹睿问道:「借着传首的这个机会,朕派人把河北边郡都走一遍,认认真真调查一遍,这样以后再面对河北的事情,也更有依据一些。」「当下还是吴蜀为要,北方的鲜卑丶乌桓诸部,还是不要出什麽差错为好。」曹真答道:「陛下所言在理,可是又应该派谁前去呢?」曹睿说道:「毌丘俭如何?朕让他去都走一遍,认真看看各边郡的情况,再回报朝廷。」曹真点头应道:「仲恭此人倒是个有才能的,只不过年轻了些。若是再找个久经军旅的人与他一起,倒是也不错。」(本章完) 第204章 流放凉州 数日后,洛阳。此时正是清早,街上尚未有许多行人。但两位少年郎却已经站在了廷尉府大门之外。并未到办公的时间,因此廷尉府的大门也是紧闭着。荀粲神色焦急,正束手在廷尉府大门之侧不住的踱步。不时还会停下看一看大门,再仰头看一看日头的高度。一旁的傅嘏见状出声劝道:「奉倩莫急,再等片刻就开门了。到时是如何结果,自然也就可以分晓。你在这踱步也是无用嘛。」荀粲闻言停下脚步,轻叹一口气说道:「昨日得了消息,让我今日在廷尉府门口来等结果。」「二兄和族兄俱死在诏狱中,其间惨状无法分说。虽说上月的时候家中妇孺已经放归,但毕竟眼下还没有个结果。」「兰石兄,你说我如何不急!」家中死了兄长,剩下的两个兄长还在诏狱中,傅嘏一时也实在找不出什麽说法来安慰。不过,傅嘏也是颇为感慨。去年荀粲刚从颍川来到洛阳之时,曾与自己在太学门口当众辩论。文思敏捷丶才辩机巧,一时间无数士子争相与荀粲结交。就连洛中闻名的何晏何平叔,都曾多次拜访荀粲。太学中的许多士子同窗,如夏侯玄丶司马师等人,还一度与荀粲颇为要好。但荀家遭难之后,这些人却全然没了踪迹。只有傅嘏一人仍然与荀粲友善,此番又陪同荀粲一同来了廷尉府。傅嘏自诩为傅介子之后,与人为友必得始终,岂能畏难而去!荀粲何等智慧,当然知道傅嘏这些时日与自己相伴的可贵。但大事在即,荀粲也是全无半点心思与傅嘏道谢。等了许久,一名中年吏员从廷尉府走出,直直的向两人走来。中年吏员打量了一番两人,出声问道:「你二人中,哪个是荀粲?」荀粲深吸一口气:「在下就是荀令君之子荀粲。」听闻『荀令君』三字,中间吏员微微皱眉,随即指着门内说道:「你们荀氏的案子,昨日廷尉和司隶校尉已经审结了。」「走吧,随我一并去见廷尉高公。记得勿要忘了礼数。」荀粲急忙拱手,抬腿便要走了进去。刚走了两步,荀粲的外袍就被中年吏员扯住,此人面带不悦的说道:「刚说过勿要忘了礼数,如何如此唐突?老实跟在我身后便是!」荀粲颇为尴尬的立住,只得跟在中年吏员身后向内走去。刚走到门内,中年吏员又回头看向傅嘏。「你是何人?廷尉召见荀粲,须与旁人无关!」傅嘏在洛阳中久得「神童」之名,也并非没有胆识之辈。听闻吏员之言,面色凝重的拱手说道:「在下傅嘏,与荀奉倩同为太学士子。陛下在太学讲课之时,在下也是当面得了陛下夸赞的。」「在下只是随荀奉倩一同拜见高公,请问足下有何不可?」中年吏员迟疑几瞬,随即摇了摇头说道:「可以,可以,你也一并来吧。」高柔此时已经开始处置公务了,听闻荀粲和一名唤作傅嘏的学子一同来此,随即将二人召至堂中。荀粲见到高柔之后,随即俯身下拜:「荀粲拜见高公,此番家兄遭难,多谢高公其中为我兄长照看一二。」高柔微微叹气道:「奉倩起来吧,本官其实并受不得你这一拜。」荀粲略带梗咽的一边起身一边说道:「在下早就听说了,当日在下兄长们入诏狱之时,高公曾经亲自在诏狱外等候。这份恩德,荀粲没齿难忘。」高柔说道:「事情到了这般,其实也非我想看到的。我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奉倩当时还不到十岁吧?」荀粲说道:「当时高公在颍川任太守,我荀氏一门多亏高公照看。」高柔摇了摇头:「奉倩你须知道,这件事情朝廷所论的结果,乃是荀俣和荀闳犯了谋逆之罪,荀俣病死于诏狱丶荀闳畏罪自尽。此事已经没有异议,你可知晓?」荀粲默然点头,像是在等待什麽审判一般。高柔手中捏着的正是对荀家的判决,但思及荀彧当年的音容笑貌,一时间高柔竟然不忍心将判决读出来。高柔看了眼荀粲身侧之人:「方才听吏员说,你是傅嘏对吧?是北地傅?」傅嘏拱手说道:「在下正是北地傅嘏。」高柔点了点头:「傅干是你什麽人?」傅嘏道:「回廷尉,彦材公是在下族叔。」高柔说道:「昔日我在武帝相府中为仓曹掾之时,与傅彦材乃是同僚。日后你若遇到事情,可以来我府上。」傅嘏行礼道:「谢廷尉,在下知晓了。」寒暄数句之后,高柔也只得向荀粲宣判了。高柔看向荀粲轻声说道:「按律来说,荀俣和荀闳犯的是谋逆大罪,是要株连的。」「不过我与司隶校尉上奏陛下,念及荀令君昔日功劳,将你家妇孺得以保全丶只是褫夺家资,男丁也得以免去死罪。」「但你兄长荀诜丶荀顗,加上荀恽的两个儿子荀甝和荀霬,还有你本人。」高柔顿了一顿,随即说道:「流放凉州,遇赦不赦。」「奉倩,你可知晓了?」傅嘏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这种罪名与判罚,竟然是能当面告知的?可一旁的荀粲面色煞白丶却仍然镇定自若的拱手行礼:「荀粲多谢高公大恩。」「请问高公,我们此番去的是凉州哪里?」高柔说道:「奉倩,你们被流放的地方乃是西平郡的临羌县,明日启程。」「押送你们的吏员正是廷尉府的人,途中诸事就不用担心了。到了临羌那边,我也会找人照拂一二。当然,凉州本就是偏僻之地,西平郡又是刚刚平叛。」「彼处与河南肯定是无法相比的了,所幸性命无虞。」荀粲说道:「高公,在下知晓了,性命无虞已是大幸。」三人而后又寒暄了几句。就在荀粲与傅嘏二人行礼告辞后欲要回去之时,都已经走到门口了,高柔又叫住了二人。高柔肃容看向荀粲说道:「奉倩,可知韩安国故事否?」荀粲点了点头:「高公是要说『死灰复燃』四字吗?荀粲记下了。」……而崇文观中,今日也迎来了两名新的客人。自从大将军曹真准了司马师的婚约后,夏侯玄与司马师二人的交集就愈加密切起来了。今日一早,夏侯玄就来到司空府外,与司马师二人一并前往城南的崇文观。至于太学嘛……暂且告假一日也是无妨。两人一人一马,一边说话一边在路上行着。路过太学门外的那条街之时,司马师笑着说道:「太初今日带我到崇文观,也算是『一过太学而不入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夏侯玄笑着回道。「三生外物?」司马师看向夏侯玄:「日后岂不是去不成太学了?」夏侯玄说道:「说起来时间倒也快。」「陛下三月初来过太学之后,四月初高堂博士去了崇文观,调任之前就曾在太学中公布,在太学中学满一年丶通过考核者,即可选官。」「太学郎。」司马师点头说道:「这可是在三署郎之外的新职位。」夏侯玄道:「只不过,必不可能像三署郎那般清贵罢了。」「现在的三署郎里面,最高的是秩比六百石的中郎,其次的是秩比四百石的侍郎,最次的是秩比三百石的郎中。」「虽然没有明说,但高堂博士的意思里,或多或少也指明了,不可能如中郎和侍郎一般。」司马师问道:「那就是三百石的郎中了?」夏侯玄说道:「或许吧!谁又知道呢?」「现在这些官署分派都没出来,大家也都只是猜测而已,算不得真的。」司马师点头:「第一年就能通过考试的,估计也不会太多。大约也就甲阶的五十人了?」夏侯玄笑道:「你我二人担忧这个做什麽的?我都已经是四百石的散骑侍郎了,子元若是出仕的话,估计也会同我差不多。」司马师本想下意识的谦让一番,说自己如何能与夏侯玄相比。但话还在嘴边,司马师又改了念头。司马师道:「四百石,想来不错。到时或许可以和太初作为同僚了。」夏侯玄哈哈大笑:「那我就等着那一日了。走吧,平叔兄在里面等着你我呢。而且崇文观内如今又多了许多饱学之士,平叔兄说要引荐给你我。」两人到了崇文观前,纷纷翻身下马之后,由小吏引着前往何晏所在的馆舍内。崇文观虽说开设不到一月,但已经像模像样了起来。毕竟是皇帝钦点丶又过来视察了的机构,重要性也仅仅位于太学之后。祭酒高堂隆如今并不在观中,而是整日在宫中的中书省内,浏览和翻阅着中书省和秘书监内的典籍。虽然先帝曹丕刚刚登基之时,将秘书监改为中书省,刘放孙资二人也变为了中书监和中书令。但两年之后,曹丕又重新恢复了秘书监这一机构,当然还是设置在南宫内的。秘书监不掌机密,而是只管理图书典籍丶以及各类档案。(本章完) 第205章 越权行事 司马师和夏侯玄二人,在小吏的引领下,缓缓走在崇文观内,并时不时的左右张望着。崇文观三人之中,职责分派其实是很清楚的。高堂隆主导修史,曹植负责修经,而吴质则是负责文学。一名祭酒丶两名副祭酒,除了同居于崇文观这一个机构之外,彼此之间也没有太多干涉。高堂隆在宫内,吴质最近又整日在洛阳城中与文学之士交游,不是诗会就是宴饮。但这也是吴质的本职工作。若是要收集各种人物的文章诗赋,通过洛中的大儒以及文学之士口口相传,其实已经是走了捷径了。毕竟这个时代,能写出文章诗赋的人,基本都是出身士族或者官宦之家,这也是受限于文化传播的时代局限。何晏闻得二人前来,已经站在门口相迎。见到何晏等候,夏侯玄与司马师二人纷纷行礼。何晏笑着说道:「太初和子元来的正好!我这边已经有多名才学之士,随我一同修《易》,快快入内一观!」夏侯玄说道:「有劳平叔兄了。」随着何晏引着二人入内,司马师也看清了屋内的整体构造。这个大房间与太学中的普通教室一般,不到十台几案放在房间之中,显得有些空旷。除了何晏,屋内还一并坐着四人。见何晏领着两人入内,四人也纷纷起身。何晏笑着说道:「诸位,且让我来互相介绍一二。」何晏拍了拍夏侯玄的手臂:「你们或许还没见过,我身边此人就是夏侯征南之子丶夏侯太初。」「这位乃是司马司空的长子,司马子元。这两位青年才俊都是太学甲阶的学子,你们不可不知啊。」离门口最近一人笑着说道:「早就听闻夏侯太初之名了。在下是东平毕进毕子礼,曾任陛下东宫文学一职。」夏侯玄拱手说道:「早就听闻子礼兄大名,今日终于一见。」司马师站在一旁,见毕进和夏侯玄你来我往,并未提到自己,微微有了一丝不悦之感。毕进介绍过自己之后,屋内剩下三人也纷纷与二人交流起来。但惹得司马师不快的是,三人也是先与夏侯玄交流,而几乎都没怎麽询问司马师。何平叔不是已经替自己扬名了吗?看来,扬名这种东西对于外人有用,对于知根知底的人丶全然没有半点作用。不过这也怨不得他们。洛中的高官显贵实在太多,司马师这个司空之子,还不算太出名。和『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的夏侯玄一比,知名度确实低了不少。一番交流之后,何晏笑着说道:「毕进毕子礼丶邓扬邓玄茂丶李胜李公昭丶丁谧丁彦靖,这四名才学之士都是我的友人。太初和子元,你们之间日后可要多多往来才是。」夏侯玄拱手说道:「那就多谢平叔兄引荐了。今日听闻平叔兄在崇文观修《易》,我与子元特意来拜访一二。」「诸位都请入坐吧。」何晏笑着说道:「太初说的没错,按理来说五经都是要修丶将其译为白话的。」「不过事有轻重缓急,雍丘王现在与人负责修《诗》,命我主导修《易》。《尚书》丶《礼记》丶《春秋》三经,待《诗》和《易》结束之后再修。」司马师好奇问道:「平叔兄,在下倒是有一问,在此修经可有官身?」何晏点头道:「当然是有官身的。祭酒与两名副祭酒,各是两千石。我这个崇文观学士,也是一个千石的官职。」毕轨在一旁笑着插话说道:「平叔兄是学士,我们这四人也是学士。只不过平叔兄是千石的学士,我们四人都只是六百石罢了。」六百石……比太学毕业后能得的三百石太学郎,高得可不是一点半点!「朝廷这般厚待文士,当真是大方。」司马师又问道:「不过这种学士之职,是崇文观单独选任,还是要经尚书台呢?」何晏笑着说道:「子元想到哪里去了!虽然崇文观得陛下厚爱,但未经尚书台批覆的官身,俸禄又有谁来发呢?」「不过崇文观比起其他职位,还是好太多的。」邓扬接着何晏的话,面带得意的说道:「我等美职,全赖平叔兄之力!」夏侯玄纳闷道:「玄茂兄此言何意?」何晏转头目视邓扬,但邓扬仿佛智珠在握一般,笑着对何晏说道:「平叔兄是不让我讲吗?太初和子元也是我等友人,区区六百石之职,又有什麽不能说的呢。」何晏无奈的摇了摇头,一侧又传来了邓扬的声音。邓扬说道:「崇文观乃是新设的机构,高堂公和吴公又整日不在观内,观内如今的重臣只有雍丘王。」「前些时日,平叔兄去寻殿下,想将我等引入观内。可殿下却说,他只管修经的文学之事,其馀事情一概不论,让平叔兄直接去尚书台。」「尚书台的吏部曹郎中袁侃袁公然,素来与我等为友,直接将我等六百石的官职批覆了,前后还用不了半刻钟!」何晏略带责怪的看了邓扬一眼:「玄茂不要乱说。」「袁公然批覆如此爽快,也不过是因为崇文观得到陛下重视而已。与我,与你,又有什麽关系呢?」「哈哈哈。」邓扬笑着向屋顶的方向拱了拱手:「平叔兄说的对,全赖陛下恩典。」夏侯玄与司马师对视一眼,眼神之中尽皆微微存了一丝惊讶之色。六百石!这可并不是一个小的官职。当年司马师的祖父司马防举荐曹操为洛阳北部尉时,所任的洛阳令也是六百石。夏侯玄曾陪同皇帝一道南征,司马师整日听着自家录尚书事的父亲说着行政事务。两人都不是不通政务之辈。袁侃与何晏这般作为,当然是违反规则的私相授受了!若按照正常的流程,何晏去找了吏部曹郎中袁侃之后,袁侃应该将此事报与尚书右仆射卫臻。六百石丶非大县县令这种重要职位的官员,审批流程都到不了录尚书事的司马懿这里,卫臻自己就可以完全决定了。但卫臻不是整日在宫内办公嘛!很明显,袁侃这是知道卫臻一定会将此批覆,便越权提前将官凭给何晏了。夏侯玄有些尴尬的向何晏问道:「平叔兄,这般任命似乎与流程不合吧?」何晏笑着说道:「太初多虑了!」「崇文观修经乃是陛下关注的大事,提前批覆一二也是应有之义,太初言重了。」夏侯玄自己身上的官职也是皇帝赏的,随即也不再纠结:「那平叔兄的修《易》,具体要怎麽修呢,以及要修多久呢?」何晏莞尔一笑,起身在房间内踱步起来:「所谓修《易》,其实可以分为两步。」「第一步是将《易》译为白话,想必这其中的道理,太学学子已经尽皆知晓了吧?」夏侯玄点头称是。何晏继续说道:「第二步,则是为《易》作注解了。太初知晓吗?崇文观此番为五经作注解,乃是要公开至天下学堂,作为官方教材的。」司马师见状问道:「平叔兄,在下倒是有一问。」「子元但说无妨。」何晏看向司马师。司马师迟疑两瞬:「平叔兄,现在通行的五经不是都说以郑学为准吗?陛下令崇文观注解五经,是要以郑学为基础进行注解,还是由平叔兄自己决定呢?」「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也。这话还真没说错。」何晏翘手一指:「还真被子元问到点子上了。」何晏笑道:「子元以为是如何注解?」司马师微微摇头:「在下不知。但上次见平叔兄,平叔兄似乎对《易》的见解颇为独到?」何晏点头:「朝廷用我等注解,岂能事事都按郑玄之言?我当日曾说,康成公也未必全对,可并非我乱说的。」「康成公通晓五经,但他注解五经之时,总是将其对『礼』的理解,来解释诸经之中的语句。」「有些言过其实,有些则存有偏颇。」司马师自己的经学造诣并没到谈论注经的程度,因此也不知道如何去评论何晏之语。司马师只能拱手说道:「学问一道,达者为先。平叔兄大才,在下弗如远甚。」何晏摆了摆手:「子元也只是年轻罢了。若是再年长一些,说不定,我们这些人都是要仰视子元的。」何晏本是夸奖司马师的好意,但入了司马师的耳中,却仿佛有着另外一层意思。若是年长一些才能仰视?那现在是俯视还是平视呢?结合刚刚进门之时,几人明显都对夏侯玄更为热烈,司马师就更是猜疑起来了。司马师此人的性格,素来与旁人不同。见到饱学之士与俊逸之才,司马师往往都是真心仰慕。但其更为敏感的性格,却总在意旁人对自己的评价。更敏锐的觉知力,带来的不总是好事。司马师拱手说道:「平叔兄的教诲,在下记住了。」就在何晏和其馀四人与夏侯玄和自己,交流太学中对《易》的讲解之时,司马师却时不时的开始走神。如此简单就得了六百石……待今年十月太学结业之后,是为太学郎丶还是入崇文观呢?回去问问父亲才是!(本章完) 第206章 答疑解惑 傍晚,司空府中。司马师自南门外的崇文观回来后,便一直惦念着此事。到了家中之后,司马师便与其弟司马昭谈论起太学和崇文观之事。在听完司马师说完太学即将在十月份举行的考试,以及即将招募新一批学生时,司马昭的表情开始兴奋了起来。出身河内司马家这种顶级的官宦之家,司马昭自然也对做官有着强烈的兴趣。「大兄,你看父亲会让我今年入太学吗?」司马昭说道:「若我今年能入,也不过比大兄去年的时候小两岁罢了。」司马师打量着弟弟,笑着说道:「入太学?说起来容易,但也没那麽简单。虽然父亲是三公,但若是入学的时候分不进甲阶丶反倒是进了乙阶或者丙阶,那可就丢人了。」司马昭一时有些挠头之感。司马昭今年十七岁,面对这个无论是学识丶智力还是气度,样样都比自己强出不少的兄长,司马昭的心中也没有什麽底气。司马师也只得对弟弟安抚一二。入太学也好丶不入太学也罢,终究还是要父亲说了算的。不久后,司马懿刚刚回府,司马师与司马昭二人就迎在了门口。「拜见父亲。」两人纷纷行礼。司马懿也略带一丝诧异的神色,这种情况可不多见:「子元丶子上,你二人寻我有何事?」司马师说道:「父亲,儿子今日与夏侯太初一并去了崇文观。有些许事情不解,想请父亲指点一二。」司马懿点了点头:「那就到书房里说罢。」见司马懿径直向内走去,司马师随即跟上,司马昭愣了一下,也跟在了后面。张春华在院中喊着几人:「夫君要去书房吗?若有事的话,不如先用过饭后再论不迟。」「如何这般聒噪?」司马懿瞥了一眼张春华的方向,嘴中低声说道。若是从张春华的角度来看,只能看见丈夫向自己瞥了一眼,随即就抬腿离去。但司马懿的这句埋怨却被身后的司马师听得真切。到了书房外,一旁候着的家仆早就知趣的将门推开。司马懿与司马师二人进去之后,司马昭却停在了离门将近一丈的地方,眉眼间尽是迟疑的神色。父亲的书房,向来只是大兄一个人可以进去!司马昭长到这麽大了,还一次都没有被允许过。但当司马懿坐在桌案后,看到二儿子这般模样后,心思微动,招了招手示意司马昭进来。司马昭面色不改,但心中早就已经乐开了花。司马昭自记事起,父亲就一直随曹操征战在外。待司马昭稍大一些之后,父亲就一直在尚书台处理国政。身为家中的次子,夙来不受父亲重视。即使今日只是被允许进入书房这种『小事』,还是让司马昭激动不已。三人坐好之后,司马懿率先问道:「崇文观现在做的如何了?」司马师答道:「禀父亲,高堂隆整日在宫中查阅典籍丶吴质则是终日流连酒会,崇文观内只剩雍丘王一人,但他也不太管事。」其实司马师在找父亲问事之前,内心中也是经过了反覆的博弈。纠结的重点,其实就是何晏帮毕进丶邓扬等四人拿到官凭的『违规操作』。司马师心中有两个考虑:其一,若是身为录尚书事的父亲知晓了此事。从尚书台来说,恐怕『违规』了的吏部郎袁侃会受到惩治,连带着卫臻也不会好过,何晏他们的职位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其二,如果从司马师自己的角度来说,好不容易才在洛中的名士圈子中混出些许名声,若是再『出首』此事丶连带了何晏等人,恐怕没人再会愿意与自己为友了。司马师并不愿与父亲说假话,只不过是没有将全部事情说出而已。司马懿听闻崇文观中,几乎每日只有曹植在,不禁问道:「整日只有雍丘王当值?那陛下交给他修经一事,要多久才能修好?」司马师答道:「父亲,儿子没见到雍丘王,听说雍丘王在崇文观中也是谁都不见丶诸事不管的。」「我听何晏何平叔说,与其说现在是修经,不如说是译经。现在雍丘王主导译《诗经》,何平叔主导译《易经》。待《诗》和《易》完结之后,才是剩馀的三经。」「按照现在的进度,恐怕译完五经就要到年底了吧。况且,后面还有注解的工作。」司马懿轻哼一声:「译经还要译一年的时间,曹植也好何晏也罢,两个人都是废物。」一旁的司马昭听得呆了。那可是雍丘王,父亲不仅直呼其名,而且还说他是废物?司马昭惊讶之时,旁边的司马师却不以为然。父亲可以对许多人有礼貌,但对曹植却不可能有半丝尊敬之意。当初夺嫡之时,司马懿丶陈群一方,与丁仪丶杨修等人势如水火。这可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若是当初败了,那麽被诛杀的就不是丁仪丶而是他司马懿了。司马懿问道:「你和太初,与何晏相约为友人了?」司马师点了点头:「正是。夏侯玄称何晏为平叔兄,儿子也随之一并这样称呼了。」「这个假子。」司马懿不屑道:「子元,你可知晓,先帝最最瞧不起何晏此人。武帝认何晏做假子,何晏却往往在外以何姓自傲。武帝还在之时,何晏的衣着服饰甚至与先帝相仿。」「不过既然是没改姓的假子,辈分乱也就乱一些吧。陛下还不是称呼秦朗为阿苏吗?」司马师听父亲讲过许多过往,对当年的故事也十分熟悉,因而直接问道:「父亲,就算他们译经要大半年的时间,但注解五经的时间恐怕就要三年丶五年了。」「父亲觉得,崇文观是个好去处吗?」「子元这是何意?」司马懿眯眼问道。司马师解释道:「父亲,我也是听说的。何晏自己便能选了四人入崇文观,甫一进去便是六百石的学士!」「六百石?」司马懿问道:「何晏选了谁?」「毕轨丶邓扬丶李胜丶丁谧。」司马懿微微摇头:「我在尚书台日久,离洛中这些年轻人的圈子太远了,对他们都不熟悉。」「不过子元,务必离这个丁谧远一些。」司马师不解问道:「此人怎麽了?」司马懿看了眼自己长子:「他姓什麽?」自然是姓丁。司马师脑中刚想起这个字,便立即想起了一桩故事:「莫非丁谧与丁仪一家有旧?」「哼,岂止是有旧。」司马懿说道:「丁仪本就是丁谧族兄!当年丁仪作为雍丘王谋主,后来是被先帝下令丶连带着全家男丁砍头了的。你如何敢与这种人走得近?」司马师吸了一口冷气:「我说今日丁谧看我的眼神,怎麽带了一丝冷色,竟然是这般原因。」司马懿见状说道:「曹植也好丶丁谧也罢,都是与为父昔年有仇之人。若从他们看来,你也不过是仇人之子而已!日后少去崇文观!」「刚刚你说崇文观的学士都是六百石,这是谁许的?」司马师犹豫几瞬后说道:「听何晏的口风,大约是陛下许的。」司马懿点了点头,随即语重心长的解释起来:「现在洛中的所谓名士,几乎都以何晏为首,这个为父清楚。」「你若想扬名,当然是可以的。与夏侯玄为友,从学识丶从职务上一点一滴熬上去,该有的自然会有。」「崇文观的什麽学士之职,看起来是捷径,但若是真踏进去了,不出意外是要困个一二十年的。」「世上除了皇帝之外,再没第二个地方可以给你捷径!」司马懿看着自己长子:「子元,知晓了吗?」「父亲,儿子知晓了。」司马师点了点头:「还有一事,儿子听说,太学生学满一年之后,通过考核可以为太学郎。」司马懿点头:「为父大约听过此事。怎麽,子元想借这个太学郎出仕?」司马师笑着说道:「倒也不是我想。只是就太学郎丶和崇文观学士,来问问父亲罢了。」司马懿也嘴角带笑:「子元你须知道,陛下即位的早,除了昔日东宫的卫臻丶高堂隆丶毌丘俭几人之外,并无再多嫡系。」「陛下既然是要求些嫡系,如你这种高门大户家的子弟,为父估计陛下是要也不会要你的。」司马师点头道:「儿子知晓了。」一旁的司马昭听了多时,心中早就按耐不住,出声问道:「父亲,我听大兄说太学今年还会招人,我能不能也入太学呢?」司马懿看了眼二儿子,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子上为何要进太学啊?」司马昭神色得意的说道:「自然是要和大兄那样,结交友人扬名洛中,以后等待做官!」司马懿看了看二儿子,又看了眼大儿子。想要扬名和做官,若无真才实学,只会给自己招惹祸端。心中感慨二人差距之馀,司马懿没留半点馀地的直接说道:「子上说的不对!」「太学就是太学,当然是学经明理的地方!既然子上说的不对,那今年就不准你去太学了。」司马昭目瞪口呆。(本章完) 第207章 北巡边疆 司马昭所能看到的表象,只是父亲否了自己的提议而已。但从司马师的角度,却看得清清楚楚。别看父亲平时对弟弟过问不多,但每月一次的考究还是有的。司马昭学识胆略如何,身为父亲的司马懿可是再明白不过。按司马昭现在的水平,去了太学也不能入甲阶,反倒是丢人去了。再者说,太学郎一职只是初步提议,还没有实施呢。司马懿当然不愿意二儿子也去试探,待太学学子的晋升路径明晰之后,再去进学也不迟嘛。做官,可以做一辈子。早一两年丶晚一两年又有何妨呢?……翌日,北宫南门外。昨日下午时分,毌丘俭在营中听宫中使者传讯,让其第二日入宫来寻陛下。毌丘俭不明所以,但还是大清早就来到了宫门口候着。「哟,是毌丘校尉啊,怎麽这麽早就要入宫?」负责守门的虎贲都尉典满笑着说道。「子安兄。」毌丘俭笑着拱手:「在下昨日在五校尉营中,闻得陛下有事召我。哪里敢耽误,这不一早就过来了嘛。」「子安兄年长我许多,勿要叫我校尉了,直接唤我仲恭便是。」年近四旬的典满,此时正顶盔掼甲的在南门左近巡视着。熬了一夜将要下值,有个人能聊上几句,对典满来说也是乐事。典满笑道:「仲恭,你们五校尉营中可还快活?」毌丘俭也笑着说道:「若说快活的话,是比子安兄这里当值要快活一些,起码是不用值夜的。」典满点头:「不用值夜这点不错,但是不用作战就差了些。我可是听说,你们此番去淮南也是没打多少仗的。去年错过了南征,若是再有战事,我是一定要争取一二的。」毌丘俭说道:「天子亲军,哪是用来在战场上随意抛洒的?子安兄若是想作战,也需调离了虎贲之后,方能有机会。」「不过,」毌丘俭笑着说道:「虎贲护卫北宫,年节时令的赏赐可是比我们要多许多!」「些许财物罢了,又何足挂齿呢?」典满站在毌丘俭身边,颇为雄壮的身材将毌丘俭也映得更加清秀了。典满面上带了些许恭惟之色:「仲恭现在正得圣眷,日后若有战事,还望仲恭能举荐老兄我一二!」毌丘俭笑着点了点头,无非是想要捞些军功,这再正常不过了,他也愿意结这个善缘:「下次动兵不知是何时,子安兄等久了可不要怪我!」典满轻锤了毌丘俭的肩头一下:「哈哈,我就说仲恭是个爽快之人。仲恭今日从宫中出来之后,晚上若是得闲,到我家中饮酒如何?」「既然子宁兄请我,那在下也却之不恭了。」毌丘俭说道:「等我从宫中出来之后,下午时分再遣人回禀子宁兄。」典满的圆脸上咧出笑容,随即扶了扶头盔,接着去一边站着去了。没过多久,内侍便引着毌丘俭入了宫中。曹睿打着哈欠,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仲恭来了?朕有半月没见你了。」毌丘俭躬身行礼:「臣半月没有来拜见陛下,是臣的过错了。」「哈哈哈。」曹睿颇为随意的指了指椅子:「仲恭,凉州那个叛贼曲英的首级,算起来,已经悬在城门三日了。你可曾见到了?」毌丘俭点头称是:「如何看不见?就挂在城门边上,都生了许多恶蝇了。」「朕叫你来,与此事还是有些关系的。」曹睿踱步到舆图旁,嘴上说着:「仲恭过来这边。」毌丘俭走了过来,看见皇帝的右手食指正指向舆图上方的弧线轮廓。「并州,幽州。从平阳郡北上,到雁门,再到代郡丶上谷丶渔阳丶右北平。」曹睿说道:「仲恭带着这曲英的首级,替朕去『传首』边郡。」「顺便再仔细调查一下,各州郡的军情丶民情如何。朕此前一直盯着的都是南边,河北一直疏于计较。」毌丘俭却还在盯着舆图看。曹睿问道:「仲恭可是有什麽发现?」毌丘俭道:「陛下之意臣明白了,臣只是疑惑,为何只走到右北平呢?」「依臣所看,公孙恭所在的辽东各郡,都可以藉此机会一并去看看嘛!」说罢,毌丘俭指着舆图的右上方说道:「陛下,臣听闻大魏前往公孙氏的使者,素来也只是到辽东郡的襄平。襄平以东的玄菟丶乐浪丶带方三郡,也可以一并去查访一下。」曹睿说道:「以什麽名义好呢?」毌丘俭想了几瞬:「若还是借传首的名义,恐怕会惹得公孙恭惊惧。」曹睿点了点头:「公孙恭素来对朝廷恭顺,吴蜀未平丶朕也不愿在幽州再起事端。须想个温和些的理由。」说罢,曹睿向锺毓招了招手:「锺毓,去将刘侍中唤来。」刘晔博闻强记,作为人形资料簿还是极为好用的。片刻后,刘晔过来。听皇帝转述了此事之后,刘晔也只是想了几瞬,就笑着说出了一个新点子。刘晔拱手说道:「陛下可知,辽东的带方郡,与倭国素有往来?」「公孙康之子公孙晃在洛阳为郎,昔日先帝召见此人的时候,臣也在旁边,听公孙晃说过此事。」刘晔笑着说道:「不如以遣使去往倭国为由,正好可以经过乐浪郡和带方郡?」倭国嘛!曹睿如何能不知道?从辽东到半岛丶再到倭国,这种交通想来难度不大。只是此前并不知晓公孙晃之事罢了。曹睿拍手笑道:「刘侍中妙策!倭国现在情况如何,卿可知晓?」刘晔努力回忆了片刻,方才说道:「臣也只是大约记得罢了。倭国本是数个大岛组成,其中有一国唤作邪马台,其酋长唤作卑弥呼。」「公孙晃曾说,倭国与公孙氏之间大约三年左右能有一次往来。」曹睿点了点头,心中也是有些感叹之意。若是有朝一日平定公孙氏,想必也一定要试着派军队前往倭国的。曹睿笑道:「那就按刘卿此策吧!」「刘卿,」曹睿看向刘晔:「朕此番让仲恭带着叛贼曲英的首级,沿着幽并二州的边郡传视,同时一并对边郡做些调查。你觉得如何?」几人从舆图前回到了座位上,刘晔也是想了片刻方才说道:「陛下,幽州刺史王雄王元伯丶并州刺史梁习梁子虞,二人都是镇守边境的有能官员。」「二人都是先帝之时的官员,若是陛下派毌丘校尉前去查访,臣恐二人不安。」曹睿点头应道:「刘卿说的也对。这样好了,朕与二人各自手书一封,再让仲恭带去些许礼物赐予二人,想必就无妨了。」刘晔说道:「陛下高见。」「别说什麽高见不高见的,朕想不到的时候多了。」曹睿指了指毌丘俭:「仲恭毕竟未至边郡,在军旅中所待的时间也少。」「朕思来想去,不如刘卿带着仲恭一起走一遭如何?」刘晔睁大了眼睛看着皇帝:「陛下让臣也离开洛阳,一并前去?」曹睿笑着点头:「正是,正是。刘卿常在朕身侧,加之你的决断研判尽皆精妙,朕觉得边郡形势如何,还是逃不出你的眼睛的。」「从洛阳北上,沿着并州西边北边丶幽州北边,再进到辽东看一看。公孙恭素来对朝廷恭顺,有了这般理由,总不能原地反了吧?」「边郡如何丶辽东如何,到底还是要实地看一看才会知晓的。」刘晔没有急着应承,反倒是算起了时间:「陛下,从洛阳至雁门须一月,雁门至右北平再一月,右北平至乐浪丶带方就算两月吧。」「再加上调研的时间,恐怕这一番再回洛阳,就要将近一年之久了。」曹睿笑着点头:「一年吗?一年就一年,朕还是等得起的。」毌丘俭见状,起身拱手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必定不辱使命丶将北疆的情况都给陛下带回来。」刘晔也被毌丘俭的话连忙惊醒,心知自己本不该有这种迟疑,连忙起身说道:「陛下付臣重托,臣定然不辜负陛下的期望。」曹睿点了点头:「这就对了。虽说路上要一年,但是慢就是快丶快就是慢。」毌丘俭二十多岁,是曹睿属意的未来股肱。刘晔智谋过人丶同时也擅长军略,这样的人放在自己身边谘询虽然不错,但放出去或许也会有更大用处。并州丶幽州。乌桓丶鲜卑丶辽东。慢慢来吧。曹睿说道:「刘卿丶仲恭,你们二人且先准备数日。待五月初一,再行北上吧,如此可好?以刘卿为正丶仲恭为副。」「朕应该给你们个什麽头衔?」毌丘俭看了看刘晔,刘晔资历更老,一时间也不好给自己安什麽职位。毌丘俭拱手说道:「陛下,不妨给刘公加光禄大夫之衔。」曹睿点头应道:「光禄大夫。刘卿,这个职位如何?」刘晔拱手说道:「臣为陛下使者,些许头衔又何足挂齿呢?」「那刘卿就加光禄大夫丶持节吧!仲恭的越骑校尉不变。」刘晔与毌丘俭连连称是。(本章完) 第208章 稍作猜度 得了巡视的差事之后,刘晔与毌丘俭二人从书房中缓缓退出。皇帝的命令总是来得这般急,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两人走出数丈远之后,毌丘俭拱手向刘晔道别:「刘公,在下先行告退了,若有何事欲要嘱咐在下的,还请刘公随时遣人寻我。」刘晔背着手站立不动,看向毌丘俭:「仲恭今日可有事情?今晚不妨来我家中一同用餐,正好可以聊一聊今日所得的差事。」虽说此前得了典满的邀请,但请客吃饭这种事,还是需要分个轻重缓急的。皇命在身丶出巡在即,与刘晔达成共识确实更为重要一些。毌丘俭拱手道:「刘公所请,在下敢不从命?」刘晔满意的点头应下。……虽然毌丘俭是两千石之身,但两千石比于北宫,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官职罢了。毌丘俭能够步行至北宫的南门,随其而来的家仆和马车却只能在一条街以外的地方候着。走出北宫丶又走过了一条街,毌丘俭将自己家仆许三叫了过来。「主人何事吩咐?」许三恭敬问道。毌丘俭左右看了一眼,然后说道:「有两件事吩咐于你。」「先去将作监去寻我父亲,说我下午有事来寻他,让他勿要外出。」见许三认真记下,毌丘俭又说:「从将作监出来,回家中找夫人备一份礼,再去虎贲都尉典满的家中,说我今日皇命在身丶有要事不能去了。」许三有些纳闷的问道:「备多少礼好?典都尉家住何处?」毌丘俭白了许三一眼:「和夫人说,按寻常两千石的礼数准备就是。另外,你不知道丶难道我就知道了吗?找人去问!」许三挠了挠头:「我知晓了,主人慢行。」毌丘俭没有坐马车,反倒是从旁牵过一匹备好的马,直接往五校尉营中去了。……傍晚的天色渐渐变暗,毌丘俭坐在马车中,正驶向东亭侯刘晔的家中。马车中也载着两匹蜀锦。若按常理来说,两匹实在算不得多。但是如今朝廷连年用兵,若是要认真算起的话,官员俸禄也就只有前汉时期的三成左右。当然,毌丘俭和刘晔都是侯门,身为天子亲信也赏赐颇多,没谁真正指着俸禄过活。两匹蜀锦而已丶在洛阳之中也只是个希罕物。真正被权贵们大量使用的乃是陈留郡出产的襄邑锦,这点东西也权当是个不大不小的伴手礼罢了。毌丘俭昔日在洛阳东宫之时,其父毌丘兴还在凉州为官。是以毌丘俭很早开始就在洛阳独门独户的居住,即使几年前毌丘兴回洛阳任职,毌丘俭与家中也是分开居住。下午时分,毌丘俭去寻父亲谘询一二,应如何应对刘晔丶如何完成差事。毌丘兴昔年在凉州任太守,黄初初年凉州平叛时丶其功劳几乎仅在苏则之下。此人的见识胆略也是样样不缺的。听儿子讲完此事首尾之后,毌丘兴倒是给了两条建议出来。其一,与刘晔只谈公事丶尽量少谈私谊。说到底刘晔也只是前朝老臣,而毌丘俭乃是皇帝在东宫中的亲旧,无需在私谊上有任何勾连之处。其二,多看丶多听丶少说。毌丘俭就算再聪慧,察人断事难道还能超过刘晔吗?此番作为皇帝使者北巡,刘晔是作为皇帝的眼睛,而毌丘俭就是负责把眼睛看到的东西丶完完全全记录下的那个人。毌丘俭想着这些话,马车渐渐到了刘晔府门。刘晔是两千石丶毌丘俭也同样是两千石。虽然品秩不同,刘晔还是亲自出门迎接。两人步入堂中,堂中却摆着三个几案。而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在那里站着相迎。刘晔笑着介绍起来:「仲恭,这是我的次子刘陶刘季冶,现在在三署为郎中。」在三署为郎中,其实就是作为预备官员的意思,郎中也只是三百石而已。刘陶拱手行礼:「在下刘陶,见过仲恭兄。」毌丘俭也回礼道:「季冶现在在三署做郎中吗?不知是归属左丶右还是五官?」刘陶没有其父刘晔身材高大,脸庞更圆丶五官也少了刘晔的那种锐利感,笑着说道:「仲恭兄有所不知,上月陛下将左丶右丶五官三名中郎将改为光禄大夫后,便再无分别丶都是以三署作统称而已。」刘晔一旁说道:「今日陛下所命,我也成了光禄大夫了。」毌丘俭笑道:「刘公身为内臣,又岂与外臣相同?」一句简单的恭维,对于刘晔也是颇为适用。以刘晔之智,其实大约已经有了猜度。皇帝将自己从侍中上调开,日后说不得也是一方州郡之任。但毕竟也只是猜度,持节外出一年,朝中会发生何事还不清楚呢。刘晔说道:「仲恭,快请入席吧!」几人纷纷入席,刘晔与毌丘俭相对而坐,而刘陶则坐在了其父的侧后方。酒过三巡,毌丘俭主动开口问道:「在下将与刘公一同北巡,可对幽并二州的边情却不甚了解,还请刘公为在下解惑。」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若是想知道些什麽情报,都要找对人来问才行。而刘晔久在宫中,所知道的讯息也几乎仅次于两名中书。刘晔又饮了一口方才放下酒樽:「幽州和并州?朝廷中知道边事的大臣有许多,但多半都是关注吴蜀,通晓幽州丶并州丶凉州之事的人却没有多少,仲恭这是问对人了。」毌丘俭道:「还请刘公从鲜卑丶乌桓说起吧。」「先说乌桓。」刘晔说道:「建安十二年,武帝率军出柳城远征乌桓,此事仲恭知晓吧?」毌丘俭点了点头:「自然是知晓的。乌桓单于蹋顿,不是在交战中被阵斩了吗?自此之后,三郡乌桓遂平。」刘晔扳着手指说道:「辽东丶辽西丶右北平。随着武帝回军,数年之中,这三郡乌桓也逐渐内迁,大都居于代郡和右北平之间了。」「还有渔阳和上谷?」「正是。」刘晔道:「相比乌桓,鲜卑说起来要更复杂些。」「陛下今年颇重凉州之事,数十年前有个凉州三明,其中有个叫张奂的。」毌丘俭问道:「是那个平羌立了大功,然后申请将籍贯从敦煌迁到弘农的张奂吗?」刘晔说道:「是他。张奂早年镇守北疆的时候,南匈奴和乌桓皆畏其名而降,但是唯独鲜卑不降。」见毌丘俭若有所思,刘晔继续道:「后来有个唤作檀石槐的鲜卑人,统一了鲜卑各部,常常入寇不休。大约在黄巾乱时,檀石槐便死了,鲜卑各部一乱就乱了几十年。」毌丘俭问道:「就因为一个首领死了,就乱了几十年?」刘晔嗤笑道:「蛮夷之人,还能有什麽见识吗?能生出一个檀石槐这般的人物,也已经是上天眷顾了。」「彼辈蛮夷,因一些水草牛羊彼此杀伐不休,这才是草原的常态。」毌丘俭点头道:「在下明白了。匈奴和乌桓恭顺,需要提防的就是鲜卑,尤其要防鲜卑中再有檀石槐一般的人物崛起。」刘晔看了毌丘俭一眼:「仲恭说的一点没错。鲜卑现在分为三部,最大的一部首领唤作轲比能,与大魏亲近的两部唤作步度根和素利,分别处于并州和幽州。」「现在则是由护乌桓校尉田豫田国让,兼理乌桓和鲜卑之事。」毌丘俭端起酒樽:「若非刘公点拨,在下还真不知这般内情。」刘晔受了这一樽敬酒,笑着说道:「仲恭问了我许多,那我也问仲恭几句。」「陛下让你我从平阳一直看到辽西,再到辽东的乐浪带方二郡,究竟是让我们看些什麽?」毌丘俭想了片刻:「在下猜度,陛下是让我们看边地民生丶看边郡武备丶看异族敌情?」刘晔问道:「就这些?」毌丘俭又想了几瞬:「还有税赋?」刘晔哈哈大笑:「仲恭啊,今日我就教教你,如何去理会圣意。」毌丘俭知道刘晔之智,因此神色恭敬的拱手说道:「还请刘公为我解惑。」「解惑解惑,终究还是要自己想明白的。」刘晔说道:「当今朝廷万事的根本在哪?不在幽州并州丶也不在辽东,而在吴蜀二地罢了。」「而幽并又离吴蜀极远,财赋粮秣供应本州都成困难。」「陛下真正想要我们探知的,是会不会反!幽州并州边郡会不会反丶鲜卑乌桓会不会作乱!公孙恭在辽东会不会造反!」毌丘俭迟疑几瞬说道:「仅此一项?」刘晔颔首:「仅此一项!」毌丘俭愣了一瞬,起身向刘晔躬身行礼:「刘公点拨在下,真如拨云见日一般!」刘晔也饮得有些多了,笑着看向毌丘俭,又指了指身边的刘陶:「仲恭自然聪慧,我家这个季冶就不如仲恭远甚!」「不论是宫中事还是朝中事,必然有一个最为关键的核心之事,做好了它丶差事也就必然会让陛下满意了。」毌丘俭点头,心中却在不自觉的想了起来。陛下派我们二人北去,我和刘晔的差事真的相同吗?(本章完) 第209章 些许炽热 刘晔是好酒之人,毌丘俭的酒量也不差。两人你来我往,论及北疆旧事丶谈论幽州刺史王雄和并州刺史梁习的差异,又说起牵招和田豫二人。渐渐的,两人也都有些醉意。即将远离洛中丶远离天子脚下丶远离河南风物,虽说酒席之初二人各有心思,但毕竟在今后将近一年中都会一起共事,喝着喝着反倒有些真情流露了,也存了些许放纵之意。而这种情况下,微醺的人就更容易醉了。毌丘俭是被刘陶带着两名仆役架出去的,将毌丘俭安放在马车上后,刘陶又嘱咐了毌丘俭的仆役几句,看着马车远去,这才进了家中。进入堂中,刘陶赫然发现,自己父亲正背手立于堂中,眼神明亮,哪还有半点醉意!刘晔沉声说道:「为父身为内官,历来不让你与其他大臣子弟来往。毌丘俭与你年龄相仿,此人的才学气度,你都看清了吗?」刘陶拱手说道:「儿子看清了。」刘晔缓缓说道:「日后河北之事,说不得就落在此人身上了!」刘陶想了几刻,也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而另一边,北宫。曹睿对于后宫之事,还算是有节制的。即使是纳了孙鲁班为美人,也不过是三丶五日一幸而已。其馀的时间,约有半数在书房熬夜,另外一半则入寝宫独自休息。今夜,郭瑶在曹睿梳洗完毕丶准备就寝之时,被召入了寝殿内。在皇帝的这群侍女中,其实就如同一个小社会一般,发生了什麽事情丶过不了半天的时间就会被传扬开来。孙鲁班被皇帝宠幸第二日,侍女们便尽皆知晓了。赵婕还特意板着脸和侍女们立下规矩,明明白白的讲清楚,孙鲁班本是翁主丶与旁人身份并不相通。让这些侍女们都熄了心思。郭瑶清楚记得,当日自己与孙鲁班一同被叫去侍奉皇帝。在孙鲁班被遣出去换水之时,皇帝还用手指挑了自己的下巴,问了问家中的情况。就那麽近的看着,都能听见呼吸声了,那种炽热的感觉郭瑶如何能忘?赵婕自随陛下南巡回来,就成了侍女中的女官。她都如此说了,自己如何能再将此事宣扬出去?因此今夜郭瑶被唤至寝殿,还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的。曹睿坐在榻边,向郭瑶招了招手:「郭瑶?到朕边上来。」郭瑶面色微红,略带一丝迟疑的站在了榻边,没敢坐下去。曹睿看着郭瑶害羞的神情,不禁笑道:「坐过来,害怕朕吃了你不成?」郭瑶捏紧了手指,轻声说道:「奴婢何等人,怎敢与陛下同坐。」曹睿起了一丝玩闹之意,笑着说道:「你是在忧心身份不成?」「没丶没有。」郭瑶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只是不敢……」「不敢还是不愿?」曹睿抬头看向郭瑶躲闪的眼神,又顺着鬓角垂下的发丝丶从耳垂看向脖颈。这个姑娘定是紧张坏了,连脖颈处都有些细微的泛红。郭瑶知道皇帝正在看着自己,目光中的灼热似乎烫人一般,她根本不敢抬头对视半点。郭瑶细声细语的说道:「奴婢是不敢。」曹睿又拍了拍身侧:「坐吧,朕已经准了,莫要再推辞。」郭瑶偷眼看向皇帝的脸,两人的目光只碰到一瞬,郭瑶便再度躲闪开来,只是身子还是听话的坐了下来。「近些。」郭瑶向左边的皇帝处挪了一点。「再近些。」郭瑶抿着嘴,又挪动了一些。如此三次,曹睿方才满意的说道:「今日朕召你侍寝,郭瑶,你可愿意?」郭瑶一时间心中大乱,竟想到了自己与孙鲁班一同伺候陛下的第二日。孙鲁班得了宠幸,也得了许多赏赐。与人一同拿着不少点心丶布匹来到侍女们的住所,给照料过她的赵婕丶赵媛姐妹,还有平日交好之人,都赏赐了不少。临走之前,孙鲁班还特意走到了郭瑶面前。用一种带有内涵的眼神盯着郭瑶好一会,方才笑着捏了捏郭瑶的侧脸。得了陛下的宠信,又如何是件坏事呢?怎麽可能是坏事!别看宫中侍女们,在皇帝和内侍们身前都一个个如同鹌鹑一般,但背地里可没少谈论什麽男女之事。郭瑶什麽都懂,但越是懂得越多丶事情临到自己身上就越是莫名的羞涩,脸颊和身上就会泛红。就是这个体质,没有办法。皇帝在旁等着答覆,郭瑶又偷眼看向皇帝的侧脸,下颌与鼻梁的弧度也是极为优雅,堪称郭瑶见过最美的男子。曹睿装做不知的顿了片刻后,沉声说道:「看够了吗?」郭瑶心知无法再躲过去,只得忍着心中的痒腻之感,轻声说道:「奴婢愿意。」曹睿却笑出声来:「既然愿意,那你自今日后就不是奴婢了。」说罢,曹睿仰面躺在榻上,脚尖轻点了一下郭瑶的腰肢:「过来,为朕捏捏腿。今日下午练武,有些酸了。」郭瑶害羞之馀,也不忘跪坐在曹睿身边,按照赵婕教的手法俯身轻轻揉捏了起来。曹睿看着郭瑶的小女儿态,笑着说道:「你家的事情,朕上次之后,就让人查清楚了。」「你父郭满所犯何事,你可知晓?」郭瑶方才害羞而又紧张的心神,听闻皇帝提及旧事,瞬间又乱了起来,手上动作竟也慢了几分:「奴婢……」曹睿打断了郭瑶:「不要这般自称了,日后,在朕面前应称什麽?」日后?郭瑶咬了咬嘴唇:「应该称臣妾。」曹睿道:「接着说。」郭瑶继续说道:「臣妾只知道是受到叛乱之事牵连,臣父也死在乱中了。」曹睿问道:「谁告诉你的?」郭瑶想了一想:「是引我入宫的内侍官说的。我素来不知家中之事,在西平郡之时也只知父亲走了,被带至洛阳之后才听得这般说法。」曹睿抬眼看了眼郭瑶的面孔,随即眼神向下又打量了几瞬:「你父不是被牵连的,而是助贼人作乱丶在乱中死的。」「内侍不肯告诉你,也是不想让你在宫中太过思及此事,使你安心罢了。」郭瑶嘴唇微抖着指向自己:「那我……我是叛臣之女?」曹睿看了郭瑶几眼,方才摇头:「可以是,也可以不是。」「不要停。」郭瑶抿嘴忍着情绪,手上动作却依旧轻柔。曹睿说道:「若朕要较真的话,你父随曲演一党作乱之时,算起来还是延康元年丶而还没到黄初元年。」「若说叛乱的话,也可以说叛了汉朝,而非叛了大魏。建安和延康年间丶这些汉朝时的事情,自然可以与朕无关,你可知晓?」郭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说法。虽然知晓这些都是过去之事了,皇帝又让自己侍寝丶多半不会再连累自己。但能为已故的父亲拿去罪名,郭瑶也当然开心。曹睿笑着说道:「你西平郭家的事情,朕现在已经赦了。可还满意否?」郭瑶轻轻点头。眉宇间的些许英气混着娇羞的神色,将柔美衬的更多了。曹睿拍了拍手,守在外面的赵媛进来行了一礼,将屋中的油灯一一熄灭。光线越来越暗,似乎都能听到郭瑶的心跳了。还剩两盏的时候,曹睿说道:「好了,且出去吧。」赵媛缓缓退下。曹睿拍了拍自己旁边,郭瑶也知趣的俯身过来。如此之近,曹睿看得分明,郭瑶的耳垂都已经红透了。……第二日,晚间,辛毗府上。如同往常一样,辛毗在家中与家人一同用餐。与辛毗一同用餐的,除了儿子辛敞之外,女儿辛宪英和女婿羊耽也一并在场。辛毗素来与家中儿女会商谈朝中之事,今日得空,辛毗将几件差事也与儿子和女儿女婿讲了出来。辛毗话音刚落,辛敞就笑着说道:「去年儿子与父亲还聊起过陛下的婚事,谁能想到陛下如今要让父亲去送聘礼了?」「哼。」辛毗瞪了儿子一眼:「还真让你说中了。陛下此番纳的女子,乃是黄初元年西平造反时,被没入宫中的女子。」辛敞问道:「既然在造反后没入宫中,就不怕她们再度作乱?」辛宪英在旁插话说道:「作乱?拿什麽作乱?一些女子而已,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来?」「你当宫中一点手段没有吗?」辛毗对于家中子女的教育,一直都是平等看待的。辛宪英读得许多书,辛敞也竟有些害怕这个姐姐。辛敞讪笑着说道:「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嘛!」辛毗见儿子和女儿又拌起了嘴,接着说道:「不过说起来,还有一事。若是你们亲近的士族中有合适的女子,也可以推荐出来,朝廷准备为陛下宫中选妃。」说罢,辛毗下意识的瞪了辛敞一眼,将其的嘴堵住。堂中的外姓人,也只有女婿羊耽一人罢了。羊耽见状说道:「既然如此,小婿明日便去族中和交好的几家去问问。」辛毗点了点头,接着又看向了辛敞:「泰雍!明日为父要去巩县,你同我一起去!」辛敞犹豫道:「父亲,那儿子还要去尚书台告假。」辛毗说道:「遣人去说一声便好!为父很少为陛下传旨,如今得了机会,你也来一旁听一听丶见识一下。」辛敞拱手说道:「儿子遵命。」(本章完) 第210章 致命旧事 赶在四月的最后一日,司徒王朗和大司马长史冯平二人,匆匆到了洛阳。五月初一的大朝会结束,冯平下了朝便上了大鸿胪崔林的马车,一并去了鸿胪寺。崔林崔德儒出身冀州清河,他的堂兄就是曾经执掌魏国选官的崔琰。身为崔氏这一辈最为出色的二人之一,崔琰虽然故去,却也给崔林留下了不少人脉和遗泽。马车之中,二人也只是暂时寒暄。冯平问道:「德儒兄,最近洛中可有什麽新鲜事发生?」「新鲜事嘛?」崔林揭开马车窗帘的一角,看了眼外面的如织的人流后,捋须说道:「倒是也有一件。」「前几日,西域的龟兹国到了洛阳。送了些许玉器和宝石丶还给陛下送了两名胡姬。」「胡姬?」冯平笑道:「我也只是在书中看到过,却从未亲眼见过。」崔林看了冯平一眼:「也是。你在扬州待了快十年了,通西域后一直都在寿春,如何能有机会见到?」冯平点头:「使者送了两名胡姬,陛下就收了?」崔林说道:「收了,陛下还给了龟兹国使者许多赏赐。我当时也在场,当场碍于陛下面子没有劝谏,待使者走后又与陛下说明丶这些西域小国都是骗赏赐来的。而且从敦煌一路派人护送到洛阳,沿途耗费甚多,并不值得。」「然后呢?」冯平听得有趣。「然后,」崔林轻叹一口气:「陛下倒是耐心听我说完了,却并没有采纳我的建议。」半年前皇帝南征的时候,冯平与皇帝私自交流的机会几乎没有。如今得了大司马的举荐丶被陛下定为新任的河南尹,正是要好好了解陛下的心思。冯平接着问道:「德儒兄说的在理啊!如今又不是前汉需要结交西域小国丶以求扼制匈奴之时了。鲜卑如今又不成样子,陛下为何不纳德儒兄的建议?」崔林问道:「你猜为何?」冯平失笑道:「我如何能猜到?」崔林道:「陛下说,先让这些小国占些便宜倒也无妨。现在占便宜,日后才能恢复商路。」冯平也摇头道:「商路,西域那些穷地方除了牛羊丶还能赚些什麽?」两人就这样聊着聊着,一路到了鸿胪寺中。崔林的想法倒也没错。不过,曹睿心中却是另一番打算。只有让洛阳富庶丶大魏天子慷慨的传闻传遍西域,客商和冒险家们才会渐渐恢复隔绝百年的丝绸商路。短期来看或许会亏一些,但长期又如何不会获利呢?鸿胪寺中,崔林屏退左右,与冯平二人坐在堂中。崔林不解的问道:「伯营,你昨日到的晚,今日方才见你。大司马是如何点你为河南尹的?尚书台也肯放出来?」冯平沉默片刻:「不瞒德儒兄,是司空与大司马去了书信。司空用蒋济顶了大司马的扬州牧丶让蒋济做了扬州刺史。大司马顺势就将我推上来了。」崔林说道:「不过司马芝倒是得了利。朝廷派司马芝出使之前,还让他补上了九卿中太仆的缺。」冯平冷哼一声:「司马子华?这等人也能配为九卿?」「一月在皖城,大魏将孙权打的伤筋动骨,他出使又如何能讨得好处?陛下又如何不会怪他?」崔林听到这里却叹了口气:「出使孙权,算不得什麽好差事。但陛下却也未必会怪。」冯平抬眉看向崔林:「此话何解?」崔林说道:「数月之前,洛中的大臣们都只是知道陛下大方。但最近两月,陛下回了洛阳之后,朝中之事却愈发琢磨不透了。」冯平在一旁静静听着。崔林道:「侍中如今也能发出去巡视丶河南尹派出去作使臣,所有政令都要送进宫中丶归大将军和司空二人揽权……」冯平轻咳一声:「德儒兄慎言。」崔林说道:「且看朝局如何发展吧。伯营,你这个河南尹也要做的谨慎才是。」……而此时,北宫书房内,王朗正向皇帝报告着邺城发生的事情。曹睿皱眉问道:「这邺城的校事都尉赵区,就这麽轻松的被甄像一句话逼到自尽了?」王朗拱手说道:「就臣目前知道的信息来说,确实如此。赵区畏罪自尽,应该没有什麽争议了。」曹睿说道:「他是怕甄像报复?还是害怕朕报复?」王朗停了几瞬后说道:「或许兼而有之吧。虽然赵区死了,但从他的两名副手卫本和孙定的身上,臣基本上将事情查明了。」「嗯。」曹睿微微颔首,然后盯着王朗在看。王朗说道:「臣今日其实要说的是两个事情。一个是魏讽案丶一个则与文昭皇后有关。那臣先说魏讽案?」曹睿皱眉:「文昭皇后的事不必说了,司徒给朕写清楚就可。」王朗摇头说道:「臣以为,陛下还是应该听一听的。」曹睿哼了一声:「那就先说文昭皇后的事情!」王朗思考片刻后又摇头道:「臣还是一起说罢。」没等皇帝回应,王朗音色低沉的说道:「陛下,两个案子的共通之处,其实都在于先帝在建安年间,就已经近乎于接管了邺城的校事系统。」「臣审讯卫本和孙定两名校事后,又翻阅邺城档案丶找了许多校事府中的老吏问话,几乎可以将这个结论确定下来。」曹睿问道:「先帝当时已经是储君了。但校事一直不都是武帝亲自掌着的麽?先帝是如何掌握校事的?」王朗说道:「建安末年,武帝常常因头疾而难以理事,发作的频率也越来越多。」「在迫于舆论杀了卢洪赵达之后,武帝也精力不济,将校事府的权责渐渐交给秘书监了。」曹睿眯眼说道:「秘书监……先帝称帝后将秘书监改为中书省,是刘放和孙资二人?」「陛下所言不错。」王朗缓缓说道:「刘放和孙资掌握中枢机要后,自然晓得武帝情况。武帝难理朝政,而先帝有了太子储君的名份,于是也就听先帝命令了。」「说下去,」曹睿说道:「校事与魏讽一事有何干系?」王朗道:「与魏讽一案干系倒不是特别大。只不过动用校事在邺城中帮助魏讽『惑众』,或者说帮助魏讽『扬名』,还伪造了些魏讽造反的证据。」曹睿从椅子上起身,背着手在书房中踱步了起来。「他们就不怕武帝知道?」曹睿又问。王朗抬头与曹睿的目光对视:「武帝哪有可能知道呢?建安二十四年春,武帝当时还在汉中呢。」曹睿没有说话。建安二十四年春,夏侯渊在定军山被黄忠杀死。而后曹操亲自赶往汉中。建安二十四年夏,关羽攻襄樊丶斩庞德丶俘于禁。建安二十四年秋,曹操亲自坐镇许昌丶指挥救援樊城。过了冬天,建安二十五年春,曹操刚刚回军洛阳后,没过多久便病死了。若是这般说来……先帝曹丕是不是算准了这些事情,因而有恃无恐呢?曹睿在堂中站定,细细思考起来一些关键之人。曹操死在洛阳,贾逵丶司马懿丶夏侯尚纷纷在洛阳稳定形势丶安抚曹植曹彰。邺城中几乎所有臣子火速拥戴曹丕继位魏王。若认真的说起来,曹丕的助力并不是曹真丶曹休这些宗室武将,而是司马懿丶陈群丶贾逵丶锺繇这些文臣!先帝如此信重颍川人,也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想了许久,曹睿一声长叹。曹睿自诩即位这不到一年,巩固权利丶打了胜仗,因此往往将曹丕的能力看得没那麽高。但曹丕毕竟是开国皇帝,如何有如此多的人拥护于他?曹操征伐在外,曹丕常常留守邺城。一次次酒宴丶一场场文会丶一个个友人……只能说,没有半点工夫是白费的。而曹睿也终于想清了,自己和曹丕最大的差异。曹睿与臣子之间,几乎从无私谊!曹丕爱憎分明丶文彩卓群,与世家大族和宗亲武将们都关系良好。该结交的结交,该奉承的奉承,而这些作为,都变成了他登顶路上的阶梯。而反观曹睿呢?在东宫时几乎不结交大臣,而即位后所做的种种,几乎所有事情都是坐在皇帝宝座上发号施令。孤家寡人。曹睿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刘放和孙资二人,听先帝指挥之后,后来便掌握了校事之权,还以此继续掌中枢机要?」王朗说道:「应是如此。」曹睿摆了摆手:「说文昭皇后之事吧。」王朗片刻后说道:「臣在问询校事之时,从校事处听闻这样一桩事情。」「郭太后确实曾令校事诬告文昭皇后。臣知道陛下不欲追究此事,但臣是想说,邺城校事收到的命令,乃是郭太后直接从洛阳宫中发出的。」曹睿想了想问道:「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先帝这个诏书,是哪年发的?黄初二年还是三年来着?」王朗答道:「黄初三年。」「是九月?」「是九月。」曹睿吸了一口气。曹丕下此诏书,几乎与立郭氏为后是同一时间。(本章完) 第211章 新任侍中 曹睿目视王朗。几瞬后,王朗也说出了答案:「臣审讯得知,在先帝登基之前,郭太后就协助先帝处理校事事务。」「也因此,先帝并不禁止郭太后联系校事。」那这一切就都说的通了。在争世子之位的过程中,郭女王为曹丕出谋画策,而后协助曹丕处理一部分校事之事。数年后,又借着这个权责来害文昭甄后。曹丕在即位前拉拢校事,郭太后直接发令给校事。校事现在还有多少在自己掌控中?而上个月王朗持节去邺城,也是一件令所有人都难以预测的事件。借着肉刑之议,皇帝为了调和钟太傅与王司徒,去了王司徒家中。王朗第二日便持节去了邺城。到邺城后,先不顾给文昭甄后修陵一事,直接审讯校事。这一桩又一桩,让所有人都根本来不及反应,也算是无心插柳的一个举动。曹睿沉声问道:「朕能信得过王司徒吗?」王朗闻得此言,站起身来躬身一礼:「陛下,臣以东海王氏一族性命担保,陛下信得过臣。」曹睿点头:「校事,朕早就想改了。朕想问司徒,若是改的话,应该如何去改?或是取消后再立个新的?」王朗说道:「陛下,臣有肺腑之言要说。」「司徒请讲。」王朗拱手道:「臣以为校事不宜取消。虽说各地校事的负责之人或许有所异心,但若从整个组织和大多数吏员来说,应该都没有太大的问题。」「若是再重来一遍,臣恐怕还要有许多冤案错案发生,再有卢洪丶赵达这种人出现,慢慢才能恢复正常。」曹睿说道:「那就是改了?」「是应该要改。」王朗说道:「汉朝之时有绣衣使者,武帝时有校事府。这些刺探情报丶督查不法的事情,终归还是要有人来做的。」「武帝时,往往选择寒门出身之人作为校事,与武帝之间只论私恩,在朝中却不涉及公义。」「臣以为,若是再选人执掌,不可再从草莽之士中选人执掌校事了。」曹睿看向王朗:「司徒的意思是,让朕从士人中选人来负责校事?」王朗反问道:「这样难道有何不妥吗?」曹睿张了张嘴,刚想说出士人的关系盘根错节,选用士人来做丶或许会存了亲近士人的倾向,从而办事不利。但还没说出口,曹睿就发现,这两者其实并不冲突。曹操设立校事府的时候,主要是为了自己掌权顺利,主要对付的是拥护汉朝的士人和大臣们。但现在哪还有这类人了?早就死在邺城和许昌了。曹睿又问道:「司徒,朕以为校事不宜放在中书之内。」王朗不假思索的说道:「威福出于上,陛下还是应该亲自掌握。」曹睿点了点头:「辛苦司徒了。七旬高龄,还为朕跑了这麽一趟。」「肉刑一事,朕已经暂时搁置了。让华太尉来牵头,司徒是否怨朕?」王朗竟笑了起来:「陛下,臣都已经这般年纪了,多做一事少做一事又能如何呢?只要不出差错,臣都是乐见其成的。」此时此刻,曹睿又想起了那日司徒府中,挺直了腰杆说郑学有问题的王肃。曹睿出言问道:「魏讽案株连的那些人,与学术之见有关吗?」王朗点头:「有关!但臣以为,此事不宜再论,当日之人也都是如今的大魏忠臣丶重臣。」曹睿说道:「名单稍后给朕,司徒邺城之行的首尾也记录好,稍后一并给朕。」王朗应下之后,曹睿又说:「稍后司徒回府之后,让王肃来这里见朕。」王朗扬眉问道:「陛下不会是让臣的儿子负责校事吧?」曹睿哈哈大笑:「不至于,真不至于。王肃是个学者,区区校事怎麽能安放的了他的才学?」王朗也作势拍了拍胸脯,书房中的气氛也轻松了些许。曹睿说道:「不是为了校事。司徒昨日回洛阳的,或许不知道细情,朕已经派了刘晔毌丘俭二人去幽并巡边。」「目前侍中尚且空缺一人,不如让王子雍来朕身边做侍中吧!」王朗眼睛一转,也笑了起来:「随侍陛下的差事,可谓是天下最好的职位了。臣当然愿意让他来,只不过陛下还要考察他一番。」曹睿笑着点了点头。……扬州,江北,皖城。中军是二月离开皖城左近的,不过两月多的时间,一座坞堡就修筑在了潜口处。皖城边有皖水,皖水直直向南,在潜口处转折向东,再行数十里在皖口处注入大江。修筑潜口坞,也是曹睿在淮南时,与大臣们议定的结果。司马芝此时正站在潜口坞的外面,左右打量着这个坞堡。孙权在建安年间,还是一直居住在淮南-广陵对面的建业。但自从吴蜀夷陵之战,孙权将指挥中心向西丶向荆州转移之后,又在武昌称吴王,待在武昌的时间就越来越多了。以往出使吴国,都是要从合肥到濡须丶再过江去建业的。现在再出使,路线却变成了从寿春到皖城,再从潜口丶皖口过江。镇南将军贾逵引着司马芝,一同在坞堡内四处参观着。司马芝问道:「梁道兄,数月之间筑此城池,属实令在下钦佩不已。」贾逵笑道:「子华,我不过是在此做工而已,真正定策的陛下与司空等人,才是真正的运筹帷幄。」司马芝笑道:「梁道兄还是这般谦让。」酒宴早已摆好。潜口坞并不大,贾逵也是平日居于皖城,只不过是今日来潜口坞视察罢了。两人边吃边聊,司马懿与贾逵的私谊不错,二人曾共事许久,司马芝这是又借到兄长的面子了。司马芝简略的将洛中发生的几个大事丶讲给了贾逵之后,随即问道:「梁道兄,我即将过江去武昌,不知梁道兄有什麽可以教我的?」贾逵反问道:「子华,陛下是如何嘱咐你的?」司马芝道:「无非就是让孙权低头,连带着将聘礼送给孙权。」「聘礼?」贾逵不解。司马芝说道:「孙权之女孙鲁班,在皖口被曹泰获了,献于陛下后被收入宫中。」贾逵并不意外:「若是这般的话,就更应当注重名份之事了,要提防孙权拿此事作为引子,连带着让陛下不快。」司马芝点头:「梁道兄放心,我不会落下这般口实的。」贾逵缓缓说道:「既然陛下没有提及,我倒是有一事,要子华帮我去做,或者说是帮我看看。」「何事?」司马芝问道。贾逵说道:「其实还是年初那场大战带来的后续之事,事关吴国的权利架构。」「按照之前的分派,孙权是将荆州牧许给了陆逊,然后让陆逊在最西边的夷陵丶现在也叫西陵,在那边防着蜀国。」「但是除了陆逊之外,朱桓死了丶潘璋也死了。现在吴国的官场与领军之人有无变动,以及吴郡陆氏现在怎麽样了,这些都可以查一查。」司马芝在心中暗暗叫苦。按照兄长司马懿对自己的暗示,将陛下的话说给孙权丶再活着回来,就是大功一件。遇到什麽差错,推到孙权身上就行。孙权不配合丶不礼貌丶口出狂言丶因此动怒,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他是敌人!但贾逵这番分配,属实让司马芝不知如何去做。见司马芝为难,贾逵笑道:「子华勿要担忧,此事并不强求。若是孙权问起你从何处来,大可将皖城丶潜口丶皖口这一地的情况,讲与孙权听听。」司马芝只顾点头,心中却将贾逵的提议否了。他才不会找这般不痛快。……洛阳,北宫。曹睿领着三名侍中,破天荒的来到了中书省的值房内。孙资丶刘放二人的桌案上,堆放着一迭又一迭内外的文件,吏员穿梭其中,颇有些机要中心的感觉。两人都在认真看着文书。路过的吏员也得了眼神,不敢作声,是刘放第一个发现了皇帝到来的。刘放轻咳一声,孙资才反应过来,二人一同站起身来。刘放身为中书监,是中书省内职位最高的官员,随即说道:「陛下今日亲至中书省,臣不胜惶恐。」曹睿笑着摆了摆手:「刘卿惶恐什麽?朕今日闲来无事,走到这边看上一看。」刘放行礼后,站到了皇帝的旁边:「不知陛下有什麽要了解一二的?臣来为陛下讲解。」曹睿直接说道:「平日里,刘中书和孙中书是如何管理校事府的?」刘放闻言转头看了孙资一眼,孙资拱手说道:「回陛下,校事府的职司是由臣来负责的,刘中书也只是与臣一同审查而已。」曹睿点头:「朕看中书省的事情如此之多,孙中书能顾得上校事府吗?」邺城死了校事,孙资知道的时间恐怕也就比王朗晚几日而已。加之王朗已经回洛阳,孙资也大约猜度到了皇帝的意思。孙资叹了口气,右手向自己桌案上堆放成山的文件指了下:「如陛下所见,臣每日在案牍之中,校事之事比起朝中大事往往没那麽重要,臣其实也有些顾不及的时候。」曹睿笑着看向孙资说道:「若是孙中书顾不及的话,将校事府从中书的职责中分出可好?」(本章完) 第212章 外放刺史 曹睿此话一出,房间中即刻陷入了诡异的宁静。刘放缓慢的抬起头看了眼皇帝,又用馀光瞟了眼孙资。孙资则是睁大了眼睛怔在了那里,目光不自觉的看向地面。而三名侍中,辛毗若有所思,陈矫皱着眉头,杨阜面无表情,显然各有各的考虑。就在几瞬之间,孙资的额头上冒出来一层细密的汗珠,胸膛中的心脏也砰砰的跳得利害,耳边也响起一丝嗡声。孙资仕官数十年,自诩见过不少朝臣起伏的故事。但真轮到自己的时候,却也不免瞬间慌了神。是校事出了问题,还是我自己出了问题?孙资在脑海中盘算着这个问题。十馀年来,得武帝和文帝信重,在秘书监和中书省任职机要,如何能是自己出了问题?一定是校事的问题!孙资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随即忍着身体上的本能反应,挤出一丝笑容拱手说道:「陛下圣明,中书省为朝廷执掌机要,本就繁忙无比。臣处理这些事务,或许也难免疏漏之处。」「臣赞同陛下之言,校事府是该从中书省分出去了。」曹睿倒是有些意外,孙资竟然如此痛快的就要将校事府之权交出来。曹睿道:「那孙卿不如现在给朕仔细说说,大魏的校事府现在具体是个什麽样子?」孙资清了清嗓子:「那臣先说校事府的人员布置?」「可以。」曹睿简单说了两字。孙资道:「禀陛下,大魏校事现在的总数约两千人……」曹睿打断了孙资的话:「约两千人?就没个准确的数字吗?」「陛下稍待。」孙资转身到架上拿出一卷竹简,展开后认真读道:「截至太和元年四月之前,校事总数约两千一百八十七人。」「其中,洛阳校事掌司隶丶雍凉丶兖州丶荆州监察事,总数为九百三十六人。」「邺城校事掌冀州丶并州丶幽州丶青州监察事,总数为四百六十人。」说道这里,孙资的话语顿了一下。上个月邺城的校事都尉赵区自杀身亡,应该再减一人了。「许昌校事掌豫州丶徐州丶扬州监察事,总数五百九十七人。」「其馀约两百人,散在吴蜀各地作为探子。」曹睿伸出手来,孙资连忙将手中竹简递给了皇帝。接过之后,曹睿抬眼看了下刘放:「刘卿之前和朕说,各地校事的资料半月就能整理好。现在已满半月了,朕还要自己来才看得到。」刘放倒是比孙资镇定多了:「是臣疏忽了,臣与孙中书本来打算朝会之后,再进呈给陛下的。」和孙资相比,刘放还是更有体统一些的。大致看了几眼后,曹睿问道:「邺城的赵区死了,许昌的校事都尉朕没问过。」「洛阳的校事都尉,朕记得名叫刘慈是吧?此人现在在哪?」孙资拱手答道:「陛下,刘慈一直都在洛阳,是否要臣去唤他?」曹睿摆了摆手:「不必,让他且待着吧,朕现在没工夫见他。」「朕登基以来,几乎没怎麽用过校事,连带着对校事也不熟悉。」「辛侍中,」曹睿转头看向辛毗:「刘慈此人,你之前伴于先帝左右时,有了解过吗?」辛毗沉默两瞬,抬头看向皇帝说道:「校事都尉刘慈之名,臣听说过些许。」「说一说吧。」曹睿道。辛毗拱手:「关于刘慈,有一事几乎是朝中共知的。」「从黄初元年到黄初四年之间,刘慈所领的洛阳校事,在洛阳检举了官吏和百姓数以万计,一时间朝中大骇。」「当时高柔高文惠身为治书执法,曾极力劝阻先帝重新审查这些校事检举之事,许多冤案得以纠正,高文惠也因此升为廷尉。」治书执法,乃是御史台的官员,位居御史中丞之下。御史中丞,现在就是御史台最大的官员了。先汉时曾有御史大夫一职,只不过到了后汉被改为司空,就是现在司马懿任的职位。在汉末和大魏,三公虚置没有职权,司马懿现在所做的事也和御史台没有半点关系。曹睿笑着说道:「高廷尉便是这般成了廷尉吗?」辛毗笑笑没有说话。「那先帝后来可有处置刘慈?」曹睿又问。孙资抢着说道:「刘慈所为之事,也是其职责分内之事。先帝未曾处置于他。」曹睿心中竟有了一丝猜测。所谓校事,到底是让其监察百官丶以防真的有事发生,又或者是让其经常搞些事情,按皇帝心意来臧否大臣的去留?这又是一个黑手套和白手套的哲学问题了。曹睿点头道:「既然先帝都没处置刘慈,朕也同样不拿过去的事情来罪他。」目光看向身侧的三名侍中,曹睿面上带笑说道:「辛卿丶陈卿丶杨卿。」辛毗和陈矫丶杨阜三人连忙拱手回应。曹睿说道:「校事府的权责,朕现在就从中书省移至侍中寺了。」「洛阳丶邺城丶许昌三地的校事,就由三位侍中分别统领。你三人可有要挑选的?」辛毗抿了抿嘴,刚要说话,陈矫就拱手抢着说道:「臣等为陛下分忧,又岂会挑选职务?陛下让臣等分领何处,臣等自会不负皇命。」曹睿笑了一声:「陈侍中是这般想的吗?辛侍中和杨侍中呢?」见惯了皇帝的『奇思妙想』,辛毗自然是没有什麽意见的。杨阜刚被升为侍中不久,现在又得了校事之权,哪还会挑三拣四?辛毗和杨阜都表示没有想法,那曹睿也就顺势分派了下来:「那就这般好了,洛阳校事由辛侍中所领,邺城校事由陈侍中所领,许昌校事由杨侍中所领。」「孙卿这两日就与三名侍中做个交接可好?」曹睿看向孙资:「三日够吗?」孙资正用挨着手背的衣袖小心擦着额上的汗,听闻皇帝发问,连忙说道:「莫说三日,一日就够了。」曹睿点了点头:「待交接完毕之后,孙卿做一任外官吧,中枢待的久了,去外活动活动也好。」「兖州刺史,尚在中原,离司隶又近。」曹睿笑着看向孙资:「孙卿可还满意?」刘放与三名侍中的目光都看向了孙资,孙资半坐在椅子上丶方才微微弓起的腰背竟挺直了些,神态之间明显轻松了许多。今日陛下一提到要从中书省剥离校事府,孙资的心中就一直悬着。当皇帝『兖州刺史』四个字脱口而出之后,孙资这才彻底安心,再也不惧了。堪称平安落地。孙资笑着拱手道:「陛下莫要这般讲,为陛下和朝廷效力乃是臣之本分,哪有什麽满意不满意的呢?」「既然陛下要用臣为兖州刺史,臣到任后一定不负皇恩。」孙资哪敢不满意?能得一州刺史,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孙资说话之时,竟不由得想起了好友贾逵。与其在宫中伴君整日提心吊胆,倒真不如外放快活!孙资这一瞬间,只想到自己这些年的功劳。可对面的皇帝,却完全不是这般想法。孙资此人才华极佳,否则也不可能与刘放一同执掌中枢机要十馀年之久。但和刘放稍有不同的是,孙资在中枢伴随皇帝的言语之间,却有时会夹带私货。虽谈不上有罪,但也会使人反感一二。比如,孙资曾在论及曹休和贾逵的纷争时,多有维护贾逵之意。还有,在吴质回洛阳之前,孙资也数次在言语中对吴质有所诋毁。曹睿当然可以贬斥孙资,但思来想去,吴蜀大敌当前,曹睿并不想使朝中的人心动乱。少一些内耗,多一些安稳。若孙资是个废物,那麽贬了也就贬了。但此人的才华着实出众,值此用人之际,以孙资作为一州刺史,也算是人尽其用。也兼顾朝廷体面。见孙资领命的痛快,曹睿笑着说道:「孙卿可认识现任的兖州刺史王昶?」「朕大约记得,你们二人是同乡。」孙资点头应道:「臣是太原人,早年初次出仕之时,就是本郡司徒王允王公举荐。」「王昶王文舒也是出自太原王氏,臣也只是在邺城时与王昶有过些许来往,已经数年未见了。」曹睿说道:「南征之时,朕在寿春见过王昶,此人才学见识都算不错,当年也曾在先帝幕中任职。」「刘卿,」曹睿看向刘放:「朕将王昶调入中书省,以其领『中书侍郎』之职,来当刘卿的副手。这样可好?」刘放面带微笑拱手说道:「陛下此番安排,自然是极好的。王文舒的才学臣早就知晓,让他进中书,正好也能发挥此人的才学。」曹睿笑着颔首。其实,曹睿的本意是好的。孙资夹带私货,不适合再为中书之任,但也称不上是有罪。借着整理校事之时,将孙资外放为官,也是合情合理丶人尽其用。皇帝想给朝廷留几分体面,但臣子们却不是这般想的。曹睿与侍卫们先回了书房,剩下三名侍中在与孙资坐着交接。倚到躺椅上之后,曹睿将锺毓唤了过来,让其将此事与西阁丶东阁传个话去。(本章完) 第213章 谋国之言 锺毓并不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将事情报给曹真丶董昭丶司马懿和卫臻之后,这个少年的差事就算了结了。西阁和东阁都默契的没有去找皇帝,而是各自议论了起来。曹真试探着问向董昭:「董公,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董公为我解惑。」董昭闻声缓慢的抬起头来,额头上的褶皱挤出几个横线,音色苍老的说道:「大将军有何事问老夫?」曹真轻咳一声:「董公,我只是有些不懂,为何要削中书省之权丶来填侍中寺呢?」「中书丶侍中,又能有多大区别?」董昭想了几刻:「若说区别,肯定是有区别的。中书掌机要,若是机要再夹杂监察,势必权重。侍中本是清散职位,加些校事之权,反而可以让校事权柄不外落。」曹真看出董昭似乎有未尽之意,继续问道:「董公似乎还有要说的?」「真要我说?」董昭斜眼看向曹真。曹真讪笑道:「董公是长者,还请董公指点我一二。」董昭轻轻摇头:「若再要说的话,这些事情与大将军有何干系?」「中书丶侍中这些职位,随他们争去就是,总归与军中无碍,大将军又何必操心?陛下也只不过是通知你我一声而已。」曹真却叹了口气:「董公金玉良言啊!除了董公,怕再无人与我说的这麽直接。」董昭道:「这话不好听吧?」曹真说道:「总归比奉承之话好听,近年来,我府上之人也极少劝谏我了。」董昭回应道:「这都是身居高位的后果罢了。」「对了,大将军的长子昭伯,算日子快到幽州了?」曹真想了想:「大约还差几日。」董昭将手边的竹简拿起,作势要递给曹真:「大将军看看这个吧。」曹真略带疑惑的站起,走到董昭桌边将竹简拿了过来,翻开了几瞬后便皱起眉头:「轲比能率军击败西部鲜卑的泄归泥部,泄归泥部欲归降田豫?」「董公觉得应该接纳泄归泥部吗?」董昭答道:「势败来投,老夫以为当纳则纳。田豫不是写了吗?有早就依附大魏的步度根为泄归泥作保。」曹真点头:「既然如此,就拟让田豫接纳泄归泥部吧。报与陛下后再传讯给田豫。」董昭说道:「老夫倒不是要与大将军说这些边郡小事。昭伯去了田豫处,田豫处最近又不太平,全看大将军怎麽选了。」曹真眯眼想了几瞬,哼了一声说道:「我曹子丹之子,如何去不得战场?且看昭伯自己造化吧。」董昭也笑了起来:「哪有这般为人父的?到时老夫与田国让说一声,让他仔细着些。」董昭这麽说了,曹真倒是也没阻止。而另一边的东阁中,司马懿与卫臻二人却与曹真丶董昭完全不同。锺毓走后,两人并未作声。半晌之后,司马懿看向卫臻说道:「公振,过几日我将上奏陛下。」卫臻不知怎麽想的,也回了一句:「司空,在下也将一并上奏。」司马懿轻轻点头。当晚,司马懿将廷尉高柔请至府上。司马懿虽与高柔交好,但毕竟还是不如与蒋济一般亲近。二人也只是坐于堂内,关起门来说话,并未进入书房之中。司马懿说道:「文惠兄听说了吗?孙资要被外放了。」高柔诧异,扬眉问道:「是陛下将孙资外放的?孙资犯了何事?」司马懿轻轻摇头:「犯了何事我不知情。但陛下将孙资任命为兖州刺史,想来不是什麽紧要之事。」高柔打量了一番司马懿的神情,问道:「那仲达将我唤至家中所为何事?」高柔年长司马懿五岁,两人认识快二十年了,因而高柔可以直接称司马懿的字。司马懿缓缓说道:「陛下将校事的权责从中书省夺了。校事原本不是由孙资所领吗?拆成了三份。」「刘晔走后,还剩三名侍中。辛毗一份丶陈矫一份丶杨阜一份。」高柔皱眉:「区区校事,还拆成三份?若按我说,这校事祸国殃民丶全无半点益处,早该取销了才好!」司马懿说道:「校事如何,我倒是不关心。刘放丶孙资二人常居禁中为近臣,从而大权在握。洛中官员往往听得『中书』之名,常常不敢违背。」「文惠兄,我使人去参孙资!」司马懿知道高柔素来对校事不满,此番言语也存了鼓动高柔的意思。高柔盯着司马懿看了半晌:「好!我自去参中书,不过,仲达想让谁去参孙资?」司马懿捋须说道:「到时让徐景山去便是!」高柔想了想,露出一丝笑意:「徐邈徐景山吗?他在御史台做治书执法,正是我之前的职位。」「以此职位来弹劾中书,也算正当!」司马懿点头道:「不过,今日卫公振与我说的分明,他也要就此事上表的。」高柔嘴角露出一丝无奈之意:「仲达,难道你能管得住卫公振吗?就算他不上表,有什麽事与陛下私下一说,却比许多大臣上表管用!」司马懿倒是不置可否的神情:「我管不了他,他也管不了我。不过按照卫公振的稳妥性子,倒是做不出来什麽激烈举动的。」高柔点头赞同。……翌日,北宫,书房内。只有皇帝和卫臻两人在此,卫臻因此也说的颇为直截了当。卫臻拱手说道:「禀陛下,臣昨日听说了陛下拆分校事之后,也起了许多想法。」曹睿说道:「卫师傅请说,不必见外。」卫臻点头道:「既然陛下将校事的权责收入宫中,由陛下亲自掌管,还不如收了司隶校尉之权。」曹睿皱眉:「卫师傅是何意?司隶校尉有纠察丶弹劾百官之权,乃是朕身边不可缺少之职,因此朕才用卫师傅担任司隶校尉!」卫臻解释道:「陛下不觉得,司隶校尉之权,与校事有许多重合吗?」「什麽意思?」曹睿问道。卫臻道:「司隶校尉纠上检下丶严刑必断,乃是天子的耳目之臣。但论起监察来说,洛中已经有三个职位有监察之权,不免生乱。」「三个?」曹睿问道:「御史台丶司隶校尉和校事府?」卫臻点头:「陛下说的不错,正是这三个机构和职位。陛下可知司隶校尉这一职位是从何而来的?」曹睿说道:「卫师傅莫要卖关子了,还请直接说吧。」卫臻道:「所谓司隶校尉,名为校尉却有司隶的刺史一责,但实际负责的还是天子耳目爪牙之职。」「汉武帝设司隶校尉,其实是当时『巫蛊之祸』涉及宰相与皇家,御史台不便管辖两者,才新设了司隶校尉持节去应对此事。」「数百年间,司隶校尉权责渐渐变重。」「桓灵之时,宦官丶外戚丶士人争斗频仍。在洛中不便动兵,往往是哪一派掌握了司隶校尉之职,哪一派就可以藉此职权将反对者入狱。」曹睿问道:「所以卫师傅觉得这个职位多馀了?」卫臻反问道:「臣倒也想问陛下,监察之职,外朝有御史台来为此事,内朝有校事监察不就够了吗?何必再留着司隶校尉呢?」曹睿静静的看着卫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自古以来的大臣,得到皇帝信重之后,往自己身上揽权才是常事。如卫臻一般,任尚书右仆射还兼领司隶校尉的重臣,出于公心欲要将职位放弃,才是难能可贵的少数之人。卫臻解释道:「陛下,臣倒不是说不愿意做这个司隶校尉。只是细细想起来,这个职位确实有些怪异。」「将其权责拆分为二,其一可设司隶刺史,如其馀各州一样监察各郡县官员。」「其二可设监察官,监察朝中和洛中的百官贵戚就是。」「臣只是以为,第二个权责可以和校事归纳到一起罢了。」曹睿思考了几瞬,缓缓应道:「朕不能应。」卫臻闭口不言,静静的看着皇帝等待解释。曹睿道:「朕登基不满一年,可以梳理地方之权责,但司隶校尉乃是朕用来护卫身边的重要职位,朕让卫师傅位居此职还有大用。」「卫师傅方才说的,朕都听懂了。合理丶可以这样去做,但不是现在。」曹睿看着卫臻:「卫师傅懂朕的意思吗?」卫臻拱手:「陛下圣明,是臣失言了。」曹睿摆了摆手:「无妨,真的无妨。卫师傅也是为国考虑。」其实这种监察系统的重迭,曹睿也意识到了有些许不妥。比如后世的某个朝代,外有言官御史科道,内有锦衣卫。有锦衣卫还不够,还设了东厂。东厂不够,还有西厂。西厂不够,还有内行厂……这种事情曹睿是不会做的。就在两人说着话的时候,锺毓从外进来禀告:「陛下,廷尉有一封上表托我送来。」曹睿皱眉:「廷尉高柔?为何不通过中书上表?」锺毓答道:「回陛下,臣也不清楚。高廷尉是自己到了宫门口,将这封上表投递来的。」曹睿接过书信,展开后看了半晌,重重的摔到了桌子上。(本章完) 第214章 宫中问话 「来了一个,还有一个!」曹睿带着怒气说道:「朕好不容易做了些事,这些人又在这里臧否!」「来,卫师傅,这两个表文你都看看。」卫臻没有立刻出言安抚正在气头上的皇帝,而是起身缓步走到桌案前,双手轻轻拿起高柔的表文。博闻强识如卫臻,大略浏览一遍丶也就将内容全都记住了。放下高柔的上表后,又拿起徐邈的那份。如同高柔一般,徐邈的表文也是直接投入宫中的,并未经过中书。看过后,卫臻将其平稳的放在桌案上,并未弄出任何声响。曹睿说道:「朕知道校事归于中书不妥,这不是都收到朕自己身边了吗?」「朕特意避开了籍贯,让颍川的辛毗管辖洛阳校事丶让关西的杨阜管许昌丶让扬州的陈矫管河北。」「朕还忍耐孙资,将其放往外任而不是免职。朕顾全大体,为何廷尉和御史台却不能顾全一下?」卫臻连忙说道:「陛下还是不要动怒为好。廷尉与御史台只能看见孙资外放丶校事转属,藉此机会抨击中书与校事,他们并不知晓陛下的一番苦心。」曹睿抬眼看了看卫臻:「如卫师傅一般识大体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徐邈抨击中书揽权丶高柔指责校事纵肆。这两人早不说晚不说,偏要赶在朕调动的时候说。」「他们是不是以为朕早就不满中书和校事了?」卫臻拱手道:「天子之心,臣下如何能揣摩透澈?不过是以微末之事大略猜测罢了。」「臣认为,还是要给这两人大略说明一下的。」曹睿轻哼一声:「事事都要朕说,难道不说清楚丶这两人便不晓事了吗?」「朕意已决,将徐邈和高柔的上表留中不发。且看这两人还有什麽动作。」卫臻叹气道:「陛下莫要动怒了,臣看过这两篇表文,也都算这两人职责所在。」「徐邈徐景山在御史台,是位居御史中丞之下的治书执法,本就负责监察百官。」「徐邈在上表中提到,中书久居陛下左右丶执掌机要又常常帮助陛下处理国事,并非社稷之福。大臣权责太重,国家就会危险。左右近臣过于亲近,君王就会受到蒙蔽。」「若是近臣趁着陛下疲惫之时有所裁断,臣子们看到他们能左右事务,就必然会向他们靠拢。一旦有了这样的开始,对官员的评价和声誉就会有所偏颇,曲意逢迎的小人就会得志。」「洛中的官员闻『中书』之名,唯恐有只言片语得罪中书,以防其在陛下面前有所谗言。」曹睿皱眉道:「徐邈的意思我看懂了。但他说这些话到底是想做什麽?想让朕罢了刘放和孙资,还是想让朕取消了中书省?」「他没有提及如何改变,反倒只是在这里说中书如何如何不好。」「没了中书,也会有侍中丶也会有西阁东阁。这种事情如何能断绝的了?」「陛下……」卫臻刚要说话,就被皇帝打断了。曹睿说道:「让徐邈再次上表自辩!朕倒要看看,若按他的说法否了中书,他有什麽好的制度!」卫臻劝阻不住,只得应下,随即又说起高柔上表的内容来。卫臻说道:「陛下,高柔的上表则是说,朝中官员各有职司,选用校事并非信任臣子的举动。而且十馀年来,如卢洪丶赵达丶刘慈等校事以自身爱憎丶擅作威福,着实非当初武帝设置校事的本意。」曹睿面色不悦的说道:「早干嘛去了,偏要等到朕收校事的权责时再说。」「高柔不是廷尉吗?让他拿出证据来,校事都做了什麽非法之事。」卫臻也只得应下。……第二日,高柔面色凝重的坐在廷尉府的大堂中,手上所执毛笔的笔尖上沾满了墨,却迟迟未能下笔。廷尉监王观捧着三卷竹简过来:「高公,校事刘慈涉案的材料已经整理好了,请高公过目。」高柔没有抬头:「放在这里吧,辛苦伟台了。」王观答道:「这是属下分内之事。刘慈在黄初年间,除了吹毛求疵丶可罚可不罚的案子之外,真正造成的冤假错案大约有近千个。」见王观将竹简放在桌案上后,高柔从头到尾认真浏览了一遍,随即长叹一口气:「如此劣迹斑斑,校事之害远大于其利!伟台,明日随我一同入宫可好?」「我要向陛下面陈此案!」王观面色严肃的拱手道:「高公行事,属下自当相随。」傍晚时分,正是大臣们下值回家的时候。司马懿的马车经过了御史台,早就等在街边转角处的徐邈左右看了一眼,趁着马车停下的几瞬空当,没有丝毫犹豫的上了马车。徐邈略带焦急的问道:「仲达,仲达!如之奈何啊?」司马懿看了一眼徐邈:「景山兄急什麽!难道是天塌了不成?」徐邈没好气的说道:「我如何能不急啊!上午时分,陛下让我上表自辩。方才下午时,又有使者来到御史台,要我明日进宫面圣。」司马懿笑道:「面圣就面圣,有什麽好怕的?你又没说错什麽,如何会担心陛下责怪你?」徐邈皱眉:「是没说错,中书权重确实不妥。可陛下要我说明到底该如何解决问题。若是不符陛下的心意,恐怕也逃不了斥责啊。」司马懿说道:「陛下是如何让你上表自辩的?你且细细说与我听,勿要遗漏半个字。」徐邈认真说了一遍后,司马懿沉思片刻,向徐邈嘱咐了几句,徐邈的神色也逐渐放松了些。快到司空府时,马车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停下,徐邈就这样下了马车。临走之前,司马懿还拍了拍徐邈的肩膀。……翌日,北宫,书房中。曹睿坐于桌案之后,八名臣子前后分坐在两侧的椅子上。西阁的曹真丶董昭,东阁的司马懿丶卫臻,以及四名侍中,悉数在场。曹睿语气平淡的说道:「方才卫师傅所读的两封上表,诸卿都听清楚了吗?」众人纷纷点头。曹睿点头:「今日朕召你们来,一则是要与你们商讨徐景山和高文惠的上表,二则是要与你们做个说明。」「先宣徐邈进来吧。」角落里站着的钟毓拱手行礼,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的工夫,候在外面的徐邈便走了进来。徐邈躬身行礼:「臣徐邈拜见陛下。」曹睿点了点头:「今日朕召你入宫,就是想让与朕丶与诸卿说明一下你的想法。」徐邈神色镇定的拱手:「臣遵旨,定当言无不尽。」曹睿指向辛毗:「辛侍中替朕来问。」辛毗领旨后起身,走到了曹睿桌案的侧边,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张左伯纸。辛毗轻咳一声,随即问道:「请问徐御史,前日上表的时候,为何不通过中书,而是直接投递到宫中?」徐邈看向皇帝,拱手答道:「回陛下,臣乃是弹劾中书,岂有让中书传讯的道理?」曹睿说道:「徐卿是怕中书收到你的上表之后,将其隐匿起来,从而使朕看不到吗?」徐邈从容答道:「臣并非此意,臣只是以为弹劾中书,便不好再通过中书上表。」曹睿看向辛毗:「辛侍中,大魏可有规定臣子上表的渠道?」辛毗想了想说道:「回陛下,并无此规定。」「那好,今日便有了。」曹睿缓缓说道:「臣子给宫中上表,以后只能通过中书。中书乃是负责上传下达的部门,不可作为摆设。」「遵旨,臣记下了,稍后便告知中书。」辛毗答道。说起来有些搞笑,规定中书权责的诏书,还是要由中书来签发的。曹睿又问:「徐卿在上表里说的,若君王听信左右,则会受到蒙蔽。徐卿在这里说的左右都是谁?」「说的是中书监刘放丶中书令孙资吗?」徐卿深吸一口气:「陛下,中书在宫中为近臣,自然是包括在内的。」顿了几秒后,徐邈说道:「陛下,臣以为不仅是中书,西阁丶东阁也一并在内!」「臣句句都是发自肺腑,若陛下一直将大臣聚于宫中丶听信左右,长此以往,满朝臣子都只知中书丶西阁丶东阁,而不知陛下了!」「大臣的威权过重,则臣民们必然会畏惧大臣丶而轻慢陛下,还请陛下明察!」司马懿前几日与高柔商谈,本是想让高柔检举校事丶再让徐邈弹劾中书,从而在整体上减小中书省的权责。宫中向外朝发号施令,要麽是通过中书下诏传旨,要麽是通过东阁向尚书台传达政令。先帝曹丕在时,虽然在尚书台重用陈群丶司马懿二人,但也用中书省来分尚书台之权。今日司马懿所为,也只是将权柄收于尚书台罢了。但令司马懿诧异的是,皇帝非但没有听从徐邈的谏言丶顺着外放孙资的时候削弱中书省,而是让徐邈下令自辩。那麽风向就很明显了。陛下不满的,看来只是孙资本人,而非中书省这个机构。(本章完) 第215章 意外之喜 徐邈话语一出,满座皆惊,众人纷纷侧目。若论在皇帝面前无差别攻击,徐邈算得上是第一人。果然是御史台的官员,战斗力着实强悍。曹真抬头看了眼皇帝,见曹睿没有表示,则面带不满的看向徐邈:「徐御史还是说些清楚为好,我等每日在宫中兢兢业业,如何就是揽权丶如何就是『只知西阁丶东阁,不知陛下』了?」徐邈看向曹真,拱手道:「回大将军的话,在下并非针对大将军,而是就制度而谈罢了。」用徐邈和高柔的上表,又一次探知了皇帝的态度后,司马懿给徐邈出的主意,就是把水搅浑。御史台的份内之事,本就是监督百官。发现制度有不妥之处从而抨击,正是职责所在。将中书和西阁丶东阁这两个皇帝亲自设立的机构相提并论,私心也就被掩盖起来了。不过,曹睿也并非没有准备,见招拆招就是。曹睿微微皱眉看向徐邈:「徐卿,你的意思是说中书和西阁东阁,乃是借着朕的权威发号施令丶而没有用朕的名号?」「是这个思路吗?」徐邈拱手说道:「回陛下,臣正是这个意思。恩威皆出于上,不可让总是让大臣居于宫内发号施令。」曹睿点头道:「朕听明白徐卿的进言了,今日叫徐卿来宫中,朕也全无难为你的意思,也是就事论事罢了。」「刚才说的事情,朕分两个结果说与你听。」徐邈拱手:「臣聆听圣训。」曹睿说道:「第一个问题,徐卿身为御史,说中书在禁中伴朕左右,而常常能够向朕谏言,从而影响朝政,中书省也因此权势日盛。」「徐卿,是这个意思吗?」徐邈微微眯眼想了几瞬,拱手答道:「回陛下,臣正是此意。」「那好,」曹睿说道:「若朕将中书之责,仅仅限制为管理机要丶拟旨宣诏丶上传下达,而不再谘询于中书,是否就对制度有益了呢?」徐邈答道:「陛下圣明,若如此,则定可以使朝臣不再畏惧中书之权,中书权责也更加明确纯粹了。」曹睿点了点头:「第二个问题,徐卿说近臣左右权重,而不利于国家。西阁东阁都用朕的名号,乃是损失朕的权威之举?」徐邈脑海中回想起昨日马车上,司马懿对自己的嘱咐,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下:「臣正是此意。大臣居于宫中发号施令,此事自古以来闻所未闻!实非善政。」曹睿笑着看向西阁东阁的四人:「御史台这样讲,你们又怎麽说?」曹真第一个拱手:「这实在是无妄之罪!我等乃是在宫中辅佐陛下,又如何成了揽权了?臣不认同!」董昭捋了捋长须,缓缓说道:「在宫中发令,确实借了几分陛下之威,臣无话可说。」曹睿转头看向司马懿和卫臻:「司空和卫师傅呢?」司马懿拱手道:「陛下,臣只听陛下分派。」卫臻也紧接着说道:「臣也如司空一般想法。」曹睿点了点头:「徐卿,西阁东阁四位重臣的表态,你也都听到了。」「就你刚刚提出之事,朕现在也有个办法可以解决。」「既然朕已经明白说明中书之权,也不再就政事谘询中书。那麽日后凡是进出宫中的文件,皆从中书传递,西阁丶东阁也是一样。」曹睿此话一出,书房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其实曹睿设立西阁丶东阁之时,就是为了让军事丶政事都出自宫中,先让朝中适应这一制度,再慢慢收拢权利丶使权责极重的大将军和录尚书事,成为类似阁臣一般的角色。只是没想到,徐邈今日竟就此事而发起抨击。曹睿也就顺水推舟,说出了这一建议。让西阁丶东阁的政令由中书发出,这已经是名义上的令出于上了。虽说不可能让曹真丶司马懿真的成为皇帝助理一般的角色,但若是曹真丶司马懿日后不在宫中了呢?其他人再来西阁丶东阁,是不是就可以继续顺水推舟了?集权之路漫漫,且慢慢来吧。曹真和司马懿等人,脑中并未有『内阁』这种机构的概念,也从不把自己当成皇帝助理一般的角色。因而听闻皇帝的话后,第一反应只是诧异。此时的司马懿,脑海中已经转了不知多少圈,还是隐隐发现了一丝不妥之处。司马懿拱手问道:「陛下,臣有一问,虽然不太妥当,但还是想请陛下允许臣讲。」曹睿笑道:「司空怎麽还如此客套起来了?想说便说。」「是。」司马懿说道:「陛下将文书出宫和入宫的权责都归于中书,臣理解陛下的意思。但若中书从中过一手丶恐怕会耽搁事务。」司马懿说的委婉,但曹睿瞬间就听懂司马懿的潜台词了。什麽耽搁事务?司马懿这是担心,西阁和东阁的政令,会被中书阻挠丶甚至封驳。若真如此,中书的权利反而增大了,西阁东阁也就如傀儡一般。曹睿笑着说道:「对于西阁东阁之事,无论文书进宫上报丶还是政令出宫传达,中书省只有立即传递之责,不可对其有半分干涉。」司马懿拱手道:「若如此这般,臣没有问题了。」曹睿问道:「大将军丶卫尉丶卫师傅,你们有无问题?」从这三人的视角来看,无非是以往让宦官传递文件出宫进宫丶现在改成中书省了,又有何妨?曹真丶董昭丶卫臻三人纷纷表示,没有任何意见。曹睿面带笑容的看向徐邈。对于这个不知为何丶给自己打了一记漂亮助攻的御史,曹睿还是十分满意的。「徐卿上表中所说的,朕都一一给你解答了,还有什麽问题吗?」徐邈躬身下拜:「臣没有问题了!陛下圣明烛照丶英姿睿断,真乃不世之圣主也!」曹睿嗤笑一声:「还不世之圣主,徐卿,收一收,莫要这般浮夸了。」「陈侍中,替朕记一下。」陈矫闻得皇帝召唤,连忙起身走到以往中书拟旨所用的桌案前。「夫骨鲠之臣,人主之所仗也。邈清尚弘通丶服勤尽节,国之大事丶辄有奏议,忠诚奋发,吾甚壮之。」曹睿口中说完了之后,笑着说道:「稍后将此语送至中书去,让中书下诏给御史台,朕要当众褒扬徐御史。」徐邈今日在宫中的心态几次波折,此时又得了这般褒扬,属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旁的司马懿神色如常,却也完全搞不清皇帝是如何想的。徐邈只得躬身行礼:「臣谢陛下恩典。」在御史台的治书执法徐邈离去后,并未有半点停歇,曹睿立即将高柔唤了进来。高柔方才在院中,已经看到了徐邈出来时丶看向自己的那种颇为古怪的眼神。当他自己走进书房中,却更为惊讶了。怎会有如此多的人在场?简单的问候之后,依旧是辛毗问话。辛毗说道:「请问廷尉,在此前的上表中廷尉曾说,校事在黄初年间多有不法,是如何不法的?为何待陛下将校事权责转走之后,方才上表?」高柔拱手答道:「禀陛下,臣先说洛阳校事都尉刘慈一人。臣这两日已经整理了刘慈引起的冤假错案,共计近千。」「臣已经让廷尉监王观随臣一起来,将大致案情写的清楚,现在是否要呈于陛下?」起初,曹睿以为高柔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时候说,是有意要搞掉校事。但现在看来,校事这些年所为并不乾净?曹睿思考了片刻。若是不知这些细情,捏着鼻子继续用校事还是可以的。但若是知道了校事的不法事,却还装着没看见一般继续用校事探案,那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天下是谁的?哪有自己糊弄自己的道理?曹睿轻轻点头:「将案情带过来吧。」锺毓出门去引王观进来,待看了王观所呈的资料后,曹睿也不由得连连摇头。若用三个字来概括校事做的冤假错案,就是「没水平」!其中大部分案件,都是涉及一些小吏和平民百姓的。真正牵扯到洛阳两千石大臣的,除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之外,竟然没什麽大事。只盯着小官和百姓做什麽?倒是盯着大臣和贵戚们啊!既然校事犯罪丶惩戒就是了,曹睿还用不着废什麽心神。曹睿要留下的只是校事这个机构,并非里面的某个人。若其中有些人做的过火丶甚至犯罪,按律惩罚便是!曹睿缓缓说道:「触目惊心啊!校事做下的冤案错案如此之多,廷尉,按律该当何罪?」高柔缓缓说道:「陛下,刘慈此人身为校事都尉,一死是逃不掉的。但校事府其他校事,或多或少也肯定要担责。」曹睿无意现在将校事府做个大清洗:「既然刘慈死罪,朕自会赐死此人。校事府内部的罪责,朕也会去让三名侍中论个明白。」曹睿看向高柔:「朕想知道,廷尉为何现在才向朕报告校事府的不法事呢?」「为何不早说?」(本章完) 第216章 当堂驳斥 曹睿方才之言,可谓是诛心之论。若高柔藉故推脱,那就无法解释在皇帝即位快一年中丶高柔为何不报告,存在不称职的嫌疑。若高柔表明是自己的过错,则又变成了给他自己挖坑。无论高柔怎麽答,似乎都不太妥当。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高柔,这个一向以执法严明出名的廷尉,今日也被逼到了墙角了吗?高柔却不慌不忙的拱手道:「陛下,臣未向陛下告明此事,也的确事出有因。」「讲。」曹睿只是简单的说出一个字。高柔说道:「自陛下践祚以来,无论内朝外朝皆感于陛下之圣明,且陛下极少动用校事,因此臣一直将校事视作无用之物,在可与不可之间,待其权责消亡便是。」「可臣近日却听闻,陛下将校事从中书收回丶又将其分派给侍中,这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校事又有复起的迹象。」「因此才有了臣今日上表陛下。」曹睿面色平淡的问道:「那麽廷尉以为朕不欲再用校事,因此就没有向朕禀报。现在见朕要再用校事,这才上表?」「就算朕在位的时间说得过去,先帝年间呢?」高柔说道:「臣是黄初四年就任廷尉的。就任廷尉后的第一年,臣就命廷尉府诸属官核查校事的冤假错案,将其报告先帝后,却被先帝否了。」「而后黄初五年丶六年,先帝两次亲率大军伐吴,臣不欲因此事再令先帝分神丶令朝中动荡,因而未报。」将锅甩在先帝身上就完了?曹睿毫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对,是先帝没理会此事。先帝都不在了,朕还能说什麽?」「若按廷尉的这个逻辑来说,校事出了问题,先帝不管,朕也不好翻旧帐对吗?先帝在时,有人敢这样说武帝吗?」「以为朕是圣君,发现朕用校事之后,才醒悟到朕不是了吗?」曹睿表情冰冷的看向高柔:「廷尉高柔隐匿不报丶于其职责有失,罚俸三月。廷尉可还服气?」高柔躬身行礼:「此事是臣做的不妥,臣甘愿领罚。」曹睿面色稍微柔和了些:「廷尉,朕再问你,为何就一定要取销校事呢?」高柔正色道:「陛下,校事之害已经很久了。」「校事选用之人,皆是小吏而已,位卑而不足信。校事在外借陛下天威以为声势,在内聚拢奸佞以成腹心。朝中大臣以与其争论为耻,大多都是忍耐校事。而平民小吏畏其锋芒,往往无处伸冤。」「如今,外朝有公卿将校统领官员,内朝有侍中尚书综理万机。而且还有司隶校尉监察京畿丶有御史中丞督查官员。」「若这些贤明之臣都不称职的话,区区校事小吏,又何足为信呢?若臣子们都称职的话,校事还有什麽存在的必要呢?」这番话听下来,似乎也有几分道理?曹睿出声问道:「朕不是将校事之权归于侍中了吗?朕的侍中,辛佐治丶陈季弼丶杨义山,难道不都是贤明之臣吗?」「朕用贤明之臣来统领校事,也不对吗?」高柔再度拱手说道:「若如此这般,难道不又是多了一个御史台丶多了一个司隶校尉吗?于大魏又何益处呢?」曹睿这时彻底听明白了。说来说去,就是这个监察之权应该放在谁手里的问题。按照高柔的理论,监察之权有御史台和司隶校尉就够了!高柔没问出口的那句话应该是,你皇帝手里握着一群『小人』组成的校事要干嘛?留着专门搞人吗?曹睿冷哼一声:「廷尉,朕问你,公卿将校丶朝中官员,若有所为失当之处,应该由谁来监察?」高柔也有些骑虎难下之感,索性直接说道:「由司隶校尉丶由御史台。」曹睿又问:「若御史台和司隶校尉有未尽之处呢?或者御史台和司隶校尉也做错了事,那麽该由谁来管呢?」高柔拱手道:「若御史台和司隶校尉有错,陛下应该罢黜相关之人,并另选贤明。」曹睿用指节敲了几下桌子:「那朕该如何发现这些呢?」高柔冷汗直冒:「陛下天资睿断,自然……」曹睿带着怒气的说道:「什麽天资睿断!朕有三头六臂吗?朕也长了两只耳朵丶两只眼睛,如何靠朕自己就能知晓那麽多事情?」「朕难道就不需要耳目丶不需要爪牙,来帮着朕盯着这偌大的洛阳城吗?」「廷尉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和朕装糊涂?」高柔听了这般斥责,随即跪在地上俯身下拜,额头也直接与地砖挨着。「是臣妄言,请陛下治臣之罪!」高柔带着颤声的声音传来。此事与四名侍中丶与西阁的曹真和董昭都丝毫无关。而东阁的两人内,卫臻不可能摆出和皇帝有异的立场,此时也拿不出理由来劝阻皇帝。毕竟,正话反话都被皇帝和高柔两人说尽了。司马懿是鼓动高柔上表的人,此时的皇帝正在盛怒上,没办法营救高柔。而又不可能落井下石,那样的话,高柔毫不犹豫的就会将司马懿反手卖了。曹睿看向高柔:「又是请罪丶让朕治你的罪!不想着为朕分忧,反倒是给朕添乱丶添堵!」「朕不相信你不明事理,但你还是如此做了。」「抬起头来!」高柔缓缓将头抬起,看了一眼曹睿,又将目光挪低了半寸。曹睿面无表情的缓缓说道:「不帮朕解决问题丶反倒给朕添乱的人,如何做朕的九卿呢?」「廷尉,朕愿意给你一个体面丶也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要再说什麽大臣贤明丶皇帝睿断这种话了。」「若朕不用校事,又该如何监察内外?」「如果说的好,朕不仅不罪你,还会褒奖你。但你若是半点说不出来,那这个廷尉也不要做了。」面对盛怒中的皇帝,众人都不敢有半点言语。即使与皇帝最为亲近的卫臻,也是全然闭口不言,不愿意触这个霉头。高柔跪在书房的正中央,感觉皇帝和众人的目光好似烈焰一般快要将他灼伤,身下冰冷的地砖又毫无顾忌的散发着寒意。高柔静静的跪在那里,曹睿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就在曹睿的忍耐将要结束的时候,高柔猛地抬起头来,急切的说道:「陛下,可以修订考课之法!将内外官员的职责明确丶再予以考核,加之定期巡视,则一定能起到督查的作用!」曹睿眉毛扬起,略带惊讶的看着高柔。还真让你想出来了?用绩效考核当成鞭子,抽着文武百官往前走是吧?不过不得不说,这倒是个好办法,就是不知道在当今这个时代是否适用。既然高柔提出来了,就让他去搞一搞试试看。曹睿表情复杂的盯着高柔:「廷尉要修订考课之法?多久能成?」高柔深知,这个时间事关自己的政治生命。若说得多了,皇帝肯定有怨。若说得少了,那麽自己未必搞得出来。高柔答道:「还请陛下付臣期限,若臣不能完成,则治臣之罪。」曹睿大略想了一下:「朕最多给你一年!足够吗?」高柔乾脆说道:「一年够了!还请陛下观臣后效。」曹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朕也愿意给你机会。一年之内,你的廷尉改成行廷尉,暂且代理此职。」「起来吧!不要跪着了。」高柔缓缓起身:「臣,谢陛下恩典。」……高柔自回了廷尉府,书房内的臣子们也纷纷散去。待到傍晚之时,司马懿提前走了半个时辰,到了廷尉府中。关上门后,司马懿问道:「文惠兄,今日为何要提出考课之法?若此法一出,恐怕文惠兄就成了众矢之的了!」高柔全无刚才在书房中的畏缩之态,眼中带怒的皱眉盯着司马懿看:「若我不这般说,恐怕现在就要被陛下贬为庶人丶回老家陈留耕田去了!」「事急从权,还能让我怎麽办?」司马懿轻叹一声,拱手说道:「我此时到廷尉府,也是来给文惠兄谢罪的。」「陛下外放孙资而将校事归于侍中,我怎麽想都觉得是陛下对孙资和校事不满。因而请徐景山弹劾中书,请文惠兄弹劾校事。」「却不料到了这般田地!」高柔也是智者,只不过因视角和立场不同,没有与皇帝的考虑站在一个频道上罢了。如今知晓了皇帝对于权力的敏感后,高柔已经打定主意,此生再不愿触这般的霉头了。这次能捡到机会,已经算是命大。高柔冷哼一声:「是啊!谁能料到这般田地呢?」「你司马仲达神机妙算,自己不去上表丶反倒怂恿起我和徐景山了。」「还请仲达念在你我相识多年,这种事再也不要找我了,我高文惠担不起!」司马懿没有办法,只得向高柔躬身长拜,表情诚恳的说道:「文惠兄恕罪,是在下让文惠兄遇险了!」「我记得文惠兄的长子还在陈留家中丶并未出仕是吧?我徵辟他进司空府可好?」高柔上下打量了一番司马懿。如今竟要补偿于我?管他是怎麽想的,不如落些实惠为好!高柔随即拱了拱手:「那我就谢过仲达了。」(本章完) 第217章 回旋之箭 就在司马懿向高柔谢罪之时,洛阳朝廷派往武昌出使的司马芝,此刻也即将到达武昌城。楼船行驶在广阔的江面上,船首劈开起伏的波浪,激起连续不断的水花。日头西落,火红的晚霞映照了半边天空,将站在楼船上眺望着的司马芝,一时间看得有些呆了。胡综站在司马芝身边,笑着问道:「子华兄,我听闻曹公昔日在邺城的漳水畔修建铜雀台,在铜雀台上能看到这般风景吗?」司马芝摇了摇头,并未多说半个字。胡综也不恼,陪着司马芝站在楼船上一同眺望,江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胡综未说『武帝』而说『曹公』,司马芝也没兴趣纠正半分。人在吴国的楼船上,既然胡综言语间并没有不敬之意,司马芝也就随他去了。七日前,司马芝告别贾逵,从潜口坞出发,乘油船顺着皖水东下。出皖口,到了大江之上后不久,司马芝的油船便被贺齐所部的艨艟截住了。与司马芝同行的两名吏员丶十名卫士,只有两名吏员被留了下来,十名卫士则被贺齐派船送回了皖口。按贺齐的话来说,不允许魏国的士卒踏入大江以南。贺齐派船将司马芝与吏员送到了柴桑的胡综处。早就得了接待使者命令的吴王近臣丶解烦督胡综,则是亲自领着司马芝乘船沿江西上。数日之间,胡综与司马芝二人聊了许多。毕竟都是士人官员,当然不可能和那些纯粹的武将一般直来直往。但最令司马芝诧异的,还是昨日两人论及洛中名士的时候。司马芝当时惊讶的问道:「李安国是谁?也是大魏名士吗?」胡综略带诧异的问道:「子华兄竟然不知道李丰吗?」司马芝道:「就是故卫尉李义之子李丰?你们吴越之人是如何知晓他的?」胡综眼睛转了转,随即笑道:「是曹伟昔日将李丰的名声传扬过来的。」司马芝面色渐渐变冷,兖州山阳人曹伟,曾在黄初年间丶孙权给曹丕上表称臣之后,以一介白衣单人渡江,面见孙权并向其索求贿赂,并称可以帮孙权结交洛中高官。孙权确实给了曹伟许多金珠宝货,当然,曹伟后来也被校事拘捕,被先帝曹丕下令直接杀了。胡综提这个没有好下场的曹伟,究竟是什麽用意?司马芝一时想不通,便渐渐不再与胡综说话了,就这样大略过了一天。日头即将落下之时,武昌城的轮廓也出现在船上众人的眼中。楼船在码头停靠之后,胡综引着司马芝和两名属吏到了城外驿馆。安顿好了三人,胡综便准备告别。天色已暗,胡综在驿馆门口拱手道:「子华兄,天色已晚丶武昌城门也已经关闭。还请子华兄在此先住下,明日再行进城。」司马芝没办法装哑巴了:「有劳了,多谢伟则这几日的关照。」「既然我已到武昌,不知何时可以见到吴王呢?」胡综依旧面色和蔼:「明日一早,在下就会将子华兄到来的讯息报与至尊,还请稍待。」司马芝除了随行的文书包裹之外,所带的大件箱子都被吴兵看管了起来。胡综也极为贴心的给三人安排进同一间屋内。这是自司马芝出了皖口,第一次与两名吏员独处的机会。吹熄了灯火后,几人卧在榻上,也轻声交谈了起来。刚刚年满三旬的吏员杜恕说道:「司马公,今日那胡伟则称孙权为至尊,这种称呼到底是怎麽来的?」司马芝道:「还能怎麽来的?僭越之号,定然是被吴国众臣捧起来的。」杜恕又说:「那属下就将此事记下了,回洛阳之后一并上报。」司马芝轻叹一句:「这些都是琐碎之事,左右不了大局。真正难的事情,要在见了孙权之后。」「也不知明日能不能得见。」杜恕好奇道:「那我们该用什麽礼仪去见?若按礼法来说,上邦天使,如何能拜小国之主?」司马芝缓缓说道:「务伯说的没错,但陛下与我说的明白,出使要论实质,不能让这些虚的东西影响大局。」「明日你我若是见了孙权,就按面对侯爵之礼就好。若是吴国之人不愿,那便按他们的来,但不能超过对诸侯王的礼节。」杜恕打了个哈欠:「属下知晓了。」司马芝轻声道:「累了数日,都早些睡吧。」……第二日,吴王府内。孙权坐在堂中,听胡综讲完了这几日魏国使者的细情之后,随即问道:「伟则,还是不知道这司马芝的来意?」胡综摇了摇头:「回至尊,臣的确不知。但司马芝此人一行确实古怪。」「贺将军在皖口处截获司马芝的油船时,从船上发现了三十馀个箱子,封的严密结实。」「臣试探的问过司马芝几次,他也只说是魏帝曹睿要给至尊的物件,再问就不肯说了。」孙权点了点头:「江东国力折损,与魏国求和乃是难免之事。孤只不过试探一番曹睿,曹睿便按耐不住丶直接派使者来了。」「以卿观之,司马芝此人气度如何?」胡综说道:「以臣来看,不如昔日来建业的太常邢贞。但此人乃是魏国司空司马懿的族弟,不知他得了出使的差事丶与此事是否有干系。」孙权说道:「连邢贞都不如?那就没什麽要担忧的了。」胡综点头道:「至尊何时有空见他?」孙权答道:「不急,暂且先晾他两天。孤已经诏诸葛瑾和全琮回武昌了,大约还要三五日,待孤到时与众臣商讨后,再见司马芝吧。」胡综顿了几刻,随即说道:「至尊,臣向司马芝身边的吏员打听了一事。故奋武将军和故平北将军的尸首,被魏国以侯爵之礼,葬在了寿春。」孙权长叹一声:「是孤之过!让朱休穆和潘文珪葬在了异乡。」「若此番不能从魏国要回两人尸首,孤必然要亲征寿春夺回来!」朱桓和潘璋倒还好说,都是堂堂正正战死的。但陆逊的行迹,胡综一时间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见胡综面色犹豫,孙权直接问道:「伟则,还有何事?」这下轮到胡综叹气了:「臣得知,陆伯言被捕至魏国之后,降了曹睿丶被任命为护羌校尉,现在已经在凉州上任了。」孙权怒起,站起身来拔剑砍向桌案:「孤对陆伯言恩赏难道不重吗?为何就不能像朱桓丶潘璋一般,为孤死节呢?」宝剑不出意外,卡在了桌案劈开的缝隙上,未能将桌案砍为两节。胡综拱手说道:「还请至尊息怒。既然得了消息,也可以与陆家那边送个消息了。」孙权眯眼道:「孤欲将陆氏族诛!待确认了此事之后,伟则,你亲自去吴郡为孤办了此事!」胡综跪地行礼:「还请至尊息怒!陆逊先败后降,说到底也就是一个于禁。昔日曹丕都没杀于禁,至尊又如何好族诛陆氏呢?」「数月以来,荆州丶扬州各郡徵兵填补空缺员额,各地士民已经疲惫沮丧至极了。」「为免再生动荡,还请至尊忍耐一二才是!」孙权面色铁青,右手紧紧握住了插在桌案上宝剑的剑柄,捏的愈发紧了。过了许久,胡综出城将司马芝与两名属吏接到城内。在马车上,司马芝拱手问道:「敢问伟则,吴王今日能见我等吗?」胡综轻轻摇头:「至尊今日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抽出空来面见尊使。」司马芝问道:「那明日呢?明日是否可以?」胡综答道:「明日或许可以,在下明日再来寻子华兄。我已与人分派,饮食用度一律照顾,还请子华兄勿忧。」司马芝只好说道:「有劳伟则了。」次日,胡综说吴王繁忙,司马芝未得召见。第三日,胡综称吴王有要事在身,司马芝依旧待在馆驿中。第四日丶第五日,都是如此这般,只不过胡综每日说的理由略有不同罢了。孙权不见,司马芝人在武昌丶又不是在洛阳,毫无办法,只得形同被软禁一般待在馆驿中。第六日,诸葛瑾与全琮终于到了武昌,胡综也得了孙权吩咐丶先不将陆逊之事告诉旁人。吴王府内。丞相顾雍丶辅吴将军张昭丶左将军诸葛瑾丶绥南将军全琮,这四人正坐在吴王府的大堂之中,与孙权一并议事。孙权缓缓说道:「孤将子瑜和子璜一并从外召回武昌,也是为了与你们商讨大事。」「魏国使者已经到了武昌数日,孤一直没见。诸卿以为,孤这番与魏国讲和,该如何商谈为好?」顾雍拱手说道:「至尊,如今修养生息乃是头等大事。只要魏国使者说的不过份,大略应了便是。吴与魏能和多久就算多久。」张昭在堂中闭口不言。孙权说道:「张公如何不说话?没有只言片语愿与孤说的吗?」张昭答道:「臣已经再难在至尊面前说出言和的话了。还请至尊问一问诸葛子瑜和全子璜吧。」(本章完) 第218章 两全其美 见张昭推脱,孙权瞟了张昭一眼:「那张公就是不同意与魏国议和了?」张昭没办法,只得拱手说道:「至尊要议和丶那麽就与魏国使者说明就是,臣没有什麽想法。」孙权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接着看向诸葛瑾和全琮二人。诸葛瑾犹豫片刻后说道:「至尊,与魏国言和可以,但不能向魏国示弱。」「魏与吴之间,终归是有大江天险隔着的,即使丢了皖城皖口,数年之间魏国也无力南下。」「至尊完全没有必要畏惧魏国,若魏国使者提出什麽非分要求,臣自请为至尊拒之。」全琮也插话道:「至尊,臣与左将军一个想法。」「能和,当然是好事。若魏国使者要求过份而不能和,也丝毫不惧魏国!」顾雍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全琮这样说也就算了,你诸葛瑾为何还如此怂恿吴王,也是这样的武夫心态?民生艰难如此,国事颓唐,各地郡县都在勉力应对。这时不是应该尽快议和丶减少军队开支,恢复民生为要吗?顾雍语气急切的说道:「至尊!切不可逞一时意气!」转头皱眉看了一眼诸葛瑾和全琮后,顾雍郑重其事的说道:「你们二人如何这般不晓事?」「此前正是至尊派人去魏国传讯的,魏国因此也派人来了武昌,吴魏两国都是有想言和的心思在的。」「不想着如何将事情谈成,却在这里怂恿至尊?」顾雍毕竟是丞相,当堂驳斥二人,诸葛瑾和全琮一时也是不好反驳的。诸葛瑾本就是如胡综一般的孙权近臣丶现在是领兵驻守一方的重将,而全琮一直以来更是统兵大将。诸葛瑾和全琮就不明白要议和吗?他们两个内心当然清楚。若是统兵之臣都不敢出声为吴王打气的话,恐怕最失望的就是孙权本人了。孙权替诸葛瑾解围道:「元叹,子瑜和子璜也是好意。」顾雍起身拱手,表情严肃的说道:「如何是好意!揣摩至尊心意丶帮至尊逞一时之快而不顾大局,这样有害而无益。」「二十年来,魏国使者来过大吴多次,无非就是谈条件丶论事情,从而达成共识罢了。」「今日要事,应当是讨论大吴所能接受的底线,从而明日才好与魏国使者商谈。」孙权叹了口气:「匡弼辅正,舍元叹其谁呢?」「元叹,」孙权看向顾雍:「卿以为有哪些是该今日确定的?」顾雍缓缓说道:「臣认为共有三件事。」「其一,国格。至尊以『吴』为国号建国,是否要再为魏国藩属。」「其二,战和。既然双方都无力再进,以什麽形势保持和平。」「其三。」顾雍停顿了一下,看向孙权说道:「数月前至尊遣张温去了成都,至尊与汉帝互称东主和西主。若是与魏讲和,又该如何与诸葛亮答覆。」孙权听着顾雍的话不断说出口,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黑。孙权说道:「若论最理想的状况,自然是吴魏双方罢兵言和丶互不进犯。可魏国又定然不会同意。」「但魏国若是提条件,称臣纳贡几乎已成定局,无非就是看魏国使者这次能说到哪步了。」「诸卿。」孙权环视一圈:「名义上再向魏帝称臣丶若不损害实际的话,孤其实是可以接受的。」「但汉丶魏势不两立,若孤再向魏称臣的话,只恐吴丶汉两方的盟约就会破裂。」「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吗?」孙权此话一出,无论顾雍丶张昭还是诸葛瑾丶全琮,一时间都沉默了起来。这世上哪有这麽多既要也要的事情?选择了一个,就势必与另一个为敌,难以两全。冷场许久,还是顾雍出言解了围。顾雍沉声说道:「至尊,既然今日也议不出什麽,那麽等明日见了魏国使臣后,再见招拆招吧。」孙权也只得应下。翌日上午,吴王府中。张昭昨日已经看了孙权许久的冷脸,今日不愿再自找不快,于是主动向吴王府告病一日。孙权听闻此事后,也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便继续穿戴起自己王爵的袍服了。堂上,司马芝拱手行礼:「见过吴王殿下,大魏太仆司马芝奉皇命来武昌,来回复日前吴王向大魏请和的信函。」顾雍声音冰冷的说道:「既见吴王,为何不拜?」司马芝依旧体面:「本官昔日与吴王同殿为臣,如何要拜?」司马芝虽然没说什麽『上邦使者丶不拜小国』的话,但言语间提及孙权『大魏吴王』的历史,让在场吴国群臣的脸面多少也有些挂不住。孙权坐于堂上抬了抬手:「既然是代表魏帝的使者,孤就赐你免礼了。魏帝可有什麽话托你说给孤的?」司马芝嘴角略微扬起一丝弧度,从袖中掏出一张裱好的信函,拿在双手之中后,语气洪亮的说道:「陛下已纳吴王之女孙鲁班为婕妤,特遣本官来为吴王送来聘礼。」司马芝人在武昌,身为使臣自然不用听孙权的话。但皇帝远在天边,倒也不用处处都按皇帝所说的来。临行前,曹睿交代给司马芝三件事。让孙权称臣丶出兵蜀汉丶递交聘礼。司马芝又没说不办,只不过顺序稍微调换了一下而已。司马芝的话音刚落,堂中便响起了低沉的议论声。坐在堂上的孙权的表情,也似乎有些阴晴不定。「肃静!」还是顾雍出面维持了秩序:「敢问尊使,孙翁主是如何做了魏帝的婕妤?据我大吴群臣所知,孙翁主已经折损在皖口,朝中也为翁主举办过葬礼了。」这种话,孙权是不好直接问出口的,还是顾雍这个丞相问起来比较妥当。司马芝不急不慢的将孙鲁班被俘一事说了一遍,吴国群臣听完全部之后,感觉到孙权的不悦之意,也几乎再没有敢出声的人。顾雍心中哀叹一声,还不如就在皖口死了呢!但他毕竟是丞相,无法说出这种话,也只能继续问起。「请问尊使,翁主在洛阳可好?这个婕妤是什麽位阶?」司马芝答道:「陛下天资英发丶气度卓然,孙翁主也是自愿被纳入后宫的。」「还请吴王知晓,陛下登基后,已将后宫简化为皇后丶贵嫔丶昭仪丶婕妤丶美人五等,孙翁主刚入宫就为婕妤,已是宠爱异常。」顾雍缓步向前,离司马芝越来越近,接着伸手将礼单接过。大致将礼单看过之后,顾雍眯眼又看了一遍。反覆确认好这份聘礼确实丰厚丶也没有半点羞辱孙权的意思后,顾雍拱手向孙权请示起来。「禀至尊,魏帝送来的聘礼臣已经看过了,符合礼制。」孙权与顾雍相识近三十年,哪还能不明白顾雍的言外之意?顾雍是汉末名士蔡邕的弟子,他都说了符合礼制,那麽从礼数上定是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当日丢了皖口后,孙权也只当孙鲁班死了。如今听闻长女不仅没事,还在洛阳入了后宫,孙权的心情也是极为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麽好。若要打个比方的话,孙权这般都准备好唇枪舌剑要与魏国使者开战了,结果使者说,魏和吴要成亲家了?孙权一时拿不定主意,顾雍也无法替孙权做主,一时间吴王府的大堂上竟诡异的冷场了。时间一点点流过,孙权也只得咳了几声,又与顾雍大略说了几句,起身走到殿后去了。顾雍也只得与司马芝拱手致歉,说吴王今日身体有恙,明日再召见他。司马芝自然不会拒绝。回到殿后,孙权又将顾雍丶诸葛瑾丶全琮三人召到了自己身边。孙权一脸无奈的问道:「诸位,如之奈何啊?」「孤承继江东近三十年了,还未遇到过如此难办之事!」顾雍也没了主意,劝孙权认下丶显然后面的谈判中就会更被动一些。若是不认,岂不会在满朝臣子中引起非议?诸葛瑾毕竟与孙权更为亲善,咬了咬牙,拱手说道:「至尊应该拒绝此事!」「不如宣称翁主已逝,魏国使者在撒谎,这样就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了。」全琮本也没什麽主意,听闻诸葛瑾这个『不要脸』的建议,只觉颇为合适,也一并附议。孙权此时却想起了去年年底,武昌城中的那个夜晚。那夜,酒醉之后回到后庭,大虎侍奉自己饮了蜜水,自己也问了大虎许多。当日还曾想将大虎与全琮二人牵线搭桥呢,如何今日就成了这般境地?孙权面无兴致的起身摆了摆手,说道:「你们都回去吧,且容孤一个人想一想。」顾雍等人也随即告退。孙权一人在堂中坐了许久,却忽然之间隐隐约约听到了女子的哭声。这是孙权的后宫之中!如何会有人哭?孙权闻声寻了出去,只见步练师正一人坐在院中哭泣。左右的宫人跪在两旁,也已经不敢劝说。步练师,就是大虎孙鲁班和小虎孙鲁育的生母。待孙权走近,步练师泪眼婆娑的抬头看向孙权,声音带了哭腔:「夫君欲要害死我们的大虎吗?」(本章完) 第219章 厚礼相送 孙权本就乱了心神,被步练师这麽一哭,更是一声长叹。孙权坐到了步练师身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住的安抚道:「孤又如何会害大虎呢?在孤的子女之中,最为疼爱的就是大虎和子高(吴国太子孙登)了。」步练师低声说道:「臣妾都听说了!大虎在洛阳已经成了婕妤,若是夫君不认此事,大虎在洛阳哪还能活?」孙权轻声说道:「那曹睿都将聘礼送来了,孤自然也是愿意应下的。可若是应下,吴魏和谈之时,又恐失了立场,被魏国使者牵着走。」步练师抬眼看向孙权:「夫君自己不变立场,区区一使者罢了,又如何能强令夫君改变立场呢?」「魏国使者不是说了吗?大虎在洛阳宫中颇受宠爱,对夫君难道就是坏事吗?」「夫君做夫君的吴王,大虎在洛阳做婕妤,对孙氏哪会有坏处呢?」孙权弱冠之年就执掌东吴,对权术人心的拿捏再熟稔不过了。步练师的言外之意,孙权又岂能听不出来?自己亲女在洛阳宫中,那自己不就相当于魏帝曹睿的岳丈了?若是有朝一日真有万一……孙家或许仍可富贵?这个念头刚一出来,就立马被孙权扼制在萌芽之中了。割据江东已有三世,如何能败?孙权面色凝重的起身,轻抚了一下步练师的脸颊,说道:「莫要担忧,孤定然不会害了大虎的。」说罢,孙权转身欲走。步练师在后面问道:「至尊要去哪里?」孙权头也不回的说道:「孤去见张子布!」下午时分,孙权的车辇到了张昭的辅吴将军府外。孙权下了马车,没等左右通报便径直走了进去。张昭有两个儿子,长子张承现在在扬州牧吕岱麾下领兵,次子张休居于家中,现为太子孙登的幕僚。张休闻声从屋内走出,躬身向孙权行了一礼:「臣张休拜见至尊!至尊为何亲至此处?」孙权笑着说道:「是叔嗣啊!张公何在?且带孤去寻他。」「遵命。」张休引着孙权走入院中,来到了张昭的卧房门外。几声敲门过后,张昭略带无力的声音从内传来:「何事?」「父亲,至尊到了,正与儿子在门外呢。」张休语气急切的说道。张昭从榻上坐了起来,翻身站定之后迟疑了几瞬,方才走上前去打开了门。孙权面上带笑的说道:「孤今日来寻张公,可否能让孤进门啊?」张昭也没有拿腔作调,侧身让开了路:「至尊亲至,臣府上也是蓬荜生辉,如何不让至尊进来呢?」两人跪坐席间之后,孙权将今日上午之事大略说了一遍后,向张昭拱手说道:「若是今日张公在场,即使不让魏国使者哑口无言,也定然会夺其气势。」「如何能像今日一般,孤和丞相都无言以对呢?」张昭向左边挪了挪身子,避开了孙权的道歉,孙权也从跪坐改为跪姿,向前拉住了张昭的手。张昭微微叹气,仰头说道:「昔日吴夫人和故吴侯在时,没有把老臣交给至尊,而是把至尊托付给老臣,臣也因此思尽臣节要报答厚恩。」「但臣见识思虑浅短,违逆至尊之意,自认为死后必将尸骸弃于沟壑之中,不料又蒙至尊亲见。」「然而臣志在忠贞不移,死而后已。若要臣改变想法来求取尊荣,臣是万万做不到的!」孙权说道:「孤明白张公的本意了。明日见魏国使臣,还请张公助孤。」张昭反问道:「至尊想要怎麽应对?」孙权答道:「孤想保住大虎在洛阳的平安,也不想让出底线与魏求和。」「何为底线?」张昭又问。孙权说道:「可以求和,不可再度称臣。」张昭点了点头:「臣明白了,请至尊明日观臣动向。」孙权轻轻颔首。翌日,吴王府中。司马芝这几日蒙吴国招待,每日酒食都是极好的。加之又无别的事情可做,似乎又胖了一些。寒暄过后,司马芝主动问道:「见过吴王,本官替陛下送聘礼至武昌,还请吴王收下。」孙权轻轻点头:「既然大虎已经入宫,吴丶魏两家也从此结为秦晋之好。」「丞相何在?」孙权出声问道。「臣在。」顾雍出列道。孙权说道:「魏帝送了聘礼过来,孤也不能不讲礼数。还请丞相为孤准备嫁妆,到时随魏使一并送往洛阳。」「遵命。」顾雍拱手应下后,又看了眼司马芝。司马芝见此事已了,拱手说道:「本官得了皇命,此番来武昌,还请吴王重新对大魏称臣,改用大魏『太和』年号。」司马芝话音刚落,张昭便出声喝止。「使者狂妄!」张昭出列,皱着眉头指向司马芝,白发白须不怒自威。「我大吴带甲数十万,又有大江为护城河,何须对魏称臣?」「还望尊使晓事,莫要再说这种挑唆离间的话来。」司马芝也不恼,语气平淡的说道:「黄初二年,故太常邢贞持节来到建业,拜殿下为大将军丶封吴王,加九锡。」「昔日之事历历在目,当日诸公也在场吧?为何今日便不认了呢?」张昭冷哼一声:「昔日魏文帝也是大汉钦命的丞相,为何此后便不认了呢?」司马芝拿孙权怼张昭,张昭又拿曹丕怼司马芝,司马芝还能说什麽呢?司马芝此时已经明白,昨日孙权退场之举,只是一时闻得消息丶拿不定主意罢了。时至今日,吴国内部定然已经商谈一致丶定下策略,恐怕自己再怎麽说,也不会有多少用处了。司马芝拱手说道:「年初在皖城发生的事,想必也不用在下提起了。」「若吴王能心意回转,继续奉大魏为宗主,大魏也自然会有赏赐赐下。」张昭心中一惊,仍然面不改色的质问道:「三分天下,吴王已经据有其一。从吴郡至南海,地大物博无珍不有,哪里还要魏帝的赏赐呢?」司马芝缓缓答道:「大魏明年即将三路伐蜀,刘备馀孽灭亡在即,难道江东众臣还心存侥幸吗?」「介时,大魏将从陇右丶关中丶上庸兵分三路,共起大军十五万,平灭蜀地只在一战之间。」「陛下已经说了,欲要将巴郡丶巴西丶巴东丶涪陵丶江阳,赠与吴王作礼。」「就看吴王愿不愿纳了。」张昭脸上一时阴晴不定,孙权则坐在堂上皱着眉头。这时全琮出列,言辞激烈的说道:「至尊,吴丶汉交好已成定局。」「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若不助汉而助魏,不论于军事还是人心上,只会徒惹祸端!」「子璜说的好!」孙权重重的拍了下桌案,看向司马芝说道:「孤的将军所说,不知使者听清楚没有?」「孤也亲口给你个交待。无论如何,还请魏帝熄了让孤再度称臣的念头。」「议和,可以。其馀,免谈!」司马芝摇了摇头:「好让吴王知晓,本官该说的都已经对殿下说了。」「既然吴国想要求和丶又丝毫不愿称臣,那本官也只能将殿下之言原封不动的转述给陛下。」「雷霆雨露皆出于上,还望诸位莫悔!」「哈哈哈。」张昭在一旁笑了起来,声音之大竟也将司马芝吓了一跳。张昭说道:「尊使可知赤壁否?可知濡须否?无需尊使在此恐吓,魏国纵有武骑千群,又如何能过江逞能?」司马芝心知言谈无用,只好点了点头,再不言语。翌日,司马芝上书告别吴王孙权,随即由胡综护送着上了返程的楼船。司马芝站在码头,看着一箱箱物品被搬进船舱,不由得诧异起来。「伟则,吴王送予大魏的嫁妆,礼单我也都看过了,哪有这麽多东西?」胡综拱了拱手,笑着说道:「不瞒子华兄,这一百箱东西,都是吴王送给魏帝的礼物。」司马芝皱眉问道:「还请伟则与我分说明白,昨日吴王不是拒了在下之言,今日又如何送给陛下这麽多东西?」胡综笑着说道:「这一百箱东西,无非是一些雀头香丶明珠丶象牙丶犀角丶玳瑁丶孔雀丶翡翠之类的宝货罢了。」「虽说魏国地大物博,但这些东西也必定是洛阳少有的。吴王给魏帝的礼物,子华兄转呈上去就是!」司马芝叹了口气。即将登船,司马芝向胡综拱手道别:「在下即将回返洛阳,一别伟则,不知何日再见。」「若伟则日后能出使洛阳,到洛阳后一定要来寻我!」「一定,一定。」胡综笑着回应道。楼船渐渐动起来了,司马芝站在楼船上看着江景,心中也是颇为感慨。这麽一番出使,就算完结了?孙权名义上拒绝称臣,私底下却给陛下送了这麽多东西!吹着江风,感受着这难得的景致。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司马芝猛然发觉有哪里不太对。静下心来想了片刻,司马芝又抬头看了看天,这才知晓。此时乃是上午,日头在东,自己的楼船不该顺流向东吗?如何向西驶去了?司马芝叫来楼船上的一名校尉,问了一句之后,这名校尉也是颇为惊讶。「本将所领之令,乃是从武昌沿汉水至襄阳,尊使难道不知吗?」司马芝愕然。(本章完) 第220章 铁马秋风 司马芝不禁感叹,对吴国来说,武昌左近的大江之利就如同洛阳八关一般,乃是最好的防御依托。孙权选武昌为都,就是取其地利。向东顺流而下,可以直抵柴桑丶濡须丶建业。若是向西逆大江而上,则可以进抵江陵丶西陵。倘若是沿着汉水向西北,襄阳也似乎不是遥不可及。此时已是五月下旬,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雍州,陈仓。张合率众出郿县西行,先在陈仓住了一晚,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丶动身前往散关。汉中联接雍凉的道路共有五条,除了最西侧前往天水的祁山道外,剩下四条道路都是通向关中的。虽然最西边的陈仓道迂回遥远,不如褒斜道近捷,但是较为平坦易行,还有嘉陵水的水利可用。先前张合还在洛阳之时,就与皇帝和曹真等人议定重修散关。张合此行,也是前去散关视察关城修建的。从陈仓向西南行三十里,逐渐深入群山之中。两侧崖壁对峙,山峰峥嵘,南北深谷陡峭,再往前看,一座城关正立在山谷之中。距离散关关城还有几百步的时候,张合勒马停住。仔细打量了一下周边地势,正在感慨之时,前方一骑正从散关城下飞速驶来。陈双是张合手下的亲信校尉,在散关筑城待了将近三月。陈双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都督亲至,末将未能远迎,还请都督恕罪。」张合点了点头,示意陈双起身之后,抬起右手用马鞭指了指散关:「如此雄关,足可以拒五万大军。」陈双起来后走到了张合身前,十分自然的上前扯着张合胯下战马的缰绳。一边牵着向前走,一边说道:「都督如此威名,哪来的五万大军敢袭来?除非是不要命了。」张合看了眼陈双,笑着摇了摇头。军中汉子,拍马拍成这个样子已经是难为他了。张合出言问道:「军中可还稳妥?」陈双应道:「回都督的话,一切都好。可若是都督今日不来此地,末将也是要遣人给都督去报信的。」「哦?出了何事?」张合坐在马上看向陈双。陈双答道:「昨晚二更之时,有一人举火骑马自南边而来,自称有机密事要报与都督。」「末将问他,他却什麽都不肯说。只说要等到见到都督后才能讲。」张合皱眉:「什麽人,多大年纪?」陈双想了想答道:「蜀地口音,大约有三十五岁。末将查验了他携带的东西,似乎是一个私贩蜀锦的客商。」蜀锦乃是蜀地所出产的珍稀之物,历来私贩蜀锦都是没法断绝的。张合身为雍凉都督,大致也知情一些。这些客商贩运的路线,要麽是走上庸至南阳,要麽是走陇右。走陈仓道私贩蜀锦的,张合倒还真不知情。张合出言问道:「既是私贩蜀锦的客商,他平日走的是哪条路?」陈双苦笑道:「此人什麽都不肯和末将说,末将一问他,就扯什麽军情机密,实在无法。」张合挥了挥马鞭:「那一会将他叫来,本都督当面问他。若是还说不出来,就地砍了便是。」陈双点头:「等末将引着都督进城再说。」张合一行已到散关城下,城墙高约三丈,从下方仰头看去丶可见天空上的飞鸟和两侧崖壁上裸露的岩石。张合说道:「先带本都督上城楼!我要先看一看散关南侧的地势。」「遵令。」散关所在的山谷,大约是沿东北到西南的分布。张合站在城头向西南眺望,山谷中的石滩间流着溪水,大约能看到一些道路,但也都年久失修的模样,长满了杂草和低矮的灌木。这条路张合其实来过多次了。建安十八年,张合随夏侯渊西进之时,就率一偏师出散关丶攻武都郡,讨伐盘踞武都叛乱的氐人。建安二十年,曹操统帅大军从陈仓道入汉中讨伐张鲁,张合亲率五千步卒为先锋,出散关一路直抵阳平关。若说魏国现存的将领哪一个对散关丶对陈仓道最熟悉,毫无疑问只有张合。在关西征战近二十年的经历,对地理丶军情的全盘掌握,才是曹睿将雍凉军事尽皆付与张合之手的根本原因。山谷中的风扑到张合脸上,闻得城楼阶梯处传来人声,张合回头看去,一名商贾打扮之人被两名军士一左一右夹着走上城墙。就在此人见到张合的一刻,眼神和仪态似乎就变了,全然不似方才那麽畏缩。此人行礼道:「禀都督,在下校事府都伯张定,有机密军情要禀报都督。」话音刚落,张定双手便托着一块令牌向前递去。校尉陈双将令牌拿起,向前走了几步交给张合。张合大略看了几眼,与记忆中的图案似乎能对的上。张合沉声问道:「有何军情要报?速速说来。」张定左右看了几眼,拱手道:「还请都督屏退左右,此事万分机密。」张合皱眉道:「这里都是本都督的亲信士卒,没什麽不能说的。」张定倒也乾脆:「禀都督,蜀国丞相诸葛亮率军已到南郑。」「诸葛亮到南郑了?他带了多少兵力」张合眉毛扬起,声音也升高了一度。张定答道:「都督,具体数目在下未能探知,不敢窥探大军之侧。但从各类迹象推测,至少在万人以上。」张合没有说话,原地思索了起来。校事探查军事,也是要合乎常理的,大多都有一个其馀的身份遮掩,就如同张定自称客商一般。「你说你是行商的?贩卖什麽的?」张合问道。张定神色从容答道:「在下平日贩卖蜀锦,以此职业为幌子刺探情报。」「如何探知蜀军有万人来汉中的?」张合追问。张定说道:「回都督,在下三月下旬如往常一般贩运蜀锦,正沿着金牛道从汉中回成都,刚刚到达剑阁之时,便被当地官吏请到一侧城中,让大军先过。」「虽然被看管起来,但来往旗帜还是能看见的。加之在下与当地吏员交谈时得知,万人以上肯定是有的。」「而后在下回到汉中,从沔阳到南郑许多地方,就已经禁止百姓经过了。」张合沉声道:「校事府都伯张定对吧?你的名字本都督已经记下了。」「本都督会将此事报与朝廷,为你记上一功。」张定嘴角扬起轻笑了一下,拱手谢道:「此乃在下的本分之事罢了。还望都督早做提防才是。」「既然在下已经向都督禀明,还请都督将令牌还我,我这就想办法返回汉中。」张定走后,张合在散关城内城外都看了一圈,对城关修建还是满意的。大约不过两个时辰,张合就准备返回陈仓了。临行前,张合拍了拍陈双的肩膀说道:「再守在这里一月!六月底的时候,本都督遣人前来与你轮换。」陈双咧嘴笑道:「都督且放心吧!这里交给末将准不会出错。」张合出发之时,却也从陈双这里要了两名骑士,快马前往长安丶召雍州刺史郭淮前往郿县。诸葛亮进驻南郑,兹事体大,不可不慎。虽说一定要报告朝廷,但张合作为都督,在汇报之前还是要自己事先做出反应的。朝廷在雍凉丶在扬州丶在荆州设置都督的意义,就是能提前面对事端做出应对。若事事都禀报洛阳再做部署,黄花菜都凉了!张合虽然六十岁了,但身体力行丶仍有当年随夏侯渊虎步关右时『三日五百丶六日一千』的风范。或者说,张合作为夏侯渊帐下先锋和得力副手,作战如此迅疾的往往就是张合本人。深夜,张合抵达陈仓城。住了一晚之后,第二日上午又出发返回郿县。傍晚时分,张合抵达郿县大军驻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左将军府的参军陈凭叫来。张合沉声问道:「此前本都督不是派了三队军士,分别前往褒斜道丶傥骆道和子午道毁坏栈道吗?可有消息传来?」陈凭答道:「回都督,这三队目前都无消息传来。但算起日子,除了子午道太远,褒斜道和傥骆道的两队都应该到了地点了。」张合轻轻摇头:「这样不妥。传本都督之令,与这三队三日一传讯,不得断绝!我要时刻知道这三条道路内的情况。」陈凭拱手应道:「属下明白,明早便遣人去传信。」张合嘱咐道:「明早天一亮便去!」「是,遵令。」陈凭答道。三日后,郭淮也终于到了郿县。实际上这个年代的传讯速度,基本上就是快马的速度。山川远隔,做什麽事情都要将传讯的时间考虑在内。郭淮不是武人出身,但其在关西多年,却一直以军事见长,因此也得到张合的信重。郭淮出身于太原郭氏,是标准的世宦两千石的高门。郭淮祖父郭全曾任九卿之一的大司农,其父郭縕曾任雁门太守。郭淮仕途的正式起点,是在曹丕做五官中郎将之时,入曹丕的府中为门下贼曹,乃是一等一的曹丕心腹。(本章完) 第221章 进发陇右 郭淮正是凭藉着曹丕的赏识,后被选入丞相府任职,随军征汉中之后,就留在了夏侯渊的军中任司马一职。夏侯渊在定军山被黄忠砍了后,正是郭淮牵头丶与督军杜袭一并推举张合为代主帅,郭淮也顺势做了张合的司马。可以说,郭淮和张合二人之间,是有非常深厚的历史友谊的。「张公,许久未见了。」郭淮步入左将军府,声音爽朗的笑着说道。比起一州刺史,郭淮倒是更像个将军。四十馀岁的郭淮,身材魁梧嗓音宏亮,与王昶丶王凌这般刺史的风格并不相通。却不知是关西水土如此,还是郭淮本就是将种。「伯济来了?快快请坐。」张合笑着起身迎接。人与人之间,都是有一层潜规则在的。越是熟悉之人,称呼与旁人越是不同。张合虽然常年为将,但张合私底下却喜欢与儒士交往。唱诗丶投壶丶角棋,这些流行于文士之间的文化活动,张合样样都十分在行。郭淮称张合为『张公』而不是『左将军』,其实是更合张合心意的。两人大略寒暄了几句,张合就把数日前在散关得知的讯息,尽数与郭淮说了一遍。郭淮听完也皱起眉头:「自建安二十四年起,汉中一直都只是由魏延驻守。如今诸葛亮率军来汉中,定然有所企图。」「张公去年年底刚从洛阳回来丶经过长安之时,我记得张公就说过陛下认为诸葛亮会北上雍凉。」「似乎,陛下说中此事了?」张合点头道:「陛下神谋机断,有武帝之风啊。」「汉中是四塞之地,向北是雍凉,向西是氐羌,向东是上庸。诸葛亮亲至,定然不会只攻氐羌或者上庸。」「这两个地方,遣一个魏延或者吴懿也就够了。再者说,武都那边哪还有百姓了呢?早都迁徙光了!」郭淮点头:「既然如此,张公还需先决策应对一番。」张合说道:「我请伯济来郿县,正是为了此事。」郭淮四十岁就能为雍州刺史,身为曹丕亲信固然重要,但其才能出众也是有目共睹的。先帝曹丕在关西的安排,除了夏侯楙是个平庸之辈,其他人事安排却也真的没话说。郭淮思索几瞬后说道:「张公,无法增兵了?」张合颔首:「中军三月才回洛阳,休整也就两个月,恐怕空缺的员额都没补齐呢,哪能再向雍凉添人?」「再者说,我已与陛下打了包票,若诸葛亮还没来便求援,岂不是让天下耻笑?」只能说张合与郭淮确实交好,这种心里话可不是对谁都能说的。郭淮有条不紊的分析起来:「张公,其实雍凉二州本为一体,现在的问题是凉州缩小丶而雍州太大了。」「除了关中,陇右的南安丶天水丶陇右丶广魏都属雍州。隔着一座陇山,东西来往极为不便。」「虽说大军驻在陈仓丶已经离陇右很近,但一旦有事时间还是不够的。」张合说道:「伯济可有计策应对?」郭淮笑道:「看来张公这是在考我啊!」「既然填不了兵,也不能将陈仓之兵调入陇右,那麽万一蜀军攻来,唯一可行之事,就是迅速将陇右各郡县之兵利用起来。」「若我这个雍州刺史不去陇右待着,此事如何能成呢?」「哈哈哈哈。」张合大笑说道:「伯济真是快人快语!」「不瞒伯济,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让伯济这个知兵之人亲自去陇右坐镇了。」「若伯济在陇右,那麽我无忧矣!」郭淮却插话道:「张公,我去陇右自然没问题。但若一直在陇右的话,关中各郡不去巡查丶也说不过去。」张合说道:「些许政事,能有什麽干系?关中还能反了不成?」郭淮答道:「张公说的也对,不过要如何与陛下和朝廷说呢?」张合面带笑意的说道:「这等事情伯济就无需担心了。陛下英明神武,为军事而做的部署,陛下肯定会答应的,把心放到肚子里就好。」郭淮插话道:「张公,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是不是可以将雍州刺史的驻地,从长安改到陇右呢?说到底,还是雍州太大了!」张合沉思片刻:「这件事就不要说了。」「按陛下的想法,灭吴灭蜀都不过是十年之间的事情,还用不着调整刺史驻地,先将就着便是。」「凉州前几年连刺史都没有,不也是一样过来了吗?」郭淮应道:「那倒也对。既然军情紧急,我就不回长安了,明日离开郿县,就往陇右去吧。」这种事情若是放在荆州扬州,恐怕刺史们还要拖延几日再动身。但在雍凉,行事迅速都已经成为自上而下养成的习惯了,说走就走才是常态。张合点了点头:「伯济准备去哪里?南安郡还是天水郡?」郭淮思考片刻:「还是去天水郡吧!毕竟鹿磐的三千军队驻在天水,若有事也方便些。」「甚好!」张合说道:「那我就给鹿磐手书一封,让其遇紧急之事听你调配!」「虽说兵符不能给你,但鹿磐一直都是个晓事的,也无需担心。」郭淮笑道:「全听张公安排!」……五日后,下午时分,洛阳城南。洛阳作为大魏都城,郊外一直以来都存在着不少猎场。先帝曹丕在时,就经常与近臣外出打猎,还曾被鲍勋怼过。而洛阳郊外猎场这麽多的原因,究其根本还是人少丶田地荒芜。经过数十年间战乱和瘟疫的洗礼,人口仍需恢复。曹睿难得起了兴致,想要出洛阳游猎一番。既然是出洛阳城,自然是要将曹真和司马懿都带着的,留卫臻在洛阳留守。自从夏侯儒去襄阳顶替徐晃空缺之后,夏侯献就接了中坚营,而宫中戍卫则由秦朗负责。此番出猎,也是由夏侯献引着两千骑兵护送的。上午时分从洛阳南门出发,渡过洛水和伊水之后,下午时分才到了洛阳城东南五十里处的大石山。曹睿骑在马上,转头笑着问道:「大将军,今日我们应该在何处扎营啊?」曹真驱马上前:「陛下放心,臣三日前就已经遣人来观察地形,将营寨扎好了,过会直接入住便是。」曹睿笑道:「还是大将军贴心啊。」曹真答道:「陛下难得出来狩猎一次,些许小事,臣还是能料理的好的。」「两千骑兵而已。」曹睿看向曹真:「若是十万大军,大将军也是能调配自如的。」曹真拱手道:「都是臣的本职罢了。」司马懿上前说道:「陛下,若算起时间来,出使武昌的司马芝也差不多要返回了。」「是啊,他都出发一个多月了。」曹睿缓缓说道:「就是不知道孙权什麽答覆。」「不如大将军与司空一并猜一下?」皇帝兴致颇高,曹真与司马懿也自然不能扫兴。曹真率先说道:「陛下,臣以为孙权自然是不愿再打的。但有大江相隔,倒也不一定会愿意再称臣。已经撕破过一次脸皮了,如何还能缝补好呢?」司马懿点了点头:「臣也是如大将军一般想法。若再多说一句的话,孙婕妤的婚事,恐怕孙权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哈哈哈。」曹睿笑道:「若下一次再收拾孙权,从皖口或者濡须过江,恐怕胜率不高。从襄阳走陆路攻江陵,貌似更稳妥些。」江陵吗?曹真可是当年三路伐吴时丶西路军的统帅。从襄阳到江陵,却不是那麽容易攻伐的。曹真刚想出声劝说,却想到在陛下亲征之前,淮南似乎也是难打的,即将出口的话也就又吞了回去。司马懿插话道:「陛下想何时打?」曹睿语气自然的说道:「最起码今年不能打。去年十一月丶十二月,以及今年一丶二月动用民力甚巨,至少要缓一年以上,才好再做考虑。」「襄樊本就百姓稀少,若从河北丶河南运粮耗费过巨,恐怕一时之间难以承担。」皇帝的思路清晰,司马懿也没什麽劝谏的话可以讲。不过就在此时,曹睿却主动问起来了。「大将军丶司空,朕大略想到一事。」曹睿面带笑容说着:「你们说,若是此时有人占据了洛阳城,我们三人在外该如何应对?」曹真闻言一惊,神色严肃的拱手问道:「陛下何出此言?是不是洛阳城中有什麽异动?」曹睿摆了摆手:「大将军勿要多虑,朕就是打了比方丶突然想到这个罢了。有许褚和卫臻在洛阳,朕又有什麽可以担忧的呢?」「权当推演罢了!」司马懿笑着接话道:「臣等与陛下俱流落到外了吗?不知洛阳城中的贼人,是如何夺了洛阳城的?」曹睿面不改色缓缓说道:「若是先派兵进宫,从卞太皇太后或者郭太后那边拿了旨意,再占据洛阳武库,派人让武卫营丶中坚营丶中垒营都按兵不动。」「占了洛阳城后,再据洛水浮桥而守。」「若如此,应该如何是好啊?」(本章完) 第222章 真伪谁知 如何是好??皇帝的一番话,让曹真和司马懿二人都听得呆了。在大魏,或者在当今世上,难道有这麽牛的反派吗?能控制的了整个大魏中军和洛阳城?还兵不血刃?曹真咽了咽口水,出于一个统兵大将的本能问道:「陛下,贼人兵力如何丶战力如何?」曹睿微微思考了下,说道:「三千兵力,州郡兵一般战力。」曹真面露诧异,这样的兵力战力是如何控制的了洛阳的?「区区三千人而已,臣率两千骑丶不,一千骑就够,定能为陛下取贼酋首级。」曹真自信满满的说道。「不,你打不过。」曹睿淡定的说道。曹真刚想反驳一二,三千寻常步卒哪抵得住虎豹骑一冲的?却想到陛下曾说这是在『推演』,只得继续问道:「那臣想办法遣人潜入洛阳城中,召唤中军作战便是。」洛阳这时确实像个大兵营一般,中军都驻在城内。城外只有洛阳典农的屯田兵而已。曹睿轻轻摇头:「大将军进不去。一日之后,中军听贼人指挥。」曹真语气中带了一丝抱怨:「陛下这是在说笑吗?天下怎麽会有这般事情?」曹睿只是一笑,向司马懿努了努嘴:「若由司空来指挥,应当如何应对?」方才皇帝与曹真两个人的对话,司马懿听得真切,陛下要玩这个『推演』,所幸出猎也是无事,陪陛下闲聊一番好了。司马懿捋了捋颌下短髯:「陛下,臣倒是有一问。方才陛下说贼人据守洛水浮桥,必然是为了阻断我们返回洛阳之路。」「贼人有什麽诉求?或者说,贼人想要什麽条件?」果然谋略上还是司马懿见长一些,曹睿笑着回应道:「司空提了个好问题!」「贼人想要大将军和司空的官职,军权和录尚书事都要,再让朕如汉献帝一般,居于朝中为一傀儡。」司马懿闻言也皱眉看向皇帝,心中竟也如方才的曹真一般想法,陛下这是来搞笑的吗?但曹睿渐渐变得严肃的神情,让司马懿心头一凛。这是玩笑吗?看起来不像个玩笑。司马懿眯眼思索起来,很快便给出了自己的答覆:「陛下,臣心中已有揣度。」曹睿点头:「说来。」司马懿拱手道:「臣以为,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馀二事,但有降与死耳。」「陛下万乘之尊,臣不敢拿陛下打比方。」「就臣本人和大将军的话,既然不能战丶也不能守,那麽就当走了。向许昌丶南阳,何处去不得?难道还能降和死吗?」曹睿扬眉看向司马懿:「降和死是一回事?」「是一回事。」「降尚且能生,死便是真的死了,如何能是一回事?」司马懿解释道:「都降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死不死的不是就在一句话之间吗?」曹睿纵马上前,近近的打量了一番司马懿的面孔,缓缓说道:「司空说的好啊!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除此之外,就只有降和死罢了。」「就凭司空这句话,朕当为司空记上一功!」一旁的曹真有些不解:「陛下这是何意,是要将这句话推广开来吗?司空说的,与大魏军法不符啊。」「按军法规定,只有被围百日仍得不到救援之时,才可投降。大魏历来注重死战,哪有和将士们说『不能守当走』的道理呢?」曹睿轻轻摇头:「大将军理解错了。司空的话不是说大魏军队的,而是对朕的这个皇帝说的。」「将士们的军事,和皇帝的军事,从来不是一回事。」看到了司马懿在一旁似懂非懂的神情,曹睿笑着问了一句:「司空会写七言诗吗?」司马懿有点跟不上皇帝思维的跳跃:「回陛下,臣会作文,也写过几首五言诗,七言诗却从未作过。」「不过臣知晓,这世上的第一首七言诗就是先帝所作的《燕歌行》。」「先帝最会写怨妇诗,这个朕知道。」曹睿竟诵读了起来:「君为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四句诗读罢,曹睿笑着说道:「朕也偶然间得了四句。大将军和司空听听?」不知怎的,曹真的脑海中竟想起了十六年前的那一幕。十六年前的孟夏时节,那时先帝曹丕刚刚被命为五官中郎将。武帝西征马超去了,曹丕带着曹真丶还有吴质等人,一同前往南皮游猎。曹真记得真切。在路上几人纵马高呼之时,吴质就曾笑着高声吟诵这首诗来。诵了两句之后,吴质还带了几分唱腔,先帝在一旁笑着打拍子,自己也在马上笑着欢呼。一阵恍惚。曹真摇了摇头,将自己从突然出现的记忆中唤醒,不知怎的,最近这一年中,忆起旧事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见曹真没有反应,司马懿接话道:「陛下也得了佳句?那臣要好好聆听陛下大作了。」曹睿看向二人,口中缓缓诵读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曹真再不喜欢文学,皇帝诵读出来的这平铺直述的诗句,又如何会真的听不懂呢?司马懿在一旁不动声色,心里早就泛起了滔天波浪。陛下这是在担忧什麽?或者说,陛下在暗示什麽?曹睿轻笑一声,打马向前而去。曹真和司马懿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上分随于左右。曹睿笑着说道:「朕倒是想起董卓来了。」曹真接话道:「董卓?陛下为何想起他了?」司马懿也好奇的看了过来。曹睿说道:「若是董卓死在美阳之战,后面未奉袁绍之令进军洛阳的话,那董卓岂不成了大汉的顶级功臣了?」曹真摸了摸下巴,略带思考的说道:「好像真是这样,董卓到了洛阳后反迹才露的。」皇帝左侧的司马懿心头巨震。曹真不懂也就罢了,他司马懿又如何不懂?董卓奉何进和袁绍之令进了洛阳,所得的第一个官职不正是司空吗!陛下在点拨我?毫无道理啊!曹睿继续和曹真说道:「大将军说的是啊。积攒数十年的忠心功劳,最后倒是被董卓一并拿出卖了个好价钱!」「不过朕观董卓此人,着实少智。」「不能守当走,董卓也确实去了长安。长安也不能守,董卓便去了郿县丶在万岁坞里将头埋起来,再也不肯走了。」「既然不走,降或者死,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见皇帝提到自己方才的话,司马懿也回应道:「董卓着实是千古奇葩。」曹睿点了点头,眼神瞟了一眼曹真后,继续驱马前去。……到了扎营的地方,虽然营寨已经提前搭好,但还是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的。这些琐事自然与曹睿无关。曹睿看向曹真:「大将军,朕听说你昔日也曾射虎?」曹真哈哈一笑:「陛下竟也知道此事?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按臣现在的体力,射虎或许还行,但若是持戟对虎,实在是不得行了。」曹真拍了拍自己的将军肚,曹睿也笑着说道:「大将军果然是将军啊,这个肚子就不一般。」曹真说道:「陛下莫要开臣的玩笑了。」「大石山此前臣也来过,此地倒是确实有虎。熊丶鹿丶獐丶兔这些常见的猎物也是许多。」「陛下明日要射猎多少?」「朕?」曹睿笑着指了指自己:「既然这样的话,那朕与大将军丶司空各领一队好了。」「无须顾忌,谁射猎得少,就在宴中罚酒十樽,再歌一曲好了。」「哈哈哈,陛下好兴致。」曹真大笑着拱手道:「那臣明日可要竭尽全力了。」这个时代的君臣之间,除了严肃的朝中政事之外,闲暇游玩时倒也是放松而不拘束的。无需讲那麽多的礼数。武帝曹操爽朗好客,文帝曹丕开明通达。从建安的动乱年代延续至今的豪迈之情,才是这个时代的最大底色。些许比试,无伤大雅的调剂罢了。……翌日,行猎的队伍分成三队。一千七百骑兵在内外警戒,曹睿丶曹真丶司马懿各率百骑开始狩猎。其实狩猎这种事,和行军作战也是极为类似的。调度丶协调丶定下目标丶执行计划丶最后才是迎来收获。附近的山林平地早就被中军骑士细细的搜查过了,除了山野中的兽类之外,全无半点人迹。曹睿自领四十骑居中,让刘劭丶卢毓各率三十骑在左右策应。没错,曹睿将修律的刘劭丶卢毓也一并领出来了。洛阳城中的闲人不多,这两人整日劳形于案牍之间,带出来放放风也是好事。一并被领出来的,还有刚刚回到洛阳的孙礼。孙礼此人,年初在南征孙权时表现亮眼,给曹睿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其人的才能,恐怕不是一个两千石的太守可以囊括的。曹睿左手勒住缰绳,右手高高举起,身后的骑士们也随即停下了马匹。曹睿右手伸出,一旁伺候着的孙礼,将一张描金的雕弓递了过来。(本章完) 第223章 调兵长安 曹睿坐于马上,张弓搭箭屏息几瞬,右手手指轻轻一松,羽箭嗡的一声划破空气,直直的朝着前方的草丛飞去。草丛中传出窸窣的声音,一只野兔腹部中箭,蹬了蹬腿便不再动弹。孙礼在旁边高呼:「陛下中一兔!」身后随行的四十名骑士也一并高呼:「陛下中一兔!」曹睿笑着看向身侧的孙礼:「德达,朕射中兔子就不要再喊了。若是能射个熊或者鹿,再喊也不迟。」「遵旨。」孙礼咧嘴一笑,拱手说道:「那臣去将猎物拾回。」曹睿点头:「朕和你一并去。」孙礼翻身下马后,站在皇帝白马的右前方,牵着缰绳向前走着。两人刚刚走出不到三丈远,前方的灌木中却突然传来异动。似乎是嗅到了血腥味,一只卧着的毛色斑斓的老虎缓缓起身,浑圆的双眼直直的盯着前方的两个人类,张开的大嘴传来低沉的咆哮,无形的杀意在瞬间进逼过来。这是曹睿第一次在野外遇见老虎。只有与这种大型猛兽直接相对的时候,才会感觉到掠食者带来的压迫。曹真昔日弯弓射虎,这种胆气的确非常人能有。但你曹真有弓,朕就没弓吗?曹睿轻轻抬起左手,示意身后的骑士停步。一阵风从前面吹来,空气中似乎能嗅到一丝老虎身上的臭味。就在此时,孙礼猛地从腰间抽出长剑,左移一步,挡在了曹睿的马前。曹睿嘴角扬起,将右手的雕弓移到左手上后,右手从马鞍侧边悬着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将箭搭上丶徐徐将弓拉满。除了曹睿身后正对着的几骑,左右的骑士都一并将弓拉满,弓弦拉满的低沉声音在左右一并响起。「德达回来,勿要有闪失!」曹睿低声说道。孙礼没有回头:「陛下勿忧,臣为陛下前驱。」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瞬的时间之内。老虎似乎看清了前方列队开来的带甲骑士,也看清了离自己最近丶骑在马上的金甲骑士,咆哮了一声之后,向后退去。只一瞬,便又进了灌木之中。孙礼松了口气,一时间也只觉有些腿软。还没等曹睿开口说话,孙礼便转身深施一礼:「臣有事启奏陛下。」曹睿缓缓将弓弦放松,右手拿着羽箭,用带羽毛的一端指向了孙礼:「德达要说何事?」孙礼抬头答道:「陛下万乘之尊,一身系天下之重,行猎时也难免有遇到猛虎之事。」「还望陛下审慎为要,狩猎时勿要再亲自出前了,万望以今日之事为诫。」曹睿盯着孙礼看了几瞬,随即笑道:「有德达这种臣子在旁,区区一虎又有何惧呢?」「德达,且上马,与朕一同再寻一虎!」孙礼神情恳切的说道:「陛下,三思啊。」曹睿摆了摆手:「无妨,先将朕射的兔取回,与朕再去东面。」孙礼也只好拱手遵命。……日头升到最高,又渐渐向西。下午时分,曹睿率百骑逐渐回返,所得猎物中除了獐丶兔丶鹿之外,甚至还有一熊。要射虎的话,还是需要几分运气在的。刚刚返回营地,营地中留守的侍中辛毗便主动迎了上来。曹睿扬起马鞭,笑道:「辛侍中要来看看朕的猎物吗?」辛毗却神情严肃,拱手一礼之后,随即说道:「陛下,方才有紧急军情从洛阳传来,还请陛下亲自一观。」曹睿伸手从辛毗处接过了文书,伸手除掉了封在外面的火漆。大略看了一眼之后,曹睿笑道:「原来是这个事情?无妨,朕知晓了。」感觉到辛毗一直看着自己,曹睿将文书也掷给了辛毗:「辛卿也一并看看吧。」辛毗展开书信,本就严肃的神情变得更紧绷了:「陛下,兹事体大,不如召大将军和司空回来?」曹睿摇头道:「没事,让他们慢慢返回即可。」辛毗急切道:「陛下,此事应该如何应对?」「自然是朕回洛阳后再行应对。」曹睿笑道:「不就是诸葛亮来汉中了吗?朕早就料到了,不然朕让张合在雍凉干嘛?」曹睿翻身下马,扯着辛毗的袖子就往后走:「来,辛卿,看看朕今日射的猎物。」到了傍晚统计猎物,所获最少的还是司马懿的一队。由于下了赌注,曹睿也难得的看到了司马懿的豪饮。的确能喝。身体很好。等到返回洛阳之后,已经是又一日的下午了。曹睿将西阁丶东阁和四名侍中,一并召到了书房之中。辛毗将张合传来的军情大略说了一遍后,曹睿环视群臣,开口说道:「方才辛侍中所言,诸卿都听到了?」昨日晚间,皇帝只顾饮酒,并不与曹真和司马懿谈论此事。而曹真心中的话,已经憋了一日之久了。曹真第一个拱手说道:「陛下,臣以为大魏应该调兵以作应对。」曹睿扬眉看向曹真:「大将军欲要如何调兵?」曹真说道:「禀陛下,雍凉军事臣再熟悉不过了。所虑之地,无非是祁山以及陇右。」「不如向陇右增兵一万,以作防备?」曹睿问道:「增兵一万?用哪里的兵?」曹真没有半点迟疑的说道:「陛下,臣以为可从张合处调兵向陇右,再将一万中军补到张合处。」曹真神情恳切,显然是认真思考过此事的。在洛阳北宫的这间书房之内,真真正正在雍凉统兵过的,只有大将军曹真一人。曹真显然记得皇帝休养生息的国策,但只调度一万军队,属实是曹真认为『最低限度』的应对了。曹睿微微点头,并未作以回应,而是继续看向了书房中的其他臣子。司马懿丶卫臻……陈矫……目光移到了新任侍中王肃的身上。王肃是个纯文人,这个曹睿是知晓的。但文人又何尝不能有军略呢?曹睿出言问道:「王侍中,这是朕第一次问你军略。你以为朝廷该如何应对?」王肃拱手说道:「禀陛下,臣以为《春秋》之言,兵者诡道也,不可以常行也。战者必危,不可以恃也。」「诸葛亮在南郑,若是要寇边雍凉的话,乃是自寻死路之举。臣以为其人远道来攻,所行必失。王师以不变而应万变,待其攻来再行应对也无妨。」曹睿轻轻颔首:「朕知晓了。」看来,侍中和侍中之间还是有所不同的。若是刘晔在此,定能直接以军略应答,必然不会像王肃这般扯什麽《春秋》的。不过诸葛亮这事,倒也不用任何人帮忙分析。诸葛亮进驻南郑,不就是为了明年北伐之事吗?不然还能干嘛,来汉中种麦吗?就算种麦也误了时节好吗?选王肃做侍中,本就是要借着王肃的儒学和文学功底,来为修律丶修经丶修史丶修文来做监督的。专人专用,不懂军略也就不懂吧。曹睿轻咳一声:「认为该增兵雍凉丶或者该作战应对的人举手。」能坐在这里的大臣们都不是犹豫之人。几乎瞬间,杨阜丶陈矫丶曹真丶司马懿丶董昭丶卫臻就都举起了手。除了王肃之外,曹睿看向了未举手的辛毗:「辛侍中有何见解?」辛毗面色肃然的拱手说道:「禀陛下,臣当年也是随武帝一同走过征汉中之路的。」「臣清楚记得当年武帝所说,『南郑直为天狱中,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耳』。」「汉中地势险峻,连武帝都不欲再度攻伐。见胜而战,知难而退,这才是大军征伐的正道。」「若要进攻汉中,这是知难而进,臣因此反对。」曹睿点了点头:「辛卿是认为不能打汉中,却没说不能增兵是吧?」辛毗想了片刻,拱手称是。曹睿又看向方才举手的六人,口中说道:「欲要调中军的举手。」这种投票议事,众人都不是很适应,但还是遵循旨意进行了表态。这下举手的人,又少了杨阜一人。曹睿召杨阜为侍中,本就是为了借杨阜是凉州人的身份,向他谘询凉州之事的。如今正是要听一听他的言论。曹睿指向杨阜:「杨卿怎麽说?」杨阜拱手道:「陛下,臣恐怕陇右各郡养不起那麽多兵,难道粮食还要从河南转运过去吗?」听闻杨阜之言,司马懿微微皱眉。这点细小的神情变化,也被曹睿敏锐的捕捉到了。曹睿出言问道:「杨卿认为该增兵,却认为不能调兵。那麽兵从何出?」杨阜拱手应道:「陛下,应该徵集羌人作战。凉州羌汉杂居,羌人汉人各半。」「若选用羌人为义从,则无需调兵靡费之苦!」曹睿笑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杨阜性情本就刚直,见状好奇道:「陛下,是臣哪里说得不对吗?」曹睿看向杨阜:「杨卿用羌人作战,其实还是汉朝羌乱之后平乱之法,从骨子里是对的。」「但杨卿似乎忘了一件事,诸葛亮的军队,哪里是临时纠集起来的羌人可以应对的?」「没有汉人军队顶上,哪里能行呢?」杨阜也不辩驳,施了一礼便不再说话。曹睿看向其馀众人:「调兵,肯定是要调的。」「不过,朕不欲调兵入陇右,也不欲调兵到郿县。」「调兵去长安。诸卿以为如何啊?」(本章完) 第224章 多子多福 增兵长安吗?曹真坐在一旁皱眉思索起来。关西肯定是要增兵的,所虑之事无非两件,一是军资钱粮,二是兵马调度。在长安驻扎,肯定是比驻扎在陇右省钱省粮的。关中也是四塞之地,只不过比汉中要大许多。张合在最西侧的陈仓丶郿县。若向最中间的长安增兵,既能及时增援张合丶似乎也能防备张合一二?可曹真这次却难得多想了。曹睿之所以要向长安增兵,多半还是出自节约的角度。曹真拱手说道:「陛下,不如增调两万中军前往长安?若雍凉有事,调度起来也更快些。」「为何要两万?」曹睿抬眼注视着曹真:「说到底增兵的数字,还是要看怎麽打吧?」曹真点头:「如陛下一直以来的方略,雍凉疲惫丶当以恢复为主,臣以为还是当守。」「怎麽守?」曹睿追问道。曹真斩钉截铁的说道:「堵住陈仓道丶褒斜道丶傥骆道丶子午道,在关中与来犯贼军对峙,迫其回返。」「守住祁山堡,在南安丶天水丶陇西三郡伺机击破敌军。」「所以重点还是在陇右了?」曹睿接过话来:「但陇右又贫瘠丶养不起那麽多兵,所以要在陇右先拖住一波,再从郿县陈仓支援。」「大将军是这个意思吧?」曹真拱手:「正是如此。」曹睿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啊!张合已经派郭淮去陇右的天水郡了。郭淮用兵如何,大将军对他熟悉吗?」曹真见状也笑着说道:「与满伯宁相仿佛。」曹睿秒懂。满宠是典型的文臣领兵,行事谨慎而不出差错。用其攻坚克难或许不行,防守城池还是问题不大的。当然,面对诸葛亮这般对手,当然不能只是指望郭淮一人。张合在郿县率领的一万五千关西外军,才是真正的倚仗。曹真接着问道:「陛下,既然如此,是否要调中军去洛阳?」「朕有说要调中军了吗?」曹睿反问道:「中军还需在洛阳休整,不能轻易调度。」「朕以为,不如从扬州和荆州左近各抽调一些兵马,调至长安即可。」坐了许久的司马懿拱手说道:「臣附议。孙权年初损失惨重,荆州和扬州的压力理应小了不少,从这两处调兵倒也无妨。」曹真斜了司马懿一眼,却并未说话。用谁的兵丶调到什麽位置,谁做先锋谁做留守,这种军事上的调度,往往涉及更敏感的权利。别的不说,按照现在陛下的行事风格,一场大战就不知道多少个侯爵封出去了。中军是曹真的自留地。夏侯尚徐晃都死了,荆州外军现在都听陈群的。曹休倒是在扬州,但曹休和曹真也毕竟没好成一个人啊!曹睿略带赞赏的点了点头:「朕还是偏向司空的说法。大将军,中军乃是镇国之器,不可轻动。」「还是由大将军在洛阳领着吧。」曹真也明白这个道理,随即挤出一丝微笑:「陛下所言甚是。不过……」还没等曹真说完,曹睿便打断道:「大将军,若是从长安去襄阳,该走哪条道?」曹真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从长安丶上洛出武关,经南乡郡可至襄阳。」「比从洛阳出发晚几日?」曹睿又问。「不过三日。」曹真随即问道:「既是洛阳的话,陛下还需选择一员有能大将负责统兵之事。」「不知陛下属意于谁?」曹睿笑道:「大将军不能事事都问朕吧?待散会之后,你们西阁丶东阁一并议一议,再让朕选就是了。」「对了,给大司马和陈骠骑各自去信,都问一问。」「现在刚六月,调兵进驻长安之事,在七月之前决定就好。依朕看来,此事倒也没有那麽急切。」曹真点了点头。长安丶陈仓丶陇右丶金城丶武威。从前汉都城一路向西,这些重镇都如缀在同一根丝线上的珍珠一般,光彩夺目的同时,相互也是一损俱损的。无论哪处断了,恐怕短时间内都是很难接上的。扬州事之后就是凉州事。从调张合为雍凉都督丶到让夏侯霸丶陆逊纷纷履任西陲丶再到杨阜入为侍中丶再到今日所议的向长安调兵,雍凉之地的重要性,倒是再也不用在朝中赘述的。臣子们纷纷告退,且各有各的心思。如天水郡出身的杨阜,想的是自己家乡又要遭遇兵祸了。其他朝中大员,想的却还是人事丶政治更多些。凉州又不是谯郡丶不是河内丶不是颍川!出了门后,四名大臣都是要去西阁议事的,侍中们也是随即左转回到值房。侍中的值房近,而去往西阁东阁却还要跨过大半个院子。就在将要分别之时,司马懿却被侍中王肃给叫住了。「司空,还请留步。」王肃站在一旁轻声说道。不仅司马懿停下了,曹真丶董昭丶卫臻的脚步也随之放慢,一并转头看来。司马懿朝着三人点了下头:「还请诸位先去,我稍后便至。」三人也不纠结,继续向西阁走去。过了几瞬之后,王肃方才说道:「司空,家父请您今晚到府一叙。」去王朗府上?司马懿心中猛然惊醒。他终于反应过来,那日在去大石山的路上,陛下言语之间为何似有提点自己的意思。五月廿六日,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与故征南将军夏侯尚之女夏侯徽完婚。司马懿毕竟是这麽年轻的三公,洛阳城中除了不能动弹的钟繇,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司徒王朗与刚刚上任的侍中王肃,自然也是宾客中的顶级贵客。就连陛下也遣中护军桓范,替其送上了一副写着『忠谨传家』的墨宝。练字不是一日之功,曹睿为了写好汉隶,倒也是向锺毓取了取经的。这四个字骨架倒是标致丶就是神韵似乎略显不足。不过皇帝亲笔写的『忠谨传家』,谁又会真去挑书法上的毛病呢?那日酒宴过后,司马懿亲自至门口去送王朗王肃父子时,借着酒意试探性的向王肃询问道:「子雍,今日是我长子完婚,你觉得我家子元如何啊?」对面的司空借着酒意问话,身侧还站着自己的司徒老爹,王肃虽然性子清冷了些,也只能面带笑意的说道:「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也。子元的才华气度,果然非凡。」司马懿笑着摇了摇头:「子雍有所不知,我家长子这般优秀,次子也如长子一般。」王朗年岁已高没有饮酒,站在一旁直接问道:「不知仲达何意啊?」司马懿笑道:「我次子司马昭,建安十六年生人。听闻子雍有一女,虽然年纪尚小,不知王公是否愿意与我司马家订一婚约啊?」自家长子司马师,娶了大将军曹真的外甥女。次子司马昭,就为他求娶三公的孙女吧,不算亏待!王朗皱眉。虽然王朗已经七旬高龄,在建安初年却有一子一女早亡。现在膝下也只有两子,一个是站在身边的王肃,另外的幼子只有两岁。从这方面来说,王司徒之勇也是丝毫不逊于钟太傅的。王朗就这麽一个成年的儿子王肃,王肃现在也就这麽一个女儿。王元姬自幼聪慧,王朗曾经说过『兴吾家者,必此女也』!如此的掌上明珠,又岂能轻易许了?王朗面无表情没有说话,司马懿站在对面借着酒意也丝毫不尴尬,王肃也只得推托说过些时日再答覆司马懿。皇帝出猎,身为侍中的王肃也是随行的。回到洛阳之后,才从传信之人处得知,父亲王朗要请司马懿来府上详谈。王肃心里明白,按照父亲的性格,大约是要应下此事的。但对面司马懿盯着院中地砖发呆的神情,却让王肃一时有些诧异。「司空,司空?」王肃轻声唤道。「哦,这几日似乎有些劳累,走神了。」司马懿略带歉意的笑笑,看向王肃:「子雍刚才说什麽?」王肃心中微有不快。意气风发如王肃一般,三十岁就做了侍中,连郑玄都能在文字中臧否,又岂会屈与司马懿的权势?况且,他爹还是司徒呢。若说普通人听漏了话,王肃似乎还是能信的。但司马懿这种半辈子混迹朝堂的人,竟也能没有听清?这就是要与我东海王氏结亲的态度?王肃面色不改,依旧笑着说道:「家父请司空今晚到府上一叙。」『忠谨传家』丶『周公恐惧流言日』丶『董卓将这数十年的功劳卖了个好价钱』……若再无这点敏感度,司马懿也就不是司马懿了。司马懿似乎在脑海中想起,那日就在自己身后这个书房内,高柔跪伏于地时,皇帝坐在桌案后睥睨俯视的眼神。司马懿甚至此时还能脑补出,皇帝问道:『王肃刚做侍中,卿就要与其结亲?司空真是多子多福啊!』的神情来。王莽谦恭未篡时……一阵寒颤。司马懿面色诚恳的向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十馀岁的王肃拱手道:「子雍,我今日实在身体不适,不若改日再去府上向司徒赔罪?」(本章完) 第225章 筛选将领 不适?赔罪?欺我眼瞎吗?分明就是推辞!真是小视于我东海王氏!司马懿是辅臣,王肃也是近臣丶还是司徒之子。谁又比谁真矮上一截?王肃直直的看了司马懿一眼,面无表情的拱了拱手说道:「司空请便吧。」接着转身就走,没有半点停留。司马懿站在原地,解释也不是丶不解释也不是,只好轻轻跺了下右脚,一声叹息。抬腿走了几步,司马懿欲要转身再向身后的书房看上几眼,却硬是忍住了没有转身。就好似身后那间屋子里,真有一双眼睛能够隔着房门看出来一般。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用几瞬平复了一下心境,司马懿的神情似乎又镇定了一些,又迈开步子向西阁走去了。若是当日自己也与高柔一并进言丶或者再多想些办法丶将孙资和校事的弊端说的更夸张些,将校事一并除掉该多好!何至今日?徒惹祸端。不是校事,还能有谁?西阁中,曹真丶董昭丶卫臻三人早已坐好开始讨论起来了。「仲达,快入坐吧,就等你了。」曹真笑着招呼道。「诸位久等了,方才有些琐事。」司马懿拱了拱手,随即坐下。曹真紧接着问道:「仲达,既然是从荆州和扬州两地调兵,你觉得荆州能挤出多少兵来?」荆州?方才陛下问从长安多久能到襄阳,定然也是考虑后才定的。司马懿不假思索的说道:「江夏文聘处屯兵一万五千,剩馀的两万五千都是陈骠骑所领。不如先去信襄阳问一问?」「是要问一问,可我们也要先拿个大略意见来。我的想法是,让荆州凑个八千左右,让大司马那边再凑个一万两千。」「外军之中,豫州的一万不动,兖州丶青州的一万也不动。就从大司马附近的扬州抽算了,与荆州一样也是五分之一。」外军员额一共十五万,曹休当时所统的八万外军,实际上是将扬州丶豫州丶兖州丶青州丶徐州凑起来的总数。抽陈群和曹休的兵力,与自己何干?我手下又没有半个兵!司马懿点头应道:「大将军调度妥当,我没意见。」曹真又看向另外两人:「董公和公振呢?」「附议。」「在下附议。」见两人也是一般说辞,曹真笑着说道:「那我就这般给大司马和陈骠骑去信了。」「那长安这两万人统兵人选,你们可有想法?」曹真看了司马懿一眼,又紧接着看向了董昭和卫臻。只能说,曹真毕竟是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大将军。虽说皇帝让四人共同议论,但只要曹真提出合理的建议,其他三人又如何能拒绝呢?这下曹真从董昭开始问起了:「董公可有人选?」董昭依旧是一脸严肃的缓慢摇头:「大将军不让老夫去就行。」曹真哈哈一笑,接着又看向卫臻:「公振觉得呢?」卫臻答道:「军事上的事情在下不懂,不过既然是分统两地之兵,似乎选一稳妥之将为好?」曹真直接了当的问道:「公振有人选了?」卫臻摇了摇头:「并没有,不过大将军似乎可以从年初南征中的将领中挑选,陛下也都熟悉。」曹真轻轻颔首,明白卫臻的意思了。增兵长安是陛下说的,难道还能拿出陛下不熟悉的将领让陛下选吗?曹真向司马懿问道:「仲达从中军和此番南征之将里面选一些?」司马懿也不客套:「前将军满宠丶右将军朱盖丶镇东将军曹泰,也就这三个人选了。」「大将军从中军中再选几人?」曹真沉默几瞬,将中军内的统兵将领大略过了一遍,摇了摇头:「夏侯儒刚刚去襄阳丶夏侯献又是刚领中坚营,中军现在没有合适之人。」确实如此,难道还能将许褚或者曹洪派出去吗?司马懿笑道:「不如这样,再凑一人,把牵招也一并算上。上次去襄阳,牵招不是落选了吗?」曹真点头:「甚好。多年未见牵子经了,将他一并算进去,凑四人好了。」……数日后,荆州。司马芝乘吴军楼船,自武昌逆流而上,随即在江夏转入汉水。在汉水上,楼船刚刚走了一半,在鄀县时就被魏军巡逻的船只拦住了。司马芝又体验了一次换船,只不过上次是在皖口,这次在襄阳郡的鄀县罢了。襄阳城,骠骑将军府。陈群站在门口将司马芝迎了进来,面带笑意说道:「子华出使归来,可谓收获颇丰啊!我都听说了,孙权送给陛下如此多的宝物珍货。」「子华这次是立了大功。」陈群年已六旬,骠骑将军的位阶仅在大司马和大将军之下。加之又是多年典选举丶录尚书事的威严也在,即使陈群和司马芝和蔼,司马芝依旧是恭恭敬敬。司马芝面带苦笑的说道:「禀陈公,如何是我立功呢,都是陛下天威所致。」「陛下让我去让孙权再度称臣丶让我离间吴蜀,这两件事都没做成。」「唯一成了的,就是为陛下去送聘礼,再将孙权给的嫁妆拿回来了。」陈群不以为意。兴许是在襄阳待了将近一年丶多半时间都无事可做,原本就神态雍容的陈群丶气度变得更加平和了。「无妨。孙权在武昌作威作福,哪还愿意再向大魏称臣呢?」「子华做的不错,待你回到朝中,身上的行太仆也就会转正了吧。」司马芝拱了拱手:「借陈公吉言。」陈群说道:「子华能在襄阳待几日?现在是上午,不如明日再走?」司马芝想了想拒绝道:「多谢陈公美意,不过想必朝中还在等着在下返回,稍后我就准备出发了。」陈群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从桌案上拿起两迭文书:「子华,这两封文书是我准备多日要给陛下一阅的,还请子华帮我亲手带给陛下。」让我亲手给陛下?我怎麽知道你写的什麽?司马芝诧异道:「这如何使得?陈公的文书不直接上表,如何让在下去送?我实在无此权责啊!」陈群淡定的说道:「襄阳与洛阳三日一报,昨日信使刚走。这两封关于新律和修经的文书,我也是昨晚刚刚写好的。」「若是子华不愿,那就算了。」司马芝并不愿意违了陈群之意,只得赔笑道:「陈公说的哪里话?在下只是多问一句罢了。请陈公放心,我定会亲手送给陛下。」告别了陈群之后,司马芝即刻启程北上。而就在司马芝出发的同时,另一群人也抵达了他们行程的终点。每日不停的行了四十多日,荀粲一行也终于到达了流放的目的地,位于凉州西平郡的临羌县。由于高柔的特殊照顾,荀粲和他的两个兄长丶两个侄子,都还能有马骑。对于流放之人来说,已经算是顶级的恩赐了。「这封文书是我家廷尉交予陆校尉的,还请将军帮忙传递一下。」押送荀粲至此的廷尉府吏员客气的说道。周铎打量了一下几人,又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笑着的吏员,随即拱手说道:「足下一路辛苦!在下只是千石长史罢了,在我家校尉麾下,如何敢称将军呢?」「还请稍待。」说罢,周铎便进入府内去寻陆逊去了。府门处守卫的军士,乃是陆逊从本地徵发的义从。看着衣着面貌都与汉人不同的羌人义从,几名荀氏子弟的心情都沉到了谷底。陆逊接过高柔的信,仔细看了两遍之后笑着向周铎问道:「金宁,这个高廷尉是何等人物?为何对流放之人如此好,就因为他们姓荀?」周铎答道:「荀氏历代高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属下猜测,廷尉也是想与荀氏结个善缘罢了。」陆逊冷哼一声:「他结善缘,却要我遣人照顾,我与他高柔又无交往。什麽颍川高门丶什麽荀令君,与我这个吴郡降将又有什麽干系?」「陛下钦命流放之人,我如何敢优待?」周铎迟疑的问道:「那校尉的意思是?」陆逊轻声说道:「既然是流放,就要有流放的样子。荀氏所犯之罪我也听说了,既然犯罪,敢作敢当就是。」「方才你说来的五人都是青壮,寻一些杂役之类的活让他们做便是。」「与军中杂役一般待遇,不要照顾也不要故意为难他们。且磨磨他们性子。」周铎一介凉州人,对什麽荀氏也只是嘴上说说,又岂会真正在乎:「若是杂役的话,要麽去城外屯田处开荒丶要麽去义从中伺候马匹。」「伺候马匹就算了。这类高门不都是耕读传家吗?让他们去开荒吧。」「遵命。」周铎领命而去,陆逊却在席上思索了起来。想了一想,陆逊还是把今日之事尽皆写了下来。包括高柔给自己的私信丶荀氏五人的安排,一并写了进去。写好后放进竹筒中,再封上火漆。自从就任护羌校尉之后,这样的书信陆逊每旬都会写一封丶一月三封,自然是要送到陛下手中的。来到大魏,顾好本职丶顾好陛下就是了。高柔算个什麽角色?手还伸不到西平郡来。(本章完) 第226章 或有歧路 傍晚,司马懿乘车回府的时候,心中一直想着事情。虽然长安将领有着四个人选,但满宠丶曹泰丶朱盖丶牵招这四个人里,按照皇帝的新式风格,多半还是会倾向于姓曹的将军。诸夏侯曹,这些宗亲领兵的趋势,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的……「父亲,为何这般心事重重的?」司马懿正思考着走进府门,院中的司马师见到后就问了起来。司马懿抬头看了长子一眼:「不过是朝中琐事罢了。对了,子元,与我一并到书房中,为父有事要问你。」「儿子知道了。」司马师答道。片刻后,司马懿坐在了桌案后,司马师也缓缓关上了书房的门。司马师问道:「父亲此前几日在外随驾游猎,休息的可还好?」司马懿回道:「如同行军一般,如何谈得上休息呢?」「去半日丶返半日,中间游猎和饮酒各一日,算得上来去匆忙了。」司马师好奇道:「那父亲也打猎了吗?」司马懿笑道:「为父亲手射了一獐。其馀猎物都是随行骑士所获的。」「一共分成三队,陛下一队丶大将军一队丶为父一队。为父获得猎物最少,晚上也受罚多饮了些酒。」司马师的眼神中充满羡慕之感。能和陛下各领一队打猎比试,对于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还是一种可望不可及的高度。「怎麽,子元也想去行猎了?」司马懿问道。「儿子没有。」司马师解释道:「按我这个射术,又无士卒襄助驱赶猎物,恐怕很难猎到野货的。」「而且洛阳左近都是陛下的猎场,寻常人等又如何能进得去呢?」司马懿心中暗暗叹气。不仅洛阳附近的猎场都是陛下的,其他各州各郡不还是这样吗?一言可决生死丶一语能定兴衰。登基这一年来,陛下的权威,也越来越重了,有时候自己心中都会发怵。司马懿看向司马师:「不说朝中之事了。你新婚刚满三天,为父就出去随驾了。你与徽儿相处的可还好?」司马师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我们相处的很好。这个……这个就不劳父亲挂念了。」司马懿略带笑意的看了儿子一眼,嘱咐道:「相敬如宾这是最基本的,早些诞下子嗣才是重要之事。有了这麽一层亲缘之后,你与太初丶与大将军一家也可以多走动些。」司马师点头:「儿子最近几个月与太初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谈论经典丶品评人物丶结交士子,这些事情我们二人常常一起。」司马懿想到了些什麽:「对了,子元之前说过太学郎的事情对吧?」「今日我在北宫听了一下,陛下也将太学郎的事情大致定下来了。」司马师眼睛一亮:「太学郎可以直接授官麽?」「别急,待为父慢慢说完。」司马懿笑着瞪了司马师一眼。「按陛下的意思是,太学毕业的学子,有从军和从政两条路可以走。」「若是从军的话,可以入各两千石麾下为功曹丶掾史。」「若是从政的话,可以到各郡中为郡吏。」「这还不如举孝廉呢!」司马师直接了当的说道:「若是想入郡中为吏,直接请人举荐就好,哪里还用到太学中走一遭?」「按照以往的说法,世家子弟都是先被举荐到郡中为吏,再择机被举为孝廉,随后才是入洛为郎。」「当了几年郎官,无论是被挑选到洛中各官署中任职丶或者是外放州郡中做县令丶县长。」司马师不解的看向司马懿:「父亲,这种制度是何用意?陛下特意从各州郡选人入太学,结果从太学中毕业的士子,竟然连孝廉都比不上了!」见司马懿的眼神有些异样,司马师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父亲,这背后还有别的安排?」司马懿轻叹一声:「身为世家子弟,未免有些太顺了。想出仕就可以出仕,加冠之后就能做到郡吏,想要孝廉也只是时间问题。」「又有多少人有这般家世呢?」司马师略带不满的插话道:「太学中的学子几乎都是士族或者大族出身的,哪有什麽百姓呢?」司马懿摇了摇头:「陛下是这般说的,兴许陛下还有些其他的想法。」「七月,也就是下个月,第一批学子就可以从太学毕业了。按照陛下所说,每年毕业五分之一的人数。」「经过考核之后,就可以为三百石的太学郎。三百石在各郡或者军中,虽然职位低了一些,但品秩却不低了。」司马师疑惑道:「五分之一的人数,那不就是只能毕业一百人?剩下的四百人呢?」司马懿答道:「学满三年,若三年之内还是不能通过考核,那麽就离开太学。陛下将这种情况叫做『结业』。」「子元,为父也问问你的想法。你是否想去做这个太学郎呢?」「若是不愿,为父去找陛下给你许个散骑,再寻人徵辟你为官。上个月,为父就刚徵辟了高柔的儿子入司空府。」司马师此时想到了那些与自己整日交游的人。夏侯玄是四百石的散骑侍郎,见过几次面的诸葛诞在做吏部曹的尚书,何晏是千石的崇文观学士。若自己再去太学郎里打熬资历……又不是没有这个家世,何必如此辛苦?司马师拱了拱手:「父亲,儿子不愿做这个太学郎,看起来没什麽大的前途可言。还是按照寻常办法入仕吧。」司马懿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你知道大将军的儿子曹爽,现在去幽州从军了吗?」想起曹爽那张笑着的胖脸,司马师顿感有些不适,随即说道:「武将之子,如何不敢去从军呢?」「父亲,儿子是不愿从军的。」司马懿点了点头:「那好,子元的想法为父都知道了。待你们太学毕业之时,为父再给你安排一二。」「子元,子上有什麽想法?上次他说也想入太学?他的才能不及你,倒是可以去太学郎的路数里面磨磨资历。」司马师笑道:「父亲不是先不让子上入太学吗?等他能毕业再说吧。」……翌日下午,何晏家中。今日何晏在家中招待宾朋,司马师与夏侯玄二人一并结伴而来。虽说今日并不是太学的休沐日,但对于甲阶丶又出自高门的两人来说,多请几天的假期实在没什麽大不了的。管理严格的高堂博士去了崇文观,郑博士只管教书丶对平日这些琐事看得极为豁达,根本都不怎麽管。那谁还能拦得住这些世家子弟交游呢?何晏面上笑意盈盈,倚在门框上迎接着众人:「太初和子元一起结伴来了,快快请进,先入坐吧。今日府上宾客甚多,我稍后便至。」夏侯玄拱手说道:「有劳平叔兄邀请了。」司马师也回礼道:「那我与太初便一并进去了。」刚入堂中坐定,司马师看见毕轨丶邓扬丶李胜丶丁谧四人已经入座了。简单寒暄几句后,院中传来些许喧哗声。司马师向身旁的夏侯玄问道:「太初,这又是谁到了?」毕轨坐在司马师左边,听见这话后说道:「子元或许不知,应该是诸葛公休到了。」何晏在崇文观的四个友人之中,毕轨此人是最对司马师脾气的一个。司马师因此打探道:「听说诸葛公休做了吏部曹郎中了?那袁公然呢?」毕轨笑着答道:「袁公然去做了考功曹郎中,都是由卫仆射所辖,只不过换了个曹任职罢了。」片刻后,诸葛诞笑着走了进来,一并来的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物。何晏也是四海人物,这种场合还是会将所有人都照顾到的。今日身着一身青袍丶头上插着一根玉簪的何晏,在众人纷纷入座后,开始介绍了起来。「诸葛公休就不用我介绍了吧?」何晏笑着说道:「身旁这位,乃是御史大夫陈郡袁公之子丶袁侃袁公然。」袁侃向众人拱了拱手,打过招呼之后,何晏又介绍了起来。「这位是吏部选曹郎许允许士宗,身旁这位是博陵崔赞崔平方,明日就将出发去濮阳县为县令了。」崔赞向在座众人打了打招呼,笑着说道:「多谢平叔兄引荐,此番我能得一大县为县令,还是要多谢公休兄出力啊!」诸葛诞略显豪气的坐在席上,摆了摆手说道:「小事一桩,哪里还用得着平方当众谢我呢?」一旁的袁侃也出声调侃道:「这种大事,对你诸葛公休当然是小事一桩了。之前还在荥阳为县令,回到洛阳不到两月,又夺了我的吏部曹郎中之位!」诸葛诞斜眼看向袁侃笑道:「哟,公然这是在公然怪我了。」公然是袁侃的字,袁侃与诸葛诞十分要好,嘴上也不肯半点落后:「哪有抢了别人美职,还不让人说的?」何晏在一旁插话道:「吏部曹是大曹丶考功曹的职位却也更重。要是依我来看,公然这是得了实惠丶公休这是得了面子!」(本章完) 第227章 五石之散 何晏眼波流转看向堂中众人,见司马师和夏侯玄都面露不解,笑着说道:「平方,对面的是夏侯太初和司马子元。」「不如你来说说,这事情是何原由?」崔赞拱手道:「太初和子元或许不知,现在洛中得诸葛公休一句品评,可值百金!」坐在司马师左边的毕轨凑了过来,笑着解释道:「子元这就不懂了吧。」「公休为吏部曹郎中,凡是公休褒扬或者扬名过的人物,不出半月丶定会得一美职!」司马师勉强忍住心中的惊讶,小声向毕轨问道:「请问子礼兄,我知晓吏部曹郎中乃是重任,却不知为何厉害?」毕轨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先射箭丶再画靶子罢了。如何不中?」说罢,毕轨便侧身坐回去了。聪慧如司马师,想了几瞬也大致明白了。诸葛诞盛名闻于洛阳,能得诸葛诞的品评十分难得。加之他又处在吏部曹郎中这个『典选举』的职位上,能够得知官员调动的内情……被诸葛诞褒扬过的人物,又如何不会得到美职呢?厉害,会玩!与司马师看过来的眼神对视之后,诸葛诞主动笑着说道:「此前与子元聊天的机会不多,今日日头还长,你我可要多多交谈才是!」司马师拱手说道:「公休兄闻名洛中,在下不过一太学生而已,还是公休兄多多指教才是。」「哈哈哈哈。」诸葛诞笑道:「司空家的长子丶能成天下之务的司马子元,又岂是我能指教的?」「子元,你我虽说相差十馀岁,但彼此之间还请如你与平叔一般,我们平等相谈就是。」司马师也笑着回道:「公休兄最近两月扬名洛中,又能一言决人仕途,我还是恭敬些为好。」袁侃在一旁笑着说道:「听到没有公休,你的名气已经在洛中无人不晓了!」何晏插话道:「公休不是一贯点评别人吗?今日我来品评公休一番!」堂中众人尽皆失笑,诸葛诞也面色古怪的向何晏拱了拱手:「平叔尽管说来!」何晏将头微微扬起,摇晃着说道:「当今之世,琅琊诸葛一族颇有盛名,可谓是: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诸葛诞笑着摇头:「平叔啊平叔,你除了这张脸,就属这张嘴最厉害了!」何晏挽起衣袖伸出右手,用手指向诸葛诞的方向点了一下:「公然说我有这张脸,我就权当公然是夸我了。可我今日还有一件物事要与诸位分享。」已经入职崇文观的四人都脸上带笑,诸葛诞丶袁侃丶崔赞丶许允这四人和司马师丶夏侯玄二人眉眼间都有些不解之意。何晏两只素手举过头顶拍了一拍,从外缓缓走进一排仕女,每人手中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陶碟还有一个玉碗。玉碗晶莹,其中盛着大半碗水。陶碟上却放着五种不同颜色的粉末。诸葛诞皱眉问道:「平叔,这是何物?为何要放在碗中碟中?」何晏缓缓起身,轻轻抖了一下袍服,衣角随着穿堂风而轻轻抖动。「诸位请看,碟子上是不是有五种不同颜色的粉末?」众人都点了点头。何晏轻笑着说道:「五行丶五方丶五色丶五味丶五脏,都是一一对应的。」「东方属木,青色,对应的是曾青。」司马师看着碟中的一小撮青色粉末,稍微调转了一下碟子的方向,让曾青粉末朝向东边。「西方属金,白色,对应的是白矾」「北方属水,黑色,对应的是磁石」「南方属火,赤色,对应的是丹砂」「中央属土,黄色,对应的是雄黄。」袁侃则问起来了:「平叔兄这是何意,我看这碟丶碗俱在,是要我们服用的?」何晏笑着点头:「公然不是总问我,如何能有我这般的神采与气度吗?今日我就将宝物取出,与诸位一同共享。」夏侯玄皱眉说道:「平叔兄,这些都是石材,如何能这般就吃了?」「太初虽然博学,但对这种秘辛就不懂了。」何晏解释道:「五行丶五方丶五气丶五脏都是联系在一起的。」「服用这五石散,可以使人五脏之气冲和圆满,据说还能得道成仙!」话音刚落,何晏就回到自己的桌案前演示了起来。何晏左手将碟子上五种粉末倒在玉碗的水中,右手拿起碗边的玉杵轻轻在水中摇动。待五种粉末均匀的混合好并都悬浮在水中时,何晏端起玉碗,仰头一饮而尽。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直直的盯着何晏看去。何晏跪坐席中,闭眼不动丝毫。坐在何晏对面的司马师看得分明,何晏的身体上似乎微微的泛起一层红色,胸膛起伏的也更快了。就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何晏过了半晌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中的光泽比平时强了数倍。就在这时,何晏张口长啸出来,将堂中的宾朋们都惊了一下。站起身来看向众人,何晏一边缓行一边轻轻摇晃着身子,青色的袍服上的波浪竟然有了飘逸之感。在座众人,也就是属何晏和诸葛诞最为年长了。诸葛诞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出言问道:「平叔服食此散后有何感觉?」何晏又快又柔的转身过来,看向诸葛诞微微睁大眼睛:「公然,我现在感觉神朗至极,几乎可以登天!」见毕轨丶邓扬丶李胜丶丁谧四人,都已经开始用玉杵在碗中研磨摇晃起来了,诸葛诞也不再犹豫,学着刚才何晏的样子,将五石散混匀,然后一饮而尽。司马师和夏侯玄也有样学样,服用了五石散后,也如何晏一般闭眼跪坐于席上。碗中的混合物刚刚入口,司马师感觉一股滚烫的液体流入腹中,几乎瞬间就在胸腹间搅了起来。但奇怪的是,非但没有什麽不适的感觉,竟然好似给五脏六腑都按摩了一般。片刻之后,司马师只觉周身燥热丶却半点没有汗水流出。脑中竟也通达了许多,仿佛平日钻研许久的经义在一瞬间便明晰了,整个人神智通达丶更加兴奋。而且,小腹下面也颇有蠢蠢欲动之感,在白日竟也如硬物般挺立了起来。四肢百骸,竟都有些暖意丶凉意丶酥麻的奇异之感。诸葛诞睁眼说道:「平叔做的好大事!如此宝物,为何今日才给我们一试?」何晏不住的甩着袖子,似乎太过炎热了一般:「公然莫要说笑,我也是先后试验过多次,才选出这麽个剂量来。」「若是按我自己服食的量,应该在丑时静息丶寅时服用丶卯时散去五石散之力。」「五石丶五行丶五脏,都需按照合适的时机去调配,方能有超然于世俗之外之感。」诸葛诞笑着看向何晏:「平叔,这个五石散是否可以作为……」还没等诸葛诞说完,何晏就忍着笑意点头说道:「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要更少一些才行。」与诸葛诞说完之后,何晏转身看向众人:「五石散乃是我何晏不传之秘,若改日诸君想要再试一番的话,可来我府上过夜丶寅时一并服用。」「切勿外传,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司马师抬头,目光竟又与对面的诸葛诞对视了。诸葛诞嘴角扬起丶冲着司马师点了点头,司马师也笑着示意回去。方才诸葛诞的话,司马师当然听懂了。何晏摆明了不愿将这五石散给出去。不过过些日子,能找何晏要一些的话丶还是要试着拉下脸面的。不过当司马师转头看向夏侯玄时,看夏侯玄坐也不是丶站也不是的感觉,竟一时间笑出了声来。……数日后,司马芝风尘仆仆的回到了洛阳。车队从洛阳城西门而入,直接到了北宫的南门。数月以来,司马芝先是每日乘车到了潜口坞,再乘船先至武昌丶后至襄阳,最后又乘车回到洛阳。这麽长的旅程下来,纵使司马芝一直以来颇为强健的身体,也一时觉得受不住了。听闻司马芝返回洛阳,刚刚练箭结束的曹睿连忙将司马芝叫到了书房中。「司马卿回来了?朕可是等你等了许久了。」曹睿笑着看向司马芝:「快快入座!」司马芝答道:「谢陛下!臣在武昌耽搁的时日长了些,因此回来晚了些时日,还请陛下恕罪。」曹睿笑着说道:「无妨丶无妨。这次出使所获如何啊?」司马芝在路上早就写好了报告,从怀中取出报告后双手托起,角落里站着的钟毓走过来将文书接过,呈给桌案后的曹睿了。「卿一边说,朕一边看。」曹睿轻声嘱咐道。「遵旨。」司马芝繁简有度的将此次出使的事情说了一遍后,曹睿也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文书。曹睿道:「其实司马卿这次出访的结果,和朕原本预料的差不多。」「既然从军事上无法过江丶那朕就暂时无法对孙权本人的性命产生威胁,他不愿名义上再降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孙权送了朕这麽多东西,几乎比先帝第一次封他做吴王的时候丶进贡的礼品还要多。」曹睿轻笑一声:「孙权这是在贿赂于朕吗?」(本章完) 第228章 贿赂之用 面对皇帝的问话,司马芝笑着答道:「陛下圣明,臣以为孙权的确是在贿赂陛下。」「不能战丶不能降丶和又和的不情愿。孙权也只能用这些私下里的手段,来让陛下对他宽容一二了。」曹睿轻轻颔首:「太仆此番见到孙权本人了,觉得此人如何?」太仆?司马芝心头一震,自己的职位不是行太仆吗?陛下给自己转正了?虽然心中欣喜,但与陛下奏对的时候不宜分神,司马芝还是暂时抑住了心中的兴奋之情。这可是九卿!司马芝犹豫片刻后答道:「像貌什麽的臣就不必说了,大魏历来官员出使东吴的颇多,臣出发之前也看到过孙权的画像。」「可臣两次进入孙权府内,却明显能感觉到孙权态度的变化。」曹睿笑了一下:「说说,今日朕有时间。」司马芝拱手道:「臣入武昌后,在馆驿中住了多日都未能得见。第一次见孙权时,却在堂中见到了本应在外统兵的诸葛瑾和全琮。」诸葛瑾在公安丶全琮在芜湖,这些讯息曹睿都是知道的。司马芝见皇帝没说话,继续说道:「臣初见孙权之时,第一件事就提到了与陛下纳孙婕妤丶欲送给孙权聘礼一事。」「从臣这个使节的角度来看,很明显孙权方寸大乱丶一时拿不定主意,才佯作身体不适离开堂中。」曹睿说道:「卿做的不错,这是将孙权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塞回去了。」「虽说对魏与吴的大事没什麽影响,但也能看出孙权的几分心思来。」「陛下圣明。」司马芝拱了拱手:「第二日臣再面见孙权之时,堂中就多了个张昭。孙权也是在此时,拒绝了再次向大魏称臣的事情。」司马芝说罢,本以为皇帝会讥讽孙权一番,没想到皇帝却并不是这般反应。曹睿轻声叹气道:「孙权能屈身忍辱,任才尚计,此人对大魏之患,超过西蜀远甚!」「本可以一言而决,却还要等统兵大将归来再议事。疏远张昭日久,还能用张昭再坚其志。」「他还能拉下脸面贿赂朕!」曹睿笑着看向司马芝:「孙权能据有荆丶扬二州,果然还是有其本领的,生子当如孙仲谋嘛!」司马芝不知该说什麽,只能接话道:「陛下圣明。」曹睿不以为意,缓缓说道:「孙权越是这般,朕越要除之而后快。」「锺毓!」曹睿高声呼道。锺毓从门外走了进来,拱手行礼:「陛下有何吩咐?」「且去,将西阁东阁一并请来,再去秘书监寻一下当年孙权得吴王封号时,给先帝进贡的礼单。」「遵旨。」司马芝抬头看向皇帝:「陛下,臣还未说完,还有三件事要禀报陛下。」「无妨。」曹睿说道:「等西阁东阁一并过来了再说。」片刻后,曹真丶董昭丶司马懿丶卫臻都在各自习惯的位子上坐定。曹睿看向众人:「司马子华从武昌带来的消息,孙权不欲向大魏称臣丶也不欲与大魏作战。」「太仆,刚才你说还有三件事吧,接着说!」司马芝点了点头,却不自觉的用馀光瞟了眼前面的族兄。上次出发前,司马芝还是站在这陛下的书房之中,现在也能和族兄一般入座了。司马芝说道:「陛下,这第一件事,就是臣从胡综处得知,吴与蜀已经结盟了。」「吴蜀之间,互称东主西主,也不论什麽吴王和刘禅这个伪汉帝之间的身份差异了。」曹睿点了点头:「在朕的意料之中。大魏该如何应对,能不能拉一个打一个?」司马芝不知如何回答,却不知皇帝这句话却根本没在问他。曹真拱手道:「陛下,昔日武帝平灭河北袁氏之时,也是待到袁尚丶袁熙兄弟相争之后,方才先攻袁尚丶再灭袁熙。」「若大魏暂且先不去攻吴攻蜀,吴蜀之间定会再生嫌隙。昔年刘备孙权湘水划界丶吕蒙攻关羽,这些事情历历在目啊!」司马懿也在一旁说道:「陛下,臣倒是以为此番孙权拒绝大魏的要求,这是铁了心与大魏做对,恐怕短期之内再难反覆。」曹睿插话道:「不如与诸葛亮和蜀国联系一二?即便诸葛亮不会动摇,能使蜀国军心民心动摇一二也是好的。」司马懿摇了摇头:「陛下,黄初三年刘备死时,华太尉丶王司徒丶陈骠骑丶太史令许芝丶谒者仆射诸葛璋,都一并给诸葛亮写信,劝其遵循天命人事丶尽早举国称藩。」曹睿笑着说道:「还有这种事情?诸葛亮有回信吗?」司马懿点了点头:「诸葛亮牙尖嘴利,自有其歪理在的。」曹睿道:「那就算了,大魏与吴丶蜀打了这麽多年,谁又不了解谁呢?今后就不要再做这种无用功了。」「朕在想,若是孙权僭越称帝,大魏又当如何?」曹真斩钉截铁的说道:「若如此这般,臣请为先锋替陛下讨灭孙权!」「大将军说的好!」曹睿点头:「若孙权真敢僭越,朕必出兵讨伐!」曹睿看向司马芝:「太仆的第二件事呢?」司马芝缓缓从座位上起身,从怀中拿出了两迭文书:「陛下,这是臣路过襄阳之时,陈骠骑托臣拿过来的表文,说是与修律相关。」「臣不好拒绝,就替陈骠骑带过来了。」司马芝将文书托在手中,等了两瞬发现没人来拿。曹睿看了眼桌案示意,司马芝上前几步将手中文书缓缓放下。陈群本来让司马芝秘密上交这两封文书,就是为了避开中书与朝臣,结果现在西阁丶东阁都知晓了。曹睿说道:「朕回头慢慢看吧。第三件事呢?」司马芝说道:「第三件事相比起来,反倒像个小事了。臣听胡综说,吴国群臣都知道洛阳的名士李丰。」曹睿皱眉:「李丰李安国?吴国之人是如何知道他的?」「李安国曾在朕的东宫为文学,朕怎麽不知道他如此声名远播?」「朕记得去年见他之时,并未予他什麽实职,只给了个议郎的加衔。他现在在哪?」曹睿看了一圈,堂中众人没有一个知晓的,那稍后去问辛毗就是了。继刘晔走后,为皇帝搜集讯息的任务就落在辛毗身上了。待臣子们纷纷走后,锺毓也拿着秘书监的旧档案回来了。曹睿接过细细看了一遍,自顾自的笑道:「孙权真以为礼多人不怪吗?这些珍宝财货,朕都要拿来造船!」……翌日,曹睿和辛毗闲谈之时,提起了李丰之事。辛毗皱眉道:「臣确实一时间也不知道,待臣遣人去查一查。」「去吧。」曹睿点头。大约半个时辰后,辛毗回来说道:「陛下,臣已经探知了,李丰现在在崇文观中做学士。」曹睿皱眉道:「学士?朕怎麽不知道他去崇文观了?」辛毗答道:「臣先遣人去李丰家中,得知其现在在崇文观为学士,又遣人去吏部曹问了一下。」「李丰是上个月入的崇文观,现在在随雍丘王译《诗》。」曹睿好奇道:「是谁让李丰去的?雍丘王吗?」辛毗摇了摇头:「臣暂不知晓,陛下是否需要臣去探查一下?」洛阳的校事府是由辛毗负责的,这种事情还真是由他负责。曹睿点了点头:「去吧,顺便再查查雍丘王最近的动向。」「遵旨。」辛毗领命。任务是上午派出去的,情况在下午的时候就都弄清楚了。辛毗找到皇帝:「陛下,雍丘王倒是一直无事,整日都只在崇文观里做事,与外界之人全无接触。」曹睿好奇道:「那李丰是谁举荐的?」辛毗面色严肃的拱手说道:「陛下,李丰是由崇文观学士何晏举荐的。而且校事似乎查到了一则不法之事。」「什麽事情?」曹睿不解。辛毗轻咳一声:「陛下,崇文观近来招募了近十名学士。其中有五人是由何晏举荐的,李丰李安国就在其内。」「尚书台命令李丰的就职时间,却与他本人在崇文观任职的时间不符。李丰五月十一日开始每日去崇文观上值的,尚书台却记载李丰五月十三日才得到的职位。」曹睿皱眉:「是李丰提前上任了?他要是想去崇文观,为何不与朕直接说,而是去寻何晏举荐?」辛毗摇头道:「此事臣不知晓,但臣以为其中似有蹊跷。」曹睿沉声说道:「辛侍中,吏部曹是卫师傅所管的吧?替朕将卫师傅叫来。」辛毗领命而去,片刻后辛毗与卫臻两人就一并来到了书房中。曹睿还不用和卫臻客套,直接问道:「卫师傅,现在吏部曹对官吏任免是个什麽流程?李丰是五月十三日被任用的,为何五月十一日就去崇文观上任了?」卫臻想了一想,语气笃定的说道:「回陛下的话,按例,六百石以下官员到臣这里就可以决定了,千石官员再上报给录尚书事的司空,两千石再报告陛下。」「李丰的崇文观学士,也是六百石。臣清楚的记得,臣是在五月十三日批准的李丰之事。」(本章完) 第229章 以权谋私 曹睿与辛毗对视一眼,立刻知道这其中或许有些差池。曹睿说道:「卫师傅整日都在宫中,吏部曹的郎中现在是谁?」卫臻答道:「是诸葛诞。在诸葛诞之前,是袁侃。」「陛下,这其间或有差错,让臣去调查一番?」曹睿笑着摇头:「卫师傅安心替朕操劳国家大事吧,朕让辛侍中去查。正好,朕刚将校事收于侍中,就让辛侍中去查一查吧。」「涉及崇文观和尚书台两个机构,若是卫师傅亲自过问,恐怕动静太大。」卫臻沉默片刻,拱手说道:「若陛下用校事查案,臣以为最好还是查案本身,不要涉及其他的事情。」辛毗在一旁笑道:「卫仆射以为我也和刘慈一样吗?校事以后只查案,没有私狱也没有私刑,这个尽可放心。」卫臻点头应下。……第二天清晨,一艘艨艟刚刚离开吴郡娄县城外的码头。一名十一岁的孩童看着娄县的城池渐渐远去,担忧的问道:「叔父,我们这次离家要何时才能回来?」陆瑁摸了摸陆延的脑袋:「延儿莫哭,这次我们要沿着大江一路向西,要乘将近半个多月的船呢!你不是最爱乘船了吗?」陆延点了点头:「是的!阿父阿母总是不让我乘船玩,这下可以乘个痛快了!」陆瑁笑着说:「延儿莫哭了,去上层看看景色!叔父一会儿便来陪你!」「好!」陆延蹦蹦跳跳的拉开了门,从两名甲士把守的门口挤过,独自乘着木梯去了二层,也没有人拦他。陆瑁是陆逊的亲弟弟,陆延则是陆逊的长子。此番受了吴王之诏,这艘速度极快的艨艟也是特意来接陆逊一家的。陆瑁转身缓缓关上门,一旁席上跪坐着的孙氏再也忍不住了,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二叔,这该如何是好?虽说我也是吴王的侄女,但我兄长一直在武昌随侍吴王左右,我又多年未曾见过吴王了,实在是心中慌乱!」陆瑁轻叹一口气,出声劝解道:「延儿哭也就罢了,嫂嫂如何也一并哭了?」「使者不是说明白了吗?我兄长只是暂时降了魏国,而且还得了个两千石的职位丶在西凉为护羌校尉呢!」孙氏摇了摇头,用手帕抹起眼泪来:「这般话二叔也信?使者说我夫君去了西凉,怎麽不说他去了辽东呢?」「我叔父……」孙氏抬头瞄了眼舱门的方向,又低声说道:「吴王是何等人物,二叔又不是不清楚!吃了败仗丶降了魏国,你我连坐死了也罢,延儿可还小呢!」陆瑁安慰道:「毕竟陆氏为吴国效力三十年了,而且嫂嫂又是孙氏亲眷,此行定然不会有事的。还请嫂嫂放宽心。」「真的?」孙氏抬眼看了一下陆瑁,半信半疑的问道。「不会有事的。」陆瑁轻轻点头,接着问道:「嫂嫂,到了武昌后去何处寻你兄长?」「届时我去寻他,请他中间斡旋一二。」孙氏抬头看了陆瑁一眼,你这不还是心里没准吗?于是哭得更利害了。且不说陆逊的妻子与弟弟如何在前往武昌的船中哀叹命运,此刻人在武昌的孙权,却也在为自己的命运而努力。吴王府中,武昌群臣纷纷列定,注视着站在堂中最前方的诸葛瑾。孙权缓缓起身,拿起桌案上放着的紫绶金印,走下台阶,将其郑重其事的放在了诸葛瑾的手中。孙权握着诸葛瑾的右手,注视着诸葛瑾的眼睛:「子瑜,荆州之事,孤就交予你了,切莫让孤再失望了!」「至尊放心!诸葛瑾绝不会辜负至尊的信任!」诸葛瑾回到队列之中后,孙权也回到了桌案后,高声唤道:「张惠恕何在?」「臣在。」张温出列,拱手答道。孙权缓缓说道:「卿两度为大吴出使成都,孤甚感怀,现在恢复卿的选曹尚书一职,并且加卿为光禄大夫。」张温此时听得有些呆了,堂中的吴国众臣也是尽皆惊讶。诸葛瑾的荆州牧一职,其实都已经在武昌官员们的预料之中了。陆逊降了魏国,这个职位总是要有人来坐的。无论位阶丶官职或者与吴王的亲近程度,诸葛瑾似乎都是最佳人选。但张温恢复选曹尚书,这个就代表着风向变了。经过暨艳案后,张温的官职一并被夺了,连带着还被吴王革职在家丶近乎软禁了起来。但随着张温再一次出使成都回来,吴汉两国结成同盟,这个与刘禅和诸葛亮都交好的大吴外交能手,也逐渐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选曹尚书的职位也一并被恢复了。张温恭敬行礼道:「臣蒙至尊拔擢,两次出使不过是君命所派丶所得的成果也全赖至尊威德,臣又岂敢居功呢?」「还请至尊念臣鄙薄,莫要给臣这般重任了!」张温是在推辞,也是又一次的在向孙权试探。毕竟被孙权搞怕了,上次暨艳案后就被软禁起来,谁知道你会不会哪天抽风,再让我丢了官职?孙权坐在台上,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惠恕大功,又何必要推辞呢!且应下吧,大吴现在需要的是做事情的人,惠恕乃是国家能臣。」张温深施一礼:「臣,遵命!」……魏,洛阳。似乎是前任洛阳校事的负责人刘慈的死讯丶将校事府上上下下都刺激了一遍,校事府的效率异常的高。不过半日,就将内外事情都查了个通透。曹睿看向辛毗:「校事是如何探查的?没有牵连过广吧?」辛毗摇头回应道:「哪会牵连过广呢?甚至连尚书台都没出,就将此事弄明白了。」「臣是上午派新任的校事都尉潘肖去尚书台的,潘肖找到现任的吏部曹郎中诸葛诞一问,诸葛诞便说了。」曹睿皱眉:「怎麽回事?是用刑了吗?」「哪会在尚书台做这等事?陛下莫要说笑。」辛毗解释道:「潘肖带着十名校事到了尚书台的吏部曹,声称陛下和卫仆射已经知晓了他的所为。」「屏退左右后,或许是诸葛诞心理素质一般丶又或者是洛阳校事的凶名在外,诸葛诞没忍住,不到一个时辰就招了,潘肖等人连碰都没碰他。」「诸葛诞主动交代,李丰五月十日的时候,就从他手里拿到了批覆,前去崇文观任职了。」「五月十一日,诸葛诞将五月上旬的吏部曹审批名单送入宫中,十三日卫仆射做的批覆。因此尚书台的记录中,记载着李丰上任是十三日。」「况且……」曹睿眉头紧皱:「况且什麽?」辛毗轻声说道:「诸葛诞上任不到两月,多次品评臧否人物。得了诸葛诞的褒扬,往往就会得到美职。」「此人乃是利用职务之便,为己谋取私名。」曹睿拍了下桌子,言语间带着怒气:「尚书台竟有如此沽名钓誉之人,拿朝廷公器胡作非为!卫师傅知道了吗?」辛毗面色严肃的摇头道:「卫仆射还不知此事。臣一早遣潘肖去尚书台,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时辰。」曹睿说道:「将诸葛诞在尚书台先控制起来!不要让他外传,也不要让崇文观知道。」「卫师傅是尚书右仆射丶吏部尚书,诸葛诞是他的直接下属,更何况他还兼着司隶校尉!」「让尚书右仆射丶吏部尚书丶司隶校尉现在就去尚书台,好好审问一番!」卫臻的三个职位,都被曹睿一并用了出来。辛毗也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去东阁中去寻卫臻。皇帝命令的急,而且司马懿还是录尚书事丶对他也没有什麽丝毫隐瞒的,辛毗就在东阁中当着两人的面将此事说了出来。卫臻胸膛一阵起伏,面孔微微发红,显然是被辛毗所说之事气得不行。尚书台二十五曹,吏部曹乃是权责最重的一曹。诸葛诞曾为水部郎,返洛之后,卫臻也是亲自与诸葛诞面谈之后,才用他为此职的。竟然捅出个这麽大的篓子!卫臻知晓,皇帝让卫臻亲自去尚书台处理诸葛诞,乃是给他留了许多颜面。若是再召廷尉,事情闹大就真的不好看了。卫臻拱手说道:「多谢佐治兄提醒!不如佐治兄同我一起,一并前往尚书台,有什麽事情也好及时回报陛下?」辛毗点头:「那在下就随公振一起去吧。」司马懿在旁边插话道:「公振,尚书台近年来从未有如此恶事发生。你去的话,我就不去了,定要好好给陛下一个交代!」卫臻点头,随即与辛毗一同离去。不得不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卫臻和辛毗的一同出现,将诸葛诞惊了个半死。在查阅和崇文观所有相关的吏部曹档案之后,毕轨丶邓扬丶李胜丶丁谧四名崇文观学士的任用,也一并查出了问题。下午时分,辛毗和卫臻就一并回到了北宫之内。校场中,曹睿正在拉弓射箭。馀光看到辛毗和卫臻到来,曹睿倒也不急,将箭囊内剩馀的九支箭射光之后,方才看向两人。曹睿不紧不慢的问道:「你们二人从尚书台回来了?有何事情要急着和朕说?」卫臻拱手:「是臣失职,还请陛下治罪。与诸葛诞犯下同样罪行的,还有前任吏部曹郎中丶现任考功曹郎中的袁侃,以及选曹郎许允。」(本章完) 第230章 诏狱羁押 对于这种枉法之事,虽说曹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忿怒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洛阳这麽大丶朝廷这麽多人,即使再『众正盈朝』,又哪里会从上到下每个人都乾净呢?只不过以权谋私这种事,顶级重臣们做起来是利益交换,中低层的臣子们来做就是蝇营狗苟丶贪赃枉法了。曹睿点头问道:「诸葛诞丶袁侃丶许允是吧?这三人都是什麽来历?」辛毗刚要说话,却被卫臻抢先说出:「陛下,诸葛诞是琅琊诸葛氏出身,与诸葛亮丶诸葛瑾是同族。」「袁侃是前御史大夫袁涣之子,许允此前也是河间郡的名士。」曹睿轻哼一声:「名士,朕最不喜欢的就是什麽名士。朕有些记不清楚了,袁涣是汝南袁氏的人吗?如何能做到御史大夫?」卫臻解释道:「先帝称帝后,就将御史大夫一职改为了司空。王司徒为司空前丶职位就是御史大夫,是继任袁涣的。」「这个袁涣不是与袁绍丶袁术同族的汝南袁氏,而是另一支的陈郡袁氏。」曹睿看了眼正色作答的卫臻,心中却在想着一些案件之外的事情。之前让卫臻做尚书右仆射丶入宫入东阁,主要就是为了从司马懿这个录尚书事身上分一些权责出去。按照辛毗和卫臻说的大略案情,应该是诸葛诞丶袁侃丶许允这些人私下做了不法之事,反倒是连累上卫臻了。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卫臻身上的责任摘乾净呢?「走,随朕一同回书房。」曹睿将手上的描金雕弓扔给了一旁伺候着的内侍,拍了拍手走在前面。辛毗和卫臻二人对视一眼,也随即跟上。快到书房之时,曹睿的目光向西阁和东阁各自看了一眼,却突然想到了新的角度。若是说卫臻有责任,司马懿还是录尚书事呢。在尚书台的权责,理论上说司马懿大于卫臻,应该两人一并吃板子才对!曹睿渐渐停下了脚步,站在了院中的台阶前,转头看向辛毗卫臻二人。「辛侍中丶卫师傅,朕已经大略有个想法了,你们二位且听一下。」卫臻率先拱手说道:「还请陛下吩咐。」曹睿轻声说道:「卫师傅想要以司隶校尉的身份来查吗?」卫臻直截了当的说道:「禀陛下,诸葛诞丶袁侃丶许允三人都是臣的下属,若由臣自己来查的话恐怕会惹得朝野非议。」「臣自请避嫌,由廷尉高文惠来查此事。」卫臻抬头看向皇帝:「另外,臣以为校事不宜再介入了,校事用来探查百官可以丶但案发之后的审问流程,校事还是不要涉及在内为好。」「辛卿怎麽说?」曹睿看向辛毗。辛毗苦笑着拱了拱手:「陛下,臣只是受陛下之托监管校事而已,哪有半丝做大校事的心思?」「卫仆射所说,臣以为极为妥当。校事是用来帮陛下丶帮朝廷查探诸事的,并不应该介入到审案之中,并且以后应该形成惯例。」曹睿点点头:「那好,此事就交给高柔吧。按照廷尉审案的常理,这三人能入诏狱吗?」辛毗答道:「在可与不可之间。」曹睿道:「这几人着实可憎,那就都入诏狱吧,但切记不要动刑,给尚书台留些体面。」「臣遵旨。」辛毗回应道:「臣还有一事要禀报陛下。」今日怎麽事情格外的多?曹睿抬眼看了下辛毗:「辛侍中说吧。」辛毗拱手说道:「臣近日事务繁多,想举荐一人任官丶帮臣大略分担一些琐事。」这还是辛毗第一次在自己面前举荐别人。曹睿笑着说道:「辛侍中是发现什麽青年才俊了?与朕说来听听。」辛毗也笑着答道:「确实是青年才俊,臣要举荐的是杜畿之子杜恕杜务伯,时年三十岁丶在光禄寺为郎,又刚刚随司马子华出访武昌归来,也算是涨了些见识。」曹睿眯眼说道:「朕想起来了,杜畿在做尚书之前,是不是一直在河东任太守的?」辛毗拱手道:「陛下说的不错,杜畿在河东做了十六年太守,其政绩常为天下之最。杜恕作为杜畿之子,为人诚恳质朴,是个能做事的人。」曹睿拍了拍手:「好啊,那就让杜恕做个散骑侍郎吧,这样也能入宫协助辛卿。」辛毗说道:「谢陛下恩典。」曹睿轻轻摇头:「辛侍中为国举贤,谢朕做什麽呢?且去将这三人移交廷尉吧。」「对了,朕许久未去崇文观了。明早辛丶陈二位侍中,还有卫师傅和司空,随朕一同去崇文观看看。」「遵旨。」卫臻和辛毗一并拱手说道。辛毗举荐了杜恕,按照常理,曹睿没有半点拒绝的理由。在这个时代,大臣们不仅有做事的权力丶还有举荐的权力。若大臣连为自己举荐属官都被拒绝,那就真的如同打脸一般了。傍晚时分,廷尉府。校事府做事,可以闹得满城风雨皆知,也可以将事情办得悄无声息,全看上司的指示如何了。辛毗与卫臻自然不愿意将此事传扬出去,是以诸葛诞丶袁侃丶许允三人被带出尚书台丶上了马车时,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此事。马车自然是前往诏狱的,而前去将此事通报给廷尉高柔,这种琐事还不用辛毗亲自去。刚刚上任散骑侍郎的杜恕,就领了这麽一个任务,与校事都尉潘肖一并前往廷尉府。校事府上到都尉丶下到都伯丶什长,个顶个的都是人精。潘肖和杜恕二人乘车前往廷尉府,潘肖又与杜恕谈论吴国聊了许久,还时不时的讲出一些校事探查到的吴国隐秘之事,显然聊的颇为投缘。到廷尉府后,潘肖先出了马车,主动掀起帘子后,笑着对里面的杜恕说道:「杜侍郎请。」杜恕只是为人真诚务实丶不重俗气而已,并不是不晓人情世故。杜恕早已知晓潘肖对自己客客气气丶大半都是由于自己协助辛毗,而辛毗又是潘肖顶头上司的缘故。杜恕坐在原处丝毫未动,拱手说道:「还请潘校尉以后莫要这样了。潘校尉可是两千石,你的这般礼数辛公受的起,我这个六百石的侍郎又如何敢受呢?」潘肖陪笑着说道:「杜侍郎说的对,是我冒失了。」在潘肖将帘子放下之后,杜恕才又自己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与潘肖并排走进了廷尉府。高柔已经准备下值回家了,却听杜恕说了这档子事,一时间只觉莫名诧异。杜恕从怀中摸出一迭文书,双手呈起说道:「禀高公,案情在下都已说清了,这里有辛公和卫公的手书。」「估计押运三人的马车已经快到诏狱了,还请高公安排诏狱接收一下。」在堂内侧面坐着的廷尉监王观缓缓起身,从杜恕手中接过文书交给了高柔。高柔大略看过一遍后,说道:「既然是佐治兄和公振一并交代的事情,老夫就亲自去一趟诏狱吧。」「务伯是吧?你父还在之时,与老夫也交情颇厚,你就随老夫一并过去。」高柔看了眼杜恕后,又瞄了一眼在一旁恭敬站着的校事都尉潘肖:「至于校事府的人,就不要随老夫去了,自己去寻其他事情做吧。」潘肖盯了高柔看了一眼后,深施一礼:「有劳高公了,那在下就告退了。」高柔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像是要将什麽害虫轰出去一般:「且去,且去!」潘肖拱手后转身离去。而将这一幕全程目睹的杜恕,也大概能理解廷尉高柔的心境。毕竟上一次惹得陛下大怒丶自己在北宫书房内下跪之时,就是由于自己要削校事的权,从而惹得陛下不悦。在北宫也就罢了,来到了廷尉府这一亩三分地,还能让你个烂校事吓到了不成?高柔与杜恕一并乘车来到诏狱,而廷尉出面丶事情自然是办得极快。从进诏狱丶到校事和廷尉府属吏完成交接丶再到诸葛诞丶袁侃丶许允三人也被关进了同一间牢房之中,都是由高柔丶杜恕一并看着进行的。就在各项琐事了解,即将离去之时,高柔转身朝着杜恕说道:「今日之事已了,明日上午开始差人审讯。若有了结果,老夫自会即刻遣人通知辛侍中和卫仆射的。」杜恕明白,这是高柔在通过自己丶间接的向辛毗和卫臻示好。杜恕拱手说道:「天色已晚,有劳高公奔波一番了,在下回去后定会与辛公和卫公说明的。」「甚好。」高柔捋须应声后,便转身离去。高柔走出两步,而杜恕刚准备跟上之时,终于得了机会转头看向右边的牢房之中。方才在廷尉府中,高柔说他与杜恕之父杜畿交情颇厚,无非是客套罢了。而袁侃的父亲袁涣丶叔父袁霸二人,才是真正的与杜畿交情深厚!此时的牢房中,袁侃眼睛瞪圆了注视着外面的杜恕,用口型反覆无声的说着两个字:「救我!」(本章完) 第231章 法理人情 杜恕了然于胸,他知晓此事已被陛下过问丶想要轻拿轻放已是不可能,袁侃在诏狱中还是断了这般念头为好。看了袁侃一眼后,杜恕幅度轻微的摇了摇头,随即转身离去。但就在此时,杜恕却将右手抬高几分丶袖口朝向袁侃的方向,轻轻的比了个『八』的手势。高柔和杜恕一前一后的离去,手持火把的狱卒也一并离开,诏狱中陷入了极度的安静,只有过道中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线。诸葛诞丶袁侃丶许允只是走岔了路,却一点都和『蠢』字沾不上边。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此时都在思考着杜恕方才手势的意思。片刻后,竟是许允低声惊呼了起来:「八议!杜务伯说的定然是八议!」诸葛诞和袁侃一齐看了过来。诸葛诞首先问道:「八议?是此前修律之时,刘劭刘孔才提出的八议吗?」许允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如今你我三人之中,若是按照八议之法,公然之父袁公曾为御史大夫丶乃是国家功臣!只有公然能够免死!」许允说罢,还未等另外两人反应过来,即刻朝着袁侃大礼相拜:「公然,还请救我一救!已进诏狱,否则我将死矣!」袁侃默不作声,诸葛诞却在旁边说了起来:「是议亲丶议故丶议贤丶议能丶议功丶议贵丶议勤丶议宾这八议吗?若是认真论起来,公然说不得可以符合『议功』这一项。」说完之后,诸葛诞自嘲的笑了一笑,转身便躺在牢房中的稻草中了,闭上眼睛束手蜷在一边。许允是选部郎丶算是袁侃的副手一般,尚且有将事情推给袁侃的可能。而他诸葛诞与袁侃,乃是后任和前任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推脱不了任何罪责的!袁侃沉默许久,喟然长叹:「士宗,你与我是友人丶又是我的下属。若『八议』能实行,我又何尝不愿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救你一番呢?」「只是这『八议』成与不成,却并非我能掌握的了。」许允面容恳切的说道:「目前来说,只有这一个路子了。正值修律的关键时候,若与廷尉提及此事,定会有所考虑的!」袁侃默然点了点头,虽说他愿意帮许允揽起罪责,却也如诸葛诞那般转过身去,再也不愿看许允一眼了。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之后,曹睿叫上司马懿丶卫臻丶辛毗丶陈矫四人,准备出发前往洛阳城南的崇文观。此番出行,曹睿并没有携带仪仗,只是由虎贲开道丶自己与臣子们骑马前去罢了。前往崇文观,是一定要经过太学门口的那条长街的。从街头到街尾,数十块太学石经矗立在墙边,几乎每块石经前面都有学子在认真誊抄着。曹睿笑着看向司马懿:「郁郁乎文哉!下个月就是选太学郎的时候了,司空帮朕想想如何去选?」司马懿想了想,问道:「陛下是问臣如何考核太学郎吗?」曹睿轻轻点头。司马懿道:「回禀陛下,臣记得早期的孝廉是不用考核的,而在前汉顺帝年间之时,尚书令左雄下令对孝廉考核,称之为『诸生试家法丶文吏课笺奏』。」「而太学的学子们都是以学经义为主,并无州郡中的文吏经验。若是考核的话,还应该以考核经义为好。」曹睿却摇头说道:「太学中教授经义,那麽自然是要考察经义的,不然不就成了不教而诛吗?」「但也不能只考察经义,否则真选出了一堆博士丶一堆书呆子,那还了得!」司马懿想了想说道:「陛下,不如就考策论吧!既与经典结合丶也能与时事丶实务结合起来,算得上是一举两得。」曹睿赞同道:「司空所言甚合朕意!不如司空先出些题目,朕到时再从里面选择两丶三道?」「反正还有大半个月,不急于一时。」司马懿拱手应下:「臣领旨,那臣就出五道题,陛下从中来选?」曹睿笑着说道:「五道题有点少了,司空就出十道题吧!」就在二人说话间,皇帝的队伍已经抵达了崇文观。早有虎贲去崇文观传信,曹植也已经早早的站在门外迎接。见曹植站在门外行礼,曹睿下马走上前去,看向曹植说道:「皇叔不必多礼!朕许久没来崇文观了,今日偶然起了心思,过来看一看皇叔。」「怎麽只有皇叔一人在?高堂博士和吴大夫呢?」曹植面带微笑的说道:「禀陛下,高堂博士每日皆在宫中秘书监内,只是偶尔来崇文观看看。而吴大夫近日身体不大好,只在家中做事。」「吴大夫的身体怎麽样了?」曹睿皱眉问道。曹植轻轻摇头,叹了口气:「臣听他说,近来总是周身乏力,而且胸腹之间常有疼痛之感。」「这个吴质,怎麽不与朕说呢?」曹睿回头看向辛毗:「辛侍中稍后寻太医去帮吴大夫诊病,再去他府中丶替朕探望一番。」辛毗拱手领命,却不知不觉的开始想念刘晔了。刘晔在时,这些琐事几乎都是由他去办的。曹植跟在皇帝侧面,一行数人缓缓走进了崇文观。曹睿四处看了一圈,问道:「何平叔呢?朕怎麽不见他?」曹植摇头说道:「臣也不知。高堂博士不在丶吴大夫不在,臣也只专注于译经之事,其他事全然不管。」曹睿上前推开了门,脸色愈发难看:「何晏不在,毕轨丶邓扬丶李胜丶丁谧丶李丰,这五人怎麽都不在?」「都已经辰时了,这些人都去哪里了?这五个崇文观学士,不都是何晏举荐的吗?」曹植拱了拱手,依旧不知。曹睿略带嫌弃的看了曹植一眼,你这是在躲避嫌疑丶还是高高挂起?不理政事是对的,怎麽连崇文观里自己的下属都不顾了?曹睿转头向辛毗看了一眼,辛毗会意,随即就与今日带队的虎贲校尉典满低声说了几句。片刻之后,一队十人的骑兵就飞驰而出,向城内何晏家中的方向去了。曹睿不可能因为等何晏,就在崇文观中什麽事都不做了,接着向曹植问道:「皇叔的《诗》译得如何了?已经快半年了。」曹植答道:「回陛下的话,若是只通俗的译出丶速度当然是快的。只不过常有需要考究或者斟酌字句的地方,也有不同版本的比较与勘误,时间都花在这些上面了。」「《风》一百六十篇丶《雅》一百零五篇,臣和下属都已经译好。《颂》的四十篇里,已经译到《昊天有成命》这首了。」曹睿微笑着点头:「诗三百,思无邪,朕也只能背下来几十首而已。不过这首甚短丶只有七句,朕还是知晓的。」「『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朕也是如成王这般啊!」曹植拱手笑道:「陛下以成王自比,确实合适。」曹睿哈哈大笑,堂内的司马懿丶卫臻丶辛毗丶陈矫等人也纷纷点头微笑。这其实和大魏的一则典故有关。建安二十四年,关羽死后,孙权曾上书曹操丶建议曹操称帝代汉。曹操将孙权来书遍示内外群臣,说:「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周文王奠定基业丶翦商羽翼,周武王继承父志丶奋武代商。而《昊天有成命》这首诗中提到的成王,就是武王姬发之子。曹操丶曹丕丶曹睿,正如文王丶武王丶成王一般,与《诗》暗合。就在曹睿领着四名大臣,在崇文观内畅谈文事之时,派出去的虎贲也没闲着。典满到了何晏家中,竟然发现毕轨丶邓扬丶李胜丶丁谧丶李丰都一并在何晏家中,都是一副没睡醒丶精神委靡的样子。匆匆的将几人塞进马车中,又将何晏家人叫过来细细问了一遍,紧接着将这六人一同带了过来。等这群人来到崇文观的时候,皇帝还在和曹植聊《鹿鸣》呢,曹植还兴致颇高的与皇帝说起当年邺下,他与先帝丶王粲丶陈琳等人一并饮酒作诗时的场景。但这叔侄之间难得的轻松时刻,却在何晏等人被带入堂中之时,一下子陷入了冰点。曹睿听闻这些人都是从何晏家中寻到的,脸色也逐渐冷了下来。身旁的曹植也是一脸惊讶,还以为他们也是连夜纵酒了。司马懿转头看了皇帝一眼,曹睿微微点头,司马懿随即起身替皇帝询问了起来。此堂中除了皇帝,就属他司马懿官职最大了。他不来问,又等谁来出头呢?等曹植吗?司马懿轻咳一声:「何晏,你与其他五人为何都聚在你家中?朝中规定,各官署卯时末丶辰时之前必须点验,你等为何误时不到?」何晏虽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但还是面带笑容的向皇帝和司马懿各行了一礼:「禀陛下,臣与同僚家中宴饮的迟了,还请陛下恕罪。」门口侍立的典满,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皇帝端坐堂上没有说话,司马懿一双鹰眼却敏锐的注意到了,看向那人:「典校尉,你有何要说?」典满身着甲胄,因此只是拱手说道:「禀陛下,末将在何学士家中,得知他们是在夜间服食了一个叫做『五石散』的东西。末将将此物取样带来了些许。」司马懿走上前去,从典满手中接过一小块绢包着的粉末,皱眉看了一眼。还未等司马懿说话,曹睿就阴沉着脸勾了勾手指,从司马懿手中接过了此物。(本章完) 第232章 迷途不返 低头看着手中这一小块素色绢帛包着的粉末,曹睿的眉头越皱越深了。这就是五石散?曹睿问道:「何晏,你为何要服五石散?你可知这到底是个什麽东西?」何晏莞尔一笑,两只纤白的手从青袍中伸出,轻轻拱手说道:「陛下或许不知,这五石散并非凡物丶乃是仙药,服之使人神志清朗丶常有登天之感。」何晏一边说着话,肩膀还不自觉的扭动些许,像是袍服中钻进了虫子一般。司马懿站在一旁呵斥道:「何晏!你如何这般御前失仪?」何晏依旧不恼,看也不看司马懿一眼,直接朝着皇帝说道:「臣服用的这五石散乃是药性极热的石药,服之五体皆燥,也难免会有些许体痒,还请陛下恕罪。」「冬日不觉寒,单衣不觉热。服此饵药之后,当云行舒步一整个时辰丶将药力缓缓散去,发汗之后才得痛快,臣将此举称之为『行散』。」「休得胡言乱语!」何晏不理司马懿,司马懿也借着皇帝的势对何晏斥责了起来:「不论如何,你误时不至官署丶其行当惩!」曹睿好奇的看着站在前面斥责着的司马懿,不知其为何言语为何这麽尖锐。何晏和司马懿二人还真有过节。何晏之母尹氏被曹操纳妾之后,曹操将何晏如公子一般宠爱。何晏也恃宠而骄,服装衣饰往往华美如曹丕一般,还经常四处炫耀。曹丕这样一个通达之人,极为厌恶何晏的浮华作态,往往当其面称其为『假子』。司马懿为曹丕四友之一,连带着司马懿也极看不上何晏。更何况,何晏还极为好色!何晏娶了曹操之女金乡公主之后,还在家中养姬妾数十。在黄初一朝,何晏都未为官,而是在家闲居。人一闲下来,自然会做许多莫名其妙的事。这五石散,也是何晏在研究催情壮力之药时发现的,并加以改良。当然,谁会说自己每日服药是为了壮阳呢?称之为道家饵药,才能更显风雅。虽说司马懿在一旁揪着何晏不至官署的事情来问,曹睿却打断了司马懿的话。曹睿看向何晏:「何晏,朕问你,这个五石散怎麽就成了仙药?这世上哪有成仙之人?」何晏却笑着答道:「回陛下的话,虽然凡人肉眼不能常见神仙,但书籍所载丶前史所传,又岂能尽是虚妄呢?」「武帝不也写诗赞颂过吗?『愿得神之人,乘驾云车,骖驾白鹿,上到天之门,来赐神之药。』」「臣这是将张仲景的寒食散方丶与黑散方合二为一,又佐以道家丹方,才渐渐得了此方。」「五石丶五色丶五方丶五行丶五脏……种种奥妙,细说不尽。」何晏拱手说道:「臣请为陛下进此五石散,是否是仙家饵药,陛下一试便知!」何晏贵为曹操养子,平日里司马懿这个司空也没理由将何晏如何。今日在皇帝驾前,司马懿也是得了机会。司马懿怒道:「大胆何晏!这种不明之物,如何能将其进给陛下服用,还托名武帝?其罪当诛!」何晏将手放下,面色变冷看着司马懿:「司空这话好没道理!我从来无一事得罪你,对你也是客客气气,你为何事事与我为难?」「你……」司马懿抬手指向何晏,刚要说话,曹睿目视司马懿,转头看向何晏:「此物对身体有害,你难道不知吗?石毒日积月累藏在腹中,使人上瘾丶也或可致死!」何晏面露不解,皇帝怎麽会知道五石散服用会成瘾,而且也有石毒?他可并未与旁人说过此事!况且,成瘾又如何呢?如此绝妙之物,纵使有些隐患又能何妨?只能说,何晏服食五石散也不过一年左右,还没积累到毒发的剂量。何晏拱手笑道:「回陛下,武帝说『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先帝也说『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为乐常苦迟!』」「陛下,此物极妙,臣已经服了一年,如何不能用呢?」何晏将曹操和曹丕的诗句拿出来给自己挡箭,在场众人纷纷皱眉。就连坐在皇帝右手边的曹植,脸上也有一丝不忿之色。曹睿冷眼瞧着何晏:「你服用五石散一年,还没感觉到这东西的害处吗?还要朕再和你重复?」「若有朝一日毒发,悔之晚矣!」何晏依然嘴硬:「陛下,臣不过是将张仲景的方子里改了些许,如何能有害呢?」「陛下或许不知,昔日在王粲王仲宣在襄阳之时,当时他才二十岁。张仲景曾看出王仲宣的疾病,称其四十岁会眉毛尽落丶眉落之后半年而死,惟有服用五石散才能得治。」「王仲宣不愿服药,而后此人果真在四十岁而亡!」一旁坐着的曹植再不能忍,站起身来指着何晏的鼻子骂道:「王仲宣大才天妒,乃是因瘟疫而英年早逝,又岂能被你编排入这种神异之事丶来吹捧什麽五石散!」方才何晏引用曹操丶曹丕之语,曹植虽然不悦丶但也能忍,毕竟身边坐着更能代表曹氏的皇帝。但当何晏提到『建安七子』中,最博学多闻丶为邺下文人之冠冕的王粲时,曹植便再也忍不了了。司马懿丶卫臻粗疏流俗而不喜文,皇帝都没见过王粲几面。若自己不站出来为王粲发声,恐怕这个五石散就要真用王粲之名来背书了。曹睿侧身看了曹植一眼,抬起右手向下虚按了几下,曹植也只得坐回席上。轻咳一声后,曹睿看向何晏:「朕方才已经好言劝你了,司空丶皇叔的话你也应该都听到了。」「服五石散并非死罪,朝廷也无此律令。朕既然劝不动你丶那朕也不拦着你服用此物。生死祸福,你且自决。」「朕虽不管你,但此事倒也没完。」曹睿看向司马懿和卫臻的方向:「身为官员,服用此种折人心志丶毁人体魄之药,尚书台可有说法?」司马懿与卫臻对视一眼,司马懿弯腰侧耳与卫臻耳语了几句之后,站直身子看向皇帝。「陛下。」司马懿拱手说道:「臣请在朝廷官员之中禁此五石散,服五石散者终身禁锢不得为官!」「听到没有?」曹睿用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盯着何晏:「你若迷途知返,朕愿意给你机会。」何晏言辞恳切的拱手说道:「陛下,臣确实不知圣意,此药乃是臣改进而后服用的,为何陛下与司空就一定认为其有害呢?」曹睿嫌恶的看了一眼何晏站在那里不时抖动的身形,以及那种虚弱纵欲后的脸色,缓缓摇了摇头。「自作孽!」曹睿看向司空:「尚书台所请,朕准了,服五石散者终生不得为官。」「哈哈哈哈。」何晏轻轻拍了拍手,还在原地摇头,脸孔涨红丶一时间竟有眼泪出来了。曹睿一时竟不知何晏这是服五石散后发狂了,还是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堂中众人也纷纷看着何晏的奇怪之举。何晏缓缓走到司马懿身前,眯眼盯着司马懿的眼睛说道:「你司马仲达一心害我,却不知会自食其果吧。」司马懿眼露精光,也同样皱眉盯着何晏看,一时间竟有些针锋相对之感。几瞬之后,何晏先转过身来,拱手向皇帝说道:「臣有一事要禀报陛下,还望陛下听我之言。」曹睿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说来!」何晏面带冷笑,指着司马懿说道:「臣要与陛下说明,他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也与我等一同服用过此散,还拿了些许回家助兴来用!」「若陛下不信,遣人一查便知!」「贼子坑害我儿!」司马懿听闻此语后睁大了双眼,但转瞬便向前一步扯住何晏的衣领,就要将其摔到地上,抡起拳头就欲殴打何晏。何晏虽然面如傅粉丶身形柔美,但换句话说就是弱不禁风,竟一下子就被司马懿推倒在地上。何晏口中大喊:「陛下,陛下!究竟是谁御前失仪,一看便知!」曹睿猛地从席上起身,大喊一声:「够了,住手,肃静!」司马懿无奈的又推了何晏一把,直立起身整理袍服,但眉眼中仍有难以消退的怒色。「典满!将何晏及其一列五人,都送至廷尉府去!就勾连尚书台与服食五石散两事,让高柔认真给朕纠查此众!」曹睿又转头看了司马懿一眼:「司空今日先回你的司空府去吧,好生管一管家事。明日一早,入宫再来给朕一个解释。」说罢,曹睿头也不回的径直向门外走去。眼看着皇帝向外走去,卫臻丶辛毗和陈矫也连忙起身跟上。典满带着虎贲也上前欲要捕拿何晏。就在两名武士一左一右抓住了何晏的两个手臂之时,已经走出两步的司马懿,猛地转身回来,重重的一拳抡在了何晏的脸上,瞬间打得鼻血飙出。堂中只剩下一脸懵的曹植,却怎麽都不知为何到了如此地步。事情竟进展的这般快吗?(本章完) 第233章 愈演愈烈 这两件事情在洛阳城中也开始醱酵了起来。若说诸葛诞等人从尚书台被抓还能遮掩些许的话,虎贲骑士直入何晏家中,又将这麽多人先带入崇文观丶后送到廷尉府。已经开始传扬开了。廷尉高柔坐在堂中止不住的叹气,对着一旁的廷尉监王观说道:「伟台,朝中近来这是怎麽了?」「先是中书省丶后是尚书台丶还有崇文观。这朝局波澜,我愈发有些看不懂了。」坐在桌案后的王观将笔放下,抬眼看了看自己这位上司:「属下以为,若高公想要看懂这朝局,反倒是自寻烦恼了。」「高公稳坐廷尉之位,执法公平丶事事都遵律法而行,肯定也不至于惹上什麽祸端。」高柔叹气道:「伟台说的是啊,是老夫太执着于朝局了。」「方才问询袁侃之时,他问能否援引『八议』,此事又当如何是好?我是实在不愿再入宫去问了。」「看来高公这是因近日之朝局乱了心神。」王观轻轻摇头,起身将方才诸葛诞丶袁侃丶许允三人整理好的供词,上前平放在了高柔的桌案之上。「伟台。」高柔看着王观:「我只是想不通。削了中书省的权,侍中们得了实惠。尚书台诸葛诞三人一案,崇文观何晏等人一案,却又是谁得了实惠呢?」王观本来要转身出去,听了高柔的话又无奈说道:「属下恐怕廷尉是想多了。就不能是诸葛诞丶何晏等人触犯律法,从而被羁押吗,偏要找一个推手出来?」高柔却摇了摇头:「伟台,老夫倒不是说你年轻不晓事。我在武帝相府的理曹丶法曹还有大理这麽多年,就没有见过一件大事,后面是没人推动的。」「虽说现在还不分明,但随着这案子审下去,老夫以为早晚会变得清楚的。」王观拱了拱手:「不管高公怎麽说,『八议』一事还是得上表宫内问一下吧?不如属下先为高公拟好看一遍?」高柔捋了捋胡须:「那就这样做吧。伟台,记得不要写老夫的任何倾向,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写出。」「这些事情就让陛下决定吧。」王观应道:「属下知道了。高公不如先去看看何晏等人。」高柔道:「不急!人都进廷尉府了,我急什麽?伟台,先让人给他们纸笔,让他们自己想到什麽就写什麽!」王观点头称是。……司空府内。在盛怒的司马懿面前,司马师还不敢半点隐瞒,将从何晏家中要来的一些五石散,都悉数放到了司马懿的面前。司马懿敢打何晏,但面对自己的宝贝儿子,却无论如何都不愿动半个手指。虽然司马师全然不知父亲为何如此动气,但还是依令而行。在司马府中,即使受宠如他,也丝毫不敢忤逆父亲半点。细细听司马师讲完这半年以来,他与夏侯玄丶何晏等洛中名士的交游过程之后,司马懿盯着司马师的眼睛说道:「子元,此物是你找何晏要的?还是何晏主动给你的?」司马师微微低头,眼神看向地面:「是儿子主动要的。」「为何?」司马懿追问。「儿子也是听何晏与诸葛诞说,此物最能催情壮力,这才拿回家中服用的。」「你一共服用过五石散几次?」「三次。算上在何晏府上的那一次,一共只有三次。」司马师鼓起勇气问道:「父亲,这究竟是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司马懿冷哼一声:「子元,你与为父,都被那何晏坑惨了!」随着司马懿将昨日诸葛诞事发丶与今日崇文观中何晏一事说出,司马师也开始真的慌了神。「父亲此话当真?服了五石散就不能为官了?」司马师嘴唇略有些颤抖,不敢置信的问道。司马懿已经过了气头,转而开始认真思索起来此事的前因后果了。司马懿道:「子元,为父已经将事情都与你讲清楚了。现在我有这样一个思路,一时也无旁人参赞,你来听听如何。」司马师吞了下口水,重重的点了点头。司马懿捋须道:「这件事里,你我父子二人其实都被牵扯了进去。」「关于为父的,是尚书台吏部曹诸葛诞丶袁侃丶许允三人。按照陛下的行事,为父与卫臻二人多半都逃不了干系。」「但国事毕竟还需有人操持,估计最多是削些封邑或者降职,实际权责估计还是不会动的。」司马师紧张的点了点头。对这个少年来说,在记事之后,历来看到的都是自家父亲不断被予以重任丶不断升官进爵。走上坡路不算本事,走下坡路能走稳丶走得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手段。「事情的关键,其实就在诸葛诞丶袁侃丶何晏三人身上。」「从公事上论,是何晏与袁侃丶诸葛诞假公济私丶邀名争利丶借朝廷公器博取私名。按律,袁侃与诸葛诞这两个尚书郎都当斩。」「但从公事之外,这其实是何晏等人浮华结党丶互相标榜丶求势逐利。说不得,子元你也要被归到这类人里面去的。」司马师叹气道:「父亲,如之奈何啊,还请救我一救!」「愚蠢!」司马懿竟一下子发起火来:「方才我没骂你,你与夏侯玄何晏等人交游本是常理,服食五石散也属于意外之灾丶殃及池鱼。」「但你现在竟然让为父救你?你的脑子呢?」司马懿指着司马师的脸说道:「你是为父长子!为父如何能不救你,如何想不救你?」司马师两肩缩起,抿着嘴跪坐在席上,再也不敢发出一声。司马懿盯着儿子看了半晌,终究还是不忍心的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不能往五石散上引了!为父宁可自己食言,也要将这事情往浮华结党上引。」「为父是舞阳侯丶司空丶录尚书事,即使削了职位,总不至于夺了我的三公吧?」「反倒是你!若你真因五石散不得做官,那才真会误了你一辈子前程。」「父亲……」司马师此时已经泪流满面,跪在席上不知说什麽才好。司马懿走上前去,拍了拍司马师的肩膀:「子元,你还年轻,趁着为父现在还能护着你,遇点挫折也是好事,以后行事能更谨慎些。」司马懿右手托起司马师的下巴,认真注视着他的双眼说道:「对于此事,若有其他任何人问你,嘴上可以认错,但心中一定切记你没有半点错!」「为人者,有大度成大器也!若是连自己都容不下,如何去容天下之事!」「是。」司马师连连颔首:「父亲的话,儿子都记住了。」……下午时分,北宫。缺了一个司马懿,曹睿也不愿将剩下的曹真丶董昭丶卫臻再叫过来。此时的书房内,只有辛毗丶陈矫丶杨阜丶王肃四位侍中。曹睿倚在躺椅上,揉了揉眉心,轻声说道:「廷尉问朕,是否可以依『八议』来定罪。你们四位怎麽看待此事?」刘晔走后,辛毗已经养成了第一个发言的习惯,拱手说道:「陛下,议亲丶议故丶议贤丶议能丶议功丶议贵丶议勤丶议宾这八议,臣以为恐有滥用之衔。」「怎麽说?」曹睿抬眼看向辛毗。辛毗说道:「按照刘孔才的观点,八议乃是在上面八种人犯了死罪之时丶可以议论是否免死,流放以下时罪减一等。」「可这八种人也太多了些。」辛毗扳起手指数道:「亲丶故丶功丶贵丶宾,这五种都是有明确标准的。」「但是议贤丶议能丶议勤,贤能与否丶有无才能丶是否勤劳,这些评判起来未免太过主观,而且也有漏洞可钻。」曹睿轻轻点头:「辛侍中的意思是,将议贤丶议能丶议勤这三类删掉是吗?」辛毗点头:「这种没有明确标准之事,不宜列入律法之中。」「你们三人有何意见?」曹睿环视一圈。杨阜拱手道:「臣倒是觉得何必用这八议呢?若是陛下想让谁免死,赦了便是。」陈矫侧头看了杨阜一眼,插话道:「杨侍中,这两者还是不同的。」杨阜刚要回问,曹睿却指向陈矫:「先听陈侍中说完。」「是。」陈矫说道:「八议并非无用之举,而是将礼制用于律法的体现。所谓『刑不上大夫』,乃是一种为天子笼络皇亲贵戚和大臣们的手段罢了。」见杨阜又转头看向自己,曹睿笑着摊了摊手:「杨卿看到没有!朕这个皇帝,也是要与勋贵大臣们搞好关系的。」杨阜沉默着点了点头,而这时王肃终于开口了:「若按陛下方才之言,只留议亲丶议功丶议贵丶议宾就好了。」「皇亲贵戚丶国家功臣丶有爵之人丶前朝后裔。若是要替陛下收拢人心,有这四类人也就足够了。」曹睿点头道:「八议变四议?倒也可以。」「那廷尉报过来的这个袁侃,能够得上『议功』吗?」王肃拱手说道:「袁侃此人的父亲袁涣袁曜卿,确实于大魏有功。但能否够得上『议功』,其实还要看陛下想不想杀他了。」(本章完) 第234章 各怀心思 曹睿反问道:「那到底该不该杀呢?」王肃一愣,随即拱手说道:「陛下,这种决人生死之话非臣等能言,还请陛下圣裁。」曹睿无奈的摇了摇头:「那袁侃就是可杀可不杀了?既然否了『八议』丶准了『四议』,那就让袁侃做这第一人吧。」「王侍中,替朕给廷尉写个条子。」「遵旨。」王肃起身前往书房角落的桌案旁。「把刚刚议定的『四议』写给高柔,让他对袁侃选用『议功』一项。至于诸葛诞和许允,就依律判罚吧。」「还有,再遣人把这『四议』写给刘劭,顺便让他和卢毓一起,进宫找朕说说修律的进度如何了。」「遵旨。」王肃点头,随即用笔尖沾满墨汁,开始在左伯纸上写了起来。曹睿也从躺椅上起身:「先散了吧,今日朕不痛快丶加之天气也热,准备去游个泳。你们四人里面谁会游泳?」四人对视了几眼,最终只有陈矫拱手说道:「陛下,臣是徐州广陵人,幼年时就会游泳。只不过自仕官以来,多年未游过了。」广陵人……曹睿突然想到了什麽:「朝中有姓嵇的官员吗?或者哪里有姓嵇的士族?」陈矫不解问道:「陛下,哪一个嵇?」曹睿走到桌案前,写了一个汉隶大字的『嵇』出来。四人见后,纷纷称没见过此字。「罢了。」曹睿将笔放在桌面上,转身走了出去。……下午时分,晒过烈日的泳池水温正合适。游了十个来回之后,听闻内侍禀报刘放来了,曹睿起身披上浴袍后,坐在椅子上丶身后由一个内侍细细的擦着头发。刘放倒是见过皇帝游泳,没有大惊小怪。但是随刘放一同到来的王昶,眼神间却难掩惊讶之色。曹睿瞥了王昶一眼,随即问道:「有何事要与朕说?」刘放行礼后说道:「此前陛下曾嘱咐臣,若是黄公衡从豫州有信传来,第一时间就要汇报给陛下。」「是有这麽回事。」曹睿轻轻点头:「信,朕就不看了。你给朕说一下,黄权在豫州怎麽样了?」刘放将书信展开后,说道:「黄权有三件事要报与陛下。」「其一,黄权已经将颍川丶陈郡丶汝南三个郡的屯田处都大略巡视了一遍。」「经过查访,黄权发现屯田民的生活颇为困苦,按五成或者四成的收成分配的话,劳碌一整年丶家中几乎不会有任何剩馀的财物。」「黄权说,经过一个多月以来的观察,增加一成分配的消息公布之后,屯田民的干劲也更足了。」这其中的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对于一个屯田民来说,劳作一年除了吃穿所剩无几丶与能攒些粮食下来作对比,谁也不是傻子!积极性肯定是要更高的。曹睿抬眼看向王昶:「王卿,兖州各地屯田的情况如何?」王昶答道:「回陛下,兖州没有军屯只有民屯,民屯也大略都在东郡丶陈留丶济阴这三个郡内。」「不过臣以为兖州的屯田,还是与豫州有所不同的。东郡丶陈留丶济阴河水丰沛,田土更良,是以屯田民的收成也更多些,倒不至于忙了一年还无丝毫存粮的情况出现。」曹睿点了点头:「各州各郡的情况还是不同的。先从豫州做起吧!颍川丶陈郡丶汝南,黄权还剩梁丶沛丶谯三郡没去。」「真若要对比收成的话,还要等到粮食收获之时,急不来。」刘放见状,继续说道:「黄权第二件事,是向陛下禀告,他已经将屯田官员的俸禄增加了一倍。」「黄权说,他发现屯田官员常用屯田民做工丶或者做些与农桑无关之事。他认为,这和屯田官员的生活也大多拮据有关。」这是屯田官员待遇太差,以至于不得不剥削屯田民了?曹睿示意刘放继续。刘放继续说道:「第三件事,黄权称他准备在农闲之时,集每个郡的屯田民丶集中修河筑陂。」「刘中书,替朕给黄权回信。」曹睿缓缓说道:「告诉黄权,他在豫州放开手脚,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增加屯田民所得的分成,逐郡推开丶记录反馈是对的。至于给屯田官员增加俸禄丶以及兴修水利,这些小事朕就不评价了。」「现在已经六月,让黄权冬天之前给朕一个如何整治屯田的大略方案出来。若是好的话,朕再让其他各州陆续推行。」刘放点头:「臣记下了。若无其他事情,臣就先行告退了。」很明显刘放没有带纸笔记录。但曹睿一点都不怀疑刘放的记忆力,身为机要官,过目不忘这些都只是基本功罢了。就在刘放和王昶刚刚离去之后,锺毓也同时从外面走了进来。「陛下,司空求见。」锺毓小心的说道。「朕今天不是让他回家吗?怎麽下午就又入宫了?」曹睿皱眉说道:「朕今天就不见他了,有什麽事情明日再说。」「是,臣这就去告诉司空。」锺毓行礼后告退,一边走还一边好奇,陛下为何连司马懿都不见了?发生了什麽?而此时的东阁内,司马懿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和卫臻闲谈。「公振,看来尚书台的各曹也是时候该整治一番了。现在是吏部曹出了事,可尚书台有二十五曹,说不得哪个曹就又出问题了。」「黄初年间,先帝重设尚书台之后,便再也没设立尚书左丞与尚书右丞。看来是时候上报陛下,恢复这两个位置了。」卫臻看了司马懿一眼,心里却如明镜一般。先帝曹丕在黄初元年的时候,选用了明确表态支持其做世子的桓阶做了尚书令,陈群丶杜畿二人为尚书仆射。汉朝的尚书台,与魏朝的尚书台完全是两个分开的机构。而魏朝的尚书台,又是由曹操魏王国的尚书台转变而来。在汉朝尚书台中必有的尚书左丞丶尚书右丞,就这样被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说到底,还是黄初年间执掌尚书台的几人要揽权而已。当然,揽权也没什麽不对的。谁愿意将手里的权力就平白分给别人呢?卫臻点头说道:「尚书左丞掌尚书台之纲纪丶尚书右丞负责尚书台钱粮印信。兹事体大,不如明日报与陛下再定。」司马懿笑着点了点头:「看来公振与我,在大事上还都是有默契的啊。」卫臻表情不变:「对国家有利的事情,在下又岂会拒绝呢?」司马懿背着手站在门口,似乎在望着什麽:「诸葛诞丶袁侃案发,你我二人都逃不了干系,还是想想怎麽与陛下分说才好。」卫臻正色道:「不必分说,我愿辞去尚书右仆射一职。」司马懿转身嗤笑道:「公振这是在想什麽?就算你愿意走,陛下都不会让你走的。」就在二人说话之时,锺毓也走进了院中。司马懿看到了锺毓走过来的身影,面不改色的站在原地,等着锺毓过来。隔着一丈远的地方,锺毓就开始拱手了:「已有旨意,陛下请司空先回家去,明日再见司空。」司马懿愣了一瞬,随即便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走出东阁的门口丶翻身上了自己的马,朝钟毓点了点头后,便抖动马缰骑了出去。锺毓站在原地,却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虽然陛下许了大将军和司空二人骑马,但无论是西阁的大将军还是东阁的司空,却从来未将马骑到院子里过。司空……今日这是怎麽了?即使对政治再缺乏经验的钟毓,都明显发现了今日风向的不对。曹睿不见司马懿,自然是有原因的。司马懿今日上午在崇文观时,曾称要禁锢服食五石散之人不得为官,但何晏后来说司马师也在其内,这也引得司马懿当众失态。下午司马懿想要面圣,定然也是为了此事。不如等高柔那边审问何晏等人的结果出来,再进行决策为好。用了晚膳过后,曹睿一个人缓缓散步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群侍卫和内侍,正在朝着毛嫔所住的宫殿走去。算起日子,毛嫔应该是在去年九月初有孕在身的。如今已近六月中旬,将近临产,曹睿每隔一日就要到毛嫔这里探望一番。「太医今天来过了麽?」曹睿抚摸着毛嫔的隆起的腹部问道。「当然来过了。」毛嫔轻柔的望了曹睿一眼,略带嗔怪的说道:「一日三膳,每次用膳后太医都会来诊脉,比陛下来的都勤呢。」「脉象什麽的一切都好,哪敢劳陛下费心。」说着说着,毛嫔竟转过身去。「这是怎麽了?生朕的气了?」曹睿在一旁笑着问道。「臣妾哪敢!」毛嫔转眼看向曹睿:「今日臣妾听说,太后为陛下纳的美人,今天又到了五个。」「先是孙鲁班和郭瑶,前日送来四个世家之女,加上今天的五个官员之女。」毛嫔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事情太后都与臣妾细细说过了,天家子嗣为要,臣妾倒也是不妒。」「臣妾只是担心,陛下的身子如何受得住?」(本章完) 第235章 四聪八达 曹睿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朕又岂是那般纵欲之人?」「必然不至损了身子的。」曹睿端起桌上的温水喝了一口:「反倒是常常因国事分神。」「国事,国事又怎麽了?」毛嫔问道:「陛下不是和臣妾说过,抓住军权和人事,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吗?」曹睿哼了一声:「和军权无关,倒都是些人事上的琐碎事项。」毛嫔轻轻抚着曹睿的后背:「莫要烦恼了,既然琐碎就明日再说。」「明日问问大臣们,若他们说的称陛下的心了,那就让他们去做。若是不称意,就让他们改到陛下称意好了。」曹睿侧脸看向毛嫔笑道:「你这想法,倒是天生的富贵闲人!」毛嫔笑着说道:「臣妾有陛下,如何不是富贵闲人呢?今晚莫要再回书房了,就在这里陪着臣妾吧。」「好!」曹睿点了点头:「朕今日就早睡一个时辰。军权丶人事,明早朕就去五校尉营看看!」第二日一早,曹睿领着虎贲从宫中出发,前往五校尉营中巡视一番。从五校尉营出来后,又领着五营校督文钦一起,绕洛阳城的外围走了一圈,细细的查了一遍城防。第三日上午,西阁的曹真和董昭二人也加入到了皇帝的巡视中。上午在武卫营看了一遍后,用了午膳,下午又前往洛阳武库接着视察。从武卫营前往洛阳武库的路上,董昭一时间心中竟有许多感慨。去年就在这个武库内,董昭敢言直谏丶为自己谋得了这个西阁内的差事,得以参赞天下军务。如今故地重逢,似乎还有更进一步的机会?想着想着,董昭的身子也不自觉的越来越挺。一旁的曹真看着董昭稳坐马上的身姿,却纳闷了起来。这老小子平日在西阁里半死不活的,今日怎麽份外精神?走进武库之中,映入眼前的依旧是一排排整齐的架子,与成堆摆放的弓弩箭矢丶刀剑矛戟丶甲胄盾牌等各类军械。曹睿问道:「大将军,向长安调兵一事怎麽样了,这两万人如何分派选出来了吗?」曹真走在曹睿的侧后方,向前赶了半步之后,说道:「禀陛下,臣与董公和东阁初步议定,从荆州抽调八千士卒丶从扬州抽调一万两千士卒,这样对于两地都正好是五分之一的比例。」「至于具体调哪些,臣已经向大司马和陈骠骑去信了。估计再过五日左右,就能收到两人回信了。」曹睿拿起身旁架子上摆放着的铁质兜鍪,轻轻朝上面吹了口气,又用手拭去多馀的浮灰:「怎麽都是五分之一呢?皖口一战,扬州左近的外军也死伤过万。」「大将军信不信?大司马一定会回信叫苦的。」「这……」曹真摸了摸颌下胡须,说道:「贾逵原驻在豫州的一万外军,不也是归扬州了麽?数额上应该也不缺的。」「哈哈哈哈。」曹睿大笑起来,轻轻拍了拍曹真的手臂说道:「反正东南无事,只要皖口的兵不动,其他的朕就不管了,你和大司马商量就好!」曹真也讪笑道:「臣明白了。之前报给陛下的四个将领的人选,陛下属意于谁呢?」曹睿问道:「是满宠丶曹泰丶朱盖丶牵招对吧?」「是。」曹真点头。曹睿反问道:「大将军觉得,这四人里面,谁用兵更像张合?」「张合?」曹真想了片刻后说道:「臣看这四人用兵皆不如张合。」「朕还不知道吗?」曹睿笑了一声:「今日不如张合,未必日后也不如张合。将领总是一代一代选出来的吧?」「陛下说的对。」曹真说道:「张合用兵有两个特点,其一迅疾如风,其二巧变多谋。」「进军神速这个臣先暂且不说。张合用兵巧变,可野战丶可守城丶可用兵于山岭丶可纵横于平原。」「这四人里面,满宠可称稳妥丶曹泰可称勇猛丶朱盖面面俱到,唯独牵招丶堪称有大将之风。」曹睿点头说道:「昔日推荐接替徐晃的人选,你和司空推荐的就是夏侯儒和牵招对吧?」「正是。」曹真答道。曹睿说道:「朕记得武帝之时,张儁乂与夏侯妙才二人,一为先锋一为大将,彼此配合之下可虎步关右。」「朕其实也有心凑出夏侯渊与张合这样的两个人出来。」曹真提醒道:「其实陛下说的这两人,倒也是有缺点的。」曹睿哑然失笑:「哪有完人呢?朕当然希望选一个既用兵稳妥丶又勇猛无俦的将军。若徐晃不死,朕当然要让徐晃去的。」「没有猛虎,选个豹子也行。若连豹子也没有,选两匹狼也是好的嘛!」「牵招与曹泰这两人如何?」曹真皱眉:「陛下是想让曹泰作张合丶牵招作夏侯渊?」曹睿颔首。曹真拱手说道:「臣以为不可!以往张合与夏侯渊两人配合,往往是张合在前为先锋丶夏侯渊统大军在后。」「但用张合做先锋,完全不在于张合勇猛与否,而是张合最会审时度势!若能寻到战机可以速战,若寻不到战机则能固守待援!」曹睿皱眉:「那大将军的意思是?」曹真正色答道:「若按照陛下的意思,臣以为应该用朱盖作张合丶谁来作夏侯渊倒是无妨了!」曹睿深吸一口气:「那就牵招为主将丶朱盖为副将吧。大将军以为可否?」「臣以为甚妥。」「明日便移文召这两人回京吧!牵招是雁门太守,直接调回便是。谁来接替朱盖,让大司马点将吧。」「遵旨。」曹真拱手答道。就在曹睿丶曹真丶董昭三人在武库内走着的时候,中书侍郎王昶竟找到武库这里来了。曹睿看了眼曹真和董昭,笑着说道:「朕这两日都在等廷尉的消息呢,没想到竟是在武库等到了。」王昶一路小跑过来,微微带喘的说道:「禀陛下,廷尉上表,称审讯何晏等人浮华结党一事,已经有了初步结果,现呈报于陛下。」曹睿将文书从王昶手中接过,看着文书中写出的名单,轻轻念道:「四聪丶八达丶三豫……」将文书递给了身旁的曹真,曹睿说道:「大将军与董公也一并看看!」曹真大致看了一眼,就将文书递给董昭了。而董昭接过来后,竟将文书从上到下细细看了好几遍。高柔亲自审问何晏,将洛中与之交游的一并『名士』的名字都问了出来。现今在洛中扬名之人,可以称之为『四聪』丶『八达』丶『三豫』。所谓『四聪』,指的是何晏丶夏侯玄丶邓飈丶裴徽四人,聪颖敏达丶卓而不群。『八达』就比『四聪』差一个档次了,有诸葛诞丶袁侃丶许允丶李胜丶毕轨丶丁谧丶司马师丶李丰八人。还有『三豫』,实际上说的是才能不及『四聪八达』,但凭藉父辈权势而跻身其中的三人,分别是中书监刘放之子刘熙丶兖州刺史孙资之子孙密丶以及尚书右仆射卫臻之子卫烈。曹睿看向王昶:「王卿先回去吧,这个表文先放在朕这里。」「臣遵旨。」王昶行礼后告退,可曹睿此时却有些疑难之感。无他,实在是这些浮华名士,身上的来头都不小!四聪里面,何晏夏侯玄的背景自不必说,裴徽是现在荆州刺史裴潜的亲弟弟,只有个邓扬家世一般。八达之中,司马懿之子司马师赫然在列。更别说『三豫』父辈的刘放丶孙资和卫臻了。「陛下在忧虑什麽?」董昭目光灼灼,一眼就看出了曹睿的犹疑神色。当下,曹睿身边就只有曹真与董昭两人,关于此案,没有任何话是值得与这两人避讳的。曹睿轻声说道:「高柔说了,除了这四聪八达三豫,与这些人来往丶交游丶品评的洛中官员子弟,多达百人以上!」「朕有意整治浮华结党之士,却不想将朝廷翻个底朝天!」董昭站在一旁,肃容拱手说道:「陛下知不知晓这些人为何浮华结党?」「无非是扬名丶做官?」曹睿挑眉看向董昭。董昭摇头说道:「是,也不全是。」「所谓『浮华』,不过是士子们喜好名节,结党连群丶互相吹捧标榜以博取名誉罢了。」「但此事说到根子上,其实是在掘大魏九品中正以及孝廉的根子,还是汉末士子之间激扬名声丶互相题拂丶以名取官的馀波!」曹睿皱眉:「董公的意思是,此等『四聪八达三豫』的危害,其实不是浮华结党,而是干扰选官选举?」「正是!」董昭斩钉截铁的说道:「陛下想一想,在这『四聪八达三豫』里面,诸葛诞丶袁侃丶许允在吏部曹为官,何晏丶李丰丶邓扬等人专司品评人物。」「相互交游丶趋势游利,若助长此风日盛,洛阳城中的官员子弟丶甚至陛下倾尽心力的太学生中,又有几人能安心做事丶凭苦功为官呢?」「这种浮华之辈,即使侥幸得了官职,也一定会将其归功于父辈丶扬名和交游,哪会感恩朝廷之德呢?」「越是官宦子弟丶权贵子弟,此事也越是严重,臣请陛下严惩!」「矫枉必须过正!」(本章完) 第236章 建安黄初 董昭如此激烈的表态,却刹时让曹睿警惕了起来。「董公,」曹睿注视着董昭的双眼:「若牵连如此之广,无疑于再一次党锢之祸了!」董昭却全然不惧,有了上次在武库中的经验,董昭已然明白,越是在陛下犹疑之时,就越是要用笃定的语气丶明确的字句,来坚定陛下的态度。「非也。」董昭拱手道:「所谓党锢之祸,陛下可知是『党锢』是何以为『祸』的吗?」「说来!」曹睿也不罗嗦。董昭说道:「桓帝时第一次党锢,乃是士人与宦官对立,宦官进言桓帝,囚李膺丶陈寔丶范滂等人。」「以臣来看,不过是士族与宦官争权罢了,彼此争斗虽有些许死伤,但相对整个朝局而言,并无多少可虑之事。」「灵帝时第二次党锢,杀戮甚众丶牵连甚广。士人们借党锢为名,交相鼓动与地方豪族合流,乃至在黄巾乱后割据地方,却并非直接由于党锢,而是由于宦官肆无忌惮丶州郡形势崩坏丶中枢无力制约。」「党锢本身并无错处!」曹睿盯着董昭的眼睛看了许久,问道:「董公是想和朕说,天下动荡丶宦官猖獗之时,掀起党锢而不加节制丶肆意株连,党锢才会造成祸端。」「现在大魏政局平稳,就算再来一次党锢,也无可厚非?」「正是!」董昭言辞恳切的说道:「如今大魏天子圣明丶中枢掌权丶州郡安稳,哪里有桓丶灵之时的那些末日景象?」「桓丶灵时是宦官压制士人丶士人结党邀名自有取祸之道。而现在洛中又出现了此等浮华交游之辈,若不加以禁锢,何以谢天下?」「更何况,哪里有党锢牵连数千上万的人数那麽多?至多不过洛中的一二百名士子罢了!」曹真站在一旁束手问道:「刚才听董公说了那麽多,可我心中也有一事不明,还请董公解惑。」董昭道:「大将军请说!」曹真说道:「不就是一群士人结党吗?选一些杀了丶另一些贬了,不就结束了吗?我怎麽没看出来,这事情有这麽严重呢?」「还没到杀人的程度。这样吧,老夫给大将军做个比方。」董昭瞥了曹真一眼:「敢问大将军,现在中军选拔千石和六百石的将领,这个职司由谁来负责?」曹真道:「是中护军桓范负责,千石及以下不必上报到我这里。」董昭问道:「若是桓范仅凭个人喜好,肆意向中军安插没打过仗丶也不忠诚于陛下的人,还整日在中军内暗结党羽,中军战力还能如往日一般吗,大将军还能放心吗?罪不至死,难道还能将这些低阶将领都砍了吗?」曹真站在原地思索,闭口不言。「陛下,」董昭又转身看向皇帝:「如今陛下即位不过一年,洛中就有这等浮华结党之徒公然以朝廷公器邀名求直,若再过些时日,恐怕官员选举之法就全乱套了!」曹睿嗤笑一声,向前走了数步,双手拿起了在兵器架上放着的大戟,挥舞了几下后说道:「禁锢了这麽多官员子弟,他们的父辈如何能安心给朕做官吗?」「如何不能?使功不如使过!」董昭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朝中除了这些浮华之辈,忠正效实之辈才更多!」曹睿注视着董昭:「年轻为官的士人中,谁是忠正效实之辈?」「这……」董昭有些迟疑。「怎麽,董公说不出吗?」曹睿将大戟的戟尖顿在地上,右脚轻轻向上一勾,大戟随即被平托起来。董昭拱手道:「若论年轻士人,宫中如王肃丶杜恕,朝中如刘劭丶卢毓丶华表丶郑袤丶王基丶王观等人……如此种种,不胜枚举!」曹睿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若按董公这般说,钟太傅丶华太尉丶王司徒这类年高德劭之臣,他们都会赞同董公吗?」「如何不会?」董昭答道:「早在建安十年,武帝就下诏说『阿党比周,先圣之所及也』,这也是当年武帝重用崔琰丶毛玠这等清正之人典选举的本意!」曹睿转身看向曹真:「大将军听懂了吗?朝廷之事,与中军之事多少还是不同的。」曹真尴尬一笑:「方才董公言语,臣听起来总有些朦朦胧胧丶似懂非懂之感。」「那朕就点拨你一下。」曹睿笑着说道:「桓丶灵党锢之时,是天下士人不直宦官久矣!」「现在太和元年,是建安年间的老臣们,不直黄初年间的重臣们久矣!」「竟是这般!」曹真笑了起来:「董公直说争权就好,搞这麽多弯弯绕作甚。」董昭的面孔上也浮现了一些尴尬之色,刚欲解释,却被曹睿抬手拦住了。「董公无需多言,朕并不忌讳大臣们的这些心思,就当董公已经说服朕了吧。」曹睿缓缓道:「朕只问董公一件事。」「陛下请说。」曹睿看向董昭笑着说道:「如何将此事办得稳妥,如何不留隐患?」董昭答道:「陛下,臣愿意明日上书直言此事!」「至于禁锢浮华之士为官,只提禁锢丶各回原籍丶不设期限,赦免与否丶时间长短丶恩出于上!」「董公说的好啊!」曹睿笑着拍了拍手:「此前黄权给朕来上表,提到颍川屯田多有不法事,将新任颍川太守董胄与屯田校尉令狐愚一并弹劾。」「朕只论了令狐愚之罪,董胄是新上任丶这件事被朕按下了。董公知道吗?」董胄乃是董昭之子,在董昭入西阁之后,被安排了一个大郡美职。董昭拱手回道:「臣此前并未知晓。」曹睿颔首:「走吧,朕也出来两日丶有些乏了,是时候回宫了。明日书房内,朕再与诸卿论及此事。」浮华……这些浮华士子,大多出于士族官宦之家,由于父辈祖辈的官阶地位得以居于洛中。在与年龄相仿的士子交游之时,逐步聚集在何晏丶诸葛诞这些人的周围。若不对这些士子们浮华结党丶交游品评丶勾相联结做以打压,董昭只看到了影响选举丶败坏风气,可曹睿却看到了些更远的事情。都不用曹睿脑补,两次党锢之祸的案例就在前面明摆着呢。桓丶灵之时的党人势大,虽被禁锢,但还是弄出了『诛宦』的政治纲领,意图彻底垄断汉朝政治。昔日的外戚大将军何进之流,智谋权术全然不是党人的对手。到了太和年间,而且现在也没有宦官来当靶子,这群年轻的浮华士人们整日聚在一起,能弄出些什麽东西?玄学和五石散已经出来了,若再丝毫不加以抑制,恐怕『魏晋名士』这群怪人就要提前冒出来了,浮华丶结党丶清谈丶服散丶酗酒丶纵欲……不想上值点卯就在家高卧,这叫不为俗物所累。想出门了就光着上身,服了五石散后在街上暴走,这叫兴之所在。不想做什麽就撒泼耍赖,全然不顾他人眼光,这叫任情放达。嗨了之后随时大喊大叫,这叫吟啸自若。喝多了看什麽都不顺眼,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这叫礼不为我辈设……董昭说的对,矫枉必须过正!更让曹睿感到意外的是,建安老臣和黄初老臣们的分歧,竟然被直接了当的指明出来了。建安老臣很好理解。黄初年间掌权的大臣,虽然也是从建安年间过来的,只是在曹丕治下更为权重罢了。曹丕称帝之时,三公不掌握实权丶董昭这类老臣被边缘化,权力集中到尚书台,桓阶丶陈群丶司马懿等人相继掌握重权,颇有一代新人胜旧人之感。此消彼长,此起彼落。起起伏伏,洪波涌起。且看明日董昭如何行事吧。……翌日清早,曹睿刚到书房之时,竟意外的发现司马懿正站在书房外候着。「怎麽,司空找朕有事?」曹睿笑着问道。「臣确有事要禀报陛下。」司马懿回应道,随即没用内侍动手,自己替曹睿推开了书房的门。曹睿迈步走了进去,边走边问:「前日下午,司空来寻过朕对吧?」「家事料理好了?」皇帝端坐在椅子上后,司马懿却也没坐下,站在皇帝的侧前方拱手说道:「臣已经回家问明此事了。」「臣的长子司马师,受到何晏蒙蔽误服五石散,的确是无心之举,从未有与何晏同流合污的想法。」司马懿顿了一顿,随即说道:「臣甘愿自己去司空之职,来为臣的长子求个恩典,还请陛下勿要治五石散之罪了。」曹睿神情平淡的抬眼看向司马懿:「身为三公,岂能说去职就去职?大魏又不是汉朝,朕又不是汉末洛阳北宫里面的那些庸碌之辈!」「此话是司空自己在崇文观当众说的,朕也是当众准的,如何好轻易收回?」司马懿心头一凛。不罢三公,难道是要罢录尚书事吗?早在诸葛诞丶袁侃事发,与卫臻相互议论此事的时候,司马懿其实心中就大略有了失去这个职位的准备。但离这个事实的揭开越来越近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心头一缩的难受之感出现。(本章完) 第237章 惩前毖後 正当司马懿要张口说些什麽的时候,曹睿轻轻摆了摆手:「司空的意思朕知道了,但廷尉从何晏等人处,还得知了一些其他讯息。」「稍后廷议之时,朕会让你们共同议论此事。」「司空先回去吧。」司马懿点头告辞。不过一个时辰过后,西阁东阁的四位重臣,以及辛毗丶陈矫丶杨阜丶王肃四位侍中,都在书房中自己惯常的位子上坐好。曹睿沉声说道:「今日朕找诸卿议事,你们大约都能猜到原因了。」「尚书台吏部曹滥用公器,何晏等人在洛中浮华结党。」「这两件事情,朕不愿拖延,今日就与诸位在此廷议,也好给百官臣民一个交待。」曹睿抬头看向站在角落处的钟毓:「锺毓!过来为朕宣读一番廷尉审查的结论。」「遵旨。」锺毓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上前来,从皇帝桌案前拿起那份报告来丶准备要读的时候,还带有一丝紧张之感。司马懿看着这个少年略显稚嫩的脸庞,心中竟觉得有些异样。明明是钟太傅的儿子丶皇帝钦命的散骑侍郎,怎麽平时就总忽视了他呢?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子元入宫来做散骑了!锺毓虽有些紧张,但还是一字一句的将高柔的两封报告在众人面前读完了。曹睿直接出言问道:「尚书台是由司空和卫师傅管着的,吏部曹出了此等不法之事,给朕和朝廷一个说法吧。」司马懿与卫臻二人听到『尚书台』三个字时,就已经双双站起来了。司马懿拱手说道:「此时是臣失察,请陛下罢臣司空之职以谢天下。」卫臻也紧接着说道:「陛下,臣请去尚书右仆射一职。」曹睿轻轻扣着桌案,问道:「你们二人这是要撒手不干了吗?」「袁侃与诸葛诞二人不是魏讽,没有谋反,你们还没到当年武帝将锺繇贬为庶人的程度。」曹睿扫视书房内众人一圈:「既然在朝中做事,监管不力丶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只有不做事才能不犯错。遇到事情就撂挑子,朕还如何指望得上你们?」「以后不许和朕提起辞官二字!」「陛下圣明。」卫臻拱手说道:「毕竟臣难辞其咎,还请陛下降臣的职以作惩戒。」一旁的司马懿听闻卫臻之语,眼皮微跳。你倒是大方了,尚书台和司隶校尉的职务无论哪个都够分量!我身上这个司空虚职,若无录尚书事的加衔,还能有什麽用处?但想归想,司马懿的动作也丝毫不慢。司马懿紧接着说道:「臣也一样,请陛下降臣的职位。」曹睿轻轻颔首:「毕竟是尚书台出的事情,你们二人的表态也足够有担当了。」「司马卿的司空丶录尚书事,降为司空丶领尚书右仆射,依旧在东阁如故。」「卫卿的尚书右仆射降为尚书左仆射,减两百户封邑,司隶校尉不变,依旧在东阁如故。」「你们二人可有话说?」曹睿看向司马懿与卫臻的眼睛。书房中坐着的曹真丶董昭,以及四位侍中,也一并随着皇帝的目光看向两人。司马懿面色不改,却在心中暗暗叫苦,卫臻的司隶校尉没丢,自己的录尚书事却没了!这两个职位能是一回事吗?以卑临尊,这是自汉朝以来的朝廷惯例。各州各郡的太守都是两千石,但刺史的官秩只有六百石。千石的尚书令,却成为天下所有政务的实际负责人。尚书令在汉末不过千石,即使皇帝即位后将尚书令改为两千石,也难掩其所谓的『位卑』。无论是汉末的大将军丶大司马或者各类三公,想要实质上的为政事决策,都必须加上这个『录尚书事』的加衔,才能实质性的干预尚书台的事务。而司隶校尉呢?不过是凭藉皇帝意图,随时能加上丶也能拿走的职位罢了,也就比一个刺史高一些!司马懿率先答道:「陛下圣明,降职一级已是皇恩浩荡,臣甘愿认罚。」一旁的卫臻也是这般说法。曹睿又说道:「廷尉依律判定,诸葛诞其罪当死丶袁侃许允二人罪当流放,你们两个尚书台的主官可有异议?」司马懿拱手说道:「廷尉判罚得当,臣没有异议。」卫臻也说道:「此三人是咎由自取,正应如此以明律例。」坐在对面的曹真,此时在心中感慨道,陛下对东阁这两名臣子真是不错。吴蜀尚未平定,陛下对于朝中的能臣们,无论昔日的孙资丶还是今日的司马懿和卫臻,都是能包容几分的。从表面上看,对卫臻的处罚是比司马懿重一些的。司马懿只降了职,卫臻除降职外丶还削了两百户封邑。但实际上来说,还不是这两个人在东阁做事吗?尚书台还是他们俩最大,能有什麽区别?仍未丢失圣眷!可一旁坐着的王肃却拱手说道:「陛下,臣有事欲奏。」曹睿指了指王肃:「王侍中何事要说?」王肃问道:「陛下,臣以为司空本为录尚书事,若如卫仆射一般降一级的话,为何不降为尚书令?」司马懿也有些纳闷,转头看着王肃。由于司马懿在为司马昭求娶王元姬的事情上,放了王朗和王肃的鸽子,还以为王家会彻底与自己翻脸呢。竟然还会替我说话?同为侍中的辛毗轻咳一声,转头看向王肃说道:「王侍中或许有所不知,早在去年陛下南征丶以卫公振为尚书右仆射之时,就由于尚书令权责过重丶今后不再设尚书令一职。」见王肃的目光看了过来,曹睿也点了点头,表示对辛毗言语的认同。「尚书令权重,『录尚书令』一职难道不是权责更重吗?」王肃面色严肃的说道:「为正朝堂纲纪,臣请陛下仿效去岁成例,罢录尚书事一衔。」「日后若需重臣负责行政之事,当亲领尚书台的实职,以示对朝廷官职的尊重。」司马懿强作镇定,但双眼欲要眯起的那一个微小的面部动作,却敏锐的被曹睿注意到了。曹睿用指尖敲着桌案,一时间没有说话。司马懿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自辩,其馀众人也是同样沉默。表面上佯作镇定,但司马懿的内心已经骂开了。还没到悔婚的程度,提亲都没提呢,何至于如此记仇丶断我之路?陛下都拿董卓的名字点我了,我哪敢继续与你们家结亲?王朗老匹夫!王肃这个小的也是匹夫!断我之路!不过此时的司马懿却没有任何动作。无他,只是因为刚刚论及尚书台的诸葛诞和袁侃,还未提及何晏等人浮华结党一事。「王侍中所说,朕准了。」曹睿看向锺毓:「接着将浮华结党一事说与诸卿。」「是。」锺毓答道。虽说书房中的气氛更微妙了,锺毓也能明显的感觉出来。但锺毓此时的紧张之情,却比刚才小了不少。在锺毓讲出浮华士人在洛中所作的结党之事后,又将『四聪八达三豫』,的名单念出,除了曹真和董昭之外,在场的众人都不淡定了。还未等其他人进言,董昭第一个从座位上站起。「陛下,」董昭正色说道:「臣为振朝廷纲纪丶维大魏法度,请重惩这等浮华结党之人!」「为何?」曹睿只是微微挑眉问道。「大魏以教化治理天下,应当崇尚敦朴敦之士丶摒弃虚伪不真之人,是因为这类人毁教乱治丶败俗伤化。」「建安末年,魏讽鼓动唇舌丶以言惑众,作乱于邺城而伏诛。黄初年间,曹伟伪作名士丶邀名求直,在洛阳被明正典刑。」「臣在宫中细细查验过,无论是武帝丶先帝还是陛下的诏书,无不对浮华结党这种事情深恶痛绝。」与其说书房中的众人都在细细聆听董昭的发言,不如说都在琢磨董昭为何言辞这般激烈。曹睿也同样坐在桌案后一言不发。董昭继续说道:「臣从廷尉的汇报中得知,当下洛中士子不以学问求知为本,而以四处交友作为头等大事。朝廷的年轻官员们不以孝悌清修为务,而以趋势游利为先。」「这些年轻士子们结党连群丶互相褒扬,谁依附他们丶就加以褒扬赞叹;谁不直他们,就对其贬低损毁。」「以至于甚至有何晏丶邓扬与袁侃丶诸葛诞这种以公器换私名之事发生。而且还有何晏在洛中聚众服用五石散这类折人心志丶毁人体魄之药。」「如此种种,与法不容丶与情不赦!与魏讽丶曹伟这种人有何区别的?」「臣请严惩这些浮华交游之辈!」曹睿静静听完了董昭的话,问道:「廷尉所说种种,确实触目惊心。卫尉所言,朕以为也颇有道理。」「诸卿,可有其他说法?」曹睿扫视一圈,几位侍中都是面无表情,曹真高高挂起不以为意,卫臻则是看着地板。唯独与司马懿对视一瞬,司马懿竟主动将自己的目光放低下去了。董昭将这些青年士子的说的如此严重,司马懿自然是知晓的!但自家长子司马师的五石散一事还没结果呢,如何敢再这时发声丶惹得皇帝不快?曹睿颔首:「卫尉建议如何处理这些浮华结党的士子们?」「回陛下。」董昭虽然拱手,但腰背愈加直了:「对于这些浮华交游之士子,应该以朝廷法纪予以威慑。」「臣提议,将名单之上的士子即刻罢官,各自返回原籍所在居住,无诏不得出仕丶不得离开原籍之地。从而断绝此辈的交通勾连,并示以惩戒。」「如若日后这等士子洗心革面,经朝廷审议过后,方可予以开解禁锢!」「此乃真正的惩前毖后丶治病救人之举!」杨阜面带忧色的站起:「陛下,这岂不是又一番党锢之祸?惹得天下动荡该如何是好?」司马懿瞄了杨阜一眼,却暗中觉得杨阜此人实在与众不同。好听点说是直率丶不好听的话就是天真!何晏这个大坑把洛中士子都陷进去了,自己与卫臻也一并糟了无妄之灾。最可恨的就是王肃与董昭!借着这个机会跳出来,王肃给自己补上一刀,董昭给洛中众官员们子弟断绝仕途。看看都是谁遭殃,自己和卫臻丶刘放丶孙资,还有尚书台和洛中诸官署们的官员之子。这数量可一点都不少。不过好在话未说绝,日后也有解除禁锢的可能。若是提了在崇文观下了定论的五石散一事,恐怕子元这辈子都无法仕官了。看来自己还是要抓紧表态。司马懿此时主动说道:「杨侍中恐怕想岔了!按照廷尉查得的名单,这类士子的人数还不到二百人,如何就会天下动荡了?」「陛下,」司马懿拱手看向皇帝:「卫尉之言甚妥,臣附议!」司马懿的儿子在此名单内,他都这样说了,卫臻也站起说道:「臣附议。」其馀在场众人也纷纷起身附议。曹睿点了点头:「卫尉说的好啊,惩前毖后丶治病救人,朕深以为然!」「让这些浮华士子们各回原籍,好生学学五经里的忠孝仁恕之道,在于他们此前的言行好好对比!」「此前朝廷无判例可依,朕也治病救人。从今日起丶若是朝中再发现谁服用五石散,禁锢终身丶绝非虚言!」「陛下圣明。」众人纷纷行礼呼道。曹睿轻叹一声:「此番之事,除了浮华士人之外,尚书台暴露出来的问题也不少!」「司空,朕问你,现在尚书台有六曹尚书丶二十五曹对吧?」司马懿拱手:「回陛下,现在的尚书台有六名尚书,直领吏部丶客曹丶五兵丶田曹丶度支丶左民六曹,同时各自监管三到五曹不等。」曹睿点头:「如何整治尚书台的内事,你们二人有想法吗?」卫臻答道:「回陛下,司空与臣大致议定,恢复尚书左丞与尚书右丞两职,以左丞掌尚书台之纲纪丶以右丞掌尚书台钱粮印信。」「不够。」曹睿轻轻摇头:「朕有意将尚书台的架构梳理一遍,六名尚书不再直管自己名下之曹,而是统摄数曹之务,以免再出现此番监管不力之事。」「改尚书台六曹为六部,以六部尚书统摄二十五曹之郎中。」(本章完) 第238章 风云又起 「诸卿都坐吧,不要这样站着了。」曹睿抬手向下虚按了一番,西阁东阁的四人与四位侍中,随即纷纷坐回了椅子上。方才皇帝提及六曹改六部,在场众人似乎都隐约发现了一个核心问题。那就是空出来的职位。且不论尚书左丞与尚书右丞这等要职,新多出来的六部尚书是由六曹尚书直升?若是新选六个人来,那到底要选谁?不选谁?就在众人纷纷心中嘀咕之时,曹睿说道:「所谓六部,朕大约有个这样的想法,诸卿都听一听。若朕哪里有疏漏之处,也帮朕补充一下。」刚刚被降为领尚书右仆射丶但还是尚书台职位最高的司马懿,此时心中愈加困惑了。方才议论浮华案时,锺毓刚刚将案情陈述出来,董昭就立即跳了出来要求严惩,陛下也顺水推舟丶定了处罚的标准。此事陛下未与自己通气,若说是因为子元涉案丶从而需要避嫌,倒是也可以。但改组尚书台一事,到底是谁给陛下进的主意?董昭?王朗?华歆?这群老头子竟然欲要插手尚书台?可司马懿却想错了,改组六部丶弄出一大堆新官职的事情,若非皇帝主动提及,恐怕没人会往这处想。起码在两起大案之后的当下是这样的。曹睿说道:「六曹尚书升为六部尚书之后,官秩从原本的千石升为中两千石,与太常丶光禄勋丶卫尉等九卿相同,以示尚书台权责之重。」顿了一顿后,曹睿笑着看向司马懿和卫臻一眼:「右丶左两位仆射也同样是中两千石。原来的录尚书事没有俸禄,现在司空可以多领一份了。」「臣谢恩。」司马懿尴尬一笑,拱了拱手。所谓两千石,其实是高阶官员的统称,实际上可以分为中两千石丶真两千石丶两千石丶比两千石四种。中两千石,岁俸二千一百六十石,这是九卿的级别。而司马懿身上的司空虽为『万石』官职,但也只是号称,实际上仅为四千二百石。当然了,这些重臣们除了侯爵封邑的收入,还有皇帝不时发下的各类赏赐,总不至于如寻常臣子般拮据的。曹睿继续说道:「至于六部具体怎麽分划丶包含哪些曹,你们二人议论之后再与朕说。」「六部份成两份,你们二位尚书仆射各管三部,而且卫师傅身上的吏部就不要兼着了,再选一人补上。」「遵旨,臣知晓了。」卫臻说道。司马懿此时插话道:「陛下,那六部尚书的人选,还是由原来的几位尚书来领吗?」曹睿回应道:「朕记得现在有四名尚书对吧?」司马懿答道:「度支尚书空缺,吏部曹原本由卫仆射兼任。客曹尚书徐宣丶五兵尚书武周丶田曹尚书卫觊丶左民尚书傅巽,确为四人。」曹睿想了想说道:「前任的度支尚书是司马孚对吧?」「正是。」司马懿点头。「补一位度支尚书丶再补吏部尚书。剩馀四人即刻迁转。」「遵旨。」司马懿拱手应道。「若无其馀事项,诸卿就先各自回去吧。」曹睿看向辛毗:「对了,辛侍中,把今日廷议的结果拟诏,让中书发给廷尉。」「臣这就去写。」辛毗起身,向角落处的桌案走去,而此时董昭却在一直盯着皇帝看。注意到了董昭的目光后,曹睿想了两瞬便醒悟过来,接着补上一句:「浮华案禁锢的士子,限期两日内离开洛阳丶返回原籍郡中,由各郡太守负责监管。」片刻后,西阁内。司马懿与卫臻并排进了门后,自嘲着说道:「你我一个右仆射丶一个左仆射,同居一室,倒是也相得益彰。」卫臻也难得的开起了玩笑:「司空还是司空,倒是在下左迁了!」汉代以右为尊,右高而左低。因此官员被贬官外放,往往被称为『左迁』。但这种说法也不是绝对的,在汉末以来的军中,左将军往往比右将军更显赫些,就如同当下的左将军张合与右将军朱盖一般。司马懿倚在了椅子上后,看向卫臻:「公振,不如你我先将六部的事情议定为好。」「今日下午,我要告假半日回去料理家事。」卫臻苦笑一声:「司空所言不错,在下也要告假半日。」「你家子元是要回河内吗?」司马懿应道:「正是。郡中尚有不少亲族,子元回去想必也有人照应。你的长子是回襄邑?」卫臻答道:「方才不是说回郡中吗?我家主支不比你们司马氏,人口少丶襄邑族中都是旁支。」「我准备让他去陈留。」司马懿轻叹道:「陈留也是大城。留个几年,说不得也就能回来了,多少也算个磨砺。」卫臻沉默着点了点头。司马懿问道:「那六部该如何分成两半?」卫臻叹了口气:「此事倒是不急,司空还是等明日再说吧!」司马懿捋须不言。……几乎同时,幽州,代郡,代县城中。「田公,田公!还请田公发兵救一救我兄长!」一名鲜卑青年贵族跪倒在地,用不标准的汉话大声喊道。田豫坐于堂中,低眼看了看这名鲜卑人,沉声说道:「本将见过你,你是素利的弟弟素提对吧?」「正是,正是!」素提重重的叩首在地,一连串磕了数个响头,才抬头说道:「我兄长按田公所令,在四月将一千马匹卖给官府之后,被轲比能得知此事,竟威胁要发兵来攻。」「本以为轲比能是吓唬我们,没想到他真派兵来了!」田豫轻轻颔首,问道:「素利现在驻军在哪?还在平城吗?」素提急忙摇头道:「哪敢在平城待着呢!轲比能从五原和云中来,领了足足有两万骑!」「我兄长早就从平城撤回雁门郡内了!」田豫猛地起身,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的看向素提:「本将不一直让素利守在桑乾水以北吗?他过桑乾水向南了?」素提被田豫震慑住,又向左右看了眼堂中两侧站着的甲士,一时喏喏不敢出声。「说话!」田豫皱眉:「素利现在在哪?」素提咬牙许久,方才说道:「离剧阳不远……」「离剧阳不远是哪里?」田豫缓缓走到素提身前,一脚将素提踹翻在地。「你若再与我说不清楚,不等轲比能来,本将先砍了你的头!」「田公恕罪!田公恕罪!」素提膝行几步向后退去,接着说道:「我兄长此时正在汪陶,与轲比能隔河对峙。」「还望田公救上一救!」田豫却丝毫不顾地上的素提,转身看向顶盔掼甲侍立在堂中的曹爽:「昭伯,擂鼓升帐!」「喏!」曹爽拱手,随即小步跑了出去。不得不说,边地再威风的将军,面对洛阳来的命令,都要慎重再慎重。曹爽是四月从洛阳出发北上,走了将近三十日,方才到了代郡。这个速度说慢倒也不慢,足够领略沿途的地理景致。曹爽从洛阳出发,从孟津渡过黄河之后,沿温县丶野王一路北上。经太行陉到上党,出井陉至获鹿,经蒲阴陉丶飞狐陉,最终到达田豫驻地的代郡。三晋之地,表里山河。见过太行的巍峨丶出井陉到获鹿的开阔丶飞狐陉的险峻后,曹爽的心中似乎也萌生了一些对军事上的感悟。特别是经过井陉的时候。韩信丶李左车……这些在书中冷冰冰的人物,似乎都在这壮丽山河前鲜活了起来。随曹爽一并到达田豫处的,还有来自西阁的两封书信。曹真的信其实就是简单的军令,令田豫将曹爽命为一名什长,没有任何商量的口气,寻常什长如何丶田豫就必须让曹爽也如何。而董昭的信,则更委婉的多。先是捧了一番田豫在幽并镇守有功,接着吓唬田豫若是曹爽出了半点差错,不用朝廷治他的罪,董昭自己就先将田豫罢免!田豫虽然刚正清直,却也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你们两位西阁的重臣都这般说了,我一个护乌桓校尉又当如何呢?乾脆放在我身边做亲卫算了!曹爽跑出去敲响军鼓,三通鼓点不到,营中的长史丶司马丶别部司马丶屯将,就一齐赶到了田豫的面前。「何信!」田豫说道。「末将在!」一名年近四旬的壮硕武士拱手应道。「本将命你去当城丶潘县丶涿鹿三地收拢乌桓义从。只要三千精骑丶一人双马,多了不要,三日内到达平舒!」「能否做到?」何信是田豫的司马,也是他最信任的得力助手。当城在代县以北,而潘县丶涿鹿两地,则在当城北面的两个方向。何信沉声应道:「回将军的话,若潘县和逐鹿两地都至,末将恐怕来不及,三日内末将只能徵到两千骑。」「那你去逐鹿!」田豫转身看向曹爽:「昭伯!」「属下在!」曹爽也略微紧张的拱手应道。「附近的乌桓各部都认得何信的面孔。你直接持本将的令牌到潘县,徵发一千乌桓到当城,等何司马后至丶一并发兵前往平舒,能否做到?」「属下遵令,定能做到!」曹爽高声呼道。「拿去。」田豫从腰间摸出令牌,扔给曹爽后,看向其馀众人说道:「其馀人等,即刻准备随本将南下平舒,今晚在平舒过夜!」「遵命!」堂中的众人发出整齐的回禀声。……就在田豫和曹爽等人正在发兵与鲜卑作战之时,下午时分,洛阳的司空府内,司马师却还在为前途忧心。静静听父亲将今日廷议之事陈述了一遍,司马师叹气道:「是我对不起父亲,实在是交友不慎啊!」(本章完) 第239章 百折不挠 司马懿轻轻拍了下司马师的肩膀:「子元,你不过二十岁的年龄,何必如此丧气?」「日头还早,时间还长。就算晚个五年十年再出来做官,又能如何呢?」见到司马懿如此云淡风轻的模样,司马师一时想要辩驳。但想到父亲也是三十岁才出来做官,不到五十岁就成了三公,一时间也不好再说些什麽。司马懿道:「你此次回温县居住,可知何事最为要紧?」司马师想了一想:「读书丶修养心性?」司马懿嗤笑一声:「按为父来看,才智学识,子元已经不缺什麽了。」「此番回温县,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繁衍子嗣!」「这……」司马师看向父亲,眼神中带有不解。司马懿解释道:「我们家在温县,与洛阳不过一河之隔罢了,若为父有什麽要与你说的,天下大事丶朝中动向变化,书信几乎一日可以来回,在温县与洛阳能有多大区别?」「你在温县家中,读书丶养望什麽的都是些水到渠成之事。多生些子嗣才是正经要事!」「世家世家,若子嗣不足,哪来的世家?」司马师愣了半晌,方才点头应道:「儿子知晓了!」司马懿点头道:「既然如此,子元明日上午便起程吧!方才为父已给族中去信,等你明晚到的时候,我们家的宅院应该也收拾好了。」司马师沉默的点了点头,微微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司马懿也看出了儿子的异样,随即问道:「子元还在担忧何事?」「倒不是担忧何事,」司马师轻声说道:「儿子只是……心中有些恨意。」司马懿盯着司马师的眼睛,没有回话,就这麽静静的看着。父子二人,就这般在书房的席上跪坐着对视。司马懿的眼神更加锐利,仿佛有看破人心之感。而司马师的眼神却从数日前的柔和丶逐渐变得沉默笃定了起来,好似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一般。这是眼神的交锋,也是父子二人之间无声的对话。司马懿看着司马师的双眼,竟不自觉的想到了自己二十馀岁的时候,当时的曹操曹司空命人徵辟自己到府中任职的时候。那时候的司马懿,由于看不清未来大势,藉口自己有风痹症,伪作瘫在床上一月之久,方才侥幸得脱。君子不器丶君子如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倒是司马懿先叹气道:「不要恨,恨最无用!求人不如求己,这也是上天在你加冠之年,给你的些许点拨吧。」「子元起来,为父带你去见一个人!」「见谁?」司马师问道。「带你去见太常丶常林常公。」司马懿道。不料司马师却拒绝道:「父亲,儿子想先去见一见夏侯太初。回来后,再随父亲去见常公。」「好。」司马懿神色淡定:「快去快回。」「儿子知晓了。」司马师拱手。半个时辰后,夏侯府前。「子元来了?」夏侯玄倚在门旁,笑着说道:「快快进府!」司马师摇头拒绝道:「我就不进去了,左右也待不了许久,就在这里与太初说几句话。」「你是要回谯县?」夏侯玄答道:「不是谯县,还能是哪里呢?我倒是有些羡慕子元了,家中离洛阳如此之近!」「近有何用?此等有用之身还不是被朝廷禁锢了?」司马师看向夏侯玄:「太初,怎麽丝毫不见你有愠色?」夏侯玄轻声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这又不是你我能决定之事,除了借这机会磨炼心性,还能如何呢?」司马师皱眉:「太初,你真是这般想的?」「不然呢?」夏侯玄反问道:「你我皆知,此番所谓的浮华一案,不过是被何平叔丶袁公然丶诸葛公休三人所连累了。」「有伏才有起,又不是政争,兴许明年就解禁了呢。桓帝时的第一次党锢,不也才半年之久吗?」「更何况我们这些士子,又哪里谈得上如党锢一般呢?」「大好韶华,怎能碌碌……」司马师张口说了一半,但见到夏侯玄悠然自若的神情,硬生生停住不言。司马师轻咳一声:「太初回谯县要做些什麽?」夏侯玄道:「虽然你我都被何平叔连累了,但我真心觉得他讲解的《道德经》,比康成公注的更好。」「或许回谯县之后,我会将《道德经》与《易》一同注解一遍。」「你呢,子元?回温县后做些什麽?」司马师脱口而出:「回温县生孩子!」夏侯玄愣了片刻,但想到司马师要和谁生孩子后,不免得皱起了眉头。「告辞了,太初保重!」司马师拱了拱手,随即转身离去。「保重!」夏侯玄注视着司马师在不远处翻身上马,点头回应道。看着司马师逐渐远去的身影,夏侯玄倚在门边,眼中这才露出一丝怆然之意。司马师的心思,夏侯玄这般玲珑心思丶又如何能不懂呢?只是不愿应罢了!等司马师回到家中后,便与父亲司马懿二人即刻启程,出发前往太常常林的府中。常林已经快七十岁了,身体又不大好。近些时日已经不能去官署中上值,而是整日都待在家中。管家引着司马懿父子进到常林府中的时候,常林正在堂中端坐。司马懿走到离常林一丈远的地方,神色恭敬的躬身行礼:「晚辈拜见常公!」一旁的司马师见状极为吃惊。按理来说,父亲身为三公之一的司空,位高权重,常林不过是九卿之一的太常。只有九卿拜三公的份,哪有三公拜九卿呢?父亲见陛下都不用这麽拜吧!见到自己长子在一旁发愣,司马懿跺了跺脚:「子元,常公是乡里长者,不能不拜!」司马师反应过来,连忙学着自己父亲的样子,同样对常林躬身行礼。常林笑着看向两人,用一旁的手杖敲了敲地面:「仲达丶子元,你们父子二人今天来看老夫,所为何事啊?」司马懿坐到席上后,看向常林笑着说道:「也没有什麽别的大事,就是子元明日就要离开洛阳回温县了,带他来拜见常公一面。下次再回洛阳,就不知是什麽时候了。」常林皱眉:「仲达,发生何事了?怎麽就不能回洛阳了?」司马懿缓缓将浮华案说给了常林听。常林听后,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连表情都没怎麽变化。常林看向司马师:「子元,你父亲带你来老夫这里,那老夫也和你多罗嗦几句。」司马师赶忙说道:「常公指教,晚辈洗耳恭听。」常林微笑着说道:「回乡读书,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老夫做官做了大半辈子,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当年董卓之乱时,老夫避祸到上党耕读之时,最能修养心性。」司马师静静听着,并未露出丝毫不耐之感。但兴许是常林感觉到了些许,转头看向司马懿说道:「仲达是想让老夫给子元讲些什麽吧?」司马懿笑道:「正是,晚辈想劳烦常公给子元讲一讲『百折不挠』和『望门投止』。」常林会意,转头看向司马师:「子元可知这两个词从何而来?」司马师想了一想:「回常公,晚辈有些印象,大约是说故太尉桥玄和名士张俭的吧?」常林点头:「对于你们这些年轻士子来说,这两个人都是古人了。但老夫年轻之时,可是亲眼见过桥玄桥公与张俭张公的。」「你可知何为百折不挠?」司马师摇了摇头。常林说道:「桥公年轻时在县中做功曹之时,就能主动向刺史自荐,以功曹之身来定国相之罪。」「如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四次升迁后成为齐国国相,因故被罚为城旦。如此这般三起三落之后,桥公故去之前仍然得到了灵帝这种皇帝的吊唁。司马师坐在一旁,眼睛眯起若有所悟。常林又问:「子元可知何为望门投止?」司马师答道:「此事晚辈倒是听过一二。张俭张公被宦官追索,不得不四处流离对吧?」「何止流离?」常林说道:「张俭被宦官通缉,无论张俭逃到哪家士人之处,即使会家破人亡,却没有一家士人推托不纳张俭!」「凡是张俭经过的人家,被株连之人几乎都有数十之多!孔融孔文举当年收留张俭,他的兄长孔褒因此被宦官诛杀。」「望门投止,一门争义!」常林略带浑浊的双眼看向司马师:「当年的党锢之祸就是这般,顷刻间就是破家灭门。如今朝廷不过将你遣回原籍,回家读书几年,子元还有什麽值得担忧的呢!」「常公,我……」司马师刚要说话,就被常林拦住了。常林缓缓说道:「仲达今日带你来老夫这里,应该就是想让老夫给你讲讲这些昔日的豪杰之士。」「子元,要像桥玄桥公一般百折不挠啊!」司马懿也在一旁点头说道:「临大节而不可夺,方可为天下事!」(本章完) 第240章 分割六部 听着常林和父亲司马懿的前后言谈,司马师一时间也有些被绕进去了。但坐在席上,渐渐捋清因果之后,司马师的眼神也渐渐从迷惘转为笃定。说什麽考验丶说什麽忍耐,若非何晏牵联丶朝廷禁锢,我岂又需要回温县闲住?千错万错,错不在我!忍一时,谋一世!司马师拱手说道:「常公金玉良言,晚辈句句都记在心中了。回乡读书丶修身养望,这也确实是个机缘。」「不知常公在温县乡里的亲族中,可有与晚辈年纪相仿的?回去之后,晚辈正应该多走动一番。」常林笑眯眯的说道:「老夫的长孙常建,现在与你年龄相仿丶也才二十一岁,在乡中读书尚未出仕。」「他多半是要过几个月来读太学的,老夫还请子元回温县后指点他一二。」「一定,一定。」司马师连连应道。司马懿也在一旁笑着说道:「聆听常公教诲,我亦有所收获。」「说起来,此番陛下重整尚书台,似有要加强尚书台权柄之意。」「尚书台夺九卿之权,不是早就开始了吗?」常林轻声道:「自从你和陈群二人入尚书台后,九卿之权就越来越少了。」司马懿尴尬一笑:「这也并非晚辈的本意。」「哼。」常林说道:「新出的六部尚书,与九卿官秩相同,恐怕九卿这回真要成摆设了。」司马懿拱了拱手:「现在度支尚书和吏部尚书尚有空缺,常公可愿转为一任尚书?」常林指着自己的胸口,苦笑着说道:「仲达看看老夫的样子,哪还能再去尚书台做那些繁复之事?」司马懿说道:「常公还不到七十,卫觊都七十多岁了还在台中为官呢……」常林抬手拦住了司马懿:「仲达不用再劝老夫了。年近七旬,已是等死之人,再无那般心气为官了。」不过七旬,又能如何?司马懿心中这般想着,却也只能无奈的岔开话题,和常林聊起些朝中与尚书台中的琐碎事情了。……翌日,北宫丶东阁。卫臻坐于自己的桌案之后,在一张大纸上写着些什麽,司马懿背手站在一侧,同样低头看向桌上。「若如此,六部二十五曹的分属就完成了。」卫臻轻声说道:「司空,你我去书房中将此议案报给陛下?」「公振稍等。」司马懿说道:「待我再细细看一遍。」「嗯。」卫臻点头。片刻后,书房。曹睿认真看了几遍司马懿丶卫臻二人带来的拟稿,说道:「你们二人对六部的分属倒是没有问题,就是这个名字读起来有些拗口之感。」司马懿笑着说道:「那就请陛下为六部赐名。」「吏部这个名字就不用变了。」「度支尚书改为民部尚书,五兵尚书改为兵部尚书丶客曹尚书改为礼部尚书丶民曹尚书改为工部尚书。」「至于田曹……」曹睿抬头看向两人:「田曹尚书原本主管的屯田与农事,并到民部去吧。」「让田曹尚书卫觊去做民部尚书,这个刑部尚书……」司马懿连忙问道:「陛下,这刑部既有『刑』字,所领职司是否就是刑狱之事?」卫臻也一并看了过来。曹睿轻轻说道:「刑狱由廷尉负责,刑部就先暂时负责律法丶核查之事好了。」转瞬过后,曹睿抬头看向两人:「刑部尚书你们两位尚书仆射可有人选?」就在卫臻仍在思索之时,司马懿抢先说道:「启禀陛下,臣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谁?」司马懿答道:「御史台的徐邈徐景山。」曹睿想了片刻后,轻声说道:「刑部尚书一职,朕其实有意于正在修律的刘劭或者卢毓二人。」「不过现在修律还没修好。刑部也无甚琐事,让徐邈先去将刑部的架子搭起来也好。」「那臣稍后就去通知徐邈一声。」司马懿拱手回应道。方才被司马懿抢了先,卫臻也紧跟着问道:「陛下,吏部尚书一职也同样未定,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选?」曹睿笑道:「卫师傅有人选要举荐给朕吗?」卫臻摇头:「全凭陛下心意。」曹睿颔首:「先不说吏部尚书,朕将六部给你们二人各自分派一下。」司马懿与卫臻二人尽皆肃容,束手站立在皇帝桌前。尚书台分六部,六部分属右仆射和左仆射统领,他们二人还是第一个吃螃蟹的。现在的分配,或许会关乎未来数十年丶百馀年的朝廷变革。曹睿轻轻用手指敲着桌案:「吏部依旧由卫师傅所领。」「民部丶兵部丶工部。」曹睿看向司马懿:「这三部由卿所领,司空可有意见?」司马懿不假思索的拱手应道:「陛下圣明烛照,臣领旨。」「卫师傅。」曹睿又看向卫臻:「吏部丶礼部丶刑部,卫师傅领这三部,可有疑问?」卫臻也正色答道:「臣领旨!」曹睿满意的点了点头:「两位尚书仆射,民丶兵丶工丶吏丶礼丶刑六部,天下事现在是尽皆汇于尚书台了。」「至于尚书左丶右丞,右仆射举右丞丶左仆射举左丞,你们二人各举荐一人,定下后将名字告知朕就好了,朕就不管了。」「遵旨。」司马懿拱手说道:「臣还有一事要请示陛下。」「司空说来。」曹睿道。司马懿说道:「其实自黄初年间,尚书台就开始渐渐侵夺九卿权柄。如今六部一出,臣恐怕九卿之权会再度减少。」就在司马懿说话之时,书房之外的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却还没有雨滴垂下。六月夏日多雷雨,这本是正常之事。可曹睿忽然心有所动,问道:「天有雷而地无雨,上震下乾,此乃何卦?」司马懿拱手回应道:「上震下乾为大壮卦。卦辞共有两条。」「其一,大壮利贞,大者正也。」「其二,君子以非礼弗履。」曹睿颔首,随即起身,背手走向书房门前,望向天上黑压压的云层。「从卦象来看,以尚书台集天下之权,乃是堂堂正道。而尚书台,也要恪守本分丶不要越礼而为。」司马懿与卫臻也缓缓凑了过来。曹睿没有转身,轻声说道:「尚书台夺九卿之权,夺了也就夺了,朕也同意。但若你们二人没有掌控好尚书台,朕也是要怪罪的。」「知晓了麽?」二人纷纷应道:「臣知晓了。」曹睿说道:「至于吏部尚书,让屯骑校尉杨暨去吧!卫师傅好生带一带他。」「遵旨。」卫臻说道。天空中已经飘落起了雨滴。见司马懿与卫臻出门准备回返东阁,两名内侍知趣的为两人各递上一柄青色雨伞。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蓬蓬的细碎声音,密集交错之下,竟有了些许平静之感。浮华案已了,六部分派已定,朝堂之中似乎也终于恢复了平静。但真能平静下来吗?司马懿撑伞走到门口的时候,没有进门,而是站在屋檐外听起了雨声。子元此时应该已经过了孟津渡了,再过一丶两个时辰就要到温县了吧?卫臻收伞进门,回头看过司马懿一眼后,连问都没问,直接回到了桌案后办公去了。诸事繁多,哪还有心思看雨?一个屋檐下,两种心境竟如泾渭一般分明。……雨天,曹睿没有前往演武场,而是乘车回到后宫之中。上午时分,郭太后就遣内侍前来通报,剩馀的九名女子都被送至了宫中,就等皇帝来看了。朝中这几日的事情告一段落,曹睿也难得起了一些游兴之意。若正经说起洛阳的北宫和南宫,实际上是在洛阳城中占地极广的两座宫城,中间有架于空中的复道相连。不仅作为皇室的居所,就连尚书台丶御史台这些机构也都在南宫之中。自桓灵之时,皇帝在洛阳就开始逐渐宿在北宫之中。到了黄初年间,曹丕也因循旧例,曹睿也是一般。郭太后所居的宫殿名为长乐宫,卞太皇太后所居的宫殿名为长信宫,俱在北宫之内。曹睿此番前往的就是郭太后的长乐宫。「睿儿来了?」郭太后从殿中的主位起身,面容和善的说道。「见过母后。」曹睿拱了拱手:「母后叫朕来此,是要和朕一并见一见这些后宫新纳的女子?」「正是,正是。」郭太后说道:「毛嫔怀胎丶不到一月就要临产了,哀家让她安心在宫中养胎,就不必过来了。」二十名女子,已经在殿中左右两侧跪坐好。曹睿大致扫了一眼,注意到大虎和郭瑶二女都排在了左右的最前面。感觉到了皇帝的目光后,大虎还面带笑靥的眨了眨眼睛。曹睿略微抿嘴,又看向郭瑶的方向。与大虎不同,郭瑶此女的风格始终是内敛而又守礼的,曹睿此前领着她和大虎一并来见郭太后时,郭瑶甚至紧张到说话都会声音发抖。但与白日里的拘谨形象显出反差的是,每当夜里缠绵之时,郭瑶在床笫中迎奉索求时的热烈样子,判若两人一般。凉州女子与扬州女子,一个来自西北丶一个来自东南,不仅白日里个性相反,晚上也是同样相反。真真奇妙。(本章完) 第241章 牵招朱盖 「睿儿,让这些女子逐个到你面前来认一认可好?」郭太后试探着问道。「全凭母后安排。」曹睿点头后,见到前方一左一右已经摆放了两张椅子,便主动向前坐下了。郭太后见状,也主动坐在曹睿左侧的椅子上来,轻轻招了招手,孙鲁班在女官的带领下,缓步向两人走来。曹睿侧身问道:「母后,右边的这五人是?」郭太后笑道:「这五人出身于武将之家。」看来郭太后是将大虎算在武将家的五个人里了,倒也没错,其父孙权也确实得到过大魏的『大将军』号,只不过现在是叛将罢了。「大虎见过陛下,见过太后。」孙鲁班右手放在左手之上丶手心相向而拱起放在胸前,躬身行礼。虽说『大虎』乃是孙鲁班的字,但已经被唤作成小名一般。郭太后点了点头,面容严肃的说道:「孙婕妤,你虽已经在宫中数月,今日朝觐陛下也是为正宫中人伦之礼。」「睿儿,应该当众为其公布等阶。」曹睿坐在对面盯着大虎的双眼,忍着笑意说道:「孙鲁班,朕封你为婕妤。」大虎盈盈下拜,叩首后说道:「妾叩谢陛下丶叩谢太后。」郭太后说道:「起来吧。哀家不是第一次见你,多馀的话就不说了,你且下去吧。」「遵命。」孙鲁班起身后施了一礼,方才离去。郭太后又一招手,坐在孙鲁班下首的女子有样学样,也在女官的引导下走了过来。「妾贾承拜见陛下丶拜见太后。」郭太后看向曹睿:「睿儿,此女是镇南将军贾逵的嫡女,年方十七,可称贤良。」曹睿颔首,问道:「贾承是吧?朕有话问你,你如实回话就是。」「遵旨。」贾承面色微红,却丝毫没有胆怯之意,落落大方的回应道。曹睿问道:「你是如何被选入宫的?」贾承答道:「回陛下,妾的父亲在外任官,妾与母亲丶弟弟等人一并居于洛阳家中。」大魏历来对待领兵大将,家属都是要在洛阳或者邺城居住的。曹睿点头说道:「这个朕知晓,你父的镇南将军,就是朕年初的时候亲自封的。」贾承抬眼看了一下皇帝的面孔,不过一瞬便低了下来,继续说道:「此前有司空府的吏员来家中寻我母亲,称在尚书台的名册中得知妾未出阁,留了妾的生辰丶画像之后,便离去了。」「数日前,妾从家中被宫中派来的车接入宫来,其馀之事,妾也不知晓了。」曹睿转头看向郭太后,笑着说道:「母后且看,贾逵家的女儿,倒还是个有见识的,言辞也落落大方。」郭太后说道:「是好是坏,哀家都让人将图画样貌都送到书房去,都是陛下亲自选的。」「至于落落大方还是拘谨小心,这些却都不是哀家做得了主的了。」曹睿点头道:「此事的确麻烦母后了,些许琐事,也费了母亲将近两月的时间。」「无妨,无妨。」郭太后等的就是曹睿的一句夸赞,面带笑意的说道:「天家子嗣传承,乃是头等大事。」「就是不知今日哀家宫中这二十名妃嫔,明年能有几人可以诞下皇子丶皇女。」曹睿轻咳了一声,说道:「这种事情多半还是运气居多的,哪能就有个定数呢?」「贾承,朕册你为美人,且下去吧。」贾承学着刚才孙鲁班的样子,俯身下拜叩首,紧接着离去。不得不说,这种繁琐的礼节性的东西,还真是宫中的必要之务。若不一个个亲自见过问话,没有这点仪式感,后宫之中又岂能和谐安定?一个个女子先后走到曹睿与郭太后面前,问问名字丶籍贯丶出身,少则聊上三五句,多则聊上数十句。如今大魏后宫分为五等:皇后丶贵嫔丶昭仪丶婕妤丶美人。除了毛嫔的贵嫔丶孙鲁班和郭瑶的婕妤之外,其馀女子都被册封为美人。如果后宫的封号如梯子一般,今日入宫这些女子还有好多阶梯要向上攀爬。来日方长啊。这样一折腾下来,天色已经渐渐晚了。在见过最后一个官员之女,故尚书杜畿之女杜黎之后,曹睿长长的打了个哈欠,起身说道:「母后,今晚就劳烦母后在宫中与这些女子一齐用膳吧。」郭太后虽说不敢阻拦,但也起身问道:「睿儿今晚不在哀家宫中一齐用膳了?要去哪里?」曹睿答道:「母后,朕昨日答应了毛嫔,今晚要陪她一齐用膳。」「今日宫中之事,」曹睿用手指了指殿中的二十名女子,说道:「就劳烦母后照看一二了。」郭太后点头笑道:「也不知毛嫔到时能诞下皇子还是皇女。既然已经答应了,睿儿就去吧。」曹睿点了点头,拱手与郭太后告辞离去。走了几步,经过郭瑶面前之时,曹睿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含着些说不出的意味。郭瑶心头一惊,但即刻便会意般点了点头。看来陛下今晚要来我宫中……待从长乐宫回去之后,先沐浴丶再薰香一番才是!……三日后,北宫,书房内。曹睿正在桌案后读着曹植刚刚译好的《诗经》时,锺毓小步从门外走了进来。「启禀陛下,牵太守与右将军已经候在外面了。」牵招和朱盖已经到了?曹睿点头:「让牵招和朱盖进来吧,再把大将军和卫尉一并唤过来。」「遵旨。」锺毓领命而去,不一会儿的工夫,两名将军便跟在锺毓的身后走了进来。朱盖身材魁梧,壮而且胖,面上两侧皆有须髯。而牵招相比朱盖则更精瘦和年长一些,面孔与皮肤上似乎都有些北地风霜积年之下带来的痕迹。「臣牵招丶朱盖拜见陛下。」两人纷纷行礼。曹睿笑着起身,上前扶住了二人:「右将军朕在淮南见过多次了,牵太守朕倒是第一次见。」曹睿伸出左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两位将军都入坐吧。在朕面前无需拘束,凡是外任的将领到朕面前,都是会有一张椅子坐的。」「臣谢陛下恩典。」牵招与朱盖对视一眼之后,牵招坐在了更靠近皇帝一点的位置,而朱盖则坐在牵招后面。曹睿也不犹豫,即刻问道:「你们二人这次受大将军之令来洛阳,可知道所为何事?」牵招拱手说道:「回陛下的话,臣只是遵令而来,并不知朝中有何事召臣。」朱盖也赶忙说道:「陛下,臣也一样。不过臣猜测是不是何地起了战事,欲要用兵了?」曹睿笑着看了朱盖一眼:「右将军是怎麽猜的?」朱盖面带憨厚的笑了一声:「臣在寿春的时候,听大司马说过洛阳朝中的些许变化。」「不过臣大略猜想,应该和臣都没什麽关系。臣只会打仗,陛下召臣来,应该也是为了战事。」曹睿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微微的开始吐槽起来。朱盖在淮南的时候,用兵指挥时的凌厉样子自己也是见过的。为何到了洛阳北宫之中,就要佯作憨厚起来了?也不知是曹休教他的,或许是当年先帝曹丕就喜欢这种风格的武将,朱盖将当年的经验又延续下来了。曹睿缓缓说道:「朕也不和你们卖关子丶也没时间和你们猜谜。」「朕就直说了吧。上个月,雍凉都督张合给朝廷上报,称蜀丞相诸葛亮率兵到了汉中郡的南郑,似有北侵大魏之意。」「雍凉兵少,而年初王师又在东南对吴大胜。因此朕与诸位大臣议论之后决定,从荆州和扬州调兵共计两万,驻扎到长安去。」「朕要选你们二位为朕领兵。」曹睿的面孔也渐渐严肃起来:「牵卿丶朱卿,你们二人的履历朕都细细看过了。无论是大将军还是卫尉,对你们都是赞誉有加。」「敢为朕在雍凉拒蜀来犯之敌麽?」一时间,牵招与朱盖两人都沉默了下来。牵招此时心中已经起了波澜。与朱盖不同的是,牵招其实并不算一个纯粹的将军,更像是一个镇守幽并多年丶军政民事一肩挑丶复合型的督抚人才。牵招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在幽州并州待了那麽多年,朝中将领也不少,为何曹真与董昭二人会想起自己,将自己推荐给陛下呢?牵招深吸一口气,肃容拱手问道:「陛下所命,臣自当赴汤蹈火!臣只是不知道,陛下为何要用臣。」朱盖的心中当然也有疑问,目光一并注视过来。曹睿起身,走向了书房侧面摆放着的高大舆图前面,招了招手:「你们二人也一并过来!」牵招与朱盖起身,走到了离皇帝不远之处,眼神几乎被这幅细致至极的舆图牢牢的吸住了。曹睿用手指向雍凉的方向:「如今雍凉有外军两万丶州郡兵两万。」「张合率一万五千外军,屯驻在陇山以东的郿县丶陈仓一带。」「雍州刺史郭淮丶与将军郝昭丶鹿磐二人一并驻扎在陇右。」「凉州刺史夏侯霸,驻扎在武威。护羌校尉陆逊,驻扎在西平郡。」曹睿沉声说道:「若蜀国北侵,无外乎是陇右丶关中两块地方。」「郭淮在陇右是第一道防线,夏侯霸丶陆逊也可以随时增援郭淮。」「若仍不够,张合则可以西进陇山。如果这种情况发生,朕就需要驻扎在长安的军队,要麽堵住关中与汉中的通道,要麽伺机西进增援。」「这般重任,你们听懂了麽?」(本章完) 第242章 北地烽烟 牵招眉头微皱,盯着屏风上的舆图看了许久。朱盖轻咳一声,站在一旁说道:「启禀陛下,臣大致明白陛下之意。」「说来!」曹睿侧脸看向朱盖。朱盖道:「臣请上前几步,到舆图前面与陛下分说。」曹睿随即向旁边挪了两步,给朱盖让出位置。此刻三人之间的距离都离的很近,朱盖也只是轻声说道:「如陛下方才所说,郭淮丶夏侯霸丶陆逊三人在陇右阻敌。」「若陇右遇险,则左将军需要出陇山向西来增援陇右。」「所以陛下准备放在长安的两万军,实际上有三项任务要处理。」曹睿抬眼看向朱盖:「哪三项?」「其一,保住关中不被蜀敌所侵,这是重中之重。其二,适时增援陇右,不使陇右遇险。」朱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其三,若陇右尽失,堵住陇山不使蜀军得入关中。」曹睿眼睛微微睁大,细细盯着朱盖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右将军,为何会这样说?陇右如何会丢?」朱盖脸上露出一丝慌乱,连忙解释起来:「陛下,臣……臣并没有妄言之意。」曹睿问道:「那如何这般说?」朱盖解释道:「虽说臣在淮南已经待了十年了,但武皇帝当年在渭南攻破马超丶韩遂之时,臣是和左将军张儁乂一同在武皇帝麾下的。」「臣只是记得,当年臣随武帝出长安丶经过美阳县的时候,武帝与众将论及当年车骑将军张温率董卓丶孙坚等将,与边章丶韩遂为首的凉州叛军作战之时。」这般旧事,若不是当事人说,恐怕旁人是无从得知的。曹睿此时已经起了兴致,牵招也暂时眉头舒缓了些丶听着朱盖的讲述。朱盖感觉到了皇帝与牵招二人正在注视自己,轻咳一声说道:「武帝当时与众将说,昔日张温率六军出陇右,独有董卓一军得胜而返。」「若要出陇右作战,先虑败丶再求胜,最差的境地也要保证关中不失。」朱盖向皇帝拱手行礼:「陛下,臣方才就是这般想的,还请陛下恕臣之罪。」曹睿却转身向自己的桌案后走去,边走还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们二人也坐!」待牵招丶朱盖二人坐定后,曹睿轻叹一声:「右将军说的好!朕要为你记上一功!」「陛下……」朱盖不明所以,拱手欲问。曹睿缓缓说道:「所谓狮子搏兔丶亦用全力!朕年初在淮南大破孙权,若非将天下兵力过半都集于淮南,恐怕也难获此胜。」「朕平素以为,雍凉有了张合丶郭淮,朕又派过去了陆逊丶夏侯霸,恐怕就不用畏惧什麽诸葛亮了。」「右将军给朕提了个醒!哪能因为有所预判,在军事上就自满了呢?」从牵招丶朱盖二人的眼神中,曹睿知道这二人显然对什麽『有所预判』并不明白,但曹睿也并不准备解释更多。曹睿继续说道:「两万人或许够丶也或许不够,朕与西阁丶东阁议论过了,一时间也无足够军资在雍凉放置更多军队。」「朕思虑再三,当下之务是要让雍凉各处整兵备战,以防万一。」曹睿看向牵招:「方才卿不是问朕,朕为何要用卿来长安统兵吗?」牵招肃容站起,拱手以对。曹睿缓缓说道:「雍凉之事与扬州不同,各地军队统属太过复杂。」「雍州的外军丶雍凉的州郡兵丶羌人义从丶从荆州和扬州调来的外军……朕实在不希望雍凉军中再因什麽地域之见丶或者个人好恶,影响军事战事。」曹睿注视着牵招的眼睛:「朕思来想去,要照顾到来自大魏各地的军队丶又常年不在雍凉丶荆州丶扬州任职的将军,最适合的,就只有卿一人了。」牵招躬身行礼:「臣必不辜负陛下圣意。」曹睿微微点头。这时曹真与董昭二人也过来了。见牵招行礼,曹真笑着问道:「陛下这是已经点将了吗?」「已经点了。」曹睿也微笑问道:「大将军,抽调至长安的荆扬二州军队,现在进展如何了?」曹真见皇帝心情不错,于是也说道:「臣倒是从大司马那里听了个好消息。」「哦?」曹睿问道:「大司马能多出些兵吗?」「陛下圣明。」曹真答道:「大司马给臣来信称,一万两千定然无忧,若是再多出个三千丶五千的,也是能出的。」曹睿却有些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何?先前朕和你们不是算过扬州的兵力了吗?」曹真笑眯眯的说道:「此前陛下和臣都忘了年初时俘获的吴军战俘了。」「大司马与扬州刺史蒋子通一起,从吴军五万战俘中选了两万左右丶来自偏僻郡县和山越的军士。这些人与江东孙氏无甚感情,加之又置办了军屯。」「蒋济帮着大司马搞军屯了?」曹睿问道。「正是。」董昭在一旁插话答道:「大司马与蒋济一并上书,也是想向陛下请示一下,可否以豫州的军屯变革为例,将扬州新置的军屯,按五五分成的比例,将一半粮食与俘虏发下作为粮饷。」「若如此,既可以获得增加粮草进项,又可以将这部份俘虏争取来丶从而将其改造为大魏可用之兵。」曹睿思虑片刻,问道:「他们打算如何防备俘虏作乱?」董昭拱手:「大司马在上书中说了三策。」「其一,将俘虏军士的籍贯丶原统属打乱重分。」「其二,分割而治,按照千人的数量分散到各军驻地附近,防备其作乱。」「其三,许诺平吴之后每人分田百亩。」曹睿笑着问道:「这些俘虏是如何相信的?」「分了田丶许了诺,自然也就相信了。」董昭答道:「况且皖城一战之威,至今还不到半年,属实没人敢有二心。」曹睿点了点头:「把大司马的上表拿给朕看一下吧,若无其他事由,这个提议可以准了。」「剩下的三万俘虏呢?」董昭说道:「大约都是在修河筑陂丶徒吏做工。」「嗯。」曹睿点头道:「看来大司马和蒋济在扬州,确实没让朕失望,竟真搞出些新东西来。」曹真这时拱手说道:「方才陛下问扬州丶荆州抽调军队何时能至长安,若近两日批下调令,七月月底之前可至。」「好,那就这样去办吧!」曹睿看向曹真,又指了指身旁的牵招丶朱盖二人:「大将军给他们好生讲解一下雍凉地理军情。」「遵旨。」曹真拱手应道。就在四人将要出门离去之时,曹睿又将他们叫住了。曹睿说道:「刚才匆忙,朕差点忘了一事。」「牵招。」曹睿沉声说道。「臣在。」牵招似乎觉察到了什麽,肃容行礼道。曹睿缓缓说道:「朕今加封卿为镇西将军。朕可是将大将军当年的将军号给你了,勿要让朕和大将军失望啊!」牵招跪地大礼参拜:「臣牵招必不辜负天子隆恩。」曹真站在一旁笑道:「牵将军有所不知,先帝封我为镇西将军之后,我便率军平了河西,斩首五万丶获牛羊一百馀万头。」「我运气这般好,陛下也是要给你讨个彩头啊!」牵招又重重的叩首下去,曹睿向曹真示意了个眼神,曹真随即上前将牵招缓缓扶起。一时间,牵招的眼中似乎多了些许泪光。自牵招仕魏以来,昔年他与刘备二人的『刎颈之交』,便不断的被人质疑丶询问,以至于牵招月前,还在并州边塞的雁门郡做着太守。这般履历丶能力俱在之人,却因为一些朝中的揣测,一直不能得到重用。如今,皇帝册封的『镇西将军』号,足以抚慰牵招二十年来的曲折之情了。……就在原雁门太守牵招牵子经丶在洛阳得了镇西将军的封号时,护乌桓校尉田豫也率军离开了雁门郡最北的剧阳县。并州与幽州,一西一北,如同『┍』一般的布局,将河北大地包裹了起来。而牵招曾任职的雁门郡,就在并州的最北面。田豫出发之处的代郡,就在幽州的最西面。雁门郡与代郡的交界,就是『┍』形状的拐点处了。剧阳县就在这里。田豫的两千精兵昨夜刚刚抵达剧阳,休整了一夜之后,一早便从剧阳城出发,沿着桑乾水的东岸向南挺进。远处三名鲜卑打扮的骑士朝着大军驰来,在得到了斥候的查验后,方才被领着接近了田豫。田豫勒马停住后,举起左手示意暂停行军。面前的三名鲜卑人也翻身下马,拜倒在了田豫的马前。田豫拿起马鞭对空猛抽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素利?你为何不在汪陶,而是孤身到本将这里来了?」四日前,素利的弟弟素提到了代郡,以素利部遇到轲比能攻击为由,请求田豫发兵协助。田豫镇守北疆多年,幽并二州北面的胡人形势,也大体上稳定了下来。乌桓各部,几乎都听从大魏指令。鲜卑各部,除了一个声势最旺的轲比能部之外,其馀步度根丶泄归泥丶素利等部都快要被轲比能吞并了,从而投靠在大魏边郡内外。简单来说,除了鲜卑轲比能部以外,其馀的鲜卑人和乌桓人都听大魏指挥。轲比能独霸草原,虽说没有当年檀石槐纵横万里的气焰,但也基本相当于三分之一个檀石槐了。????大魏目前又无馀力在幽并用兵,是以素利部遭到轲比能攻击后,田豫无论如何都是要发兵来救的。万万不可坐视轲比能坐大。而此时,田豫出兵要救的素利本人,此刻正跪在田豫的马前!这让田豫如何不惊?素利恭敬说道:「禀田公,我也是在昨夜才发现轲比能率军退去了,因此今日天一亮便亲自来找田公了。」「兴许是轲比能听闻田公亲至,唯恐惹到田公的天威,因此这才领兵退去的……」素利还没说完,田豫驱马向前走了两步,一鞭子就抽到了素利的右耳上,瞬间将素利的耳朵打得血肉绽开。「狗屁的天威!」田豫胸膛起伏,显然是被气到了:「老夫已经六十多岁了!为了救你,急行军四日方才至此,还徵召了三千乌桓义从,你却与我说轲比能已经走了??」「莫非你与那轲比能合起伙来丶欲要诓骗本将不成?」素利连连叩首:「田公,我如今孤身在田公军中,哪敢有半句虚言?若有假话,田公当场砍了我就是!」「抬起头,站起来!」田豫喝道。「是,是。」素利略显无奈的听令站起。田豫在幽并多年,虽然颇以德行闻名塞外,但他本人在面对鲜卑人和乌桓人时,无论言谈还是举止,都是分外粗暴的。这也与鲜卑丶乌桓等部的草原习性有关。田豫清楚明白,若与他们搞彬彬有礼丶礼贤下士那一套,他们就会觉得你柔弱可欺。即使如素利这般统领万人部族,田豫用鞭子抽了也就抽了,无需多虑。田豫说道:「既然本将已经见到了你,那你就细细与本将说来,轲比能是如何来攻的。」素利恭敬说道:「田公,大约是两月之前,轲比能因我向官府卖马一事,遣人过来骂我。一月前,轲比能女婿郁筑鞬,率领部众到平城周围来放牧。」「平城附近乃是我的草场,我与轲比能去年都是说好的。遣人去问郁筑鞬时,我派去的使者被绑着送了回来,还砍掉了一个耳朵。」「自此之后,郁筑鞬和他的部众行事便越来越嚣张了。十几日前,轲比能竟亲自率两万骑要来攻我。」「我这才从平城一退再退,退到桑乾水以南方才停住。」素利连忙说道:「我真不是要违反田公之令,实在是轲比能兵多丶我部落里都死了两百多人了!」田豫微微颔首,似在思索着什麽。「素利!」田豫问道:「郁筑鞬的部落现在在哪,你可知晓?」「平城,肯定是在平城!」素利喊道:「轲比能率军来此攻我,定然是为了郁筑鞬撑腰。」「郁筑鞬夺了平城之地,还能去哪?定然在平城!」田豫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叹气了一声。平城……昔日汉地,现在竟沦为胡人争夺之处了吗?边郡形势,定不能在我手上糜烂!田豫转身向身后招呼了一声:「叫夏舍过来这里!」身后随着的武士急忙传令,不一会儿的工夫,从事夏舍就来到了田豫的马前。「参见田公!」夏舍行了个军礼。田豫轻轻颔首,指向素利的方向:「平日里都是你帮我联系鲜卑各部的。论熟悉鲜卑各部之情丶以及对鲜卑语的通晓,我军中无人及你。」「夏舍,你现在随素利之弟素提一起,持本将令牌,去平城郁筑鞬处替本将问一问,他郁筑鞬如何敢来平城丶轲比能又是为何来攻!」「遵令!」夏舍答道。在素利身后跪着的素提,此时却满脸惊恐的拽着兄长素利的袍子的下摆:「大兄!能不能别让我去郁筑鞬那里,会死的……」素利这十来日也是神经紧张过了头,见弟弟怕死不愿去,抓着素提的领子就将他提了起来,左右开弓扇了素提四个耳光。素利怒斥道:「田公派夏从事与你一起去,还有什麽怕的?你的胆子去哪里了?」「我……」素提刚要辩解,但看到这个比自己大接近二十岁的兄长已经泛红的圆眼,一下子又将话语吞了回去。「兄长不要生气,我这就随夏从事一起去。」素利的神情终于好看了些,转身过来学着汉人行礼的方式,拱手说道:「还请田公随我先至汪陶城中,也好等待消息。」「嗯。」田豫点了点头:「素利,本将此番出征丶也唤了三千乌桓义从,就在本将身后两日的距离。」「安顿的营寨居所,你也提前准备一下。」三千人不会都要我部中出粮吧?素利心中暗暗叫苦。但想到田豫此行是来为自己撑腰的,也只好打碎了牙齿咽到肚中,挤出一丝笑容:「全凭田公安排!」……田豫到达汪陶两日后,何信与曹爽领着三千乌桓轻骑,也一并到达了汪陶。又一日后,雁门郡也迎来了两位从洛阳朝中来的尊贵之人。雁门郡地域广大,最北面以桑乾水为界,汪陶和剧阳都在桑乾水不远处。而此时的雁门郡郡治,却在南边百里处的广武县中,这也是前任雁门太守牵招的驻地所在。牵招被徵召去了洛阳,新一任的太守还没上任。此时雁门郡的大小事务,都是由郡丞郭方处理。郡兵则是由都尉冯颇领着。在听闻从洛阳来的刘晔丶毌丘俭两位使者将至广武,郡丞郭方与郡都尉冯颇,出广武城三里来迎。刘晔与毌丘俭二人策马并行,身后跟着皇帝给他们随行护卫的一百骑兵。「刘公,你我从太原行来一路未停,不如就在这广武城中歇息三日?」刘晔捋须:「仲恭说的不错!晋地山河虽好,可一个多月以来也已经看够了。从雁门再向北就到幽州了,时间充裕,停留三日倒也无妨。」毌丘俭笑着点头。路旁亭前候着的一队人中,见刘晔与毌丘俭的队伍行来,出来两人高呼:「来者可是天使刘公与毌丘公?」刘晔笑着看向毌丘俭:「仲恭如今也是毌丘公了!」毌丘俭尴尬一笑,驱马上前,下马拱手道:「本官就是副使丶越骑校尉毌丘俭。」毌丘俭向身后一指:「这位是光禄大夫刘公。」刘晔并未下马,而是点了点头:「你二人就是雁门郡本地官属?」郭方拱手行礼:「禀刘公丶毌丘公,在下乃是雁门郡丞郭方,我身旁这位是雁门郡都尉冯颇。」冯颇也行礼道:「见过刘公,毌丘公。」毌丘俭笑道:「我们奉天子令巡视各郡,从太原过来一路奔波,欲在你郡中歇息三日再行。」身材矮胖的郭方笑脸相迎:「毌丘公说的哪里话!既然到了广武,天使想停几日就停几日,郡中一定竭力招待!」……刘晔与毌丘俭刚在广武城中停了一日,将逆贼曲英的头颅按照皇命在郡中展示了一番,惹来不少感慨与效忠之语。而此时北面百里处的汪陶城中,田豫却震怒了起来。「什麽?郁筑鞬杀了夏舍,唯独留了你回来报信?」田豫抓着素提的领子怒道。素提熟练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发颤的说道:「田公,田公!郁筑鞬此人太过猖狂了!」「他与我说,说田公偏袒我兄长,不顾他们部落的死活,为我们部落分得了那麽好的草场。」「他还说……还说我兄长窝囊,万万不配这麽好的地方,还是滚回桑乾水南边去,在雁门郡要饭吧。」夏舍跟了田豫将近十年。从一介小卒,被提拔为军中从事,田豫在夏舍身上倾注的心血不可谓不多。本想着自己年龄大了丶能为幽并之地多培养些人才,以为百年之计。谁能想到夏舍今日竟然折在轲比能的女婿手里了?怒到极点的田豫,并没有与素提多说一个字。而是转头看向一旁侍立着的曹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擂鼓,升帐,整军!」「遵令!」曹爽亦是不敢多说半个字,依令而行后,片刻后,连带着素利丶素提和乌桓的三个头人一起,军中将领都聚在了堂中。田豫面对众人,声音低沉的说道:「郁筑鞬擅杀夏舍,谋害大魏官员,形同谋反!」「听本将之令,集结兵力,准备北上平城!」堂中众人纷纷行礼:「遵令!」军队调拨也是需要时间的。田豫本部的两千精兵丶乌桓的三千义从轻骑丶加上素利部的四千战斗力可疑的鲜卑轻骑,此刻也称得上近万大军了。就在军队准备越过桑乾水开拔之时,田豫向东边丶北面两个方向撒出去的斥候,却都回返报称,轲比能率大军已至。大约一刻钟左右,桑乾水对面的起伏的地平线上,就出现了大队的骑兵身影。就连东面的剧阳方向,也隐约出现了轲比能的骑兵。田豫也是用兵多年的,心知这次是被轲比能埋伏了,于是将曹爽叫至身边:「昭伯!本将现在有一要事要托付给你!」曹爽不假思索的应道:「田公请说!」「趁着现在轲比能还未合围,速速持我令牌去广武丶找牵招牵太守发兵来援!」「汪陶县城池破败,必不可守,我会沿着桑乾水向上游阴馆丶马邑一带撤退。」「听懂了麽?」(本章完) 第243章 即刻发兵 汪陶城外,大军之中。看着对面年过六旬的田豫急切的神情,曹爽一时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田公,」曹爽小心问道:「从汪陶城到广武足有百里,就算属下明日上午前能至广武,等援军能至此处,至少要三日之久了!」田豫拍了拍曹爽的肩膀:「昭伯,你从小在邺城丶洛阳长大,又身为大将军之长子,可知寻常军士如何才能在军中脱颖而出?」曹爽茫然的摇了摇头,试探性的问道:「积功或者先登丶陷阵?」「都不是。」田豫说道:「若是要脱颖而出的话,最大的功劳就是救时之功!」「你看看此地,九千众临河而列丶又无险可守。素利说轲比能率军两万骑,但以本将看,轲比能调集三万丶四万骑都是有可能的。」「轲比能此番,显然是用素利部做饵丶将老夫钓出来。若是本将也败了,除非朝廷中军至此,数年之间幽并将无法抵御鲜卑人的抄略!」「到时别说轲比能,就连今日恭顺的素利丶泄归泥丶步度根以及乌桓人,恐怕都会直接反了!」田豫叹了口气:「老夫知道,大将军派你至此虽为磨砺,但实际上还是不希望你遇险的。」「倒不是老夫不肯磨砺你,只是这种请援之事,最适合你来做!」曹爽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田公放心!属下一定速去速回!」田豫颔首:「速去速回!老夫就是靠着这本部两千精兵,来弹压素利部和乌桓义从。若是本部损耗多了,鲜卑与乌桓轻骑恐怕也会星散。」曹爽起身翻身上马,没有多说什麽,伸出双手迎向田豫的方向。田豫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温热的铜质令牌,轻轻的放在曹爽手里。「田公告辞!」曹爽也不犹豫,拍马便走,行到队伍末尾之时,叫上了自己这队的九名骑卒,还细心的多牵上了十匹战马。……此时百里之外的广武城中,刘晔与毌丘俭二人的心情却颇为放松。由于牵招去了洛阳,新任太守还未上任,城中最为宽敞丶用度最好的太守府,就被自然而然的交给刘晔丶毌丘俭二人使用了。雁门太守府内。雁门郡丞郭方与郡都尉冯颇二人,正坐在堂中陪着刘丶毌丘二人闲谈。了解边郡情况,本就是他们两人的正经工作。但聊着聊着,话题就开始有些跑偏了。冯颇笑着说道:「刘公丶毌丘公或许不知,广武附近二十里处的威山中出产一种狐狸。每到秋冬之时,毛色就会渐渐变成棕灰之色。」「但现在夏末之时,这种狐狸的毛色却通体透红,跃动起来如火一般,也被称为『火狐』。两位天使如果无事,不妨由下官做个向导,一并去城外猎狐如何?正好可以做个消遣。」「这个火狐,只有本郡才有,从未听说过旁地出产。」刘晔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而身边的毌丘俭似乎有些意动。「冯都尉,这种毛色的狐狸我倒是从未见过。不知猎取之后可会褪色?」毌丘俭问道。冯颇笑道:「这倒是不会。雁门苦寒之地,冬季北风呼啸极为寒冷。本郡前任的太守牵公,就有这麽一副火狐皮做的护膝。」毌丘俭想了片刻,转头看向刘晔:「刘公,记得北宫书房内,陛下躺椅上的软垫吗?」刘晔笑着回道:「如何不记得?陛下躺椅上的软垫,我记得先是用了虎皮丶然后用了兔皮丶现在大约是鹿皮。」毌丘俭道:「快要秋冬了,若是我们在此能猎到几匹火狐,进献给陛下做个垫子,倒也是件美事。」刘晔扬眉看向毌丘俭。当今的朝中重臣,谁人不知陛下在书房待的时间最久?若是陛下躺椅上的软垫是由自己与毌丘俭所献,陛下难道就不会常常睹物思人吗?「仲恭一片玲珑心,所言极妙!」刘晔笑着看向郭方和冯颇:「本官就是不知,猎取此种火狐,会不会耗费甚多?」「刘公多虑了!」冯颇笑道:「若是由本地有经验的猎户带着,二三十猎户丶六七十只犬,一日间足够能猎两丶三只了。」刘晔点头道:「那好!今明两日无事,不如下午出发丶明晚之前返回如何?」郭方与冯颇对视一眼,尽皆露出喜色。刘晔的大名他们还是知晓的,能有机会结交丶或者攀附上这样一位重臣,对他们这些边郡小官是很难得的机会。谁还不想上进了呢?……曹爽一行十名骑士,按一人双马的配置,飞驰了三个时辰,天色就渐渐黑了。夏季多雨丶溪水河流已经冲毁了不少道路,本就破烂的道路如今更加难行了。加上这些骑士们对路线又不熟悉,一个时辰只能走上大约二十里。至于晚上……晚上在陌生而又破烂的山间道路上骑马飞驰,这与找死无异。在野外宿营一夜丶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出发,上午时分,曹爽一行终于抵达了广武城。拿着田豫的令牌,守门的军士倒也没有半点为难,直接带他们到了府衙来寻郡丞郭方。郭方走出府衙大门,看着曹爽一行十骑,露出一副颇为古怪的眼神。曹爽下马后拱手行礼:「在下乃是护乌桓校尉田公使者,轲比能率两万骑来犯丶田公被围丶边境告急。」「还请尊驾带我见一见牵公。」曹爽从怀中掏出田豫的令牌来:「这是田公的信物,还请尊驾过目。」郭方表情复杂的将令牌接了过来,正面反面仔细看了几遍之后,将令牌又扔给了曹爽。郭方叹了口气:「不瞒阁下,牵公现在确实不在府内。调兵救援一事,本官也无能为力。」曹爽大惊,连忙问道:「牵公不在广武城中吗?应该去何处寻牵公?」郭方沉默着摇了摇头。曹爽几步上前,距离郭方不到两尺的距离,直直的盯着郭方的双眼:「田公大军遇险,正需牵公出兵救援!还请尊驾告知,去何处寻牵公?」「哎呀呀,这是作甚?」郭方推开曹爽,解释道:「牵公不在广武丶也不在郡中!牵公受到朝廷徵召,到洛阳做官去了。」「牵公已经离去,新任太守还未上任。我一个郡丞而已,哪有帮你出兵的权力?」曹爽狐疑的盯着郭方几瞬,面前此人比自己矮半个头丶比自己还要胖出一半来,怎麽看怎麽都不像个好人。「那雁门都尉在哪?请尊驾带我去见他!」曹爽忍着性子说道。「都尉也不在广武,随洛阳来的贵人一同出城打猎去了。若是回来的快,说不定今日夜间能够回来。」今日夜间?若等明日再准备出兵之事,再耽误一日的话,恐怕田豫那边的军情就真危险了!曹爽面带怒色的扯下头上的兜鍪,用力掷在地上,出口骂道:「什麽狗屁洛阳来的贵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在军情危急的时候来!」「郭郡丞,不劳尊驾费心,冯都尉现在在哪?我自去寻他!」「怎麽说话呢?」好脾气的郭方这时也难以忍耐:「这可是陛下钦命到本郡巡边的天使,刘公与毌丘公岂是你这个军校所能置喙的?」「再说,冯都尉也无权出兵啊!牵公不在,至少要寻到本郡刺史梁公才行。」郭方说的名字,让曹爽心头一动。天使?刘公?毌丘公?曹爽上前抓住郭方的左右肩膀,摇晃了几下,言语急切的问道:「你刚才说的洛阳天使,那个毌丘公,是毌丘兴还是毌丘俭?」郭方皱眉,用力将曹爽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拨开:「干什麽!若不是看在你是田公使者的份上,这般无礼,本官就要将你拿下治罪了!」「你是如何得知毌丘公的名讳的?正是你说的毌丘俭。」曹爽此时竟然笑起来了,向与自己一同来此的同伴看了几眼,转身问道:「郭郡丞,你说的刘公是谁?刘放还是刘晔?」「你是何人?」郭方的面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正色问道:「如何能得知刘公与毌丘公的名讳?」「我是田公亲信,是田公与我说的。」曹爽并没打算说真话:「敢问郭郡丞,刘公这次出巡持节了吗?」郭方一时摸不清情况,点了点头。「那便好办了!」曹爽豪气的笑道:「田公亟待救援,若是刘公持节了丶定然可以召集郡兵北上救援!郭郡丞,请派人带我一起去寻这两位洛阳天使!」「等会儿!」郭方皱着眉头上前从曹爽手中抠出了那枚令牌,又仔细的看了几遍,这才转身和旁边的吏员说了几句。「敢问尊使姓名?观阁下言谈,属实不凡。」郭方谨慎的问道。「我?」曹爽哑然失笑:「我不过是田公帐下一什长罢了,姓曹丶名爽。」曹爽?姓曹?郭方本想叫郡吏带起去寻冯颇等人,现在却转了主意:「本官亲自带你们前去吧!你们奔波百里,可还骑得动马麽?」「如何不能?」曹爽转身看向随自己而来的九名骑士:「范他丶郝三,你们二人骑术最好,现在随我一起前去!」「喏!」范他与郝三一同应道。二十里的山路,确实不算近,甚至称得上崎岖难行。在边郡任职,常随前任太守牵招一并视察各县,即使郭方是个文职的郡丞,骑术依旧属于上乘,矮胖的身材,骑在马上竟也有了些萧洒之感。不过一个时辰,郭方带着曹爽三人寻到了此番打猎的驻地。此时已是下午。经过一天的狩猎,加上些许运气成分,刘晔与毌丘俭此行猎获了六条火狐。足足可以做一个长垫了。????隔着十丈远的时候,曹爽就在马上大声喊了起来:「仲恭!仲恭何在?」毌丘俭听闻一丝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微微皱眉,眺望着向马蹄声的地方望去。在一旁的刘晔也听到了。出洛阳一个多月,还没有人这般称呼过毌丘俭。郭方与曹爽等人勒马站定,毌丘俭也终于看清了马上来人的相貌。毌丘俭惊讶的问道:「昭伯?你如何会在这里?」曹爽翻身下马,走到毌丘俭的身前,神色激动的说道:「终于寻到你们了!牵太守不在,也只有你们能救田公了!」刘晔听出了一丝眉目,出声问道:「昭伯?我记得你不是应该在代郡的田公麾下吗?」「见过刘公。」曹爽拱手行了一礼,随即将田豫所部在这数日内遭遇之事,悉数的讲了出来。刘晔年龄比毌丘俭的父亲还大,一路上毌丘俭也是处处以刘晔为首。刘晔转身看向雁门郡都尉冯颇:「冯都尉,雁门郡中可用之兵有多少?」这位突然随郭方来此的『田公使者』,属实让掌握郡中兵力的冯颇惊疑不定。冯颇看了眼自己的老同事郭方,见郭方微微点了点头后,这才说道:「禀刘公,我并州常备郡兵六千,其中两千在太原郡丶一千在西河郡,用来防备五部匈奴。」「剩下的三千郡兵,就都在我雁门郡中了。」三千可用之卒,足够了!田豫本部的汉人兵卒,也才有两千人!曹爽兴奋的对刘晔说道:「刘公,事不宜迟,还请刘公替我分说一番,赶紧出兵北上丶援救田公一番!」刘晔轻轻颔首,转身看向冯颇:「冯都尉,本官奉天子命持节巡边,现在边情紧急丶牵招又离任不在郡中。」「田豫乃是国家持节重将丶北疆柱石,不可不救!本官命你整备郡中可用之兵,随本官一同救援田豫!你可有意见?」「我……」冯颇竟然一时犹豫了起来,不知道该应还是不该应。按照常例来说,即使是雁门太守牵招在此,也不能随便发兵的!必须有并州刺史梁习的许可才行!但现在牵招不在,梁习又远在晋阳。难道这麽大的事情,竟要我一个都尉来决定了吗?冯颇犹疑之时,一旁的刘晔轻咳一声,缓缓说道:「冯都尉,本官看你名为『颇』字,可知昔日廉颇驻守雁门多年,立下赫赫武勋?」「若是此番救援有功,本官必然要保举你一番丶从比两千石转为两千石也未可知!」曹爽在一旁说道:「若能成功,我亲向陛下举荐你到中军做一校尉!」疯了吧!你到底是谁?能在陛下面前举荐我?目光挪到『田公使者』的身上,当着刘晔与毌丘俭的面,冯颇这个在边郡从军二十多年的并州汉子,竟一时不知道说些什麽好。毌丘俭在一旁轻声问道:「冯都尉,你的印信何在,请借我一观。」冯颇愣了一瞬,随即从怀中将自己雁门郡都尉的印绶拿出放在手上。对于刘晔和这位不知姓名的使者所说之话,冯颇还是颇为心动的。毌丘俭走了两步上前,从冯颇手中轻轻将印信拿起,手还未抬起一尺,又重重的放回了他的手上。毌丘俭说道:「冯都尉,你的印信刚才已经被我抢走了,现在我又将其交还与你。」「请雁门郡中出兵,是持节的刘公所定,且由我越骑校尉毌丘俭亲自夺了你的印信。」「冯都尉,」毌丘俭盯着冯颇的双眼:「若是此番出兵有功,方才刘公许诺你的事情一样会成。若不幸失利,你大可上报是我毌丘俭夺你印信。」「毌丘公……刘公……」冯颇先是低头看向毌丘俭的右手,而后又抬起头看了眼刘晔,一跺脚说道:「在下就听从刘公和毌丘公所说!」「出兵营救田公,要从广武出发向何处?」冯颇问道。刘晔沉吟片刻:「冯都尉身上可曾带了舆图?」冯颇摇了摇头,随即说道:「在下可以大致画给刘公看。」说罢,冯颇在附近找了一处平缓的土地,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勾勒出几个城池以及桑乾水的大致位置。刘晔看着冯颇讲解地形,又让曹爽再细细说了一遍军情。思索了几瞬之后,刘晔起身说道:「阴馆孤城居于平原之上,又无水源之利,必不可守!我断定田豫定是会去马邑!」「冯都尉,此去马邑走哪条路最快?」冯颇不假思索的说道:「从这里到马邑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这位田公使者来的道路,从广武翻山到阴馆丶再越过桑乾水至马邑。」「这条路几乎都是山路,大队人马通行极为不便,而且无法运输粮草辎重。」「另一条路,则是沿着汉长城到楼烦,渡河到桑乾水西岸之后,再一路向北直达马邑。这条路虽然远些,距离大概百里,但着实平缓易行!」「那就走楼烦这条路!」刘晔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们现在速回广武城中,明日天亮便启程出发!」「遵命!」冯颇抱拳应道,紧接着回头吩咐起随行的从员与猎户来。带上猎获的六只火狐,刘晔丶毌丘俭丶曹爽丶郭方丶冯颇一行人,先行策马返回广武,准备起明日的出征来了。当然,应冯颇所请,刘晔与毌丘俭共同联名写了封书信,由郭方派人连夜送往太原的并州刺史梁习处了。……翌日,洛阳城中。卯时末丶快到辰时,曹睿才在寝宫中缓缓醒来。侧脸看向睡在自己身旁的美人贾承,此时睫毛微动,似乎也在半睡半醒之间。曹睿轻咳一声,抚了一下贾承的脸颊:「醒了没有?若醒了就不要装睡了。」贾承轻轻抬眼,面容含羞的朝着曹睿笑了一下:「回陛下,妾已经醒了许久了,只是身子还有些痛,因而还未更衣。」曹睿坐起,笑着点了点头:「既然身子不适,再睡会儿也是无妨。」「赵婕!」曹睿扬声喊道。睡在寝殿外面隔间的赵婕,连忙进来行礼:「陛下,奴婢来了。」「准备一下,朕今日着素服出宫。」曹睿吩咐道。卧在曹睿身后的贾承,此时也已经坐起。看了眼赵婕之后,随即说道:「陛下已经起了,妾又如何敢赖床不起呢?」「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你的名中也有一个『承』字。」曹睿微笑说道:「与朕一同用了早膳,再回你宫中去吧。」贾承乖巧的答应下来。只不过,在皇帝扭头看向别处之时,贾承微微咬唇,揉着自己酸痛的腰腿。早在入宫之前,母亲就与自己说过,入宫之后第一重要之事,就是要尽快怀上陛下的皇子皇女。母亲还请人到家中,偷偷教了自己许多受孕之法。昨夜陛下睡后,贾承卧在榻上,仰卧时脚跟弯曲踩下丶臀部抬起悬空。大约维持了这个姿势近小半个时辰,直到支撑不住之后,方才沉沉睡去。希望早日怀胎!贾承暗暗想道。用早膳之时,曹睿派人将辛毗叫了过来,听着辛毗的每日简报。自从辛毗领了洛阳校事之后,在早膳之时汇报一些陛下关心的情报,也几乎成了常态。说到最后,辛毗补充了一句:「昨日校事报来,何晏何平叔已经到了南阳宛县。」曹睿问道:「何晏返回原籍,为何要回南阳宛县?」辛毗拱手答道:「陛下或许不知,何晏之母尹氏,昔日曾是汉灵帝时大将军何进的儿媳。」「廷尉追溯何晏原籍的时候,用的是何进籍贯的南阳郡宛县,而非陛下宗族所在的谯县。」「据廷尉说,这也是防止何晏与夏侯玄再聚到一地。」曹睿叹了口气:「夏侯太初,朕之前如此看好于他。但他与何晏等人服食五石散之后,朕觉得还是惩戒一二丶磨磨他的心性为好。」「他还未满二十岁,日后做官的时间还长,现在遇遇挫折也好。」辛毗没有接话,继续说道:「诸葛诞已经问斩,袁侃丶许允正在前往幽州的路上。廷尉已经给幽州刺史王雄发了文书。」曹睿点了点头:「辛卿,今日朕无事,随朕一同着素服在洛阳走一走。」辛毗束手,笑着问道:「难得陛下起了兴致,今日先去哪里?」曹睿笑着说道:「朕听说,今日各地的屯田官要来徐庶的大司农官署内汇报情况?」「与朕一同去旁观一下。」辛毗笑着拱手:「臣遵旨。」(本章完) 第244章 马邑之围 所谓素服出行,又称白龙鱼服,和微服私访的感觉相差不多。曹睿此番出宫,虽未净街封路,但还是有许多虎贲护卫着的。大司农官署内。有着辛毗在一旁手持天子符节,无论进门还是入内参观,身着素服的曹睿全都没遇到任何阻碍。片刻后,曹睿来到徐庶正在接见各地屯田官的正堂中。此时的曹睿一身月白长袍,配上金冠玉簪,在辛毗的陪同下,从门外向内走去。正在低头记录些什麽的徐庶,听见堂外传来脚步声,皱眉抬头,却发现皇帝和辛毗竟然过来了。见徐庶需要起身行礼,曹睿微笑着伸出右手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接着右手又向下虚按了几下,示意徐庶坐好。徐庶也注意到皇帝今日的妆束与平日不同。既然皇帝不愿表露身份,那就随他去吧。大司农,是负责屯田之事的最高官员。在大魏,屯田不仅是种粮丶产粮这麽简单,还涉及屯田民的管理徵调。被朝廷聚在各地屯田的民众,由各地的刺史和屯田都尉丶典农都尉进行管理,也算是一种准军事组织。因此在大魏的九卿之中,除了太常丶廷尉之外,大司农的实权可以排在第三。方才,兖州的屯田官已经汇报过了。徐庶照着名册念道:「凉州屯田从事尹迪何在?」曹睿与辛毗这时已经坐在了堂内侧面的暗处,静静的看着堂中。一名面色黝黑的中年文士进来,拱手行礼道:「参见大司农,下官凉州屯田从事尹迪。」徐庶嗯了一声:「你州中送来的文书,本官都已经看过了。不过尚且有几个疑问之事,还需你给本官解答一下。」尹迪应道:「大司农但问无妨。」徐庶问道:「你州中文书中提到,在武威郡的姑臧县和西都县,今年共计扩充了两千顷屯田,而且大半都是分给了羌人种落?」「禀大司农,确实如此。」尹迪拱手说道:「今年年初西都郡曲英叛乱,临羌丶西都丶安夷三县的大半汉人,都逃至了相邻的金城郡中,在西都郡平叛之后,许多百姓仍然不愿回返,仍留在金城郡中。」「西平郡位于河湟谷地,周围羌人众多。护羌校尉陆公上报州中,称位于临羌丶西都两县的烧当羌乞求内附。」「州中议定,接纳了烧当羌所部近五千人依附,并依民屯之法将其安置在临羌丶西都两县附近,今年命其耕种一千顷田地。」「而同时在武威郡中,姑臧城附近的唐兀羌因部落乏粮,乞求州中相助。夏侯刺史与司马校尉一并决定,将郡中荒废多年的土地交予其耕种,而且资助唐兀羌一部分口粮。」「以三年为期。三年中口粮由州中供给,产量都归州中。三年之后所产粮食,也一并按民屯的五五分成上缴。」徐庶点头说道:「凉州地多人少,你州中如此安置也是将羌人归于王化丶积蓄粮食的做法。」一旁坐着的曹睿小声和辛毗说道:「辛卿,陆逊大约和朕说过此事了,却和这个尹迪所说有些差异。」辛毗好奇问道:「差在何处?」曹睿说道:「并非烧当羌主动要求归附,而是临羌丶西都汉人纷纷内迁,若不找羌人耕作,恐怕这两县之地就再无资财供应军需了。」「与其弃地荒废,还不如招募羌人耕种。如此羌人得活,州郡中也得了粮食,还得到了周边羌人效忠。」辛毗轻叹一口气:「羌人时叛时定,还需谨慎啊。」曹睿笑着说道:「这方面,朕倒是相信陆伯言的经验。」「据他自己说,当初他在扬州东吴任官的时候,讨伐山越之人,将其从山中迁出丶分割而治,颇有一套心得。」「陛下,何以见得?」辛毗问道。曹睿轻笑道:「山越是不愿纳粮缴税,因而在山中聚众。凉州羌人其实大都了解朝廷天威丶平等对待的话也愿意交粮。只不过前汉的朝廷丶官员等等,从来不拿羌人当人看。」辛毗默默点了点头。被歧视的又岂止是羌人呢?凉州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片刻后,辛毗说道:「为了避免日后祸事发生,还需早做些准备预防才是。」曹睿回应道:「确实如此。待屯垦一两年丶羌人们见到存粮之后,再由州中出面,给这些羌人赐些汉姓,再分而治之。」「打几场仗丶出几次兵丶得了些许封赏丶再出几个官员之后,总会慢慢归心的。」辛毗说道:「陛下圣明。凉州当下首要问题就是人丁稀少。」「人少则乏粮丶乏粮则军少丶军少则难以防守。」「启用羌人屯田,的确是个救时的法子。」而此时的堂中,尹迪与徐庶汇报完了凉州的屯田事项后,徐庶又低头念起了下一个名字。「豫州屯田从事邓艾何在?」一名中等身材丶其貌不扬的青年官员走了进来,拱手应道:「禀丶禀大司农,下官就是豫州屯田从事邓艾。」邓艾?虽说邓艾此人从外表看来并无多少奇特之处,但凭他邓艾这个名字,就足以吸引曹睿的兴趣了。曹睿饶有兴致的听着邓艾给徐庶的汇报,这其中的大部分内容,豫州刺史黄权给自己上表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就在邓艾刚刚答完徐庶之问时,曹睿坐在一旁清了清嗓子。「邓艾是吧?若朝廷要从豫州调动军粮,该如何征运?」邓艾闻声,转身过来拱手一礼:「请问尊驾是?」徐庶连忙说道:「就当是本官问你,知道什麽就答些什麽。」邓艾随即答道:「若丶若从豫州调粮,当将粮食从汝水丶颍水丶浪荡渠丶涡水转运,汇丶汇集至淮水后,再顺流而下运至寿春处。」曹睿轻笑一声:「这就是豫州调粮入扬州的途径吗?若是从豫州调粮入长安呢?」邓艾一愣,随即说道:「若长安需粮,为何不从河东与平丶平阳两郡转运?」辛毗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这时凑在曹睿耳边补充了一句:「陛下,武帝攻略关中之时,的确都是从河东供应粮食。」「当年杜畿在天下各郡太守中功劳第一,一半都是供应军粮的功劳。」曹睿没有理会辛毗,而是接着向邓艾问道:「若是河东丶平阳的粮草不够呢?又当如何?」邓艾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麽。沉默几瞬理清思路之后,这才出口问道:「一定要从豫州运粮吗?难丶难道尊驾不知道弘农郡陕县的河中砥柱吗?」曹睿淡然一笑:「知道,就当是长安有战事,不得不运。」邓艾不解道:「先汉定都长安,从关东漕运粮草至长安城,每岁凡有百馀万石,而在经过陕州砥柱时损丶损耗甚多。而汉光武定都洛阳后,却百馀年间再无漕运之事。」「若要从关东运粮入长安,那就必然要经过陕州的砥柱天险不可!」徐庶此时也有些困惑了。陛下问邓艾如何转运豫州粮草至长安?这件事已经百馀年没人做过了!曹睿淡淡说道:「那你就说说如何过这个陕县河中的砥柱。」所谓陕县砥柱,实际上是黄河中天然阻碍航道的巨石。所谓『中流砥柱』一词,说的就是这里,也就是后世的三门峡。也就过了几瞬,邓艾便出口言道:「若是从豫州运粮入丶入长安,当汇集各郡粮食从浪荡渠入河,逆流而上至丶至陕县砥柱以东。」「从此处下船转陆运,再从陕县砥柱以西重新上船,经渭水和漕渠可至长安。」「禀尊驾,这就是在下以为丶从豫州运粮到长安损耗最小之法了。」曹睿起身伸了伸懒腰,笑着对徐庶说道:「大司农!此人不错,告诉黄权,朕要了。」徐庶连忙起身拱手行礼:「不知陛下要邓艾去何处任职?」曹睿笑道:「让他去督关中各军的粮草!」「遵旨。」徐庶笑着回应后,走上前去拍了拍邓艾的后背:「你傻了吗?陛下给你赐官,如何不拜?」邓艾连忙跪拜。曹睿笑着看了邓艾一眼,便转身出门离去了。辛毗见状,也随意的向徐庶拱了拱手,随即跟上。……田豫在汪陶城外,派曹爽去广武求援之时,是在六月二十五日的上午。二十六日下午,曹爽几经周折寻得刘晔等人。二十七日夜间,经过一日急行军,曹爽与刘晔丶毌丘俭等人领雁门郡兵,刚刚到达楼烦。而此时的田豫,却面临着更危险的境地。轲比能其人,确实当得上此时草原上实力最为雄厚之人。轲比能所率领的鲜卑骑兵,一直缀在田豫所部九千人的后面。但在这两日间,轲比能从不派人攻击田豫直领的部队,而是日夜不断的对素利部的鲜卑轻骑丶以及来自幽州的乌桓轻骑进行袭扰。两日下来,共计三千的乌桓义从,已经损伤了一百多骑。素利部的四千杂兵更是损失了将近三百人。时间已至傍晚,田豫率领着八千多兵,在阴馆西北丶靠近桑乾水的地方靠河扎营。田豫正在营中巡视,检查着这两日军中受了刀伤和箭伤的伤员。在安抚了一群年龄不大的幽州军士后,田豫走到了自己的司马何信的面前。「你的箭伤如何了?」田豫面带忧色,看着何信绑着麻布丶但仍在渗血的肩膀。何信面色有些发白,却仍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将军勿忧,些许皮肉伤罢了,算不得什麽!鲜卑人的箭头粗劣,射到属下肩膀上的丶不过是个骨头做的箭头罢了。」????「将伤处附近的皮肉剜出一层,用不了多久就又会长回来!」田豫轻叹一声:「已经两日了。轲比能咬在我们身后,总是撕扯素利的鲜卑轻骑和乌桓义从,这反倒更令我发愁了。」何信问道:「将军是说,轲比能是想让素利部和乌桓人受损,从而降服或者逃离?」「若到那时,我们本部的两千士卒可就陷入重围了!」「说的没错!」田豫点头道:「当下之务,是明日速速渡河前往对面的马邑城!」「方才我已经遣人看了,河水浅处刚刚到人胸腹处。明天天色一亮,就要立即过河丶前往马邑城。有了城池遮蔽,乌桓人和鲜卑人才不会逃走。」「若在此地逗留,恐怕再过三日,素利部和乌桓义从就要逃光了!」何信神色黯然的坐在一旁。田豫说得没错,对于素利的鲜卑部丶以及代郡的乌桓人来说,腿长在自己身上丶该逃命的时候就要逃。若是部众死伤多了,那就真成了部中的罪人了。若是能全须全尾的逃回去,恐怕朝廷还要不计前嫌丶再度拉拢呢!乌桓义从与素利的鲜卑轻骑,打顺风仗或者两军相持还行,万万不会死战的。何信欲要挣扎着起身,却被田豫按住了。「田公,」何信说道:「眼下最要紧之事,就是定下明日过河次序。」田豫缓缓说道:「乌桓义从是客军,先稳住乌桓人为要。」「我军分为两部,我领一千人丶你领一千人。」「明日乌桓人先渡丶你率一千士卒再渡丶然后是鲜卑人,本将在后面断后!」何信神情急切的说道:「田公,万万不可!国家大事丶北疆安危,可以没有我何信,又岂能没有田公呢?」「还请明日田公先渡,并与乌桓轻骑先入马邑。由我在后面断后,待鲜卑人过河后,最后过河!」「带乌桓人入马邑,确实也离不开老夫。」田豫叹气:「伯诚,你的肩膀还能支撑吗?不如让从事刘弃断后为好。」「刘弃?」何信咧嘴笑道:「他就是个书呆子,整日子曰丶子曰的,如何能断的了后?」「田公勿要多说了!不是水到胸腹吗,我定然无虞!」田豫重重的点了点头。……第二日凌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三千乌桓轻骑纷纷浮马过河。而后是田豫本人领着的一千士卒。田豫所部刚开始渡河的时候,素利领着十馀个精壮的卫士过来找何信问话。「何长史,」素利拱手问道:「昨晚田公与我说,我们是要过河前往马邑?」何信伤的是左肩,此时右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不错,正是马邑。」何信盯着素利的双眼说道。「何长史,我们部中昨夜又想了一下。」素利吞吞吐吐的说道:「我们部就不去马邑了行不行?」「虽说马邑城修的高大,但若是被轲比能围住,那早晚还不是个死?能不能过河后南下去楼烦呢?」「过了长城,轲比能也就不敢过来了,这样不就都保全了吗?」何信双目中显出一些异色,侧脸朝身侧的武士递了个眼神,不过几瞬之间,近五十名甲士就将素利等人团团围住。素利大惊,连忙解释道:「何长史,我真不是要逃!田公在旁,我要是逃了,以后还如何做人啊!」「何长史也想想我说的话,我是真觉得去楼烦更好!」何信从腰间抽出剑来,没有指向素利,而是剑尖朝地:「田公军令,岂是你我所能置喙的?」「且不说田公是为了你才来此地遇险的,就凭这是田公军令,你又如何不从!」「若你不想做这头领了,依本官来看,你弟弟素提的面相丶倒是个可以做大官的!」素提跟在素利身后,本就是来凑热闹丶撑场面的,谁知竟又被何信安了这麽个罪名,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竟又抱着自己兄长的双腿,原地跪下了。「兄长,我冤枉啊,真没有二心啊……」素利看着自己脚前这个丢人的弟弟,气不打一处来:「滚到后面去!何长史在与我说话,和你有什麽干系!」素提喏喏的起身退后。何信开口道:「素利,本官与你明说了吧。」「到了汪陶之后,田公就即刻派人去了广武找雁门太守牵公求援,估计今日,牵公所部就会到马邑附近了。」「牵公的大名,你不会不知道吧?」素利的表情终于好看了些,甚至还笑了起来:「何长史早说嘛!有牵公到了,我还怕什麽轲比能呢!」「那就有劳何长史断后了,我先回去准备渡河之事去了。」「嗯,速去。」何信看着素利转身回去的身影,眉眼间却全是担忧。刚才他说牵招援军将至,其实心中并没有底。就算牵招援军能以最快速度到来,那也是明天丶后天的事情了。且先过河再说吧!三千乌桓丶一千魏军丶四千鲜卑渡河之后,此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天已经渐渐凉了。一旁的都伯问了过来:「长史,我们现在渡河吧!」何信摇了摇头:「先将营中可燃之物点燃些许,让轲比能部以为我们正在造饭。点了火丶再灭了火后,我们再渡河。」「遵令。」都伯答道。何信渡河后一个多时辰,轲比能的斥候才发现田豫所部都已过河,眼看着是朝向马邑的方向去了。气急的轲比能,令仍在桑乾水北岸的郁筑鞬所部急速向西丶奔向马邑的方向,欲先抢占城池。下午时分,轲比能的女婿刚刚到达马邑城下时,却发现城上已经挂着田豫的旗帜了,只得回返去寻轲比能。「大王,田公的军队都已经进了马邑城。我虽然在城外看到有一支千人左右的军队丶正在朝马邑走。」「但没得大王之令,并没有上前突袭。」轲比能确实也算个『王』了。在曹丕刚刚继位魏王,还未称帝之时,轲比能便遣使向朝廷献马,轲比能也因此得了个『附义王』的称号。轲比能叹气:「前几天让你杀夏舍,是为了激田公出战,才有机会杀掉素利和代郡的这些乌桓狗,从而一统草原。我又岂是真想挂上一个造反的名头呢?」「既然他们都进了城,那就将马邑城围住吧!」「派人给田公喊话,说这是我们鲜卑内部之事,把素利交出来丶许诺我们在桑乾水以北放牧,我们就撤兵!」「遵命!」郁筑鞬领命而去。轲比能骑在一匹白马之上,仰头看着天上翻滚着的白云,长长的叹了口气。南边的汉人,为何总是有这麽多人杰呢?走了阎柔丶还有牵招。牵招走了丶还有田豫。到底何时才能如檀石槐大汗那般拓地万里呢?……此时的刘晔丶毌丘俭等人,领着雁门郡的三千士卒,已经到了距离马邑城十五里的地方。天色逐渐变暗,刘晔下令就地扎营。冯颇领命后,也是飞快的将任务分派了下去。曹爽面带忧色:「刘公,此地离马邑城只有十五里,为何不多行一丶两个时辰,到马邑城再歇息呢?」刘晔看了曹爽一眼,说道:「昭伯,我知道你救援心切,但眼下天色渐晚,实在不应该贸然前进。」「你能肯定田豫到马邑城了吗?」曹爽摇了摇头,但随即又点头:「田公与我说过,定是向马邑这里来了。」刘晔解释道:「他说归他说,你贵为大将军之子丶我是持节的使者丶光禄大夫,这里还有个二十六岁的两千石。」「田豫遇险,难道我们这群人也要跟着他一起遇险吗?」「那刘公是何意?」曹爽不解问道。毕竟是曹真的儿子,刘晔也是十分耐心的讲解起来:「昭伯,马邑城四处都是平地。若轲比能来,也只是能将马邑城团团围起,等待田豫突围罢了。」「难道轲比能还会攻城了吗?」曹爽想了片刻说道:「这倒是不会。」刘晔点头:「田豫若能进城,那他至少数日之内无忧。就算被围,我们与他内外相助,也没有什麽大碍。」「若田豫还没进城,我们现在进了马邑城也无用啊!」见曹爽陷入了思索中,刘晔说道:「当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前去寻找到田豫所部,告知他我们有三千军在外。」「昭伯,你是田豫派过来的,可敢现在出发去寻他?」曹爽抱拳行礼:「刘公说的对,我这就去!」刘晔点了点头:「你带来的那九名骑士,我看不堪大用。去找仲恭,从我们洛阳出发丶随行护卫的骑士中找二十骑,随你一并去!」「遵令!」曹爽答道。(本章完) 第245章 合谋击敌 「仲恭。」曹爽走到毌丘俭的身前:「还请与我十骑或者二十骑,此处距离马邑还有十五里,天色渐晚,我要先去探探。」探路?毌丘俭想了几瞬,笑道:「昭伯,若是你到了马邑城内,发现田豫已经到了,又将如何?」曹爽答道:「自然是留在马邑城内,并且派人回来通知刘公和你。」毌丘俭道:「刘公将军队驻扎此地,自然是有和田豫军队协同作战之意。不如我和你一同去,到时你留在田豫军中,我回返此处。」「岂不更妥当些?」曹爽沉思片刻,说道:「那好,就这麽办!辛苦仲恭与我同去了。」毌丘俭摇了摇头:「勤于王事,又如何能称辛苦呢?我这就去叫人!」毌丘俭叫了二十骑,与曹爽一并驰出营中,骑马向北面马邑城的方向去了。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西边的群山在夕阳的晖映下,在桑乾水西岸的大地上照出一大片黑色的影子。而毌丘俭与曹爽的东侧,桑乾水上却仍是波光粼粼,不时泛起金色。在平原上,十五里对于骑兵来说是个不远的距离。半个时辰过后,两人就已经率骑队到达马邑城的西侧。登上一座稍高一些的土丘,二人抬眼望去,轲比能的鲜卑骑兵,正从马邑城的东边丶沿着桑乾水的北岸,从远处陆续集结。显然是要在马邑城的东边扎营。毌丘俭看了半晌,转身对曹爽说道:「昭伯你看,看鲜卑人的架势,今晚差不多也只能在城东扎营,来不及将马邑城合围了。」「你我来的正是时候,现在应该速速进城,还能在夜色尽墨之前赶出来。」曹爽深吸一口气。自幼以来,曹爽就一直生活在父亲曹真的光环之下。父辈的勇武与战绩,说起来是一种难得的荣耀,但对曹爽来说却是一种时时刻刻存在于身边丶无形的巨大压力。谁又不渴望建功立业呢?对于一名出身于武将之家的年轻人,在边塞立功丶击破胡人,这简直就是最理想的从军模板。今日就是这般了。曹爽看向毌丘俭:「多谢仲恭与我一同至此。进城之后,还需你与田公一起议论如何动兵。」毌丘俭抬起马鞭,指向马邑城的方向:「那就速去,见了田公之后尽快出城,以免被鲜卑人盯上。」轻磕马腹,毌丘俭一马当先驰了出去,曹爽与身后的二十骑一并跟上。而此时的田豫,正在马邑城东侧的城头,眺望着三里外的鲜卑军营。田豫长叹一声,向身边的从事刘弃问道:「军中粮草还够几日的?」刘弃想了片刻,拱手应道:「回田公,还够三日的。若杀了马匹丶再取城中存粮,应付七日丶八日应当无妨。」三日……田豫盯着远处梭巡的鲜卑游骑,心中不住的担忧了起来。还需想办法早日破敌,否则局势必将大乱!就在这时,何信在城墙上跑了过来,边跑边喊:「田公,牵公派人来了!」田豫猛地转身,盯着何信问道:「来人在哪?是昭伯回来了吗?」何信拱了拱手:「回田公,正是如此。属下记得分明,曹爽离去时带了十骑,而此刻却在西门外带了二十骑过来。」「属下已经命人打开城门,迎他进来了。」田豫点了点头,竟一路小跑着走下台阶,下了城墙之后,朝着西边城门的方向丶上马驰了过去。注意到曹爽的身侧,还站着一名气度不凡丶腰间佩戴着青绶银印的年轻人,田豫下马后出声问道:「昭伯,你身旁这位是?」毌丘俭微笑着拱手示意:「见过田公,在下是越骑校尉毌丘俭,乃是巡视至此的天子使者。」「见过毌丘校尉。」田豫见毌丘俭年轻,也只是随意的拱了拱手,紧接着向曹爽问道:「昭伯,牵公军队现在在哪?」曹爽此时的心情也终于放松了下来,笑着解释道:「田公,牵公去洛阳上任了,不在雁门郡中。」见田豫脸色骤变,心知自己的话让田豫会错了意,曹爽连忙解释道:「田公误会了。虽然牵公不在雁门郡中,但天使刘晔刘公和毌丘校尉一同,持节率三千郡卒,已经到了马邑城南边十五里的地方。」田豫的表情从忧转喜,拉着曹爽的手说道:「昭伯,随老夫一同到城上,指给我看!」「喏!」曹爽应道,随即走在前面。田豫在后面紧紧跟上。毌丘俭束手站在原地,微微露出笑意。他知晓田豫因战事而心焦,并不以为然。此时的何信注意到了身旁的这位两千石大员,微微躬身示意道:「毌丘校尉,我家田公急于战事,还望尊驾勿怪。」「无妨。」毌丘俭答道:「你我也一同上城吧,趁着天色还有些馀光,稍后我也要返回营中。」何信侧过身子,用右手指着台阶:「毌丘校尉先请。」毌丘俭颔首,随即跟上。田豫望着南边的方向,轻声说道:「十五里实在有些远了,策应起来或许来不及。」曹爽拱手道:「田公不如和毌丘校尉说一说此战方略?毌丘校尉年初也在淮南从征。」随即,曹爽将这几日的路径丶以及刘晔丶毌丘俭至此的种种,大致与田豫分说了一遍。田豫转身,略带歉意的拱手说道:「老夫情急之下有些失礼了,还望毌丘校尉勿怪。」年过六旬的边郡重臣与自己道歉,毌丘俭也丝毫不敢托大,躬身回礼后说道:「田公多虑了!刘公与我率雁门郡兵至此,也是为了战事。」「想来田公已有方略,不如与在下说明一番,天色将暗,我也好尽早回营。」田豫沉默片刻,缓缓将计策说出,一旁的曹爽与何信也在认真听着。毌丘俭在与田豫商讨了几个细节后,随即拱手告辞:「田公,三日后见。方才田公所说,我会尽数与刘公交待的。」……第二日上午起,鲜卑军已经分四面将马邑城团团围住。虽说被围,可田豫原本焦急的心情,在得知雁门郡的三千郡兵到来后,此时也放轻松了许多。大魏立国不到十年,武帝兴兵三十馀载,即使是各地郡兵,依然保持着较高的战斗力。田豫本部两千外军精兵,加上三千雁门郡兵,共计五千。再加上乌桓义从的三千骑兵丶素利部的四千杂兵,共计一万二千。就算轲比能率军三万骑,也足以一战了!并不是田豫托大,而是实情如此。鲜卑骑兵并非职业军人,而是分部落丶由牧民召集而来作战。无论从战斗意志来说,还是承受伤亡的能力,都远远不如大魏军队。换句话说,击破一部丶就让其馀几部胆寒不敢上前,这种事情在田豫镇守幽并的生涯中,是经常发生的。马邑城南门外。一名骑着棕马丶戴着羽毛冠饰的鲜卑贵人,从鲜卑阵中缓缓走出,径直走到了南门外三十步处。这个鲜卑贵人用不标准的汉话仰头喊道:「田公在不在?附义王有话要与田公说。」喊出这句话后,又过几瞬,数支羽箭划过空气丶射在了这个鲜卑人的马前,将此人吓得退后了数步。田豫在城上站着,眯眼沉默着看向下方。何信高声喊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见田公?」那名鲜卑贵人急着喊道:「我是郁筑鞬!轲比能的女婿!」「大王说了,我们不想和田公做对,只想找素利的麻烦!如果田公将素利和他的兵马放出来,我们今晚就回云中!」何信刚要答话,身侧的田豫在听见『郁筑鞬』这个名字后,便再不能忍,从亲卫手中接过大弓,瞬间弯弓搭箭射出。箭矢准确的射在了郁筑鞬胯下战马的胸膛上,伴随着一阵哀嚎,棕马双腿一瘫倒在了地上。马身压住了郁筑鞬的身子。费了好大力气,郁筑鞬才缓缓从马下爬出来,显然被砸伤了腿和手臂。郁筑鞬方才其实看到有人弯弓,只是并没来得及躲开,身下棕马就被射中了。郁筑鞬扯着嗓子大喊:「田公,这是何意!」田豫低沉的嗓音在城头吼道:「这是本将为夏舍取的利息!若有事要谈,让轲比能自己过来见我!」郁筑鞬不敢多说,带着恨色丶一瘸一拐的走回了阵中。见郁筑鞬受挫,四名骑兵冲出将其迎接了回来。就在郁筑鞬骑着一匹新马,到轲比能面前欲要诉苦之时,却被轲比能拦住了。轲比能神色淡然的说道:「既然伤了腿,就回去歇着吧。田公不是要我当面与他说吗?那我明日自去见他就是。」郁筑鞬满脸愤恨的说道:「大王,田豫今日射我,显然没有要与大王讲和的意思!为何还要去见他?」「蠢货!」轲比能骂道:「不趁着现在围住了城丶多要点条件,以后哪还有这麽好的机会开口?」「明日你跟在我身后,好好学一学我是如何与汉人讲话的!」「我知道了。」郁筑鞬喏喏的站在一旁,不敢多言。(本章完) 第246章 骑军冲阵 第三天,日头还未升至最高。轲比能骑着一匹神骏至极的白马,在众多鲜卑白马骑兵的簇拥下,来到了距离南门两百步外的地方。早有鲜卑使者来通禀过,称轲比能要与田豫单独会面,最多加一个随从。马邑城的南门缓缓开启,田豫与曹爽二人腰间挎刀丶全身着甲,缓缓走向鲜卑人的方向。若说有什麽不同的,田豫马侧挂了一张暗黄色的大弓,曹爽携带了一柄长槊。两人两骑,在城门百步处缓缓停住。轲比能与郁筑鞬两人,也骑着白马从鲜卑军阵中走出。轲比能刚要说话,田豫就冷着脸直接问道:「轲比能,老夫问你,为何要杀夏舍?」「夏舍?是田公那个自小在鲜卑人中长大的从事吗?」轲比能面露惊讶之色,侧脸看向郁筑鞬:「怎麽回事,夏从事是你杀的?」郁筑鞬瞪大眼睛,面露不解之色。一时间说不清是由于轲比能的提问,还是对于轲比能睁眼装糊涂的举动。「我……」郁筑鞬刚要说话,就意识到了一丝不对,转而说道:「大王,是我擅自主张……」郁筑鞬话一出口,轲比能抡起马鞭,照着郁筑鞬的后背就是一顿猛抽,而且还边抽边骂。田豫冷眼看着面前这两个鲜卑人略显拙劣的闹剧,在轲比能在郁筑鞬的皮甲外抽了快十下后,伸手拦住了轲比能。「省些力气吧。」田豫轻声说道:「老夫压制了你将近十年,你是什麽样的脾性,老夫还是知晓的。」「轲比能,今日你将老夫围困至此,想要什麽?」轲比能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缓缓说道:「田公,我其实就不明白了。你是大魏官员,我这个先帝亲封的附义王丶不也是大魏官员吗?」「步度根丶泄归泥丶素利……这些鲜卑人难道不是应该由我来管辖吗?为何田公屡屡包庇他们,放任他们迁入大魏境内呢?」田豫看了一眼轲比能诚恳的表情,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他知晓,这位继檀石槐之后丶已经统一了西部鲜卑的轲比能,已经是这片草原上最为巨大的势力了。若再让他得势,实非大魏之福。即使轲比能才能不如檀石槐,危害也定然不会更小。如今吴蜀未定……田豫长吸一口气,看向轲比能问道:「轲比能,你可知当今天下形势吗?」轲比能答道:「田公是不是想与我说,当今陛下在南边与吴国作战丶大胜了一场?早有人与我说了此事!」「天下打了几十年,谁还不知道谁啊?没见哪次大魏真就把吴国丶蜀国灭了。」说到这里,轲比能笑了一下:「田公可知,蜀国还有人找我,要约我一同去打凉州呢!」田豫的声音变得更冷了,目光如同看着一件死物一般,盯着轲比能的脸:「蜀国派人与你说什麽?」轲比能看了看天,顿了几刻方才说道:「蜀国想让我一同去打雍州,说要把北地丶上郡这些匈奴之地,尽数给我。」「我当然是拒绝了!自己同族的鲜卑人都没收纳完全,哪有馀力去打雍州呢?」见田豫依旧皱眉,轲比能说道:「田公,还是将素利交给我吧。素利给大魏卖马,我也可以卖!素利丶步度根丶泄归泥这些人替大魏守边!我也可以替大魏守边!」「你?」田豫打量了一番轲比能的嘴脸,轻蔑一笑:「轲比能,看来你是铁了心与大魏作对了?」「田公说的哪里话!」轲比能信誓旦旦的举手指天:「若田公将步度根丶泄归泥丶素利都交予我管辖,我西部鲜卑一定生生世世忠于大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田豫也没有任何与轲比能接着说下去的必要,随即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去。随着田豫转身,身旁的曹爽察觉到,轲比能的表情在一瞬间就变得狰狞起来。轲比能并没有带兵器。就在郁筑鞬伸手摸向马侧挎着的弓时,曹爽也将马槊单手端起。曹爽面容严肃的说道:「田公如此刚正,劝尔等也不要做小人,还是即刻回去吧!」轲比能冲着郁筑鞬摇了摇头。在确认过曹爽没有带弓后,二人这才勒马回返。回到马邑城中后,田豫坐在营中,向一旁的何信问道:「明日用来发狼烟的物什,都已经准备好了吗?」何信应道:「准备好了!这两日已经烘乾了许多马粪与乾柴。若明日发信来用,足够用上四五次的。」「那就好。」田豫对曹爽说道:「昭伯,将素利与提笃给我叫过来!本将要吩咐明日素利部丶乌桓义从作战之事。」「遵命。」曹爽行礼后也走了出去。……翌日上午,天色刚亮的时候,素利按照田豫的吩咐,率剩馀的三千多鲜卑骑兵从南门外出门集结。说是围城,轲比能并没有能力在马邑城这里,搞出来如曹操攻邺城时丶那麽多密密麻麻的壕沟丶拒马和堑壕,只是在东丶南丶西丶北四门外,各自放了一个营地以作监视罢了。每个营地不过五千人左右,剩下的一万骑兵,由轲比能领着,屯在更东一些丶靠近他退路的位置。就在素利部出南门集结之时,南门外的鲜卑营地就有斥候飞速将此事通知了轲比能。轲比能本能的反应过来,这是素利要跑!若素利跑了,自己哪里还有继续在此围困田豫的理由?虽说轲比能现在就在做着与大魏为敌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他在嘴上是绝对不承认的。轲比能猛然站起,向身边亲随吩咐道:「遣人告诉城西的郁筑鞬,让他马上向南拦住素利逃往楼烦的路!让城南的迟里去堵住城门丶别让素利回马邑,城北丶城东的营地不动!」「我自去率众抓捕素利!」亲卫们领命之后疾驰了出去,轲比能也披甲上马,在营中呼喊起来丶准备集结,即将动身拦截素利去了。素利就是那个抛出去的肉包子,好听些也叫诱饵。即使有了刘晔丶毌丘俭所领的三千雁门郡兵为助,面对轲比能的三万骑,魏国一方也只有一万五千兵力,只有轲比能的一半。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境地了!鲜卑人穷。这个时代,就连中原都陷入物资匮乏,更别提北方的边地了。对于这些鲜卑轻骑,很多鲜卑人也只有一柄环首刀。能着皮甲的,也就只有轲比能的嫡系部众了。田豫本部的两千外军,乃是镇守幽州边境多年的精锐,人人有盔有甲。虽说都是步兵,但其中还有四百步弓手和两百弩手。足以对敌了。在城头看明白轲比能的调度后,田豫对身旁的何信说道:「起狼烟!给雁门兵发信号!」「让提笃领着三千乌桓义从丶从西门集结后丶追着郁筑鞬冲,追着从西边南下的鲜卑人!告诉提笃,今日可以报他父兄的血仇了!」「何信,随本将一同从南门列阵而出,击溃来堵门的鲜卑人!」见一旁的曹爽有话想说,田豫豪迈的笑着拍了拍曹爽的肩膀:「大军尽出,胜败在此一举,马邑城已然无用。昭伯,随老夫一起冲阵!」「喏!」曹爽抱拳,神色兴奋的说道。如果从高空中俯瞰此时的战场,矗立在平原之上的马邑城,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屏障。城东和城北的两个鲜卑营地,在轲比能的命令下,原地防守丶准备拦截从东门丶北门出来的魏军。这两个营地共计一万人,就这样被搁置在了战斗之外,达到了轲比能兵力的三分之一。或许他们将会被轲比能传讯再度调动。不过这个时间差,对于田豫来说已经足够了。西门处,郁筑鞬的五千乌桓骑兵向南追去,欲要堵住素利部向西南退往楼烦的道路。而轲比能的一万本部,则是预备赶往马邑城南的桑乾水处。要麽彻底包裹住素利部,要麽在其半渡时发起冲击。此时的轲比能自己看来,他的指挥并没有什麽错误。有趣的是,当一个人认识不到自己的失误时,往往即将迎接被对手碾压的时刻。毌丘俭顶盔掼甲丶挎弓携剑,与刘晔一同骑马立在离马邑城三里处的一片土丘之上。就连在皖城附近都未穿过盔甲的刘晔,在马邑城头上的狼烟升起后,也在毌丘俭的反覆劝说下,套上了一层皮甲以作防护。「刘公,能否出击了?」毌丘俭看向刘晔。「再等等,等这股鲜卑人再近一些,开始交战后再出。」刘晔轻声说道。过了一刻钟,眼看着从马邑城西门出来的郁筑鞬部,已经从西面丶将准备南渡的素利部包围住时,刘晔侧脸目视毌丘俭,点了点头。「距离鲜卑人还有两里。我自去冯颇阵中。冲阵危险,仲恭保重。」刘晔说道。毌丘俭大笑:「些许鲜卑人,还能有当日皖城的吴军更难冲吗?」刘晔轻轻点头,驱马走回了土丘后的林中。在那里,冯颇的三千雁门郡卒整装待发。从洛阳随刘晔丶毌丘俭北上,一路至此的一百越骑营的骑兵,在毌丘俭的带领下,沉默着从土丘后列队而出。沉默着加速,沉默着端起骑枪。沉默着冲向郁筑鞬的鲜卑骑兵之中。对于毌丘俭来说,不需要多作杀伤,穿透郁筑鞬松散的军阵丶引其乱起之后,就算完成了战术目标。此时,郁筑鞬部已经开始和素利部交战。郁筑鞬欲要拦截。素利部三千多欲要逃命的杂兵,在求生欲的催动下,竟一时和郁筑鞬部打的战线胶着。嘶吼声丶马蹄声丶兵戈声不断入耳。此时的郁筑鞬,正在率亲卫催促手下的骑兵尽快将素利部拦腰截断。「大人,大人,你看南边!」一名亲卫喊道。郁筑鞬皱眉,在马上伸头看去,却一时看不真切,大吼着向左右说道:「快过来扶着我!我要踩在马背上看!」就在两名亲卫将郁筑鞬扶好站起之时,毌丘俭的一百中军精骑,已经如利箭一般丶开始穿过自己的松散的骑兵阵中。但这还不是让郁筑鞬最为惊诧的。北面,三千乌桓义从丶正在从城西的方向冲来。南面,三千雁门郡卒结成阵势,在向自己的侧后面徐徐接近。而东面,大王轲比能的旗帜却离自己还有至少两里的距离,中间还夹着一个素利部!即使有两名亲卫相扶,郁筑鞬亦然没有站稳,一下子跌下马来!(本章完) 第247章 弃身锋刃 郁筑鞬重重摔在地上,甚至比前日在马邑城外丶被压在马下时更痛。但郁筑鞬来不及喊痛,还没在侍卫的搀扶下站起时,就坐在地上大喊道:「西南丶西北皆有敌至,趁着还没合围,不要再阻拦素利部了,快快冲到东边去!」身旁的亲兵问道:「大人,素利不就是在东面吗?」鲜卑分为三部,分别是西部鲜卑丶中部鲜卑丶东部鲜卑。而『大人』一词,就是用来称呼一部鲜卑的首领。显然郁筑鞬还不够格,他日常被这样叫着,也是出于虚荣心的作祟,强令手下这般称呼罢了。郁筑鞬已然站起,拎着马鞭招呼道:「不打素利了,不打素利!放素利部过河,我们从素利部身后穿过去,向东去大王那里!」亲卫又问:「可是大王命令我们拦住素利……」话未说完,郁筑鞬一巴掌就扇向了这名亲卫。郁筑鞬作为轲比能的女婿,身边的亲卫也都是轲比能派来的手下。郁筑鞬顾不得考虑轲比能的感受了,再晚一些丶恐怕等乌桓人与这股不知道从何处来的魏军合流,自己就彻底冲不出去了。若是自己部落损耗过大,恐怕轮不到轲比能治自己的罪,部落中的人就要将自己扯成碎片!此时的郁筑鞬,已经开始动员自己所部向东冲去。而领着一百骑冲阵的毌丘俭,早已穿过了郁筑鞬松散的阵势,来到了马邑城南门外的鲜卑营地旁。战场上的噪声越来越大,烟尘丶马嘶丶吼叫丶金戈声,加之此处并不高的地形,让身处整个战团最中间的毌丘俭部,如同处在迷雾中一般。「校尉,现在该如何行事?」在毌丘俭马旁,从洛阳随其一同至此的都伯陈当,大声问道。毌丘俭指着西北方向,乌桓义从与马邑城西南角之间的缝隙说道:「我们从此处穿过去!出去之后,找一高处观察形势,再择机支援!」「喏!」陈当拱手应道,但不过几瞬过后,陈当的兴奋神色就黯然了许多:「校尉,我们这次冲锋,已经损失了十五个兄弟。」虽说陈当比毌丘俭要大将近五岁,但毌丘俭此时的眼神中尽是笃定,拍了拍陈当的肩膀说道:「那我们更要速速出去了,找机会再冲一次,多杀些鲜卑狗,让兄弟们不白死!」陈当重重的点了点头,眼中似有些许泪花闪动。郁筑鞬部不愿被围,主动向东撤退丶放过了南下欲渡桑乾水的素利部。此时刘晔丶冯颇所领的雁门步卒,还未与郁筑鞬部交战,只是抛射了几次弓箭。但同样是骑兵的乌桓义从,此时已经咬住了郁筑鞬部的尾巴。骑马丶挥刀丶砍杀。乌桓义从最喜欢这类作战任务了,或者说此时草原上的胡人,最擅长打这种仗了。顺风仗谁不会嘛!而提笃领着的乌桓义从,此时正十分尽兴的追在郁筑鞬部的身后。郁筑鞬来的快,跑的也快,但此话说的仅仅是他自己。郁筑鞬部的五千鲜卑轻骑,在拦截素利部的时候,损失了大约不到三百骑。而现在撤退时丶被乌桓义从咬住,没过多久伤亡就超过了刚刚的损失。无奈之下,郁筑鞬只得一路向东丶逃到轲比能的大旗附近。轲比能眼看前面一团糟的战况,也只得下令全军勒马停住。至于素利部?素利部刚刚已经被郁筑鞬放过去了!现在下了水的人数,估计都有一大半了,这还打什麽?见到郁筑鞬向自己奔来,轲比能的眼神愈加阴冷。还未至马前时,轲比能就大声斥责道:「郁筑鞬!让你拦截素利部,为何中途逃跑,还引来了这麽多乌桓人?」郁筑鞬连连叫苦:「大王!从西南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汉人步兵,大约有数千人!我若是再晚撤些,恐怕就要被汉人与乌桓狗丶素利部一同围住了!」轲比能神色狰狞挥起马鞭,照着郁筑鞬的脸就猛抽了一鞭,血痕从眉骨中间一直延伸到下颌,瞬间就有大股的血涌出。轲比能骂道:「围住又能如何!我都已经到这里了,难道你看不见我的大旗,就不能再多坚守一刻吗?若你多坚守一刻,哪还能放跑素利!」「带着你部落的人!给我到城南的营寨那里丶帮迟里守住!田豫进攻的猛,他们快挡不住了。」一双鹰眼紧紧的盯着郁筑鞬的面孔,轲比能沉声说道:「若是再敢撤退,不等汉人丶我自己就先砍了你的头!」「知不知道!」慑于轲比能多年的积威,脸上淌血的郁筑鞬不敢再多说什麽,而是直接转身带队向北丶向城南鲜卑营寨的方向冲去。而轲比能的一万本部,经历了短暂的停顿,继续向西进发。缀在郁筑鞬部身后的乌桓义从也减速停下,与已经到达战场的雁门步卒并列在西,隔着数百步丶与从东面来的轲比能部正面对峙。此时的战场,只有一处仍在作战。如果从南向北看,最南边的是素利部。素利部,在损伤一千馀人的前提下,强行渡过了桑乾水。此时的桑乾水南岸,素利见到部落如此惨重的损失后,已经蹲在地上丶和弟弟素提抱在一起痛哭。桑乾水北岸,轲比能在东,雁门步卒丶乌桓义从在西,远远的对峙起来。轲比能已经下令,让城北的五千乌桓兵急速至此。而城东的五千兵力,则是出营向东丶为轲比能把守退路去了。而再向北,就是鲜卑人在马邑城南门外的营寨了。田豫率军从北而来,弓丶弩交替射出,少甲的乌桓人在没有多少防护的营寨中,损失惨重。田豫身着双层甲,在曹爽丶何信一左一右的簇拥下,左手持盾丶右手持刀。在先头部队攻向营寨后,第二波就亲自攻了进去。此处营寨中的迟里,已经被刚才田豫部的箭雨吓到了。这麽多上好的铁箭头丶这麽直的箭杆丶这麽白的箭羽,就不要钱一般的如雨般射过来了?真到拿部落的全部性命去搏的时候,迟里已经心中打起了退堂鼓来。要不是轲比能的大旗还在自己的视线内,迟里也真就要跑了!「大人快看!有援兵来了,看旗子是郁筑鞬大人!」一旁的亲卫向迟里喊道。迟里这才放下心来。郁筑鞬是轲比能的女婿。而自己?只不过是外人罢了。若不是郁筑鞬向此处来增援,迟里已经准备要逃跑了。就在迟里准备给手下继续鼓劲的时候,一旁的亲卫又喊道:「大人,大人!援军好像又要跑了!」迟里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跑了几步站在了一辆木车上,向营外眺望去。而郁筑鞬的大旗倒下的过程,正好被迟里看了个真切。就在刚才,毌丘俭注意到乌桓义从渐渐停下丶与对面的轲比能部隔着数百步对峙。刘晔的三千步卒丶乌桓的三千骑兵,与对面轲比能的万骑对峙,还是略带一丝劣势的。而此时战场上的关键,除了未到附近的一万鲜卑兵,就只有马邑城南丶田豫与鲜卑人交战的这一处了。注意到郁筑鞬部的转向丶似乎欲有要增援城南营寨中鲜卑兵的架式后,毌丘俭侧脸向陈当问道:「还敢不敢随我再冲一次?」「这股鲜卑人,先是被我们冲透了一遍丶又被乌桓人和刘公撵着跑丶连素利部都顾不上了。我料他们此时已然丧胆!」「冲一冲,吓他们一下,说不定能帮田公一个大忙!」陈当也早已杀出了火气,咧嘴一笑:「校尉敢冲,属下就随在校尉身边,砍杀鲜卑狗就是!」毌丘俭点头,沉声吼道:「我越骑营,不比虎豹骑弱!」「持枪!」身后的八十馀骑,也与自家校尉步调一致,右手牢牢抓住长枪丶夹在腋下,随着毌丘校尉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提速。陈当顾全自家校尉,策马渐渐骑在了毌丘俭身前。越骑营的这些骑兵,配的都是凉州养的好马丶身着全甲,与鲜卑人的装备不可同日而语。全速冲起来后,已经离向北奔来的郁筑鞬越来越近了。从额头上流下来的血,已经完全挡住了郁筑鞬的右眼。待身边亲卫提醒丶郁筑鞬也自己恍然察觉的时候,毌丘俭的骑兵已经快到马前。身后跟着一大群人,郁筑鞬欲要勒马转身向后,已经来不及了。就在郁筑鞬身边的鲜卑人挤成一团丶却仍被后面涌来的骑兵挤着不能退后时,越骑已至。陈当作为锋矢阵的箭尖,一马当先驰在最前,趁乱将手中的长枪刺向了郁筑鞬的后背。一击之后松手,继续驰向前方。跟在身旁的毌丘俭见状,即刻扔下长枪丶从马侧抓起短矛,驰过了郁筑鞬数步之后,在马背上转身向后丶狠狠将短矛朝向郁筑鞬掷出。如预料中的一般,短矛锐利的穿透了郁筑鞬的脖颈。轻易被划破了的动脉,一股鲜血瞬间飙出,喷满了身边扛旗的亲卫的脸。首领已经身死,这群鲜卑人哪还有半点斗志?旗帜被扔下丶郁筑鞬还在冒血的尸首无人在乎。此处的鲜卑人,都蜂拥着逃向轲比能的大旗下去了。(本章完) 第248章 击破鲜卑 战机逆转的契机,就在毌丘俭的一次冲锋下达成了。迟里部也再也没有动力坚持,纷纷逃出营寨丶欲要随着方才郁筑鞬部溃散的路途,一并向轲比能的大旗下逃过去。轲比能无奈之下,只得命令自己的骑兵中让开一条路,让这些溃兵们通过。田豫率军占了城南的营寨后,来不及补刀和清点损失,即刻从营寨中出来列阵,并应对可能来的又一波进攻。而此时,城北的鲜卑人刚刚奉命到达战场附近,来到了轲比能部的身后。但已经迟了。此时的战场,开始陷入了诡异的宁静。损伤将近两百人的田豫部,正在马邑城南的营寨外丶整军列阵。郁筑鞬部调动最多丶损伤最大。先与素利部交战丶而后被乌桓义从追击,最后在毌丘俭的突袭下陷入拥挤和踩踏,足足死伤了将近一千五百人。逃出营寨的迟里部,死伤也有六丶七百之多。而相比之下,大魏这一边,除了只剩两千馀人的素利部外,刘晔的雁门步卒还未接战丶乌桓义从死伤两百多骑。从比例来说的话,毌丘俭部倒是最惨重的,足足损失了两成。第一次冲锋损失十五骑,第二次冲锋又死了五骑。在战场陷入对峙后许久,轲比能缓缓向返回自己身边的亲卫问道:「郁筑鞬死了?怎麽死的?」亲卫下马叩首后答道:「回大王,先是被一名魏军骑士的长矛击中后背丶而后被另一骑扔出的短矛穿透了脖子,这才死的。」说完之后,见轲比能没有反应,亲卫试探着问道:「大王,现在暂未交战,是不是将郁筑鞬的尸首拿回来?」轲比能冷冷看向这名亲卫:「这麽多鲜卑儿郎都死了,如何让我只将他的尸首拿回来?就让他在这喂狼喂鹰吧!」轲比能看了看天,长叹道:「只可惜我那女儿。回去后,又要替她选一夫婿了。」「走吧,回平城吧。」轲比能摇了摇头,神色黯然的说道。一名年长的鲜卑贵人,在轲比能身侧问道:「大王,这就走了吗?」轲比能皱眉:「不然呢?你去冲汉人的阵吗?对面大约有五千汉人丶三千乌桓狗,你要再死多少人?」又一声长叹后,轲比能轻声说道:「看来狼神今日并不庇护我。草原上的雄鹰也会遇到暴雨打湿羽毛,回平城吧!我们下次再来!」年老的鲜卑贵人无奈的看了看对面的魏军军阵丶又看了看马邑城,随着自家大王的马后丶一并回返。虽说轲比能的鲜卑军败了这一仗,无论是从兵力还是实力来说,此刻的轲比能还是占优的。但轲比能却不愿意再打了。他只是想收拢所有鲜卑部落,并没有要彻底与大魏翻脸,更不想再死个三千丶五千的。如若那般,即使他现在是大王丶是西部鲜卑的大人,回去后估计也就不是了。这就是草原上的规则,哪个头领都不能例外。见轲比能部欲走,田豫率部结成方阵,缓慢的向乌桓义从旁边靠拢。刘晔的雁门步卒与乌桓义从,一时间摸不清状况,还在原地列阵不动。直到半个多时辰后,轲比能部彻底离开田豫的视线后,在马邑城下作战了半个上午的魏军,一时间都兴奋的高呼起来。「万岁!万岁!万岁!」声音响彻原野。各部的军阵仍未散开,只有毌丘俭领着自己本部的骑兵,在所有汉人丶乌桓人丶以及桑乾水南的鲜卑人的注视下,顺着来时冲锋的路丶原路返回缓慢走了回去。毌丘俭从洛阳带来的百骑,先后损伤了二十名骑士。第一次冲锋时损失的十五骑,只有一人侥幸还活着,被压在马下丶只是断了一只右腿。第二次冲锋时损失的五骑,还有三人活着。一个快断气了丶一个碎了一只手臂丶两条腿,只有一人极为幸运的完好无损。毌丘俭走到那名不知所措的骑兵面前,神色平静的说道:「韩楼,弘农人,入越骑营三载,二十二岁。我没说错吧?」韩楼本来随在队伍后半,在冲锋中稀里糊涂的跌下马来。抱头躲了许久,又奇迹般的没有被人踩到。等他再抬起头时,战场上已经陷入宁静。他就这样在原地趴了许久,直到原野上的欢呼声起,他才茫然的从原地站起,向着自己的校尉招手示意。韩楼犹豫的说道:「校尉,我真不是孬种!跌下马后,我也不知道该怎麽办,就一直在原地等着了,我真没有畏战!」毌丘俭眼眶已经略微泛红。上次在皖城不算,这次是毌丘俭亲自领兵丶亲自冲阵的第一战。如果没有这般肯跟在自己身后冲锋的营中好汉,又如何能得此胜呢?「都是好样的!」毌丘俭重重的锤了一下韩楼的胸膛:「韩楼,你也是好样的!本校尉会亲自上表大将军,给你们表功!」「喏!」韩楼单膝跪地,抱拳应道。……下午时分,田豫部丶刘晔部丶毌丘俭部丶还有乌桓义从,都尽数回到了马邑城中。只有何信领着五百人,在城外打扫着战场。对了,还有仍留在桑乾水南岸的素利部。田豫已经派人喊过他们了,素利却仍然处于犹豫中,不知要不要再渡河回马邑,还是就此南下投奔步度根去。马邑城内。田豫站在堂中,向刘晔和毌丘俭二人躬身行了一礼。刘晔捋须笑而不言。毌丘俭连忙起身上前扶住了田豫,说道:「田公折煞在下了!田公是国家柱石,在下如何能受田公之礼?」刘晔也缓缓说道:「田校尉,我与雁门郡卒至此,也只放了些箭丶联接战都没接战呢,如何好受你之礼呢?」田豫长叹一声:「今日之战,若无刘大夫持节率军从雁门疾速来援丶逼迫郁筑鞬部撤退,若无毌丘校尉亲率百骑冲阵丶斩杀敌酋,又如何能取得此胜呢?」「老夫定然会上表陛下,将刘大夫与毌丘校尉的功勋明白列出!」刘晔这时才站了起来,走到田豫面前,笑呵呵的说道:「田校尉亦是持节重臣,今日一战指挥有度,确为国家柱石。」说罢,刘晔指着已经卸去甲胄的毌丘俭说道:「若说今日之功,仲恭先透敌阵丶再斩敌酋,实为首功啊!」「田校尉觉得呢?」田豫重重的点头应道:「毌丘校尉今日之勇令敌丧胆!实为首功!」一旁立着的毌丘俭也察觉明白了。武帝兴兵近四十年。刘晔丶田豫这种在军旅中见识了数十年的人,早就明白一个道理。若战败,第一件要事是分锅。若战胜,第一件要事是议下首功。今日首功,可以归于田豫指挥有方,也可以归于刘晔持节疾速驰援,也可以归于毌丘俭的勇猛。从田豫的角度来说,他本部只有二千魏军守在马邑。三千雁门郡卒的支援,乃是实际上让田豫敢于作战的定心丸。这份情,田豫是一定要承的,定然要给刘晔和毌丘俭。而刘晔则大方的丶将首功让毌丘俭独占了。毌丘俭拱手说道:「刘公,田公,我……」「仲恭,老夫也随着刘大夫一起叫你一声仲恭。」田豫笑着拍了拍毌丘俭的手臂:「首功非你莫属,勿要再推辞了!」毌丘俭本欲拒绝,可话到嘴边之时,又想起了那些随自己从洛阳来此丶却死在了马邑城下的越骑营的袍泽。若是自己应下,他们的抚恤想必也会更丰厚些。毌丘俭不再拒绝,而是笑着拱了拱手。田豫看了看在自己席旁站着的曹爽,笑着说道:「对了,还要告诉大将军一声,昭伯可以统领百人丶做个都伯了!」曹爽拱手略显羞涩的一笑。首功已定,刘晔云淡风轻的问道:「田校尉接下来准备如何作战?」田豫此刻面色平静,但口中说出的话却似锋刃一般:「历来都是我杀鲜卑,岂有鲜卑杀我之理?老夫要上表洛阳,带着步度根丶泄归泥丶和乌桓义从一起,率军到平城惩戒轲比能一番!」刘晔颔首:「那冯颇呢?田校尉要带雁门兵一同北上平城吗?此番他亦有功!」田豫答道:「功劳老夫不会报岔的。雁门兵先回马邑,我与乌桓义从先回代郡!从此处上表洛阳,就算疾速传信,来回最少也要二十多天,待休整好后再行北上。」刘晔点头道:「此处事端已了,明早我们就返回广武吧!待返回广武后,我们再去顺着驿路去代郡,就不与田校尉同去了。」「不过,田校尉不如今晚将表功和请示的上表写好。届时我们回广武后,将上表随贡品一同送去洛阳。」「贡品?什麽贡品?」田豫疑惑的问道。刘晔转身坐回席中,毌丘俭在一旁笑着说道:「昭伯知道,他来广武寻我们的时候,我们正在广武附近的山中猎狐。」「田公或许不知,此种狐狸只在夏末秋初才有,毛色如火一般,最是好看……」(本章完) 第249章 後继有人(本卷完) 七月中旬,洛阳。宁光殿外,曹睿正在台阶旁略显焦虑的徘徊着。夕阳将宫殿的影子在大地上拉长,殿内伺候着的侍女们丶来回走动着的声音,让曹睿更加着急了起来。西阁和东阁的四位重臣,此时都一并候在皇帝身边。见皇帝如此神态,曹真轻咳一声说道:「陛下还是莫要着急。毛嫔吉人天相,定然会无虞的。」司马懿也拱手说道:「此事乃是人伦常情,陛下第一次或许会不安一些,以以后多经历几次就好了。」曹睿站定,伸头向殿内张望了一下,身边伺候着的内侍官毕进当即侧步拦了一下:「男子进产房不吉,不若奴婢遣人将太医唤出来问问?」曹睿盯着毕进看了一瞬,随即摇了摇头,走回了几位臣子的面前。此时的宁光殿内,怀胎十月的毛嫔即将生产。曹睿作为大魏第二个皇帝,即将迎来第一位后嗣,无论对于皇室丶还是朝局政局,都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曹睿在殿外等候,西阁丶东阁的四位臣子也一并候在皇帝身边。曹睿开口问道:「朕倒是有一事想问,你们给自家子嗣取名,都是怎麽取的?」几人对视一眼,司马懿拱手说道:「回陛下,所谓取名一事,实际并无一个可依的准则。男子取名刚健向上,女子起名柔美得体,几乎均可。」曹睿随即问道:「司空现在有三个儿子吧?长子司马师丶次子司马昭,上个月还新得了儿子丶唤作司马伷?」「司空为何要取这三个字?」司马懿这下尴尬了起来,想了半晌才答道:「臣当时取名时,也颇费了一番周折。臣族中人口多,首要之事是避免重名,其次是要寓意良好。」「臣的长子师丶是建安十三年出生的,当时臣在荆州随在武帝军中,故以『师』为名。」「臣的次子昭丶是早晨太阳初升时出生的。许慎的《说文解字》中讲,昭为日明,故有此名。」「至于臣上月刚得的三子伷,伷又通胄,乃是希望他富贵延绵之意。」曹睿听后点头说道:「董公的儿子就唤作董胄!此名取得好啊,董公一家可以富贵延绵了。」董昭尴尬一笑:「臣富贵与否,全赖陛下鸿福,臣年老体衰,只求能附于骥尾丶沾一沾陛下的福分了。」「大将军呢?」曹睿的目光挪向曹真:「大将军的四个儿子,又是如何取的名?」曹真答道:「也与司空差不多,大略上总是相同的。臣的长子昭伯也如司空的次子一般,生于清晨。」「『训明』曰爽,『日明』为昭。因此臣给他取名为爽,取字为昭伯。」曹睿点头,仰首看了看洛阳的天空,又看了眼宫殿上方,确认没有什麽天地异象后,缓缓说道:「既然都是这般,无论毛嫔此番生男还是生女,朕都各准备了一个名字。」曹真打趣的问道:「陛下取名,定然比臣等更有深意。敢问陛下取何名字?」曹睿笑着摆了摆手:「是有些含义,也是个吉利的字罢了。」「若今日得子,朕就唤他为曹启。如若得女,就唤作曹淑好了。」卫臻已经在旁沉默了半晌,难得开口问道:「陛下说的是哪个启?」「开启的『启』。」曹睿答道:「正值太和元年,讨个口彩,希望能开启盛世吧。」启?司马懿听了此字,心中开始了盘算起来。大禹之子名启,汉文帝之子丶汉景帝唤作刘启。陛下这是要做铸九鼎的大禹,还是铁了心要做汉文帝呢?没过多久,卞太皇太后丶郭太后也一并从各自宫中赶来,与曹睿等人站在一处。就在几人闲谈之时,殿中女子的疼痛声中,突然夹杂了一缕婴儿高亢的哭声。曹睿闻声,连忙转身走到殿门处欲要进去,却被郭太后拉住了袖子。虽然着急,但曹睿这时也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确实不应再进去了。以这个年代的卫生条件,不让男人进入产房中的习俗规则,的的确确能减少一些感染的风险。没过几瞬,毛嫔身边的贴身侍女就迅速跑了出来,跪地叩首道:「皇子!陛下,是皇子!」曹睿反问道:「毛嫔现在如何了?」侍女答道:「贵嫔一切都好,只是身子虚弱,还需静养。太医说,现在外人还不能进去。」曹睿笑道:「不让进朕就不进了。」「来人!」身旁四名大臣纷纷拱手应道。曹睿看了他们几人一眼:「司空,河内是你本郡。那就由你亲自替朕去一趟,到毛嫔族中替朕报喜,赏其父兄黄金千两!」「遵旨!」司马懿拱手应道。此时身边众人面上皆有喜色。卞氏丶郭氏作为曹睿祖母和嫡母,喜的是曹氏嫡脉后继有人。????而四位大臣,则更多是出于政局的考虑了。片刻之后,一名年长的接生嬷嬷从殿内稳步走出,怀中的襁褓中裹着一个连眼睛都尚未张开的婴儿。「曹启……」曹睿轻声唤了一下这个婴儿的名字,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后,走到了阳光下,任凭金黄色的夕阳洒在这个婴儿的脸上。……第二日上午,曹睿看顾在宫中陪毛嫔待了许久,方才来到书房中。而卫臻,早已候在书房门口多时了。曹睿略带惊讶的问道:「卫师傅有何事找朕,在此等了多久了?」卫臻拱手说道:「臣等了有一会儿了,确有事情要与陛下上奏。」「那就进来吧。」曹睿颔首,迈步走进了书房之中。而此时的书房内,角落中还有个钟毓候着。卫臻瞄了一眼锺毓,又向皇帝拱手示意。曹睿会意:「锺毓,你先出去,将门关上!不许让旁人进来。」「遵旨。」锺毓小心的退了出去。曹睿此时已经倚在了躺椅上,悠然自得的向卫臻问道:「卫师傅有何事要与朕说?」卫臻顿了一顿:「臣今日要与陛下说的事情,是陛下家事丶也是大魏的国事。」听闻『家事』二字,曹睿反问道:「与朕的这个儿子有关?」卫臻点头:「自古帝王之家,后嗣之事最为关键。王朝兴衰,成也由此丶败也由此。」「说到底,其实就是两件事情:储位和后位。」「臣忝列东阁,因此与陛下上奏此事,还望陛下勿怪。」曹睿摆了摆手:「卫师傅多虑了!」「朕未继位之时,也是从先帝手下熬过来的,自然知晓内情。先帝与雍丘王之间夺嫡的种种风波丶朝政起伏丶人事更迭,朕亦然熟记在心。」「立储这件事,在皇子未及成年之前,这种事朕是不会做的。」卫臻本来想建议陛下不要急于立储。但听到在皇子成年之前都不考虑此事,生怕陛下会错了意,连忙解释了起来。「陛下,倒也不一定要等到皇子成年丶有一个这麽明确的标准……」「朕知道。」曹睿笑着打断了卫臻的话:「朕也才刚有一个儿子,待多生几个儿子,也好挑选。」皇帝说的如此轻松,卫臻倒不好说些什麽了。卫臻继续试探着问道:「那立后的事情?」曹睿这时点了点头:「毛嫔贤良淑德,此番又诞下皇子,给她一个后位倒也无妨。」曹睿笑着摇了摇头:「卫师傅不知道,朕的后宫中塞进了这麽多人,每人每天都想和朕见见面丶说说话,前些时日倒还新鲜,后面也就愈加不耐烦了。」「立其为后,替朕管一管后宫丶朕也能省心一些。」「对了,卫师傅,你的长子卫烈丶现在在陈留读书读得如何?」卫臻苦笑着说道:「让他在陈留老家读读书丶磨磨心性也好。二十岁的年纪,正是该读书的时候。」就在二人说话之时,曹睿听到书房门外曹真的嗓音,后面还有些低沉声,似是锺毓在小声解释些什麽。曹睿高声说道:「让大将军进来!」曹真闻声后,主动推开了门,手里托着一份文书丶快步走了进来。「陛下,并州报捷!」曹真哈哈大笑:「鲜卑轲比能寇边雁门,被护乌桓校尉田豫,与恰好持节巡到雁门的刘晔和毌丘俭,一并率军击败!」「详细战报,还请陛下过目。」说罢,曹真双手托着战报,将其凑到了皇帝眼前。曹睿细细看了两遍,合上后又将战报扔到了卫臻手里。「朕倒是没想到,牵招恰好不在雁门,刘晔与毌丘俭二人丶还能将此事做得如此漂亮!」「仲恭亲自冲阵丶致敌大败丶夺得首功!」曹睿笑道:「朕之前怎麽没发现,仲恭这麽能打?」曹真解释道:「将为兵胆,兵也为将胆。有勇将丶有强兵,方能在战术上打得这麽漂亮。」曹睿颔首,随即想起了什麽似的,看向曹真说道:「田豫说,昭伯此番立下功勋,可以从什长转为都伯了!」曹真又笑了起来:「看来让昭伯去边关历练,还真的历练对了。」曹睿从躺椅上起身,缓缓说道:「昨日朕得一子,今日又边关报捷。卫师傅,替朕传下去,今晚朕要在北宫备下酒宴,三公九卿丶两千石官员,皆来赴宴!」卫臻笑着应道:「陛下圣明,臣这就安排下去。」(本章完) 第250章 风起陇右 冬,十一月底,祁山堡。座落于西汉水北岸的祁山堡,地处天水郡的最南端,亦是与武都郡交界之处。祁山堡建于山上,所在的山峰地势陡峭,山围六丶七里,高数十丈,极为险要,乃是扼守陇南通向陇右诸郡通道的要塞。此时祁山堡的守将丶校尉郑司,正亲自在堡门外,迎接着从天水郡郡治冀县丶运送补给的车队。「老陈,老子等你们都等急了!」郑司笑着迎向车队最前丶负责押运粮草物资的屯将陈锐,兴奋的拍了拍他的手臂。老陈略带歉意的说道:「郑校尉,这两日大雪丶路途难行,因此晚了两日。原本三天的路,足足走了五天。」「晚两日就晚两日,我又不会去你们马太守那里告状,担心什麽!」郑司拽着老陈的手臂,上坡向堡内走去。「那这些车和粮食……」老陈略带担心的问道。郑司豪爽的笑着:「无妨,我找人去帮忙推上来就是!昨日手下刚在附近山里猎到了两头鹿,今日你我大醉一场,明日再回冀县!」老陈此时也憨厚的笑着:「那我就遵命了,多谢郑校尉款待。」「嗨,和我这般客气作甚!老子枯守在这里两个月了,才能见到你们这些外人一次!走,快进去!」郑司和老陈刚刚坐下,一旁伺候着的小卒见状连忙将酒温在炉上。还未等二人聊上几句,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刚才还笑着的郑司,一下子就变了脸色,抓过大氅丶急忙起身冲了出去。在亲兵的指引下,郑司迅速登上了堡墙的高处,眼前见到的一幕,竟然让郑司在一瞬间愣住了。蜀军?是蜀军来了?祁山堡在西汉水的北岸,整条西汉水河谷从东北延伸至西南,乃是一条天然的丶贯通陇南和陇右的大路。目光尽头之处,河谷间乃是黑压压的一片步兵。军队之中立着的丶数不清的红色旗帜,将这支军队的来源显露无疑。近来天寒,已经下了多日的大雪。虽说今年从左将军处早已得知讯息,称蜀军可能会来北侵。但从左将军丶郭刺史再到他郑校尉,上上下下都以为这会是明年春天的事情了。谁能想到诸葛亮和蜀军,顶着大雪,竟然从汉中行军至此了!祁山堡镇守要地,守将郑司统领一千五百士卒在此,乃是张合亲自安排的,并非什麽无能之辈。早有预案了!郑司连忙从城墙上跑下,一边跑一边将自己最信任的亲兵叫了过来。「尹琦!你带十骑,去冀县火速找鹿将军报信,知道该怎麽说吗?」尹琦重重点头:「属下知道!告诉鹿将军蜀军来犯,让他早做准备,并且通知左将军和郭刺史!」「知道就好!」就在郑司急忙将自己的信物找出丶要塞给尹琦之时,老陈也跑了出来丶神色慌张的说道:「郑校尉,粮草还在堡门外面,这可如何是好!」郑司并不慌张,将老陈拉了过来吩咐道:「老陈,你还能骑马麽?」「能骑!」老陈连忙应道。郑司吩咐道:「那你现在立刻和尹琦一同回冀县!」「那些堡门外的粮草……」老陈问道。郑司皱眉道:「别管粮草了!我过会儿在堡上架弩丶让人赶紧搬进来,还是来的及的。」「你们趁着蜀军还远,现在就走,不得延误!」……正值十一月底丶陇右和祁山最冷的时候,从陇右到洛阳,整个大魏上下,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诸葛亮会选在此时北侵。但诸葛亮偏就来了。十一月二十六日,蜀丞相诸葛亮率军北侵,围祁山堡。二十七日,围西县,而后再度北上。祁山堡距离天水郡的郡治冀县,距离有一百二十里。从祁山堡向冀县传讯用了一日夜。从冀县向张合所在的陈仓传讯,用了三日。而从冀县向安定郡的临泾传讯,也用了三日。至于为何向临泾传讯,自然是因为雍州刺史郭淮郭伯济,此刻就在临泾。若细说起来,陇右共有五郡。陇西丶南安丶天水丶广魏四个郡从西向东丶一字排开,而安定郡还在广魏郡的东北边!从鹿磐所在的冀县去安定郡的临泾,几乎和去张合的陈仓一般远了。当雍州刺史郭淮得知此讯之时,诸葛亮的前锋高翔部,距离天水郡郡治冀县,也只有不过一日的路程了。一时间陇右震动。临泾城中,郭淮着急的嗓子都哑了。若即刻就回天水,不说三日,至少两个日夜是要有的。冀县和泾阳的直线距离,就有将近四百里了!此时的安定太守府内,出身豫州汝南郡的太守何虞已经几乎手足无措,根本指望不上。唯独镇定些的,只有安定郡都尉胡遵了。就在郭淮反覆踱步之时,胡遵在旁说道:「方伯,安定郡一千五百郡兵,随时可以启程支援,就等方伯一声令下了!」????郭淮叹道:「伯诚,安定郡中只有你最晓事。」「鹿磐的信使三日才寻到我,若按时间来算,此时在陈仓的左将军应该也得知此讯了。」「我现在心中忧虑的是,我启程出发后丶该去何处好啊?」胡遵心中思量了片刻,开口问道:「方伯若是按原路返回,应该到的是上邽或者冀县?但按时间估计,等方伯到冀县时,蜀军恐怕已经将冀县围住了?」郭淮沉默着点了点头。胡遵又说道:「若是不去冀县,那麽就只有在上邽停住了。但上邽在天水郡最东边,若是方伯去上邽,西边的天水郡大半丶南安郡丶陇西郡……」「岂不是都没人指挥了?」郭淮长叹一声:「我就是担忧此事啊!」「若我去上邽,则只能令蜀军不能向东。」「若蜀军不能向东,那西边大半个天水郡,还有南安郡丶陇西郡又当如何?」胡遵倒难得通透了起来:「属下看,方伯倒是实在无需在此刻担忧此事。」「此话怎说?」郭淮皱眉问道。「蜀军向西或者向东,都不是方伯所能决定的。」「天水郡以东有广魏郡,再东边有左将军和长安的两万兵。」「南安郡丶陇西郡的西边,还有武威的夏侯刺史丶榆中的郝将军丶西平的陆校尉。」「方伯不如先启程出发,等到了略阳之后,说不定路上就能碰到些许信使丶到时候再说向西还是向东之事了!」郭淮感慨的拍了拍胡遵的肩膀:「想不到安定郡中,竟有你这般洞察之才!」「伯诚,安定郡卒南下支援交给何太守来领。你快些准备一下,随我一并走!」胡遵是安定大族出身,当年张既做雍州刺史时将其拔擢,而后多年就在安定郡都尉这个职位上一动不动。如今有了机会,胡遵哪能不愿?胡遵即刻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谨遵方伯调遣!」紧接着,胡遵随郭淮身后一并昂扬走了出去,连看都没看仍在堂中呆着的何太守一眼。……连接陇右与关中的道路一共有两条。其一是渭水道。从广魏郡的郡治临渭出发,沿着东西向的渭水河谷一路向东,可以直达关中最西的陈仓。此路最近,但河谷中道路崎岖难行,用来传递讯息尚可,但大队人马极难通行。从冀县的鹿磐处出发丶向陈仓的张合处传信的信使,走的就是渭水道。而第二条道路,又称为陇山道。陇山道如同几字形一般,先向北丶再向东丶再向南,将陇山绕过丶抵达关中。此路虽远,但大路宽敞丶适合大队兵马行军所用。而人在陈仓的张合,就面临了选择哪条道路的问题。张合将参军陈凭叫了过来:「冀县的信使已至,敌情本都督已经知晓了。」「陈仓道丶褒斜道丶傥骆道丶子午道,这四条道路可有蜀军出现的迹象?」陈凭摇了摇头:「禀都督,这两处并未有蜀军调动的迹象,似乎全然无事一般。」张合起身,在堂中反覆的踱步起来。雍凉共有两万外军,两万州郡兵,合起来兵力足有四万。但四万这个略显庞大的数字后,则是十分分散的位置现状。就拿陇右来说。鹿磐的三千人在冀县,此刻估计即将临敌。郝昭的两千人,在金城郡最东的榆中,离陇西郡还有好些距离。张合在三个月前,又将祁山堡的州郡兵全都撤掉,从自己的陈仓又调过去了一千五百外军。而自己在此处的一万三千五百兵中,只有两千骑兵,剩下的全都是步兵!若长安调兵至此,一来一回至少还需要三日丶四日的时间。虽说眼下关中并无敌军来犯,但过几日的事情,又有谁能说的准呢?张合长叹一声,对陈凭说道:「那就只好这般分派了,我说你记!」「遵命。」陈凭走到案前,拿起笔来。张合缓缓说道:「用我的印,将军情急速发到长安去!」「告诉牵招,本都督率两千骑丶八千步,明日凌晨沿着陇山道出发丶前往上邽丶冀县!」「关中之事,就请牵招和陛下一同照应吧!」(本章完) 上架至今,给书友们的汇报 向各位读者老爷问好。《三国:我不是曹睿》这本书,是在6月24日发布第一章,在8月7日上架的。现在是11月1日凌晨,到现在已经四个整月了。第一次写书,坚持至今,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用文字和各位书友们进行互动。我就是个新兵蛋子,书友们却都卧虎藏龙。有在书评区分析剧情丶修正不足的大佬,有仿写了一篇世说新语的大佬,也有在第一时间帮我挑错别字的大佬。许多书友们看的历史网文,比我要多得多。各位的书评和指点,都是非常宝贵的互动。感谢!与此同时,书友们的支持,则是支持本书继续开展下去的动力。有每天看书后就投推荐票的大佬,有每到月底默默把月票甩给本书的大佬,还有在章节末每日互动的大佬,更有每天雷打不动丶三张推荐票的大佬;每日六千,从未请假断更,对我一个兼职写书的人来说,从体力丶心态到家庭安排,都是一个很大的考验。是你们让我不再单机,坚持写到现在。下面聊一聊剧情。第一卷是由战争驱动,讲曹睿登基继位后,逐步由一个暂无实权的皇帝,通过人员调度丶通过组织战争,渐渐获得权力的过程。第二卷则是收拢权力。从皖城对吴战后的安排丶到对宗室和后宫的处理丶再通过修律和崇文观观察官员丶再通过浮华案贬斥一批年轻士子丶调动起臣子们的竞争。书友们的反馈我也认真看了。负面反馈集中在三点:1.对话丶背景太多,写得没意思。2.剧情不紧凑。3.战争场面过少。第一次写书,有文字上处理不好的地方,给大家在此道歉了!(鞠躬)解决方案如下:1.我本人努力提高网文写作水平和理论基础。2.以冲突和情绪推动情节丶尽力再让剧情紧凑些。3.接下来内政与战争并行,增加趣味性。第三卷的故事,各位在刚刚发布的第三卷第一章也看到了。诸葛一伐,在雍凉之地,曹睿又将如何应对呢?天下格局丶内政外交又将如何变化呢?第三卷即将展开,会更有趣,感谢书友们的支持!感谢自本书发布以来打赏的大佬们:(按7月到10月的顺序)(后台里能看到的都列出了,如漏了名字,请随时注明,给您加上)蜀山逍遥散人100起点币????古月心人100起点币水票瓜里的太阳100起点币泛虚舟500起点币读者1156856908927901696100起点币黑糊糊的鹭100起点币书友1610151319507981000起点币蜀山逍遥散人100起点币长宁_200起点币林灵素2018100起点币移山道君500起点币长宁_300起点币牧羊人NO100起点币乐羽天翔100起点币林灵素2018100起点币青海湖东300起点币凌冥凌100起点币唐僧洗头用飘柔00100起点币生活就是屁颠屁颠的过100起点币被压制的500起点币书友20241006144153400100起点币(本章完) 第251章 调兵遣将 若不算西平郡在黄初年间两次不成气候的叛乱丶以及河西四郡的胡人作乱,陇右之地自曹操与刘备在汉中会战后,就再未经历过大规模的战事了。也算是承平日久。从建安二十四年的年初丶到太和元年的年底,已经将近有八个整年了。虽说陇西五郡的官吏百姓,早就知晓南边的蜀国乃是敌国。但中间隔着一个已经事实上变成无人区的武都郡,陇右五郡早就放松了警惕。即使朝中催促多次,又三令五申的严令陇右各郡做好战事的预案,真到了临战之时,只能说比毫无准备好一些丶但好不了太多。若没有一个极为确定的危机摆在面前,只靠朝廷手里攥着的看不见的鞭子,是吓不醒人的。战端一起,陇右震动,各郡从上到下这才猛地肃然起来。毕竟敌军真打过来了。十一月二十七日晚,大魏驻守冀县的偏将军鹿磐,向安定郡临泾的郭淮丶扶风郡陈仓的张合通禀消息。十一月三十日晚,左将军张合与右将军郭淮才刚刚得知蜀军来犯的消息。十二月一日凌晨,张合率两千骑丶八千步,沿陇山道向陇右进军。而此时,长安的牵招和洛阳的曹睿,还并不知晓陇右已经遭遇了何等的困境。整个陇右丶或者整个雍凉,都在太守丶刺史丶都督的催促下,本能地对敌袭做出反应和准备。一切行动,好似与洛阳没有太大关系。但其实陇右丶关中的所有人,都在等着来自洛阳城北宫的指令。并且在得到指令之前,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一饮一啄,有因有果。早在春夏之交,都督雍凉诸军事的张合张儁乂,就按照洛阳朝廷和皇帝本人的构想,将汉中通往关中的四条道路尽数堵住。在陈仓道的北段修缮了散关,将褒斜道丶傥骆道丶子午道尽力堵住或者破坏。以上种种,的确阻止住了诸葛亮北上关中的心思。所谓军事,无非攻丶守与和罢了。既然魏国在关中的军事布置,摆明了要做个缩头乌龟,那诸葛亮为何还要去碰这个硬壳呢?乾脆领着全军去打陇右就是了!就算不碰关中,陇右丶凉州……若能获得如此广阔之地,一州半的地盘,足以复壮大汉的声威了!诸葛亮就是这般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此番诸葛亮率队北伐,全军有足足八万人之多,占了蜀汉总兵力的三分之二。入了十二月,正值陇右的气候最冷之时。近一二十年来,冬季的气候越来越冷的厉害。天气寒冷,带来的不仅是冬日里军事行动上的缓慢,更有从后勤丶健康丶以及一系列数也数不完的问题。「我此番出兵,也是强违天时啊!」西县城外的蜀军大营,诸葛亮站在中军大帐外,望着天空中不断飘下的细碎雪花丶和大营内外忙碌修建营垒的士卒们,长叹一声感慨了起来。长史向朗在一旁劝解道:「丞相不必为天时过分担忧。冬日天寒,不仅我们汉军受冷丶魏军其实也是一样的。」「快到年底了,陇右五郡的魏军定然没有准备,如此冷的天气下与我汉军作战,恐怕斗志丶人心只会更加沮丧。」雪花不断飘落在诸葛亮的肩上和冠上,口中呼出的白气肉眼清晰可见。天色已经越来越晚,在营中梭巡着的军士们也开始要换班了。此番出兵,在武都郡将大军汇聚完全后,北上时几乎一日未停,此时的大军已经在西县集结丶休整了两丶三日了。诸葛亮轻声问道:「算起时间,高翔应该已经快到冀县了吧?」向朗应道:「禀丞相,高翔将军率领两千骑兵,五日前在北砑处与我大军本部分开。按军令来说,他北上到达洛门后,一千骑兵向东至天水郡的冀县,一千骑兵向西面的南安郡去。」「路程估算的话,高翔将军今晚差不多能到冀县。」诸葛亮点头道:「叫众将齐至中军大帐,本相要点明日出征之将!」「遵命。」向朗拱手应道。大约半个时辰后,西县附近屯驻的各将丶以及相府的官员,悉数到了中军大帐之中。虽然已经从汉中连续行军了将近二十天,军中各将丶相府各官员依然是气势高昂,并未显出半点疲态来。汉室兴复丶讨灭魏贼。这句自刘备称汉中王时就传下来的口号,已经牢牢篆刻到了每一个蜀汉将官的心中。此时的他们行在军中,心中充斥的更多是热血丶宏愿和大战将至时的兴奋。诸葛亮环视一周,满意的问道:「大军自武都至此,前后进军的部队甚至差了两丶三日的路程。今日下午,大军终于在西县集结完毕。」????「西县扼守要地,向北可至冀县丶向东北可至上邽丶临渭,向西北可至南安郡丶陇西郡。」「兵分三路,本相在西县的大营这里居中指挥。」诸葛亮看了一眼马谡:「幼常,将此番进军的战略目的与诸将解说一下。」「遵命。」马谡拱手,随即挺胸昂然的站在诸葛亮的侧前方,朗声说道:「如今王师已至天水郡,如从全局来看,第一要务乃是切断陇右与关中之间的通路,第二是攻略陇右各郡县。」「此番分兵,西路军负责逼降和攻克陇西郡丶南安郡。」「中路军负责攻克冀县丶上邽两处,进而攻克广魏郡的临渭,断绝渭水道,阻魏军从此处来援。」「东路军则负责绕过上邽丶然后北上,堵住陇山道丶阻止魏军大部来援,并且攻克安定郡。」说罢,马谡转身向诸葛亮行了一礼:「禀丞相,已经分说完毕。」诸葛亮捋须颔首,问道:「可还有人不清楚的?」帐中众将纷纷表示没有疑问。而且也确实没有什麽值得疑问的。此番蜀汉兴八万大军攻伐陇右,战略目的就是为了割陇右丶凉州以肥大汉。为了实现这个战略目标,有两个最为关键的目的要达成:首先,一定要尽力阻止关中的魏军来援,并且要击败前来援助的魏军,这是此次用兵的重中之重,必须火速达成。其次,必须尽快攻克陇右各郡各县,这样才能集中兵力与来援的魏军作战。诸葛亮近日的用兵,也是完全执行着这一方略。祁山堡易守难攻?那就留三千兵扎营在祁山堡以外。两倍的军队,足以防止祁山堡内的军队滋扰粮道,也使其起不到任何作用。西县一时也难攻下?那就在外修筑大营,将其团团围住,而且诸葛亮本人就拿西县作为指挥驻地。或被攻克丶或主动投降,平定西县只不过是意料中的事情了。见众将均无疑问,诸葛亮从席上站起,神色整肃的看向众将,眉目中满是坚信与笃定,即刻开始点将起来。「振威将军袁綝丶昭武中郎将胡济丶广汉太守张翼何在?」诸葛亮朗声问道。「末将在!」三名将领拱手出列。「由振威将军袁綝督西路诸军,率一万两千人,负责攻击陇西丶南安两郡。」诸葛亮当众宣布道。「谨遵丞相号令!」三将齐声答道。诸葛亮神情依然严肃,继续点将:「征北将军吴懿丶阴平太守廖化丶宁远将军黄袭丶右中郎将宗预何在?」「末将在!」四名将领接着出列。诸葛亮沉声说道:「你四人为中路军,各领本部丶合计共三万众,负责攻取天水郡的冀县与上邽两城。」「中路军离西县最近,由本相亲自指挥。若冀县丶上邽两城得其一后,本相将至前线坐镇。」「谨遵丞相号令!」吴懿等四将也纷纷应道。早在半年前,诸葛亮刚至汉中之时,就已渐渐将从全益州各郡汇集而来的军队,按照将领分配了下去。因此临战之时,各员大将早就与自己部下的偏将丶裨将和校尉们,磨合了许久。到了真正战时,直接将军令分派至各将身上就好。蜀汉八万大军,在祁山堡留了三千驻守,高翔领了两千骑兵先行北上,诸葛亮自己这里还要留大约三千兵力看住西县。而去了西路军和中路军的四万馀人后,东路军的兵力也已经呼之欲出了,那就是足足三万的兵力。而此时在帐中,还未被诸葛亮点名的将领依然还有许多。镇东将军赵云丶镇北将军魏延丶讨逆将军吴班丶鹰扬将军陈式丶扬武将军邓芝丶建武中郎将王平……可谓是人才济济。此时的诸葛丞相,心中所愁的还是派哪员将领,而不是无人可用。虽说已经有一个名字就在嘴边,但诸葛亮看着帐中众将丶相府众臣们,望向自己而且带有期盼的眼神,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了起来。此刻正是点将的时候,诸葛亮在帐中的这一犹豫,反倒让下方站着的不少人觉察到了端倪。见诸葛亮沉默,魏延左右瞄了两眼,随即昂首挺胸的迈步出列,站在帐中向诸葛亮拱手说道:「禀丞相!末将愿为丞相督东路军!」(本章完) 第252章 反覆思量 话音刚落,帐中所有人的目光便即刻向魏延注视了过来。魏延丝毫不露胆怯,反倒继续昂首说道:「丞相,昔日先帝用末将为汉中都督时,末将曾与先帝有言,『若十万之众至,请为大王吞之。若举天下而来,请为大王拒之。』」「如今八年过去,今日在丞相帐中,末将仍是此话。」魏延的话语掷地有声:「若张合举关中之众来,末将请为丞相吞之。若魏帝曹睿举天下而来,末将请为丞相拒之。」「定不负丞相『断陇』之策!」此时此刻,单从气势上来说,魏延站在帐中睥睨的神情,似乎已经压过了所有将领。但此时已经年过六旬的赵云,轻咳一声随后出列。花白的须髯配上依旧英武的面容,以及沉稳如山一般的雄壮身姿,刚一站出还未开口,就与魏延在气势上分庭抗礼了起来。「丞相。」赵云拱手道:「追念先帝丶兴复汉室之责,末将一日不敢忘记。若算起来,末将从初随先帝丶至今已经三十馀年了。」「相识数十载,末将用兵丶为人如何,丞相早已清楚。若丞相肯付末将此任,末将定为大汉立功!」赵云语气平静的说了一番,在场众人尽皆闭口不言。若论起资历来,此时此刻的中军大帐内,还有谁的资历能比赵云更深吗?公孙瓒尚在的时候,赵云就在刘备的军中为主骑丶替刘备执掌骑兵了!就连诸葛丞相,论起资历都不能超过赵云半分。诸葛亮默默站在堂上,心中却泛起了波澜。强行忍住回忆往事的心情,此时的诸葛亮心中,却有着另一番考量。事情不是这样算的。魏延拿着为先帝镇守汉中的资历,可他在汉中这八年,打过一场大仗吗?连平乱之事几乎都没有过!赵云资历是老,但哪一场仗是作为统兵之帅了?要麽是作为攻坚的利刃丶要麽是作为突击的快箭。统领大军的能力,并未在赵云的履历中体现出来。魏延也好丶赵云也罢,在蜀汉的上一场大战丶汉中之战中,所做的都是突袭丶劫粮丶袭扰这些任务。而此番东路军的『断陇』之任,在三路军中是最为重要的。最需要的就是有人坚定的执行自己的命令。换句话说,不需要这个人有什麽过深之履历。要的就是此人全靠自己之命统兵丶从而坚定不移的执行自己的每一条军令。诸葛亮深吸一口气:「镇东将军赵云丶镇北将军魏延丶讨逆将军吴班丶扬武将军邓芝丶建武中郎将王平!」「末将在!」五人站在帐中,纷纷拱手应道。而此时,诸葛亮却喊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意外的名字:「丞相参军马谡何在!」「属下在!」马谡朗声答道。诸葛亮肃然看向阶下众人,用威严而不容质疑的声音说道:「命丞相参军马谡为前部督,督赵云丶魏延丶吴班丶邓芝丶王平五将,经上邽北上至略阳一带,阻击西援之敌!」诸葛亮的话语一出,帐中众人在惊讶之馀,也都或多或少存了些尘埃落定的感觉。马谡与丞相之间,有师生之谊丶更有日日相佐的情份。而诸葛丞相的威严,早在先帝刘备入蜀之后,就渐渐无人敢于质疑。等到先帝死后丶托孤丞相,更是在朝中无人可比。前年讨伐南中大胜归来,用兵如此神速丶又进展如此之多,也再没有人怀疑丞相的军略了。既然丞相要用马谡,那麽一定有丞相的道理在。魏延丶赵云丶吴班……且不说马谡如何。有这些宿将在,难道还抵不过一个魏国的张合吗?当年争夺汉中之时,诸将在先帝麾下丶可是将张合打得连连败退!马谡第一个高声应道:「谨遵丞相之令!属下定不负丞相重托!」魏延和赵云等将也反应了过来,一并向诸葛亮行礼领命。……且不说诸葛亮如何与定好任务的众将,如何在帐中解说军略。与此同时,天水郡郡治冀县城内,太守马遵正面临着人生的煎熬时刻。而这煎熬时刻,正是由于当下兵临城外丶蜀将高翔的一千骑兵带来的。此时是十二月一日下午。十一月二十七日晚,率三千外军驻扎冀县的鹿磐得知了蜀军来袭之事。二十八日上午,鹿磐便辞别了马遵马太守,领着三千外军丶移驻到东面的上邽城去了。而且,鹿磐的理由还十分正当,让马遵没有找到半丝反驳的点。陇右多山。多山带来的一大坏处,就是极度的交通不便。????在陇右的各县之间,几乎只能靠山脉与河流走向造成的天然通路丶互相来往交通。万万没有可能如洛阳丶如中原那般,都是平地,怎麽走都行。诸葛亮率大军来祁山,这一消息中丶祁山二字已经蕴含了足够的信息了。从武都郡出发,有西汉水可以通船丶用来运输军资粮草,乃是蜀军天然的物资通道。而大队兵马前行,则会通过更近一些丶沿着漾水东岸的道路前行。两条道路在北砑汇合之后,面临着一条岔路口。从北砑向北,则可以通往冀县和南安郡。而祁山,就在北砑以东。顺着这条路走,先是祁山堡丶再是西县,然后就是上邽。诸葛亮大军经过了祁山堡,那麽不言自明的就是,西县丶上邽,这两地都即将暴露于蜀军的兵锋之下。而且,同样是天水郡中的两个城池,冀县和上邽还是不同的。上邽扼守陇山道丶渭水道的交界之处,丢了上邽,关中的大军驰援就会遇到麻烦。而若丢了冀县,却是在战略上无伤大雅的!鹿磐就是用这样的理由,带着冀县全部的三千外军离去的,丝毫没有对冀县显露出一丝留恋之情。而驻在冀县的太守马遵,则就成了此时城中的统兵大将。与马遵一同在冀县城中的,只有数日内丶汇聚至此的一千五百州郡兵,以及州中一些大户丶拼凑出来的五丶六千家仆和农夫。马遵端坐堂中,就这样发着呆,静静思考着自己的性命丶身家和前途。传信至此的吏员上官齐,看着自家太守这般神情,此时也愈加难耐。「府尊,府尊?」上官齐站在一旁,皱眉喊道。「哦?」马遵回过神来,恍然一般答道:「又有何事?」上官齐道:「府尊!属下说,城外有蜀军的骑兵来了,大约有一千骑!」马遵面无表情的说道:「来了就来了,难道他们的骑兵还能攻进城里来吗?」马遵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杯中水。还未等马遵将水杯放下时,上官齐说道:「前来的蜀将乃是一名唤作高翔的将军,而且他还欲要遣使入城,说有事情报与府尊。」「有使者?」马遵问道:「不若让使者先进来,看看使者说些什麽?」上官齐向马遵报告此事,本是在尽自己的职责罢了。原以为太守要麽会大骂一番丶要麽会直接拒绝蜀军使者,没想到太守竟然要让使者入内?上官齐气急,朝着面前这个以无能着称郡中的太守提醒道:「属下提醒府尊,如今两国交战,接见敌国使者,恐对府尊不利!」马遵从席中站起,表情竟也变得不耐烦起来:「你一个佐吏,连从事都不算,竟然在此指点起本官来了?」「速去将尹主簿丶梁功曹一并叫来,再命守门之人将使者放进来!」「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速去,速去!」上官齐没有办法,只得领命前去。叫过了主簿与功曹丶向西门走去之时,上官齐竟开始思念起了自己的多年好友,姜维姜伯约了。八月之时,上官齐收到过一封从洛阳来的私信,正好赶上两人分别一年的节点。入太学丶听陛下讲座丶随侍南征丶大胜而归……伯约讲述的洛阳种种,让仍处在天水郡中的上官齐极度向往。洛阳是天子之地,想必定然没有马太守一般的庸人吧!将使者接进府衙后,上官齐就被功曹梁绪赶了出来,无缘得知使者之语。而此时关上门的堂中,蜀军使者却给马遵递上了一个包裹。包裹中,赫然是一张盖了蜀汉皇帝大印丶空着名字的乡侯任命!还有三张亭侯任命!使者见马遵三人惊诧的表情,神色颇为自得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汉土,魏逆曹贼据地作乱,如今已经到还帐的时候了。马太守或许不知,诸葛丞相已经率大军三十万来攻陇右!」「若马太守与旁边这两位尊驾,能够早日醒悟归顺大汉,面前的这四张封侯之任丶也就还有效。」「若等到诸葛丞相亲率大军兵临城下,恐怕等来的就是杀身之祸了!」三十万!马遵三人惊骇的互相对视了几眼,眼神中多出了许多说不出的意味。功曹梁绪智谋颇多,此时急中生智,轻咳一声后出言问道:「敢问尊使,你们可还与郡中其他人联络了吗?」使者笑着答道:「天水郡望,乃是姜丶阎丶任丶赵四姓对吧?」「丞相说了,若马太守肯献上冀县归顺,那麽马太守面前的任命就还有效。」「若等到这姜丶阎丶任丶赵四姓献城,这四张任命可就是他们的了。」(本章完) 第253章 弃城而逃 马遵毕竟为一郡太守,乃是大魏洛阳朝廷正经任命的两千石。当着本郡主簿尹赏丶功曹梁绪的面,马遵马太守还做不出将冀县卖了这种事情。但若说马遵有多麽坚不可辱的气节丶将蜀军使者原地打死或者立即赶走,马遵倒也丝毫没这样做。客客气气的送走了蜀军使者后,马遵的神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诸葛亮这是小视我了!本官乃是司马公选定丶先帝钦命的天水太守,如何能做出这种叛国之事?」同在堂内的梁绪丶尹赏二人,此时都开始惊疑不定。刚才马太守还对蜀军使者客客气气,现在怎麽就正气凛然了呢?与出身荆州襄阳的马遵不同,梁绪丶尹赏其实都是雍凉的本地人,二人对视一眼后,由梁绪出声问道:「府尊这是何意?」马遵站起身来,昂首向上故作高深之态,缓缓说道:「本官身为天水太守,实有守土之责!尹主簿丶梁功曹,你们难道想要降了蜀军丶做了逆贼吗?」这话实在问得莫名其妙,梁绪尹赏二人也连连否认。还是梁绪出言问道:「府尊,都到了这时候了,还请府尊直言,该如何去做,下官随府尊一同行事就是了!」「那就好。」马遵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开始与二人分析起来:「你们说,鹿磐将军为何去上邽?还不是因为上邽之地更为重要丶更需要坚守住?」「朝廷命我为太守,实是要我保存一郡之地,而非冀县一城。冀县虽是州治,但上邽也是本官治下啊!」看着梁绪丶尹赏二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马遵还是说出了接下来的话:「本官准备带着冀县的一千五百郡兵,移防上邽!」「协助郭公丶鹿将军一同守住上邽,等候朝廷大军来援,这才是本官应做之事!」「而且,本官还要向郭公当面汇报丶蜀军拿功名利禄诱惑我大魏官吏将士的无耻之举。」马遵扬了扬手上的几封盖了蜀汉皇帝刘禅大印的任命,说道:「这些就是铁证!」梁绪丶尹赏二人愈加无语。一直沉默着的尹赏问道:「府尊去了上邽,那冀县怎麽办?蜀军使者可是说,诸葛亮有大军三十万,就算是号称诈称,十万也是有的吧?」「哪来的三十万和十万?没听说当年刘备攻孙权时,倾蜀地之兵才有五万?」马遵故作从容的点头说道:「冀县之事,当然是交给冀县县令冯易来防守了!」马遵马太守是襄阳人,一走了之自然是无妨的,大不了朝廷也只能怪罪一番。又没逃跑,身为太守,防御更为重要的城池,在洛阳陛下面前也能解释的!但梁绪丶尹赏两个本地人却不能这般行事。当着太守马遵的面,两人竟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哎,你们这是做甚?」马遵质问道。片刻后,主簿尹赏说道:「府尊若要移驻上邽,上邽又不是没兵,请府尊自去就是丶还请莫要将郡兵带去了。属下是冀县人,还请留在冀县丶协助县令防守蜀军。」梁绪也说道:「属下随府尊一同去上邽!」「不行!」马遵断然拒绝道:「上邽之地更为重要,应当重兵防守!这一千五百郡兵,本官必须带走!」五十馀岁的冀县本地人尹赏,历经汉魏两朝,在郡中为吏为官已有接近三十年了。尹赏站起身来,瘦高的身材伴着灼灼的目光,行礼后更加恳切的说道:「府尊能不能给冀县留一千兵?实在不行,五百兵也行啊!」「你们这些凉州人怎麽如此不晓事!」马遵气得跳脚:「我都说了上邽对朝廷更为重要,上邽存,则冀县才能存,陇右才能存!怎麽就听不明白呢?」尹赏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动作迟缓的向马遵拱手应道:「那请府尊一路保重,属下驻在冀县就是。」「早这般不就省事了吗!」马遵无奈的摇了摇头,急忙抓着包裹向外走去,欲要回到自己后宅,寻妻妾丶家仆打包收拢资财去了。出身扶风郡的梁绪满含歉意的看了尹赏一眼,躬身行了一礼:「还请大兄多多保重,我就随马太守一并去上邽了。」尹赏长叹道:「去吧,一并去吧。此地之事,我自有计较。」梁绪不敢应对,当即也走了出去,只留尹赏一人在堂中枯坐。……又过了三日,雍州刺史郭淮与安定郡都尉胡遵一行,奔袭了四百里之远,方才紧赶慢赶丶到达了上邽城。在路过略阳之时,郭淮已经派人向西丶沿着成纪丶平襄一路,到榆中去寻郝昭报信去了。等郭淮和胡遵到达上邽城,此时已经是十二月四日下午了。上邽城地理位置险要,乃是陇右通往关中的陇山道丶渭水道交汇之地。上邽之地南北有山,中间有渭水上游穿过山间平原,而上邽城就座落于渭水北岸。此时的渭水南岸,蜀军东路军的赵云部丶邓芝部丶王平部,与中路军的廖化部,已经在渭水南岸扎下营垒,与上邽城隔渭水对峙,还没有来得及合围。郭淮丶胡遵就是趁着这个空当,才得以从容进入上邽城内的。而东路军后面的魏延部丶吴班部,距离此地还有一日的距离。郭淮入城之后,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清点兵力丶与众人商议抗敌之事。但出乎郭淮的意外,他入城之后的第一时间,竟然在上邽城的官署中看到了天水太守马遵!郭淮面带质疑的问道:「马太守,我记得鹿将军给我的军报中说,你不是在冀县吗?如何到了上邽?」马遵义正言辞的答道:「郭公,我并非自己轻身来的,而是在冀县力排众议丶将冀县的一千五百郡兵,一并带到上邽城来了!」郭淮身为一州刺史,马遵是何等之人丶他自然是清楚的。马遵此举虽是为了自己保命,但也歪打正着的充实了上邽城的兵力!郭淮点头应道:「马太守做得对!想必此时左将军已经在驰援上邽的路上了。」「坚守上邽城丶阻断敌军交通,直到左将军与朝廷大军来援!」「郭公说得极对!」马遵说道:「如果郭公要议论军略,不如先请人将鹿将军唤回来?」「鹿将军辰时就出城丶到城北山上去观察蜀军行军与营垒了。」郭淮点头:「速速遣人去将鹿将军叫回来!」县中吏员出去还不到一刻钟,鹿磐已经走进了城中的官署内。听闻郭淮的安排,鹿磐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使君,恐怕上邽城现在的兵力,难以阻断敌军交通,只能勉强自保。」郭淮一路回来的匆忙,还没来的及去城北山上丶细细观察蜀军营垒,因此出言问道:「城中有你部三千外军丶马太守带来的一千五百郡兵丶本地大户仆从与周边农户也有四千人之多。」「如何阻碍不了交通?」鹿磐拱手答道:「我方才在城北山上观察,渭水南岸之敌恐有数万之多!」「城中战兵仅有四千五百,四千民夫也只能用作辅兵守城,又如何能出战呢?」郭淮皱眉:「数万是几万?你也是为将多年的老行伍了,总要有个大略的数字吧?」鹿磐微微叹气:「蜀军营寨都坐落在渭水南岸,离上邽城以西三丶四里外有蜀军一部,上邽城以东还有一部。看蜀军两个营垒的范围,估计至少有两丶三万人以上。」竟如此之多??郭淮心中大惊,但面色丝毫未变。他作为雍州刺史丶受雍凉都督张合之托负责陇右军事,自然不能在旁人面前露怯,必须要显露出胸有成竹的模样才行。「两丶三万人以上吗?蜀军动向可曾探知?」郭淮从容问道。鹿磐答道:「如我所料不差,蜀军能为之事只有两个。」「其一,欲要攻取我们所在的上邽城。其二,绕过上邽,或是向北占据陇山道丶或是向东攻取临渭县。」郭淮听闻鹿磐之言,坐在堂中静静的思考着。虽说上邽地处要道,但也绝不是如潼关或者散关那般丶卡在山谷中央,不攻下上邽就无法向东。大多数地处交通要道的城池,敌军如果一定要坚持绕过,其实问题也不大。但如果绕过这种关键城池,就必须在城池的周边留下相当的兵力驻防,防止城中出兵袭扰后勤丶攻击后路。也就是分兵。蜀军如此之多,看来所图甚大。看来此前祁山堡的守军第一次传讯,称蜀军至少有两丶三万人,应该是估计错误了。如果真有两丶三万人,岂会此刻都聚在上邽城外面?郭淮捋须,看了看堂中众人:「上邽城高壁坚垒,且有渭水在南作为遮掩,城中还有本刺史丶鹿将军坐镇。即使蜀军三倍于我,若无一月以上,也定难攻下!」「而蜀军从汉中远道而来,粮草补给定然匮乏。有我在此,坚守上邽定然无虞!」「鹿将军,」郭淮转头看向鹿磐:「趁蜀军尚未合围,速速沿陇山道向陈仓方向派遣使者,将此处军情报与左将军知晓。」 第254章 敌情如火 鹿磐回应道:「该如何与都督分说?」郭淮沉默良久,而后缓缓说道:「与左将军说,上邽城外在十二月四日下午时,渭水南岸有蜀军三万,预计蜀军总数在五万以上!」「估计会有两万左右的蜀军,经陇山道北上阻隔大魏援军。还请左将军与朝廷早作防范。」分说完毕之后,郭淮又一次和鹿磐确认道:「左将军在陈仓,有外军两千骑军丶一万一千五百步军对吧?」鹿磐应道:「是这个兵力,使君没有记错。」「若左将军得知此讯,第二日一早便出兵来援,那就是十二月一日出兵?」郭淮又问。鹿磐答道:「以左将军行军迅疾的惯例,应该第二日一早就会出兵。」郭淮颔首,捋须不言。此时的雍州刺史郭淮,心中正在估算着从上邽派出的使者,能何时遇到张合的援军。这其实就是后世小学生的算术题罢了。现已知,从陈仓到上邽城的陇山道全长六百馀里,已知信使的速度一日夜一百二十里,张合速度未知,求信使何时能与张合遇上。郭淮开口问道:「鹿将军,你估计左将军会先发骑军?还是步骑并发?」鹿磐也猜到了郭淮在计算时间,以他在张合麾下多年的经历,给了郭淮一个准确的答覆:「左将军定会亲领骑军先发,而让步军后发。」「骑军急行军,一日一百二十里。步军急行军,一日七十里。」郭淮心中思略片刻,随即失神起来。六百里,张合率骑兵急行军不过五日。十二月一日出发,岂不明晚或者后日一早,就会到达上邽了?若渭水南岸的蜀军明日进发陇山道,则张合的骑兵定会与蜀军迎面撞上。若蜀军明日不动,那张合率两千骑兵到了上邽,又能有多大用处呢?与自己一并枯坐城中吗?郭淮肃容起身,认真的对鹿磐说道:「鹿将军稍等片刻,我亲自给左将军写信!」鹿磐好奇问道:「使君要给都督写什麽?」郭淮提笔沾满墨汁,笔走龙蛇,在竹简上飞速的写着,边写边与鹿磐说道:「将此处军情告知左将军,说我已经给郝昭发信了。还有,让左将军的骑兵不要来上邽了!」「让左将军在略阳或者沿途某个险峻之处扎营防守,阻住蜀军北上之路!」这时,堂中的马遵喊叫了起来:「郭公,郭公!为何不让左将军来上邽啊?」「上邽城外的蜀军如此之多,哪怕多两千骑兵也是好的啊。略阳那种荒僻之地有什麽好守的呢?」郭淮全然没有理会马遵的话,认真的在竹简上写完了要说的话,随即亲自将竹简拿到堂中的火炉旁,细细的烘烤了一遍。确认墨迹干透之后,郭淮亲手将信封好,交到鹿磐的手里:「找亲信之人速去,多备些马,路上勿要耽搁了!」鹿磐拱手:「使君放心。」鹿磐走后,此刻堂中只剩郭淮和马遵两人。郭淮冷冷的盯着神色慌张的马遵:「马太守,你就如此怕死吗?从冀县逃到上邽,我且不治你的罪。现在你人在上邽,还妄议军略?」「左将军身负雍凉之重,岂能在上邽城中坐守枯等,整兵应对在外,我等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来了上邽,上至左将军丶下至你我,就真离死不远了!」说着说着,郭淮积攒数日的压力与怒气全都爆发了出来,怒目圆睁,上前抓着马遵的领子,几乎能将马遵从席上提起来了。「若你真怕死,本刺史不待朝廷治你的罪,明日便派你出城交战,也让你为朝廷尽忠!」马遵汗如雨下丶抖若筛糠,大气都不敢喘,连连求饶道:「郭公,我真不懂军略,方才无状丶还请郭公饶恕一二。」「我再也不说了……」郭淮松手一推,马遵倒在席上丶双手撑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神之中尽是惊怖。而城外的蜀汉军中,与上邽城中的郭淮等人不同,神色却是轻松很多。其实两国交战丶或者两军交战,若哪一方上次赢了,在下次作战中定会占据些许心理优势。此时的蜀汉军队就是这般。上次魏军与蜀军大规模交战,还是刘备与曹操双方丶从建安二十二年延续到建安二十四年的汉中之战。建安二十三年七月,刘备亲自率军抵达汉中的阳平关,与夏侯渊丶张合对垒。建安二十四年正月,刘备麾下将领黄忠在交战中丶斩杀了督关西诸军数年之久的夏侯渊。三月,曹操亲至汉中阳平关。五月,曹操无功而返丶撤军北还。六月,刘备攻克汉中全境丶攻克上庸。八月,关羽水淹七军,于禁降。在刘备和关羽的双线作战下,荆州丶雍凉两线同时崩坏。至于后来关羽败亡丶刘备丧师……那都是东吴背盟所至,与曹魏有何干系?而建安二十四年,仅仅是八年前罢了。有这样的胜利打底,蜀汉全军的心理优势和高昂战意,现在正值一个高点。渭水南岸,上邽城东南六里处,蜀汉军营中,前部督马谡正与赵云丶邓芝丶王平三将议论军情。在东路军合计三万的总兵力中,赵云所部最众丶达到了一万一千人。邓芝所部四千人丶王平所部四千人。而前部督马谡,则随在王平军中丶按照诸葛亮的军令计策调度指挥。若是认真论起来,诸葛亮在此处似乎玩了个文字游戏。自赤壁之战的二十年来,除了魏延这种镇守汉中的『汉中都督』外,只有夷陵之战中,存在『督』这种职位。黄权督江北诸军,冯习为大督丶张南为前部督。彼时的黄权丶冯习丶张南等将,都是有自己的本部军队,而后率领其他将领,在一块地域独立执行作战任务。而此番马谡的『前部督』,并没有自己直领的本部,而是随在王平军中,督促诸军按照诸葛亮的方略行事罢了。换句话说,马谡说是督众将,其实就是护众将罢了。若更好理解些,就是个大号的监军。但『督众将』比『护众将』听起来权责更重,所得功劳自然也就越大。不过取了个巧而已。马谡此时,正与赵云等人议论明日的进军之事。马谡出言问道:「明日出兵,邓将军部为先锋,赵将军部随其后发,王将军部再发。你们可有异议?」赵云此时说道:「幼常,明日不如再留些军队,在上邽城东再围个一日两日的?」「中路军的廖化部,到达上邽城外的不过五千人。而中路军行军缓慢,也是出于给我们东路军让路的原故。」「不若留个万人左右,晚一天再发,等吴懿到了上邽,再走也不迟?」「若是明日就走,上邽城内的魏军趁廖化立足未稳,出营偷袭,那后续诸军的进军都会受到耽搁!」很明显,赵云此言是出于大大的公心。行军是一个系统工程。道路就那麽宽丶补给运输就那般速度,而蜀军的东路丶中路军合计又有六万之多。当然有前有后了。东路军行军在前,已是占了路远丶任务重这两点。而赵云自然领情,也是想帮中路军照应一二。马谡轻声叹气,叹气声在帐中众人的耳中清晰可闻。马谡又出言问道:「邓将军丶王将军是如何想的?」邓芝思量片刻,看了赵云一眼后,随即说道:「赵将军所言有理,似乎是应该照拂一二。我等又不知上邽城内屯兵多少,万一明日我们全军进发,魏军又攻了廖化部,岂不麻烦?」马谡又看了眼王平,王平没有说话,这个圆脸须髯的魁梧汉子,似乎连表情都没变过多少。「赵将军,」马谡言辞恳切的说道:「丞相之所以让东路军先发,就是为了及时抢占陇山道丶阻魏军大部来援。」「此时此刻,一天的时间对我们来说都是极为宝贵的,哪能继续在上邽逗留一日呢?」「就算廖化真的败了,败了也就败了,中路军跟在后面的吴懿自会替廖化收场!」「依丞相将令,明日一刻也不应停!」马谡此时也年近四旬,在荆州在益州为官多年,也算是常在中枢了。以往诸葛亮给诸将颁布命令,常常让马谡代为宣布,因此马谡之言也渐渐有了威势起来。更别说此刻马谡言之凿凿,又拿出诸葛亮的说辞,赵云也无法反驳。赵云不愿在此事上多说什麽,点头应道:「那明日全军出发就是!」「不过,陇山道地域狭窄,恐怕没有前几日那麽好走了。」「赵将军所言在理。」马谡侧脸看向邓芝:「邓将军所部,明日能否开始急行军?按丞相军律,大军日行四十里为标准。」「邓将军部人少,为大军先锋可好?一日就行六十里左右,这样两日可以走出大军三日之路程,也好早日抢占略阳。」邓芝沉声应道:「就依马参军之令,明日我部行六十里。」「争取先为大军抢占略阳。」 第255章 传讯洛阳 翌日,寅时,洛阳西明门外,一股急促的马蹄声自西而来。后半夜最是困顿的时候。守在西明门城楼上的士卒们,被马蹄声的声音一激,在看清城下骑士手上高举的羽檄之后,连忙通知了负责西明门值守的司马。「陇右有警,蜀军寇边!」司马站在城楼上发问后,骑士这般大声吼道。夜间开洛阳城门,这种事情还不是一个守门司马能够决定的。唤来城门校尉戴陵后,这才放使者进入。戴陵仔细问了一番,亲自带着信使前往北宫叩门。此时的曹睿,还睡在郭瑶郭婕妤的榻上。「陛下,陛下。」内侍官毕进连连在外轻声唤道。叫了十馀声后,曹睿方才转醒,从榻上坐起喊道:「何事唤朕?」「陇右急报,蜀军寇边!」毕进的声音中也充满了紧张之感。身边的郭瑶也已被惊醒,听闻边关战事,一双纤手不自觉的就抓住了曹睿的手臂。「你且安歇,朕出去看看。」曹睿轻抚了一下郭瑶的脸颊,披上外袍,踩着鞋前去打开了门。毕进不敢答话,连忙双手将军报呈上。身后的寝殿内,郭瑶也将赵婕唤来,将寝殿内和桌案前的油灯全都点亮。「信使人呢?」曹睿皱眉问道。「回陛下的话,信使从西明门入丶现在由城门校尉戴陵领着在北宫的南门外候着。」毕进恭敬答道。曹睿转身走到桌案之前,查验了一番信匣之后,剥开火漆,凑近油灯细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起来。「这没你的事,且再睡一会儿吧,朕先去书房议事了。」曹睿吩咐了郭瑶一声,转身就欲走出寝殿。「陛下稍待。」郭瑶急忙唤道。她随即赤着一双洁白如玉的脚丶连忙下榻快步走到了曹睿身前,将曹睿的袍服系好,又从衣架上拿过来一件大氅,披在了曹睿肩上。「再急的军情,那也是陇右了,又岂急这一瞬两瞬的?」郭瑶披发站在曹睿身前,仔细的替他将这件火狐皮的大氅在胸前系好,而后轻拍了两下曹睿的胸膛,仰起头小声说道:「已是深冬,莫要惹了风寒才是。」曹睿此时还在看着手中军报,低头看向郭瑶的面孔时,又注意到她还赤脚站在地砖之上:「朕知晓了,莫等朕,去歇息吧。」将郭瑶的发丝向耳后捋了一下,曹睿随即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边走边向身边随着的内侍官毕进问道:「今日值夜的阁臣和侍中是谁?」「是卫尉和王侍中。」毕进答道。董昭和王肃……董昭并非以军略见长,而王肃又是个名副其实的读书人,一点军事都不懂的。为何值夜的不是其他人呢?曹睿随即吩咐道:「将秦朗唤来!再派黄门出宫,将大将军丶司空丶卫仆射丶以及其他三名侍中,全部叫到书房来!」「遵旨。」毕进领了旨意,连忙跑开寻人去了。曹睿在数十名虎卫的簇拥下,骑马一路来到了书房之中。在此前的数月期间,洛阳北宫中曾有一起夜间失火丶惹得朝中重臣们惊惧。因此西阁和东阁的阁臣丶以及四名侍中,在每晚各有一人值夜丶宿在宫中,以备皇帝差遣。进了书房的院中后,曹睿向身边的虎卫吩咐道:「去西阁将董公叫过来。注意着些,他年龄大了,莫要吓到他。」「遵旨。」侍卫去后,曹睿自己站在书房门外,转身看着依然漆黑如墨的夜空,一时间心中似被什麽触动了一般。记得上次,孙权进犯江夏之时,也是一个夜间。自己当时刚刚继位不久,还在书房中熬夜读着档案,恶补朝政与人事的信息。如今一年多过去了,无论从军事上丶人事上丶国事上,自己一日未敢放松警惕。此战的结果,想必多少也会好一些吧?但闻讯赶来的董昭,却在三言两语之间,成功的又让曹睿忧虑了起来。「陛下不觉得怪吗?」董昭身着一身厚厚的冬装,甚至显得颇为臃肿,在曹睿身边问道:「若是诸葛亮来打陇右,那他到底打不打关中呢?」「若他打关中,为何牵招的军报中却只写陇右丶没写半点关中之事?」「那该如何?」曹睿皱眉问道。「蜀军来不来攻关中丶什麽时候来攻关中,大魏的整个兵力调度都会不同。」「此话等会再说吧。」曹睿拦住了董昭:「方才朕只唤了西阁东阁及四位侍中,董公替朕想想,洛中还有哪些对陇右丶对蜀军熟悉之人,或者曾与蜀军作战过的?」董昭想了几瞬,语气笃定的说道:「光禄大夫杜袭丶卫将军曹洪!」????「卫将军曾在大司马丶辛侍中的辅佐下,在武都斩杀蜀将吴兰和雷铜。而杜袭杜子绪,曾任汉中督军,在故夏侯征西殁后,与郭淮一并推举张合主事,又任过长安的留府长史。」曹睿想了片刻,说道:「不必叫卫将军了,他在武都打的那几场,几乎都是大司马和辛侍中的功劳。」「毕进。」曹睿向着已经赶回此处的内侍首领丶轻声招呼道:「遣人将杜袭叫来,勿要惊动太多了。」「另外,将使者叫过来吧。让戴陵回去,朕这里没他什麽事了。」「遵旨。」毕进又是一番小跑出去了。曹真和司马懿先至丶卫臻迟了些丶三名侍中则更晚些。即使都是接到口谕后立刻出发,这些臣子中也有住的远近的不同。每当一人到来,曹睿就将军报向其展示一番。等人终于到齐后,曹睿也命人将送信的使者带了进来。「大将军,」曹睿看向曹真:「替朕好生问一问信使。」曹真点头,随即向单膝跪地的使者发问道:「抬起头来,牵招是何时收到张合的军报丶他又是如何做的?」使者已经极为疲惫了,但还是硬撑着勉力答道:「回禀大将军,镇西将军是十二月二日上午收到的军报,隔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派属下率队从长安向洛阳来,一连驰了近三个日夜丶在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这才刚刚到达洛阳。」「镇西将军与属下说,他第二日一早就会率军向陈仓挺进。」曹真又欲再问,而坐在桌案后的曹睿却发现信使的身形已经开始摇晃,似乎随时都能倒下一般。「罢了,大将军莫要问了,直接开始议事吧。」曹睿指向王肃:「王侍中带使者下去,予他一份赏赐。」王肃起身拱手,领命离去。此时的曹睿开口问道:「朕心里有两个所疑之事,你们帮朕一同议论一下。」「其一,蜀军人数多寡。」「其二,蜀军是否会来攻关中。」曹真当即开口说道:「陛下,臣有一言。」「说来。」曹睿颔首。曹真沉声说道:「启禀陛下,军报中引用的乃是镇守祁山堡的校尉郑司之言,他在十一月二十七日丶祁山堡被合围之前,称蜀军至少两丶三万人。」「以张合接到军报后,火速沿陇山道西援的势头,臣觉得料敌应从宽丶还是多估计些好。」「既然张合去了陇右,关中猝然少了一万多兵。那中军就势必要再向关中补兵,至少要补一万以上。」「因此,臣建议即刻发中军骑兵,今天上午就开始西进长安,到了长安后再看是支援陈仓丶还是支援陇右。」曹睿明白曹真之意。反正都是要增援的,与其我们在这议论个半天一天的,还不如先派人将能动的部队丶先往长安调一部份。再议论也不迟啊!曹睿没有再问其他人的意见,直接拍板说道:「大将军此言甚妥!中军五万员额,今日上午能发的骑军共有多少?」曹真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大约能发八千!」「八千?」曹睿皱眉问道:「有哪八千兵?」曹真答道:「中军确有五万员额,但此时并无战事丶按例有两成的军队正在轮休。也就是说,此时营中大约有四万人。」「而武卫营中,常年预备作战丶即刻就能调遣的军队只有一万人。在这一万人中,又分为五千骑军和五千步军。」「此时已是卯时,若立刻调骑军出发,上午能发的只有武卫营的五千骑,还有五校尉营的三千多骑。」曹睿点头:「只有八千骑吗?按两成的轮休,中军三万骑能用的有两万四千骑,剩下的一万六千骑何时能发?」曹真想了几瞬:「明日上午能发!一日时间准备军械丶点验物资丶清点人员,大略也就够了。」「那步军呢?」曹睿又问。「也是明日。」曹真笃定的答道。曹睿深吸一口气:「那就现在让人去准备吧!中军的五千骑由谁来领?」曹真拱手问道:「臣有两个人选,夏侯献与费耀。陛下有意派谁前去?」曹睿摆了摆手:「左右不过相差一日之程,让费耀去吧!夏侯献统其馀之兵,明日再发。」「那臣先出去片刻,遣人去寻费耀和文钦了?」曹真问道。「大将军且去。」曹睿点头:「朕与其馀众臣先议论调度之事。」(本章完) 第256章 亲至长安 曹真急匆匆的离去时,光禄大夫杜袭也奉诏来到了书房之中。杜袭是第一次入书房议事,而此时无论是皇帝丶还是诸位同僚,全然没有抽空理会他的心思。曹睿也只是指了指后面空着的椅子,让杜袭先行入坐便是。「杨卿,」曹睿将目光挪至了杨阜的身上:「卿是天水人,又就在陇右任职。若诸葛亮至祁山,会从哪条路走,卿可有考量?」陇右之地山川河流,几乎都牢牢刻在了杨阜的脑中。杨阜没有半点犹豫,当即起身答道:「回禀陛下,眼下诸葛亮大军已将祁山堡围困,而祁山堡再向陇右之路,首先为卤城丶其次为西城。」「过了西城,再向东北一百二十里,可达上邽。」「上邽乃是四通八达之地,从上邽向西可至天水郡治冀县丶向东可至广魏郡治临渭,向北可控陇山道。」「臣以为,若诸葛亮进军陇右丶首先要夺的定是上邽!」曹睿沉默片刻,随即问道:「上邽能有多少守军?」董昭人在东阁,对各地军队的数量与调度更为熟悉,出言说道:「回陛下,上邽城本身并无多少驻军。而在一旁的冀县,驻有鹿磐的三千外军。」「若将天水郡的郡兵一同算上,也就至多增加两千郡兵罢了。」五千人吗?曹睿深吸一口气。若对面是孙权这种陆战水平,五千人抵挡十万人都不会怕的。但对面是诸葛亮,就要从长计议了。曹睿又问:「上邽城如此重要,这五千兵都能到上邽吗?」董昭点头,用肯定的语气说道:「郭淮丶鹿磐都是久经战阵了,大局之下这点分寸,陛下还应信得过他们。」「十一月二十七日至祁山堡……」曹睿轻轻用手敲着桌子,继续向董昭问道:「郝昭在榆中对吧?郝昭丶陆逊丶夏侯霸三将,多久能来的及支援陇右?」董昭摇头道:「陛下是说上邽吗?此三将俱在凉州,都在陇右以西。若说驰援的话,他们最先驰援的也应是陇西丶南安两郡,而不是这两郡以东的天水郡上邽城。」这时司马懿轻咳一声:「陛下,臣以为现在莫要指望这三人了。」「郝昭在榆中的两千人近些,但他距离陇西郡的襄武城,至少也有三百里的路程。加上路上传讯的损耗,他现在估计离襄武还远着呢。」「至于陆逊和夏侯霸,他们一个在湟水和西海边上丶另一个在武威。他们俩离上邽的距离,比长安到上邽都远。」「臣以为,天水郡的战事,就不要将这三人算在内了,根本来不及。」司马懿面容严肃的说道:「陛下,还是要继续向陇右派遣援军才是!」曹睿听明白司马懿的观点了。司马懿说得很清楚,以陆逊与夏侯霸远在天边的距离,对陇右战局的影响,也只不过是从西边,维持陇西郡一带对蜀汉的防线。夏侯霸在武威能动用的,不过两丶三千郡兵丶加上临时徵召的小几千羌骑罢了。而陆逊的情况,曹睿更了解,他现在手上羌人义从的兵力,也就不过两千馀人。若是再如夏侯霸昔日西平郡平叛一般丶临时再招募一些,也就再徵召数千罢了。「司空之意朕明白了,方才大将军说得没错,料敌从宽才是。」曹睿沉声问道:「若按诸葛亮全军八万人来算,陇右支援多少人能守住?」司马懿补充道:「那要看多少人打陇右,多少人打关中了!」曹睿直接说道:「料敌从宽丶料敌从宽!朕与你们现在在议陇右,先按八万人都去陇右来算!」司马懿给出了一个比较好听的数字:「至少要四万众。」以一敌二?曹睿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堂内众人也似乎觉得不妥,辛毗此时接话道:「陇右各郡县或许也会有投降之人,陛下不得不察。」曹睿轻叹一声,向辛毗问道:「朕自去年冬天丶任用张合以来,对陇右也做了不少事情了吧?选官丶选太学生,陇右各郡仍然不能归心吗?」辛毗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朝廷所做这些,只不过是能收拢一些人心罢了。」「但如果诸葛亮大军压境丶真如陛下所说的八万人之多,那麽陛下给陇右各郡的施恩还不够。」曹睿出言问道:「朕要给陇右施恩多少才够?」「施恩多少都不够。」辛毗从容答道。曹睿不解辛毗话中之意,刚要出言质问,辛毗却起身大声说道:「施恩再多,都不如朝廷大军亲临陇右与敌交战!」「陛下既然已经估计诸葛亮会有八万人来攻陇右,为何不即刻率全部中军驰援陇右?」????「陛下真当郭淮丶鹿磐这些人,各个都是张辽一般的吗?」一时间,堂内众人的目光纷纷聚在了辛毗身上。辛毗也丝毫不惧,就这样立在堂中盯着皇帝的双眼。只能说,眼下这个时间点,双方信息不透明的地方太多了。譬如魏国与吴国之间,在黄初年间曹丕就三次南征,曹操在建安年间就曾经四越巢湖丶攻击濡须。可以说,魏与吴之间,对彼此军队的战力丶作风,都再熟悉不过了。而反观大魏与蜀汉呢?此时此刻,相互竟都是十分陌生的!上一次魏蜀交战,还是八年前的汉中之战。刘备竭尽蜀地民力,男子当战丶女子当运,又汇聚了蜀汉数十年来纠集的精兵良将,这才在汉中打崩了夏侯渊。远道而来的曹操,在无法取得战略突破的前提下,受制于后勤劣势和后方政局,不得不撤出汉中。换句话说,汉中之战对于魏丶蜀来说,相当于两个大汉丶站在一个小圆桌上玩太极推手。你站不稳了,我将你推下去,这局也就结束了。但此番诸葛亮北伐,并非是要与大魏对峙,而是堂堂正正的攻城丶掠地丶野战丶劝降,乃是两个势力之间的总体战。和汉中那种情况,能是一回事吗?只能说,此刻的司马懿对诸葛亮还没有半点认知。曹睿虽然有了认知,但事发突然丶仓促之下,还未抓住事情的重点,在这纠结何时驰援丶关中如何如何。辛毗也是随在军中丶打完了汉中之战全场的,看得更为透彻。陇右那种人心摇摆不定的地方,如果丢了,就一时半会别想再拿回来!若是陇右丢了,凉州多半也指望不上了。既然你都估计诸葛亮有八万人了,那还等什麽!也凑八万人顶上去啊!曹睿心头一凛,随即长叹道:「是辛侍中说的对,朕现在应当举全部中军驰援才是!」这时,曹真从外面回来,察觉到书房中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开口问道:「陛下,可有哪里不妥?」曹睿面容严肃的问道:「大将军,朕问你,关中现在算上州郡兵,一共能有多少人?」曹真回应道:「关中之地,京兆丶冯翎丶扶风三郡凑一凑的话,大略能有九千郡兵。」「张合带走了一万外军,关中的外军还有两万三千五百。」「加起来能有三万馀吧!」曹睿说道:「方才大将军不在,辛侍中说的极好。此时此刻,不仅要论陇右兵力调度丶更要论陇右人心向背。」「从宽一些,以诸葛亮全军八万估算,陇右兵力是远远不足的。朕想让牵招丶朱盖领着他们本部两万军,即刻前往陇右支援张合丶郭淮。」「中军全军赶赴关中,若有可能,再从襄阳抽调一些兵力,从武关入关中!」曹真有些诧异。他不过就离开片刻,怎麽陛下现在就如此急迫了?曹真问道:「那牵招丶朱盖都沿陇山道支援张合,关中怎麽办?」「若诸葛亮派兵至关中,关中还有一万多兵。若真守不住,还有陈仓丶郿县丶长安这麽多坚城,中军过去难道还打不过诸葛亮的偏师吗?」「待中军全数到了关中,过几日再看要不要继续驰援陇右!」曹真此刻也开始紧张起来了,战争的规模愈发扩大,实在不知是福是祸。但陛下都如此说了,他这个替陛下掌兵的中军统帅,难道还能说半个不字吗?曹真拱手应道:「方才臣已经遣人去告知文钦丶费耀了。如若中军全数进发关中,是否要由臣亲自统兵?」曹睿沉默片刻,问道:「今日能发八千骑,明日能发一万六千骑丶一万六千步是吗?」「回陛下,应是如此。」曹真答道。「后面轮休的一万中军,何时能发?」曹睿又问。曹真想了想说道:「不若让卫将军留后,待五丶六日后,方才能发。」曹睿从桌案后的椅子上起身,目光灼灼,注视了一圈堂内众臣,语气笃定的说道。「朕意已决,今日由大将军督文钦丶费耀二将率八千骑丶先至长安,然后沿陇山道驰援陇右。」「命荆州都督陈群,从襄阳抽调一万外军,从南阳丶武关一带驰援长安。」「朕明日亲率骑军丶步军共计三万二千,明日进发长安!」(本章完) 陇右地图 如图,应书友要求附上,供各位参考。(本章完) 第257章 虚张声势 曹睿话语一落,堂中众臣纷纷站起丶躬身行礼应承。不过,曹睿此刻却并没有多少即将出征的澎湃之情,心中满是凝重与思量。无他,实在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战争是个系统工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慎。好在,此时的朝中人才济济,并不缺贤能之臣襄助。曹真刚刚直起腰来,就拱手说道:「既然陛下已经下令,请允臣现在就去武卫营中,监督出征之事。」曹睿微微颔首:「那就辛苦大将军先去了,若前方军事紧急,大将军可自行做主丶不必遣使事先问朕!」「朕给大将军找个随在身边参谋之人可好?」曹睿转头看向坐在几名侍中后面的杜袭,问道:「杜卿,建安年间卿曾久任关西,今日可愿为大将军军师丶一并先行向西?」杜袭年已六旬,身高中等而又略胖,但从面貌来说属实平平无奇。但杜袭刚一开口,却让曹睿眼中一亮。「为国尽忠乃是臣之本分,不过臣有几问,还请在出发之前丶当面向陛下问明。」曹睿微微有些意外:「杜卿有何问?现在众人皆在,朕定会给你个答覆。」杜袭拱手道:「陛下有无亲自去陇右之意?」书房中瞬时又安静了下来。一旁的曹真也发现了,方才陛下只说要跟在自己后面丶第二天向长安进发,但没说要不要去陇右啊!见曹真疑惑的目光也看了过来,曹睿缓缓说道:「朕本想到了长安再说的,但既然杜卿问了,若是继牵招和大将军后,陇右仍需驰援,朕会率兵亲至。」「在朕到达陇右之前,大将军总揽陇右战事。」连皇帝都要自己去陇右了,这时候也没人在乎是不是侵夺张合『督雍凉军事』的权柄了。杜袭又问道:「敢问陛下想让陇右打成什麽样子?」曹睿的神情严肃起来:「杜卿是什麽意思?」杜袭解释道:「是每郡每县必争,还是力求拖住敌军丶等待朝廷大军到来?」曹睿摆了摆手:「朕知道杜卿要说什麽。但是现在不是论如何相持的时候,先顶住这一波,保住陇山道丶保住上邽,这才是重中之重。其他事情后面再议。」「是臣多虑了。」杜袭略带歉意的回应道。「无妨。」曹睿平静的说道:「朕要你们走的如此匆忙,许多事情丶许多方略也来不及计较。」「你们先去,若朕要更改什麽丶变动什麽,定会遣人及时告知你们。」曹真与杜袭两人,双双起身告辞。曹睿也从桌案后起身,将他们二人送出了书房门外。此时天边已经微微泛亮,曹睿长吸了一口冷气,这才转身回到书房内。进屋后,曹睿一刻不停丶直接分派起来:「复尚书左仆射卫臻司隶校尉之位,与卫尉董昭一同留守洛阳。」「臣卫臻(董昭)领旨。」两人拱手应道。「卫师傅现在就去尚书台,给从洛阳到长安沿途各郡丶县急速发令,保障大军西进之事。」「给平阳丶河东丶弘农三郡传令,立即向长安转运库存之粮!」「遵旨!」卫臻领命后转身出去。「董公!你现在去给陈群发令丶让他火速派一万外军去长安。再令司隶丶兖州的州郡兵集结,准备待命,再让武库做好调配。」「臣领旨!」董昭行礼,而后缓缓走了出去。「秦朗!」曹睿看向这名负责宫中宿卫的亲信之人:「此番出征你就不必去了,在宫中好生宿卫,莫出差错。」一向沉默寡言的秦朗,此时躬身行礼道:「有臣在,陛下放心就是。」曹睿轻轻颔首。「剩下诸位,四名侍中,还有司空。」曹睿看向司马懿:「随朕此番一同出征!你们还有一天的时间,处理处理家事,明日天亮就随军出发。」众人纷纷答应下来。不过就在众人都告辞退去时,司马懿却留了下来,似乎有话想说。曹睿也察觉到了,出声问道:「司空这是还有事和朕说?还有哪里不妥的?」司马懿拱手说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曹睿眯眼看了一下司马懿,轻轻摇头说道:「这时候还有什麽不当讲的?」司马懿说道:「臣记得,陛下去年出征淮南,大约也是在十二月初。」「陛下三个月不在洛阳,洛阳内也生了一些事端,还是不得不防的。」司马懿低头看向地面,轻声说道:「或许陛下可以将雍丘王一并带上随军。」曹睿轻叹一声:「司空想得周到啊!这样好了,司空稍后派人去和雍丘王说,明日让他随朕一并走,帮朕掌管文学之事。」「写个檄文,拟个布告,他还是可以的。」司马懿没有回话,点头以作回应。曹睿继续道:「司空这是提醒朕了。今年毕业的太学郎有百人吧?」司马懿点头:「正是如此。这百人的太学郎都还未授官,随三署郎一并居在洛中呢。」曹睿道:「百人而已,分到各军中去做些参赞军务之事丶什麽都不懂的那些人派去打杂也行。」「臣知晓了,稍后这就通知下去。」司马懿答道。随着牵招从长安传来的一封紧急军报,太和元年年底的洛阳城,就这样在一个早晨之间被搅动了起来。对于这种突然出现的战事,尤其又是在陇右本土进行防御,上至重臣们丶下至中军的基层武官,普遍的情绪还都是乐观的。年初刚在淮南打赢,年底去打更弱的蜀汉,胜率岂不是会更大一些?更何况,当今皇帝又如此大方。年初班师回来后,中军里的两千石几乎人人都成了关内侯,赐下的金帛恩赏更是异常丰厚。战争热情就更是高昂了。从十二月四日丶到十二月五日,这短短的一日之间,西至天水丶东至洛阳,全部被蜀军的来袭调度起来了。而上邽城内,郭淮的心情却更为凝重些。实在是城外的蜀军太多了。蜀军并未在上邽城左近渡河。即使是昨日下午就驻在上邽以东六里处的蜀军,今日也只是戒备完好的小心渡河丶向北面的陇山道进发去了,全然没有一丝停留的意思。郭淮身为雍州刺史丶又受张合之托负责陇右军务,此时必然是要做些什麽的。「郭使君要出城立寨?」鹿磐用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郭淮。「没错,正是出城立寨。」郭淮与鹿磐并肩站在城头之上,眺望着渭水对岸的大片原野。上邽城座落在渭水以北,东面北面两面依山而建,城南距离渭水也仅有一里远。如果敌军围攻上邽,势必要渡过渭水丶在北岸扎营,但也没有太多空间施展。鹿磐也是因为这一点而困惑,从而向郭淮提出疑虑。郭淮轻声对身旁的鹿磐说着:「你看,东面这一大队蜀军走得如此之急,定是要与左将军抢夺陇山道丶欲要阻隔大魏关中之援军。」「而正在北上的这股蜀军,与还在我们城下的蜀军,似乎并未有什麽关联。否则两相策应之下,昨日就可以把我们围了。」鹿磐皱眉问道:「那郭使君的意思,是想野战击破这股蜀军了?」「非也丶非也。」郭淮连连摆手:「上邽城修得这般好,我干嘛要在野战里与蜀军空耗人命?」「上邽城内,只有三千外军和一千五百郡兵。若在守城时,一个能抵蜀军三个丶四个,又岂能在野战里抛洒性命?」鹿磐更疑惑了:「那使君是何意?我实在不懂。」郭淮问道:「你觉得,若在蜀军之内论先锋,是渭水对面这股数千人的蜀军是先锋,还是北上的那支为先锋?」鹿磐道:「当然是现在正北上的那支蜀军是先锋,定然也更为精锐些!」郭淮又问:「那你说,这股数千人丶没那麽精锐的蜀军,能知道我们城内虚实吗?」鹿磐摇头:「他又不是神仙,如何得知?」「这就对了。」郭淮用力攥拳,狠狠的锤了一下城头,咬紧牙关说道:「就是要赌他们不清楚上邽虚实!」「鹿将军,我将三千外军全带出去,再从城中带三千民夫出去。」「到城西三里处,修一个万人大小的营寨样子,插满旌旗!」郭淮笑道:「你说,对面的那数千蜀军,还敢来攻麽?必然要待后方支援,才敢渡河!」鹿磐叹道:「使君妙策,定让蜀军心生疑惧。不过话说回来,使君的『虚张声势』之策,能为上邽城争取几天?」郭淮深吸一口气:「按此形势,向陇山道的先锋就能派去两万,蜀军至少还有两丶三万以上。」「上邽被围是定数了,哪怕能拖延一日丶两日也是好的。幸好你我昨日已经给左将军去信丶请他暂停进军了。」「真正的战机,不在你我这里的上邽,而在左将军经过的陇道啊!」说罢,郭淮重重拍了拍鹿磐的肩膀:「如今城内之将只有你我二人。你且守城,我来率人到城外『虚张声势』去!」见鹿磐似乎要说些什麽,郭淮笑道:「我知晓,若是情况危殆,我会即刻回城的,莫要担心。」鹿磐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本章完) 第258章 兵无常势 上午时分,郭淮带人从西门而出丶到渭水北岸列阵扎营去了。而此时的张合,却疲于奔命一般,率骑兵疾驰在陇山道上。陇山道全长六百里,张合是十二月一日清晨出发的。就在快到中午丶距离上邽大约一百里之处,张合就与郭淮派来的信使撞见了。张合满脸疲惫的坐在马上,连着四日丶每日一百二十里的高强度行军,让这位体魄强健的老将也有些吃不消。接过信使手中的郭淮战报后,张合细细读了一遍,轻轻叹了口气:「莫非明日就要与蜀军碰上了吗?」「都督这是何意?」身旁马上的参军陈凭问道。「你且自己看吧。」张合将郭淮的军报抛给了陈凭:「蜀军大约两万步兵,预计今日一早就沿陇山道北进了。」「一百二十里路,慢则三日丶快则两日,怎麽说也该到了。」张合高举左手打了个手势,调转马头,开始渐渐向来时的方向走去。略阳城就在北面二十里处,蜀军最快明日才能到达,张合这倒是不急了。可身旁的参军陈凭却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禀都督,蜀军有两万步军,可我们却只有两千骑兵!」张合嘴角略微上扬,笑着说道:「无妨,我会讨之。」陈凭还有些不解,见到张合神色已改数日之间的阴霾,变得从容丶甚至有些欣然起来,实在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张合这般,实在是有他自己的道理。平黄巾丶讨公孙瓒丶官渡对峙丶平定河北丶远征乌桓丶征讨淮南丶虎步关右……数十年来,张合大大小小作战无数,乃是实打实的『身经百战』了。张合数日里的忧虑和纠结,只不过来自于对战场的未知丶和对陇右形势的不确定。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战场,既然都已经明牌了,那麽,打就是了!陈凭随在张合身后,出于一个参军的本职,已经开始计算起来如何阻敌了。十二月一日清晨,张合的两千骑兵先发丶身后的八千步兵后发。步兵一日急行军七十里,而北面的略阳城离陈仓有四百八十里。那麽……后面的八千步兵,最快将在十二月七日夜丶正常的话会在十二月八日上午,全员到达略阳城下。而蜀军若同样急行军,日行六十里的话,也要六日晚才能到略阳附近。日行四十里的话,就要到七日晚了。只能说,这个时间勉强还算来的及,甚至可以说太巧了!如果一切如同预料,从陈仓出发的八千步卒,将会与蜀军近乎同时到达略阳。看着前面张合骑在马上丶从容的身影,陈凭跟在马后一阵感慨。什麽叫名将气度丶什麽叫名将风姿?当世名将,还有能出左将军其右的吗?……可事情却往往不能尽如人意,陇右各郡各县的形势,在诸葛亮大军来袭的消息被证实后,面临着天翻地覆一般的变化。首当其冲的就是天水郡的冀县丶和陇西郡的豲道丶中陶丶新兴三县。高翔的一千骑兵,在被马遵拒绝了之后,就驻扎在冀县城外数里之处。次日,高翔得了斥候通禀,亲眼目睹了太守马遵将一千五百郡兵悉数带往上邽的方向。高翔并没有阻拦。丞相诸葛亮交给高翔的任务,就是凭藉骑兵的机动性和威慑性,带着诸葛亮如流水线般签发了的侯爵丶官职丶封赏,前往陇右各郡劝降。高翔在马遵走后,随即就又派使者进了城,与城中大姓和戍守城内的天水郡主簿尹赏,又一次的谈判了起来。一边是威逼利诱,另一边是曲意逢迎。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道理其实很简单了。若此刻仍在冀县城中的大姓们秉持着高尚的家国情怀丶和对大魏的忠诚之心,拒不投降。那只能说,冀县的大户们家家都值得给个关内侯。但是,太守马遵领着城中军队跑了啊!你这个洛阳来的官员,背叛我们冀县在先,我们只不过被逼无奈啊!不过,天水此前确实出过不少忠臣,现任大魏四名侍中之一的杨阜杨义山,就是天水郡冀县出身。建安十七年时,马超率各部羌丶胡袭击陇右,附近各郡都纷纷响应,最后只有冀县一城誓死抵抗。杨阜就是因为那次英勇为国,这才被封为关内侯丶遥领益州刺史的。但彼时彼刻,与此时此刻却大不相同。马超兴兵十馀载,屡次出击关中丶又屡次被朝廷击败,甚至还间接害死了其在邺城作为任职的父兄丶全族。这种没有希望丶没有前途之人,陇右各郡的明眼之人早就弃之如敝履,假意投降者,一朝反目也是应有之义。但蜀汉与马超,能是一回事吗?一个是穷途末路丶只能纠集羌胡来攻汉人郡县的军阀,一个是据有『大汉』之名,称了皇帝丶胜过曹操的复国之辈。此时此刻,『汉』这个旗子,在陇右还是很有号召力的。冀县内的四家大户姜丶阎丶任丶赵,凑在一起商议了认真商议了数日。得出的结论是,由姜丶赵两家牵头离开冀县,由阎丶任两家主持投降。这四家同居一郡,其实早有许多姻亲与利益交通。说是姜丶赵两家离开,其实也带走了许多阎丶任两家的子弟。留在城中的阎丶任两家,也是这般操作。所谓一郡的大户,面临不管哪个朝廷丶堂堂正正的数千或者数万大军,其实仅如草芥一般。要麽降,要麽跑或者死,没有给他们留出多少骑墙的空间。纠结了数日之后,就在郭淮出城扎营的同一日,也是在十二月五日,县令冯易与姜丶赵两家离开冀县丶逃奔至东面尚未被蜀军占据的新阳县去了。在主簿尹赏的带领下,冀县的城门缓缓开启,迎接了高翔所部的入城。高翔部共两千骑兵,而向西分走的另一千骑兵,带着冀县投降的消息丶与尹赏及阎丶任两家的书信,也十分顺利的劝降了中陶及新兴两县。一时间,半个天水郡丶半个南安郡,就这样迅速的落进了诸葛亮的口袋之中。而上邽城外,郭淮面临的严峻情况也丝毫没有得到改善。五日下午,郭淮正在上邽城外扎营丶完成他『虚张声势』的计划时,从西南方源源不断而来的蜀军,彻底让郭淮紧张了起来。昨日,也就是四日,蜀汉中路军的廖化部四千人,先行到了上邽附近。五日下午,蜀汉东路军的镇北将军魏延丶讨逆将军吴班,共计一万一千人,隔着渭水丶与正在修营的郭淮面对面,大摇大摆的行至了马谡等人昨日留下的营垒中。整整一日,郭淮只在渭水北岸修营,并无其他作为。六日上午,魏延及吴班的一万一千人,也如同昨日的马谡丶赵云等人一般,无视了渭水北岸的上邽城与郭淮部,简单修缮了一下昨日的浮桥后,继续沿着陇山道向北进军去了。而郭淮的心情在这几日就如同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丶接着大起大落。六日上午,东面的蜀军北上了。下午时分,吴懿所部的一万五千人,又进了魏延刚刚空出的营寨!郭淮不敢大意,趁着两处蜀军都没什麽明显的动作,连忙骑马驰回了城中,去寻鹿磐去了。入城之后,郭淮急忙问道:「鹿将军,你前日给左将军沿着陇山道发信之时,有没有沿着渭水道给关中去信?」一向为人谨慎的鹿磐点了点头:「给关中去信了。从上邽向东丶过临渭丶经渭水道一路向东到陈仓,三日就够了。」郭淮右边的嘴角已经上火起泡,声音也变得嘶哑了许多,背着手在冀县官署的院中不住的踱步着,思考并计算着各处的信息差。十二月四日下午,郭淮告诉张合蜀军应有五万以上的兵力。远在关中的陈仓,应该是十二月七日晚,收到这一讯息。但这个讯息在两天后的今日来看,已经与现实情况偏离的太多了。从上邽城以东,沿陇山道北上的蜀军就有足足三万人了。此时上邽城南丶渭水南岸还有大约两万人。单是郭淮亲眼目睹的,都有五万蜀军了。冀县呢?南安郡呢?陇西郡呢?还有沿途一路上的西县丶卤城丶祁山……哪里不需要人?郭淮急匆匆的说道:「鹿将军,现在陇山道在我们这一侧,已经被蜀军全部堵住了。」「所幸渭水道还通着!你我应该速速拟一份新的战报,沿着渭水道送给陈仓丶送给长安丶送给陛下!」鹿磐的面容也是一样严肃。这几日间,上邽城附近的蜀军一茬接着一茬,鹿磐也是与郭淮一般的心焦。「郭使君,应当如何去写?」鹿磐发问道。郭淮说道:「告诉朝廷,十二月六日晚,已有三万蜀军沿陇山道北上,此时上邽城外还有两万蜀军。」「蜀军总兵力应该至少七丶八万,至少!甚至更多都有可能!」郭淮长长的叹了口气:「如今形势,单凭陇右与关中之军,是绝对守不住的了。还请朝廷和陛下早日来援为盼!」(本章完) 第259章 囊中之物 郭淮在城中忙着发信之时,城外的吴懿却与马谡丶魏延等将不同。下午时分,日头缓缓下落之时,吴懿全军进营还未有一个时辰,就火速派人在渭水上再次搭建起浮桥来。上邽虽临渭水,但冬季水浅丶南北两岸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三十丈。冬季天冷,但渭水上结冰的厚度并不能容纳人马通行。前两日马谡丶赵云等人北上之时,就在渭水上搭建了浮桥。吴懿所部一动,城墙上观察着的哨位随即发觉丶并向郭淮鹿磐二将做了通报。刚刚将信发出去,又听闻吴懿进军,郭淮心中的急迫之情就更为紧张了。「郭使君,应当如何是好?」鹿磐的声音同样显得急切。郭淮沉思片刻:「如果上邽有一万守军丶或者两万守军,应当如何去打?」鹿磐回应道:「使君莫不是在开玩笑?如果有两万守军,你我岂要像这般着急?当然是将他们修建浮桥的军士推回去了!」「不错!」郭淮亲自站在城头,紧紧盯着从东南方丶吴懿营寨中派出的三支修建浮桥的队伍,一队大约一千人左右。郭淮朝着身旁的鹿磐说道:「你从城中,引五百军士丶隔河顶住最东面那股蜀军,我再给你调五百民夫,也作千人的架式。」「我现在去城下营中,再引两支千人队丶去顶住西面这两股蜀军。」「遵使君将令!我这就引军出城。」鹿磐神情凝重的点头,与郭淮两人一并走下了城墙。鹿磐知道,郭淮这是继续维持昨日『虚张声势』的计策,在真正的两军交战之前,不愿有半点示弱之处。千人规模丶隔河阻止蜀军搭建浮桥,对郭淮来说实在算不得什麽难事。隔着区区三十丈宽丶上面结了一层薄冰的渭水,意图搭建浮桥的蜀军丶与渭水北岸的魏军之间,两军相持丶在三处地方都沦为了隔河对射。随着日头渐渐落下,双方也鸣金收兵。正如郭淮设想的那般,今日可算又捱过了一日,哪怕只多拖延一日丶对此时的上邽城也是好的。不过,渭水南岸的吴懿却丝毫不如郭淮这般着急,而是在日头渐落之后,才趁夜向西县的诸葛亮送信前去。郭淮与吴懿的视角是截然不同的。此时已是十二月六日晚,从吴懿的视角来看,东路军全军三万人已经沿陇山道北进,而天水郡的冀县已经献城而降。上邽是个交通要地。但对于攻守双方来说,对于交通要地的争夺却是不同的。在吴懿看来,天水郡已经得到一半,另外一半无非是上邽而已。魏军据有上邽,可以作为基点来支撑关中丶乃至洛阳的中军进入陇右。但是反过来说,蜀军据有上邽,则可以从容的向西吞灭南安郡丶天水郡,甚至整个凉州!若蜀军没能拿下上邽,堵住上邽也有一样的功效。吴懿给诸葛亮写信请示接下来该如何作战之时,距离冀县投降已经过了一日半,远在西县的诸葛亮已经收到冀县高翔来信丶开始准备动身前往冀县坐镇了。西县,诸葛亮指挥调度全军的大营就驻扎至此。夜晚的蜀军大营,灯火通明。诸葛亮所在的中军大帐外,里外数层军士在一刻不停的梭巡着。虽然太阳已经落山,但大营内外进进出出的使者却是颇为热闹。此刻的诸葛丞相,正在与自己的长史向朗嘱咐着注意之事。「巨达,军情紧急丶就辛苦你连夜赶往冀县了。若时间所料不错,八日上午你应该能至彼处。」诸葛亮挺坐于桌案后,神色从容的吩咐着:「到了冀县,行事要注重方略丶不要激起民变。」向朗频频点头:「丞相之意,属下已经全部知晓了。」「按丞相的嘱咐,我大军从汉中远来,第一重要之事就是粮草补给。八日我到冀县之后,会以丞相军令徵发本地民夫到上邽围城,再在周边尽力征粮。」诸葛亮静静听着,补充道:「无论是那个天水主簿尹赏丶还是冀县的阎丶任两家大姓,心向大汉丶及时归顺,都是值得表彰的。」「但非常之时,应有非常之事。大军出征,就食于地才是上策。征粮与调用民夫,乃是如献城投降一般紧要之事!王师攻伐,不由得他们半点拖延。如若有违逆之辈,随时可杀!」向朗想了一想:「冀县已经投降,若是高翔派往南安郡和陇西郡的骑兵丶在这两郡也有收获呢?」诸葛亮想了片刻:「这两郡先不急着徵调民夫,先征粮!告诉高翔,对征粮抗拒者丶虽然投降亦可惩戒,必要时可以杀头。」「纳粮者,大汉会另有封赏。若不纳粮,那就定然是违逆之辈。」向朗点头应承。诸葛亮与其馀统帅不同,在建安十三年赤壁战后,诸葛亮常年负责刘备集团内的大部分政事。刘备死前,诸葛亮在军事上虽有建树,但比政事却弱了许多。在刘禅继位后,诸葛亮得以军政一肩挑。尤其是在征讨南中之后,以此战绩在蜀汉内部树立了不小的威望。昔日刘备在汉中之时,诸葛亮就在后方为刘备统摄粮草后勤之事。西县已是天水郡内,算是标准的敌境了。诸葛亮又岂会替敌境内的大户心疼?筹措粮草之事,也被雷厉风行的安排下去了。而在动身去冀县之前,诸葛亮还有一事需要解决。将参军杨仪唤来后,诸葛亮向自己的这位得力助手吩咐道:「威公,数日间与西县长沟通之事,都是由你一人全权负责。」「明日本相就要去冀县了,还有一夜,西县能否拿下?」杨仪神色恭敬的拱手说道:「禀丞相,大军到达西县已有七丶八日,西县长从一开始的笃定坚守,在城上亲眼目睹七万馀王师北上之后,原本的决绝之意也渐渐涣散开来。」「请丞相准属下今夜亲身进城劝降,还请丞相命人在外鼓噪作势。」「可以,那就再试一试吧。」诸葛亮轻轻颔首:「威公,你半个时辰之后去吧。到时我会命此地的三千士卒丶双手持火把在城下分散,伪作攻城之事。」杨仪领命行礼后缓缓离去。对于此番蜀军北伐,诸葛亮的战略非常明确,那就是动用各种手段丶千方百计地火速占据战略要地。祁山堡易守难攻?那就不打了,绕过去,不要耽搁大军行军。西县拒不投降?全军分三路直接北上!诸葛亮亲自坐镇此处。杨仪也是得力的,在接令之后亲自入了西县。还没到半个时辰丶军士们的火把还在准备着呢,不远处的西县城头就开始举火示意,城门也缓缓开启。「西县降了,西县降了!」传令兵急匆匆的跑进大营中,隔着数十步远,诸葛亮就在帐中听见传令兵的报喜。诸葛亮面色如深潭一般平静,心绪丝毫没有因为一个小小西县的得失而波动。八万大军北上,冀县都已经降了丶西县不过弹丸之地罢了。真正应当着力丶认真对待的,乃是整个陇右丶整个凉州!诸葛亮挥手示意,侍卫知趣的吹熄了帐内的油灯,诸葛亮也随即更衣卧下。明日就要动身去冀县了,上邽的争夺丶东路军陇山道的进展,这些都要由他一人定夺。诸葛亮卧在榻上缓缓闭目,准备提前入睡涵养精神。而此时帐外的大营,却因为近在咫尺的西县归降,而高声山呼了『万岁』起来。……第二日,十二月七日。情势对郭淮越来越不妙了。上邽城的西南侧丶原本只有四千蜀军,而今日上午开始,却从西面来了更多蜀军。蜀军中路军共计三万,征北将军吴懿的一万五千兵丶与阴平太守廖化的四千兵早已到了上邽城南。而右中郎将宗预的六千步卒,在吴懿得知冀县已降之后,在前往冀县的路上被吴懿喊回了上邽。只有宁远将军黄袭的五千人丶前去攻打新阳县丶以及去接收冀县。在吴懿的意料之中,新阳县也顺在冀县之后投降了。天水郡一共六县之地,郡治冀县丶西县丶新阳都已投降,上邽城已然被围。剩下的显亲县丶成纪县远离交通要道,并无多少攻击价值。若这般看来,天水郡已经成为了诸葛亮的囊中之物了。随在吴懿军中的尹默尹思潜,作为丞相诸葛亮的军师祭酒,按照诸葛亮的方略孤身渡过渭水,欲要劝降郭淮。不料,郭淮却并未准许尹默进营,而是亲自站在营门处丶与尹默隔着一丈远对话起来。没等尹默开口,郭淮已经一连串的质问了起来:「刘禅割据自守之贼丶诸葛亮滥政弄权之辈,你尹思潜本是益州名士,如何不知天下大势丶朝代更迭之理,替刘禅和诸葛亮卖命丶到我这里来寻死?」尹默在刘备领益州牧后,在益州所任的官职也是学官。面对郭淮一连串的质问,本想劝降郭淮丶与郭淮陈说天命人事的尹默,竟一时呆住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尹默虽不擅辩才,但心中已知并没有半点劝降郭淮的可能性了,随即上马转身就走。这下倒轮到郭淮在后,目瞪口呆起来了。(本章完) 第260章 此乃街亭 尹默此行,来回还不到一个时辰,便返回了渭水南岸的吴懿营中。吴懿此时已经亲率五千人丶在营门外列队完毕,准备沿着更东一些丶马谡丶魏延在两日前经过的浮桥渡河丶再到上邽城东扎下营盘。远远的看见尹默单人独骑行了回来,吴懿满是诧异的拍马迎了上去。吴懿看到尹默坐在马上板着一张驴脸,不由得笑了出来:「尹大夫,尹大夫?这是怎麽了。」尹默摇了摇头,继续低着头向营中走去。吴懿无奈,只得拨马近前,亲自用手拽住了尹默的缰绳,笑着问道:「尹大夫!你倒是说句话啊,劝降郭淮丶劝降的如何?」尹默的面孔渐渐涨红,方才面对郭淮说不出话,可面对吴懿这个老熟人,尹默用手指向上邽城的方向,高声叫喊道:「郭淮此人不可理喻!此人辱骂陛下丶辱骂丞相,非人哉!」「行了行了,不就是没劝降成功吗?」吴懿一边笑着一边安抚着尹默,这般有趣的场景在成都时可见不到:「你且去营中安歇,看我率兵渡河丶替你到郭淮面前找回面子!」说罢,吴懿朝尹默摆了摆手,随即领兵向东北方向渡河去了。而按照吴懿的指令,西边的廖化部也一时欲强渡渭水!蜀军同时两边渡河,而就在处在城西的郭淮想要率三千外军向西丶欲要抵住过河的蜀军时,上邽城里的鹿磐却遣人将吴懿在城东渡河之事告知了郭淮。一时间,郭淮陷入了两难之中。原地挣扎了许久,郭淮眺望着不远处结了薄薄一层冰的渭水,咬牙下令,命全军拆营丶随后返回上邽城中。虚张声势,面对东丶西两面蜀军的同时进军,宛如一个泡沫一般被轻易戳破了。虽然一时沮丧,但郭淮的心中仍还是有底气的。上邽城就在身后,凭此城池丶定可拖住蜀军丶等到左将军援军到来!西边的廖化部渡过渭水后,开始向上邽城的方向挺进,最后在城西五里处丶靠渭水扎下营寨。东边的吴懿部也是一般。有了这两座在城北的营寨作为依托,窄窄的渭水再也无法成为蜀军的阻碍,而上邽城距离被围也不远了。下午时分,陈仓城中的右将军朱盖,收到了三日前丶鹿磐从上邽发来的战报。堂中捏着文书的朱盖,先是自言自语赞叹了许久,然后转身看向一旁站着的邓艾。「士载,你说牵镇西是怎麽想的,怎麽就被他赌对了呢?」「禀右将军,属下以为牵镇西所说没错。若关中出事丶自有中军来抵御关中来犯之敌。但若陇右大军进犯,晚支援几日的话,相差的就是天上地下一般了。」邓艾倒是难得的没有结巴。实际上自从被皇帝托以重任之后,位高权重丶在自信心逐渐建立起来后,困扰他多年的口吃也渐渐好了。权力最能养人。朱盖点了点头,说道:「我与牵镇西,是十二月二日上午在长安接到的军报。」「当日下午,牵镇西率一万五千步兵先行开拔,若按一日六十里之速,算起来他现在已经到了郿县附近了。」「若沿陇山道进发,郿县到上邽大约还有七百里,还要十一日丶十二日能至。」邓艾此时说话似乎有些妙语连珠的意思了:「牵镇西统率大军驰援陇西丶右将军从长安疾驰两日来陈仓坐镇,伯仲之间丶俱是国家功臣。」「哈哈哈哈。」朱盖颇为爽朗的笑着:「士载啊士载,我怎麽才看出来你这般会讲话?」邓艾羞涩一笑,随即补充道:「若算起来,信使已经到了洛阳两日有馀了,中军应该向关中进发了。」朱盖听闻此语,却站起身长叹了起来:「按郭淮信中所说,蜀军足有五万以上来犯。只怕郭淮在上邽抵挡不住丶左将军在陇山道也无法阻敌啊!」「郭淮兵不到五千,左将军不过一万人。如何能等到牵镇西援军来到?等牵镇西到了,说不得中军的骑兵都到了!」此时的邓艾精于屯田和粮草之事,对军事只是粗通,随即请教道:「若依右将军判断,这仗能打成什麽样子?」「哎,」朱盖叹道:「按蜀军这架式,恐怕天水丶广魏丶南安丶陇西,这陇右四郡都得丢!」「蜀军这般厉害?」邓艾略带惊讶的问道。一直以来,大魏对内皆称吴蜀为叛逆。从宣传上来说,大魏疆域最广丶兵力最多,对于邓艾这种不通军事的下层官吏而言,『大魏强盛』乃是如同真理一般。但历朝历代,所谓的『真理』,似乎与真理都不沾边。朱盖摇头:「不是蜀军厉害,而是大魏在陇右兵少。」看着面前行礼请教的这个三十岁的『年轻人』,知晓他被陛下看重,现在无事时朱盖也愿指教他一番。「士载,你看陇右四郡丶平日里也算安稳,素无叛乱之事。一旦敌军大军压境,而陇右又少兵难以抵御,投降这种事几乎是难以避免的。」「一城降了丶带动两个。两县降了丶一个郡也就不稳了。」朱盖努力解释道:「就如同一行旅人手扯着手站在峭壁边上,一个掉下去了丶一连串都会掉下去。」以邓艾之聪慧,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关窍:「依右将军所说,那陇右城池的投降,要何时才能止住呢?」朱盖说道:「方才我说陇右四郡可能会全丢,说的也只有陇右四郡了。」「就拿最西面的陇西郡说,襄武离榆中足有四百里,无论蜀军从粮草丶还是兵力来说,都不可能调度如此多的偏师向西。」「西边的夏侯霸与陆逊,定会在集聚到陇西郡。或许是郡治襄武城丶或许是再西一些的首阳城。但无论如何,襄武就是蜀军进犯的最西面了。」「那安定郡呢?」邓艾又问。朱盖瞄了邓艾一眼:「左将军不是去了吗?算起来,他现在应该已经到达安定郡西面了。」邓艾若有所思:「那安定郡定然无虞了。」朱盖走至邓艾身旁问道:「士载你说,那陇右现在何处最为关键?」邓艾在心中努力回忆了一遍陇山道经过之地,反覆确认了几遍后,语气笃定的说道:「略阳!」「左将军应该已经到达略阳了,通过陇山道北上的蜀军应该也到略阳一带了。」「若左将军能率万人守住略阳,则陇右战局仍有转圜馀地。倘若守不住……」朱盖凑近,面对面盯着邓艾的双眼:「若左将军守不住,该当如何?」邓艾对着朱盖的目光,咬牙从口中挤出几个字:「若守不住,则陇右四郡将全丢至敌手。」「大魏在关西的形势,将会比建安十六年更坏。」所谓建安十六年,正是曹操在关中击破马超与韩遂联军丶收复安定郡,又派遣夏侯渊西征的那一年。朱盖用力拍了拍邓艾的肩膀:「小子,说的不错!军情就是这般一日三变,每一变都让人惊心。」「知道该如何做了吗?」邓艾略有些茫然的看着正在朝外走出的朱盖:「右将军让我做何事?」「真不晓得你是聪慧还是痴傻。」朱盖转身,用异样的眼光看向邓艾:「既然得知了新的军情丶又心中有了猜度,当然是写军报发给牵镇西和洛阳啊!」邓艾略带歉意的躬身一礼:「是属下粗疏了,我这就去拟军报。」朱盖轻轻颔首,随后离开前往城外军营中去了。……几乎同一时间,在郭淮丶朱盖丶邓艾几人都认定了的战场——略阳,张合也准备亲自引着五百骑出城。参军陈凭略带疑惑的问道:「都督是要亲去城南阻隔蜀军吗?为何只带五百骑?」张合扬起马鞭,指向城外:「本将问你,大队蜀军会从哪条路来?」陈凭想了想回应道:「应该从略阳城东南四里处,通往上邽的那条路的路口来。」张合一笑,轻声说道:「知道就好!这块地方如此狭窄,五百骑就已经足够了!」「不过,本将还有一事要嘱咐于你。」陈凭连忙拱手说道:「但凭都督吩咐。」张合问道:「看到城南那座山了吗?」陈凭点头:「回都督的话,看到了。」张合缓缓说道:「我先领五百骑,埋伏在路口以东二里的地方。」「略阳城在此,此刻又到了下午,蜀军必然会向略阳城这边来。」「你且看我率骑兵冲出,从东边威吓蜀军之时,你就从城中领着一千骑出来,远远的将蜀军往城南那座山下赶。」「听明白了没有?」陈凭乃是张合亲信之人,在表示听明白了之后,随即又问:「不过,都督为何要将蜀军赶至那边?」张合略显无奈的看了陈凭一眼,说道:「总不能让他们堵住路口丶堵住平地,安稳的扎下大营来吧?」「城南就这麽一个正对着的山,不将他们向山边赶,还能赶到哪边?」陈凭连连应道:「属下知晓了,都督慢行。」张合离去之后,陈凭似乎想到了什麽,将略阳县的县令叫了出来:「城南那座山,可有名字?」略阳令想了片刻,回答道:「陈参军,彼处正是略阳城南的街亭,此山名为断山丶本地人也将其唤作南山。」陈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本章完) 第261章 魏蜀首战 告别了陈凭之后,张合一马当先丶领着五百骑兵,朝着那个唤作断山口的路口方向,到断山口以东埋伏去了。虽然早有谚语,说关西出将丶关东出相。可关西不仅出将丶而且还出劲卒。所谓赳赳老秦,无论张辽驻扎的郿县丶陈仓一带,还是陇右此处的天水郡,全都是标准的秦地。张合麾下的两千骑,几乎都是过去近十年间来,在扶风丶天水等郡招募的。对张合这支骑队里的很多骑卒来说,蜀军北攻陇右丶实际上是在进犯他们的家乡。家国情怀丶夹杂着建功立业的念头,让张合统领的这支不过两千人的骑兵,几乎各个斗志饱满丶愿下死力。什麽魏丶什麽蜀丶什麽汉,通通不用。张合甚至都不用特意做什麽战前动员,保卫乡梓这一条就够了。且不说张合从容领兵自去了断山口东面埋伏,蜀汉扬武将军邓芝所部的四千先锋步卒,已经渐渐北上丶逼近了街亭路口。邓芝本不是武将出身,走的是标准的文官路线。先任县令丶再任太守丶入朝为尚书后,通过与东吴的外交丶渐渐得到诸葛亮的赏识。可以说,诸葛亮此番北伐,确实用了不少能征善战的骁将,同时也在培养不少新人将领。可诸葛亮却没有完全意识到,并非所有文臣丶谋臣都能如他一般,面面俱到而又样样精通的。邓芝所部急行军了两个整日,实际上已经很是疲惫了。之前数日,张合率军从陇山道赶来时,且不论骑兵,步兵的速度就能达到每日七十里。但这七十里每日的速度,乃是身处国境之内丶又有己方大将在前,全然不担心诸如路况丶敌情等的风险。而邓芝部四千步卒的一日六十日,不仅要在敌境中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异常状况,还担负着为身后大军修整道路的责任,更别说还要按照诸葛亮亲自定下的条令及时扎营了。两相比较之下,情况差距还是非常之大。邓芝并非以武勇见长,因此只是如平常将领行军一般,处在队伍中间的位置,随在大队中缓缓前行。随着前方士卒缓缓通过断山口丶将附近这一片山间平地的出现汇报给邓芝后,邓芝难得的有些释然之感,准备今日就在此处扎营了。而他确实释然的有些早。左将军张合,早在中午时就派斥候远远到了断山口旁边的山上观察。四千步卒大约走了两千多后,斥候在山上挥动红旗,向张合发着明确的讯号。张合看到红旗举起,左右晃动了三下,并且重复了三次后,心知战机已到。他没有半分迟疑,缓缓举起右手做了一个向前进发的手势,身后列队着的骑兵纷纷上马,沉默的随在张合的马后向前加速。作战最讲究出其不意丶攻其无备,张合此时将这两条全都占上了。更别说邓芝本人,现在还正处于断山口两山所夹的位置。对于这股疲惫的蜀军来说,此刻的危急程度,几乎可以等同于被半渡而击了!虽只有五百骑,但张合麾下骑兵渐渐提速的马蹄声在山间回荡,还是让邓芝一阵慌乱,搞不清敌军骑兵的数量。事起突然,邓芝也只好向身边的传令兵大声下令起来。「传令下去,让前面崔明丶张则两曲速速立住,用弓箭抵住魏骑!此处魏军定然不多,马参军丶赵将军丶王将军都在身后,必能及时来援!」邓芝此时半是下令丶半是在给自己打气。但邓芝有些高估了自己手下的这些步卒们。蜀汉二十馀年积攒的精兵,几乎都在夷陵之战被陆逊陆伯言给报销了。诸葛亮南征时虽然也练了些精锐,但这些参与过南征的精锐还不到两万,几乎都在中路军吴懿的手上。而邓芝手下的四千兵都来自他曾任太守的广汉郡,这些蜀地士卒们经过了诸葛亮的精心训练,但毕竟是第一次参与此等大战,面对的还是跟了张合十馀年的这支关西精锐的骁骑。还未等传令兵通知到,出了断山口的两千蜀军,面对魏军冲过来的五百骑兵,一时间方寸大乱,阵势几乎在瞬间就不稳了起来。「不要乱!把矛举起来,按照之前训练的那般,前排将矛插在地上,骑兵不敢过来!」曲长崔明大声吼着,意图将处在慌乱中的下属们唤回一些神智来。不过,从赶路状态切换到作战状态,对于这些新兵们还是花了些时间的。张合亲为锋矢,身披重甲骑在一匹极为雄壮的棕马上,率五百骑自东向西而来丶从前面这两千蜀军与后队之间的缝隙中穿插而过,在蜀军阵势的边缘宛如快刀般剜下一长条肉来,夺走了百馀名蜀军步卒的性命。魏军骑兵不多,邓芝在路口处看得清楚。步军打骑军本就是要以众击寡,邓芝连忙令自己身后的两千蜀军急速向前,与出了路口的蜀军合兵一处。说实在的,邓芝的指挥倒也没错。面对骑兵威胁合阵以对,乃是最中规中矩的打法。但问题是,你邓芝想在一个陌生地方仓促合阵,就能合到一起去吗?从前面两千蜀军的视角来看,邓芝所在的后队乃是将自己向更开阔的平地挤去。出于本能,蜀军的在变阵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向西边山脚下撤退。张合早已回到了东面,面对着已经反应过来丶渐渐向西侧山边退去的蜀军步卒,张合第二次率五百骑提速向前。只不过,蜀军阵中已经开始射箭防范了,张合也率身后的骑兵在一箭之外的地方转向,兜兜转转又驰了回来。但是无妨,张合本意就是将蜀军向西侧南山的方向去赶,蜀军这般自觉的退后丶欲要依山结阵,正中张合下怀。等到张合第三次率领骑兵威吓蜀军之时,城中陈凭领着一千骑军也从略阳城的南门丶东门一齐冲出,摆出一张巨大的雁形阵势向蜀军压来。蜀军在慌乱之间,甚至军阵内都发生了几起踩踏之事。四千人的军阵,在军阵的边缘处总有些倒楣鬼存在。张合与陈凭左右杀出,挑着蜀军长队的左右两边冲杀,又杀伤了三丶四百人后,方才徐徐收兵丶分两路撤回城中。天色已晚,并不适宜骑兵出城夜袭。而两番冲击便死了五百步卒的邓芝,此时正趁着夜色在断山之下背山立寨,暗自舔舐着伤口。但此时的张合,却在城东北数里处迎接着八千步兵的到来。不错,张合从陈仓带来的八千步兵,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七日夜间来到了略阳城下,给孤守此地的两千骑兵又增加了新鲜血液。有了跟随自己多年的两千骑军丶八千步军在侧,即使诸葛亮的两万大军进攻略阳,张合也有充足的信心将其守住。于是午夜时分,张合一改下午时颇为保守的作风,每半个时辰就派骑兵在邓芝营寨外策马驰过,直到破晓之前方才停住。马蹄声在黑夜中变得格外震耳,加之魏军骑卒们用关中口音大嗓门的叫骂与喊杀,让邓芝营中的三千多兵近乎一夜未眠。不过,邓芝早已趁夜派出信使回头寻找赵云和王平所部去了。可他求援的这个念头,却被张合接下来的进攻击得粉碎。天刚蒙蒙亮,邓芝营中的三千多广汉兵听不到了马蹄声,几乎全都昏昏欲睡。昨日行了六十里丶又抵住了一次魏军骑兵的冲击,加之又连夜搭建营寨,这些军士们早已眼睛都睁不开了。张合亲率休整了大半夜的五千步卒,静静的在略阳城南门外摆出阵势,堂而皇之地朝着一里外丶断山脚下的蜀军营寨走来。此处地形便是这般,略阳县城以南一里外就是断山,而周遭的平地也处于南北两片群山所夹的中间。等到邓芝部的哨兵奋力大喊『敌袭』之时,张合的五千兵几乎快从东丶北丶西三个方向突到营前了!睡了一夜丶随张合征战十馀年的步兵,对阵邓芝麾下三千多广汉郡的新兵,结果自是不言而喻的。事发突然,邓芝营中几乎瞬间全线动摇。虽有不少军士奋力挥舞着环首刀抵抗丶也有弓手凌乱的从营中抛射出羽箭射入魏军之中。但为时已晚,疲惫至极的蜀军几乎在一刻钟内,就被士气正旺的魏军攻入营中,双方士卒在营寨的边缘肉搏拼杀了起来。张合从军数十载,此时只觉蜀军这个仓促间立起的营寨摇摇欲坠,竟然如此之弱,一时间竟然失了兴致。「昨夜有俘虏告知,这支蜀军乃是由什麽扬武将军邓芝所领。」张合朝着身侧的一名亲卫说道:「替我去问问这个邓芝,问他愿不愿降?」「喏!」亲卫单膝跪地领命后,大步朝正在交战中的营中走去。亲卫站在战线后大吼道:「降者不杀!」四周的魏军也几乎在同时,吼叫出『降者不杀』这四个字,并且重复不断。亲卫继续上前,挑了个空隙刚走进营内不远,却不料被营中埋伏着的一队弓兵,攒射了个透心凉。救回来时身上插满箭羽,显然已是无救。(本章完) 第262章 枭首示敌 张合怒极反笑,亲自下马蹲在了跟随自己近五年的这个亲卫边,用粗糙的大手替他合上了眼睛。起身后,张合的神情逐渐凝固,甚至变得有些狠厉起来:「速速攻寨,不要再耽搁半点了!再过一刻钟,本将要看你们拿下此寨!」「谨遵都督将令!」几瞬之后,急促而尖利的号角声从后面传来,督促着魏军步卒们继续攻营。邓芝的这些广汉新兵,从未面临过这般战况,与在蜀中时丶将官传授的情况完全不同,战斗意志也已经到了临近崩溃的点。面对魏军突然加强的攻势,竟有许多交战处的士卒转身逃跑。跑了一个,就有两个,接下来就是更多。还没到一刻钟,除了许多欲从东面丶西面逃走的士卒外,营中的蜀军要麽已经死伤丶要麽跪地或者坐地请降。而想要逃走的蜀军士卒,也全然没有得到半点好运。在魏军骑兵速度的压制下,跑了出去的近千人丶也被骑兵围住进退两难。陈凭在身旁请示道:「都督,此刻蜀军营寨已经拿下,应该如何处置这些人?」张合看了陈凭一眼,淡淡说道:「先让他们扔去兵刃丶再尽数屠了,将营寨烧毁后即刻回营。」「对了,把那个唤作邓芝的蜀将找出来,本将有话要问他。」「屠了?」陈凭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张合:「都督,杀俘不祥啊,岂能都屠了?」张合冷哼一声:「什麽叫杀俘不祥?你没看到本将的亲卫吕义亲身前往蜀营劝降,却被蜀狗给射杀了吗?」「这些营中和营外跪地的蜀军士卒,绝对不是主动投降的俘虏,他们只是丧胆到不敢作战罢了。我军远道而来本就缺粮,这两日徵集来的粮草也不多。若是不屠了,带到城里空耗我们的粮草吗?」「可是……」陈凭还想再劝说一二。「不要什麽可是了,速速去做!」张合怒道:「我就不信蜀军昨夜没有求援,再不将他们杀了,他们明日就要杀你!」陈凭神色一凛,即刻领命去办了。营内四处跪地和坐在地上的蜀军,被突入营中的魏军老卒们在两刻钟内,乾净利落的就给分队杀光了,营外平地上的蜀军士卒们也是一般被杀。张合就坐于马上,神色漠然的看着眼前种种,目光里尽是冰冷之意。而不久后,邓芝就被魏军士卒抓到了张合面前。邓芝身上多处带伤,往日如儒雅文士的他丶现在如同恶鬼一般,披头散发喊叫着直勾勾的盯着张合,透红的眼睛里似乎能喷出血来。无论是谁,见到自己麾下士卒被这般无端杀戮,此刻的心中除了滔天恨意,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任何想法。一口含血的唾液吐到张合马前,邓芝怒极骂道:「你是什麽将军,分明是人屠!不得好死丶不得好死!」张合眯眼看着邓芝,神情中反倒露出一丝诧异:「你这蜀将怎麽会如此问?你们援军就快来了,不将你部尽数杀了丶我还能怎麽办?」「只许你们犯大魏疆界丶占大魏城池,却不许我们杀你?你是没打过仗吗?」邓芝继续欲骂,却被一旁的亲兵眼疾手快的丶拿一把沙土草石塞进了嘴里,一时间呜咽不停。张合轻哼一声:「邓芝邓伯苗是吧?本将问你,你身后还有多少蜀军?诸葛亮又是如何计划犯我大魏的?」见邓芝被亲兵按着挣扎说不出话来,张合问道:「若你愿说,点个头就好。若不愿说,那麽就摇个头。」邓芝愣了一瞬,随即猛地摇头挣扎起来。张合轻叹一声,朝着身旁的亲卫说道:「枭首!将首级放到断山口去,等着后面的蜀军给他捡过来。敢来进犯大魏疆界,这就是他们的下场。」说罢,张合拨马便朝着略阳城的方向走去。而此处的魏军烧毁蜀军营寨丶顺走蜀军携带为数不多的粮草后,刚刚进了略阳城后,城头上就传来哨兵的传讯。陈凭急匆匆的跑入县衙中,朝着张合拱手说道:「都督,断山口那里又有蜀军来了!」张合闻言后,却倚在榻上一动不动,口中说道:「今日有陈仓的消息来吗?」陈凭摇了摇头:「禀都督,并无消息传来。两日前我们回军略阳之时给陈仓传讯的使者,估计还再要两日才能到陈仓。」「嗯。」张合卧在榻上不动,接着又问道:「绕在略阳城西丶城北的小河封冻了吗?」陈凭点头:「都督,我昨日已经细细问过了周边地理,此河并未完全封冻。」「知道了。」张合淡淡说道:「若是蜀军有朝着小河旁边扎营的意思,过来与我说。若无其他事情,我且先睡一觉。」陈凭知道自家都督年纪渐长丶精力也不如以往了,因此行礼后就告退离去。且不说张合在城中睡得香甜,已经过了断山口的蜀军,在见到西面仍未烧尽的营寨,以及平放在路中间的头颅,连忙将此事报给后方军中。「将军,将军,我军先锋遇敌交战了,营寨被焚!」赵云午夜时得知邓芝连夜求援,当即决定亲率五千士卒趁夜来援。临近天亮之时,走了半夜的士卒们疲惫不堪腹中饥饿,赵云就命令士卒们就地歇息小半个时辰,吃些乾粮丶饮水入腹。听闻略阳城南有营寨被焚,赵云还只是惊诧,在脑海中想着邓芝所部该逃往何处去了。等看清了亲兵手中所捧的首级,赵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血气上涌头脑发昏,在马上竟一时间摇摇欲坠。毕竟年龄大了,再强壮英武的绝世之将,也难敌岁月蹉跎。身旁亲卫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起了自家这位老将军。几名亲卫将赵云搀扶下马,平躺着缓了许久,才渐渐转醒过来。醒来这一刹那,赵云眉眼间尽是怒意,将跪在身旁守着的几个亲卫都吓了一跳。看邓芝的首级,显然距离他身死也就不过一个时辰左右!赵云戎马一生,诸葛丞相在此番北伐大事中,又令他执掌东路军半数丶共计一万五千众,不可谓职责不重。而就差一个时辰,邓芝就被魏军给杀了吗?赵云拨开了亲卫来搀扶他的手,独自从地上站了起来,神情决绝的说道:「伯苗既死,恐怕作为前锋的四千士卒也再难有得生之理。」「给马参军丶给丞相传讯,就说敌将张合已经到达略阳丶先锋邓芝部四千众与邓芝本人尽墨于敌,我部准备先围再攻,请丞相做好防范!」「扬武将军被魏军所害,此仇我必报之!」话音刚落,赵云就翻身上马,语气决绝的说道:「传令下去,在略阳城东三里处扎下营寨,与魏军对峙。待身后大军到后,再向北继续锁住陇山道!」「遵令!」传令兵们领命后,纷纷策马向前后驰去。而赵云双手接过邓芝的首级,轻轻捧在手中,小心拭去了首级上沾着的尘土。赵云侧身问道:「军中可有锦缎?」参军在旁答道:「回禀将军,的确有几十匹上好的蜀锦。」「取三匹来!」赵云口中叹气:「还不知能不能寻到伯苗身体,只得先用锦将他安放起来。」片刻后,赵云将邓芝首级小心包裹了数层,这才交给身边参军处置,自己则向前去追赶前军了。略阳城外的街亭,自蜀军包围祁山堡后的十馀天后,魏军与蜀军开始了第一次大规模的交战。结局也很惨烈,张合亲率五千步军与两千骑军,在略阳城南全歼蜀军先锋邓芝部的四千人,并且将邓芝身上的官凭印绶丶军中旗帜用快马沿陇山道送至关中。魏军在略阳打了一场胜仗,蜀军从赵云到马谡丶王平,此刻的心情极为严峻。此战暴露出的蜀军问题,也是极为突出的。此时的蜀汉,中军丶各地驻军丶各都督防区之兵,大大小小加起来约有十三万人之多。诸葛亮此番抽了八万人北伐,其实蜀汉国内的兵力已经很紧张了。换句话说,除了在李严所在的江州放下两万能战之兵,剩下的能战之兵都被诸葛亮抽调北上了。但蜀汉成军确实仓促。刘备在夷陵丢了一大波丶几乎将数十年来的老兵与基层军官打空了,即使强如诸葛孔明,也必须在缺乏基层军官的前提下,在蜀汉各郡重新徵召士兵。比如赵云所部的一万五千人,就是以中军和禁卫军为主丶加上从巴西郡徵召的郡兵,组成的队伍。而邓芝部,就是纯由广汉郡的郡兵组成的了。成军数载算不得仓促,经过诸葛亮的治军水平调教下丶也算得上精兵。但这种没上过战场的新兵丶新将,在面对张合这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丶加上魏军关西最精锐的劲卒,此时却不太够用了。此番略阳交战,对双方却是一个提醒丶也为双方挖了一个大坑。若大魏以为,蜀汉之军俱是如邓芝所部一般弱,那定会遇到大麻烦。若蜀汉以为,魏国之军俱是如张合嫡系部队一般强,那麽只会高估敌人畏缩不前。战争的凶险就在于此,战争的魅力也在于此。(本章完) 第263章 乱象又起 相比于陇右各处的胶着丶背叛与对峙,曹睿丶曹真丶牵招这些人的日子就更平淡无趣了一些。每日都在急行军,全部都在率军向西挺进。十二月五日凌晨,洛阳朝中得到陇右军情的传讯。当日上午,大将军曹真就率首批的八千骑兵先行。次日丶也就是六日,身为皇帝的曹睿亲率一万六千中军骑军赶赴长安,八百里的路程花了曹睿将近七日。军情如火,步军与骑军的速度又全然不同,因此步兵被远远的落在了后面。得益于曹睿平日游泳丶射箭丶习练剑术等等对体魄的锻炼,这样的行军强度,身体支撑起来还是全然没有问题的。等到了十三日中午的时候,大魏皇帝曹睿亲率一万六千骑军抵达了长安城,得以首次进入这个大魏关西的绝对重镇。曹睿还在长安城外时,领着臣子们丶寻一高处眺望着整个长安城的大致轮廓。如此大城雄立于关中平原之上,无论从地理丶历史还是军政来说,长安都是大魏关西绝对的中心。只不过,此时的长安城从外观上来看却显得有些破败。汉末的长安城在汉室丶董卓丶西凉等势力中来回切换,城墙上也不免多了许多修补的痕迹。就在曹睿独自一人感怀之后,转头看向群臣,却发现曹植的面色有些憔悴之感。「皇叔这是怎麽了?染上风寒了?」曹睿语气中略带关切的问道。曹植轻咳了两声,拱手回应道:「回禀陛下,臣这两日兴许是马上颠簸久了,因而有些不适,想必会尽快好的。」「还是要注意些才是,到了城中寻些药材调理一下。」曹睿顿了一顿,随后又问道:「皇叔来过长安几次?」曹植也不犹豫,随即答道:「禀陛下,臣一共来过长安和关西三次。武帝三次西征,建安十六年征马超丶建安二十年征张鲁丶建安二十三年征刘备,臣都随军从征。」曹睿颔首:「汉中也一并去过了?」曹植答道:「征张鲁时,臣随着一并去了汉中。武帝再征刘备时,臣只是留在长安留守,并未至随军至前线。」「关西景致与河南全然不同啊!此番又至长安,不知皇叔又能做出什麽文赋来呢?」曹睿感慨一声,随即策马在先丶领着身边一众臣子驰进了城中。长安是有宫殿的。早在建安年间,留守长安的臣子们就在原本汉朝宫室的基础上,改了一部份给已是魏王的曹操居住。但长安太大丶宫室空缺太多,曹操反而不愿去住。当年的曹丕也是一般心思。长安毕竟是大魏的五座都城之一,因此也将好大一片区域推倒重建,修了全新的宫室。可曹丕本人一次都没往长安来过,最后还是便宜曹睿了。行宫之中,曹睿与随行的一众臣子们开始汇集并讨论着军情。确实要集中研究一番,蜀军进犯陇右丶事发突然之下,从直当敌面的天水郡丶到陇右其馀郡县,以及凉州丶关中各地,反应都是截然不同的。有司马懿与辛毗等人在,整理情报这种事情倒不用曹睿亲力亲为,等着梳理完毕再定下方略就是。可本应该整理机要之事的刘放,却在门外向内请示丶称有事要通报一二。曹睿招了招手,刘放走近曹睿面前躬身行礼,随即将一份军报轻轻放在了曹睿面前的桌案上。读了几瞬,曹睿的眉头愈来愈皱,甚至还显出些忧虑的神态来。司马懿身为此刻行宫内官职最高之人,拱手发问道:「方才刘中书说是洛阳传来的军情,臣请问是何事使陛下忧虑呢?」曹睿将手中的军报轻轻放下,缓缓说道:「不是洛阳,是辽东。」「刘晔与毌丘俭九月底到了辽东,公孙恭亲自随这二人在辽东郡丶玄菟郡各地巡访。」「在刘晔的反覆劝说下,加之公孙恭此人并无多少雄心壮志,几乎都被刘晔说动要主动内附。但公孙恭之侄丶公孙渊发觉其叔欲要归顺大魏,串通将领夺了其叔公孙恭之位。」「那刘晔呢?还有毌丘俭?」一旁的辛毗急忙出言问道。「他们俩倒是没事。」曹睿轻轻摇头,指着文书向司马懿示意,司马懿也主动上前拿起文书来看:「刘晔和毌丘俭被公孙渊驱逐,现在停在了辽西郡的阳乐。」「刘晔这是来信问朕,公孙渊图谋不轨丶已有割据叛意,想请朕的旨意来征讨公孙渊。」辛毗听到此言也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莫非是巧合不成?刚在关西起了战事丶辽东如何能再兴征伐?」「陛下,」辛毗拱手说道:「公孙氏占据辽东已近四十年,公孙度丶公孙康丶公孙恭,现在又来了个公孙渊。地域偏远,绝非易取之辈。」司马懿看完刘晔的军报后,伸手将其递给了辛毗,随即说道:「刘晔不知蜀军进犯,因而有攻伐辽东之奏。陛下应该与刘晔说明朝廷的难处。」曹睿轻轻颔首:「是该如此。不过你们说,刘晔这般欲对辽东用兵,与他们被公孙渊驱逐出境丶会不会有一丝干系?」本该讨论陇右之时,殿内的众人却议论起了辽东。对陇右军事最为关切的杨阜轻咳一声,拱手说道:「禀陛下,臣以为陇右战端已起丶陛下与诸位大臣还是不应被其他事情分神。」「杨侍中说的对啊!」曹睿感慨道:「不过刘晔已经在右北平了,确实要提防提防公孙渊。」曹睿看向司马懿问道:「幽州刺史王雄平日驻在何地?若辽东有事,此人能替朕挡住公孙渊吗?」司马懿与王雄非亲非故的,如何能替他在皇帝面前作这种担保?想了几瞬后,司马懿答道:「禀陛下,王雄驻在燕郡的蓟县,此人是因治政之能丶被先帝任用在幽州的,与其军事上的水平无半点关系。」曹睿坐在席上,思量了几瞬之后,开口问道:「现在朝中九卿丶各处大郡可有空缺?」司马懿点头答道:「陈留郡尚有空缺。」「既然如此,那就让王雄回朝丶到陈留赴任去吧。迁光禄大夫刘晔为幽州刺史。」曹睿缓缓下令:「告诉刘晔,给朕好生将公孙渊安抚住,不许擅自用兵!等朕处理好陇右之事后,再与他论辽东之事。」「遵旨。」刘放行礼后缓缓走出。辽东之事暂且抛于脑后,曹睿向司马懿问道:「司空现在与朕丶与众卿分说一下陇右形势吧。」「遵旨。」司马懿起身后,向前几步走到了皇帝侧前方的一处挂有陇右舆图的屏风前。曹睿离得近,自然看得真切,随即招手让在场的其他臣子一并过来围观。司马懿用手指着舆图上用朱砂描红了的一处,说道:「根据祁山堡守将郑司上报,十一月二十六日蜀军围住祁山堡,称蜀军兵力在两万以上。」「二十七日晚,冀县守将鹿磐得知此讯,向处在临泾的郭淮丶陈仓的张合上报,并移驻到东面的上邽。」「十二月一日清晨,张合率两千骑军丶八千步军沿陇山道驰援上邽。」「十二月二日下午,牵招率一万五千步兵准备沿陇山道支援上邽。」「十二月四日,郭淮通过渭水道向陈仓上报,称蜀军约有五万。六日,蜀军在上邽城外增兵至两万丶另有三万蜀军沿陇山道北上,郭淮估计蜀军总数在七万丶八万以上。」「张合是六日下午到达了略阳,并准备在略阳抵住蜀军北上。」司马懿神情严肃的拱手说道:「禀陛下,直至今日所能知晓的军情臣都已经将其说明了。」曹睿肃然起身,背着手走到舆图前面,司马懿本能的退后让开一步。看着舆图上用红色标出的蜀军进军路线,曹睿皱眉问道:「牵招现在应该到哪了?」自洛阳出发之后,朝中政事的机要还是由随军的中书监刘放处理。而军中的军报与机要事务,都是由辛毗来领的。辛毗随即回应道:「牵招部七日时还在郿县,郿县到略阳共有五百八十里,预计牵招还有三丶四日能到略阳。」曹睿似乎想到了什麽,又问道:「张合六日下午的军报,是何时到长安的?」「回陛下,」辛毗答道:「略阳至长安近九百里,军报是昨日才到的。」见到皇帝似乎有些疑惑之意,辛毗连忙解释道:「陛下,信使传讯之速度在各地是不同的。关中以西驿站匮乏,传讯之速与骑兵急行军相差不多,也就一日一百二十里,或许能高出些丶但不会高出太多。」「到了关中之后,驿站众多丶路又修得好,可以不停换马日夜兼程,一日夜传讯之速或可至三百里。」曹睿听罢微微摇头,这不过是这个时代基础设施不足丶导致的一个小问题罢了,待此战过后丶定要费些钱财将驿路驿站在整个大魏完善一番。「这麽说来,张合应该被围了四丶五日了?」曹睿问道:「蜀军三万人北上,张合只有一万人占据略阳小城,牵招又还要三四日能到。他能守得住吗?」(本章完) 第264章 城中凶险 司马懿此时却颇为淡定,拱手回应道:「陛下,臣以为张合定然守得住。」见皇帝的目光向自己看来,司马懿又补上一句:「不仅张合守得住,臣以为郭淮现在必然还未失了上邽。」一城一地之得失,是要靠郭淮丶张合这些前线将领来决定的。远在长安的曹睿根本干预不了半点,因此倒也看得淡然了些许。「司空为何认为他们俩必能守住?」曹睿发问道。司马懿竟笑了起来:「回陛下,攻城之事并不是如野战一般容易的。」「武帝平河北时攻邺城丶从二月打到八月,建土山丶挖地道丶作围堑丶决漳水,各种手段都用上了,最后还是因为审配侄子打开城门,方才得以进入邺城的。」「马超曾率数万人围攻冀县,区区一个冀县就能从正月坚持到八月,最后还是因为凉州刺史韦康畏惧马超丶方才开城投降的。」辛毗闻言也在一旁补充道:「陛下,司空所说没错,黄初年间臣为大将军军师丶与西路军围攻江陵。朱然在江陵城中率不到五千士卒,抵住了大将军丶夏侯征南丶左将军和徐征南半年之久(曹真丶夏侯尚丶张合丶徐晃)。」「以臣看来,郭伯济与张儁乂二将,守住城池还是没有问题的。」可曹睿却皱眉发问:「司空与辛侍中说的,朕怎麽觉得都是大城呢?上邽丶陈仓又没有邺城丶江陵一般坚固。」辛毗出言解释道:「陛下,大城有大城的守法丶小城有小城的守法。」「若城大而守军少,则必然会处处漏风丶被敌所乘。若城小而守军多,那麽城中粮草则为首要问题。」曹睿恍然:「上邽附近耕地众多丶城池又不十分广大,郭淮有近五千兵在城中,因此短时间内无虞。而略阳附近荒僻,张合兵力又多,若拖延日久则会缺粮。」「陛下说的极对。」司马懿站在身旁补充道:「就算上邽再不如江陵,那也是郭淮这名宿将驻扎着的城池。郭淮才守了不到十日,此刻定然无虞。」「按照大魏律令,城中守军被围百日后投降方可赦免家人。上邽守了十日,仅仅是个开头而已。」曹睿点头,环视众人一圈后说道:「朕听明白辛侍中和司空的意思了。郭淮已陷敌后,一时半会大魏也无能为力,只能让他自己坚守。」「而张合在略阳,城小兵众丶而城外敌军更多,反倒有缺粮之虞,因而要火速救援丶以求速战速决。」司马懿拱手说道:「陛下天资睿断,圣明烛照。」曹睿没有理会司马懿的马屁,转身走回到了坐位上,开口问道:「凉州方向可有讯息?」「暂时没有。」辛毗答道:「若是按照距离和时间估算的话,驻扎在榆中的郝昭部两千步军,应该能到陇西郡的襄武了。只不过襄武离天水更近,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被蜀军所占。」「而陆逊和夏侯霸,估计也才知道消息不久,估计还都没走出本郡呢。毕竟凉州各郡的地域都有些过于广阔了。」曹睿长叹一声,随即说道:「看来张合在略阳,只能指望牵招和中军去援他了!」「牵招还有三丶四日方能到略阳,大将军呢?」「大将军比我们早一日,现在应该到达武功了。」辛毗回应道:「至少还要七日!」七日……那就是要到十二月二十日左右,才能到略阳了。营救上邽急不得丶驰援略阳慢不得。其中利害种种,辛毗与司马懿两位智谋之士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蜀军约三万人围略阳,靠张合的一万人守在城中,加上远道而来又疲惫不堪的牵招部和曹真部,也就刚刚到达三万人这个数字。倘若蜀军再向略阳增兵呢?又该如何是好?曹睿心中已然决断,站起身来看向殿中群臣:「朕意已定,明日朕亲率一万六千骑兵前往略阳援救!」「至于关中之事……」曹睿顿了一顿,最后将目光放在了辛毗的身上:「辛卿!关中现在尚有八千五百外军丶以及京兆丶冯翎丶扶风三郡的九千郡兵,共计一万七千馀众。」「朕准备令朱盖统领这八千五百外军。同时任命辛卿为关中护军,统领此九千郡兵丶兼护朱盖所部。」辛毗有些意外,但随即便肃然了起来。张合丶郭淮俱在关西丶皇帝身边的司马懿等人都定是要一同去陇右的。算来算去,似乎只有自己适合作为这个关中护军的人选。辛毗刚要回话,曹睿却继续说道:「辛卿的责任是最重的!其一为督粮丶其二替朕保住后路!」「辛卿愿为此任吗?」辛毗再也不迟疑,躬身一礼:「臣定为竭力陛下看顾好关中!还望陛下在陇右平乱顺捷!」「定会顺捷。」曹睿点了点头:「明日清晨便全军出发!告诉后面的许褚和曹洪,一日都不能停,全军随着朕后面跟着过来。」「诸葛亮不是要打略阳吗?朕就将全部的中军都带上,好好与他争一番这个小小的略阳城!」……且不说曹睿如何在长安自我鼓劲,准备亲自带兵增援到略阳来。已经十二月十三日了,距离赵云来到略阳城中已经过了五日。此时略阳城中的形势,却有些不容乐观。倒不是说张合守不住城,略阳城虽小丶但蜀军一时半会也难攻下。略阳城两面临河,蜀军前几日欲要临河建营丶都被张合率军给打退了。于是蜀军也放弃了在略阳城附近的河边建营的想法,而是分出了魏延和吴班部的一万多兵来,在略阳城东北八里处丶陇山道通往略阳的要道旁扎下营垒,锁住了魏军来援略阳的道路。魏军只不过一万人,之前攻击邓芝部时,阵亡加上受伤了的,不能作战的约有三百多人。而此时略阳城外,有赵云丶王平所部的共计一万五千人。赵云也是用兵一辈子了的宿将,与张合对峙起来,倒是伯仲之间旗鼓相当。真正影响略阳守军的,乃是雍凉都督丶左将军张合本人的身体状态。张合病了,而且还是感染了风寒的那种生病。虽说张合戎马一生丶体魄比起寻常人等强壮不少,但毕竟也是年过六旬了。率骑军一日一百二十里丶奔袭到略阳倒也不算什麽。真正让张合染病的,除了过冷的天气丶频繁的督战之外,而且还有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一切都来源于信息差。在这个通讯全靠马匹的年代,在从陇右丶到关中丶再到洛阳这般广阔的地域上,所有人力求解决和研判的,其实都是信息差。从张合的角度来说,他知晓郭淮部仅有五千兵,也知道凉州方向的郝昭与夏侯霸丶会按照自己的指令疾速驰援陇西郡。关于援军,张合也只是在八日上午丶蜀军并未将陇山道堵上时,得知了牵招率一万五千步兵丶在二日从长安出发来援的事情。但陇山道这不是被蜀军堵上了嘛!而且以张合现在的兵力,全然无力打穿这一部蜀军。加之张合又不清楚中军的动向丶不知晓洛阳的皇帝丶大将军会如何行动丶会不会出动中军来援丶会不会盲目的信任自己……总而言之,外部的寒冷天气丶张合的六旬之身丶加之忧虑不断的心绪,让这位铁汉一般的大魏名将染上了风寒。按照医生的说法,张合的病乃是被外邪所侵引起的风寒。自从两天前,张合强挺着亲自率军击退一次蜀军后,回到城内丶张合晚间便开始发起了烧。略阳毕竟是个县,城中有医馆丶也有药材。退了烧几个时辰,便再度的发起烧来,如此反覆了几次,今日下午方才好上些许。陈凭跪坐在张合榻边,亲自给毛巾蘸水丶替张合擦拭着额头与面孔。「城外情况如何了?」张合闭眼卧在榻上问道:「蜀军有没有什麽新的动向?」「回都督的话,蜀军这两日没有进攻的意思。斥候侦查得知,他们这两日在砍伐树木丶打造攻城所用的器械。」张合听闻此言,又猛烈的咳了几声。接过陈凭递过来的温水,小口吞服了一些后,方才勉力说道:「八日那天,我们收到牵招的传讯。算起时间,再过四日他就要到了。」「可现在有蜀军锁住道路,不知牵招能否过得来啊!」陈凭顿了一顿,随即说道:「前日都督因风寒昏睡之时,属下已经派斥候向西北成纪的方向丶经水洛水向陇山道寻牵镇西去了。」「说不得再过两日,就能与牵镇西所部碰上了。」张合抬眼,看向了这个平日自己认为有些许不开窍的参军:「你做的?不错,不错。」陈凭咧嘴一笑,但看到张合仍然憔悴的面孔,随即也笑不出来了:「都督还是赶紧好转起来吧。牵镇西若来,恐怕也只能牵制些许丶难以为略阳真正解围。」张合长叹一声:「说的是啊!将药端过来,今日我要喝两倍的药量。」「区区风寒罢了,能奈我何?」(本章完) 第265章 士气遇挫 张合好转些许后,傍晚时分开始在城中巡查各部营房。除了看望伤员丶鼓舞士气这些基本操作,张合还准备明日一早派兵去城东一里处立寨,与略阳城互相照应。毕竟,略阳只是雍凉荒僻之地的一个小县城,一万兵屯在其中也确实拥挤了些。而此时,被马谡派到略阳东北丶扼守陇山道的魏延,此时却颇有些春风得意之感。是因为魏延打了东路军出兵以来丶第一个胜仗。虽说魏延并不是好大喜功之辈,但打了第一个胜仗,也难免会有些许炫耀之情。来自安定郡的一千五百郡兵,由于分布太散丶加之又都在北面防备匈奴,等集结起来赶往上邽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堵在陇山道上的魏延。区区一千五百郡兵,与魏延的汉中边军比起来实在战力太弱,从精锐程度和人数上都全然不占优势。加之安定郡都尉胡遵被郭淮一同带至了上邽丶这一千五百郡兵只能由太守黄礼领着南下,遇到了刚刚输了一仗丶而又立功心切的蜀军。几乎就在张合下午吃药的同时,身为大魏两千石的黄礼黄太守,也迎来了全军覆没的结局。蜀汉的邓芝被张合砍了头,马谡也有样学样丶将魏延送过来的黄礼也砍了头,派人送到了略阳城外。当晚,张合看到黄礼首级的时候,虽说有些意外,但其实心中并无太大波澜。安定郡的这一千五百兵,纯属计划之外的部份。郭淮在从临泾飞奔南下时,随口点拨了一句丶让黄礼率军南援,随即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而后张合与郭淮丶与关中派使者传讯时,也几乎从来没想着给安定郡中发一份报。可以说,黄礼之死纯属无妄之灾。但战场就是这样,谁能得生丶谁会被杀,并不听从任何人的预判。张合也只是轻轻叹气:「黄太守殁于王事,乃是大魏的忠勇之臣,不可不令人惋惜。」「陈凭,明日遣人去对面营中问问,让蜀军把黄太守的尸身送回来。若他们不愿,就说可以用黄金来赎。」陈凭皱眉问道:「都督,邓芝的尸首都没着落呢,蜀军又岂能愿意将黄太守尸身送回?」张合摇了摇头,心想这参军又不开窍了,随即斥责道:「让你去自然是有本将的道理。毕竟是两千石的太守,若不做做样子丶往后我怎麽和其他郡守打交道?蜀军若是不愿意给,那是蜀军之过,而非本将之过了!」「遵命。」陈凭尴尬回应道:「属下明日一早就派人去。」……而此时的冀县城中,早就移营至此的诸葛丞相,正在与相府众人一同筹划军务。按照诸葛亮的得意门生丶马谡马幼常的理论,攻城为下丶攻心为上,兵战为下丶心战为上。马谡并非纸上谈兵,他的这句『名言』对此番北伐丶其实有着相当大的实际意义。蜀军远道而来丶深入敌境,正是要趁魏国君臣上下皆无提防丶陇右各郡兵力甚少的当口,尽力吃下最多的城池与地盘,并且期望在魏军主力来援之前,将其全部消化。这年头的攻城确实很难。祁山堡还在身后被郑司守着呢,上邽城也还在郭淮手中,短时间内看不出有什麽能被攻破的希望。蜀汉此时在陇右已经取得了的地盘,大部分其实都是被蜀军的威吓利诱丶逼降和劝降的。西县如此丶冀县如此,以及整个南安郡都是如此。对于诸葛亮来说,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拿下最多城池的办法,绝非动用武力强攻。而此时的冀县府衙中,诸葛亮与府属们正在议论的,就是如何拿下陇西郡的襄武县。向朗拱手说道:「禀丞相,昨日丶也就是十二日一早,振威将军袁綝丶广汉太守张翼二将,已经堵住了襄武城南北两侧的通路。」「派往襄武劝降的使者,称陇西太守游楚不愿投降,反而……反而巧言令色,欲让袁将军放弃围困襄武。」「竟有此事?」诸葛亮微微抬眉,看向众人问道:「这陇西太守游楚是如何说的?」向朗轻声说道:「游楚此人昨日上午并未让使者进城,而是亲自站在城墙上丶与使者喊话,称若是朝廷大军能阻断陇道丶使关中援军不得进入陇右,那麽不出一月丶都不用他这个太守投降,襄武城必然不攻自破。」「若是朝廷大军不能断绝陇道,恐怕只是在陇西徒费力气罢了。」向朗话音一落,堂中的气氛随即变得更冷了。就在三日前,扬武将军邓芝的死讯传到冀县,属实让诸葛亮心头一惊,连带着相府众人都心有戚戚。虽说将领难逃马上死,战死沙场乃是出征前就做好的心理准备。但被诸葛亮如此看好丶寄以厚望的邓芝邓伯苗,作为先锋时被魏将张合轻易灭了全军,属实让冀县内丶相府众人的士气弱了一份。但在得知马谡丶赵云丶魏延已经堵住陇山道丶且将张合所部万人围困在小小的略阳城中,多少将诸葛亮的忧虑之情缓解了一二。此番陇西郡郡治襄武城的劝降失败,更是加大了一些众人的忧虑之情。所谓士气,并不是一个可以绝对量化的指标。若未交战时便士气高昂,稍遇挫折便会给士气带来考验。陇西太守游楚,倒是个眼明心明的实在人,口中所说的话也一样实在。对于蜀汉来讲,此次北伐陇右的关键,本就是为了全据陇右丶再据凉州。将诸葛亮《出师表》中跨有荆益丶再据有天下的策略,在关羽丢了荆州后,将其修整为『跨有凉益』。而全据陇右有两种显而易见的方法。第一种方法,蜀汉全军压上,先攻取上邽丶而且成功断陇,在野战中击败西进的魏军后,再徐徐将陇右与凉州消化。若按这种策略,蜀汉北伐军的容错率就低了很多。陇右各郡很可能反应过来,夯实士气而后重重抵抗,将蜀汉的粮草后勤消耗一空,同时搅得还后方不稳。第二种方法,也就是诸葛亮现在采用的战略。先火速进军丶动用各种办法占据尽量多的城池,再通过派兵堵住陇道丶给大军从容消化陇右的时间。再以陇右作为根基丶与从关中远道而来的魏军相持,然后战而胜之。不过按照这一设想,目前蜀军只占据了天水与南安二郡,陇西郡劝降失败丶现在仍在僵持中。诸葛亮略带感慨的叹道:「游楚此人所言非虚,整个陇右大的局势,还是要看魏军援兵多久能来。」「巨达,给袁綝丶张翼传讯,让他们提防着西面凉州金城郡方向的援兵。」诸葛亮不急不缓的说道:「高翔现在到哪了?」参军杨仪拱手应道:「禀丞相,高翔将军在三日前将一千骑兵分与冀县后,便动身前往临洮方向,接应从枹罕出兵的名羌唐蹏丶以及沓中出兵的羌人宕蕈丶宕昌出兵的氐人杨千万部。」「唐蹏部约有万骑,宕蕈丶杨千万加起来也有万骑。加上新兴丶彰县两地的羌人,诸羌来援之兵可达三万馀。」诸葛亮轻轻颔首:「羌人只能劝之以利,不可以王道教之。待这些羌人来了之后,让张翼回军丶袁綝的五千兵带着唐蹏部围住襄武丶堵住凉州魏军就好。」「剩下的羌人各部,都带到上邽附近来,随王师一同威吓上邽。」杨仪拱手回应道:「谨遵丞相之令,属下这就传讯给高翔。」「丞相,吴懿从上邽传讯来,有广魏郡的军情要报。」若是喜讯或者捷报,以杨仪的性格定会第一时间就将其说出。而此刻还铺垫了一下,定然不是什麽好消息。诸葛亮面色平静:「说来!广魏郡如何了?」杨仪答道:「吴懿称,他派偏师五千人前往广魏郡郡治临渭城,在告知了天水丶陇西举郡皆降后,还是被广魏太守赵凌拒绝了。」「赵凌此人与游楚不同,直接闭城而守,全然不与吴懿派去的使者交流半分。吴懿无奈,上邽未定又不宜分兵日久,只得将兵马撤回。」诸葛亮点头说道:「临渭此城与别处俱是不同。临渭城以东就是渭水道,换句话说,若赵凌守不住的话,直接出城向东逃亡就是,根本没有性命之忧。」「和吴懿说,临渭之后就不用分兵前去了,让他抓紧围住上邽城丶打造攻城器械。定要抓紧将上邽城拿下。」「遵令!」杨仪乾脆答道。若是让大魏朝廷知晓冀县府衙中丶诸葛亮与其府属众臣的心态,定然会气得跳脚。自诸葛亮到达祁山后的半个多月以来,陇右的广魏丶天水丶南安丶陇西四郡中,几乎不战而降了两个。东面的广魏郡起不到什麽战略作用,西边的陇西郡现在又只剩下一个襄武。蜀汉众人此刻的一丝忧虑,只不过是战局离最理想状态还有差距丶从而带来的落差感罢了。没能将便宜全占丶竟有自己亏了的感觉。客观一些来说,此时的局势里丶大魏才是最难的一方! 第266章 意外之军 待议事过后,相府众人纷纷散去,只有杨仪还留在堂中。「威公还有何事?」诸葛亮目光灼灼,朝着杨仪看了过来。「禀丞相,关于上邽的战事,属下心中有一个大略的猜度,却不知是否妥当,因此想私下里向丞相奏对。」诸葛亮回道:「若是与战事有关的想法,无论可行与否丶本相都是愿意听一听的。威公不妨说来。」杨仪问道:「属下也是今日上午在整理讯息时,发现统领天水郡郡兵的都尉高刚,乃是南安郡的大族出身。」高刚……南安郡……诸葛亮敏锐的觉察到了其中的关键,出言问道:「能否寻到高刚家人?」杨仪答道:「定然可以。只是魏军近日在上邽城中闭门不出,即使有了一丝可能丶属下也不知如何与高刚联系丶并且将其策反。」沉默片刻后,诸葛亮说道:「这件事你先去做,本相会给吴懿下令丶让他将城中守军调出的。」看到杨仪略显困惑的眼神,诸葛亮解释道:「之前郭淮闭门不出,不过是因为吴懿并未大举攻城,每日只是不断派使者劝降丶向城中散播讯息迫其恐慌而已。」「吴懿这两日在打造攻城所用的井栏丶云梯丶冲车等物,本相会让他在离上邽近处打造。」「若郭淮还能有些智谋,定然会派人出城击破修建攻城器械之处,如此就有杀伤其部丶或者与这个高刚联系之可能了。」诸葛亮从容的笑了一声:「若郭淮还是不敢出城,那麽待攻城器械造好之后丶再行强攻就是。」杨仪感叹道:「丞相妙策,想必那郭淮也定然不得不出城丶再难在上邽城里龟缩一团了。」「无论如何,攻伐上邽都要加快了!再给吴懿五日,若是还丝毫没有进展,本相亲至上邽城外督战!」「遵令,属下这就去给吴懿发信。」杨仪躬身行礼后告退。除了角落里与门口站着的亲卫,此刻堂中只有诸葛亮一人了。缓缓踱步走至院中,深吸一口冬日的冷气,诸葛亮仰头看向夜空中的悬挂着的丶亘古不变的星斗。自出兵以来,诸葛亮每日都会夜观天文,却从来未发现任何吉兆或者凶兆。诸天星斗恍如与人世毫无关连一般,丝毫没有因自己出兵而有任何反应。此番出兵,乃是动用了蜀地数年来积蓄的全部人力物力。以益州一地迎击魏国大半天下,若不趁此刻双方差距最小之时动兵,岂能如朝中腐儒说得那般静待天时?若天命不彻,我将自为天命!……诸葛亮藉助汉室威信丶与自己许诺的官职封赏,招揽到了许多羌人丶氐人为自己所用。而另一边的大魏,同样也招揽了不少羌人。自后汉的几次羌乱之后,原来居于国境之外的羌人纷纷内附,填满了雍凉各处汉人不愿居住的山坳与偏远之地。而南安丶陇西丶天水这三郡的羌人,除了一部分应了诸葛亮的招募,还是有许多羌人没有理会的。原因也很简单。新兴县的一处羌人种落,在面对蜀汉的招募时就说得明白。什麽汉丶什麽魏,不过是你们汉人打汉人罢了,我们种落不想掺和到这件事情里面。这就是明显的中立。即使诸葛亮大兵在侧,他也不愿强逼这些羌人站队。而凉州刺史郭淮被围上邽丶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加之南安已丢丶陇西的襄武被围,本地的羌人也没有半点理由主动前来襄助大魏就是了。而位居西平郡的护羌校尉陆逊,却将自己的作用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水平。在十二月六日丶护羌校尉陆逊在收到陇右告警之讯后,当即率本部的两千羌人义从,从临羌率军出发丶朝着榆中和陇西郡的方向进军。早在曲英作乱丶被陆逊捉了送入朝中之时,陆逊就知晓了武都郡丶陇西郡的许多羌人都与蜀汉有联系。此番蜀汉大举兴兵陇右,定然会召唤武都丶阴平丶陇西三郡的羌人从征丶甚至陇右本地的羌人也会有听其调遣的。有了这样的判断,那麽就到了开空头支票的时候了。所谓羌人,只是汉人给他们安上的一个统称罢了。不同种落之间差异巨大,有的穷有的富,多者数万户丶少者只有千馀户,几乎如同草原上互相争夺草场的部落一般。他们彼此之间还攻伐不断,争夺耕地与草地呢。若打个比方的话,难道还能指望河套地区的匈奴,与代郡北面的鲜卑人之间存在『大家都是胡人』这样的朴素感情吗?更何况,陇右丶武都丶阴平等地的羌人被大魏揍得不多,西平丶金城郡的羌人里面,几乎人人都知晓大魏兵戈之利。别的不说,就在今年上半年,曲英的脑袋可是传遍了每个种落的!因此,在陆逊传出要把武都丶阴平两郡本地羌人的土地分给凉州的羌人之时,从西海边上丶到整个西平郡和金城郡,被生存压迫着的羌人们都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陆校尉信用这般好,又是替大魏作战,而且还许了这麽多地盘。大魏军队又这般强,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去哪里找?临羌丶西都丶安夷丶破羌,陆逊每过一个县,身边就会多上三丶四千羌骑相随。到了金城郡境内后,又有令居丶浩亶等处的羌人纷纷赶来,一并随在了陆逊的军中,而且还都是自备了许多乾粮的那种。只能说,羌人现在也被生存危机普遍压迫。政策稍微放开了口,这些羌人就纷纷参与了进来。早在一百年前,羌乱最盛的时候,还有凉州的羌人顺着褒斜道丶打到了汉中呢!这些羌人种落里面,还是有人晓得地利形势的。等陆逊率所属的羌人赶到榆中的时候,将只率武威两千五百郡兵丶同时到达榆中的夏侯霸吓了一跳。正值十二月十四日。此刻陆逊身边的羌人数量,已经达到了三万之数,而且都是处在青壮年的羌骑。战力多强不敢预测,单从气势来说,还是绝对唬人的。夏侯霸苦笑着向陆逊拱手道:「伯言兄大才,在下佩服万分。」陆逊连忙摇头:「仲权这是说得什麽话?我不过是给羌人的许诺多了些,以利诱之而已。若无大魏此前的战绩威望作为支撑,我又如何能诓来这麽多羌人呢?」夏侯霸说道:「无论如何,伯言兄这是给陇右一个惊喜了!」陆逊从容的回应道:「无妨,这些羌兵本就是多出来的。征伐路远,加之我从每个种落内选兵的数量都差不多,他们也难有二心丶或者合谋来反。」「陛下当日在寿春劝我归降,就是指明了让我负责羌人边事,以及后续对付蜀国的。」听到这里,夏侯霸也笑了起来:「若说起与蜀军作战,整个雍凉丶或者说整个大魏的将领们,就属伯言兄战绩最为显赫了。」陆逊的作风还是颇为低调的:「羌人战力不稳,只不过借其人多罢了。具体如何作战,还是要到了陇西郡才知。」「仲权,鹿磐现在应该已经到襄武了吧?」夏侯霸想了几瞬,随即答道:「算起来,今日大约应该到了。」「不过蜀军既然要攻陇右,定然不会在陇西郡放太多人马。你我合并一处,三万馀众,足以独自为一路,不必惧怕蜀军。」陆逊点头:「现在已是下午,今日且在榆中休憩半日,明日上午再行出发。」夏侯霸拱手说道:「那我先去找郡中吏员协调粮草去了,此次羌人还需伯言兄好生安抚住。」「仲权慢行,此事我会处理的。」陆逊也回应道。……牵招所部的一万五千步军,是在十二月十八日到达略阳以北丶与蜀军魏延部开始对峙的。而吴懿果然没能在五日内拿下上邽,就在十八日这天,诸葛亮也亲自从冀县东行丶前往上邽城外督战。诸葛丞相的亲自到来,无疑是给上邽城外的中路军丶从上到下来了一剂强心针。就在十八日下午,吴懿与廖化分东西两路,用打造好了的云梯丶井栏等物欲要上前攻城。守在城中的郭淮,正面临着一个两难的境地。鹿磐站在城头,神情急切的问道:「使君,这该如何是好?蜀军如此之众,今日看样子又要大举攻城了!」先前数日,郭淮几乎每日都要率军出城丶击破离上邽城不远丶修建攻城器械的蜀军。即使郭淮再小心用兵,城内的四千五百兵,伤亡也达到了一千左右。不是郭淮用兵太差,而是蜀军实在太多了。此刻的上邽城外,吴懿的一万五千人丶廖化的四千人丶宗预的六千人,以及诸葛亮本部的三千步军丶一千骑军,悉数汇聚在上邽城下。郭淮咬牙说道:「不能出城了!如今每个士卒的性命都是宝贵的,不能折损在野战里面!」「传我将令,让胡遵全权负责南边城墙的守卫。西面与东面之敌最多,你去哪边?」郭淮向鹿磐问道。鹿磐苦笑着说道:「哪边不都一样?都督就留在西边这里吧,我且去城东了!」郭淮神色坚毅的点头以对,随即火速转身安排起防御之事来,一刻未停。 第267章 暗中揣摩 蜀汉全军一共八万众。如果准确些来说的话,此时大约还剩七万五千左右。负责中路军的征北将军吴懿,此刻乃是蜀汉诸将中最为头痛的一人。六日,吴懿来到上邽城准备围城。连着十多天的威逼利诱,郭淮非但不降,而且还几次出城丶在城外小胜了几仗。今日已是十二月十八日,若今日再无进展,等到明日上午诸葛丞相亲至,对于吴懿来说就麻烦了。上邽城西丶南丶东三面皆有蜀汉军队进攻,而吴懿此时就策马立于渭水以南丶远远的望着三路兵马的攻势。参军来敏看着眉眼间尽是忧色的吴懿,出言问道:「将军这是在担忧明日丞相亲至?」此处没有旁人,吴懿身旁的亲卫也都是自刘焉时期就跟在自己身边的老人,而来敏也是与吴懿数十年的老相识了。吴懿没有转头,目光依旧眺望着渭水北岸的上邽城,口中轻声说道:「西路军拿了冀县丶拿了南安郡,现在又围了陇西郡的襄武。」「东路军在略阳抵住张合,一胜一败倒也无伤大雅。现在只有我这中路军没有打开局面。」说着说着,吴懿咬牙用马鞭再抽了一下空气:「这郭淮实在可恶!」郭淮是敌非友,各为其主丶把守城池,也实在与『可恶』二字沾不上边,如何能怪到郭淮身上。只能说,吴懿此刻似有指桑骂槐之意。来敏看着吴懿的反应,眼睛左右瞄了两下,随即凑过来说道:「将军拿了中路军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本就是要吃挂落的。」吴懿长叹一口气,双手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兜鍪,感慨道:「虽说不至于治我的罪,可上邽这麽一耽搁,功劳必然要少了许多。」来敏与吴懿二人,俱是刘璋的旧臣,在刘备入川后方才归顺的。吴懿乃是标准的大汉外戚,妹妹吴氏是刘备的皇后,吴懿也成了刘备的大舅哥。而且吴皇后丶现在应称作吴太后了,此前还是刘璋的嫂子。而且征北将军吴懿的族叔丶也就是东路军讨逆将军吴班的父亲,是当年大将军何进的属官,还曾随袁术一同打进过洛阳北宫,和刘焉乃是同僚。来敏的背景也同样深厚,按辈份的话丶算是刘璋的叔辈。来敏的姐夫乃是故豫州牧黄琬,这个黄琬不仅通缉过因董卓占据洛阳丶被迫逃至家乡的曹操,逼得曹操只能去陈留找卫臻之父卫兹起兵。而且黄琬还在任上丶下令砍了替曹操募兵的曹劭,这个曹劭就是如今大魏大将军曹真的亲爹。吴懿与来敏二人,都是标准的刘璋旧臣,而且吴懿身上又带有一丝外戚的嫌疑。诸葛丞相在分派三路兵马的时候,将督东路军的权责给了参军马谡丶东路军领兵的赵云丶魏延都是刘备旧将。西路军本就是偏师,谁去都无妨。而负责啃下上邽这个硬骨头的中路军,就交给吴懿来统领了。同时诸葛亮还说的清楚,中路军乃是由他这位大汉丞相自领。若吴懿打得漂亮,最大一份功劳当然是丞相本人的。若吴懿吃瘪,自然也少不了板子。在当下这个时间点,诸葛亮也仅仅是第一次出祁山北伐。先前平定南中的时候,诸葛亮只率了两万多兵。相比于现在八万的总兵力,大多数将领还是要与诸葛亮好好磨合一番的。话说回来,诸葛亮本人对三路大军的分派,确实大部分出自他的个人观感。赵云随先主近三十载,魏延在新野时应募军中丶效力刘氏至今也有二十年了,两人的战力与忠诚都是久经考验的了。断绝陇道丶堵住魏军西进,这般把控全局的重要之事,诸葛亮自然也要交给最信重的将领去做。吴懿丶来敏二人在此揣度诸葛亮的心理,确实有些想偏了。即使诚明如诸葛亮一般,还是要有一个渐渐被人认知的过程。但不论二人私下里如何言语,上邽城的难攻,此刻却成了一个难以更改的事实。从上邽城头望去,从东丶西丶南三个方向,数不清的蜀军从城外营寨中涌出,带着近百数量的云梯丶井栏等攻城器械,密集的向上邽城涌来。与此前多日的拉锯和试探不同,今日的吴懿是真急了。吴懿一着急丶城中的郭淮就更为难受。上邽城是有护城河的。但冬季水浅,连渭水都窄了许多,护城河中的水也都流干了。就算没能流乾的话,在冬季的天气里,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早在此前多日的拉锯中,护城河的壕沟内已经被填出了不少通路,且城外布置安放的鹿角丶矮栅等等,也基本上被破坏的差不多了。西侧的城墙上战事正在胶着,郭淮大声吩咐着:「让弩队先撤,等下一波蜀狗靠近了再射。没了箭矢的弓手就拿长矛丶到西南角去!」蜀军难得在今日首次登上了城头,而且还先后登上了两波。但直到傍晚鸣金收兵之时,都被郭淮丶鹿磐丶胡遵三人,各自领兵顶住了攻势。而城中的郭淮,也难得有了喘息之机,将鹿磐与胡遵叫至自己身旁后,开始复盘起了今日的军情。鹿磐的神情颇为沮丧:「算起来,城中可战之兵只剩不到三千了。蜀军这般大举来攻,助战的平民也叫苦不堪。」「蜀军兵重,恐怕这上邽城也撑不久了。」胡遵倒是没有明显的颓唐之色,出言问道:「使君以为朝廷援军现在会到哪里了?左将军现在被堵在略阳,那长安的牵镇西和右将军呢?还有朝廷的中军?」郭淮沉默半晌,随即坐到油灯旁挑着灯芯,说道:「洛阳到上邽路远,足足有一千八百里。就算左将军丶牵镇西急速将边讯传至洛阳了,中军赶至陇右丶大约一个月是要的吧?」一个月……若按照洛阳朝中在十二月五丶六日能接到传讯,恐怕中军到达此处,至少还要二十天左右。二十天,上邽城能守住二十天吗?油灯的光芒在屋内摇晃着,炉中的薪柴燃烧时噼啪作响。郭淮与鹿磐丶胡遵都已身心俱疲,因此郭淮话语一出,屋内三人又陷入了安静之中。隔了许久,胡遵抬起头来,看向郭淮轻声问道:「使君见过当今陛下吗?我在安定郡中听说陛下神明睿断丶又颇会用兵打仗,极似武帝。」郭淮努了努嘴:「没见过。自陛下继位后,我就一直在长安待着,陛下也没召各地刺史回洛中。不过陛下的事迹,我倒是听左将军说过许多。」鹿磐也将屁股向郭淮这边挪了几分,想要听得真切些。胡遵道:「使君请说。」郭淮想了几瞬,缓缓说道:「我听左将军说,去年十一月底丶就在蜀郡寇边的这个时候,陛下召他入朝。」「那晚,陛下正在宫中与宗亲将领们正在饮宴,得知左将军到来,在自己的几案旁边给左将军加了个桌案,当晚就将雍凉托付给了左将军。」「夏侯楙是个什麽人,你们大概也有所耳闻。」郭淮看了看鹿磐丶又看了眼胡遵,继续说道:「陛下可谓知人善用,又不忌讳给外姓将领放权。」鹿磐与胡遵二人听得认真,纷纷点起了头。鹿磐四十馀岁,胡遵也才三十五岁,正是追求上进的好年纪。郭淮又道:「等到去年年底陛下南巡,又突然说要南征,当时我在长安颇为不解。先帝打了三次吴国,却未收获多少战果。陛下刚刚继位半年,又这般大举用兵,若有了差错应该如何收场?」「不料二月的时候,就听到了王师大破吴贼的消息。」郭淮此时竟笑出声来:「你们知道我在长安丶见到陆逊陆伯言手中的官凭时,是个什麽心情吗?」郭淮这是在笑话陆逊了,胡遵也一并跟着笑了起来。鹿磐刚笑了一声,却似乎想到了什麽一般,出声说道:「西平郡平叛之时,我倒是与陆逊相处了两日,此人行事倒还算稳妥。」郭淮却没接茬:「我乃一州刺史,从当今陛下继位后的种种来说,实乃是个难得的圣明之君!」此刻说到重点了,给鹿磐丶胡遵鼓气着的郭淮,肃容说道:「陛下定然不会扔下陇右不管丶定然不会小视来犯之敌!」「二位,如若今日这般的攻势再持续五日,恐怕上邽城就真守不住了。我欲今夜率军出去夜袭纵火丶夺一夺蜀军胆气!」鹿磐拱手应道:「这种事情,曹子孝丶张文远做得,使君与我等又如何做不得?使君要领兵多少?」「既是纵火,二百人就足够了!」郭淮眉眼间透露着坚定之意:「再多兵力,恐怕来往城内城外就更不便了。」胡遵想了一想,也出言道:「不如使君攻城西丶我也领两百人攻城东?鹿将军在城内接应。」「若东西并进,恐怕蜀军会更加胆寒。」郭淮略带感慨的说道:「伯诚亦有胆气啊!那你我二人,就今夜丑时一刻同时出城。」「但要记得,若事不可为则速速回来!不可冒失!」胡遵重重的点了点头。(本章完) 第268章 火速向西 上邽城西。诸葛亮冷着面孔,看着被烧毁了四分之一的营寨,沉声问道:「就这般巧吗?偏偏本相在今日来丶半夜你们就没防住那郭淮?」廖化低着头默不作声,吴懿颇为尴尬的解释道:「回禀丞相,昨夜魏军在城东丶城西都遣人夜袭纵火,城东防住了,城西因昨夜风向的原因,损失了些许营房,但军士们损伤并不大。」诸葛亮面无表情的说道:「魏军这是在夺你们的气势!」「本相现在亲自至此,又给你们带来了援军。今日已是十九日,吴将军,你还有几日能拿下上邽?」诸葛亮一板脸,吴懿心中也慌了起来,连忙拱手道:「请丞相予末将十日,十日定会拿下上邽!」「十日?」诸葛亮看了吴懿一眼:「太多了,我只给你五日!」说罢,诸葛亮就在空地上传令起来:「传我将令,让冀县的张翼率本部五千人去攻显亲丶成纪两县。如今安定郡中空虚,绕道成纪去攻安定!」「廖化丶宗预何在?」廖化丶宗预二将拱手出列向前。诸葛亮依旧面无表情的分派着:「廖将军,你部昨夜被焚了营寨,应当知耻而后勇丶努力攻城才是!」「宗将军,率你本部午后动身丶与本相一同去攻临渭!」廖化丶宗预纷纷答应,而此时的吴懿却额头直冒冷汗。无他,实在是因为上邽城久攻不下丶而临渭城未进攻便再度撤回。如今诸葛亮亲自率兵去攻,虽未明说,但此刻的吴懿还是有了些羞耻之意。……且不说吴懿如何暗下决心丶催促部属士卒猛攻上邽,此刻的大魏皇帝曹睿,已经离略阳越来越近了。十四日清晨,曹睿亲率一万六千中军精骑从长安进发。按照一日一百二十里的速度,已经行了六百里之远。长安到略阳的距离共有八百八十里,曹睿距离略阳也只有不到三日的路程了。在这般近的距离之下,略阳城外传来的讯息,已经越来越明确了起来。得益于参军陈凭的分派,张合的使者成功绕路丶联系到了后续的牵招部,略阳城的讯息也得以传到皇帝耳中。张合感染风寒丶高烧卧床,这种主将的身体讯息丶陈凭还是不敢隐瞒的。但除了张合本人,略阳守得倒是不错。张合与蜀军在城外野战了数次,虽说兵力上免不了受到损伤,可整体上也没吃什麽大亏。但形势还是不容乐观的。辛毗被留在了长安,负责关中事务以及后勤粮草,侍中杨阜就将原属于辛毗汇聚军情的差遣接了过来。杨阜骑马随在皇帝身后,缓缓说道:「禀陛下,按照张合五日前的消息,略阳城内现在粮草倒还充沛,支撑月余倒是无妨。」「可牵招营中的粮草却只够五日了,大将军所部只够三日。」「后续军粮何时才能送到?」曹睿皱眉问道。杨阜想了几瞬,说道:「回陛下,牵招出兵之前丶已经通知了陈仓丶雍县两处沿陇山道向北运粮。」「榆糜丶雍县的粮草运至略阳,估计还要三日。而牵招所部一万五千人,大将军有八千骑,再加上陛下军中的一万六千骑……臣认为,第一批粮草只够大军消耗之用。」「若后续粮草一日不差,方能勉强接应得上。」曹睿问道:「陈仓的督粮官是谁?」杨阜答道:「乃是陛下此前亲自在大司农官署内提拔的邓艾邓士载。」「臣才能给军报中得知,陈仓的运粮队从六日出发,乃是由邓艾亲自押运的。」若是旁人,曹睿或许还会担忧一二。但若是邓艾亲自督粮,此人定然晓得利害。曹睿转头吩咐道:「将你刚才说的日期,给邓艾在军报中写明了!有邓艾督粮,想必定不会逾期。」「臣知晓了。」杨阜回应道:「朱盖在陈仓发信,向陛下请战。」曹睿略带不解的问道:「朱盖请战?他想打哪里?」杨阜解释道:「回陛下,朱盖想要沿着陈仓道进兵丶挠蜀军之背,试着攻入武都郡中。」曹睿扭头看向司马懿:「此事司空怎麽看?」司马懿说话倒是直接:「依臣看,陛下还是让朱盖安分些吧!如今略阳大军对峙,正是需要粮草之时,哪里还有多馀的粮草给他进军丶就算有粮草也没牲畜人力!」「再者说,就算他领着本部攻入武都又能怎样,难道还能打穿汉中吗?如今战机不在别处,只在上邽丶略阳两地!还望陛下对朱盖晓以利害。」曹睿轻声叹道:「这就是朕为何让牵招统军丶朱盖为副的原因了。」「朱盖枯坐陈仓,他想求战朕能理解。但从大局来说,他与牵招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杨卿,」曹睿勒住缰绳,停在路边对着杨阜说道:「替朕拟信给朱盖。」杨阜也停了下来,下马后丶从马鞍侧边的袋子中拿出写字用的小几丶以及笔墨之后,看向皇帝问道:「陛下欲说何事?」曹睿说道:「以朕的名义来说,就说朕留着朱盖所部有大用,让他现在安安稳稳的给朕盯住陈仓,同时养精蓄锐。等陇右形势好些,朕会亲自调他来陇右作战的。」司马懿闻得此言,微微抬眉看向皇帝。他本以为皇帝会下旨斥责朱盖一番,却没想到竟然是用旨意安抚。「陛下如此爱将丶惜将,看来颇有武帝的风范啊。」司马懿在心中这般想道。杨阜飞快的拟好了旨意,给曹睿看过点头后,盖好印绶便随即发出了。而此时随在军中的,还有近五十名尚未授官的太学郎。这些去年九月入学丶今年八月毕业的第一批大魏太学学子,一半随在皇帝军中,另一半随在后面许褚的一万六千步兵中。从洛阳出发,已经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了。这个年代的士子虽然人人都会骑马,但是这种长距离的骑兵行军,对于那些文弱的太学郎们来说,无论从体力上还是精神上丶都是一种极大的消耗。不过,能在大魏太学第一期毕业的学子,都非等闲之辈。这些三百石的太学郎们心中明白,这次行军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难得的考验。皇帝都亲自在队伍前面行着呢,又有哪个学子真敢掉队叫苦?即使大腿被磨破了也要忍着。坐不稳了,被捆在马上也要随在军中跟过来。若是真掉队了,恐怕就与做官无缘了,不知还要在现在三百石的太学郎官阶上蹉跎多久。姜维因为年纪最大丶又是陇右天水郡人,加之自身才华与学识气度,此番行军下来丶俨然成了太学郎中的领袖之人。在好生安抚了一遍那些被捆在马上丶最为不堪的同僚后,姜维策马回到队伍前面,与傅嘏交谈了起来。在荀粲被流放凉州后,一向开朗的傅嘏在太学中也渐渐变得沉默起来。不过此番行军过后,或许是离开洛阳丶心情变得开阔了些,最近变得越来越喜欢说话了。出身于北地郡的傅嘏,虽然年纪小了姜维许多丶但骑术也是极好的,因而可以在马上与姜维谈笑风生。「伯约兄,以你看来陇右这仗好打吗?」傅嘏问道。毕竟是书生,再怎麽『神童』之人,对于军略也是有一个学习的过程。姜维面色平静的说道:「兰石,你看到那些磨破了腿的郎官们吗?」傅嘏点了点头。姜维继续说道:「陛下万乘之尊,亲自统一万六千骑兵西进,与大将军前后只差一日。」「你说,若不是局势危殆到了极点,陛下又何必与大将军分开领兵呢?」傅嘏回应道:「伯约兄所言有理,那伯约兄的本郡现在应该不容乐观吧?」「天水郡吗?」姜维轻叹一声:「军中都传,蜀军或许有七八万人之多。以天水一郡之力,如何能挡得住?恐怕现在早已陷入敌手了。」傅嘏自知失言,随即补充道:「那冀县想必是郡治,定然会有兵守住的。」前线军情的细节,并未有人与太学郎们通知。而姜维凭藉着自己对郡中的了解,分析道:「若说天水一郡,最重要之地只有西县丶冀县丶上邽三地。」「既然诸葛亮七丶八万大军,西县又在必经之地丶定然已经无救。」「而冀县位置过西,若从全局来看,上邽城比冀县重要许多。天水郡中若是守备,定然守得是上邽丶而非冀县。」傅嘏此时更尴尬了,有些后悔当着姜维的面提及此事,只得随意说道:「此番朝廷大军到来,定会将蜀军击败击退的。」姜维点头,回应道:「就看族中会怎麽想办法保全了,希望他们还是能为大魏守节。」傅嘏想到了些什麽,也是一声长叹道:「伯约兄可知傅燮傅南容?南容公是我族中叔祖。」姜维正色道:「如何不知傅南容大名?昔日王国丶韩遂作乱,傅南容坚守冀县不退,出城临阵战死,我这个冀县人如何能不知呢?」「兰石,不如等朝廷大军收复冀县,你我一同去祭拜南容公!」傅嘏点了点头:「定随伯约兄同至!」(本章完) 第269章 天下大患 曹真的八千骑兵再过一日就要到达略阳了,曹睿的一万六千骑兵也只剩不过三日。正如牵招丶曹真丶杨阜等人都在担忧的一般,魏军在略阳缺乏粮草,正需速战速决。被皇帝寄与厚望的邓艾,此刻正在统领着数以千计的粮车在陇山道上前行。「邓御史,邓御史,且等一等。」邓艾骑马行在车队前列,身后一名中年吏员快步跑来,喘着粗气招呼道。邓艾勒马停住:「何事唤我?」吏员上前行了一礼:「禀邓御史,还是快来后面看看吧,后队今日死了一人。」邓艾所辖的运粮队里,一小半是扶风郡的郡卒丶另外一多半则是陈仓丶郿县服徭役的民夫。只是运粮而已,平白无故死了人也是要问责的。邓艾行事颇为尽责,对这种事不可能视若无睹。「给你匹马,你且在前带路,速速带我过去。」邓艾不敢耽搁,火速前往死了人的后队去看。一具五旬出头的汉子的尸首丶佝偻着蜷缩在粮车上,一旁的队监正愁眉苦脸的蹲在路旁。邓艾上下打量了几眼后,将队监唤过来问道:「此人是如何死的?你是此队的队监,应该有个说法才是。」队监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才用极重的关中口音解释起来:「邓御史,张六和我住在同一里,也算是个近邻。八年前朝廷在汉中打仗,撤军后大约有数百人被安放在我们里中,张六就是一个。」「粮队出发时,各乡各里早就通知过要多带些衣服。而这张六不声不响,看着衣服挺厚实的,谁知道里面塞得都是芦花柳絮之类的?」队监在那边絮絮叨叨个不停,而邓艾已经搞明白来龙去脉了。这张六本是汉中南郑人。汉末乱世中张鲁占据汉中,汉中之地的百姓也少有饥馑之灾。建安二十四年,武帝曹操攻汉中。在与刘备交战失利后,后撤关中的曹操丶命杜袭将汉中当地大约八万民众迁至关中丶河南等地。这个原籍南郑的张六,显然就属于当初被迁徙的民众里了。邓艾轻声问道:「是太穷了?」队监还在说着话,努力的撇清着自己的责任,听闻邓艾发问,队监连忙答应道:「御史说的对!张六就是太穷了,缺少冬衣丶又不肯与别人说或者借,这才冻死的,这确实是个意外啊……」邓艾不愿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指了指队监:「既然你与他有同乡之谊,领十个人在路边寻一处明显之地丶将这个张六先葬了,等回程之时再将他迁回陈仓去。」「哎,哎,就按御史说的办。」队监见邓艾未计较什麽,喜上眉梢,急忙招呼起同行之人到路旁挖土去了。邓艾没有多说什麽,而是默默的翻身上马,驰回队伍前面去了。出身贫寒的邓艾,最能了解这些乡里农夫们的心思。这个张六冻累而死,或许是因为穿得少丶或许是外乡人被本地人所排挤丶或许是自身本就有什麽疾病丶又或许是好面子以及没有朋友,没办法向别人张口……总之,在邓艾三十年的人生历程中,如这个张六一般死得不明不白丶无声无息的人,早就见得多了。邓艾原籍新野,就是刘备在荆州屯兵许久的那个新野小城,与邓芝丶魏延等蜀汉将领还算是同乡。十一岁时,曹操攻下荆州后丶强行将襄樊丶新野一带的百姓全部内迁,邓艾也随母亲迁至汝南,以放牛为生。这种被朝廷强制迁徙的外乡人,邓艾最知道他们的难处。二十岁的时候,邓艾或许还会对这些苦命人多些怜悯。三十岁的时候,这类事情再出现在邓艾面前,只会让邓艾的心中感到愤怒。在洛阳的大司农官署中丶被皇帝钦点了官职的邓艾,当晚被大司农徐庶请至家中一同饮宴。邓艾毕竟年轻,酒还未过三巡,就已经被徐庶将此生的经历都套出来丶问个清楚了。徐庶知晓邓艾是个治世之才,因此也与邓艾聊了许多天下大势。即将离去之时,半醉着的邓艾向徐庶问道:「徐公,我见过如此多的贫苦百姓丶如此多的苦难之事,这天下真的会好起来吗?」徐庶当时一愣,随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士载,天下万事皆有其本源。你在颍川郡中负责屯田之事,从百姓手中取来的粮食都用在哪了?」邓艾毫不迟疑的说道:「都被郡中押运到寿春去了!黄初五年丶黄初六年丶还有黄初七年年底,连着三年征吴,郡中可用之粮全都送到淮南丶送到寿春了!」「粮食在寿春用于何处?」徐庶又问。邓艾答道:「用来征吴了!」徐庶看向邓艾:「为何要征吴?」邓艾微微张嘴,正欲接着说话之时,即使在半醉中丶头脑有些混沌,他也听明白了徐庶的意思。百姓困苦,是因为朝廷征粮。朝廷征粮是为了平定吴蜀,而吴蜀未平……纵然朝中皇帝如同圣君一般,也只不过能让屯田少纳一成粮食而已。万事万物的根源,说到底还是吴蜀两地割据作乱,惹得天下不肯安生!邓艾深吸一口气,独自策马来到队伍最首,又一口气向前纵马驰了好远,大约一刻钟才停。陇山道上绵延的群山,在下午太阳的斜射下遮住了道路。而道路的尽头就是陇右,就是那些割据自守之贼丶进犯大魏的地方。定要在彼处建功!……差不多同一时间,还是十九日的下午,马谡从略阳左近派来的信使抵达了上邽城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寻到了吴懿的中军大营。诸葛亮在十九日会亲至上邽,此事早在冀县时丶就向略阳处的马谡丶赵云丶魏延等将通报传讯过。而信使来吴懿营中,正是来寻诸葛丞相的。「马谡派来的信使?马幼常又有何事?」营寨之外丶渭水以南,吴懿正在搭建好的望楼上远远观察着攻城进展。亲卫拱手行礼:「回将军,那个传讯的都伯说,他是来寻丞相的,找到将军这里了。」吴懿面色不耐的说道:「他找丞相就去找,找到我这干甚?告诉马幼常,若无十万火急之事不要派人寻我,少给我添些堵。」亲卫尴尬应下。这种信使来了之事,按例是必须要告知将军的。将军心头不快,亲卫也只能为其遮掩一二,好声好气的告诉传信之人,丞相中午往临渭方向去了。谢过了亲卫之后,信使转身上马欲要离去,而亲卫在后面叫住了他:「敢问这位兄弟,你传讯如此之急丶是有什麽紧要军情吗?」「魏军援兵已到略阳东北,步军约有一万五千!」信使骑在马上说出此话,随即火速策马离去。亲卫呆了几瞬,待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听错后,飞快的跳到马上去通知吴懿了。傍晚时分,使者才在路上追到了诸葛丞相向东进发的军队。参军费禕接过信来,认真读了几遍后,又与这名信使交谈了十馀句,方才和言细语的对使者说道:「大军已经开始扎营,你且在此等候片刻,丞相应当会有回信给马参军。届时你与本官派出的信使一并出发。」信使拱手行礼:「有劳参军了。」费禕迈着步子如往常一般走了几步后,似乎又觉得也有些不妥,开始向诸葛亮所在之处小跑前去。喘着粗气的费禕将信亲手交给了诸葛亮,又大致说了几句后,诸葛亮的眉眼也变得凝重起来。「文伟,召集府中群臣过来!」「遵令。」费禕连忙派人将其他府属臣僚都唤来至此。相府众人也各有分工,长史向朗总领庶务,参军杨仪执掌机要,参军马谡主参赞军略。马谡被派去督东路军后,在诸葛亮身边负责军略筹划的就是费禕了。在诸葛亮的府属臣僚们齐至后,费禕将一万五千魏军抵达略阳东北的军情说了一遍,帐中众人的表情都凝重了起来。诸葛亮坐在营帐最中,朗声问道:「文伟,此事你怎麽看?」费禕拱手行礼:「禀丞相,马幼常在信中说得明白,此番是一万五千步军来援。」「自今年张合修建散关丶又将褒斜道丶傥骆道丶子午道主动断绝后。大约半年之前,汉中与魏之间私贩蜀锦的商路只有陇右与上庸两处,因而对魏军关中的军情不甚清楚。」「先前在冀县之时,听天水郡主簿尹赏说,洛阳朝廷向长安增兵两万,由牵招和朱盖所领。如今看来,出现在略阳以北的这支魏军,定然是长安的魏军了。」诸葛亮颔首说道:「不错,当是长安所来之军。以文伟看,这支魏军应当如何应对?」费禕略微思量,随后答道:「回禀丞相,若是牵招统步军来此,定然是在接到消息后日夜兼程而来。」「属下以为魏军从长安远来至此必然疲惫,而我军已至略阳近十日。以逸待劳,以有备击无备,赵丶魏二人皆是宿将,应当急攻这支魏军,勿要失了战机。」(本章完) 第270章 进退两难 费禕建议急攻,帐中众人纷纷侧目。费禕夙来以儒雅从容着称,如今这般笃定的要急攻魏军,的确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诸葛亮倒也没有对费禕的话进行评判,转头看向长史向朗:「略阳军情,巨达有何言语。」向朗肃然拱手:「禀丞相,属下惯习庶务丶对军略并不精通。不过既然是东路军遇敌,丞相为何不听听马幼常的意见呢?他必有高论。」「文伟。」诸葛亮轻声唤道。费禕会意,随即向众同僚解释起来:「马参军在来信中说,他与赵丶魏二将各执一辞,互相不能说服,因而来请丞相定夺。」「马参军称,丞相对东路军的构想是要阻住魏军丶断绝陇道。现在的略阳城外,赵云丶王平二将所部共计一万五千人围困略阳丶对张合屡有胜迹。魏延丶吴班二将在略阳城东十里处扎营,也曾平灭一千五百来援魏军。」「马参军的意思是,既然魏延丶吴班二将战力足以顶住远道而来的魏军,那就不要轻动,以免打乱布置,为魏军创造战机。」向朗听得聚精会神:「马参军所言有理,皆合丞相之意!」费禕并没有理会向朗之言。虽说向朗为长史丶乃是帐内丞相属臣之首,但此人对待马谡之态近乎阿谀。马谡之兄马良仍在时,向朗就将马氏兄弟奉为圣人一般,颇为怪异。现在马良已死,向朗做其他事情样样都好,但凡只要涉及到马谡丶就定然会有所偏袒。费禕继续说道:「赵云丶魏延二将的军略与马参军也截然不同。」「赵将军称,如今略阳一地方圆十馀里,魏军兵力已经超过东路军,应当全部后撤。在断山口丶断山一带扎营,兼与略阳对峙,同时还保存退路。」「而魏将军的军略就更为激进了。」费禕顿了一顿,抬头看了诸葛亮一眼,随即说道:「魏将军称,丞相应将中路军的兵力向略阳增兵一万以上。」「如今朝廷兵多,以王师之重压迫敌军,方才是致胜之道。」马谡丶赵云丶魏延三人,所提出的军略各不相同,定然互相难以说服,因而才将军报发到此处请诸葛丞相定夺。帐中众人此时也纷纷小声的议论开来。诸葛亮神色自若的坐在堂中,并未制止帐中的喧哗,他此刻也在考虑着三人的不同策略。马谡主张维持现状,既然魏延丶吴班又不是抵不住牵招,那麽保持现状拖着就好!赵云的想法就更悲观些,认为既然魏军增兵丶那麽不如保存后路以图稳妥。而魏延是最激进的那个。魏军增兵?大汉又不是没兵,你增我也增丶倚多为胜乃是兵法正道!身为蜀汉北伐全军的统帅,诸葛亮此刻也在心中衡量着这三人的军略。说到底,这三人纠结的其实是同一个问题。那就是,魏军还能不能再继续增兵!既然牵招已至,关中之兵现在已经尽出。大军围祁山堡至今不过二十日,而魏国洛阳的中军如何能来得这般快?那曹睿小儿如何能有这般决断?正在诸葛亮静静思考着的时候,杨仪觉察到了诸葛亮表情中的犹豫,拱手出列:「丞相,属下有一言欲奏。」「威公说来。」杨仪缓缓说道:「属下以为赵将军之策过于保守丶料败先于料胜。而魏将军又是欲以大军之重,来为东路军守陇道之责兜底,颇有畏难之感。」「马参军说得极好,既然魏军兵马可以抵御,又为何要增兵呢?为何不依此前之略,继续攻略陇右城池以求壮大军势呢?」「丞相,」杨仪言辞恳切的说道:「明日就将抵达临渭,广魏郡郡治就在眼前。吴懿拿不下临渭也就罢了,如今丞相亲至,难道还不能拿下临渭吗?」诸葛亮听闻杨仪之言,仍然没有说对或者错,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杨仪退去。显而易见的,除了军略上的分歧之外,马丶赵丶魏丶费丶杨各人之言,也纷纷有各自的立场在。此刻魏军这边,从皇帝至牵招丶曹真等人,都只有一个想法。陇右被围丶张合被困略阳。大军应疾速赶到陇右,击破蜀军。有且只有这麽一个战略目的。而反观蜀军这边,分西丶中丶东三路自不必说。东路军一部围略阳丶一部堵陇道乃是马谡定策丶诸葛亮批准的。眼下又无大事发生,又岂能让马谡听闻其他两将的意见更改军略?赵云年龄大了,只想堵住魏军丶立于不败之地。而魏延战意正炽,乃是谋求与魏军会战。费禕更激进些。杨仪统筹机要丶不愿改变昨日已经定下的方略……每个人的说法似乎都是有道理的,都有拿得出手的缘由。这些将领与臣僚,自然能各自与诸葛亮陈说方略。但诸葛亮则不同,身为统帅之重丶一举可定人生死,要谋丶更要断。早在二十年前丶在荆州之时,诸葛亮就听徐庶说过他老乡郭嘉的『十胜十败』之论。其中『绍多谋少决,失在后事,公策得辄行,应变无穷』这一句,最让诸葛亮印象深刻。而当下这个时间点,诸葛亮对这句话的体会就更深了。此前自己为先帝刘备建策无数,想必先帝每每也与自己现在相仿丶一般心中纠结吧?诸葛亮面色不改,心中还是偏向了杨仪的方略更多些,抬眼环视帐中众人:「本相已经决定,不改此前之策。」「东路军继续按原有方略行事。彼处地形丶营寨位置我早已在图中看过,并无半点差池。」「传令张翼,命他急速去取显亲县丶然后支援略阳!」诸葛亮一言既出,堂中众人也纷纷行礼称是,而后各自去忙碌了。费禕拟好军报后,拿过来请诸葛亮之印,同时出声问道:「丞相既然定策,属下自当遵从。但属下还是以为魏军势疲,应当急攻之才是。」诸葛亮轻叹一声:「文伟,你所言我已知晓丶也合兵法。但东路军离上邽有一百二十里,贸然与魏军大战丶恐有失控之危。」「不若稳妥些,先取广魏郡的郡治临渭再说。」费禕皱眉问道:「丞相如何能知,临渭就不会如上邽一般难攻?」「此事是杨威公做的。」诸葛亮解释道:「吴懿从略阳退后,杨仪总觉得广魏太守赵凌行事不合常理。」「杨仪借了我的印信丶又以我的名义给赵凌去了私信劝降。那赵凌这才开口,说除非本相亲至,否则他绝不会降。」费禕大惊:「丞相如此就信了?」诸葛亮语气平静的说道:「赵凌将他的次子给本相暗中送来了。」费禕一阵无语,这广魏太守赵凌做的好买卖!在此汉丶魏国战之时,赵凌以一个次子就从漩涡中超然出来了。若诸葛亮不至丶魏胜汉败,赵凌也不过死一个次子罢了,他甚至会说此人并非他次子丶乃是丞相作伪。若诸葛亮亲至丶汉胜魏败,那赵凌也是早就与汉军联络丶主动归顺的。真真是首鼠两端!果不其然,第二日丶也就是二十日的中午时分,诸葛亮率军亲至临渭城下,然后广魏太守赵凌开城归顺。一片皆大欢喜之感。继天水丶南安两郡之后,广魏郡乃是第三个归顺蜀汉的郡治之城了。蜀汉军队入城接管城防后,赵凌则在城中备下酒席,欲要款待诸葛亮及其身边的一众蜀汉官员。如今广魏郡归顺蜀汉,全据陇右的战略又进了一步丶自然是可喜可贺。诸葛亮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之人。与之相反,诸葛亮身长八尺丶体魄雄健丶酒量极佳。甚至还会在与人饮宴醉后观察丶来探知下属的品行心性。这种方法若非极度豪饮之人,万万是使用不出来的。「赵太守是豫章人?」酒宴之中,诸葛亮略带笑意的看着年已六旬的太守赵凌问道。此刻的府衙之中,自然是诸葛亮坐于上首。而刚刚归顺的赵凌也不敢怠慢,连忙从席间起身,向诸葛亮拱手说道。「禀丞相,属下籍贯为豫章郡南昌。当年袁术之乱后,属下之父带着属下一并从南昌迁至襄阳,而后又从襄阳迁到南阳。」「而后就在朝中为吏,建安二十年从洛阳来到雍州任州中属官,黄初年间被点了广魏太守。」诸葛亮面上依旧带着笑意:「那赵太守归顺大汉,又对本相有何请求啊?」赵凌面上陪着笑,连忙说着不敢:「属下归顺大汉,哪敢对朝廷有所求呢?」见诸葛亮依旧笑着盯着自己,赵凌顿了一顿,随即缓缓说道:「如今汉与吴不是已经同盟了吗?属下只求能回故乡南昌终老罢了。」赵凌信誓旦旦的举着右手:「属下只此一求,还望丞相能够恩准!」诸葛亮哈哈大笑:「不就是回南昌吗?赵太守勿忧,本相会亲自给孙权去信的,此事实在不值一提。」赵凌大喜,连连给诸葛亮躬身行礼。「略阳急报,略阳急报!!」就在宾主尽欢丶众人宴饮之时,门外传来了传令兵的急报之声。诸葛亮随即面色一凛。(本章完) 第271章 兵力集结 略阳?昨日不是才收到马谡在略阳发来的消息,今日难道又发生了什麽事情?费禕起身走到门口,亲手将传令兵手中的军报接了过来,快步送至了诸葛亮的身前。诸葛亮在堂中正襟危坐,简单看了一眼军报,又将其塞回了费禕的手里,看着堂中张望着的众人,笑着说道:「昨夜魏军偷袭营寨,已被镇北将军魏延击退。马幼常因而将此事通报给本相。」坐在诸葛亮右边最近的赵凌也赶忙应和起来:「大汉相府中当真是群贤毕至丶人才济济啊!魏将军乃是丞相司马,这也是丞相用兵有方啊!」这就属于硬舔了。相比于赵凌的擅自插话,向朗丶杨仪丶费禕等人对诸葛亮更为熟悉,此时已知事情有些不对头。「非本相用兵有方,乃是将士用命罢了。」诸葛亮从席中缓缓起身,步履从容的向外走去:「文伟丶威公,你们二人随我来一下。」诸葛亮看了眼自己的长史向朗:「酒宴继续,今日难得好兴致!」向朗起身领命,诸葛亮也大踏步的走了出去,身后费禕丶杨仪二人迅速跟上,费禕手中还紧紧攥着那封军报。来到偏厅之中,诸葛亮转身看向身后两人:「文伟,你且自行看一下军报。威公,现在各部具体动向都在何处?细细说来。」还未坐下,诸葛亮就在厅中站着发问,杨仪也神情严肃的拱手说道:「禀丞相,东路军除邓芝部四千兵全没,其馀赵云部一万一千兵丶王平部四千兵在略阳边上设伏,魏延部八千兵丶吴班部三千兵在略阳以东扎营。共计两万六千。」「中路军三万,吴懿部与廖化部共计一万九千,尚在围攻上邽。黄袭所部五千驻守冀县丶宗预部六千兵现随丞相驻在临渭。」「西路军一万两千,袁綝的五千人在围困陇西郡郡治襄武,张翼部五千兵正在前往显亲的路上,胡济的两千兵分守豲道丶新兴丶中陶三城。」各部兵力以及各城分布,早已牢牢刻在了诸葛亮的脑中,又岂用杨仪来介绍?不过从古至今,上位者总是喜欢下属将事情事无巨细的汇报出来,往往有辅助思考丶查缺补漏的效果。见杨仪说完,一旁脸色阴沉如水的费禕丶伸手将军报塞到了杨仪手里:「威公兄且看一看吧。」「丞相,略阳危矣!」杨仪只是大略扫过一眼,便惊呼了出来。费禕有些嫌弃的看了杨仪一眼,丞相心中定然更急,你还在这边给丞相添堵?诸葛亮缓缓说道:「曹真的八千骑兵,在昨日丶也就是十九日晚到了略阳以东。」「先是张合一万丶又有牵招一万五千丶再有曹真的八千,略阳附近的魏军已有三万三千之众,比东路军的两万六千众还多了七千!」「更何况……曹真带着八千骑兵来了,洛阳的三万骑里面丶剩下的两万两千骑兵在哪?」费禕则是有些迟疑的说道:「洛阳离略阳足足有一千六百里,骑兵哪能全至呢?」杨仪在旁边哼了一声:「八千骑都来了,难道还能赌后面的两万多骑不来吗?」说罢,杨仪向诸葛亮躬身一礼:「昨日属下建议丞相东至临渭,乃是为了王师取广魏一郡。如今广魏既降,还请丞相急速发兵丶前往略阳襄助东路军阻敌!」诸葛亮一声叹息。昨日不是没人提出意见。魏延昨日便说应向略阳增兵,虽然歪打正着,但魏延应当并未料到魏国会再度增兵。「威公丶文伟,传我将令。」杨仪丶费禕二人肃容以对。诸葛亮皱着眉头丶昂首说道:「急令吴懿所部一万五千今夜集结丶明日天亮出发略阳,限期两日夜内必至!」「急令张翼,不论他收信时有无攻下显亲,让他收信后即刻北上丶取道兴国从西向略阳进发!」「急令黄袭率军四千,火速赶到上邽城外丶协助廖化继续围困上邽!」说罢,诸葛亮立在原地沉默片刻。见杨仪丶费禕二人都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他方才开口说道:「明日一早,留一千兵守临渭,其馀此处的七千步丶一千骑,随本相一并前往略阳!」杨仪出言问道:「那这广魏太守赵凌又当如何处置?」诸葛亮冷冷说道:「他不是在席中自表心志了吗?给他一个封侯的任命,明早就派人送他回汉中丶然后再回豫章!」……此刻,略阳城东北十里处,魏军营中。「子经兄,今日打的颇好啊!」曹真走进帐中,自来熟一般坐到了火炉边烤火,转头笑着看向牵招。「见过大将军。」牵招拱手示意,随即说道:「我十八日就到此处了,昨日白天被蜀军突了几次丶颇有些急促之感。」「好在昨晚大将军率部也到了略阳,我有了底气方才能战丶敢战。」曹真面色从容的说道:「仗是你打的,我又不需与你抢功,谦虚什麽。」「我部与陛下只差两日路程,预计陛下的一万六千骑明晚就要到略阳了。刚刚收到军报,陛下以粮草后勤为由,令你我二人筹画尽快击破蜀军之策。」牵招点了点头:「从关中运粮至此,需要经陇道陆行近五百里,耗费甚巨,实在艰难。陛下命令急攻也是对的。」「大将军可有计策?」曹真轻轻拍了拍手,斩钉截铁的说道:「宜速不宜迟!且不说什麽粮草后勤,单论我与陛下从洛阳跋涉千里至此,不是为了在略阳这个弹丸之城与蜀军对峙的,而是尽快去救援上邽丶救援陇右四郡的。」「子经兄,」曹真转头盯着牵招:「陛下虽未明说,但旨意中似乎希望我们越早击破蜀军越好。」「明晚陛下至此,何不后日开始总攻?」牵招叹了口气,坐到了曹真的旁边,看着明灭跳动的炉中火光有些出神:「大将军,你我此处乃是略阳东北,要击穿了南边的蜀军营寨,才能往西南去救略阳。」「今日上午,我也带着大将军看了此处地形。我军营寨以南有东西两山,山上各修了一个小营,两山所夹的间隙不过三里。而这三里内,壕沟丶鹿角丶围栅样样不缺。」「从今日蜀军调度来看,我部南边的蜀军兵力最少过万。」牵招面带难色的说道:「我部步兵现在只有一万四千馀,如何能短时间内打穿?」曹真出言问道:「我与陛下不是前后都来了吗?兵力如何不够?」牵招道:「大将军与陛下的两万馀人皆是骑军。而陇右这地方又多丘陵,骑兵一时也难以上山,恐无用武之地啊!」「不好骑马,下马不就行了吗?」曹真扬眉看向牵招:「中军三万骑素来优中选优,下马步战亦是一等的强军。」「大将军也舍得?」牵招面带惊讶的问道。曹真反问道:「如何不舍得?我这个大将军都亲自疾驰了半月,陛下万乘之尊现在还在陇道上呢。」「有陛下当面,只要能对战局有利丶尽快击破蜀贼,无论军中丶朝中,何人还敢有言语?」曹真的一席话非但没有给牵招解惑,反倒让牵招更纠结起来了。牵招试探着问道:「那陛下能愿?」曹真一时失笑,吸了口气后对牵招说道:「子经兄有此疑虑倒也属正常。陛下在军略上与先帝全然不同,更与武帝相仿。」话一出口,曹真似乎感觉不太妥当,追加解释了一句:「子经兄尽可放心陛下,陛下比你想的更英明神武些。」牵招点头道:「大略些来算的话,我部一万五丶大将军八千丶陛下一万六。最多三万九千步军,打南边蜀贼的一万馀人是够了。」「似乎还有些多了。」曹真此时已经暖和过来了,从坐垫上起身站起,铠甲发出哗啦啦的金属声,一边在帐中踱步,一边说道:「三万九千人打一万馀人,兵力肯定是够了的,也确实多了。」「不过,子经兄。」曹真问道:「你部是前天丶十八日下午到的对吧?」「大将军说得对。」牵招回应道。「我部比子经兄又晚了一日。」曹真缓缓说道:「那蜀军会如何动作?郭淮此前不是还说上邽城外有两万蜀兵吗?」牵招在心中早已将蜀军可能到来的时间推演了无数遍,即刻脱口而出道:「我是前日下午到的。若蜀军十九日收到消息丶上邽旁的两万军今早开始向略阳进发,最快也要两到三日了。」曹真想了几瞬:「最快明晚,慢的话就说不准了?」牵招颔首:「正是如此。」曹真当机立断说道:「陛下明日有一万六千人至此,子经兄这里的兵力已然足够。」「我这八千骑,不如绕路去张儁乂那里更好!」牵招皱眉:「先从此地向北,再向西至兴国丶再至略阳?距离恐怕有一百馀里了吧!」「已经走了一千六百里,还差这一百里吗?」曹真的眼神中尽是笃定:「我明日凌晨走,明晚应该能至略阳!」(本章完) 第272章 陛下亲临 曹真说罢叹了一声:「前日从略阳过来的军报中不是说张儁乂身体又不大好吗?」「军报中说得含胡,他那边两千骑军八千步军,不如我来替他统率为好。」牵招默然许久:「那也只好辛苦大将军了。后日丶也就是二十二日,你我从东西两侧如何策应?」曹真眉眼间尽是凝重:「我与张合一并牵制住略阳城外的蜀军,若是有后续到来的蜀军也尽力抵住。」「你与陛下合兵一处后,向南击溃当面的这支蜀军,即可向西与略阳合兵一处!并无再多分派了。」牵招点头,起身向帐中的大将军曹真躬身行了一礼:「属下定不负大将军重托!」……随着清晨的阳光从东边划破黑暗,从上邽丶临渭再到略阳,两万馀蜀汉步军与曹真的八千骑军,同一时间开始机动起来。此前曹真未到之时,牵招用兵总有些不稳妥之感。如今曹真去了略阳,陛下今晚将率一万六千人至此,牵招在早晨就开始急攻蜀军营垒。「敌袭!敌袭!敌袭!」随着营中望楼上的哨兵大声喊叫三声之后,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正在准备用饭的蜀汉兵卒急忙披甲集结,来到营寨北面准备防御。陇右多山,略阳之处本就狭窄,魏延与吴班两部搭建的防线也不过东西延绵三里。蜀军的号角声,魏军听得真切。魏军营中的擂鼓声丶呐喊声,营中的魏延也感觉恍如耳边。「传我将令!」魏延向身边的亲卫嘱咐道:「魏军前日刚从长安到达略阳,必然疲惫不堪,我军以逸待劳才是!」「让各营俱在营垒后防守,不得擅自派兵出营!」传令兵四散而去,各营收到魏延军令后也依托营寨防守,向攻来的魏军步卒抛射箭羽进行压制。密密麻麻的魏军步卒举盾持矛结阵向前,身后数十步后还随着大队的弓手,随在盾兵身后向蜀军营垒射箭反制。镇北将军魏延枯守汉中八年未逢大战,此番北伐之中丶建功破敌的急切心情当为诸将之首。早在汉中之时,魏延就亲至黄金丶兴势等地修建营围,对军中这些土工作业极为熟稔。根据诸葛丞相的指示丶参军马谡的一再强调,蜀军在此处的营垒也是尽心修筑。沿着东西两山之间,魏延命军士修建了一条三里长丶半丈高的营垒。营垒内外皆有壕沟,壕沟外有五重鹿角,一切都如诸葛亮亲定的军律一般标准。可今日的魏军,似乎不要命的一般向前。靠前后也全然不往营垒边冲,而是只顾拔除和烧毁鹿角。虽说在蜀军的弓箭之下,负责毁坏鹿角的魏军在蜀军营垒前丢下了许多尸首。但随着一上午的五波进攻,垒墙外的五重鹿角丶几乎已经被毁坏了三重。「魏将军!今日魏军到底是哪里吃错药了?怎麽攻的这般凶?」临近中午,趁着魏军一波攻势后丶回营歇息的间隔,讨逆将军吴班从自己的东侧防区来到魏延这里,焦急的发问。魏延板着一张脸:「你问本将,本将又来问谁?从天亮至今,对面的魏军已经攻了五波了。」「五重鹿角已经被拔丶烧了三重,若到今天晚上,恐怕鹿角就一层都不剩了!」面对着魏军这般不要命的进攻,加之与魏军对射时损失了不少弓手,魏延此刻的心情也不太好。魏延在汉中八年,许多老卒的名字他都叫得出来,上午时分也都死在魏军的弓箭之下了。吴班试探性的问道:「下午若是魏军再来攻,是否要出营接战一二?」魏延依旧面无表情的说着:「且看情况再定。若是魏军下午继续毁坏鹿角,在他们摸到营垒前出兵击之!」「对面之将应该是牵招。我听说牵招历来是个稳妥之将,怎麽攻势这麽凌厉,全然不顾军士性命!」吴班应道:「那我倒是看情况再出击就是。」「你?」魏延斜了吴班一眼:「我与马参军说得明白,你部负责把营垒守好就是功绩了。若你逞强出击,本将可不给你担责!」吴班略显尴尬的点了点头,并不知该如何去接魏延的话。吴班在益州资历很老,自少年起时便是豪侠性格,加上族妹吴氏后来又嫁了刘备,因此他的行事风格都颇为豪爽肆意。此前在成都之时,吴班就听说过魏延此人极难相处。直到北伐开启之后,吴班与魏延同走一路,才慢慢体会到传言非虚。偏偏魏延官比自己大丶战功比自己高丶兵比自己多丶甚至身材比自己还要壮出一圈!这样一个处处都比自己强的人,说话如此刻薄,吴班也只能忍着了。「那就看魏将军建功了,我先回营了。」魏延只顾着观察着战场,只是对吴班点头略作示意。而另一边丶略阳城附近,张合此时也得知了牵招与曹真的战略动向。陇右多丘陵丶多沟壑,纵使有山也不过只能阻挡大军前进,些许斥候翻山前行倒也不难。牵招所在的魏军大营与略阳城的直线距离也不过十里左右。在牵招前日扎营后,便派人向西南边略阳方向寻去。用了两日丶探知清楚山中路线后,略阳城与魏军大营之间便终于能通过斥候联系一二了。临近中午,张合在略阳城外的小营内收到了牵招派斥候传来的口信。张合用手摩挲着斥候递上来的大将军令牌:「大将军今夜必至略阳?陛下晚间也会抵达大营处?」「回都督,正是如此。」斥候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大将军与牵镇西挂念都督的身体,因而大将军会亲至略阳。」「我知晓了。」张合在帐中瞥了斥候一眼,说道:「你且与我过来。」张合走到帐外,微微活动筋骨以作热身,随后从亲卫手中接过一杆长戟,举重若轻般的挥舞了将近百息,然后双脚站定丶右手举戟奋力一掷,长戟飞出了三丈多远。张合拍了拍手,看到斥候呆若木鸡的表情后笑了一声:「告诉牵招丶告诉陛下!本都督听闻大将军和陛下亲至略阳,什麽病就都全好了!」「把你方才亲眼目睹之事与陛下说,再告诉陛下,我张儁乂为大魏徵战三十载从未负人,明日之战也定然不负陛下!」斥候听得仔细,看着张合上下起伏丶喘息着的胸膛,认真答道:「属下定会将都督之讯传达清楚!」张合转身向帐内走去,还对一旁跟着的参军陈凭说道:「此人不错,给他一份赏赐!」「遵令。」陈凭拱手答道。得知大战将起丶以及曹真部的八千骑会在晚间到来,张合下午时分急忙吩咐全军做着各种准备。而魏延与吴班绵延三里的防线,又在经受着来自牵招所部的猛烈攻伐。上一波魏军才退,下一波魏军又至。牵招今日之攻全然没有任何停歇。早在清晨之时,牵招就将营中之军分为六部,每部由一名两千石的校尉所统。除了牵招留作后备的三千兵外,六部之兵接连不断的冲击着蜀军的防线。下午魏军的进攻比上午更为猛烈,临近傍晚之时,这六部每部都已经攻了两次,合计有十二次之多。蜀军垒墙外的鹿角已经被牵招全部毁掉,营前的沟壑也被填了不少。就在天色渐晚丶负土上前填埋沟壑的魏军撤后,镇北将军魏延终于寻到战机,亲自领着三千准备好的步卒从多处营门奔出,随着撤退的魏军一并袭来。牵招在望楼上也注意到魏延的动向,随即令今日已经养精蓄锐一整日的三千步卒出营迎战。三千蜀军对三千魏军,蜀军由魏延所领丶加之又在营中待了一整日,从上到下多有愤懑之意,求胜之欲颇为强烈。两支军队撞上之后,前排的士卒们互相在盾牌中寻着缝隙短兵相接。军列中的都伯丶什长们大声呼喊着口号,努力维持交战中军阵的完整。铠甲声丶兵刃挥击声丶叫骂声丶呐喊声……将战场瞬时搅得热烈起来。一时间竟有些不分胜负之感。此处多山,魏军与蜀军的营寨南北相距不过三里之远。就在魏延率部压着魏军逐渐向北丶离魏军营寨越来越近之时,魏延似乎觉察到了什麽不对。「传我将令,全军就在此处停住,然后徐徐回营,莫要离魏军军营太近丶我又不需攻营!」魏延正在吩咐之时,北面的魏军军营中就有鸣金声响起,蜀军也渐渐停下脚步丶与正在后退着的魏军分开。双方尽皆退兵回营。此刻的牵招却已经下了望楼,在传令兵的指引下丶带着数骑亲自轻身北上,在五里之外迎接皇帝曹睿本人。遥遥见到皇帝的斥候后,牵招便下了马站在路边等候。直到又是一队斥候过来,随后又是一波开路的骑兵。等了许久,牵招才看到一名金甲骑士,坐于一匹雄壮至极的高大白马上,缓步朝着自己走来,头上金色的兜鍪迎着夕阳,夺目的让人不敢仰视。牵招单膝跪地拱手行礼:「臣牵招,拜见陛下!」(本章完) 第273章 左右为难 曹睿不疾不徐丶缓缓驱马前行,红黑两色交织的牙旗被冬日的冷风吹得猎猎作响。就在身后簇拥着的虎卫们向前下马,欲要验明牵招身份时,曹睿伸出右手丶示意虎卫退后停下。「军情正紧无需多礼。牵将军起身,为朕前驱!」曹睿俯视着马前单膝跪地的牵招,神色淡然的说道。「遵旨!」牵招也不扭捏,起身后翻身上马丶驰在了曹睿身前三丈远的地方。曹睿见状策马跟上,身后随着的一众大魏重臣们纷纷随在皇帝马后,向南边的魏军大营行去。区区五里之路,对于骑兵来说须臾便至。等皇帝一行到达魏军大营后,这个消息从各军丶各营中间开始疯传。牵招部从长安出发,在连续奔波了十六天后,前日丶昨日小战数场,今日又从北至南猛攻了蜀军营寨一整日。的确称得上苦战。一万五千步军分为七部,一部坐镇营中丶剩馀六部轮番攻营。先拔鹿角丶再填沟壑,每部两千人里的折损都已临近五丶六百,总损耗已经接近四千,算起来超过了两成半。若不是分部丶分批接战,牵招全军是万万接受不了这麽高伤亡的。这般苦战了一日后,营中军士们要麽已经疲惫至极丶要麽还在心有馀悸般想着今日攻营时的战况。可就在这般士气渐低丶苦累交加之时,大魏皇帝的到来却瞬间点燃了营中的沉闷的气氛。「万岁!万岁!万岁!」得知陛下已经亲至营中,士卒们从一开始丶不敢相信自己都伯的说法,到开始欢欣鼓舞几近沸腾,不过用了短短的几十瞬罢了。山呼声在山间回荡丶传出数里之远,即使南边的蜀军营中依然可闻。牵招所辖的军队来源最杂。长安的两万外军,本就是洛阳朝廷从扬州丶荆州抽调而成的。来到陇右作战,上上下下多少也存着些无奈之感。加之今日牵招催促甚急,付出了三千馀士卒的性命却只是清理了蜀军营外,隔着蜀军垒墙去毁外围工事。因此从校尉到屯将丶都伯丶什长,军中多有怨愤之感。如今皇帝亲至,今日的一切伤亡都似乎变得可以理解起来。陛下此刻就在营中!中军铁骑也在!先登夺旗丶封妻荫子就在此时!曹睿坐于营中大帐内的首位,牵招与营内众将尽皆在帐中束手而立。原本对牵招今日军令急迫不满的众将们,此时竟异常乖巧的全部闭着嘴丶静静的立在牵招身后。曹睿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牵招身后站着的这七位两千石将领,或是偏丶裨将军丶或是校尉,每一人的履历曹睿在洛阳时都细细看过。「何安丶郭灵丶赵不弃丶贾隆丶阴渐丶薛定丶潘义。」曹睿每念出一员将领的名字,就有一人单膝跪地行礼。『陛下竟然认得我?!』最后被点到名字的潘义甚至身子都微微抖了起来。他本是一千石司马,随着荆州八千外军调至长安前丶被陈群突击表为两千石校尉,从未想过陛下会认得自己。此刻的曹睿却不知晓潘义的些许心思,坐在帐中首座上朗声说道:「今日战况,牵镇西在回营路上已经与朕说了,你等七将今日也都尽责,朕心甚慰。」「朕今日已至,明日将亲统诸将向南击破蜀军防线,且与略阳城合兵一处。」「且看你等明日建功!」「谨遵陛下旨意!」七名两千石将领们齐声回道。曹睿挥了挥手,这些武将知趣的走出帐外。而帐中的牵招当着司马懿丶四名侍中及其馀随臣的面,当众向皇帝躬身行礼:「臣无能,今日督众将南下攻营丶还劳烦陛下替臣安众将之心。」曹睿笑了一声,看向牵招:「你所督的军队不也是朕的军队吗,何必与朕见外?今日你部强攻蜀营的确伤亡甚多,朕亲自安抚一番倒也是正理。」牵招拱手问道:「陛下明日想要臣如何进攻?」曹睿与司马懿对视一眼,司马懿轻咳一声:「牵将军,此处地理丶营寨丶图形我等已经尽数看过,攻伐之策也已经拟定。」「你部现在还有多少可战之力?」牵招正色答道:「可以冲营的兵力,至少一万一千!」司马懿颔首,侧身向皇帝拱手说道:「陛下,臣建议明日继续由牵将军所部不计伤亡急攻。若临近中午仍未攻下,则派五千中军骑军下马步战。」「其馀一万馀骑随时待命,准备在步军打开缺口后丶随时冲击南下,截断此处魏延部蜀军与赵云部之间的联系!」牵招神色先是略微黯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司马懿所言其实是对的。诚如大将军所说丶中军骑兵可以下马步战,但攻营中消耗步军丶总比消耗下马的骑军更划算些。这个道理牵招还是明白的。牵招也不迟疑,拱手应道:「臣附议,自请明日为陛下前驱!」曹睿点头:「理应如此!张儁乂现在怎麽样了?」牵招答道:「方才已有使者回返,称张儁乂丝毫无恙,仍能挥舞大戟百息!」曹睿笑了一声:「他这个雍凉都督啊,倒还是让朕不省心。且看朕明晚之前能不能见到张合本人!」……此时南边的蜀军营中,魏延也难得惊惧了起来,侧身对自己的长史马岱问道:「仲武,北面的魏军竟在山呼万岁!这又是何故?」「今日牵招不要命一般驱使士卒,我已困惑一日了,现在又到底发生了什麽?」马岱被魏延一时问住,细细思量片刻,倒真让他想起了将近二十年前发生过的一事。「将军,我曾随堂兄丶故马骠骑一起在渭南与曹军对峙,此战将军知晓的吧?」马岱小心翼翼的问道。「知道。」魏延点头:「曹操冬日泼水筑垒嘛,我听丞相说过。」马岱继续说道:「那日我等在渭水南岸冲曹营失败,第二日曹军全渡渭水丶在南岸立住后,当日军中也有这般山呼之声。」魏延皱着眉头:「我就说怎麽今日不见曹真之军。这般山呼万岁,定然不是曹真这个废物将军来后能有的。」「莫非……」魏延与马岱对视一眼,二人眼中尽皆露出惊骇之意。魏延当即起身上前,将腰间的令牌塞到了马岱手中,用力抓住马岱肩膀说道:「定是那魏国小皇帝来了!」「仲武,速持我令牌去寻马参军和赵将军!告诉他们,我此处营寨守不得了!若牵招明日这般不要命的攻一日,只要有两三处缝隙,恐怕魏军骑兵这麽一冲,我与吴班就都要折在这里了!」马岱想了想说道:「将军不如给马参军写封军报以作留存?」「都什麽时候了还写军报?速去,速去!」魏延催促道。马岱刚走,急切中的魏延遣人去将吴班唤过来,而后在营中巡视了起来。略阳左近,蜀汉共有三处营寨。扼守大军来路与退路的断山口处,由王平的四千人扎营驻守。王平营寨以北丶隔着半里的地方,赵云的一万一千步军寨墙延绵二里,从南边一直延伸到北面的河边。若细细算起来,马岱单程的距离也不过七里左右。一个时辰不到,马岱本人便策马回到了魏延营中。他气喘吁吁的进入中军大帐时,魏延正与吴班二将皱着眉头议论军情。魏延霍然起身,半点犹豫都没有,盯着马岱直接出言问道:「马谡赵云二人怎麽说?可准我们离营后撤?」马岱神色黯然,苦笑着摇了摇头:「马参军不准,他说赵将军营寨细长,只能向西看顾丶却一时无法挡住东面来的魏军。而将军若退,今晚也来不及立营了。」「而且他还说,刚刚收到丞相将令丶说丞相亲率八千步骑丶与吴懿在上邽剩馀的一万三千军士,在今日二十一日一并北上。」「马参军说丞相并无军令更改营寨。他说丶他说既然将军今日兵力损失不大,还请将军再守两日,莫要畏难……」马岱还未说完,头上青筋暴起丶盛怒中的魏延伸脚踹翻了面前的几案,将二人放在正在观看的军情文书洒得到处都是。「竖子,竖子!」魏延在帐中怒吼着,伸手指向吴班:「这马谡岂知你我今日被攻的有多急吗?更何况魏军援军似乎又至,若是明日再如今日一般急攻,或许半日或许一日,寨墙定然不保!」吴班脸庞近乎涨红。他与魏延同守此处,心中所虑之事也一般相同,却不知该如何回复魏延的话。「仲武!」魏延眯眼看了过来:「你与马谡说了魏军增援了吗?」马岱摊了摊手:「说了!可马参军说,曹真部方才已到略阳城边,他也无力再向将军这里派兵。」「退又不准退,又不肯与我增援,明日该如何是好!」魏延正在纠结之时,又扭头看向吴班:「元雄,你也好歹算个国舅。你说,若你我今夜当即撤军,朝廷和丞相会如何处置?」吴班苦笑着摇头:「无丞相之令,也无督东路军的马谡之令。若因你我今夜退军,而导致任何败绩,恐怕都难逃一死!」(本章完) 第274章 倚多为胜 魏延叉腰站在帐中,眯着眼看向吴班,眼神也渐渐从暴怒转为镇定。怒意来得快丶去得也快。虽然依马谡之令不得擅退,但魏延自在新野入刘备部曲后,从军二十馀年,大仗小仗也打了数百。即使形势危殆,也断然没有绝望之理。「元雄,」魏延目光灼灼看向吴班:「马谡不给你我退路,你我二人也不能坐视等死!既要给魏军颜色,又不能在此处将你我所部打空了。」吴班起身向魏延拱手一礼:「将军已有决断了吗?我自当遵从。」魏延点头:「你那边先不动。若是明日魏军缓攻也就罢了。若是还攻得这般急,我这里先放个小口子出来,将魏军放过来瓮中捉鳖。」「击破几波魏军后,若午后依然难守,你我二人再结阵向西退出!」魏延朗声说道:「他马谡是丞相参军,我亦是丞相司马!丞相定不会希望你我二人死在此处!」吴班迟疑几瞬:「若魏军骑兵甚多,该当如何?」「断山口以东有塬地!若魏军骑兵势大丶平地上又无遮掩,直接上塬便是!还能与王平丶赵云营寨相接,彼此有个呼应。」吴班拱手:「全按将军之言!」……第二日,也就是二十二日的清晨,略阳城附近的战斗尚未开始,却是上邽城外先开始了作战。郭淮这两日过得尤为忐忑。昨日丶也就是二十一日清早,原本围了上邽城半月的吴懿忽然撤兵,集结后沿着陇山道向北行去。只有廖化部馀下三千左右的兵力,守在上邽城西丶依旧堵着上邽向西面冀县的道路。昨日夜间,从冀县方向又来了大约四五千兵丶与廖化合兵一处。更为可疑的是,这部蜀军竟然在渭水以南丶今早又大摇大摆的向东而去了!吴懿刚走之时,郭淮担心是蜀军骗自己出城丶以求击破上邽,因而在城中坐了大半日未动。到了今日凌晨,又有蜀军继续过上邽而不入丶向东援去。郭淮这时方才醒悟,定是朝廷在略阳那边的援军到了,诸葛亮才会徵调如此多的兵力北上!天刚蒙蒙亮时,郭淮立在城头上丶看着渭水南岸正在行进的蜀军,向身边的鹿磐丶胡遵二人说道:「十九日诸葛亮东行,应该是去往临渭方向。你们说,广魏郡的赵凌如今还活着吗?」鹿磐摇了摇头:「使君与那赵凌熟悉吗?反正我对此人没什麽了解。上邽城从五日被围起,已经与外界隔绝消息半个多月了,冀县丶南安郡丶陇西郡丶广魏郡……这些地方的军情我们一概不知。」郭淮向亲卫招呼了一声:「将马太守唤过来!」片刻后,马遵来到城墙上,赔笑道:「使君唤我来此有何事?」郭淮神情严肃说道:「我且问你,若你率郡兵守城的话,是更愿意守冀县丶还是更愿意守临渭?」马遵诧异的问道:「使君这是何意?同为郡治,临渭小城又岂能与冀县相比?我定然是愿意守冀县的!」「我知晓了。」郭淮点了点头:「城中被困半个多月,马太守可有退敌计策?」马遵尴尬说道:「回使君,我夙来只学经典丶不通军略,这般大事还请使君亲自定夺为好。」郭淮面无表情的说道:「既然马太守没有军略要说,我等在此议事,还请马太守先回吧。」「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马遵尴尬的笑了几声,随后拱手离去。虽然同为两千石,但无论是郭淮还是鹿磐丶胡遵,都没将这个马遵放在眼里。人在战时,不通军略不是过错,但一旦惹上软骨头的嫌疑,就已先有三分被同僚不齿了。马遵下城楼的脚步声远去,郭淮深吸一口气:「连马遵都知道冀县比临渭好守!你们说,诸葛亮亲至临渭的话,这赵凌还能坚守吗?」胡遵却全然没有沮丧之意:「使君,若是蜀军尽数北上,我们可否能出兵援救略阳一二?」鹿磐颇为诧异的盯着自己身边这人:「我们去援略阳?我还等着略阳援我们呢!」胡遵摇了摇头,指向了西边的廖化军营:「那若不能援略阳,对付一个区区廖化,这总没问题吧?」郭淮沉默片刻,随即用力锤了一下城头:「说得好!若将城外廖化此部剩下的三千多人歼灭,倒也能给蜀军后路添一把火!」「城中可战之兵大约还有两千五百。」郭淮看向鹿磐胡遵二人:「我领一千兵,你们二人各领五百兵,即刻出城急袭廖化部可好?」鹿磐丶胡遵二人纷纷点头。此时正是清晨,郭淮率军在西门内列队,胡遵在南门丶鹿磐在北门,准备好后三路齐出。魏军在上邽城内压抑了半月之久。守城战对于士卒来说,不仅仅是城头上每日死伤的同袍让人揪心,更为煎熬的是敌军比我军更多丶不知何日就会破城,宛如一柄利剑悬在脖颈上一般。今日得以出城,正是酣畅作战丶复仇之时!两千魏军士卒分为三路,人人披双层甲丶持环首刀,郭淮还命亲卫人手腰间挂着一柄短斧,乃是做好了在蜀军营寨内近身击敌的准备。西门离蜀军军营最近,不过三里的距离,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急袭而至。蜀军一时没有防备,还未来得及在营门外集结迎战丶就被郭淮亲率亲卫丶领头冲至营门处。数十名亲卫一拥而上,拨开了营门外的鹿角之后,又上前砍翻了木质的营门。自从十二月五日丶蜀军围困上邽以来,除了郭淮丶胡遵一次半夜烧营,其他时间都是蜀军攻城丶压着魏军打。而今日,魏军竟然在清晨出城来袭了!更别说廖化部作为主攻的一方,所部四千人已经损失了一千左右,吴懿部又已撤走,士卒们的战意与士气更加的低了。蜀军并无准备,一时间慌乱之下难以组织,随着营门攻破,廖化在营中也手足无措了起来。「府尊,府尊快下令向西撤吧!」身旁的从事焦急的喊着:「魏军在上邽又能有多少兵?定然人数不多!我们向西撤一撤丶过了渭水浮桥就好了,魏军难道还敢过河追过来吗?」廖化迟疑道:「那营寨……」「都什麽时候了还管营寨!征北将军都撤了,留府尊一人在此,区区营寨又有何虑?赶快走吧!」廖化想清楚其中关窍,也不再犹豫,命人用号角下令撤军,并且令亲卫持他的军旗向西逃去。廖太守都走了,剩下的蜀军哪里还有半点战意?勉强挥了几刀抵住魏兵,便即刻撒手向西跑去。魏军也是两条腿,我也是两条腿!他们披了双层甲,我只带了一柄长矛,难道还跑不过他们吗?郭淮冲入营门之后,廖化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走。等从南门和北门出发的鹿磐丶胡遵二人率军攻至营寨,廖化已经骑马持旗丶快逃出营寨了!只能说,每个将领的天赋点都是不同的。廖化在领兵作战方面差些意思,但是在撤退和逃跑的决断上却是一等一的。毕竟,昔日廖化在荆州作为关羽的主簿,在关羽死后伪降孙权,并在诈死后逃归蜀汉,甚至还带上了自己的老母亲!等廖化向西逃出数里丶渡过渭水方才回头望去,数千蜀军散乱着向西逃来。而此时占据廖化军营的郭淮也不追赶,下令军士将廖化营中剩下的军粮各自扛走,随后一把火烧了廖化营寨。而今日晚些,廖化清点兵力损失时,竟出人意料的只死了不到两百人。这种战损比,也是自魏蜀开战以来的独一份了。郭淮在上邽城外胜过一场,而略阳边上丶牵招与张合二人,从东西两侧的军事行动才刚刚开始。张合的两千骑丶八千步经过与赵云所部的多日拉扯,骑军死伤接近三百,步军也损失了一千左右。留下约一千步军守城后,张合的一千七百骑军在北丶张合本人与六千步军结阵居中,文钦的三千骑军在南。而魏国的大将军曹真,正率费耀的五千骑兵在西边三里处候着。陇右因山多之故,地形颇为狭窄,因而无论魏国的军阵丶还是蜀军的营寨,都是猬集一团之感。陈凭带着一千七百骑,列队在略阳城的东门外。而张合的六千步军,与蜀军营寨不过一里之距。共计约一万六千的军队数量,其中又有将近一万骑兵,从战力上来说已经超过了赵云丶王平所部剩下的一万四千人。赵云与张合在略阳城外也交战多次,差不多也死伤了一千馀人。但受制于步卒数量远远少于蜀军,此刻的魏军正在西侧丶与东侧绵延南北的蜀军营寨对峙。赵云所在的营寨,修得也如魏延一般坚固繁复。营寨以西是栅栏丶营垒,营垒外有壕沟与五重鹿角,看上去就是一副极难攻克的样子。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已经渐渐升高,无论是曹真丶张合,还是赵云丶王平,都没有半点要动弹的意思,就这样不近不远的对峙着。对于赵云丶王平来说,本来人数上就有劣势,若是出营向西丶与魏军的步骑作战,岂不是放弃地利自寻烦恼?而魏军也是一样不愿攻营。眼看日头又高了起来,再过半个多时辰就要到正午了,魏蜀双方还是一动不动。曹真在张合身后三里处,在亲卫的簇拥下丶与费耀一并观察着不远处对峙的军阵,看着看着丶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曹真一边指向蜀军营垒,一边和身边的费耀笑着说着:「你说对面蜀军统兵之人何其愚也?」「我在等陛下与牵招破魏延之营,他们在等什麽?」(本章完) 第275章 何为破绽 费耀却直直的看着远处的军阵,轻叹一声丶对曹真说道:「今日大将军可以雪耻了。」曹真收起笑容,默默颔首:「此战,我已等待八年了。」略阳城外丶断山以北。就在这个名为街亭的荒僻地方,魏大将军与蜀汉军队在时隔八年后的再一次对峙,犹如恍如当初汉中之战时一般。建安二十四年春,曹操与刘备争夺汉中。双方都是远道而至,在汉水两岸丶阳平关外丶定军山下对峙日久。曹操派遣曹真丶徐晃二将至阳平关以西,意图断绝刘备粮道。与此同时,刘备则派遣黄忠丶赵云二将,同时在汉水对魏军断粮。曹真丶徐晃二将未能成功,可赵云丶黄忠却通过不断突袭丶使曹军粮草后勤岌岌可危。曹操也因此退出汉中,将这个张鲁当年拱手交给自己的膏腴之地让了出去。虽说汉中之战的失败,并不是曹真一人的原因。彼时曹操亲至,曹真还没有那麽大的权力与责任来为曹操的全局来背锅。但数年过去,随着曹操丶曹丕陆续辞世,曹真本人又再一次经陇道进入陇右,全然如当年一般。从洛阳到略阳丶近半月马上奔波的时间里,曹真却想了许多许多。白日西飞不能追回,若自己当年能成功断绝蜀军粮道,今日还至于如此奔波吗?曹真曹子丹作为大魏此刻的大将军,负责替皇帝统揽中外诸军事,似乎将当年的遗憾更多的揽在了自己身上,眉眼间净是决然之意。而同一时间,对面蜀军营中,上至马谡丶赵云丶王平,下至这些出自中军丶禁卫军丶蜀郡和巴西郡的士卒们,却几乎人人面色紧张。赵云所部的一万一千人,确为蜀汉全军中最为精锐的部份。其中近万的军士还随过诸葛丞相一同征讨南征,参与到了征讨雍闓丶孟获这些作乱之人。但雍闓也好,孟获也罢,和对面的魏军是一回事吗?打得过南中蛮族的蜀汉军队,一定能打过魏军吗?没人敢做这个担保。对面是曹魏的大将军当面,自家这边,至少也要丞相亲至吧?马谡此刻就是这般想法。随赵云一并立在营中望楼上的马谡,不住地向西边魏军军阵中张望着,双手就像闲不下来一般丶东摸摸西碰碰,眉眼之间尽是紧张之意。「赵将军,是否要再派人向丞相问问?」马谡转身向一旁闭目养神的赵云问道。赵云微微抬眼,看清陷入焦虑中的马谡后摇了摇头:「马参军勿要再派了,半个上午的时间,你已经派了三波传令兵出去了。」「昨夜派出去的传令兵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丞相说得清楚,今晚之前丶吴懿所部定会赶至这里。再说了,今早丞相的一千骑不是已经到了吗?」马谡重重的叹了一声:「实在是情势危殆。平地并无许多遮护,些许营墙恐怕也难阻敌军。」「若真按了魏延昨日的说法,恐怕你我现在就已经在魏军两面夹击中了!如何能等到丞相来?当今之计,只能等到丞相来此主持大局了!」赵云看了马谡半晌,忽然嗤笑一声:「若丞相不来,我们在这里就不做事了?马参军且在这里继续看着魏军吧,我先去督促士卒了。」马谡神色惊讶的看着正要离去的赵云:「赵将军稍待,赵将军……」赵云却头也不回的下了望楼。大战将至,赵云宁愿与自己亲卫和士卒们待在一起,也不愿在此听马谡毫无意义的絮叨了。一刻未停,赵云将今日凌晨丶统领诸葛亮手下一千骑兵的校尉句扶唤至身边。「孝兴,你从临渭远途奔波至此,今日可还敢战?」时年三十岁的句扶乃是巴西郡中豪族出身,无论武勇或者忠义,在年青一代的将领中都是极为出彩的一人。句扶抱拳:「属下如何不敢战?还请将军为我下令。」赵云闻言,抬头瞄了一眼仍在望楼上的马谡。半个上午中,魏延的信使已经来到营中两次请求增援,又皆被马谡拒绝了。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赵云,也只能让唯一机动的句扶部向东以作策应。赵云指着东北面远处的魏延营寨中说:「如今大军对峙,我部步兵要守卫营墙不得擅离,只有你这里仍能机动。孝兴,你且率本部一千骑兵,向东寻一处过河丶在魏延营后三里处接应。」「不需你入魏将军营中作战,若魏将军今日后撤丶只求你率骑兵为他侧翼遮掩一二!听懂了吗?」句扶抱拳行礼,随后立即上马离去了。今日略阳城外,魏蜀双方既静默又略显诡异的对峙,实际上也让他想了多时。看来,战况的根本还在镇北将军魏延丶讨逆将军吴班那边!在牵招的指挥下,魏军依旧是分为六部向前,只不过每一波攻势都有左右两部丶各一千馀人同时进攻。不同于马谡和赵云处的静默,魏延从今日清早开始,一改昨日躲在垒墙后的战法,已经开始派人出垒墙向北,迎击从北向南攻来的魏军。昨日夜间补齐的一重鹿角又被拔除,垒墙上已经出现了多个被毁坏之处,防御起来的难度愈加大了。已经连续打退了两波魏军,蜀军营中的兵士们也开始略显疲态。不过,战争不是儿戏。对于这些士卒们来说,前有兵刃丶后有军法!以蜀汉军律之严格,后退者的下场也唯有一死罢了。眼看着北面的魏军营中,又有密密麻麻的魏军蜂拥而出,魏延和马岱吩咐道:「将丙营前面的寨墙再扒开些许,留出三丈宽,我要将魏狗放进来杀!」「遵令。」马岱离去,按魏延的指令主动去『暴露』缺口了,但他脸上的忧色依旧难掩。通过这种方式,或许能杀伤更多的魏军,但难道不会给魏军暴露更多纰漏吗?只不过战场上实在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他马岱面对这种情况没有丝毫办法,而魏延既然有办法,那就按他魏将军的指令来做就是了!此番牵招营中涌出的两部,阴渐攻东侧丶潘义攻西侧,一同朝着蜀军营寨杀来。东侧的阴渐一如前两波攻势的打法,与率部突出营寨外的吴班部短兵相接。战线在寨墙约十丈外僵持着,阴渐也未能将战线向内推进分毫。潘义在西边与蜀军交战中,却发现蜀军交战愈来愈乏力,相持不过一刻钟丶就要沿着寨墙缺口向内退去了。「传令给各都伯!随本将一同杀进去,陛下就在北面看着呢,莫让中军小视了我们!」潘义惊喜之馀朝着身边的传令兵大喊,意图从蜀军退去的寨墙缺口攻入。而此刻,魏蜀双方营寨之间,靠近西面的一处矮丘上,牵招与杨阜二人正在此处观察着南边动态。杨阜皱眉望去:「牵将军,蜀军这是在卖破绽给我们吗?魏延此处如何比吴班还能打,定是要赚我们进去!」「只不过这个缺口确实有些窄了,不知潘义为何冲得这般急。」牵招瞄了杨阜一眼:「有了一处缺口,三丈也能变成三十丈!先遣步卒压上丶扩宽和守住这个缺口,再让骑兵进入将其分割!」牵招面色中露出一抹狠厉:「仗打到这个份上,他卖破绽出来,恐怕也就真成破绽了。义山,我现在就去请陛下之令!」杨阜与牵招一人各一骑,径直驰进了大营之中,寻得皇帝说明此事。曹睿毫不迟疑,起身看向帐中跃跃欲试的群臣。「典满!你不是一直向朕请战吗?如今牵镇西所部已将蜀军营墙攻破,你为先锋丶即刻出发替大军开辟通路!」典满出列,面色颇为激动的拱手回应,咧开的嘴角将脸侧的须髯都扯得更宽了:「臣领旨!定为陛下建功!」司马懿束手站在曹睿侧前方,补充起来:「典校尉所部三千人,统统下马持矛步战丶带好绳索器械丶以毁坏寨墙为目的!」「回陛下,臣已知晓了。」虽说是司马懿补充细节,典满仍是朝着皇帝行礼,随后大步走出。「夏侯和,程喜!」曹睿看向帐中右侧立着的两名中军将领:「你二人各率三千骑丶在营南列阵。只待典满在蜀军营垒以南立住,便从北至南将蜀军隔断为东西两处!」「遵旨!」夏侯和与程喜二将行礼后,转身踏步离去了。此番皇帝说得仔细,司马懿也没什麽可以补充的。「牵将军,你部营中能战的还剩多少人?」曹睿问道。牵招拱手答道:「回陛下,应有六千以上。」曹睿点了点头:「留一千守营,其馀士卒一并跟在朕的身后出发!」司马懿此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不动丶头慢慢转向了皇帝处,双眼睁大问道:「陛下要亲至战场?万乘之尊岂可轻动?」「不错。」曹睿扬眉说道:「朕不是已经从洛阳动到这里来了吗?司空在担忧什麽?担忧朕的武力丶还是担忧朕的安危?」 第276章 见机行事 「朕的虎豹骑丶朕的中军精骑俱在此处,天下何处还能比虎豹骑中更为安全?难道是此处残兵守着的营寨吗?」司马懿一时愕然,不知该说些什麽好。曹睿面带笑意,朝左面挂着盔甲的架子看了一眼,缓缓将双臂平伸。身后两侧的陈矫丶王肃二人见状,急忙走到架子前取来皇帝的金甲,一前一后替曹睿束好。王肃在紧着金甲上的系带时,陈矫又将兜鍪取来,双手必恭必敬的呈了过来。二人虽为侍中,但此刻所做的事情,正是前汉武帝时设立这一职位的本意。曹睿单手掂量了一下兜鍪的分量,朗声说道:「孙礼率三千骑为朕前驱!朕与桓范率四千骑在你身后。」孙礼丶桓范二人纷纷应下,曹睿侧过身来,嘴角扬起看向司马懿与杨阜处。杨阜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上前半步拱手说道:「臣是陇右人,虽然年已五旬,仍能披甲持矛为陛下护卫!」司马懿也连忙补充道:「臣也请随于陛下身侧!」「准了!」曹睿轻轻颔首。就在众人准备出战,典满已经率三千人急速出营之时,姜维姜伯约独自一人从后军来到中军大帐外。得益于年初南征淮南时,随在陛下军中负责整理机要,姜维与守卫营帐的虎卫也混了个脸熟,并未遭到太多阻拦,只是未得允许丶不能接近陛下罢了。就在曹睿与杨阜丶司马懿俱披上盔甲,从大帐中走出之时,姜维登时便在数丈外高呼了起来。「陛下,陛下!臣也请随陛下同往,臣亦能战!」曹睿眯眼看清说话之人,似乎想到了些什麽,竟又笑了起来:「是伯约吗?让他过来!」虎卫让出一条空隙,姜维快步跑了过来,还未等曹睿问他,便直直的跪在了皇帝身前。「陛下!」姜维仰首认真说道:「臣虽有些僭越了,还请陛下准臣一同护卫陛下!」「臣本就是天水冀县人,如今朝廷大军为陇右远征至此丶臣又如何能干坐于营中?臣亦习武丶亦能作战!」曹睿低头看向姜维满是真挚的面孔,上前两步丶轻轻将姜维虚扶了起来。「伯约好胆色!不过朕要纠正你一处。」曹睿面色平静的看着姜维的双眼:「陇右亦是朕的土地,朕来此是为了大魏安定丶并非只为陇右。伯约明白吗?」姜维起身后退后半步,躬身行礼:「臣知晓了!」「元则。」曹睿轻声招呼了一下桓范:「差人与他铠甲兵器马匹,让姜维随在朕身前护卫!」桓范点头应下,随即找人去办了。而南边的蜀军营垒后,骤然当先闯入的校尉潘义,却渐渐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左右两侧的的营房中俱无蜀军身影。潘义既已穿过营墙,此时身后随着的士卒们也不停的向前涌入。陛下就在身后,无论如何都不能退走。潘义只得一边驱使士卒毁坏和扒开垒墙,一边抓紧结成方阵应对可能来犯之敌。就在潘义所部的一千五百人已经进入了一多半后,随着一声凄厉的号角声响起,东西两侧营房后埋伏着的蜀军同时呐喊。推倒营墙丶拉平栅栏,在此地坚守多日了的蜀军一并涌出,喊杀声一时不绝于耳。经过了一天半的防守后,魏延部的八千军士损伤还不过八百之数。和魏军昨日丶今日如此重的损伤相比,将营寨与防御工事的重要性愈加凸显了出来。在留下五千士卒在营寨以南列阵丶准备随时撤退后,魏延亲率两千人分为左右两队,在缺口两边埋伏起来。经过一上午的作战,魏延早已摸清楚规律,魏军一队也不过一千五百人左右。两千人已然足够!营中狭窄,再多兵力也施展不开。蜀军士卒结阵向中间袭来,已有决死之意的潘义也并未退缩,仍在阵中努力维持着在蜀军冲击下,摇摇如风中残烛般的阵势。但并非所有士卒都像潘义一般,更多士卒们面对蜀军袭来,此刻想的只有向后逃跑。北面的士卒想向南穿过营垒参战,南边的士卒想逃回北面自家营寨,就这样在混乱中挤成了一个大团。潘义正在焦急之时,一队全身黑甲的精锐蜀军从军阵的缝隙中穿插过来,竟如闲庭信步般穿透了慌张中的魏军,直接突到了落到后面的潘义面前。惊慌中的潘义,只注意到为首一人手持红缨长戟,兜鍪上如同鶡冠一般丶插着一根极为夺目的锦羽,气势如虎一般向他冲来。还未看清等潘义看清来将面目,就被长戟的锐尖划破喉咙,眼中带有不甘的倒了下去。魏延抹了一下溅到脸上的鲜血,满是狰狞的伸平长戟向前一指:「敌将已死!给我将这队敌军全部留在这里,随后再反推回去!」身旁蜀军轰然相应,而这些来自荆州的军卒看到校尉已死,此刻就更加不堪了。此时的魏延全然不知,他刚刚杀死的这名魏军校尉,竟是他义阳县里的同乡。蜀军营中狭窄的空地,此刻竟如一个血肉磨盘一般,从东西两侧向内挤压而去,将潘义所部几乎在瞬时间便碾个粉碎。潘义虽死,但他并未白死,乃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魏军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就在此处魏军即将被蜀军杀光之时,望楼上的斥候却吹响了敌袭的号角声。魏延一时不解,情急之下也来不及问,只得与下令亲卫让身后军阵做好准备,独自一人牵过马来丶驰向身后的望楼处。等到魏延看到远处密密麻麻的魏军结阵向自己走来,更远处的魏军营前丶大片大片的骑兵正在集结,一瞬间宛如被冰划过丶直觉寒意冲脑后而来。「快敲金鼓撤军!」魏延大声向传令兵与亲卫们呼喊着:「再去告诉吴班,叫他不要打了,火速靠过来与我合拢!」斥候们飞奔出去,刚刚涌出寨墙的蜀军又都他退了回来。魏延看着手下的校尉丶都尉们指挥着士卒重新结阵,叉腰站在原地看向天空,眼中却满是怅然之意。不是魏延主动要退。形势比人强,自从牵招所部昨日如同不要命一般,顶着自己军队的弓弩丶将营垒外的鹿角丶壕沟全部毁去,魏延就已经有了这般预感。方才从望楼上看得真切,北面这批魏军与牵招所部的铠甲丶衣着的色彩都有些不同。牵招军队中服色多为褐色,而此刻对面的步骑丶衣服却都是黑色。从北至南徐徐推进之时,犹如一排黑色的浪头蔓延过来。没了鹿角丶壕沟,一层寨墙又算什麽?魏延此时竟也不恨马谡了。他知晓马谡处也只有不到一万五千士卒,即使马谡慷慨至极丶再给他调拨五千士卒,在对面如此之多的生力军面前,依旧是难以抵挡的。无论如何,略阳一处丢了也就丢了!从略阳向南这一百二十里的陇山道上,尚有列柳丶下离二城,而且丞相亦在身后,未尝不能从长计议!魏延心里清楚,北伐丶北伐,乃是为了取陇右和凉州以壮大汉,而并非要在此浪战将军队打空的!思略已定,魏延指挥着尚未成型的军阵缓缓后撤。而东边的吴班部既知不妥,也顾不上结成军阵后撤,两千多军士几乎都按作战时的分派丶百人一队向魏延留在后面的军阵奔来。就在魏延徐徐后撤之时,身后领着五千步卒的马岱,却派人给魏延送来了一个新的讯息。「赵云派句扶领着一千骑来助我?」魏延抓住传令兵的衣领,直勾勾的看向这名二十馀岁的年轻什长说道:「去告诉马岱,让他与句扶说丶也与马谡丶赵云说,我这里营寨守不住了!」「我知道他们那边兵也多丶不应轻动。本将自会率军向断山口那里移去,让赵云和王平提前做好准备!」传令兵喏喏片刻,在魏延又重复了一遍之后,这才领命移去。与潘义相比,裨将军阴渐的确算个幸运之人。在进军时被牵招分配到了东面,躲开了魏延的突袭,此刻又从容穿过营垒丶到了蜀军营中。典满在西,进军至营垒处时全然没有遇到任何蜀军。阴渐在东,已经到了垒墙以南。随着这两支步卒,一西一东将垒墙推倒丶毁去,各留了一个接近四分之一里宽度的大口子后,形势也渐渐变得明朗了起来。兵法正道就是以多胜少。只不过这个『多』是指战力之多。有时兵力更少,却可以因为更精锐的组织度丶更好的兵器甲胄丶将领的优良指挥,人数虽少战力却更多。但此时的略阳东北丶魏蜀交战了数日的垒墙南北,无论是军队数量丶还是精锐程度,蜀军都陷入了劣势之中。「传朕之令。」曹睿在看到垒墙逐渐破出口后,轻声说道:「让夏侯和丶程喜从东西两处分别进军,向西南冲击丶尽力阻住这两部蜀军西去之路!」「告诉孙礼,让他随程喜后发,朕就在他身后!」 第277章 分割冲杀 北风将军旗吹得猎猎作响,已经升至最高处的日头丶让急忙后撤的蜀军上下份外焦急。正在被典满率军拆毁的垒墙以南丶大约一里多远,魏延的两千士卒正在慌忙结阵,且是一边维持阵型丶一边向南缓行。阵势结的不好,甚至可以说颇为散乱,但魏延已经顾不得这些了。魏延立在马上,眺望着北面不远处丶一炷香之前还属于自己的营寨,眼中的忧色更甚了。魏延当然不想耽搁,但他更不能独自弃军而逃。他心中知晓,魏军骑兵一旦冲至自己身侧,若无军阵遮护丶自己的这两千兵恐怕瞬间就会被冲散,恐怕没多少兵能坚持逃回断山口。此时此刻,作为蜀汉军中丶为数不多的宿将,二十年前的长坂坡一战,给当时还不到三十岁的魏延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当时就是刘备身边所剩的十馀骑之一。自己和吴班的兵力加起来还不到万人,若是被骑兵兜住去路,再被魏军步兵压上就危险了。若能撤至断山口东面的塬地,自己这支步卒差不多就可以保全了!此刻的蜀军共分为三部。马岱统五千步兵已经向南立阵接近三里,魏延部约两千步卒丶离寨墙已经有将近二里远。而吴班所统的两千馀步卒,此刻也全然不如刚退时的百人一队,在近在咫尺的骑兵威吓下,在原野上不成阵势丶散作星星点点般,演变成了真正的溃败逃亡。而蜀汉的讨逆将军吴班本人,与亲卫共十馀骑正在队伍的最前端,朝着魏延尚未成型的军阵冲去。魏延大急。并非吴班的两千兵多麽宝贵,真正有价值的乃是讨逆将军吴班本人。十馀日前邓芝之死,已经令诸葛亮下令斥责马谡丶将马谡训得不敢丝毫改动诸葛亮亲自点头过的布置。自己尚且不如马谡受宠,若吴班死在自己面前,又该如何向诸葛丞相交代?更别说吴班还有一个权势炽热的族兄吴懿,此刻正在从南边急速向略阳援来。就在魏延向吴班的方向张望丶并且挥舞旗帜示意吴班向自己靠拢之时,程喜所部的骑兵已经南下,沿着被典满部撕开的寨墙口急速涌出。马蹄声与喊杀声弥漫遍野,如同此时冬日的北风一般丶迅疾而又猛烈的向南冲来。在数千骑兵的兵锋威势面前,马岱与魏延两部已经惊惧了起来,而吴班所部就更加不堪了。魏延原想着要等一等吴班,当下再也顾不得接应,而是下令本阵即刻向东南前进丶跑到小河对面去。吴班虽然重要,却也不比自己的两千兵更贵!过了小河,再过三十丈左右便是山脚。有了山势在一旁遮掩丶可以抵住骑兵的冲击,魏延才能从容的向西南的王平丶赵云营寨行去。若事有不谐,还可以上山躲避嘛!没错,此处这条小河丶与西南八里处的略阳城北的小河,正是同一条。受制于陇右多山而少平地的地理,略阳城处于一片山间平原之中,有一条小河穿过其间。略阳城外的张合丶陈凭等将,自然知道这条小河名为清水。在魏延丶赵云等蜀汉将领看来,这条表面结冰乾涸近半丶最深处仍不过膝的小河,谁都未将其当成一回事。可在如此乱战之时,一条近乎枯水的小河,却成了魏延保存性命的依仗。河滩上还零零散散的有些积雪,碎石和薄冰夹杂其间。魏延率亲兵压在阵后,驱赶着士卒们尽快过河,慌乱中有士卒跌倒丶军阵也不曾有半分停止。而吴班?且让吴班自求多福吧!赵云大营在西,魏延之所以率部向东南过河,只是为了在骑兵冲击下求一条生路罢了。稍北一些的地方,吴班俯在马背上不住的向前冲去,身边只有十馀骑亲卫在旁。当看到魏延不向西南丶而向东南过河行去,这个安排显然是为了保全军阵。吴班一时竟犹豫了起来,勒马在河滩前缓缓停,转身向北看去。亲卫们催促道:「将军快走吧!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可吴班并未接话,看到身后冲来的魏军似乎并无追杀自己所部的意思,而是直接朝着西南驰去。吴班明白,迎面这支魏军不选择追杀自己所部的原因,定是魏军主帅令其阻断西丶东两部汉军的联系。与这种战略目的相比,些许杀伤也显得不那麽重要了。有那麽一瞬间,吴班似乎怀疑这支魏军不理自己,是不是自己官职太低?吴班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谁让这队魏军骑兵身后,还有更多数量的骑兵呢!在两军争抢胜机的当下,自己的脑袋确实并非最重要的目标。就在吴班迟疑要不要如魏延一样丶向东渡河以求生路之时,他惊讶地发现西边赵云营地的方向,竟有一股人数更少的骑兵朝着魏军冲来!竟有自家骑军来救!吴班大喜之馀,亲自从亲卫手中将军旗夺了过来,擎在手中高举起来丶率先向东渡河。原野上散乱奔跑着的蜀军士卒,见自家将军已经过河丶也纷纷朝着河对面跑去。程喜率部从北向南驰来,见到西面有一队蜀军骑兵向自己冲来,不怒反笑丶即刻下令军旗向西略微偏转,直冲冲地对撞了上去!正是句扶所部。步兵交战尚有战线僵持,胜负之分并非片刻就能明了。而骑兵连人带马丶在高速驰骋之时当面迎击,巨大的动量带动兵刃向前,考验的不仅是一腔血勇和胆气,更是平日里丶军营中的次次苦练。句扶所率的一千骑兵,成军时间不过五年左右。虽说曾与诸葛亮一同征讨过南中,且尚未经过与魏军这般大规模的合战历练。反观程喜所率的三千骑兵,从战事经验丶阵势训练甚至士卒的从容程度,都比蜀军骑兵强上不止一点半点。强者当即就会获得胜利,而败者迎来的只有速死。魏蜀两支骑兵,一部三千丶一部一千。几乎在瞬时便分出了胜负。仅仅是第一次冲撞,蜀军骑兵就损失了五百骑,占到了半数之多。长矛带着马匹的速度,朝着对面骑兵的甲胄冲去。矛尖迅猛地撕开铠甲的防御,穿入敌人身体的同时丶带着血花冒着热气喷出。或者长矛直接插入胸甲与兜鍪的缝隙中,刺穿对面马上骑士的脖颈。这样的场景,正在数不清地重复着。显然蜀军骑士们倒下的更多,掉在马下丶被后面一拥而上的马蹄践踏,纵然一时没死丶也会被马蹄予以终结。两支骑军错开,魏军骑士的损伤还不到两百骑。程喜似乎对这种战果早有预料,面上的神色并没有太多波澜。一骑当先驰在队首,率部缓缓调转马头,通知亲卫晃动军旗。两翼的骑兵先行,中间的骑兵后行,呈雁形阵向句扶部剩下的五百骑冲来。句扶此时面色煞白丶几无血色。原本只想听赵云之令丶替南下撤退的魏延部丶吴班部遮掩一二,随后撤退便是。自诩前程广大的句扶,却丝毫没有半点想过要死在这里!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句扶心中动摇,当即就没了战意。西边的归路被程喜部所阻,自己又无法冲透魏军骑军。情急之下的句扶只得如同方才魏延的举动一般,主动向东南渡河逃去。见蜀军骑兵纷纷向东南过河,程喜勒马缓缓停下,一时间竟愣住了。此处乃是从西南延伸至东北的一片山间平地,小河北面的面积远大于南边。魏延丶吴班丶句扶纷纷过河。程喜此时觉得,若是自己进逼过甚,对面这些蜀军要麽会依山结阵抵挡丶要麽会直接登上两侧并不陡峭的山上。骑兵又无法上山……想清其中关窍之后,程喜竟然嗤笑一声,当机立断丶率部向西南行去,想要兜住正在向赵云营寨靠拢的马岱部西侧。夏侯和部的三千骑军也抵达战场,经过程喜部冲杀的战场,比起刚才已经明朗多了。既然程喜已经向西,夏侯和率部亦是向东过河,朝着散乱的吴班部追去。战况瞬息万变,谁都没有预知全部的能力。亲自在营垒处堵住魏军的魏延,竟然能将手下士卒都带到河水东南丶过河依靠山势寻得生路。吴班也迅速决断向东过了河,虽说还在被夏侯和部追杀中,但暂时护住了他自己的生命安全。只一次冲锋便损失了五百骑的句扶,也过河朝着魏延逃去,同样躲开了当面最直接丶来自程喜部的威胁。反倒是原本在最后面丶离交战最远的马岱部五千士卒,先是被程喜阻住退路,后又被追赶过来的孙礼部团团围住。孙礼此人的仕途倒也不同寻常。先是作为徐州大郡丶琅琊郡太守之职,率郡兵南下参与作战,在寿春城外的大阅礼上被皇帝看重。而后又调入洛阳,在城南郊猎之时丶面对猛虎当面挡在皇帝身前,因而在洛中声名鹊起。随后又被皇帝亲自下令,徵召到中军为将。实话说,孙礼当日在淮南作战,只不过是在山地中率郡兵与吴军僵持罢了,手下并非强军,也并非领到关键之任。而今日则完全不同了。三千精锐骑兵在侧,足矣让任何一位将领胆气横生。 第278章 战况正酣 马岱万万没有想到,此刻自己才是整个战场上被关注最多的一人。遥遥看见程喜所部的骑兵冲自己而来,马岱连忙令麾下士卒就地立住,结成东丶西两个方阵以求自保。马岱所部本就是从东向西行军,按照阵型分为两部防守丶倒也是合乎常理。但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不能用平常的手段来揣度了。牵招昨日为了驱使士卒,能让全军轮换着冲击蜀军营垒,硬生生挺住了一比七丶八的交换比,以近三千五百人的代价丶毁掉了魏延与吴懿营外丶绝大部分的营寨防御。而魏延处昨日的伤亡甚至还不到五百。昨日傍晚时,军中诸将的战意低到丶甚至需要皇帝亲自接见诸统兵将领,并在言语间暗示下官职封赏。若无皇帝的亲自到来,从上到下鼓舞了一遍士气,恐怕今日一早丶牵招全军已经到了临近崩溃的边缘。而魏军如此拼命,为的就是今日能够突破蜀军营垒。然后长驱直入。魏延被程喜逼着撤向东南,句扶被程喜瞬间击溃逃窜。而马岱现在欲要与赵云部合拢?魏军精骑尽出,为的就是防止这件事情发生!先是程喜部自东向西,从马岱部的北面刮过,全军冲过去后丶又在马岱部的西侧和南侧,两面兜住去路,与马岱隔着半里远对峙。而此时的孙礼,亦是与程喜心有灵犀,与手下的两名校尉合力,分为三队丶从马岱东面一半的军阵外面侧切而过,如同锋利的锯齿一般,一次又一次的从军阵上刮下血肉。几乎将马岱军阵立时便冲得不稳。马岱无奈,只能将两个略微分开的军阵靠拢,结成一团。向西往赵云处丶向南靠近山边皆不可求,只能猬集一团以求自保片刻。若外有援兵也就罢了,而此时马岱的援兵又在哪里?无论是赵云丶王平,还是魏延丶吴班丶句扶,此时并无半个兵可以来援!孙礼亦通兵法,情知马岱部这般举动已经绝无生理,竟传令自己本部的两名校尉丶加上孙礼一共三将,每人领一千骑卒,竟绕着马岱军阵丶隔着一箭之远梭巡起来,开始炫耀武威!「万岁!」孙礼一把扯下自己的兜鍪,头上冒着发白的热气,右手高举起长矛丶颇为得意的呐喊起来。「万岁,万岁,万岁!」先是亲卫随孙礼一同呐喊,而后孙礼部的三千骑士一同喊了起来,随后程喜部也是一般高声呼喊起来。夏侯和部缀在吴班部残军的后面,砍杀之馀丶几乎已经为数不多的蜀军都赶至了山脚边。此刻也随着孙丶程二部高呼了起来。上万魏军骑兵的高呼声呐喊声,已如惊天动地一般。将这些从长安丶从洛阳远途进军许久,到陇右苦战的魏军士卒心中积压的郁郁之气,一时间舒缓一空。已经与典满合兵一处丶朝着西面行来的曹睿,此时闻听南边山呼的万岁声,嘴角略微扬起一丝弧度。姜维策马驱在皇帝侧前方一丈之处,踩在马镫上向远处眺望了只一瞬,便高举起了身上所佩的长剑,语气热烈的高声吼出『万岁』二字。一时间,皇帝本部的四千骑,加上典满丶牵招的一万馀人,『万岁』之声响彻陇右冬日的这片原野。如山呼海啸一般的声势,蜀军又如何听不见?魏延与身侧的句扶对视一眼,一名宿将一名小将,二人竟同时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惊骇之感。被逼到山脚下的吴班,无力阻止夏侯和部的骑兵在后追杀自己部下士卒,最终还是放弃了收拢残兵的努力丶任凭他们逃往山上,自己则是向西南去寻魏延了。整个略阳东面的战场上,魏军骑兵在原野上行进,而蜀军的魏延丶吴班丶句扶丶马岱四将,此刻竟尽皆处于狼狈之中。这样的战果并非意外。兵家正道,本就是倚多为胜。魏军兵力更多丶更不惜生死丶且有骑军压制。若这般骑兵临阵丶还不能将原本兵力不过一万一千人的魏延丶吴班分割击破,那大魏中军不如统统去雁门屯田算了。战场上这般呼啸之声,传到四里以外丶略阳城下魏蜀对峙的现场,在马谡与赵云二人听来,就如同远方听不清晰的白日响雷一般。既是东面,有如此山呼海啸之声,又在望楼上看着军阵穿梭运动,定然是魏延部败了!马谡面色煞白,嘴唇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赵将军,赵将军,丞相为何还不至此?」「我原本以为,坚持到今晚丶等到吴懿率部到达这里,兵力也能充实丶防线也能抵住,说不得还能灭掉对面的魏军。」「谁知,谁知……」话说到这里,马谡甚至还带了一丝哭腔。赵云此刻大略已经猜到,战况确实如魏延昨晚说得那般。在营垒外的鹿角丶壕沟均被拔除的情况下,他们也就一万一千人,能守到几时?而且魏军骑兵又多,只能求先帝在天之灵护佑,能够保住魏延与吴班二将尽量保全吧。而句扶……此刻的赵云心中,已经将句扶判了死刑。从军近四十载,无论是大胜小胜还是大败小败,赵云全都经历过这些。得益于猛将天生的强者心态丶抑或是久在军旅中的从容定性,赵云此时霍然站起,双眼直直的盯向马谡。「幼常。」赵云沉声对马谡说道,而且是在北伐后首次如此亲切的呼唤马谡的字。马谡急切而又茫然的抬头,与赵云看向自己的眼神对视。赵云又眺望了一下东面,随即转头说道:「按照此刻的形势,西边略阳城下的魏军引而不发丶东面的魏延显然已被击破,说不得半个时辰就要突到我们东面。」「幼常,你可有计策应敌?」马谡听闻东面魏军的呼啸声后,此刻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仿佛全身失去力气一般苦笑一声,随即缓缓说道:「丞相又不准我们撤退,赵将军,此时还能有什麽方法?」赵云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马谡一眼,面容坚毅而又沉着的说道:「丞相不准我们撤退的本意,是为了阻住魏军沿略阳南下!」「你若无法,我愿替你统领此处战局!」马谡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吞咽了一下口水,急忙说道:「我全听赵将军之言!还请赵将军发令!」赵云得了马谡亲口说辞,随即将右手伸到马谡身前。马谡愣了一下,随即将怀中放着的丶诸葛亮授与自己的兵符,掏出放在了赵云手里。「我并无什麽号令给你。」赵云毫无表情的说道:「此间事情我自为之!马参军,速去王平营中!」马谡也不迟疑,在席中顺势跪下向赵云轻轻叩首,随即爬起来丶快步走了出去。赵云轻声一叹,传令下去丶将营中所有辎重车辆运出,到南边山下迅速结成阵势。略阳城外,赵云与王平两部的营垒,其实形状颇为奇怪。王平的四千人,在略阳城东南二里处丶断山口上打横扎营,阻住了魏军通过此路南下的道路。而赵云的一万一千步军,则是从断山口东侧的塬地下方,朝着北面的小河一直延伸过去。营寨长达二里。此时赵云的分派,就是意图在最快的速度内丶在自己这个南北狭长的营寨最南端,构筑一个简易的防御工事出来。来让自己所部尚存的一万士卒,能够从容的沿着营寨南段丶登上塬地意图保存。魏军若想攻至塬上,则必须抛弃骑兵之利丶从下而上仰攻,定然更加费力。而且周边地理水源,赵云也早已侦测明白。若能将军队撤至塬上,则可以与西面丶断山口处的王平营寨相连,山下山上互相照应。最为重要的是,王平营寨后方有一小河可做水源!毕竟是军中宿将,赵云此刻下达的军令确实是当下唯一正确的选择了。当初选在此处围住略阳城东面,在马谡向诸葛亮呈上这番规划之时,赵云也是提了关键的意见。有塬地作为后退通路丶有营寨可以控住要道丶山下有水源可以取水,这三者赵云都考虑到了。而此处附近,某一处没有水源丶没有依托丶可以四面被围的山地,正是位于略阳城正南丶赵云营寨以西二里,当时邓芝全军覆没的断山。短短二里之差,若是选错了营寨位置,此刻的境遇将会是天差地别。从赵云营寨以西,大将军曹真的视角来看,既然陛下已经胜了,自己待陛下率军至蜀军东面,再一并东西夹击蜀军军营,才是更好的选择。因而曹真依旧按兵不动,与蜀军的营垒对峙。受制于视角与营垒遮挡,曹真这边属实看不到赵云营中内部在向南聚集。而东面的战场上,曹睿驻在桓范的四千骑军中,一并来到了孙礼所部的外侧,已听孙礼告知正是马岱统领此部蜀军。曹睿看向身侧群臣:「司空,杨侍中,你二人都是智谋之士。马岱被围骑军阵中丶断然再无逃脱之理,你们说大魏应该如何对他?」 第279章 引而後发 听闻曹睿问话后,离皇帝最近的司马懿突然轻咳一声。曹睿似乎想起什麽,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侍中杨阜。如同曹睿预料的一般,杨阜双眼圆睁丶显然已经激动至极。翻身下马后,杨阜快走几步到了曹睿身前,拱手高声说道:「马岱应被族诛!万万不可留此辈在世上苟活!」说着说着,杨阜面孔愈加恳切了起来:「陛下,昔日武帝在邺城尽诛马腾一族,只剩马超丶马岱二人为祸雍凉。纠集羌胡丶攻克城池丶滥杀无辜丶投奔刘备……如此种种,已是罄竹难书!」曹睿与司马懿对视一眼,司马懿微微颔首以作暗示,曹睿也心领神会。杨阜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从口中喷出也毫不在意,全然不顾身边众人惊异的目光看向自己:「陛下,马超昔日纠集羌胡攻占陇右之时,臣族中有兄弟七人战死,其馀各家各族死伤亦不可计数!陛下威加海内,蜀军将领皆可为陛下所用,不过其中并不包含马岱这种罄竹难书之人!」「杨侍中……」曹睿轻声欲要打断杨阜的发言。杨阜似乎没有听到一般,深鞠一躬:「如今马超已死,陇右之人皆欲杀马岱!还请陛下勿要放过此贼!」就在御前不远处,方才还因战心喜的孙礼丶桓范丶典满等将纷纷肃然。此战固然是戡乱平难,陇右之人的血泪也不可不顾!「朕都听到了,杨侍中直起身来!」曹睿轻叹一声,招手将身边另一位出身陇右之人唤了过来:「伯约,你与杨侍中同是冀县人,马超兄弟作乱陇右之时,你家可有死伤?」姜维下马快步走到驾前,拱手一礼后神情凝重说道:「禀陛下,臣族叔丶故抚夷将军姜叙昔日与杨侍中一同抗击马超,却被马超杀母杀弟丶而后忧愤而死。」「如臣家与杨侍中家一般之情,在天水一郡并非少数。」曹睿坐在马上,抬眼向不远处的军阵望去,同时说道:「杨侍中,马岱就在那里,朕且看你行事了。朕会让孙礼协助你。」孙礼闻声向杨阜轻轻拱手。杨阜俯身朝着皇帝一拜,随即上马丶同孙礼一并来到军阵面前,派人去劝说马岱了。杨阜给使者交待的也很清楚:陛下亲征至此,勿要作螳臂当车之态。如若马岱令部下放弃抵抗,只论马岱一人之罪。倘若马岱不降,他身侧已不足四千人的蜀兵,迎来的只会是被悉数屠尽。得知大魏皇帝就在此处,战意低至极点的蜀兵已经开始丢下手中的长矛与环首刀。有了一人就有一片,如同风吹麦浪一般,蜀军士卒已然跪了满地。时间还未过去一刻钟,面色惨白的马岱就被孙礼部下的骑士入阵拖出,带到了皇帝面前。曹睿神色平静的观察着在场众人,而后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司马懿:「司空来论此人之罪!」马岱心知已无生还之理,正要开口喝骂,被侧前方站着的孙礼看到丶连忙从地上薅起一把枯草塞至此人口中,只能被压在地上丶挣扎着呜呜发出响声。「禀陛下。」司马懿朗声说道:「马岱此贼大罪有三:助逆贼马超图谋割据,招羌胡为祸陇右丶肆意屠戮无辜,助刘备丶刘禅二贼割据作乱对抗大魏。」「罪当族诛。」曹睿面无表情的朝着马岱看了一眼,颔首说道:「明正典刑!让牵招部收拢此地降兵,程喜丶孙礼丶典满与朕一同西进!」说罢,拨马向西行去,未有一丝停留。既然陇右之人与马超丶马岱有血海深仇,此人死也就死了,并无大碍。早已不是当年曹操与吕布争霸,还要保全张辽的时代了。随着曹睿一声令下,魏军大部纷纷向西挺进。只留下夏侯和所部的三千骑丶围在魏延丶句扶总数两千馀人的军阵外侧,将其逼困在小河东南的山脚下,隔绝在战场之外丶几乎不能动弹。魏延站立之处地势更高,看着魏军大部纷纷西行,咬牙对句扶说道:「此处骑兵不能直冲,借山脚遮护抵挡半日,丞相援军半日便至!」「若能拖到晚间,即使丞相不来我们也能依山退去!」句扶连连颔首:「全依将军之令。」……骑兵自西向东进逼赵云营寨,将蜀军向南边塬地撤退丶有条不紊的节奏骤然加快。一名骑士从略阳城南门丶朝着曹真军阵方向驰来。「禀大将军,城上望楼看得分明,东面朝廷大军得胜后正在西来,蜀军正在营垒内向南边塬地上进发!」费耀在一旁急切的说道:「大将军,定是陛下那边已经胜了,才能向此处来!我们何时才动?」曹真却异常淡定的说道:「你说,对面的赵云如此有恃无恐,是在等什麽?」「我在等陛下,而赵云非但不沿王平营寨把守着的陇山道退走,反而上塬地据守?莫非在等诸葛亮援军?」不待费耀答话,曹真猛地抽出腰间所佩剑,指向东面,厉然下令到:「让文钦部后撤到我身侧丶陈凭从北向南拆毁蜀军营垒,张合率本部六千步卒向南急攻王平营寨!」「告诉张合,昔日徐晃在樊城之时丶连拔关羽十重鹿角。现在他对面只是王平的四五千人而已。」「至于你我,」曹真肃然侧脸看向费耀:「今日我亲率五千中军骁骑,下马同张合一起冲营。若不能成功,我这个大将军和他这个雍凉都督,就都不要做了!」费耀一愣,随即拱手应下,即刻去安排所部下马列阵了。传令兵轰然散去,位于略阳左近丶从清早开始引而不发已逾半日的魏军,此刻也开始了急攻。直到天色渐晚丶夕阳斜照之时,张合与曹真共计一万馀人,先后合力丶突破了王平立在断山口处的营垒。但在观察了断山口以南的地形后,曹真便放弃了试图从西侧丶对赵云据守的塬地进行包围的构想。塬地,乃是雍凉特有的一种地形,顶面平坦而宽阔丶周边为陡峭的沟谷切割。赵云当下屯兵所在的塬地,南北长约五里,最宽处二里多丶最窄处不到一里。这个无名塬地西侧,就是略阳通向上邽的道路。若在赵云尚且残馀一万兵的塬地下面,分派士卒沿着五里的宽度试图包围,这无疑是给居高临下的赵云送战绩。因而曹真当即立断,火速令人占据并且抢修起了王平剩下的营寨。断山口营寨丶略阳城丶赵云塬地以北新筑营寨,三处魏军营寨相互依托,与南侧塬地上的蜀军一时对峙。整个下午中,除了马岱部残馀不到四千步卒投降之外,魏延丶句扶丶吴班等人并未能成功在山脚下捱到晚上。在夏侯和部的骑兵丶及前来援助的程喜部连番冲击下,魏延只得下令退入后方的山地中。傍晚时能逃到赵云所处的塬地的,还不到千人。其馀士卒要麽离散丶要麽投降于魏军。傍晚,原属于赵云的中军大帐内。杨阜急忙从帐外走入,拱手说道:「陛下,左将军急报,断山口营寨以南四里,有一支蜀军正在从南向北进发,似有要和赵云部靠拢的趋势。」曹睿问道:「又来了一支蜀军?是诸葛亮还是吴懿来了?」杨阜答道:「此事尚不知晓。不过左将军说,此时天色渐晚,断山口以南又山路狭窄,有的地方宽度甚至不足半里,从西侧将塬地围拢并不现实。」曹真在一旁插话道:「陛下,断山口以南与其说是道路丶不如说是山谷,狭长且窄,实在不应让大军进入。」曹睿轻笑一声:「大将军这是和左将军一起在劝朕?朕虽要胜,却还没有急到让士卒晚上丶与蜀军在山谷作战的地步。」杨阜犹豫了一瞬,还是出口问道:「若是这支蜀军与赵云合拢,又该如何?」司马懿起身向曹睿拱手道:「陛下,今日从凌晨开始丶各部各军已经苦战了一整日,此事应当从长计议。至少要明日再说。」曹睿轻轻颔首:「朕知晓了。各部战况如何,统计出来了吗?」曹真也一并开口问道:「是啊,陛下,各部伤亡如何?」司马懿答道:「回陛下,臣这里方才将各部战况汇总,大约有了一个结果。」「司空说来。」曹睿看向司马懿。「自诸军陆续进至略阳以来,伤亡最多丶最为苦战的当属镇西将军牵招所部。」「牵镇西部,伤亡总计六千人,校尉潘义在攻魏延营寨时阵亡,千石的司马丶曲军侯也有六人阵亡。馀部尽皆疲惫至极丶需要整编,短时无法再战。」「左将军张合部,两千骑损失三百丶八千步兵伤亡近两千五百。」「大将军所督中军费耀丶文钦两部,文钦部三千骑尚未参战丶费耀部攻营时死伤近千。」「至于陛下亲率的一万六千骑,损失大约一千,其中一半都是典满所部丶下午仰攻赵云塬地时伤亡的。」「至于战俘,马岱部投降的蜀军约三千六百人,追击魏延丶吴班时,投降的蜀兵也有近两千。」 第280章 何以回返 曹睿重重叹息一声:「是朕难为牵招了。他现在已经率部进入略阳城了吧?」司马懿点头:「牵镇西已经入城,今日所俘的蜀军也一并被牵镇西押入城内看管。」「张合部一万步骑丶牵招部一万五千步军丶大将军所督八千骑军丶以及朕亲领的一万六千骑。」曹睿口中轻声念着,一面用手轻敲着桌案。「大魏在略阳一共四万九千步骑。」曹睿紧接着问道:「下午那个马岱部投降的司马说,诸葛亮派的这个东路军丶一共有三万人?加上今晨援至的一千骑兵,是三万一千?」司马懿答道:「陛下算得丝毫不差,蜀军兵力正是三万一千。」曹睿深吸一口气:「朕的四万九千步骑,步军竟然损失了八千五百丶骑军也损失了近两千五百?昔日淮南的孙权也没有这麽难打!」「朕今日算是明白,武帝当年从汉中退回关中时,为何说刘备一党乃是大魏的心腹大患了。」曹真默然片刻,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说道:「陛下,下午俘虏已经说明丶臣也已经差人从不同俘虏中验证过了,蜀军此番进犯陇右的总兵力约为八万左右。」「算上被全歼的邓芝部丶俘虏的马岱部,蜀军伤亡加上被俘的总数,也应一万大多丶接近两万了。」「陛下,」曹真拱手道:「此战终究还是大魏胜了。」「在略阳胜了,在陇右呢?」曹睿缓缓说道:「蜀军只要还在陇右蟠踞一日,朕都不能算胜!就算全部蜀军都被撵回汉中,朕依旧不能算胜!」「在朕的土地上作乱为祸,朕无论怎麽说都不可能算胜!」曹睿转头看向曹真:「朕知道大将军之意是在劝朕勿要沮丧。朕损失了一万一千士卒,蜀军没了将近两万。虽然一个换两个,但朕还是觉得亏。」曹真拱手:「陛下,不算南边塬地上赵云约万人的兵力,蜀军在陇右还有五万人之多。臣只是……只是想劝陛下,勿要为士卒伤亡担忧。」「毕竟蜀军大部尚在,说不得日后还将迎来大战。」「慈不掌兵嘛,朕知道。」曹睿扫视了一圈帐中众人:「朕心中已有猜度,略阳附近打成这个样子,若赵云是个识时务的,今晚他就应该在南边来的这支蜀军的接应下,向南退去了。即使此人再是勇将,如何能在这麽一片荒地上同朕相持?」「能为朕拦住赵云南归吗?」曹睿一问既出,帐中竟有三人同一时间作答出声。「拦不住。」「不要拦。」「不应拦。」近乎同时,曹真丶杨阜丶司马懿三人竟同时给出了近似的答对。回答『拦不住』的曹真看了眼皇帝,又看了眼杨阜与司马懿,随即闭口不言。杨阜与司马懿对视一眼,杨阜率先拱手应道:「陛下,从略阳到上邽一路狭窄,共计一百二十里只有列柳城丶下离城两处小城,最近的列柳城也要四十里远。」「加之现在已有蜀军北上来援,山路狭窄难以作战,恐怕还要沿山路再南行四十里丶到列柳城附近才行。」「今夜赵云要撤丶就让他们撤吧。臣以为实在没有馀力阻拦了。」司马懿颇为古怪的看了杨阜一眼,本来想让杨阜一下的他,此刻竟难得笑了起来。看到司马懿的表情,曹睿也皱眉问道:「司空笑什麽?」刚才已经坐下了的司马懿,又起身说道:「陛下,臣认为诸葛亮不会在陇山道上再打了。」曹睿心中虽早已有了猜度,但还是向司马懿问道:「司空是怎麽想的?」「此事关键不在于臣怎麽想,而是诸葛亮是怎麽想的。」司马懿分析道:「二十一日晚,臣随陛下到牵招军中时,就已经与陛下有了大致猜度,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曹睿轻轻点头:「从略阳到上邽丶或者诸葛亮待着的其馀地方,传讯约要一日。上邽到略阳,步军最快要两日。」「加起来就是三日。」「大将军十九日晚到,诸葛亮派来的援军最快二十二日晚能至略阳。」曹睿感慨道:「此刻看来,司空的谋划还是对的。」司马懿继续道:「除了牵镇西从长安的援军,从洛阳出发丶大将军的援军势必会让蜀军怀疑,大将军身后是否还有更多援军!」「从俘虏处得知,上邽城外至少有两万蜀军在围攻。诸葛亮定然会悉数将这些步军调至略阳,而且说不得现在这些蜀军,现在还堵在陇山道上呢!」司马懿言辞愈加恳切起来:「蜀军所谓的东路军,本就是为了争抢略阳丶来断绝大魏援军进入陇右的。」「如今略阳再无落入蜀军手中的可能,大魏可以南下上邽丶可以向西进入显亲丶冀县,再向西可以前往南安丶陇西!」「陛下,」司马懿拱手道:「蜀国国小民狭,诸葛亮强聚大军来犯陇右丶定然不是要与大魏死拼到底丶将士卒全都消耗一空丶在陇右打光的!」「若他要执意这般做……」司马懿轻哼一声:「莫说那刘禅如何对他,恐怕蜀国倾覆只在须臾之间!」曹睿起身,背着手丶目光灼灼的看向司马懿:「如果诸葛亮真要在陇山道继续与朕对峙,朕完全可以派骑兵直冲冀县丶南安郡丶陇西郡而去!」「到时,诸葛亮可就真回不去了!」司马懿躬身一礼:「正是如此。」说罢,司马懿自顾自的坐回了席上。曹睿叹道:「大将军是从军略上说丶杨侍中是从战术上来说,而司空是从国家大政来说!」「蜀军进犯陇右,本就是为了取陇右以自肥,如何又肯在此与朕对耗膏血?司空说的对,诸葛亮必然会下令撤军!」曹睿再不犹豫,当即下令道:「断山口丶塬地北,两处营寨今夜做好防范!」紧接着转头看向曹真:「大将军做好明日督骑军向显亲丶冀县进军的准备!」「从略阳向西丶再向南,两日丶三日内定可到达冀县!若赵云与蜀军不退,他们定然要做好不得回返的准备!」曹真起身行礼:「遵旨!」……正在曹睿与众臣子分派任务之时,塬地上丶仓促立起的蜀军营寨内,也迎来了一位远道而来之人。征北将军吴懿,竟亲率侍卫到塬地上来寻马谡了!吴懿也不愿意冒这个险,但数个时辰之前,还在从南向北进军的他得知王平部的传讯后,属实被今日蜀军的大败惊到了。心中焦虑之态,非亲自见到马谡丶赵云丶魏延等将不能缓解。吴懿赶了两日路,满身疲惫的寻到赵云等将时,帐中众人也属实在煎熬中。「兄长!」吴班见到自己族兄,急忙向前与其抱了一下,随即竟哭了出来:「兄长不知,今日打得太苦了!我丶我几乎死在此地了!」吴懿心中波涛翻滚,但他作为蜀汉的征北将军丶统领一万五千人的重将,此刻也只能强压下心中的诸多问题,向马谡丶赵云丶魏延等人拱手示意。吴懿未问今日如何打的丶也未问死伤情况,反倒直接出言问起马谡:「马参军,我部一万三千人已经至此,丞相现在应在四十里外的列柳城中。」「如今东路军这般境地,你有何说法?」马谡虽然故作镇定,但难掩神色中的黯然之感,拱了拱手勉力回道:「丞相遣我督东路军,如此败绩丶只能请丞相斩我的首级以谢全军!」吴懿摇头:「我不是问你这个,这个也轮不到我问丶要丞相本人来问才是。」「我想问的是,你们东路军都被困在这个塬地上了,现在想怎麽办??」吴懿直勾勾的盯着马谡,马谡抿着嘴站在原地,看也不看吴懿,话也不说,就这样呆呆立着。赵云叹了口气,这位老将难得将蜀军维持了一日,虽说自己本部未遭大败丶难得保持了建制完整,但他的全部友军,邓芝丶王平丶魏延丶吴班丶句扶……都遭受了毁灭般的打击。在此人人沮丧之时,又是赵云站了出来,斑白的须髯无风而动,声音铿锵说道:「吴将军,我意今晚就撤军南下!」随着赵云一双虎目扫视众人,魏延与赵云只对视了一眼丶便低下头去,就更别说吴班和句扶了。等了许久,魏延才声音沙哑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附议!同意今晚连夜撤军!」吴班与句扶对视一眼,纷纷表态也愿今晚撤军。「马参军?」吴懿仍有未尽之感,朝着马谡又出言问道。马谡勉力抬头,轻轻朝着吴懿颔首。吴懿深吸一口气:「赵将军,你们现在一万五千人应该有的吧?」赵云轻轻摇头:「只有一万了。」「算了。」吴懿咬牙:「弃了铠甲辎重,准备一下,一个时辰之后便撤,不要再拖了!」「我留三千人据山路断后,你们抓紧一些!」赵云叹息一声,径直走至帐外丶呼喊起自己麾下的将领丶吩咐起来了。…… 第281章 分兵东西 当夜,子时二刻。塬地北侧丶新修的魏军大营中,中军大帐外仍有虎卫举火丶绕营巡视,并不因夜深而有半点疏忽。皇帝所居的中军大帐外丶一座小了许多的营帐内,侍中陈矫正借着油灯的照明梳理军中各军丶各部属之间的文书往来。四位侍中内,辛毗留在长安执掌后勤与关中诸事,杨阜负责军略机要,随军掌管后勤调度的担子丶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陈矫这位原尚书令的肩上。当今陛下两次亲征,从未在军中设立如武帝时一般的军师丶掾属角色。年初征淮南倒还好说,此番陛下亲自领兵,侍中们身上担子愈加重了。若从洛阳朝中官员们看来,这又是以内朝御外朝的手段。不过当事人陈矫,却颇为享受这种劳累之感。帐外一名侍卫压低声音说道:「陈侍中,左将军营中有军报传来。」陈矫将毛笔搁置在笔架上,起身出外接过军报,打开后看了一眼,便执在手中朝着皇帝已经熄灯的营帐走去。作为侍中,陈矫本就是内朝随侍之官,因而也未有人阻拦,直直走到了皇帝大帐外。在此戍卫的校尉段余丶闻得夜间有紧急军情传来,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细小的铜铃,在帐外不住的摇晃起来。陈矫也已见怪不怪了。此番出征后,陛下为了不误军务,因而将这个叫做『闹铃』的铜铃交给了虎卫。刚睡着不过半个时辰的曹睿,从榻上转醒,坐起沉声问道:「帐外是谁值夜?」「禀陛下,末将段余值夜,已是子时二刻。陈侍中称有左将军急报,正候在帐外。」陈矫也朗声道:「陛下,是臣丶侍中陈矫在帐外。」曹睿披过大氅,坐起踏上鞋子,起身说道:「你二人一并进来吧。」段余熟练的将灯引燃,陈矫入帐拱手一礼丶并将军报递上。曹睿看后并无多少意外之色:「赵云果然南下了。北上的这支蜀军是哪部,张合弄清楚了吗?」「左将军此刻并不知晓。」陈矫答道:「夜深不便行军,依晚间陛下之令,他并未派人追赶。」曹睿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本以为明早再定结论,看来今晚就要见分晓。不知诸葛亮现在能不能睡着,朕是不打算睡了。」「陈侍中,去将大将军丶司空丶杨侍中一并叫上。」曹睿向陈矫吩咐道:「再让文钦率五百骑随朕一起,朕要到左将军营中一并看看。」「遵旨。」陈矫应声后快步出去安排起来。一刻钟后,曹睿与几人骑在马上丶一并向西南处断山口营寨行去。五营校督文钦率五百骑士每人手持火炬丶在两侧随行护卫。「陛下应该还未睡吧?」曹真试探问道。「睡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吧。」曹睿反问道:「大将军如何?身体还吃得消?」曹真竟难得沉默了一下,过了几瞬方才苦笑道:「若臣说还如十年前来陇右一般丶各处皆好,那臣是在说假话。」「臣今年四十有五了,身体其馀还好,只是精力不比当年了。偶尔还会有些头晕耳鸣,今日下午刚刚发作了半炷香的时间。」曹睿伸出左手示意停下,而又亲自从虎卫手中拿了一个火把,照着骑在马上的曹真丶将其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不仅曹真困惑,此时随在皇帝身侧的司马懿丶杨阜丶陈矫等人尽皆奇怪。肥胖,压力大,焦虑,饮酒,头晕耳鸣……这分明就是高血压嘛!曹睿板着脸对曹真说道:「朕有一计,可使大将军延寿二十年。」「臣如何不知陛下修习医术……」曹真刚说出半句,不过在看到皇帝板着脸丶并无半点玩笑的意思,也收拢表情拱手问道:「请陛下示下。」「大将军按朕说的去做就是。」曹睿看了看曹真,又伸手指向后面的司马懿,缓缓说道:「从今日起戒酒丶减重,减到和司空一般才行!」「勿要如先帝一般早去!」说罢,曹睿轻磕马腹向前行去,队伍也随即前行了起来。虽不解皇帝之意,但曹真听到了『先帝』『早去』,心头一凛也认真起来了。而司马懿无奈的摊了摊手,也随即一并跟上。入营并未遇到任何阻碍,众人策马直趋张合大帐前,闻得声响的张合也从帐内出来迎接。「臣拜见陛下。」张合此时也未睡,见到皇帝众人出现在自己帐前,惊讶之馀不忘深施一礼。「左将军请起。」曹睿下马将张合扶起,看着这位老将又瘦削些的脸庞,说道:「自去年在洛阳将雍凉之事托予将军,已经一年未见了吧?」「昨晚朕还与牵招说,今晚能不能见到将军。」曹睿轻笑一声:「现在未到午夜,倒也不算朕的言语落空。」「进帐吧,朕有军略要与你们分派。」张合颔首,站在帐外等曹真丶司马懿等人都进入后,放在自己入内。曹睿丝毫不拖延半点,即刻出言问道:「赵云已经南逃,略阳一带的蜀军尽被大魏击破。接下来如何将蜀兵驱回汉中,这才是朕关心的事情。」「略阳至上邽山路狭窄,一百二十里路间丶只有列柳丶下离二城,并不适合大军作战。」「今日朕已与诸将盘点,大魏步骑共计四万九千,死伤一万一千。牵招所部攻蜀军营垒伤亡过甚,全军疲敝短时皆不能战。」「抛去牵招现在的八千步军,现在能战之军只有三万之数。」「此战接下来应该如何打?」曹睿正色看向张合,问道:「左将军是雍凉都督,朕先听你说!」张合起身拱手答道:「今日臣已经遣人问遍了蜀军俘虏中,五百石以上的将领,都未听说过上邽被攻克的消息。」「按照诸葛亮集结如此数量的大军,臣恐怕陇西丶南安丶天水丶广魏四郡多半丶多半都已入了敌手。」「当下关键无非两处:一处上邽丶另一处就是夏侯霸与陆逊从凉州来丶迎面撞上的陇西郡。」「上邽丶襄武。」曹睿轻声念出这两城的名称,随后问道:「陇西郡有消息吗?」张合摇头:「臣处并无陇西消息。」杨阜也接话道:「臣这里也是一般。」曹睿道:「那就看陆逊与夏侯霸二人,在西面能为朕做多少事了。」「总归是从略阳到上邽丶从略阳到南安丶陇西丶冀县这东西两路对吧?」曹真丶张合丶司马懿丶杨阜尽皆点头称是。曹睿继续看向张合:「怎麽夺上邽?左将军心中可有计较?」困守略阳的十馀日中,张合心中早就对全盘战局有了计较,当下也不犹豫,直接说道:「当分兵两路,一路前往冀县丶一路南下直趋上邽!」「上邽丶冀县两城,位于天水一郡东西两端。而天水又夹在广魏郡与南安郡之间。取此两城,可控陇右全局!」曹睿点头:「大将军丶左将军,你们二人兵分两路就是!有没有说法给朕?」曹真当即答道:「臣去冀县!」未等张合回应,曹真就出言向张合问道:「左将军欲带多少兵?」张合朝着曹真轻轻拱手:「大将军,末将本部尚有近七千人。山路狭窄丶再多兵力也无益。」「够吗?」曹睿笑道:「左将军勿要逞能。朕将夏侯和所部三千骑一并与你,给你凑足万人。」「昔日左将军随故夏侯征西作战,今日朕将其子交予你身侧,记得替他复仇就是。」张合肃然应道:「臣遵旨!必不负陛下之托!」曹睿紧接着看向曹真:「大将军,除费耀的四千骑丶文钦三千骑外,朕将孙礼丶典满丶程喜三部共八千骑一并给你!」「一万五千骑,替朕好生威吓一番诸葛亮!」曹真当即领命。曹睿轻叹一声:「朕就与桓范留在略阳,为你们二人看管后路丶监督粮草。」「切记,与蜀军作战勿要担忧死伤,朕只要陇右!」帐中众人一并起身行礼。……夜间道路难行,加之赵云部又无辎重随身,就连充饥的乾粮都是由吴懿部挤出来的。二十三日上午,日头渐渐升高。诸葛亮亲自站在列柳城外,迎接着败归至此的东路军残部。吴懿丶马谡丶赵云丶魏延丶吴班丶句扶等人先后向诸葛亮行礼,诸葛亮表情微动,但还是强忍心中翻滚的波浪,看向此时疲惫憔悴交加的众人。「先入城吧,本相入城再与你们谈。」说罢,诸葛亮率先转身向城门内走去,背影竟也显得萧瑟了一些。「丞相……」马谡刚刚轻声唤出两个字,觉察不妥后强行忍下,抹了一把流下的眼泪,随后紧紧跟上。与其说列柳是个小城,不如说是昔年凉州羌乱丶叛匪频出时修筑的一个大号坞堡。向朗站在城门,满含忧色的看着众将纷纷进城,自己在外安排起败兵驻扎营垒之事来。方才马谡满含热泪的神情,直让向朗心中一阵难忍。不过身负要事在身,待众将皆入城内,向朗长叹一声后丶还是安排吏员做事去了。 第282章 雅量难得 诸葛亮一动不动端坐堂中,用一个时辰的时间丶细细将东路军分兵向北所行诸事丶一条条事无巨细的向诸将问过。先是赵云丶王平,再是魏延,吴班,句扶。最后轮到马谡之时,马谡已经几乎难以忍耐,当着众人的目光丶膝行到诸葛亮身前连连叩首。「当丶当丶当。」随着马谡重重的将额头磕在地上,身旁众人的神色也愈加煎熬。有人看着马谡哭泣颤抖着的身影,也有人将目光投向诸葛亮神色萧索的面孔上。「幼常。」诸葛亮的声音依旧沉稳:「你可知你错在何处?」马谡抬头,涕泪交加的看向端坐堂中的诸葛丞相:「丞相命我为参军,有付我督东路军上下三万众的权责。如今东路军之败丧师两万,皆是属下调度无方,属下惟有一死以谢天下!」「还请丞相治罪!」出乎堂中所有人的意料,诸葛亮盯着马谡双眼说道:「你这句话依旧错了!东路军丧师两万,又岂是你一人之罪?」马谡肯定有罪,而且肯定是跑不掉了的。诸葛亮这般说辞,将在座诸将都惊到了。魏延丶吴班这两个损兵折将最多之人,已经开始在席上流汗了。此时的诸葛亮已经从众将的述说中,将战场这十馀日间的动态梳理完毕,竟如身临其境般一一道来。「你第一件错处,乃是为图一日之先机丶派遣邓芝率四千郡兵独自向前丶与身后诸军隔绝将近一日路程,导致扬武将军邓芝与其部四千兵卒丶尽数丧命于略阳城下!」此事与魏延丶吴班无关。同马谡一同行进的赵云丶王平虽未表态,但也实际上认同了诸葛亮说的这一点。马谡面色苍白,跪坐于地丶用手撑着地面,勉强撑着自己不致倒地,缓慢僵硬的点了点头。诸葛亮丝毫不留情面,当着堂中众人的面继续说道:「你第二件错处,是前日丶二十一日晚间,听魏延奏报其部营寨不稳丶被魏军舍命急攻,拿本相的军略作为搪塞丶而不使魏延移营半点!」诸葛亮用力拍了一下桌案:「马谡!你既知魏延丶吴班二将全凭营寨防御,为何在营寨不稳丶魏军兵重时,还不容许魏延退后?」说着说着,诸葛亮声音愈加大了起来,甚至还重重咳了一声:「如果魏延丶吴班二将能与赵云合营,两万人集聚一起丶如何能被魏军一日便攻破?定能撑到吴懿兵至!」「我……」马谡张了张嘴,而终究没有一个字能从口中吐出。「你的第三件错处……」诸葛亮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古井无波丶到皱眉怒目丶再到现在的恨铁不成钢:「胜败兵家常事,整军求存便是!可你昨日上午丶中午临危之时,为何没有任何决断?」诸葛亮起身走到马谡身前,居高临下丶眼神含悲的看向此人:「你平日的军略丶胆识丶机敏都去哪里了?还要六十多岁的赵云来帮你收场?!」「你昔日都是怎麽与本相说的?而你在略阳又是如何做的?!」马谡知晓再无半点求饶之理,此刻复又跪下叩首不停。堂中众将听到诸葛亮此番诛心之言,又看到马谡不成样子的畏缩之态,心中竟也生出了些悲戚之感。诸葛亮重重叹息一声,昂首向天,朗声呼道:「左右何在?」堂中角落里站着的十名甲士不发一言,从左右走至正中丶一齐向诸葛亮拱手行礼。「将马谡……」诸葛亮又低头看了马谡最后一眼,方才说道:「将马谡关押起来丶待回军奏报陛下后再做处置!」「喏!」两名甲士领命向前,一左一右丶将身材并不高大的马谡搀起丶拖出了大堂。从地上到被拖到堂外,马谡始终不发一言。而堂中众人也只是匆匆看了马谡几眼,随后就将目光转回,仿佛是害怕恶了丞相一般。诸葛亮转身回到席上,待其人坐下之时,眼中的悲痛却已经变成了凌厉,言语铿锵地说道:「东路军三万人经上邽北上,粮草军械辎重几乎全失,只留一万败兵回来!」「还有张翼从显亲北上的五千步兵……我已今早遣人疾驰报信去了,现在只能希望他不撞到魏军营内。」诸葛亮继续说道:「邓芝部四千没于张合之手。」「魏延所部八千人,其中马岱所统的五千步卒被魏军骑兵所围或死或降丶马岱本人亦不知去向。一千人没在交战时丶剩下大半都未逃回塬地。魏延不知该说些什麽,只得下意识的低下头去。诸葛亮一刻不停,继续说道:「吴班的三千人尽数亡于魏军骑兵追击。」「句扶冲了一次,损伤过半就撤退了。」吴班丶句扶二人面上尽是惭愧。诸葛亮看向王平丶赵云二人:「王平据守营垒已然尽力丶而赵云力保残军不被全灭。」魏延听闻诸葛亮此番言语,心中一时只觉凄凉丶还以为丞相要将自己与吴班一同治罪。不料,诸葛亮扫视了一遍堂中众人后,语气坚定的说道:「此番虽然战事不利,但魏延丶吴班坚守营垒丶句扶临敌敢战丶赵云王平保存馀部,在本相看来尽皆无错!」「丞相为何这般说?!」此刻魏延难掩心中的惊讶之情,脱口而出问道。诸葛亮看向魏延:「你与吴班一万一千人,对面至少三万魏军当面,这般不计生死的急攻之下,能保存东西三里的营垒一个半日,仗打得并未出错!」「吴班也是一样!」「赵云临危不乱丶有大将之节!」「王平行事稳重,保全大部!」「句扶以一千骑冲三千魏骑,可称果毅!」「吴懿急行向北,接应友军!」随着诸葛亮一个一个将堂中众将的名字点了出来,只称功丶不论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魏延惊诧之时,忽然心有所感,急忙起身拱手:「丞相不可!」身边众人都是统兵众将,各个都是机敏之人,此刻也都猜到了诸葛亮接下来要说什麽,纷纷起身行礼劝阻。诸葛亮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不必多说!」「我为大汉丞相丶又是北伐主帅。派遣东路军争抢略阳图谋断陇丶未料到魏军中军如此迅速援助。」「东路军丧师两万,此皆我一人之过也!」「待此战过后,我会上表陛下丶除去我身上的丞相之位!」「丞相。」魏延急切喊道。「丞相!」赵云将面孔侧至一旁,同时拱手,不愿去看诸葛亮的面孔。「丞相……」堂中诸将纷纷欲劝。诸葛亮轻轻低下头来,不过几瞬,等诸葛亮再度将头抬起后,神情愈加坚定起来:「东路军之败皆我之过,用马谡也是我一人所命,你等无需多言!」诸葛亮扫视堂中众将一遍,咬牙说道:「此战尚未了结!」「平灭魏贼丶兴复汉室,岂是我一人所能为?你等各个俱是大汉统兵重将,须与本相同心协力,方能建此功业!」「不许丧气!败了,再胜回来!」堂中众将轰然应允,一齐向诸葛亮行礼。……列柳城里上邽也有八十里远。而陇西郡郡治襄武,离上邽城还有穿过大半个天水郡丶一整个南安郡。陆逊与夏侯霸二将,一名护羌校尉丶一名凉州刺史,统帅两千五百武威郡兵丶三万羌兵,十五日从金城郡的榆中出发。羌兵越来越多,纵然都是羌骑,行军速度也难免愈来愈慢。四百里的路程,足足行了八天。二十二日丶也就是昨日晚上,方才到达襄武城外。襄武位于渭水上游,与冀县丶上邽两城同处渭水之畔。但此刻的襄武城,军情却有一种诡异的胶着。襄武城中,本来是由陇西太守游楚领着一千郡卒守备。在郝昭从榆中率两千步卒到来后,城中守备的军队数量达到了三千。已经是一个难以被短时间内攻破的数字了。襄武城外,蜀军袁綝部的五千步卒在城南扎下营寨。而后被高翔引至此地,枹罕名羌唐蹏部的一万羌骑,营地散落丶不成样子的散落分布丶将襄武城北面兜住。唐蹏驻军之处只能称得上是营地,万万不够资格被称为营寨。而在唐蹏更北,昨日下午到来的陆逊与夏侯霸,统领三万羌骑与两千五百郡卒,将唐蹏夹在了中间。到了二十三日下午,陆逊兴致颇高的亲至夏侯霸帐中:「仲权,且与我一同去见一人!」夏侯霸皱眉问道:「襄武城不是被围着吗?在这里还能见谁?」陆逊笑道:「仲权听说过枹罕名羌唐蹏吗?此人已经被我劝人说动,傍晚来你我营中丶同北面羌人豪强一同饮宴!」「果真?」夏侯霸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我当然听说过唐蹏了!他不是随着蜀军一同攻我大魏吗?你说如何劝说他归顺的?」「谁说唐蹏归顺了?」陆逊笑道:「说是过来饮宴,就是过来饮宴的!仲权莫要多想了,傍晚随我同去便是!」夏侯霸神情古怪的点头应下。 第283章 威名堪用 日头西斜,襄武城北面的羌人营地中,唐蹏正要出营之时,却被其弟颂齐拦住了。颂齐惊讶问道:「我听人说,大兄要去北面见那些凉州来的羌人?此时正在战时,如何能去?被赵从事知道了又该如何?」唐蹏斜了一眼自己这个追问不休的弟弟,略带不屑的说道:「莫要这般多嘴。颂齐,现在是益州的汉人求我,又不是我求他们。那袁綝在襄武城南,他又如何知道我去北面了?」「至于那个诸葛丞相派到我军中的从事赵芳。」唐蹏从帐内走出,轻拍了一下正在惊诧着的颂齐:「你去!替我看好那个赵从事,若他问起,就说我打猎去了!」枹罕一地丶也就是后世的甘肃临夏,地处偏远。自从昔日占领枹罕三十馀年的汉人宋建死去,就一直由羌人唐蹏统率此处,至今已有十三年了。这般积威之下,虽然颂齐为唐蹏亲弟,却也不可能拒绝得了半点。只得应下,并到赵从事营帐外亲自盯着去了。羌人营地散乱,虽然有人在营门外迎接,但唐蹏与左右两名体魄极为雄壮的侍卫一起丶直入营地最中央的大帐,这个过程也未引起多少注意。五十馀岁的唐蹏,体型肥胖脸庞多须。在使者的引路下到了大帐前,见到了已经年逾六旬的先零羌大豪丶面孔清瘦胡须皆白的丘零。丘零笑着上前,作势欲与唐蹏拥抱作礼。唐蹏端着一副面孔,在丘零重重拍了几下自己的背后,方才软绵绵的轻轻回拍了两下。「老丘零,你遣人请我来饮酒,究竟要谈何事?神神秘秘的。」唐蹏自恃势力更强丶兵力更多,对丘零这个在羌人中威望更高之人丶言语也并不客气。丘零勉强挤出笑容,笑了两声后捋须说道:「你我有两年未见了吧?我自然要见你叙叙旧,可今日却还有别人要见你。」「谁?」唐蹏不解问道。「还是先入帐再说吧,到时你自会知晓。」丘零揽住唐蹏的后腰,从后半拥半推的将唐蹏带入帐内。羌人并非固守一地丶就不再动弹那种。后汉时羌乱延绵百年,王国丶边章丶韩遂丶董卓丶马腾丶马超……几乎每个凉州的汉人豪雄,都能徵召起一大批羌人作战。羌人豪帅彼此相识,也是常理。唐蹏入内,发现帐中已经备下酒席,可帐中左右两列丶却已经挤着坐下了近二十名羌人豪帅。而且,为首一人与左列最前端一人,明显是汉人打扮。唐蹏惊疑不定,转身紧紧钳住丘零的手腕,瞪眼说道:「你请我来时,可并未说过有汉人在此?此人可是魏将?」丘零陪着笑脸,又举起右手指天说道:「的确是大魏之将。不过无妨,我拿我们先零羌四百年的信誉作保,此宴绝不会有半点害你之处!」唐蹏也是见惯生死的了,眼见帐中这群凉州来的羌人豪帅们,或是起身向自己行礼丶或是挥手向自己致意,心中的提防也慢慢放了下来。唐蹏极其轻微的哼了一声,伸手直接指向坐在正中的陆逊:「那个坐在正中的汉人是谁?」丘零连忙劝道:「不可乱说,这位乃是……」不待丘零说完,坐在陆逊右手边的夏侯霸霍然起身,声音低沉而又威严的喝道:「唐蹏,你可知我是谁?」夏侯霸体魄雄壮,一副软甲外罩着暗红色的锦缎袍服,加上头上的玉簪丶腰间的玉佩与青绶银印,出言质问之时,一瞬间将唐蹏也唬住了。唐蹏缓步上前,刚刚走了一半,就站定问道:「我在枹罕多年,并不识得你这位汉官。你是何人?」坐在帐内中游,离唐蹏最近的治无戴连忙起身:「唐蹏公,这位乃是我们凉州的夏侯使君。」得益于上百年的羌汉杂处,羌人内部对待这种有名望的大豪,也是直接称『公』了。一州刺史的位高权重,唐蹏虽然地处偏僻,又如何敢不知晓的。「见过夏侯使君。」唐蹏眯眼,随即追问道:「你既姓夏侯,故夏侯征西是你何人?」夏侯霸昂然说道:「我乃凉州刺史夏侯仲权,故夏侯征西正是我父,你可识得?」「如何能不识得?」从进帐后便一直倨傲睥睨着的唐蹏,此刻面露惊喜之色,竟然直接躬身一礼,随后上前走到夏侯霸身前,弯腰赔笑起来,将帐中一干羌人豪帅们都看得呆了。「夏侯公,」唐蹏笑起来后,脸上的肥肉也多出了许多褶子:「昔日夏侯征西围枹罕城时,正是我从城外呼应丶抓住欲要潜逃的宋建。」「因为此等功劳,夏侯征西才让我统领枹罕羌人,十馀年来,才有我今日之众啊!」夏侯霸眯眼看着唐蹏,而唐蹏口中还说个不停:「若这般算起来,我也是夏侯公家里的故吏了!」身居高位之人,即使是羌人豪帅,也没有一个傻子。夏侯霸身为凉州刺史亲至此地,身侧又有三万多兵,傻子才会与他们硬拼呢!方才的倨傲神色,也不过是唐蹏装出来的罢了。至于唐蹏说自己是夏侯渊故吏,也不过是乱说的罢了。都十几年了,当时枹罕大军攻伐的乱象又有几人能搞清楚?不过夏侯渊本人,当日将附近羌人种落中有头脸之人悉数叫到城内丶命人砍了蟠踞枹罕三十年的宋建的首级,唐蹏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夏侯霸的面色也缓和了许多,作势亲自拉着唐蹏的袖子,顺着刚才的话头说道:「既是我父故吏,今日你亲身来此,我倒也要送你一场造化。」说着说着,夏侯霸伸手指向坐在堂中的陆逊:「唐蹏,这位乃是大魏的护羌校尉陆公,不可不拜!」唐蹏毫不迟疑,即刻弯腰拜了下去。陆逊面无表情的盯着唐蹏看,锐利的眼神仿佛能将其穿透一般,令偷眼打量着陆逊的唐蹏心中更摸不清底细了。驻在湟水谷地的这位陆校尉,唐蹏早已听过他的事迹,如今又有夏侯渊之子亲自介绍丶还坐于上首,唐蹏也丝毫不敢怠慢。「见过陆校尉。」唐蹏小心翼翼的出言问道:「不知陆校尉今日使人找我到此,可有事情要说?」「你且入座吧。」陆逊点了点头:「找你来自然是有事情,不过是好事而非坏事。」唐蹏转身尚未入座,陆逊便扫视一圈丶看向帐内众羌人豪帅。「诸位,」陆逊朗声说道:「我为大魏护羌校尉,凉州丶雍州诸羌之事,我一人皆可为之。今日可有人不愿听我一言的?现在可以站出来。」唐蹏大惊失色,我不是刚刚坐下,怎麽就要听你号令了?我须与随你来的那些凉州羌人并非一路!不过,这就是人多对人少的好处了。唐蹏只一人,想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作声。唐蹏不说话,陆逊却问起唐蹏了:「唐蹏,你在枹罕日久,此番诸葛亮差人请你至襄武城外,许了你什麽好处?」这是能当众说的吗??唐蹏面露迟疑,可帐中有许多羌人豪帅丶已经与唐蹏认识二三十年了,一并催促问道起来。这事谁不好奇?尤其是陆逊给湟水左近丶西平郡与金城郡两地的羌人,许诺了阴平郡与武都郡的地盘。现在他们对于诸葛亮给唐蹏开出的价码,自然而然是感兴趣的。唐蹏咬牙,思略片刻后方才说出:「诸葛亮遣人寻我,说要将狄道丶首阳两城与我。」夏侯霸闻得此言,在座位上轻轻摇了摇头,而在场的羌人豪帅们,听罢也有人噗嗤乐出了声,随即就是一片大笑。唐蹏面色挂不住,也不顾什麽夏侯霸与陆逊了,直接扯着嗓子问道:「为何发笑,为何发笑?狄道丶首阳两城,难道你们不想要吗?大魏给你们开了什麽条件?」羌人豪帅们笑的更厉害了。还是那个刚刚说过话的治无戴,起身学着汉人样子朝陆逊拱了拱手,出言道:「陆校尉,不如我来为唐蹏公解惑?」陆逊轻轻颔首。治无戴也向唐蹏拱手致意:「唐蹏公,陆校尉与我等在榆中说的明白,若我等此番助大魏出兵,会将阴平丶武都二郡中,除了城池丶关隘以外,其馀可以耕种之地悉数划给我们。」「而且陆校尉还说,若我等入了阴平丶武都二郡,在这两郡中可与汉人一般待遇,各种落之人也可入郡中为吏。」「若愿从军的,还可经过选拔后为大魏义从,和郡兵一般粮饷待遇!」唐蹏涨红了脸:「可并未与你等半个城池!」治无戴摇了摇头:「虽然陆校尉说,可以让我们在这两郡内与汉人一般待遇,可我等也要知晓,朝廷如何会让我们把守城池?」「能得耕种之地丶放牧之地,再能从各种落选人入郡中州中为吏,已然是四百年未有之事了!」唐蹏并不是少智,只是面对诸葛亮两座城池的诱惑下丶利令智昏罢了。治无戴这麽一说,加上帐内的丘零丶舒木合丶图里延……这麽多认识二三十年的熟人一劝,唐蹏不过片刻便想明白了。 第284章 从容撤军 「治无戴说的没错!」夏侯霸在席中起身,叉着腰在帐中睥睨道:「陆校尉上任近一载,所许诺之事样样皆准,未有一言差池。」「你等可知陆校尉是何处而来?」夏侯霸发问道。与陆逊熟识丶并私下里谈过话的丘零丶治无戴等人虽然知晓,但却没人愿意在这时插话。不知晓的人,更好奇的看向这位夏侯使君了。「不知晓的话,今日就教你等悉数听一下。」夏侯霸昂然说道,仿佛主人公就是他自己一般:「你们可知刘备?」刘备嘛,消息再不灵通的人,对于南边蜀汉的汉中王丶昭烈皇帝,又如何能不知晓他的名字呢?夏侯霸丝毫未停:「昔日刘备率五万人作战,被今日堂中的陆校尉率军击破,刘备仅以身免!而后不到一年便死了!」「刘备都尚且如此,他的丞相诸葛亮又能如何呢?」夏侯霸继续说道:「况且诸葛亮如此猖獗,大魏皇帝陛下必然派中军至此!届时大魏在陇右定比诸葛亮的兵力更多!」「诸葛亮没有几日可以嚣张了!」若与这些羌人豪帅说什麽兵法运用丶讲什么正奇之论,他们大半都是听不懂的。但要是说陆逊能胜刘备丶刘备比诸葛亮利害,得出陆逊强于诸葛亮的结论。再加上大魏兵力更多……这般说来,所有人就都听得懂了。更何况,在场众羌人豪帅所在的种落,当年几乎都是被夏侯渊丶张合和曹真揍过的,此刻更不作怀疑了。唐蹏面孔青一阵红一阵,此堂中除了他本人丶几乎都是从凉州一并跟过来的,思略片刻,唐蹏从席上霍然起身。「陆校尉,」唐蹏拱手道:「今日从丘零丶治无戴,到夏侯使君的话,我都听懂了。」「我也无意与大魏做对,实在是受人蛊惑……」对面三万多人丶自己只有一万人,南面的袁綝还不甚熟悉丶不知道这人能否靠得住。唐蹏并不想在这襄武城外,将自己种落的前途都给一并搭进去。那麽只好委屈一下不在此地的诸葛亮了,谁让你离我更远呢?从魏和从蜀如何选择,往往就是这麽简单。就如同南安郡丶冀县丶临渭降蜀一般。陆逊颔首:「我知你是被人蛊惑。但你既然曾经答应了诸葛亮,我若让你反而攻他,却也使你成了背信之人。」「枹罕三日前大雪,牲畜死亡许多。天灾难以预知,回军也是情理之中,况且你现在也未取诸葛亮什麽利益。」陆逊看向唐蹏:「你且率军回枹罕照顾种落吧,我命人让开道路,并不追究。」「不过你未参与作战,到时阴平丶武都二郡的土地是不可能与你了。但大魏届时定有赏赐,也会有官职印信予你。」「你可愿归?」帐中众羌人豪帅的目光纷纷向唐蹏看了过来,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唐蹏咬牙说道:「全按陆校尉吩咐!今夜已晚,我明早就走。」从丘零丶治无戴,再到其他羌人豪帅,纷纷露出满意的笑容。整体上来说,雍凉之地的羌人,彼此之间的相处方式还是比汉人更为朴实丶更为守信的,也可能是因为还没有学会『鸿门宴』这种思维范式。丘零与其他羌人豪帅一并请唐蹏至此,若是唐蹏推托不来,那麽彼此之间是真会改为仇视的。但若陆逊丶夏侯霸想要在营中对唐蹏不利,这些羌人豪帅也是真会拿命来保证唐蹏安全的。颇有一种原始的美感。陆逊闻得唐蹏之言,随即颔首应道:「本将不让你违信,你也勿要对本将违信。」「大军进讨,并无许多时间可以耽搁。明日正午之前,若你本人并未穿过此处营地向北,那你我之间就是敌非友了。」「你可知晓?」唐蹏连连点头:「我已知晓,多谢陆校尉点拨。」夏侯霸见状,脸上带笑的看向众人说道:「今日皆大欢喜,明日便通过襄武丶与城内大军一并合击南边的蜀军袁綝部!」「城中还有兵卒,近四万兵卒对蜀军五千,各位可要抓紧立功啊。」说罢,夏侯霸拍了拍手,帐外就有兵卒端着美食鱼贯而入,食具中盛着热气腾腾的羊肉丶边上还有一碟细盐。紧接着,每个羌人豪帅的桌案前还有美酒送上。夏侯霸说道:「武威的羊肉管够,还有武威的细盐丶张掖的美酒,今日本官请诸位饮宴!」帐中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起来,饮宴开始,这些若无战争就聚不到一起的羌人豪帅们,饮酒聊天的声音分外吵闹。不过在陆逊与夏侯霸看来,这声音却颇为悦耳。翌日,襄武城北。陆逊与唐蹏约定时间是正午,不过刚刚拂晓,唐蹏就令自己亲弟颂齐丶来到了蜀汉从事赵芳的帐前。赵芳只一人在此,面对颂齐的劝说并无办法,只得捏着鼻子认下了颂齐『枹罕受灾』的说法,只得单人单骑返回了襄武城南。又过了一个半时辰,唐蹏看着太阳的高度,再不迟疑丶令已经收拾好行装的部下,开始向北行进。给袁綝留下一个半时辰,想必也算对得起诸葛亮了。襄武城上的郝昭,得到斥候通报丶几乎同时见到了城北的唐蹏部丶与城南的袁綝部同时撤走。在与陇西太守游楚嘱咐了几句后,郝昭率十名骑兵出城北上,驰向北面的陆逊营中。「伯言兄做得这般大事!」郝昭眉飞色舞的感慨道:「唐蹏的一万羌骑,与南边袁綝的五千步卒,如何同时撤走的?」「如何撤走的?」陆逊与夏侯霸对视一眼,笑道:「若不是伯道率军急至襄武丶又在襄武坚守这麽多日,我率军来又能有何作为呢?」「襄武既定,你我今日就合兵一处丶向东面南安郡郡治豲道城出发!」郝昭点头:「正应如此!」……二十三日,诸葛亮在列柳城整合吴懿部与东路军败军一同南下。同一日,朝显亲进发的魏大将军曹真,也率骑兵击破了逼近略阳的蜀军张翼部,山路狭窄仅斩获不到一千,其馀蜀军散落入山。二十四日,陆逊将唐蹏劝返北归丶逼得袁綝撤军,随即统三万羌骑与五千步卒,一并朝着南安郡的方向进发。二十四夜,诸葛亮率军抵达上邽城外,开始与众将一同议论后续军事。数日前丶蜀军大部北上之时,廖化部在上邽城西被郭淮击破。至于廖化,在得到冀县黄袭部的一千援军后,又继续堵在上邽城的西边,阻住了上邽前往冀县的道路。而后两日,郭淮从容命人出城丶将蜀军在上邽城以东的残留营寨纵火焚毁。不过郭淮的毁营行动刚刚过半,高翔率着已经集结完毕的羌人丶氐人援军共计两万,加之其本人的一千骑,已经悉数到了上邽城外。无力攻城丶又得知大军败绩,只得原地等待诸葛亮到来。入夜,仓促修好的营寨中,诸葛亮在帐中看着已经显露疲惫的众将,出言问道:「魏军骑兵更多,定是会沿着冀县的方向去了。」「如今形势诸位都已清楚,可有想法要说?」魏延丶吴班丶王平等人默不作声,吴懿拱手说道:「丞相,冀县位置紧要不容有失。此城能反魏归汉,未尝不能再反汉投魏,应该早做考量。」费禕也拱手说道:「禀丞相,当下形势却也并非全对大汉不利。」「在高翔将军率羌人丶氐人援军至此后,不足六万王师加上三万羌氐,大汉在陇右兵力尚有九万,仍可从容作战。」杨仪却出言表示反对:「禀丞相,除了赵云将军率军一万驻守下离城外,可用兵力已经不足五万,而且还分布于天水丶南安丶陇西三郡。」「属下恐怕魏军骑兵进犯冀县,而后将诸军分割击破,到时就悔之晚矣!」诸葛亮轻声说道:「下离城我亲自经过,赵云的一万残部用来守住山路已然足够。」「但本相此番欲要攻取陇右,本就是要图断陇丶而后将陇右徐徐纳之。如今魏国中军来的如此之速,在陇右与魏军僵持已经全无意义。」费禕大惊:「丞相这是何故?难道要撤军吗?」「尚有接近九万兵力,如何不能将魏军拒于冀县丶上邽之外?」诸葛亮感叹道:「非是不能,实乃不愿也。」「我且问你,大汉如今已经没了两万兵,若与魏军再战几月,再死个两万三万。就算全据陇右,于大汉仍是弊大于利!」「更何况,本相又不是只为了取陇右,凉州也一并是战略目的!但现在即使能取陇右,凉州也会无力进取,魏军定然已经防范。」诸葛亮此话一出,帐中众将丶相府众臣属面色皆有黯然之感。「不过,你等也无需作此消极之态。」诸葛亮神色淡然的说道:「此番撤军,定要尽力将陇右四郡的百姓丶粮草丶财物都撤至武都丶汉中。」「昔日曹孟德尽迁武都百姓北上,今日到了奉还的时候了!」「本相却要看看,魏军敢不敢来武都与我交战!」 第285章 冀县风波 自略阳一战后,魏丶蜀双方之间仿佛都在争分夺秒一般抢占时间。张合独率万人,在上邽以北四十里处的下离城外,与赵云所部对峙。山路艰险难以大战,对于攻击的一方倒也更难了。东路进展不顺,西路统率一万五千骑的大将军曹真,南下至新阳城时也遇到了蜀军据守城池。新阳城座落于渭水之畔,地处西边冀县和东边上邽的中间位置,算的上是天水郡向北唯二的要地。曹真二十三日一早,率军从略阳向西出发,在击溃了蜀军张翼部丶夺取被蜀军占据的显亲后,二十六日中午方才到达新阳城外。身为魏大将军的曹真,此番征讨陇右丶已将费耀部作为自己的本部亲兵。在新阳城隔渭水对峙的一片开阔地上,曹真已经遣人将众将都唤至自己身边。「见过大将军,召属下来可有军务分派?」离费耀部最近的文钦,最先到达此地,下马后行礼问道。「是有军务,不过等众将都到此处再做分配吧。」曹真面色平静的回道。「喏!」文钦抱拳,随即静静立在曹真的马前,谦逊之意如同一个寻常侍卫一般。不到小半刻钟,孙礼丶典满丶程喜三将也纷纷至此。曹真见众人齐至,隔河指着渭水以西的新阳城,出言说道:「今日已是二十六日,我率军出发已经三日半了。诸葛亮离上邽更近丶行程更短,陇右四郡当下的形势,与略阳一战之前定然有了许多不同。」「你们看这个新阳城。」曹真目光向西:「新阳城坐落于渭水河谷,扼守交通要道。若我们向西前往冀县丶南安郡丶陇西郡,就必须要想办法攻克新阳城。」「如果要由此向东丶前往上邽郭淮的方向,这条道路目前还是畅通无阻的。」曹真轻咳一声:「当下就是向西还是向东的抉择,你等对此事有何见解?」文钦试探性的问道:「禀大将军,这新阳城确为蜀军所据了?」曹真轻轻点头,费耀在一旁解释道:「文将军,新阳城已经被蜀军所占,由此推知,天水除上邽外丶以及南安丶陇右两郡,恐怕都被蜀军攻克。」文钦皱眉问道:「若西面不好走,我们去东面救郭刺史如何?」曹真看向其馀众将:「你们怎麽说?」典满故作憨厚的答道:「全依大将军军令。」程喜也是一般说法。不过孙礼却似乎察觉出了一丝问题:「禀大将军,若我们去上邽的话,再有蜀兵从西而来怎麽办?到时难免被前后夹击。」「说得好!」曹真看向孙礼:「昨日在显亲分了五百兵守城,今日到了新阳城外,看来还是要分兵的。」「谁愿替我守在新阳城外,扼守东西通路?」曹真看了看自己马前站成一排的将领们。众将互相看了看,谁都没有开口。身为中军骑兵,来此地就是为了作战立功的,当然是收复上邽丶进击蜀军功劳来得更大些,谁又愿意在新阳这里防守呢?曹真笑骂了一声,拿起马鞭指向众人:「都想随我去上邽是吧,那我可要点名了。」不过思略几瞬,曹真便定下了决策:「典满!你部只有两千骑,此地狭窄丶两千人防守已是足够。」「若有蜀军进犯,及时遣人通知我即可。从此地到上邽有一百里远,若你发现蜀军过众,必要时可以全军出发来上邽寻我!」「勿要再有损伤。」典满拱手应道:「谨遵大将军将令!属下定为大将军看顾好后路。」曹真看了典满几瞬,随即笑道:「骑兵四条腿,真有事情的话丶却也不怕被蜀军的两条腿追上。」「其馀诸将。」曹真左右看了一圈,表情坚定的说道:「一齐随我向东去上邽!」「遵命!」费耀丶文钦丶程喜丶孙礼等将一齐行礼道。……就在曹真选择在新阳向东行进之时,同在天水郡丶位于新阳以西的冀县,城中却处于一片慌乱之中。就在半日前,也就是二十六日清早。天水郡太守府前,昨日晚间率一千骑兵到达此地的蜀汉将军高翔,亲率五十名甲士来到了此处。已经归降蜀汉丶被封为列侯的主簿尹赏,近些时日依旧在府衙内办理公务,听见外面的喧哗之声后,连忙小跑着迎至门口。「高将军,」尹赏看了眼高翔身后列队的甲士,小心翼翼地出言问道:「高将军领甲士到府衙,这是何故?」「尹主簿别来无恙。」高翔面孔上带着笑意:「府中户籍帐目何在,还请尹主簿带我前去一观。」高翔要取户籍?他一个武将取户籍帐目作何?尹赏警惕之下,竟不顾客套丶直接出言问道:「高将军要户籍做什麽?若有何事,直接与我说不就行了?」高翔看着尹赏清瘦而严肃的面孔,依旧上前笑着拍了下尹赏的肩膀:「此事并非要对尹主簿说,乃是奉丞相之命要做的。」「对了,既然尹主簿发问丶那我也就一并说了吧。」高翔的面孔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丞相有令,迁天水丶广魏丶陇西丶南安四郡军民百姓入武都丶汉中,不得延误丶接令后当日必须进发!」「既然尹主簿对大汉如此忠诚,那麽丞相之令还请快快执行吧。」高翔右手指天说道:「今日晚间就要走,不得延误!不如本将留十个人在此,帮尹主簿把府衙中的户籍等物一并取走?」尹赏双目圆睁,竟然不顾身份丶上前两步抓住了高翔的手臂,声音微颤的说道:「高将军还请告诉在下,现在外面形势如何了?为何要走得这般急,丞相不要陇右四郡了吗?」「哎。」高翔微微叹气,伸手将尹赏推开半步,方才解释道:「尹主簿不知,数日前朝廷大军在略阳与关中援军交战,虽然将魏军击退丶斩首万级,但朝廷大军也损伤颇多。」「尹主簿是大汉忠臣,我也与你直说了吧。当下粮草不济,祁山道运粮艰难丶丞相也不愿再在陇右与魏军对耗下去。」尹赏已经急的满面涨红,可高翔视若无睹一般,接着说道:「暂时将你们迁回武都丶汉中,待明年朝廷大军再来丶全据陇右后再迁回嘛!」尹赏急忙说道:「这如何能行?我等都是冀县本地之人,如何能离故土?」「高将军,能不能与丞相说一说丶让我们在此为大汉守城也行啊!」高翔不顾尹赏的追问,挥了挥手,带着身后的甲士一并向内走去。尹赏见高翔不理睬自己,急忙伸手跑到前面丶拦在了高翔前方。「高将军,」尹赏的神情愈发恳切:「在下能不能请高将军与丞相说一说,我等冀县本地之人,皆愿在此为大汉坚守城池,何必要去武都丶汉中呢!」「高将军……」高翔眼中的目光愈加冰冷,抡圆了右手扇在了尹赏脸上:「方才和你好声好气的说话,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过一介降人罢了,如何敢臧否丞相军略!」尹赏倒在地上丶捂着已经肿起的左脸,身形颤抖丶不敢置信的看向高翔。高翔伸手从腰间拔出剑来,剑尖指向尹赏的喉咙,厉声说道:「尹赏,你若要反了朝廷,现在与我直说,我也好给你个痛快。若你不欲反,那麽速速执行丞相军令。」「明白没有!」尹赏坐在地上,几瞬过后方才回过神来,连忙陪着笑说:「是在下唐突了,高将军恕罪。」手足并用的从地上爬起后,尹赏指着堂内说道:「户籍就在此间房内,还请高将军随我一并来。」「这不就对了吗?」高翔的面孔瞬间转晴,竟上前搭着尹赏的肩膀去了:「那就有劳尹主簿了!」尹赏在府衙中伴着高翔,将天水一郡的户籍丶典册丶帐目等等,挑选着装满了两辆大车。上午日头渐高,高翔与尹赏一并走出府衙:「尹主簿如此助我,那我也有几句忠言与你。」尹赏弯腰凑了过来:「还请高将军示下。」高翔说道:「你家就在冀县城内是吧?选些贵重的好东西带上,其馀琐碎不值钱的东西,就扔在此处吧。」「申时出发,连夜举火而行,争取明晚之前到达洛门!」尹赏连连拱手:「多谢高将军指点,我这就去办。高将军可是要与我们一同向西?」高翔点头:「是要向西,不过我会率军在洛门停住。到时会有朝廷其馀军队带你们向南行进。」「尹主簿,若能走的话,还是走远些罢。下辨比武都好,沔阳丶南郑又比下辨好,知晓了吗?」「多谢高将军提点,在下铭记于心。」尹赏陪着笑脸说道:「故太守马遵在城中亦有家资藏匿,我愿带高将军去寻丶悉数献于将军。」高翔肃然看向尹赏:「不必与我说这个。你且说出地方,我会让人去取丶悉数交给朝廷,本将不会留用半点。」「是是是,在下孟浪了。」尹赏接连点头,随即向高翔告辞。在尹赏骑马返回家中的路上,处处可见蜀兵将百姓家中粮草装车。尹赏拦住了一队士卒问道:「这些百姓的粮食,你们为何要强行拿走?」为首的一名什长拱手道:「禀上官,我等只是将百姓粮食登记造册丶统一运输,到武都后再悉数奉还。只有无人的家中,我们才会将粮食充公运走。」尹赏听闻此言也不答话,直接驱马离开了。回到自己家中后,尹赏径直走向偏厅,去寻已经居住在自己家中近月丶不愿替蜀汉为官的郡吏上官齐去了。(本章完) 第286章 天下大事 「子修,出大事了!」尹赏冲进上官齐的屋内,对姜维的这位昔日好友丶直接了当的出口说道。「还能有什麽大事?好端端的冀县都归了蜀军了!」上官齐虽然住在尹赏家中丶也能理解些许尹赏投蜀的想法,但言语间多少还是有些怨意。「尹公的脸怎麽了?」尹赏并未回应,而是直接说道:「子修不知道吧?汉军定是在略阳大败了!高翔今早逼迫我将府内户籍全部拿出丶装车运往汉中,要将百姓全部迁走!」「若非大败,怎麽会连好端端的陇右都不要了?!而且魏军必然很近了,不然怎麽会今日就走?」上官齐一下子从榻中起身,赤脚站在地上行礼:「尹公此刻来寻我,可是有事情要我去做?」「不错!」尹赏肿着半边脸,但还是上前神情恳切的抓住了上官齐的双手:「我投汉乃是无奈之举,太守马遵弃冀县于不顾,我是本地人丶自然要站出来给本县谋个出路,你可懂我?」上官齐嗯了一声,并未多说。尹赏接着说道:「如今诸葛亮要迁陇右之民南下汉中,我是躲不过去了,可子修你却不同,他们并不认得你!」上官齐拱手:「尹公还请直说吧。」尹赏不再犹豫:「我是无奈投降,但还念了一些朝廷的情份。此时城中纷乱,你且持我信物,快马向东丶找到朝廷大军丶将冀县空虚之事尽快说明!」上官齐接过尹赏手中丶大魏天水郡主簿的印绶,此时竟有些迟疑起来:「尹公自己去了汉中,留这份情分还能有什麽用?」「未必无用!」尹赏正色道:「我早知子修是个人才,只是那太守马遵不愿用你!若有朝一日子修得势丶还望届时救我一家性命,就以此印为证!」上官齐叹道:「尹公年长,家中丶族中难处我也能理解一二。不过来日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尹公的话我都记下了,来日再说,恕我现在实在无法给尹公什麽保证!」尹赏拱手一礼:「劳烦子修了!」上官齐也赶紧躬身回礼,也算是感谢尹赏照应他这近一月的情分:「还请尹公给我两匹好马,还有些许水丶乾粮和马料,我现在即刻就走!」尹赏扯着上官齐的手向外走去:「子修随我来,现在就办!」……此时的略阳城外,俨然成为了一个粮草物资的中转地。来自关中的粮草丶经过四百八十里陇道运至略阳,再分成东西两路丶向曹真与张合进行供应。魏蜀两军相持时的诸多营垒丶鹿角丶栅栏也被拆毁,仅仅留下了昔日王平在断山口所筑丶而后又被张合等人加固过的营寨。扼守断山口一地,对于当下的略阳也已经足够了。略阳城内的县衙,已经是此地最好的房子了。曹睿坐在堂中正与司马懿议论军事,杨阜持着一封文书,从外快步走了进来。「杨侍中手中是何处军报?」曹睿出言问道。杨阜双手将军报呈上,随后说道:「是中护军桓范的军报。」「前日大将军击破蜀军张翼部后,其部大半逃至山中,大将军急于行军并未追赶,而是派斥候将地点传回。」「昨日清早,桓元则率三千骑兵出发,在附近数个村落中寻得这些蜀军。他们粮草被大将军所烧,已经十分缺粮。」「领兵的广汉太守张翼,在得到桓元则不杀俘虏的承诺下,率众投降。」曹睿点了点头,看向司马懿笑道:「这个蜀将之名,倒是个适合去凉州做官的。」凉州?司马懿愣了一瞬,随即也捋须笑道:「陛下说的极是,凉州有张掖郡丶取『张国臂腋』之意。此人唤作张翼,倒也可以『张国羽翼』了。」杨阜接话道:「桓范在军报中说,今日入夜前就会返回略阳。」曹睿轻轻点头,看向杨阜:「杨卿既然来了,就在朕这里坐坐。方才朕与司空聊及陇右之事,你也一起参谋一下。」「遵旨。」杨阜拱手行礼后,坐到了司马懿的对面。「杨卿,朕是这般想的。」曹睿缓缓说道:「此番大魏从关中丶从洛阳用兵,其实所行之路还是远了些。」「从洛阳到长安八百里丶长安到陈仓四百里,陈仓到上邽经陇山道还要六百里。别的暂且不论,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远。」杨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陛下所言极是。雍凉都督丶左将军张合得知陇右有警,骑兵一日一百二十里,方才在蜀军一日之前抵达略阳。」「若是张合再来晚那麽一日两日,恐怕陇右战情就非今日的模样了。」「是啊,朕也是这般想的。」曹睿感慨道:「雍州太大,凉州太远,这雍凉二州实在是朕眼下最担忧的事情。」「不过,既然朕现在人在陇右,第一要务是将蜀军驱而胜之丶第二要务就是要解决陇右军事之急。」一旁的司马懿点头道:「一直以来,有陇右四郡之称,将陇西丶南安丶天水丶广魏四郡统而言之。也有称陇右五郡的,将安定郡也加了进去。」「杨侍中,陇右各郡或属雍州,或属凉州,其间种种丶杨侍中应该比我熟悉。」「司空说的甚是。」杨阜拱手说道:「陇右四郡,在后汉一朝,先属雍州丶再属凉州。」「建安十七年,武帝将天下十三州复为九州,将凉州裁撤丶从关中至敦煌皆为雍州之地。」「先帝称帝后,方才将河西七郡统合为新的凉州,雍凉二州之地才如今天这般模样。」曹睿听着杨阜的说法,不住点头称是。其实,建安十七年丶曹操恢复九州制度,实际上是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而非一定要模仿什麽上古制度。曹操在冀州建立魏国,若冀州越大丶曹操的魏国不就越大了吗?在董昭的这个主意下,司隶的河东丶河内,青州的平原,这三个天下前列的大郡也被划到了曹操的魏公国。至于凉州……彼时的凉州又有谁在乎呢?但现在的曹睿在乎。听完杨阜的介绍后,曹睿感慨道:「若依朕说,雍凉的区域分划本就是不合理的!」「你们看,骠骑将军陈群在荆州抵住吴国丶大司马曹休在扬州也是这般。」「荆州对荆州,扬州对扬州。」「而看雍凉这边,一个陇右丶一个关中,都只对一个小小的汉中郡!」曹睿叹道:「朕不欲再让张合如此奔波之事,再发生一次了。」杨阜迟疑的问道:「那陛下是要……?」曹睿也不遮掩,直接了当的问道:「司空,杨侍中,你们说陇右能不能单设一州?」单设一州?不仅杨阜惊讶,与皇帝聊了一个时辰陇右的司马懿也一并张口惊到。司马懿倒是好说,增设一州也就增了,天下十三州合成九州丶又拆成十三州的事情都经历过,皇帝眼看陇右偏远难以调度丶增设一州也是可以理解。但杨阜却不是这般想的!杨阜是陇右出身,正正经经的天水冀县人。若陇右能单设一州,按当今大魏先在淮南大胜吴国丶又在略阳战胜蜀军的架势来看……搞不好,陇右单设的这个州,能延续几百年!那自己家中所在的冀县,岂不是会成为州治了?杨阜胸膛中心脏砰砰的跳,强行压住了激动的心绪,而后起身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可行!」「如何可行?」曹睿嘴角扬起,朝着杨阜问道。杨阜不急不忙的说道:「无论从地理丶军事丶人心上来说,陇右四郡合为一州定然可行,而且极好!」不料曹睿却摇头说道:「杨侍中想岔了。」「单单从陇右四郡来论,朕以为定然是不够的,至少要再加一个南边的武都郡!」「若是阴平郡能打下来的话,再加上阴平郡也可!五郡或者六郡之地,合为一州才更为妥当,四郡太少了些。」司马懿拱手说道:「臣以为陛下说的极对!如今诸葛亮已现败绩,待大魏军队收复陇右之后,定然能乘胜追击,将武都收回!」曹睿点头:「昔日汉中之战后,朝廷主动放弃了武都一郡。如今将武都收回,倒也是合理之举。」「若是能真成一州,你们说该取个什麽名字?」见司马懿与杨阜同时陷入思索之中,曹睿笑道:「朕倒是想起一个典故来。这样吧,朕与司空丶侍中一起,将想到的字写在手心里,而后比对一番可好?」司马懿也不扫兴,笑着拱手道:「陛下好兴致!若这般说法,臣倒是要好生思量一番了。」杨阜显然更为认真些,只是点头,并未多说什麽。「伯约,取笔来!」曹睿唤道。自从那日姜维随在皇帝身侧后,曹睿就复了姜维散骑侍郎之职,一直在身边伺候着。在堂内角落里侍立丶听到皇帝与两位重臣交谈的姜维,一时也难掩激动之色。不过职责所在,姜维并没多说什麽,而是快速将笔取来。曹睿思略几瞬,随即在手上写出一字,司马懿也是这般。唯独杨阜,迟疑着迟迟不肯下笔。(本章完) 第287章 落笔檄文 曹睿抬眼看向思略中的杨阜,眼角馀光瞥到了一旁端着砚台丶等候杨阜落笔的姜维,「伯约,方才朕与司空丶侍中之言你也听到了吧?你这个陇右本地人也来说说,用哪个字好?」姜维将手中砚台放到一旁,拱手说道:「回陛下,此乃国家大事,臣位卑不敢妄议。但臣以为不如因地制宜丶以其地来命名?」曹睿笑道:「伯约倒是圆滑,在朕面前有什麽必要藏拙吗?」姜维尴尬一笑,随即躬身一礼丶退到后面去了。杨阜也终于想出了要写些什麽,拿着捏在手里许久的毛笔,下笔后将手心翻转过来,朝着皇帝与司马懿二人示意。曹睿与司马懿也是一般动作,三人彼此看过之后,一时纷纷发笑。曹睿轻声说道:「朕手中是一个『秦』字,司空手中是一个『陇』字,杨侍中手中也是个『秦』字。」「看来是二对一了。」曹睿笑出声来:「你们二人都与朕说说,为何要用『陇』与『秦』?」司马懿轻咳一声,拱手说道:「此地位居陇山以西,因而惯称陇右。但陇山以东为关中之地丶并不称为陇东。」「如此这般,『陇』这一字用为陇右四郡丶加上后续武都丶阴平作为合称,倒也似乎恰当得体。」曹睿轻轻颔首。很明显,司马懿的起名方式很是简单随意。此地惯称陇右?那就称『陇』州好了,极为实用主义。曹睿轻轻抬手指向杨阜,杨阜这个陇右本地人的说法明显考究了许多。「陛下,」杨阜认真说道:「如今天下十三州,大部都来源于《禹贡》九州和《周礼》的分划。」「前汉武帝时设十三刺史部,改梁州为益州,乃是由益州郡而得名。新设凉州,乃是取『西陲寒凉』之意。」杨阜继续说道:「既然取意为先,陇右最重之地一为冀县丶一为上邽,皆在天水郡中。天水郡乃周时秦国封地,不如就以『秦』字命名?」「西方庚金主征伐,以『秦』之名正是合适!」「哈哈哈哈。」曹睿大笑着指向杨阜:「杨卿方才说了那麽多,都不如最后一句话说到朕的心坎里去。」「以『秦』为名,对蜀征伐,正为合适。」堂中一片欢笑。三人又聊了许久,临到司马懿丶杨阜二人走时,杨阜起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杨卿有什麽想说的?」曹睿开口问道。「方才陛下在手心里也写了『秦』字,臣却不知陛下为何取这一字。」杨阜坦白说道。曹睿轻声说道:「以秦灭蜀,势如破竹,正合其理。」杨阜拱手一礼,缓缓告退。二人走后,姜维在旁说道:「陛下方才与两位大臣交谈之时,臣在外闻得雍丘王得了风寒,因而禀报陛下。」曹植得了风寒?曹睿本欲坐下,却被姜维的这句话叫住了。「伯约,现在朕无甚琐事,你来陪朕一同去皇叔那里看望一下。」「遵旨。」姜维拱手。略阳城本就不大,城中民宅在二十天前就已经被张合派人拆了不少,这才能腾出地方供将士居住。现在的城中,除了皇帝居住的县衙丶其馀的几个尚且算得上不错的房子,也都被徵用成了公廨。不过曹植好歹是个王爵,所住之处离县衙也不是很远。用不上半炷香的时间,曹睿带着姜维一起丶身后随着侍卫,就一并来到了曹植所住之处。「皇叔身子如何了?朕听说你得了风寒?」甫一进门,曹睿就直接问道。「禀陛下,」曹植从榻上支撑起身子来,拱手行礼道:「臣只需静养几日,应该就无大碍了,劳烦陛下挂念,臣不甚惶恐。」「惶恐什麽?」曹睿轻笑一声:「皇叔若是需要医官或者药材,自己派人去取就是,莫要耽搁病情。」这个时代,得了风寒并非什么小事。好在军中有医官随行,应该不会酿成大病。曹植欲要从榻上起身,却被曹睿伸手按住了。曹植无奈,只得坐在榻上说道:「臣的病情,臣自己心中有数,实在无什麽大碍。只不过陛下前日让臣去协助粮草后勤之事,臣实在有心无力了。」曹睿摆了摆手:「无妨,些许小事罢了,有陈矫在此总能无碍的。」「不过今日朕来皇叔这里的路上,反倒想起了一则典故,倒是有趣。」「什麽典故?」曹植也开始好奇,在榻上跪坐起来了认真问道。曹睿思索几瞬,随即说道:「朕在洛阳之时,收集整理关于雍凉的各色旧事,曾在宫中一篇实录里看到有关隗嚣的记载。」「隗嚣?」曹植微微皱眉:「臣知道隗嚣,昔日王莽作乱之时,隗嚣占据陇右妄图割据称霸,不过终为汉光武帝遣诸将攻破。」「臣记得清楚,汉光武遣来歙取略阳,吴汉与岑彭围西县,耿弇与盖延围上邽。」曹睿点头:「皇叔说得对,但也只说了一半。」「汉光武本在长安督众军,见诸将围困隗嚣诸城,便返回洛阳。但后来吴汉所率汉军粮尽而退,安定丶北地丶陇西丶天水数郡后又归了隗嚣。」「第二年汉军复至陇西,这才平灭了隗嚣。」曹植轻叹一声:「这就是粮草后勤的重要之处了,陛下命臣参赞粮草后勤之事,臣却因病而不能为,实在是有负陛下厚望。」「皇叔如此和朕见外,朕须不是要与你说这个的。」曹睿解释道:「朕是想让皇叔为朕写篇檄文,对诸葛亮一党以作威慑。」「檄文?」曹植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不过思考了几瞬,就面色从容的说道:「此事臣定能为!昔日陈琳陈孔璋为袁绍写檄文,武帝当时头风发作丶却也因此文而瞬间头痛近愈。」「陛下想怎麽写?臣定会为陛下写得比陈琳的檄文还好!」其实此番从洛阳向西出发丶征讨蜀军之时,不过是出于稳定后方丶免生波折的本意将曹植带上。前几日,曹睿见曹植在军中无事,给他前去协助陈矫丶安排了一些分派粮草的事务去做,却也因突然感上的风寒而被迫停止。看起来曹植别的事情是做不成了,那就回归老本行写文章吧!显然曹植本人也是极有信心的。听闻曹植发问,曹睿将心中思略的大概意思说了出来:「朕大略想了三四处,皇叔听一听丶将其在檄文中都写出来。」「陛下请说。」曹植拱手应答,随即披上罩袍,起身跪坐到桌案旁开始研墨了。曹睿背着手在屋内站着,轻声说道:「第一件事,和诸葛亮还有蜀国的这群文臣武将们,说一说当年隗嚣和公孙述的旧事。」「隗嚣占据陇右,最后自己落得个饿死的下场。公孙述占据蜀地称帝自守,也沦落到身死族灭的下场。」曹植已经研好了墨,在竹简上笔走龙蛇丶飞扬流利的用张芝风格的草书,将皇帝方才所说的几点简略的记了下来。曹睿见到曹植停笔,接着说道:「第二件事,公孙述困守蜀地丶自称为白帝,而同样在蜀地僭称皇帝的刘备也死在了白帝城,可见蜀地是没什麽帝王之气的。」「公孙述称帝十二年而败亡。刘备在黄初二年僭越称帝,至今已有六年。这般算起来,刘禅一党最多也活不过六年了。」姜维在一旁静静侍立,听着从皇帝口中说出的歪理,嘴角的笑意难忍丶几乎都压不住了。曹睿眼角馀光瞥到了姜维的表情,轻笑道:「伯约觉得很好笑吗?」「臣不敢。」姜维抿了抿嘴,拱手行礼。「好笑也无妨,对敌写信也好丶写檄文也罢,本就是要夸张一些的。就和旧例战报文书中,总是以一作十相仿,斩获一千也要说成斩获一万的。」「昔日武帝去世,刘备遣一个叫做韩冉之人遣使吊丧,那封信朕去年读过。短短一封信中,集辱骂丶威吓丶求好丶叙旧为一体,将先帝气得不行,甚至还下令命人斩了韩冉。」这种宫庭秘辛,姜维一个区区散骑侍郎是无从得知的,不由得张口惊讶起来。曹植在一旁也笑着说道:「陛下说得没错,檄文这种文体以威慑为要,以军力为后盾,言语夸张些也无妨的。」姜维向皇帝拱手应道:「是臣见识短浅了。」「那就随朕多见识见识。」曹睿并不在意,接着出言说道:「第三件事,当年汉光武平灭蜀地之后,将公孙述族灭丶将其臣子延岑也一并族灭。」「不过朕的将军比吴汉仁慈,朕也一片劝善之心。凡是蜀地投降的臣子,朕定会许其终身富贵丶家族延绵不绝。」曹睿笑着拍了拍手:「就这三件事!皇叔要写多久?」曹植沉默几瞬,回答道:「兹事体大,还请陛下给臣三日,臣定会字字斟酌研磨,为大魏扬威!今日已是二十六日,二十九日前定会呈给陛下!」曹睿点头:「皇叔文采朕是知道的。就这般说定了!到时朕派使者将皇叔之文送给在诸葛亮去!」 第288章 张翼献图 曹植轻叹一声:「陛下或许不知,建安二十四年,臣在长安丶武帝在汉中与刘备一党对阵之时,期间也曾有过文论。」「文论?」曹睿不解问道。「两军相持,武帝与刘备互相致书对论。当时臣作的一篇《论汉二祖》曾被武帝送至刘备处,诸葛亮还给臣作了一封回信。」「还有这等事情?」现在轮到曹睿惊讶了:「诸葛亮和皇叔说些什麽?」曹植努力回忆了一下,说道:「当时臣与丁仪聊及汉高祖丶汉光武二人,因而写了此文论述。」曹睿好奇道:「是汉高祖更优?还是汉光武更优?」曹植笑着说道:「臣当年以为汉光武优于汉高祖,高祖乏于微细,光武熟知礼法。高祖鲜有君子之风,而光武俨然圣君。」曹睿又问:「那诸葛亮怎麽说?」曹植摇了摇头:「诸葛亮与臣大略上是相同的,不过他以为汉高祖能力粗疏丶不及光武,只不过凭藉张良丶韩信丶陈平丶周勃等人之功罢了。」「而汉光武策虑深远,过于高祖。将领谋臣亦与张丶韩丶陈丶周等人相仿。」曹睿本来都打算要走了,此刻听闻曹植论及旧事,回身又坐在了席中。曹睿轻声说道:「光武尊重儒士丶优待豪强,稳如泰山丶并非汉高祖一般亲冒矢石。」「而且又有昆阳之战这般『神迹』。」曹睿笑出声来:「皇叔与诸葛亮都更偏爱汉光武一些,朕看来也是正常的。」「不过时至今日,皇叔以为高祖丶光武二人孰优孰劣?」曹睿反问道。曹植轻叹一声:「高祖起于微末,涤荡海内,平灭项藉,亲征诸侯。这些事情,均非光武所能做的。」曹睿点头:「所以归根结柢,还是皇叔与诸葛亮当年俱是年轻,不知国事之艰。」「光武派诸将征讨四方,坐镇洛中丶而使四海一统。恐怕彼时你们二人,俱是认为平定天下就该如光武一般。」「而高祖亲自率兵征战,驱使英布丶韩信丶彭越丶刘贾等人分兵作战,如同手足一般应用自如,反倒落了下乘。」曹睿摇了摇头:「别的不说,就拿分兵分权一条来说。刘备与诸葛亮不过分出关羽一人,他的隆中对就成了泡影。经历挫折之后,方知世事之艰啊。」「朕大略以为,此时的诸葛亮定会更感念汉高祖的。」曹植默然点了点头。过去十年里,无论是曹操丶曹丕,还是刘备孙权,都无力打出汉光武或者汉高祖那般的仗来。论起两百年与四百年前丶谈及谁优谁劣,现在其实更多的都是慕羡之意。曹睿起身走出,在门口之时又转头看向屋内:「此事还需皇叔字字斟酌,蜀国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曹植拱手行礼:「臣知晓了,定会按时呈予陛下。」曹睿点头,随即带着姜维一并离去了。……临近傍晚,从冀县城内溜出丶轮流骑着两匹快马的上官齐,手持尹赏的信物,一路向东丶伪作向新阳传信。新阳是个小县,无论人口丶存粮都与冀县无法比较,因而蜀军只是将驻守新阳的五百兵卒向西撤出。新阳向西,经过冀县再向西,就能到达洛门。从洛门一路向南,就能到达祁山丶卤城一带了。上官齐快马骑至新阳城中,此刻的新阳城中乱作一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魏的城池先归了蜀汉,但蜀汉现在要撤军,还不将新阳城内的官员百姓带走。若大魏回来……百姓定然是无虞的,那官员不就要被清算问罪了吗!可惜撤退时的蜀军并不管这许多事情,走得毅然决然一般。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五百军卒也无力做更多事情。上官齐趁乱找到县衙附近,抓过一个吏员打扮之人,出口问道:「城中现在形势如何?附近可有大魏军队的动向?」那中年吏员被上官齐抓着手腕,吃痛之下又甩不开,只好答道:「如今城内成了这个样子,足下难道看不见吗?」「若说大魏军队,此刻就有大魏骑兵驻扎在城东,还请足下自去,勿要在此耽搁我了。」上官齐皱眉问道:「我耽搁你?你要作甚?」中年吏员终于甩出手来,马上就向后退了一步,谨慎道:「自然是向西谋生去了!足下若是要找大魏军队,还请自去丶自去!莫要挡着我了!」此番混乱之时,各色人等都在做着不同的抉择。这中年吏员如此行径,若是昨日的上官齐见到他,保不齐要责骂一番。但今日上午闻得尹赏之事,上官齐这个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对这个世界与人心的复杂程度,又多了一番理解。他若去,便自去。我前行之路,我自决之!上官齐急忙出城向东,直接撞上了典满部的斥候,而后被带至典满身前。洛阳是个大染缸,典满在中军待了近二十年,已经混成了一个人精,平日里的憨厚不过是作为一层保护色而已。典满皱眉问道:「你说你是从冀县来的?冀县不都尽数降了蜀贼吗,你当时也降了?」「并无此事!」上官齐未作亏心事,此刻的姿态也颇为昂扬:「蜀军进入冀县城中之后,我弃印而去丶在城中躲藏了这些时日。」「今日蜀军向西撤退,整个冀县都快被搬空了!粮草丶户籍典册丶军资丶百姓,悉数要向西至洛门,再南下到武都丶汉中!」典满的眼神中仍然充满了怀疑:「兹事体大,你教我如何信你?莫不是前来诈我的?」上官齐神情愈加急切:「这位将军!新阳城就在西面三里处,将军派五骑丶十骑前去探探便知!」典满这才轻轻点头,吩咐手下得力的一名司马带人前去探查。果不其然,新阳城内已如乱麻一般。典满再不犹豫,即刻率军进入新阳,并遣人向大将军曹真告知这一讯息。若非天色已晚丶又不知道路详情,否则典满一定会即刻出发去冀县的。……而另一边,在略阳城外,傍晚时分桓范率三千骑兵徐徐回返。背缚着双手的蜀汉广汉太守张翼,被押运到了县衙大堂内。曹睿与司马懿丶杨阜丶陈矫等人,此刻都在堂中坐着,好整以暇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蜀将张翼。曹睿看向桓范:「桓卿此番立功了,做得不错!今日归降的蜀军且押送给牵镇西,交予他与此前的俘虏一并管辖。」「全赖陛下洪福,臣岂敢居功半点?」桓范拱手说道:「陛下说要见张翼,臣将他带来了,此人方才与臣说丶也有诚心归降之意。」「降臣张翼拜见陛下。」张翼闻得此言,作势欲要叩首。却因双手都被绳子捆着丶背在身后,侧摔到了地上。曹睿见状笑了出来:「既然都降了,就给这位张太守松绑吧。」皇帝此言既出,两名甲士从侧面走至堂中,缓缓解开了张翼身上的绳索。张翼双手空出后,调整了一下姿势,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额头磕向地面发出砰砰的响声:「降臣拜见陛下,拜见陛下!」「平身吧。」曹睿目视司马懿:「既是降将,司空替朕好生问一问他。」司马懿点头应下,随后起身看向张翼:「张翼张伯恭对吧?我是大魏司空,奉陛下之命向你发问,言语不得有伪,你可晓得?」张翼从地上站起来,身形还有些许发抖,却不知是冷到了还是缺少饭食。「在下知晓了,还请司空发问。」张翼说道。司马懿问道:「你是何籍贯,有何履历?」张翼拱手说道:「禀陛下,降臣是犍为郡武阳县人,高祖父张讳皓曾任司空,曾祖父张讳纲任广陵郡太守。」「你父祖呢?」司马懿问道。张翼也不扭捏:「在下祖父曾任县令,家父曾任州从事。」「嗯。」司马懿点头:「接着说。」张翼缓缓说道:「昔日先丶刘备任益州牧时,降臣曾为其书佐,而后逐渐升为县令丶太守,现任广汉太守……」司马懿一项一项发问,张翼一项一项作答。曹睿在堂上听得仔细,张翼所言的许多事情都与已知之事暗合,从逻辑上来说丶曹睿并未听闻任何作伪之处。司马懿问完之后,朝着皇帝拱手行礼。曹睿开口问道:「按你所说,诸葛亮这次北伐也阻力颇多?」张翼拱手答道:「实在是蜀道艰难,运送粮草丶徵调百姓过甚,朝野上下也有许多非议,议论汹汹一时难治。」「陛下,降臣初至大魏丶未立寸功。但益州各郡县山川舆图,皆在降臣的脑海之中。降臣愿为陛下献益州舆图!」曹睿嗤笑一声:「图穷匕见的故事朕还是听过的,不要给朕玩这一套。」张翼当即跪下:「降臣如何敢做这等事情?方才在陛下堂外,降臣全身上下每一寸都被查过了,并无任何兵刃!」曹睿看向桓范,桓范轻轻点头示意无虞。「那好,」曹睿说道:「司空给他一张左伯纸,让他就在这里画!」「遵旨。」司马懿答道。 第289章 刺王杀驾 沾满墨汁的笔锋前端,在左伯纸上缓缓钩勒。三十五岁的张翼,面白微胖而少须,跪坐在书案前聚精会神的描绘着舆图,文雅之态全然不像个领兵的将军,更像个儒士一般。匆匆数笔,陇山丶渭水丶西汉水的形状就被描绘了出来。可隔着一丈多远丶看着张翼作图顺序的曹睿,却不由得皱起了眉。「稍待。」曹睿叫住了张翼:「先画山川地势,地名丶标注稍后再写,按照北上南下的方向来写。」「北上南下?」张翼一时不解,惊愕问道。坐在侧面的司马懿也出声解释道:「不错,正是北方在上丶南方在下。去年陛下在洛阳遣内臣修正天下舆图,就已按新式的做图方式了。」没错,原本通行的舆图正是南上北下。但当曹睿将原本已有的舆图挂在屏风上观看时,却发现居于北面的大魏,在舆图中却位于下方的位置。从观感上来说也略有不适。当然,绝大部分的原因,还是曹睿自己本人看不习惯。北上南下,与后世的舆图更为相仿,看起来也更顺眼些。张翼独自跪坐在桌案前作图,曹睿与司马懿丶杨阜等人也没闲着,在谈论着辛毗在关中对后勤诸事的调度安排。曹真丶曹睿先后在五日丶六日出兵自洛阳向西,共计统率两万四千骑兵。许褚率一万六千步兵同在六日出发,一日六十里风雨无阻丶至今已经二十日,行了一千二百里了,大约已经到了陇山道的东端。再过十日左右,许褚所部就能抵达上邽或者冀县。等到擅于攻坚的中军步卒到来,必将能进一步打开陇右的局面。不过大半炷香的时间,张翼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拱手说道:「禀陛下,降臣已将益州舆图画好,益州全州的山川郡县丶尽在此一图之中,还请陛下一观。」曹睿颔首,指了指原本挂着陇右舆图的屏风。姜维带着两名虎卫将益州舆图,随后侍立在一侧,拱手说道:「禀陛下,益州舆图已经挂好。」曹睿点头,缓缓起身丶甩了甩袍袖,缓步走至舆图之前仔细查看了起来。「张翼,朕问你。」曹睿没有回头,直接问道:「蜀军粮草都是从金牛道运至汉中的吗?从成都运粮先到汉中丶再到祁山要多久?」「陛下,」张翼起身躬身行礼:「从成都运粮到汉中郡的沔阳要二十馀日,从沔阳到祁山要八日。」「只要八日?」曹睿皱眉,转身盯着张翼问道:「从沔阳到祁山至少六百里,纵有西汉水可以运粮丶但西汉水又不是大江丶黄河一般,如何能做到八日运粮六百里的?」堂中众人也一并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张翼。张翼认真拱手说道:「禀陛下,属实可以。汉军出兵之前,早已沿西汉水修建数个屯粮之所,若快的话,六日七日也是可以的。」「一派胡言!」杨阜并没计较张翼说的『汉军』二字,而是起身驳斥道:「诸葛亮又不是神仙,如何能运粮如此之速!张翼是吧,你来指给我看!」说罢,杨阜起身来到屏风侧前方,招手招呼张翼过来。看着张翼望向自己丶带有一丝询问的眼光,曹睿轻轻点头表示允许。张翼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后站到皇帝与杨阜二人的中间。「杨公请看。」张翼手指从沔阳向东滑动,照着西汉水的轮廓移动,最后重重指了指西汉水畔的祁山堡,说道:「在下说得没问题啊,全程八日足以到达。」杨阜简直被气笑了,指着沔阳与武兴之间的间隔说道:「西汉水上运粮我就不问你了,我且问你,蜀军军粮是从金牛道先运到沔阳是不是?」张翼点头:「杨公说的没错,正是这般。」杨阜又问:「诸葛亮失心疯了吗?不将粮草在阳平关依西汉水屯放,反而要走陆路运到沔阳去?再从沔阳运回西汉水旁??」张翼哑然失笑:「原来杨公说得是这件事啊!陛下和杨公请看,诸葛亮在此处修建了一个……」就在张翼用手指向舆图上沔阳一处的时候,曹睿与杨阜二人的目光都一齐看向了此处。几乎就在同时,已经弯腰蓄力中的张翼,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之意,眸子向右转动丶用馀光看向离自己不过两尺远的大魏皇帝。姜维侍立在皇帝侧前方,距皇帝丶杨阜丶张翼三人大约一丈远。张翼凸显异样的目光,当即让姜维双目睁大丶心神一凛。寒意几乎从后脑延伸到脊背,甚至身上的肌肉都本能的紧张了起来。太近了!实在太近了!不该让张翼离陛下这般近的!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三尺之内,人尽敌国!姜维近乎本能的要张口提醒,并下意识的向前迈步丶欲要伸手将张翼与陛下之间隔开。但已经来不及了。电光火石之间,张翼沉肩弯腰丶用尽了全身力气向右撞去。仅仅在一瞬之间,曹睿猝不及防丶竟直接被张翼撞了个趔趄。「逆贼!」「陛下!!」「贼子何敢?!」堂中众人尽皆大惊。本来坐着的司马懿丶陈矫等人瞪大双眼瞬间站起,堂中左右侍立着的十名甲士,同一时间向皇帝冲来。曹睿站立不稳丶向后倒去,情急之时只能用手撑住地面。眼见张翼面目狰狞着朝自己扑来,左手成爪丶离自己的面孔已经只有一尺远,挥舞起的空气已经袭到了脸上。此人定是要扣朕的眼睛!平日苦练的剑术躲闪丶以及良好的体魄终于派上了用场,曹睿撑地的左手向后一撑,身子顺势向右滚去,直接躲开了张翼的这一扑。极为凶险的这一瞬,还好曹睿自己躲了过去。不然……虽然躲开了这一扑,但曹睿此刻依然心有馀悸。但是对于张翼来说,以益州的精细舆图丶以自己的这条性命丶以随自己投降的三千多士卒,共同换来的这一击,就这样全然无功。他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大魏群臣们动作不慢。年已五旬的杨阜从后面扯着张翼的腰带丶发力向后拖拽。姜维也飞身扑了过来,用肩膀撞向张翼的胸口丶使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曹睿身上,把皇帝与张翼彻底隔开。离屏风最近的司马懿抡起右脚猛地一踹,将张翼直接踹到了屏风下端,连带着倒下的屏风盖住了杨阜与张翼两人。到了此刻,对大魏皇帝曹睿本人已经全然没有危险了。眼看着张翼倒地,扑在皇帝身上的姜维却依旧不动。直到有一名虎卫冲到张翼身前,用膝盖压住张翼的后背,将其双手压至背后。又另有两人拔剑,从左右将张翼脖颈夹在中间。曹睿馀光瞥到了这一幕,仰面躺在地上,轻轻拍了拍身上姜维的手臂。「伯约起来吧,贼子已经被制住了丶压得朕有些痛。」姜维连忙起身,曹睿也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用手认真扶了一下头上的金冠,同时捋了捋自己的衣领。「陛下恕罪,臣一时急迫只得出此下策,并非有意压到陛下的。」姜维退后一步,躬身行礼解释道。曹睿面无表情的说道:「伯约忠心护朕,有大功而无过!」张翼的头被虎卫用力踩在脚下丶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堂内一片寂静,并无一人敢出声。众人的目光纷纷集在曹睿身上。踹了张翼一脚丶而后立住的司马懿也看向皇帝。虽然此时的陛下依旧面无表情,但眉眼间传来的寒意,竟与当年武帝曹操要杀人时的眼神那麽的像。曹睿并没有看张翼半眼,而是上前走了两步,低头看着依旧全身无力丶后怕着坐在地上的杨阜,伸出手来。「杨卿,起来。」杨阜此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也不知道该不该拉着皇帝的手。「杨卿,起来!」曹睿向杨阜又招了招手,继续沉声说道。杨阜轻轻咬牙丶接过皇帝伸来的手,从地上站起。随后束手低头挪了半步,与司马懿并肩站在了一起。立在门内的桓范已经跑至堂中,扑通一声的当即跪倒:「请陛下治臣之罪!臣属实不知此人图谋刺杀陛下,臣万死也难赎罪!」桓范跪俯于地,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不过磕了三五次丶额头处就已经渗出了血来。曹睿转身凝神看向桓范,只不过伸手一指,就有两名虎卫走了过来丶将桓范从地上拽起,夹在中间不得动弹。但凡是个明眼之人,都已经看出了此刻皇帝的暴怒之情。登基一年半以来,改革制度丶征伐东吴丶减免租税丶亲身急援陇右……每一件事,曹睿都自问于心无愧,都做到了一名皇帝应做之事。身为帝王,被人欺到身前谋刺,还几乎就要得手,说出去都没人会信的!朕好意容你归降,你却意图谋刺朕?曹睿的胸膛上下起伏着,紧咬着的牙关将脸颊的轮廓更为凸显,右手也不自觉的向腰间的宝剑摸去。有那麽一瞬间,曹睿甚至想将张翼此人凌迟处死!(本章完) 第290章 诛人诛心 无论要怎麽杀张翼,这都是后话了。此刻暴怒中的曹睿,只想当面问清楚张翼到底是怎麽想的。是谁给他的胆子敢来谋刺?曹睿胸膛起伏喘着粗气,向右手边走了三步丶来到了被三名虎士制住的张翼身前。「张翼,广汉太守是吧?」曹睿叉着腰低头沉声问道:「你是如何敢谋刺朕的?嗯?」被虎卫踩住脸的张翼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让他说!」曹睿怒眼看向张翼,挥手示意踩住张翼脸庞的虎卫挪开。张翼啐了一口说不清是血还是唾液的红色东西出来,冷笑了两声说道:「曹贼!汝可知大汉还有忠臣乎?北伐中原丶兴复汉室岂是空谈?益州自有义士!」一旁的姜维急忙要上前堵住张翼的嘴,却被曹睿伸手拦住了,怒声说道:「让他说,朕倒是要看他能说些什麽!」张翼显然有些意外,但是他自知离死不远丶不肯放过这一最后的开口机会,紧接着又骂道:「待到丞相率军平灭魏逆之后,必将诛杀尔等九族!曹贼,你引颈待戮吧!」「说来说去,多少年来还是这些话,张口曹贼闭口魏逆。」曹睿面色如冰霜一般看向张翼:「张翼,你在诸葛亮军中之时与朕做对,各为其主倒也无妨。」「可朕都准备要接纳你投降丶继续任你为两千石了,你为何还要谋刺朕?你念刘备诸葛亮之恩,就不念朕不杀你之恩?」张翼冷笑一声:「汉室煌煌四百年,你等魏贼如何懂得汉臣恩义?纵然我杀你不成,将来在史书上,也会如聂政丶傅介子一般!」「愚昧!」曹睿嗤笑道:「所谓什麽四百年大汉,你念得是哪个汉?桓帝的汉丶灵帝的汉丶弘农王刘辩的汉丶还是山阳公刘协的汉?又或是冲帝丶质帝这种小儿?这几个人有何恩情与你?」曹睿左手伸出两根手指:「朕不与你说什麽神器更易丶天道轮转之理,也不与你说国家大政丶民心向背,只告诉你两件事。」张翼又欲喝骂,终于被旁边的姜维取布塞住了嘴丶不得讲话。「其一,朕告诉你,你做不成聂政丶傅介子这些人。」张翼瞪大了眼睛听着,曹睿面色冰冷的俯视着此人:「所谓舍生取义,要麽是感恩怀德丶投命献身也无悔恨,要麽处于利害之时丶非奋发搏命不能逆危亡之局。」「魏与蜀虽是敌国,但此刻你们在进犯朕的陇右,并非蜀国的危亡之时。刘备丶诸葛亮等人对你的恩义,也不过是提携做官丶升你位阶罢了。」「你要谋刺朕,无非是一心求死,以图虚名。与聂政丶傅介子又如何能比?」「朕告诉你,史书上不会记载你只言片语,你犍为郡张氏一族,朕日后定会族灭之,以酬你今日之举!」张翼挣扎着扭动着身体,呜呜的发出声响,不过在虎卫的压制之下,只能是徒劳罢了。「第二件事。」曹睿目光中多了些蔑视之意:「桓范抓你之时,你不能秉持节义屈身受辱。朕要赦你之时,你枉顾朕对你的怜悯之恩。」「更何况,朕怎麽不相信刘禅和诸葛亮会让你刺杀朕?」「非命而行,则义无所加丶功无所立。你这种人,朕只当你失心疯了。」张翼眼中的绝望之意愈来愈盛,不过此时的曹睿已经抬起头来,再不去看他了。对于这种欲要谋刺自己之人,曹睿不仅要诛其人丶更要诛其心。「桓范。」曹睿深吸一口气,看向脸上流血不止的这位大魏中护军:「朕只当你是无心之失,但你将此人带到朕的面前丶几乎酿成危局,也难逃失察之理,须要给朕一个说法。」桓范此刻早已泪流满面,梗咽着说道:「臣实乃罪人,还请陛下诛臣以谢天下!」曹睿平静说道:「安定郡太守空缺,你明早便赴临泾上任吧!」「不过,在你走之前,需你亲手行刑丶替朕处置了此贼!非此不能泄朕之恨!」两侧虎卫松开了桓范的双手,桓范当即跪倒:「臣领旨谢恩!陛下要如何处置此贼?」「司空!」曹睿转身,目光灼灼看向司马懿:「对于谋逆弑君之人,该当何刑?」司马懿正色拱手道:「此罪当判大辟之刑!应当腰斩!」曹睿毫不迟疑的点头说道:「拉出去,拖到门外即刻行刑。」两名虎卫一左一右,如同拖拽一头死猪一般丶将吓得浑身瘫软了的张翼拉了出去。门外听候差遣的虎卫们,就在门外一丈处,临时搭建了一个刑台,又从仪仗中寻了一柄大斧,交至了桓范手中。中护军是两千石丶安定太守也是两千石。但一个在皇帝身边丶总揽中军人事任免之大权。一个在偏僻的安定郡丶紧挨着匈奴人的地方,还提的上多少前途?桓范遭此波折,本就性格急躁的他丶心中恨意更炽,接过大斧后,照着已经放上刑台丶剥去上衣堵着嘴的张翼,毫不迟疑的就挥斧向腰间斩去。一下丶两下……足足砍了十七丶八下,才完成行刑。桓范完成行刑后,满身血渍丶自顾自的走入门内,朝着皇帝躬身行礼后静立堂中。门外的上一半张翼,还在呜咽着哀鸣。曹睿默不作声丶脸色铁青着坐在堂中,堂内众人亦是不敢说话。过了许久,门外的声音才渐渐消失。侍卫们先是拖走残躯丶又取水清洗台阶丶取土来重新垫着院子。须臾过后,外面就仿佛无事发生过一般丶与往常全无异处。曹睿这时方才长叹一声:「张翼要杀朕,那朕就杀他,也是应有之报。」「不过你们说,」曹睿哼笑一声:「刘备一党才入蜀几年?怎麽就养出了这种人呢?」「司空,侍中,刘备是何时入蜀的?」司马懿与陈矫喏喏着不敢搭话,只有杨阜奋力拱手回应道:「陛下,刘备建安十九年攻克成都,至今已有十三年了。」曹睿说道:「十三年就有这种人为他赴死,若是二十年丶三十年又该如何?到时朕平灭吴蜀还要多难?」又是杨阜应道:「陛下持神器应时而动,不可设限。」曹睿起身一甩袖子:「朕乏了,诸卿各自回去吧。伯约,随朕出去走一走。」「遵旨。」姜维随在皇帝身后,一并走了出去。堂中司马懿与陈矫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叹了口气。临近年关了碰上这种事情,皇帝的心情定然已经极糟,却不知南边战事究竟怎样了。……对于蜀军来说,如何能撤得好丶撤得漂亮,成为当下蜀军最为关注的一件事情。就在同一日丶二十六日,得到诸葛亮撤军命令的赵云,白天就已经让士卒轮班休息。入夜后,到了子时,赵云率麾下一万步卒乘夜悄悄出营,向南边上邽城处进发。二十七日清早,赵云方才率部抵达上邽城外。待到中午丶曹真率部抵达上邽之时,赵云已经沿着上邽通往西县之路,从容撤走了。曹真共有一万五千骑,在新阳分走了典满的两千骑丶在显亲留了五百骑。昨夜典满派人寻他之时,又将文钦的三千骑向西分派。此刻的大将军曹真,身旁只有不到万骑的兵力,并无多馀心思追赶赵云,而是火速赶到上邽城外。郭淮每日都亲自守在城头上,组织防御的同时丶如同闺中怨妇等待良人回返那般,张望着大魏援军的身影。马蹄声渐渐从西传来,近万骑兵从西而来,郭淮一时间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大魏的援军吗?」郭淮瞪大眼睛,指着西面的军阵丶向身旁的鹿磐问道。鹿磐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直接坐在地上笑道:「不是大魏骑兵丶不是大魏援军还能是什麽?天底下除了中军,哪里还有这种骑兵?」「如此骑兵,定然是援军到了。你看旗帜就知道了!」曹真率骑军缓缓向东逼近上邽城,还剩一里远的时候,郭淮就单人独骑从西门驰出,举着自己的刺史印绶丶直接寻到了位于军阵前面的曹真。郭淮守城二十馀日,压力和事务之繁琐,让这个一贯儒雅之将丶也显得分外憔悴了许多。「见过大将军。」郭淮坐在马上,咧嘴笑着看向曹真,笑着笑着眼里竟然泛了泪光。「伯济辛苦!」曹真率先翻身下马,郭淮也反应过来丶下马迎去。二人彼此对视许久,曹真拍着郭淮的手臂说道:「我就知道伯济在此丶上邽定不容有失!」「城内如何了?」郭淮答道:「上邽城还在大魏手中,我手中还有一千多能战之兵。」「那就好,那就好。」曹真心中感慨之时,连连说道:「伯济,走,一并进城!」郭淮却出言问道:「大将军不问问属下蜀军去哪了?今日上午时分,有一支万人左右的蜀军从陇山道上归来,正向西县的方向去了。」「就在昨日,诸葛亮似乎携带许多民众从临渭的方向而来,一并向西县的方向回返了。」(本章完) 第291章 可堪大用 「伯济不是说蜀军向西南进发了吗?我听到了。」曹真轻拍郭淮的手臂,轻声说道。「此事我与陛下另有安排。走,先入城吧。」郭淮不知晓曹真为何淡定,但既然朝廷的大将军丶又是他昔日的老上司发话了,那郭淮只能点头照做。接近上邽西门之时,曹真仰首看着些许残破丶尚未修复好的城头,看着城下仍然僵着的蜀军尸首,看着写着『上邽』二字的匾额上丶斜斜插着的数支箭矢,不由得长叹了一声,轻轻摇头。曹真马侧随着的郭淮注意到曹真的目光,郭淮眼中也有些哀戚之意。此番守城实在是艰难。历来攻城一方所用的手段,无非是围困断粮丶水淹丶使用云梯冲车等器械丶或者挖地道修土山等等。得益于天水郡冬日的严寒天气,挖地道丶修土山这种大规模的土工作业异常艰难,也没办法围困。加之蜀军围困日短,断粮也不可取。排除这些手段之后,蜀军所能使用的攻城方法,就是使用井栏丶云梯丶冲车等攻城器械,努力将军卒送至城头丶与魏军真刀真枪的肉搏。这样一来,无论对于攻城一方还是守城一方,日复一日的血肉拼杀,就更为煎熬与折磨。蜀军兵重,尚可互相轮换。但城内的郭淮就没有这般从容了。曹真与郭淮入城之后,鹿磐丶胡遵二人一并觐见,曹真作为大将军也对这两位有功之将出言抚慰丶并且许下了官职封赏。在结束了对城内的视察,包括接见一些履历战功的守备兵士后,曹真与郭淮二人登上了南侧的城墙之上,向着渭水和渭水以南的原野和群山望去。郭淮随着曹真走了一个时辰,就一直沉默的随在身后,并未再问更多言语。当下终于只有他们两人,郭淮也终于难耐,出言问道:「大将军,略阳那边的战事究竟怎样了?现在能对属下说了吧?」「胜了!但是却胜得不好看。」曹真摇头道。「此话怎讲?」郭淮又问。曹真不急不缓的将略阳战事与郭淮说了一遍,郭淮听后也是连连惊讶。「这麽说来,蜀军守营竟然这般利害?大魏此番战损的兵力丶超过一半都是在攻营时损伤的?」曹真轻轻点头:「牵招的步兵或死或伤丶剩下的士卒一时半会也难以作战,实在是伤亡太重了。」「我与陛下从洛阳带过来的两万多中军骑兵,不可能每次都弃马用作步卒吧?若是有大的动作,还是要等后面中军步军前来的。」方才曹真之所以在城外丶面对郭淮提到的蜀军去向恍然无睹,本质上还是不宜再大部进军。郭淮在城中压抑已久丶求战心切,但此时的局势丶却是万万不能允许曹真冒进的。四万九千魏军打三万蜀军,近乎两倍的兵力之下丶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两万多骑兵,竟然才打出了一换二的战绩。而若急忙南下丶朝着西县丶祁山的方向追去,曹真可不认为诸葛亮会一点准备都没有!百里山谷之间,骑兵作战虽然来去如风丶但并不像平原那般畅通无阻。倘若被蜀军埋伏或者堵截,那可就真滑天下之大稽了。或许连曹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从心底里不愿急忙追击的原因,期间还夹杂着许多不自信。八年前,曹真与徐晃一并在阳平关外堵截蜀军粮道,虽然曾击破过对面的高翔,却始终没能达成曹操断粮的战略目标。十二年前,张合作为大魏仅有的一名率兵攻入蜀地之将,督万馀人从米仓道南下攻巴西丶巴东两郡,却被张飞从容击破丶仅率十馀骑逃回汉中。如今在对面的,除了诸葛亮外,还有赵云丶魏延丶吴懿等将,蜀军至少还有五六万可用之兵。而自己的万骑……当年的曹真是征蜀护军,未能取胜也情有可原。但今日的曹真虽说成了大将军,但也不是说大将军就一定更会打仗的!起码从潜意识里,曹真还是认为自己指挥万人作战的本领,比张合这位宿将还是差一些的。郭淮叹道:「大将军说得也对,不过既然蜀军撤走,东面广魏郡总是可以收复的,下离城北驻守的左将军所部,今日也可以一并南下了。」「或许今日晚间,左将军就能至此。」曹真点头:「待我与张合合兵一处,到时也会更稳妥些。」「方才我已收到新阳处的典满传信,已经派文钦前去助他了。诸葛亮在冀县也是如临渭一般,迁走的士民百姓似乎更多。」郭淮叹道:「我在城上大略看得,蜀军从临渭迁徙了四丶五千青壮,并无老幼处在其中,行军速度并不慢。」「二十四日蜀军大部回返。二十五日上午之时,城外的羌胡与大半蜀军就一齐撤了。」「昨日丶也就是二十六日下午,临渭的百姓通过上邽向西。今日上午又有蜀军向西。」曹真眺望着远处通往西南的山口,轻声回应道:「看来上邽丶临渭一带的蜀军,已经悉数都撤走了。」「听典满的军报中说,冀县的蜀军与百姓向西边洛门行去……」郭淮插话说道:「莫非蜀军从陇西丶南安郡也一并撤走了?」曹真答道:「或许是,或许不是。典满与文钦的消息明日就会返回,届时定会分晓。」「若论当下军事,第一要事当是与张合所部取得联系丶然后将东面的广魏郡收回!」郭淮拱手请战道:「大将军,属下身为雍州刺史丶却始终坐守上邽而无所为。还请大将军准属下率两千骑兵东至临渭,将广魏郡接收回来!」曹真转头看向眼中尽是热切的郭淮,轻叹一声说道:「我从程喜的三千骑兵中,分出两千与你!」「伯济,可还要时间准备?」「无需准备!」郭淮昂然道:「属下已经在上邽准备二十日了,即刻就可以出发。」曹真轻轻颔首:「收回广魏并非只是军事,更有许多行政之事。若是见了广魏太守赵凌,将他带回上邽来丶交予陛下亲自论罪!」「属下知晓了。」郭淮拱手应道。陇右之地交通不便,指的乃是群山纵横丶大军行进只能按照几条惯常的道路来。从关中沿陇山道入陇右,必然要经过略阳这一重地。若要从略阳继续南下,就有东丶西两条道路可以行进。西路从略阳出发,经显亲县丶最后抵达新阳。东路更近一些。从略阳径直向南,经列柳城丶下离城而后抵达上邽。而陇西郡的襄武丶南安郡的豲道丶天水郡的冀县丶新阳丶上邽三城,都沿着渭水从西向东一字排开。倘若要再动兵向南的话,要麽是从豲道丶冀县之间的洛门向南,要麽是从上邽向西南的西县挺进,并无其馀大路可以行走。因而冀县向南撤退的蜀军及百姓,反倒是要向西到洛门再南下了。就在曹真与郭淮二人丶在上邽城头商议军事的同时,诸葛亮却在好整以暇的向南行军中。山路狭窄,南侧尽无危险丶北面又有步卒重兵防御,对于正在撤退中的蜀军来说并无半点凶险。诸葛亮二十五日上午率军南撤,在两个半日内丶已经率军行进了九十里。眼看着再过三十里就要到西县了,诸葛亮却在此时勒住马来。诸葛亮指着此处山势狭窄的谷地问道:「威公,此地名为何处?」「禀丞相。」杨仪拱手答道:「从上邽沿藉水至藉口丶再向南到西县的五十里之路唤作木门道。」「而丞相当下所指之地,并无学名,只有当地土民唤作『葫芦谷』的称谓。」「葫芦谷?」诸葛亮摇头笑了一声:「此处山谷南北长约一里,北口最窄处不过二十丈,属实是个有进难出之地。」「依我看,此地百姓对这山谷取的名字还真是贴切。就将其唤作葫芦谷好了!」杨仪见诸葛亮对这小小的山谷如此上心,不由得开口问道:「丞相是要在此地驻兵?」「不错!」诸葛亮颔首说道:「魏军不是骑兵多吗?按照时间来算,此时的魏军应该也知道我迁临渭之民南下了。」「若魏军不敢来追,自然要坐视我从容离去。若魏军急行至此,此地浑然天成丶正是其葬身之所!」「丞相高见。」杨仪拱手说道:「不知丞相想要让哪一部来守此葫芦谷?」诸葛亮答道:「让魏延去!本相不是已经将吴懿所率之军分为魏延八千了吗?就让魏延来守此地!」杨仪面露一丝难色,但还是拱手应下,准备转身拨马亲自去寻魏延了。机敏如诸葛亮,又岂能看不见杨仪脸上的犹疑之意?自己相府之中,文事最得力的当属丞相参军杨仪,最擅领兵之将自然就是丞相司马魏延了。但杨仪与魏延二人,却似乎相性不合一般丶论事之时总是争吵起来,已经有三丶四次了。诸葛亮派杨仪去寻魏延,多多少少也存了一丝让他们二人同心协力之意。若马谡可堪大用……缓缓叹了口气,诸葛亮又接着驱马向南行去了。 第292章 喜忧参半 就在诸葛亮设下埋伏的当晚,张合率军抵达上邽。又过了一整日,也就是二十八日晚,上邽丶临渭丶新阳诸城均已收复的消息丶与诸葛亮率军南撤的消息一并传回了略阳城内。可曹睿手中捏着两封从洛阳传来的书信,面上却有了些许疑难之色。「陛下所虑何事?」司马懿看着皇帝略显纠结的神情,试探着问道。曹睿抬眼看了看司马懿,又看了看堂中的杨阜丶陈矫等人,一时不知当讲不当讲。缓了几瞬之后,曹睿还是开口说道:「是洛阳传来的喜讯!孙婕妤怀有身孕丶毛嫔身负襄理后宫之责,亲自写信向朕报喜。」司马懿与陈矫对视一眼,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麽好。曹睿也好,司马懿丶陈矫这些大魏重臣也罢,考虑的并不是什麽孙婕妤怀孕丶却由毛嫔报喜这种琐事。真正让二人觉得有些难办的是,怀孕之人乃是孙权的长女孙鲁班。见堂中陷入一片寂静,曹睿略显无奈的笑了一声,摊了摊手说道:「怎麽都不作声了?就无一人能给朕出出主意的?」司马懿见躲不过去了,笑着朝皇帝拱手称贺:「臣恭喜陛下将要再添子嗣!陛下之事乃国事之首,天家人丁兴旺乃是大魏之福。」「少说些没用的。」曹睿白了司马懿一眼:「司空知道朕想问什麽!」司马懿轻咳一声:「臣确实知道陛下在纠结什麽,无非是担心若是孙婕妤诞下皇子,如何对他丶以及对东吴孙权。」「不错,继续说。」「臣倒是觉得,陛下无需担忧此事。」司马懿笑道:「真正该担忧的是孙权!」「何以见得?」曹睿坐直了腰板,向司马懿望去。司马懿解释道:「臣不说那些太远的事情,单单说几桩近的事情。」「灵帝之时,何皇后生刘辩,董太后抚养刘协。宫中争端不定,因而使外朝不稳,袁绍丶董卓等人得以肆意弄权。」「若再近些的,还有袁绍之子丶刘表之子这些事例在前。陛下担忧之心,臣也能够理解。」曹睿轻轻颔首,没有作声,继续看向司马懿。司马懿喉头轻动,解释道:「若孙婕妤真能诞下皇子的话,非但不会造成事端丶反而会对陛下收复东吴更有助力。」曹睿笑着摇了摇头:「何以见得?虽是孙婕妤所生,孙权就会以此来投朕吗?」「并非如此。」司马懿道:「此前出使东吴的司马芝回返之时,孙权尚且以金珠宝货重资贿赂陛下。」「若是孙婕妤有喜,比起陛下来说,更为难熬的乃是孙权。」「陛下不如先将此事暂放一旁,颁下赏赐安抚孙婕妤即可,并将此事告知孙权丶看孙权先如何行事!」「哈哈哈哈。」曹睿大笑起来:「司空这是顺水推舟啊!若孙权再对大魏示好,东吴内部人心也会疑他。若孙权对此事置之不理,又如何解释他此前重金贿赂的举动呢?」「朕记得今年司马芝回返以来,孙权已经给朕写过三封信了吧?」「正是三封。」司马懿答道:「信中言辞之谦,比之旧日建安年间更甚。」孙权给曹睿写信,不仅是两位君主私下的问候与沟通,更是两个对峙间的政治实体的对话。昔日孙权斩获关羽首级献给曹操之时,随关羽头颅一并到达许昌的,还有一封言辞极卑的书信。与曹丕极为要好的钟繇,看过此信后,作出了『顾念孙权,了更妩媚』的评论。就连曹丕本人,也感慨道『孙权之妩媚,执书嗢噱,不能离手』。既然孙权如此有意求好,就且看孙权如何反应吧!「取笔墨来!朕要亲自给毛嫔回信!」离皇帝最近的杨阜,将自己桌案上方才草拟文书时用的笔墨丶直接端到了皇帝的面前。堂中众臣见皇帝忙着写信,一时间都沉默着等在一旁。曹睿写了小半炷香的时间,这才搁下毛笔,笑道:「家事亦要多嘱咐些啊!」「陈卿,将朕的此封私信随下一批回返洛阳的使者丶一并送过去!」「遵旨。」陈矫起身,用一小块绢布轻轻吸去了墨迹最重的几处,然后将左伯纸迭起封好,再在皇帝的面前盖上火漆。「且看孙权如何行事吧。」曹睿说道:「方才大将军传来的军报,你们也都看过了。」「冀县丶新阳丶临渭诸城均已收复。而南安郡丶陇西郡因为地处偏远,消息还未传至略阳。」「大将军在军报中请朕移驻上邽,你们如何看?」曹睿环视了一圈堂中群臣,出声问道。天水人杨阜第一个应声道:「臣以为大将军此言甚妥!」「陛下在略阳驻跸已久,既然上邽一带已有大军镇守丶并无风险,此处停留着的一万馀兵丶也应一并带到上邽去。」「届时或者整顿陇右四郡内务,或是率军向南收复卤城丶祁山一带,自然是如指臂使一般。」「杨卿怎麽不请朕去你家所在的冀县?」曹睿笑着问道。「禀陛下,」杨阜尴尬一笑,解释道:「虽然臣家在冀县,然臣亦知晓上邽乃是陇右最为紧要之地。」「南下去上邽乃是正理,如何要去冀县呢?」曹睿轻轻摇了摇头:「那冀县可就没机会了。」杨阜略微愣了一下,想了几瞬之后,方才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随即出列言道:「陛下,上邽确实比冀县好,臣不能因私废公!」司马懿丶陈矫也一并称是。曹睿起身叹道:「你们都觉得上邽应该作为新立的秦州州治?」司马懿说道:「上邽地处要道,又是天水一郡的重镇,除了上邽那还有其他更合适的地方呢?」听闻司马懿之话,杨阜与陈矫也一并点头,面带不解的看向皇帝。曹睿问道:「你们怎麽总要想着拿现在的眼光去看秦州呢?」「司空,朕问你,一州州治应如何选择?」司马懿见皇帝向自己发问,想了几瞬后答道:「应选在交通便利丶山川形胜丶物产丰饶之地。上邽地处渭水之畔,向东控渭水道丶向北控陇山道,乃是陇右第一重镇。」「重镇?什麽是重镇?」曹睿又问。「自然是把控要道的防守重地……」司马懿说到这里,恍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司马懿微微欠身:「臣知晓陛下的深意了,是臣思虑短浅了。」「不是短浅,而是想岔了路!」曹睿看着司马懿丶又看向半懂不懂的陈矫丶杨阜二人,叹着气解释道:「朕想设立这个秦州,不是为了让秦州如河南丶河北诸州一般替朕牧民的,而是为攻伐蜀地丶枕戈待旦的!」「来,你们三人一并过来。」曹睿起身向那日张翼所绘的舆图走去,招手叫上了司马懿三人:「与朕一同看看舆图再做打算。」待三人纷纷站至自己身后,曹睿用右手食指点了点上邽的位置,然后逆着诸葛亮此番进军的路线。先从上邽向西南指去丶到了西县后再向南指向卤城丶祁山堡一带。曹睿又侧过头来看向杨阜丶陈矫二人。对本地极为熟稔的杨阜此刻已经明白了,惟有陈矫还是一副半懂不懂之态。不过,曹睿也无心再去给陈矫单独解释,而是向杨阜问道:「祁山堡丶卤城一带如何?可否能以此地为依托,向南攻伐蜀地?」杨阜缓缓睁大眼睛,眉眼间的神情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而且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些什麽。「陛下,卤城此地臣确实熟悉。昔日马超作乱之时,臣就是率众从卤城起兵,北上进击马超馀党的。」「陛下请看。」杨阜用手指着西汉水沿岸:「卤城此地,南北窄而东西开阔,沿着西汉水两岸近百里河谷皆可耕种。」「而且卤城之所以为卤城,乃是因为此地盛产盐池,所产之盐几乎与海盐味道相仿。若能在祁山堡附近修建城池,既能借祁山地利丶又能借西汉水水运之便。」「无论运粮出征丶抑或集运物资,都是上乘之选!」说着说着,杨阜愈加激动了起来。「陛下,从祁山沿西汉水进军,舟船可以直接抵达阳平关下!当日张翼此贼虽然出言诓骗于我,但他有一点说得没错,西汉水属实是运粮坦途!」杨阜退后半步,躬身一礼道:「臣以为陛下之意极妙!」「若在祁山堡左右筑城,既有粮草充实之资丶又有产盐之利。进可以控武都丶汉中,退可以保陇右四郡全境!」「陛下,」杨阜恳切道:「除了祁山堡这里,再无更优之选了!」可一旁的司马懿却保留了些不同意见:「杨侍中有没有想过,祁山丶卤城一带经过蜀军祸乱,还能有多少人口呢?」「如何能撑得起一州州治呢?」「既然其他之事皆不是问题,那麽当下就只有一个人的问题了!」杨阜拱手说道:「陛下,如今只要迁民众以充卤城丶祁山一带,则此难瞬解!」「此地极妙!」 第293章 相互试探 虽说曹睿确实有意于祁山丶卤城一带,但杨阜如此热忱的态度,还是属实让他有些意外。「杨卿说得没错,朕也是这般想的。」曹睿轻咳一声:「具体该如何取舍,还是要朕亲自去彼处看过才能决定。」「明日全军起程发往上邽,朕要在上邽城里与诸卿庆贺年节!」「遵旨。」司马懿丶杨阜丶陈矫等人一并行礼。翌日丶也就是二十九日清早,曹睿亲率所剩不多的骑兵在前南行。牵招统领剩下的步卒与降卒们,在后缓缓行进。随着皇帝本人不断向南移动,『好消息』也不断传来。其中最让曹睿意外和感叹的军报,就是陆逊与夏侯霸在西路的所作所为。「司空。」曹睿骑在马上向南行进,挥手将侧后方的司马懿招呼了过来。「陛下有何吩咐?」司马懿拱手发问。曹睿轻吸一口气:「司空且看一下这份军报吧。陆逊以武都丶阴平二郡之地作为许诺,徵调了凉州的三万羌骑,还在襄武城外劝走了唐蹏的一万人。」司马懿接过皇帝手中递来的军报,看着看着,眉头也渐渐皱起。反覆认真看了两遍后,司马懿抬头看向皇帝,两人的眼神在空中对视,竟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不是陆逊哪里做得不对,而是陆逊做得太好了丶好到有些惊悚了!自从陇西郡被围丶南安郡被蜀军占据之后,曹睿也好丶张合也罢,都没获得过任何来自凉州的讯息。对于凉州方面,向陇西郡增调的援军,皇帝与重臣们也是有基本共识的。按凉州的状况,似乎援军应以郝昭的两千外军丶夏侯霸从凉州徵调的郡兵为主,陆逊的羌人义从为辅。谁能料到竟是陆逊成了主角?就连此前与陆逊通信不绝丶聊过许多关于羌人安排的皇帝本人,都没料到陆逊能聚集这麽多羌人!两人对视沉默几瞬,司马懿开口打破了僵局。「陛下,陆逊作为钦命的护羌校尉,徵调羌人作战防御乃是其本职。虽说大魏从未徵发过这般规模的羌人,但细说起来陆逊并未越权。」「从西援救襄武丶逼退南安郡的蜀军,都是此人之功。况且,此人还是陛下亲自任命的,有大功而无过,不应处置陆逊。」曹睿愣了一瞬,摇头苦笑道:「司空以为朕会嫉贤妒能吗?陆逊在西边做的好,朕奖赏他都来不及,又岂会提防他?」司马懿也面露惊讶:「是臣思虑短浅了,不知陛下是何意?」「朕在想陆逊给羌人开出的那麽多条件。」曹睿轻声叹了口气:「从羌人中选取官吏丶徵发义从这些事情,以及朕将他们与大魏寻常百姓一视同仁,这也是应有之义。」「但朕思略的是陆逊将武都和阴平许给羌人之事。」曹睿看向司马懿:「陆逊的本意很好,既激发了羌人求战之欲,又没有把陇右的土地随便许出去。但随着略阳一战,诸葛亮又主动退走,如何收回武都丶阴平二郡,朕确实有些没底。」司马懿随在皇帝马后,二人边骑边聊,聊到这里竟陷入了一段寂静。曹睿也陷入了思索中,司马懿也同样如此。风声从道路两侧的树林中吹过,成为了军队嘈杂行军的背景音。湛蓝的天空中点缀着几片卷云,远方层层迭迭的山峦丶竟让上万人移动的军阵都渺小了起来。「臣倒是有些不同想法。」司马懿咂着嘴,试探性的说道:「陛下,此事能不能换个角度来看?不从陆逊的许诺着手,而从凉州这麽多应募的羌人来看?」曹睿轻轻点头:「司空素有急智,试言之。」司马懿继续说道:「在陆逊之前,大魏在雍凉二州的官员,并未如此徵发过羌人从征作战,但在黄初之前,这种事情却很多见。」「王国丶边章丶韩遂丶马超这些人?」曹睿反问道。「没错,正是这些人。」司马懿说道:「虽说从当下看来,这些人都是作乱的贼寇。但他们能轻易的一番番将羌人聚起,定是对羌人有利可图。」「但此前凉州作乱,韩遂丶马超这些人许诺的无非是官职丶财物罢了。就过去一二十年,他们就真的都想搬家到武都丶阴平了?」曹睿接话道:「陆逊在利诱羌人,羌人也在试探大魏!」「正是这个意思。」司马懿应道:「大魏初立不过七载,但新朝气象与汉朝截然不同,这些羌胡也摸不准大魏的脾性。」「幸亏陆逊打得顺,而且还碰上了蜀军撤走。否则真赶上硬仗的话,这些羌人能不能为大魏作战,尚未可知。」曹睿冷笑一声:「所以这些羌人是想看朕大不大方!」司马懿回应道:「应是这般。」「那朕就好好对他们大方一次。」曹睿笑道:「让他们这些连土包子都算不上的人,好好见识一下朝廷威信!」「陛下这是?」司马懿不解。曹睿瞥了司马懿一眼:「到了上邽便知!朕自会给这些羌人一个说法!」司马懿只好应下,看着皇帝纵马向队伍前端驰去,只留他随在队伍里慢慢前行。当今陛下与先帝,真乃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先帝雅量异常,不仅听身侧的大臣意见,还常常按照臣子的意见行事,堪称从善如流。可当今的这位陛下,登基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却在淮南丶陇右两次亲征,眼看着两战都要取胜。随着军事上的胜利,带来的是皇帝权力的进一步巩固。大将军曹真,在重大的军略上几乎无所发言,变成了替皇帝领军出征的都督一般。而自己这个司空,与董昭丶卫臻丶辛毗等人,几乎都成了皇帝的参军谋臣一般。若陛下有不决之事,才会从臣子的意见中择优来行。若是陛下心中笃定之事,丝毫不会被臣子们的言论所改变。一年半以来,几乎皇帝做出的每个重大决策,都被证明是对的!当年武帝做魏王时,也没有这般集权与英明!司马懿只得在心中暗自腹诽,却没有半分胆气张口说出。思量过后只能长叹一声。且到上邽,再看陛下要如何给羌人许诺和兑现吧。……三十日晚,曹睿与麾下的四千骑兵抵达上邽,牵招率步卒随在后面丶还有一日的路程。不管怎麽说,总是赶上了岁尾的最后两天,算是能在上邽过个年了。除了曹真之外,郭淮丶鹿磐丶胡遵等人都一并出城五里迎接御驾,一同将皇帝迎至了城内。出言赞扬郭淮等人坚守之功后,御驾进入了县衙内,此处也已经设下了宴席。「大将军这是让朕不得不给你们庆功啊!」曹睿笑着看向曹真说道。身后随着的郭淮等人,听闻皇帝之语瞬间变了脸色,还以为皇帝对战事摆宴迎驾有不满之意。郭淮是头一次见皇帝,曹真却早就在洛阳与皇帝相熟,知晓当今陛下总是不拘小节丶喜欢开些玩笑的。曹真在身侧也笑着回应道:「承陛下洪福,除西县丶祁山外,陇右四郡均已收复。将士们翘首等待论功,能与陛下一同饮宴,也是他们的福分。」「哈哈哈哈。」曹睿大笑道:「大将军说得好!仗打得好,朕历来都是不吝赏赐的。今日与有功之臣一同饮宴,想来也是一桩美谈。」上邽的县衙不大,但容纳十馀人饮宴还是够用的。皇帝坐在上首自然宽敞,堂内的桌案却密密的挤成两排。曹睿眼神一转,就从后方随着的人群中将陆逊找了出来。「伯言,来朕这里。」曹睿笑着招手:「朕在城外时就看见你了,为何总躲在后面?莫非不想见朕?」陆逊尴尬一笑,躬身恭敬的行了一礼:「得睹天颜乃是臣的幸事,只不过臣并未率军交战,与诸位将军相比自然气短,也就只好躲在后面了。」曹睿哑然失笑:「如何总是这般谨慎?你做下的事情朕都知晓了,在朕看来一如战功一般!」「伯言,你首次与朕饮宴,莫要拘束。」曹睿吩咐了一句,转头看向曹真:「既然大将军都安排好了座位,那就准备入席开宴吧!」曹真点头称是,随后指挥身后随着的众将众臣纷纷入席。若在其他朝代,刚打完一场仗丶死了一万军士,虽说已将失地大部收回,但多半不会有任何想要饮宴的想法。但当下这个时代,实在是战乱太多了。尤其是对于曹魏的诸将来说,几乎没有哪年是空闲的。年年都有战事,即使是绕指柔的心肠也磨成了百炼钢一般。军队死伤惨重,该悲戚的时候就要悲戚。但悲戚过后,胜了仗自然也要庆祝,而且也要庆祝的更加热烈。这种因时事导致的豁达之感,从曹操丶曹丕到将领丶大臣们,在汉魏禅代的这个时代里,始终都是一脉相承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操昔日所作的短歌行,就是在战后的宴会中即兴所作。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时代底色吧。 第294章 论功论行 酒过三巡,宴会上的气氛也渐渐热烈了起来。虽说场面上一团和睦,但这些将领重臣们个个都精明着,饮宴之时都恨不得将一只眼睛死死的盯住皇帝。曹睿刚刚举起酒樽不过几瞬,原本热闹的堂中当即就安静了下来。嘴角略微扬起丶轻笑了一声后,曹睿朗声说道:「此番收复陇右,众臣众将尽皆用命,朕亦感怀。」「虽说论功行赏要回洛阳朝中再论,但朕现在就大约为你们排个次序出来,就如同昔日寿春时一般。」随皇帝至此的司马懿丶杨阜丶陈矫丶曹植等近臣,心知此番用兵与上次淮南不同,并无多少谋画之功。因而也丝毫不在意,等着皇帝为众将排出次序。可将领们却是各个屏息,生怕自己漏听了只言片语。曹睿扫视了一圈堂中众人,却忽然笑出声来:「大将军怎麽也神情如此急切?朕此时论的是战功,以大将军的位阶丶倒是不须与他们同论了。」距离曹操起兵已经三十年了,历来庆功的酒宴上都十分融洽,并没有发生过将领因言获罪的情况。简单来说,酒宴上对于将领的规矩非常之少。在曹睿此前放了话,众臣众将兴致已起之时,听闻皇帝调侃大将军曹真,堂中也是一片哄笑之声。曹真拱手笑道:「臣也只是欲聆听圣意,没有要与诸将争功的想法。」曹睿方才还在调侃,现在却认真了起来:「大将军之功朕如何不晓?具体增邑回洛阳再论。」曹真起身拱手行礼:「臣谢陛下恩典。」曹睿右手抬起,向下虚按示意曹真坐下后,方才对臣子们正色说道:「陇右战局牵一发而动全身,朕和大将军从洛阳远道而来,若无左将军张合张儁乂的救时之功,恐怕陇右局势早已糜烂。」「左将军,」曹睿面带笑意举起手中酒樽:「此番战事,卿从陈仓决策果决急援陇右丶抢占略阳坚守如山。歼灭蜀军邓芝部挫敌锐气,与诸军合力击破蜀军大部。」「在朕看来,卿为首功!不枉朕将雍凉托付于你!」张合身负都督雍凉诸军事之责,位高权重之馀,在旁人看来却是要为陇右迅速丢失负下责任的。自曹睿率军从洛阳出发之前,朝中就有人表示了这个想法。这个想法乍一听上去有几分道理。雍凉是你的防区,如何还没交战丶便一下子丢了三个半郡?但曹睿身为皇帝,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并不会被这些言语干扰。诸葛亮率领八万人来袭,张合兵少地广丶能做下这番应对实属不易,不应再强求更多了。对面乃是诸葛亮统兵,如何能指望像昔日张辽据守合肥一般,轻易便将其击退呢?并不能因为一个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来指责张合半点!张合在堂中众人目光重视下,缓缓起身,向皇帝躬身一礼:「陛下以臣为首功,可臣这些时日却时常惭愧,辜负了陛下将雍凉托付给臣的苦心。」曹睿轻轻摇头:「卿不需与朕说这些,若无你在略阳坚守,陇右此时已经不复国家所有,首功是卿应得的。」「来,与朕共饮一樽!」张合双手将酒樽高举,以此表示与皇帝饮酒时的尊敬之意,即刻仰头将樽中之酒一饮而尽。「左将军且坐。」刚将酒樽放下,侍立在身侧的散骑侍郎姜维,便知趣的用木勺将皇帝的酒樽斟满。「大军在略阳击破蜀贼之时,蜀贼援军与我大军相隔不过半日。若无镇西将军牵招牵子经指挥若定,率部急攻魏延营垒丶并在一个半日内将敌营击穿,陇右战况定会在略阳僵持更久。」「镇西将军,」曹睿笑着看向牵招:「卿率步军摧敌坚垒,功当第二!」看着皇帝已经举起的酒樽,牵招并未像张合一般谦辞,而是简单谢恩之后,将樽中酒一饮而尽。曹睿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移向了郭淮身上。「略阳战后南下之时,若无雍州刺史郭淮郭伯济在上邽坚守,诸葛亮也不必将大军撤退,而是就地在上邽一带与朕相持了。」「郭刺史,」曹睿点头道:「孤军敌后坚守,尽职尽责保存城池,使敌退而失据,卿当为功劳第三!」郭淮起身恭敬行礼,眼眶都有些泛红之意:「臣仓促之间也只能保全上邽。但臣身为雍州刺史,却在臣的治下丢了三个半郡,属实是臣之过错。」「还望陛下明鉴!」曹睿表情略带不满的看向郭淮:「朕刚刚给左将军论功的时候不是说了吗?蜀贼来犯,你们兵少将寡,实乃无奈之举,并非有罪,知晓了麽?」说实话,方才张合推迟首功之时,曹睿是真相信张合不愿领功。但郭淮继张合之后又是这般言语,加之曹睿与郭淮并不相熟,君臣之间没有那种默契,这就让曹睿有些怀疑郭淮的动机了。是为自己求得免罪符?还是真心以为如此?但无论如何,这种揣度心意的想法,都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论罢了。郭淮终于也应承了下来,行礼后饮尽了樽中美酒。曹睿点了点头,看向其馀众将:「朕今日在上邽功劳只论前三,其馀诸将之功朕都看在眼里。」曹睿用手一个个指了过去,并且如点名一般念到了每个人的名字。点到陆逊的时候,曹睿出言笑着问道:「伯言就放心将羌人放在洛口,交给夏侯仲权和郝伯道来管?」陆逊此刻倒是机敏:「臣是借陛下天威招揽羌人至此,并非臣微末之躯所能为的。夏侯刺史与郝将军亦是陛下臣子,足可以威慑羌胡了。」「说得好!」曹睿点头应道:「来,伯言,与朕同饮一樽!」陆逊也不扭捏,两人端起酒樽一饮而尽。堂中的宴席在论功过后,又渐渐热烈了起来。中军的将领如程喜丶夏侯和丶文钦等人,与鹿磐丶胡遵这些驻在雍凉的将领也渐渐熟络了起来。一起在陛下的酒宴中饮过酒,说出去也是能作为资历来论的。夜色渐浓,酒宴也渐渐结束。曹真作为整场酒宴的主持者,在得了皇帝的吩咐后,在众将行礼散去时,将陆逊又留了下来。同样留在堂中的,还有司马懿与三位侍中,还有大将军曹真与左将军张合,还有雍州刺史郭淮。可能是此地的酒本就难醉,或许是这些重臣重将们都有极好的自控能力,当皇帝将他们聚集起来欲要商谈政事之时,却个个都清醒过来,眼眸间看不到半点醉意。此时大魏身居高位之人,并无一人是庸才,起码当下曹睿是这般认为的。曹睿面色平静的坐在最上,直接了当的说道:「朕将你们都唤来,有两件事情要与你们商议。」「第一件事,朕欲割陇西丶南安丶天水丶广魏四郡,再加上武都丶阴平二郡,单独分为一州。」「命名为秦州。」秦州??除了已经知晓此事的司马懿丶杨阜丶陈矫丶王肃,其馀众人尽皆面露惊愕之色。「杨侍中,将此前朕与你们议论时的说法给众人说一说。」「遵旨。」杨阜起身,将前日陛下关于对蜀丶备战丶地利等方面的考量尽数都说了一遍。新设一州毕竟是大事,还是要与相关的臣子们共同商议丶争取达成共识的。可如此突然的提出此事,几乎每个人都有问题要问。张合的问题就很明白直接:「陛下若是想将武都丶阴平二郡纳入,又在祁山卤城一带修建郡治,是不是王师当下还要再向南打?」「没错!」曹睿斩钉截铁的说道:「诸葛亮从汉中武都而来,进犯大魏陇右后就欲撤退?」「朕若是让他走得如此痛快,就难解朕心头之恨!此前武帝时丢下的阴平丶武都,此番中军齐至,朕定要亲手取回来!」张合本欲再问皇帝打算如何作战,以及自己的这个都督雍凉诸军事丶会不会包括新立的秦州……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郭淮敏锐的看到了张合欲言又止的样子,但陇右毕竟在自己治下,想了想还是出言问道:「陛下,若以祁山丶卤城一带作为郡治,彼处百姓稀少,并不足以养兵,是不是要将陇右其馀郡县之民迁至卤城一带?」曹睿笑道:「问得好!不过郭伯济方才问的,其实就是朕要说的第二件事情了。」「朕欲将羌人编户齐民!」郭淮瞪大了眼睛,不假思索的脱口问道:「羌人实乃异族,如何能成为大魏之民?臣恐怕会生祸乱!」曹真丶张合也一并点头称是。但已经知晓皇帝意思的司马懿等人,却都一并出言赞同。曹睿摇头笑道:「与朕所料不差,这件事让你们接受起来丶比朕新立了个秦州还难。」「朕此前在洛阳之时,将后汉两次羌乱的前因后果都研究透彻,又与司空丶杨卿等人讨论清楚。」「羌人与匈奴丶鲜卑丶乌桓这些部族不同,也是可以种地的。」「更何况,」曹睿感慨道:「历来是汉朝不拿羌人当人,羌人自己却是心慕王化的!如今陇右缺乏人口,放着羌人不纳丶难道等着蜀国下次再来丶将陇右吞了才好吗?」 第295章 答疑解惑 曹睿一言既出,可堂中群臣却没他预想中的那般赞同,反倒是沉默思索者居多。摇了摇头,曹睿扫视一圈:「将羌人编户齐民,此事朕已经想了许久了。今日你们有什麽问题,朕来一一为你们解答!」这种需要朝廷上下推行的大政,并不是作为皇帝的曹睿丶简单动动嘴皮子下令就能完成的事情。先与大臣们达成共识丶解释疑难,再一层一层的安排下去,事情方能慢慢地做。事情终究是要人来做的。不将其中的疑难之处弄清,这种政务是一定会做成四不像的。郭淮低头想了许久,咬了咬牙,还是准备继续向皇帝发问。作为雍州刺史,这种民事政务上的事情难道还能等到别人先问吗?没办法的事情!郭淮拱手:「禀陛下,臣晓得将羌人『编户齐民』乃是增强国力之举,但此事具体如何执行,臣倒是有些不解之处。」「郭刺史问吧。」曹睿点头。「臣为雍州刺史,因而对雍州的户籍人口都更了解些。」郭淮缓缓说道:「黄初三年先帝下令统计各州郡人口,军户丶民户丶屯田户总和来看,雍州户籍共有汉人十四万户,其中关中诸郡约十万五千户,陇右五郡不过三万五千户而已。」「而臣任雍州刺史也已日久,对雍凉二州的羌胡情况也大体上有个了解。」「羌人与汉人不同,不按『户』而按『落』,每一落少至三五人丶多至六丶七人。」「羌人从三辅至敦煌,其部小者不到千落丶大者数万落。若大略估算一下,雍凉二州加上益州北部的羌人丶总人口应在百万左右,只不过大都居于野地山间丶或者边陲之地,非朝廷所能管辖。」曹睿沉默几瞬,随即出言向陆逊问道:「伯言,你不是从西平丶金城二郡中带了三万羌骑来吗?这两郡羌人总数能有多少?」陆逊拱手应道:「回陛下,准确的数字无从得知,臣只能大体估量一下。」「说来!」「陛下,西平四县均沿湟水谷地而置,郡内和郡西治外所居的羌人,一直到西陲千里的群山高原中丶臣估算约有十到二十万人。」「而金城郡就更少些,但臣认为最少也有五万人左右。」曹睿轻轻用手敲着桌案:「如此说来,羌人无论如何比汉人都是要多了?」一旁的杨阜插话道:「陛下,自汉末丧乱以后,一州人口往往不比昔日一大郡多。」「加上雍凉乱事频发,远的有汉时的多次羌乱和造反,近的有韩遂丶董卓丶马超等人屡次为祸雍凉,许多郡县几成白地。」「方才郭刺史说的雍州十四万户,还要除去一万军户丶长安冯翎的一万屯田户。真正各郡县所属之民,实在是少之又少了。」曹睿点头:「这麽说来,羌人种落众多而难管辖,你们是这个意思吗?」杨阜丶陆逊丶郭淮一并称是。曹睿从容说道:「这也好办。」「伯言,」曹睿看向陆逊:「据朕所知,羌人种落的酋豪并非如王侯一般肆意处置治下之民,反倒是要与种落里商议的?」「正是如此。」陆逊答道:「羌人本无制度,穷困而又质朴,并不像汉人王侯一般权重。」「朕知晓了。」曹睿点头。「司空,」曹睿看向司马懿:「你与郭刺史丶陆校尉丶杨侍中三人一并拟个方案出来。」「先在冀县丶新阳丶上邽之地,从那些小的种落里吸纳五万羌人,以屯田之法治理。」「其部所属羌人酋豪们,愿为官者,均任命其为千石的屯田司马,以汉人任官辅佐之。优者可以晋升,至于无能者丶就如同汉时侯国那般架空起来,做个官样子就好。」「若不愿为官丶想要享受富贵的,你们一并议一议,看看给个什麽爵位封邑好,可以接到洛阳来。」「朕给了他们两条路,无论怎麽选都比他们种落里吃不饱要好。」「待实行一年后,再慢慢向陇右其馀郡县推开。」郭淮与陆逊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的点头表示赞同。若真能羌汉等同,被汉朝边缘化丶不当人看了四百年的羌人百姓,自然是愿意的。而羌人酋豪呢?在山沟里当个酋豪,如何能比得上大魏的正经官员来的威风?实在不行,去洛阳当个列侯也是美事!司马懿拱手答道:「臣领旨,定会尽快定出一个方案来。」「要快!」曹睿补充道:「待年节过后,朕要亲自接见这些羌豪们。」「三日便可!定然不会误了陛下的大计。」司马懿答道。「甚好。」曹睿轻轻颔首,随即起身站起。「再过两日就是年节了。就如去岁朕在寿春时一般,到时朕将在上邽城南郊祭天!」「至于军队,就先暂稳固驻于各城内丶待中军后部尽至陇右后再行动兵南行!」「谨遵陛下旨意!」堂内臣子们纷纷起身应道。……对于曹睿来说,此时在上邽并无多少烦忧之事,无非就是等待剩下的两万多中军到来,再择机向南进军而已。另一方面,此时驻扎在陇右的军队,或是从陈仓而来丶或是从洛阳而来,都经历了长途奔波与苦战,及时休整也是极有必要的。但对于陇右四郡的本地人来说,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在酒宴和皇帝御前议事尽皆结束后,已经到了亥时。姜维忙完了整理公文的任务后,从县衙侧面的公房内走出丶向着临时居所走去。夜深了,门外的冷风吹得人直打寒颤。姜维束手向前行着,两手之间拢着一个从洛阳带过来的暖炉。「姜侍郎稍待。」守在县衙院外的虎卫将快步向外走去的姜维拦下。姜维有些意外的问道:「不知裴司马有何事找我?」这位中年的裴姓司马拱手说道:「晚间县衙中饮宴之时,就有下属向我禀报,称有一名复姓上官的年轻士人丶自称是姜侍郎的友人前来寻你。」「现在应该还在外面候着。姜侍郎若要见他,出门向右丶走过虎卫巡逻的范围,应该就能见到他了。」「多谢裴司马告知!」姜维颇为感慨的拱手说道:「好让裴司马知道,我本是天水冀县之人。今日来寻我的名叫上官齐,乃是我在郡中为吏时的同僚好友。」「无妨,小事罢了。」裴司马面善的笑着:「夜深了,还请慢行。」「值夜辛苦,勿要染了寒气。」姜维将袖中放着的一个球状暖炉,伸手塞到裴司马的手里。裴司马眼前一亮,笑着说道:「这可是个难得的物什。明早我再还给姜侍郎。」「好说,好说,在下告辞。」姜维大踏步的离去了。片刻之后,姜维看到了在执勤的虎卫防区外面丶束手站在原地丶不断踏步御寒的一人。不是上官齐,还能是谁?「子修!」姜维惊喜的喊道:「一年多未见,你如何来了此处!」上官齐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几番姜维,这才缓过神来咧嘴笑着说道:「一年多未见,伯约愈加英武了!我来上邽本是报信来的,听闻今日陛下将至丶猜测你也许随在军中,就没有回冀县。」「走,一同去我住处,今夜你我定要抵足而眠!」姜维快步上前,快步拉着上官齐的手向前走去。身为散骑侍郎,姜维自然是与洛阳来的随员们宿在一起的。虽只分得了极小的一间,但两人挤一挤也是够了的。遣仆役烧了些热水,二人一边在房中烫脚丶一边聊了起来。「这般说来,那马遵马太守还是如此不堪?」姜维皱眉说道:「今日庆功之时,这马遵竟然还受到了陛下褒扬!」上官齐苦笑道:「伯约,这也是我心中疑惑不解之处。」「方才我也与你说了尹赏尹主簿的事情。若从这个角度来看马太守,他弃冀县而去上邽丶无非也是保命罢了。」「而且你也说了,上邽之地比冀县更为重要,若无马遵将郡兵带至丶说不定上邽就丢了。」姜维认真听着上官齐所言,上官齐接着说道:「但他毕竟离开冀县去了上邽!我等被留在冀县之人,就轻易被太守弃了!」从去年至今,上官齐还是在郡中为吏,所做之事不过是劝农丶管马场这些琐事罢了。但姜维先入太学学经,又两番随着皇帝出征。这两个好友的格局与眼界已然差距极大。此刻的姜维竟莫名想起,昔日在寿春行宫外面丶陆逊入请见陛下却被自己驳斥的场景来。当时的姜维颇为瞧不起陆逊,身为一军主帅却贪生怕死丶投降后还委曲求全任了个小官。今日姜维听闻了陆逊此战援救之功,对陆逊的观感也变了许多。天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所谓豪杰,并非临危之时一死了之丶就能被人赞颂的。屈身忍辱而后一鸣惊人,这才更加可贵!这才是真豪杰!姜维无法对自己昔日好友说马遵无错,也不好从国事的角度来说更多。 第296章 堪当大用 一时间,姜维只能叹息道:「天下哪里没有马遵这种太守呢?不过你我都是奋发有为之人,断然是不能和他一般的!」「子修,你可愿入太学?当今陛下极贤,我虽位卑言轻,但想来保举你这个贤能之才入太学读书丶还是能成的!」上官齐知道自己这位好友见识丶能力丶气度皆比自己强。避而不谈也肯定有他的原因。但又有哪个年轻人不渴望上进呢?有姜维活生生的坐在自己身侧,上官齐自然知晓太学乃是当下做官的坦途丶甚至比昔日的孝廉还要更强几分的!「伯约,我实在不知如何谢你!我从未想过我这般寒门之人,也能入得了太学丶到洛阳去……」「切莫这般说。」姜维赶忙拦道:「你此番立功,亦是前途广大!我也不过是从身后推你一下罢了。」「子修,我长你半岁,不如你我二人就此结为兄弟可好?」「极好,极好!」上官齐面露喜色,但转瞬便笑道:「你我还在烫脚,待烫脚后再说!」「哈哈哈哈。」姜维也一并笑道:「待明日睡醒后再说!夜深了无处去寻香案。」两人尽皆开颜。翌日清早,姜维与上官齐二人在居所寻到香案,禀告上天后结为异姓兄弟。匆匆礼毕之后,姜维便去县衙中当值去了。「启禀陛下,雍丘王请见。」姜维站在门口拱手禀报。「让他来吧。」曹睿吩咐道:「伯约,待雍丘王走后,将这几份文书交给杨侍中,让他稍后来朕这里。」「遵旨。」姜维快步上前,将皇帝伸手推出的几份文书整理后放在侧面的小几上,后退几步后转身走出去唤曹植。看着走进堂内的曹植,曹睿笑着问道:「皇叔这是要给朕看檄文吗?」曹植出言应道:「陛下所言甚是,前日陛下指出的几个不妥之处,臣已经修正完毕,现今将全篇呈给陛下。」曹植将檄文向上捧在手心,欲要上前递给皇帝。曹睿笑着摆手道:「皇叔雄文,朕前日早已见识过了。来,伯约,替朕读一读!」「遵旨!」姜维将曹植手中的檄文接过,认真打开后看了几眼,随后两眼一亮。姜维清了清嗓子,朗声读道:「往者汉祚衰微,率土分崩,生民之命,几于泯灭……」「今主上圣德钦明,绍隆前绪……」「悼彼巴蜀,独为匪民,愍此百姓,劳役未已。是以命授六师,龚行天罚……」「……今将以谋谟为剑戟,以策略为旌旗,师徒不扰,藉力天师。下礨成雷,榛残木碎。干戈所拂,则何虏不崩;金鼓一骇,则何城不登。」「若偷安旦夕,迷而不反,大兵一发,玉石皆碎,虽欲悔之,亦无及已。其详择利害,自求多福,各具宣布,咸使闻知。」曹植的文才不必说,行文极顺,抑扬顿挫间劝说蜀地顺应天理,确为一篇雄文。曹睿笑道:「皇叔此文,可抵一万兵马!」本来是想说十万的,但曹睿想了一想,觉得还是不要给曹植这般夸大为好。听闻皇帝口中说出可抵一万兵马,曹植瞬间也愣了一下。但曹植很快就反应过来,当今陛下并不常说这种虚言,以『一万』之数称赞,已然算是极好的赞美了!曹植拱手说道:「臣能作此文,皆赖陛下鸿福。若无陛下点拨,万万是做不出来的。些许微末之功,又何足挂齿?」见曹植的官话说得越来越客套了,曹睿摇头笑道:「皇叔莫要和朝臣学坏了。你是朕的亲族,该怎麽说便怎麽说,知晓了吗?」「皇叔此文,明日祭天之时,由你亲自替朕当众读出来!以示朕教化军旅丶昭显大魏必胜之理!」「臣知晓了。」曹植拱手说道:「若无其馀事情,臣这就告退了。」「皇叔且慢。」曹睿缓缓说道:「朕倒是有一个问题要与皇叔请教。」曹植略带惊讶的抬头看向皇帝,说道:「陛下有何事要问臣?臣定知无不言。」「是这样。」曹睿停了几瞬,随即说道:「昨日朕与大臣们谈及羌人。若朕想将让羌人归心丶服于王化,有没有什麽制度之外的办法?」「羌人?」曹植纳闷道:「陛下是想让羌人归心丶与汉人逐渐合流吗?」「正是如此。」曹睿点头。想了几瞬后,曹植便笑着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乃水滴石穿之功,非一日所能成。但若陛下想做,臣倒是有几个极快的法子拿来用一用的。」「皇叔说来,莫要藏着掖着了。」曹睿催促道。曹植拱手道:「羌人虽与鲜卑丶匈奴丶乌桓这些族类不同,但毕竟也是异族夷狄,还需以利诱之丶以情惑之。」「以利诱之的话,当以租税纳粮为条件,驱使羌人做事。」「有利可图,那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臣以为无非是正衣冠丶改汉姓罢了。」曹睿略带惊喜的感慨道:「皇叔说得极好!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羌人素来仰慕汉人文华,给同一种落里的羌人赐不同之姓,假以时日自然就能将其瓦解分化。」「若能奖赏愿穿汉人衣冠的羌人,或者将汉人衣着赐给顺从的种落,也能渐渐使其归心!」「正是如此,臣只是大略有个想法,陛下说的乃是可以直接执行的细则丶更为高明。」曹植答道。「你看看你,朕告诉你不要客套,怎麽还是这般。」曹睿沉默几瞬,随后看向曹植:「若皇叔所说之事当真能成,朕也是要给皇叔赏赐的。」曹植拱手说道:「这皆是臣分内之事。」看到了门外杨阜的身影后,曹睿出言说道:「皇叔且去吧。明日由你来读檄文,莫要忘了。」「遵旨,臣告退。」曹植缓缓走出了堂中。杨阜与曹植擦肩而过,却并未用正眼看曹植一下。「臣拜见陛下,不知陛下唤臣来有何事吩咐?」杨阜拱手问道。「朕有两件事要与杨卿商议一下。」曹睿直接说道:「第一件事,明日祭天之事由卿来主持礼仪。」「祭台丶礼仪等事,朕已经吩咐郭淮去做了。朕用卿为侍中,从根子来说就是让卿在雍凉之事上助朕。」「朕明日不用大将军丶不用司空,而用卿来主持,卿可愿为?」杨阜仿佛一刻都没思索一般,直接行礼答道:「陛下所命,臣万死不辞!」曹睿满意的点了点头。四名侍中之中,随着刘晔离任丶王肃补上,辛毗身上负责的琐事也渐渐多了起来。唯有杨阜充当了辛毗昔日『谏臣』的角色,历来在自己身边能于直言丶敢于谏言纠错丶勇于任事。皇帝出巡本乡,让他这个本乡之人主持祭礼,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褒扬。曹睿并不迟疑,接着出言问道:「昨日你们走后,朕在后来又想了许多军事上的事情。」「原本的雍凉二州,即将分为雍州丶凉州丶秦州三州,张合的雍凉都督又该如何变动?」「朕也不瞒杨卿。让张合一人督三州军事,此前并无先例,朕也不欲让张合如此权重!」曹睿明白,自己身边司马懿丶陈矫这种臣子,大政方针问他们没有问题,但这种敏感的人事任免,曹睿本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杨阜。杨阜难得沉默了几瞬,随即说道:「若陛下想到这里,臣以为至少此番作战要拿下武都一郡!阴平倒是其次了。」「此话怎讲?」曹睿问道。「这个军略乃是此前就明确了的。」杨阜解释道:「若蜀军从汉中北出,要麽是入关中,要麽是向西经武都郡。」「从武都郡出发有两个方向,其一是沿西汉水至祁山丶其二是沿故道水至陈仓。而整个雍凉的关键之地,其实就是这两条道路了。」「若陛下此番作战取得武都,那麽以武都一郡,可控蜀军两条通路!这也就意味着,督秦州一州的军事,几乎就能与昔日督雍凉军事相提并论。」曹睿缓缓说道:「那雍州岂不是就如豫州一般了?在数条道路皆不通的前提下,防守任务变得如豫州一般容易,必要之时向秦州送兵送粮就可以了?」杨阜咬牙道:「臣不敢作定论,但单从军事上来看,如此似乎可行。」「朕知晓了。」曹睿缓缓说道:「待过了年节,后续路上的中军赶来,朕就要下令进军了。」「说实话,朕对郭淮此番的作为还是有些不满意的。虽说替大魏守住了上邽,但他这般功劳是作为领兵将领,而非一州刺史的功绩。」「陛下有意要将郭淮转任?」杨阜诧异道。「不错。」曹睿点了点头:「如你方才所说,既陇右和武都的防御更重丶张合也应该亲身居此,那郭淮在此处就派不上多大用场了。」「让郭淮在关中做个领兵的将军,在朝中调人过来专任民事,岂不更为妥当?」杨阜重重吸了口气,随即拱手言道:「臣以为这些事情,最好还是战后再论,当今之时还是应该在军事上先有进展。」曹睿盯着杨阜看了半晌:「杨卿说得也是。你且替朕多多盯着郭淮,帮朕看看他是否堪当大用。」「臣知晓了。」杨阜拱手说道。 第297章 方策精详 由于蜀汉在十一月下旬北上攻略陇右,大魏从陇右到洛阳几乎都被调动起来。甚至大年初一这一天,许褚和曹洪带着剩馀的两万馀中军步骑,仍在朝着陇右进军中。打仗可以等他们,但年初祭天这种事情却是万万等不得的。太和二年迎来了第一缕朝阳,上午时分,约两万大军在上邽城外丶渭水以南的开阔地上,顶盔掼甲列阵以待。而皇帝与一众臣子,以及相当数量的陇右官员,共同完成了祭天以及阅军的礼仪。就在祭天结束后丶在城中举办的临时朝会上,司马懿作为此刻陇右除了大将军曹真外丶官职最高的朝臣,当众宣布了秦州的设立丶以及即将归化羌人的两条朝政。虽说皇帝不在朝中,但有司马懿这个录尚书事的司空来颁布政务,倒一点都没有违背朝廷法度。朝会过后,众臣子行礼后纷纷散去,但司马懿却出言喊住了一人。司马懿看向郭淮轻声说道:「郭刺史稍待,本官有事与你交待。」郭淮转过头来,有些诧异的看向司马懿。一旁的众臣众将也不敢打听,各自步伐保持不变丶走了出去,只留下郭淮与司马懿丶杨阜二人在堂中。「不知司空找属下有何事交待?」郭淮面色谦逊的拱手一礼。司马懿面无表情的看向郭淮:「自然是朝中之事。走吧,我们到偏厅去说。杨侍中也会一并旁听。」杨阜朝着郭淮点了点头,郭淮也匆忙地拱手回应。司马懿走在前面,杨阜丶郭淮一并跟在身后去了偏厅,走路之时三人都未说话,场面一度陷入了宁静。郭淮是雍州刺史,但司马懿作为录尚书事丶司空,为大魏文臣之首,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丶郭淮此刻都只有仰视的份。「伯济,」三人入席后,司马懿的面色也变得好看了些许:「此番本官找你来,是代陛下丶代朝廷来问你雍州与秦州之事的。」「今日你我言语,有杨侍中在身侧旁听,都会录入在册。你怎麽想的便怎麽说。」郭淮起身拱手应道:「属下知晓了,还请司空发问。」杨阜未置可否的轻轻颔首,眼观鼻鼻观心丶独自坐在席上,甚至眼睛都快闭上了。对于杨阜来说倒不要紧,他本就是来旁听的,带个耳朵就够了。司马懿点头道:「第一件事,此前各州郡都已改动,刺史专任政事丶不管军事,雍凉二州因为边事有所耽搁。」「伯济是想为将领兵,还是想为刺史牧民?」二选一??郭淮的眉头皱了起来,虽说司马懿问得这般轻易,但对郭淮来说,简单的一个选择,可能就会面临以后数十年丶人生轨迹的截然不同。虽说自己父祖皆为牧民之官,但当下的时事正是用武之时!加上陛下又是个能领兵的马上皇帝,做个刺史丶如何能比得上做将军光耀门楣呢?几乎只用了三个呼吸,郭淮便神情笃定的拱手回应道:「禀司空,属下愿为将,替大魏领兵征战丶讨伐不臣之人!还望司空将属下的心意转呈给陛下。」司马懿抬眼看了郭淮一瞬,略带满意之色点头道:「伯济愿为将,本官看来也是极好的。」「既愿为将,愿在雍州还是秦州?在秦州只能领兵作战如寻常将领,在雍州却可统一州之兵。」郭淮轻轻抿嘴,脑中却在快速的分析起司马懿刚才的话来。秦州领兵作战,乃是如寻常将领。那其上必然还有统兵之将!不是左将军张合丶还能有谁?郭淮拱手答道:「为将者当以君命为先,陛下和朝廷让属下去哪里丶属下就去哪里任职!」司马懿的眼神开始有些意外之色丶甚至有些欣赏之意了:「第三个问题,当下应该如何收复祁山丶西县一带?」郭淮并未像前两个问题一般,飞快就给出答案,而是想了整整半炷香的时间。司马懿在朝中锻炼二十年的养气功夫,此刻倒也半点不急,老神在在的等着郭淮回答。而杨阜更绝,双眼已经全闭,几乎像是要睡着了一般。但随着郭淮开口,司马懿丶杨阜两人第一时间就看向了郭淮。「禀司空,属下以为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诸葛亮率军远来,必然不能持久,加之蜀道艰难丶转运粮草颇为不易。」郭淮面色从容答道:「无论是祁山丶西县,抑或是更南边的武都丶阴平二郡,此皆山岭崎岖之地。」「相持极易,攻伐极难!」司马懿嘴角扬起一丝弧度,看向郭淮问道:「你是说大魏应该与蜀军对峙?然后等蜀军退走?」郭淮解释道:「属下并非只是建议对峙,而是应该一边对峙丶一边以军情逼迫诸葛亮主动来攻。」「说到底,若是对峙日久的话,最先支撑不住的定是诸葛亮丶而非大魏!」司马懿笑了一声:「怎麽对峙?派大军压上丶与诸葛亮面对面防着?你就不担心陛下催促?」郭淮却摇头解释起来:「武都郡县广阔,如今大魏又有羌胡之力可用,自然可以多路并行!」「祁山丶阳溪一带皆可对峙,除此以外,还可以命一支偏军南下经沓中而取阴平!蜀贼可以攻魏,则大魏亦可攻蜀!」司马懿本来还是笑话郭淮的心思偏多,但听闻郭淮的多路进兵之策,却让司马懿心头一震。司马懿从席上霍然起身,招呼了一下两人后,便在前面又走回了方才的堂中。正是为舆图而来。司马懿皱着眉头看向陇右与益州的舆图,得益于张翼的献图,沓中与阴平之间的道路也被描绘的清清楚楚。「义山兄。」司马懿转头看向杨阜:「你去过沓中吗?」杨阜也神情严肃的说道:「我虽为陇右人,却如何能将整个陇右都去过?沓中这种荒僻之地,恐怕只有羌人居在那边!」「可行吗?」司马懿又问。「什麽可不可行?若从军略上来说,我并不知晓是否可行!」杨阜正色答道:「行军作战并非儿戏,哪有仅凭一张舆图便动兵作战的呢?」司马懿思索几瞬,咬牙问道:「试一试总是行的吧?秦州要聚拢羌人屯田,派些军队前去,即使不成的话丶将羌人带回屯田也是好的!」杨阜不置可否的说道:「这种冒险之事,恕在下不能与司空一并上奏了!」司马懿比之杨阜,对皇帝的了解还是更多一些的。当今这位陛下,行军作战的风格稳重的不像年轻人一般。要麽倚多为胜丶要麽重后勤而轻军略。但对于这种注定不会亏了的事情,司马懿认为皇帝还是会愿意试一试的!司马懿不理杨阜,直接了当的对郭淮说:「伯济先回去吧,你今日之言语我定会与陛下说的,且放宽心。」郭淮行礼告退之后,司马懿与杨阜作别丶独自一人前去面见皇帝,将方才郭淮的建议与皇帝都说了一遍。很明显,曹睿听闻司马懿的言语之后,还是颇为意外的。虽然曹睿对许多具体的历史细节知之不详,但在原本的历史中,邓艾经阴平奇袭蜀地之事,这种故事如何能没听过呢?只兴奋了一瞬,曹睿便冷静了下来。心绪如此快的波折而回,甚至面部表情都没有什麽大的变化。曹睿淡淡说道:「派兵去沓中可以一试,但是朕觉得还是不要派大魏的兵卒。」「派羌兵去就可以了。」司马懿不解:「羌胡之兵如何能正经作战?」曹睿看向司马懿:「朕又没说让羌兵来攻城拔寨,替大魏探探路总是可以的!」「还有一事。」曹睿笑着说道:「若是由羌兵将那些不愿归顺的种落内迁,这样就不会脏了大魏的手了。」司马懿愣了一瞬,随即拱手说道:「陛下谋略臣不及也!」曹睿嗤笑一声:「什麽谋略,朕不过是不愿派大魏军队前去罢了。」「待明日洛门的羌人酋豪们来到上邽,届时再论!」司马懿拱手告退。方才司马懿所说的郭淮军略,从舆图上来看似乎可行。经沓中南下丶攻下了阴平之后,再向南不就是益州的梓潼郡了吗?这样不就能威逼蜀军退兵了吗?但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如同将一个大象关入冰箱一般。重点不在想法,而是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想法能否被执行成功!曹睿明白,司马懿对于这种奇策军略感兴趣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司马懿敢于冒险的性格。但司马懿愿意冒险,曹睿却丝毫不愿意冒险。能以堂堂正正之师正面对敌,自己麾下士卒勇猛丶将帅卓群,又何惧对面的诸葛亮呢?玩奇策分兵,大概率是要将自己玩崩的。尤其当对面之人名叫诸葛亮之时。至于郭淮此人的几番言语,已经称得上是方策精详了。但郭淮越是大局出众,此刻就越要让他在张合手下多历练些具体事务。毕竟此时的郭淮,自任官以来走的是曹丕的私人路线,刺史这种牧民之官也谈不上有多大领兵之能,并未正经随大魏名将在中军或者外军为任。对当下的曹睿来说,还是有时间来锻炼郭淮的。就让他留在秦州,在张合麾下为将吧!(本章完) 第298章 归化羌人 翌日下午,从洛门匆匆赶到上邽的一众羌人酋豪们,正在陆逊的刻意引导下,从上邽以西的中军骑兵营寨中穿过。陆逊率五十精骑,将这些酋豪夹在马队中间,一项又一项的看了过来。垒墙丶壕沟丶拒马丶营帐丶望楼丶栅栏……还有军容整肃丶操练着战阵的步骑精锐,皆让这些凉州来的羌人土包子们睁大了双眼。同样是惊掉下巴,但不同酋豪之间的心理反应还是不同的。如丘零丶舒木合这些鲁钝之人,所能感受到的自然是大魏军队强盛威武。羌人本就穷困,许多骑士连皮甲都没有,如何能与这些铁甲的中军精骑作战呢?既然无论如何都打不赢,那麽听话听安排就是了!但还是有明事理的羌人。现年三十五岁丶作为当煎羌酋豪的治无戴,就是羌人里面难得懂事之人。当煎羌居于安夷县境内,治无戴二十馀岁刚刚接任种落之时,就从安夷县中请了汉人儒者,为自己开蒙讲解。与寻常羌人相仿,治无戴的绝对智商并没有特别之高,先生讲的许多知识也总是听不懂。治无戴越是听不懂,就越从心里佩服先生的学识,连带着对汉人丶对朝廷也愈加敬畏起来。陆逊从凉州一路来援陇右之时,从凉州的西平郡刚刚出发,治无戴几乎就是第一波相应的。当煎羌的历史也有数百年之久,算是在凉州的羌人中名声颇大。有了治无戴带头丶做第一个入伙响应的大种落,陆逊的事情才会开展的如此之顺。现在如此近距离的见识大魏军容,治无戴甘心为大魏效力的心思就更加拦不住了。若能为大魏效力,比自己在西平郡那种偏僻地方当什麽酋豪,岂不要好百倍?其实文明的同化本就是这般,中央王朝的文华与威德一体两面,这些没有文化的边陲之人,在初步学了汉人的知识后,又如何能对朝廷不保持敬畏呢?更别说对天子了!陆逊带着这群羌人酋豪领略过军容之后,又指挥着他们来到城内向皇帝叩头问好。确实是下跪行礼。这些羌人酋豪只是在进门后看了一眼大魏天子,在陆逊此前的反覆叮嘱下,并无一人敢继续抬头与皇帝对视。没看陆校尉自己就在前面跪着麽!今日曹睿过来接受羌人酋豪朝拜,并没搞什麽亲自问候丶询问民俗的额外戏码。而是正正经经的将皇帝冕服穿戴整齐,接受羌人朝拜,也只是简单的抬一抬手,全程都由司马懿问答和颁下赏赐,如同庙里的神像一般高坐。不过半炷香的时间,这些羌人就被陆逊领着出去。而此刻朝着城外中军营中走去的羌人们,却都在小声的嘀咕了起来。「你们刚才看清皇帝了吗?」年纪最长的丘零问道:「我方才没看真切,只是觉得威严异常丶如同神仙一般!」舒木合答道:「皇帝不就是天子丶天子不就是神仙吗?我倒是没见过真神仙,今天却见过真的天子了!」一众羌人议论之时,治无戴却沉默的随在后面。天子,这可是天子!书中说的天子,今日自己也终于见到了!胸膛里的心脏砰砰的跳个不停,连带着面色也涨红了起来。作为护羌校尉,陆逊并没将这些羌人酋豪安排在城中居住,而是在文钦的营中要了几处修得宽敞的营帐,以作临时安置这些人的住处。入了营帐之后,丘零被众人推着走到前面,看向陆逊说道:「陆校尉,」丘零脸上挤出笑容问道:「多谢陆校尉带我们朝拜陛下,还得了陛下的赏赐!这种事情做梦都没想过。」「陆校尉本来说要带着我们打武都丶打阴平,可现在已经在洛门屯了数日了,接下来该如何打?」陆逊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随后叉着腰站在帐中,沉声说道:「武都丶阴平是一定要打的。」「今日你们已经朝拜过陛下,陛下念羌人居于凉州偏僻之地殊为不易,以圣君之恩德,愿将你等羌人与汉人一般等同而视,接纳为大魏子民。」众人沉默了几瞬,随后便轰然般的讨论了起来。片刻后还是推举年纪最长的丘陵出来问话。「禀陆校尉,」丘零知道现在自己处于大魏的军营中,并不敢直接表示反对,而是试探性丶颇为礼貌的问道:「若陛下接纳羌人与汉人一般等同,那我等这些种落大人,朝廷可有什麽说法?」「是啊,陆校尉,可有说法?」「陛下是怎麽说的?」「是不是要将我等民众尽皆夺去呢?」哄乱中不断有人发问,陆逊也是耐心解释道:「你等可知千石司马是个什麽官职?方才你们见到的大魏精锐,司马可以领兵一千!」「你等可知亭侯是个什麽爵位?」陆逊此言既出,众羌人酋豪们纷纷点头。羌人只是穷了些丶偏远了些,但他们处在大魏治下,这些酋豪们对官职爵位还是懂得颇多的。远的不说,昔日称霸雍凉的韩遂韩文约,此人也没被朝廷封过侯!对面的陆校尉,武威的夏侯刺史,身上也没有亭侯的爵位!昔日虎步关右的夏侯渊,也不过是个博昌亭侯!丘零咽了咽口水:「千石司马比县令官职还大,亭侯更是我等从未见过的大人物。不知陆校尉究竟是何意?」「还请陆校尉直言!」帐中的羌人酋豪们也一并催促了起来。陆逊顿了几瞬,缓缓将此前已经议论好的对羌人政策说出,最后一句说道:「若愿督种落之民屯田者,可命为千石司马。若不愿在陇右为任,可以封亭侯丶到洛阳到天子脚下为官,在洛阳安享富贵!」此话一出,在场羌人们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羌人与幽州丶并州北面的匈奴人丶鲜卑人还是不一样的。匈奴单于丶鲜卑大人都是在本族内作威作福惯了的,给他们一个正经官职或者爵位,多半还是会愿意在北面草原上吃沙子。可羌人种落并不像匈奴丶鲜卑一般集权,说到底,这些人在本种落内丶几乎个个都享受不到什麽富贵的!数十载乱世过后,就连中原都物资匮乏,更别说雍凉了。那这些居住在雍凉山沟里的羌人,又如何赶得上雍凉的汉人呢?以一个亭侯,将他们的种落『买』下来,这个买卖稳赚不赔!治无戴第一个跳出来:「陆校尉,我愿为官丶愿意做千石司马!还望陆校尉能允许在下为大魏效力!」陆逊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治无戴,你如此晓事,本将会把你的名字报给陛下的。」治无戴面露喜色连连拱手:「多谢陆校尉,多谢陆校尉!我愿跟着陆校尉一并为官!」陆逊心中冷笑几声,面不改色的继续问道:「你们其馀人呢?都是什麽想法?」「今日你们二十馀人,本将名额有限丶今日只取十人。方才治无戴已经说过了,还剩九人。」「若愿归化大魏的种落,此刻站到本将左手边上。」「本将再提醒你们一句,这次朝廷欲要将归化的羌人迁至冀县丶上邽一带。」冀县?上邽?虽说都是雍凉,但陇右可比湟水边上的地要好多了!这些羌人酋豪们都是从洛门向东,经冀县丶新阳丶上邽一路走过来的。湟水谷地以前尚且不让羌人耕种,如今竟然能来渭水谷地耕种了?一个又一个羌人酋豪起身站到陆逊身边,直到身边站了九个人后,陆逊伸手拦住了后面之人。在这九人中,只有三个年轻些的酋豪愿意做千石司马。剩下六个年长些的,却个个都想到洛阳享福,拿着朝廷赐的亭侯位子养老!凉州偏远苦寒,这些酋豪们早年随着韩遂丶马超一次次作乱,哪次能封侯了?韩遂自己也没封过侯!如今陛下如此仁德,还不赶紧抓紧机会?说什麽故土难离?谁愿意在凉州种地丶谁就接着去种好了!「丘零,你为何要领爵位而非任官?」陆逊眼神看向丘零,直接出言问道。丘零倒也不扭捏,一双眼眸里尽是对爵位和富贵的渴望,十分梗直的答道:「陆校尉,我要去洛阳!我要当亭侯!」「还请陆校尉允许我将家人一并带到洛阳去。」陆逊笑了一声:「这是自然。」选上的羌人酋豪们尽皆满意,可没选上的却在帐中鼓噪生事了起来。「陆校尉,为何只取十人?我等也愿为大魏效力!如何不让我们也一并归化?」「就是,就是!」「对,陆校尉,还有我们!」陆逊看着这些踊跃的羌人们,再想起当年自己在扬州苦苦攻打山越之时的场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竟生出了些许感慨之意。陆逊连忙示意众人肃静:「此番未能入选的,也可随着大魏军队一并征战!」「除了冀县丶上邽一带,还有祁山丶卤城将来可以选择!沿着西汉水有百里河谷,皆可耕为良田!」好生劝说了一番后,终于将这些羌人安抚了下去。但在陆逊走后,帐中的羌人们便划分成了明显的两拨。一拨人眼馋另一波人。而入选的羌人们,彼此或是称司马丶或是称侯爷,一时间好不热闹。(本章完) 第299章 白刃相对 与去年十二月,魏蜀双方的紧张交战的态势不同,一月份的一多半时间,都是在对峙中度过的。随着许褚丶曹洪陆续率军抵达陇右,大魏的五万中军终于齐备。诸葛亮的军队在西县附近从容设防,等待着魏军来攻。除了在上邽到西县之间丶发生过几次小规模千人级别的交战,此外再也没有大战发生。在木门道上设伏的魏延,几乎已经快从扎营变成定居了,却仍未等到魏军来攻。一月二十三日上午,魏延领着数名亲卫丶向南匆匆到达了蜀汉大营驻在的西县,亲自来寻诸葛亮。魏延作为镇北将军丶又是丞相府长史,自然畅通无阻的进入了西县城内,但他却在县衙前被人拦住了。「魏将军怎麽来西县了?你此时不是应该在葫芦谷麽?」正在从大门口走出的杨仪,恰好撞上了走入县衙中的魏延,伸手将其拦住。魏延在葫芦谷枯守已经将近一月,不仅魏军大部没有来,就连北上袭扰都没有自己的份。两军对峙本就是常事,但现在战又不战,魏延率部每天在这里待着,又如何能起到作用呢?十日之前,魏延就上书给诸葛亮请战,被诸葛亮亲自回信暂时安抚了下来。四日前,魏延又请求领兵北攻。他在葫芦谷营寨处等来的不是诸葛亮的书信,而是杨仪劝说他安心防守的文书。若是丞相亲自说,魏延或许还会再忍耐一二。但是杨仪写信让魏延勿要妄动,言语间还有些许指责魏延不顾大局之意,这如何能让魏延好受?更何况,杨仪还亲自拦在魏延身前!魏延绝非愣头青,一个太守和领兵大将的体统也是有的。可是杨仪身为参军,竟然在丞相门口将自己伸手拦住了!若传扬出去,说不得有人会以为自己要被贬官了呢!在北伐大军的腹心之地做这种事事情,明摆着是在打魏延的脸。这已经超过了公事的范围,那魏延自然没有对杨仪客气的理由。魏延甲胄在身,只是伸出右手把住杨仪平伸的手臂,神色平淡的用力下压,杨仪的半个身子就被魏延压着向下跌去。「魏文长!你怎麽在丞相府前这般无礼!」杨仪连忙退后大半步丶躲开了魏延的大手,而后作势揉着手臂,声音提高几度丶呲牙对着魏延指责起来。「杨仪,是我无礼还是你无礼?」魏延依旧面色平静,眼角却毫不掩饰的显出些鄙夷之意。「本将乃是丞相司马,岂容得你这个参军来教训我?拦门不让我进是何意,如何在此作威作福?」杨仪自知理亏,但府内已经有人围观了,也不能落下面子来:「你身为领兵之将,不按军略守在葫芦谷,反倒离开军中跑到西县来?这又如何解释?」「解释?本将还无需向你解释。」魏延嘁了一声,仰头用馀光看着杨仪:「本将自有紧要军略要面呈丞相,又干你何事?」杨仪也言语上也毫不示弱:「紧要军略?如你在略阳城东被魏军打穿营垒一般的军略吗?」「就是你部没能坚守,这才让大汉丢了略阳要地!今日大军退守西县不得前进,都拜你魏文长所赐!你才是国家罪人!」一月以前的略阳战事,早在列柳城的时候就已经被诸葛丞相将责任划分清楚。马谡临机不决有罪,而其馀众将皆作战勇猛,并无半点罪过。可无论如何,魏延与赵云丶吴班等人身为领兵之将,对于战败这种事情丶虽说诸葛亮并不计较论罪,但输了就是输了,找理由也没半点用处,他们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也是常常引以为耻的。自己引以为耻是自己的事情,今日这层遮羞布当众被杨仪揭开,这就让魏延再难忍耐了。「竖子何敢!」魏延眉峰提起,从腰间将长剑抽出一半,冷冷的盯着杨仪说道:「你这等乱群之辈,无非只会在府中狺狺狂吠,还能对国家有何益处?」「杨仪,你可敢领兵上阵为大汉效死?若你不敢,就不要在此处妄议忠臣!」杨仪见魏延将剑刃拔出一半,内心更是不忿了起来。此处虽是西县县衙,但乃是相府临时所在之地,又岂容你在此放肆?丞相尚在堂中!这就叫做有恃无恐了。「说我乱群?是你误军!」杨仪摇头嗤笑道:「是忠臣却非能臣!你敢说略阳东面的营垒不是你丢的吗?」「还欲北上领兵袭扰?丞相十日前点拨你,你却不自知,我劝你你也不听。真要再丢了八千人才满意是吗?」锵!魏延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怒意,本欲拔一半剑刃吓唬杨仪,此刻竟全部抽了出来。按照一名领兵大将的肌肉动作,顺势就将剑刃架到了杨仪的脖颈旁边。剑刃与杨仪的皮肤只隔了不到两寸,剑锋之下,杨仪一时间寒毛耸立,整个人也僵住了一般。魏延这一拔剑,将院中隔着远远围观的众吏员吓得不轻,一时间都惊呼了起来。虽说魏延凭着肌肉记忆拔剑出来,但架在杨仪脖颈旁的那一刻丶他已经有了些许的悔意。刚想收回,却又碍不下面子,而且杨仪此人又实在可恶!电光火石之间,魏延也就将错就错,继续持剑不动。「何事在外喧哗?」费禕从西边户曹的房内走出,同时皱着眉头喊道。他刚迈出一条右腿,就正好看到了院门内一人拔剑丶一人伸直脖子等着来砍的场景。这还了得!?费禕不敢怠慢,急忙小跑了几步上前,伸手欲要按下魏延持剑的手臂,却因魏延实在力大丶一时间并按不动。「文长,文长!莫要急切,莫要动兵刃!」费禕神情恳切的看向魏延,魏延却是看向费禕回答道:「文伟,你平日在府内是怎麽与这种小人共事的?」见魏延不听劝,费禕急忙又去劝杨仪:「威公,有话好说,如何到了这般地步?」杨仪也寸语不让,甚至还挺着脖子又朝剑刃凑了一些:「是他拔剑向我,非是我拔剑向他!丞相府中,如何能容这种莽夫作乱!」左看看右看看,两人都是油盐不进的主,费禕也只能长叹一声,甩了甩袍袖说道:「文长先收了剑,待我去寻丞相为你二人开解!」杨仪的眼神渐渐变得得意起来,魏延眼角略微垂下,只得将剑收回插入腰间剑鞘,就这样叉手与杨仪对峙。诸葛亮本在检查益州各郡调拨粮草的石数,听闻费禕小跑过来丶言辞急切说着院内发生之事,也不得不放下文书,亲自走至院内。「属下拜见丞相!」魏延馀光看到诸葛亮出来,随即恭敬的躬身一礼。杨仪一愣,也是转身一礼。诸葛亮见又是这二人起了争端,一时间也只觉难以应对,只得做个判官丶让二人将发生了何事一一说来。诸葛亮认真听完了二人相互贬责之语,一时间竟也喟叹了起来。面中忧色,似乎比魏延丶杨仪这两人更甚。「你二人成何体统?入堂中再与你二人分说!」诸葛亮看了二人各一眼,随即转身向堂内走去。虽说魏延与杨仪并不对付,但这两人看到丞相如此神情,一时间却都慌了神。二人只想争个对错,却从未想过要让丞相为己担忧的!诸葛亮轻轻挥一挥手,院中的吏员们也知趣的纷纷进入各自房中做事,不敢再出来围观了。方才杨仪与魏延二人的争论,其实算得上是眼下北伐军中的一个缩影。集整个益州之力凑出的八万大军,略阳一战便没了四分之一。原本已经纳入囊中的陇右城池,面对来势汹汹的魏国中军,一时间也只能被迫放弃,又重新回到西县大营处。进不得进,退又不好退,这就是蜀汉北伐大军当下的尴尬心态。杨仪作为操持大军运转的文臣,每日所做的庶务极为繁重,对魏延这种擅自求战丶却根本不知能不能打赢的行为,乃是出于自身疲态的本能厌恶。魏延身为将军,求战之心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正如方才杨仪所说,在略阳旷野当面作战丶凭藉营垒尚且抵不住魏军攻势。你魏延率军去与魏军硬碰硬,难道就更有胜算吗?各自都有道理,却各自都不能从真正的大局出发论事。魏延和杨仪如此,其他众将又是怎麽想的?士卒心态还能稳定吗?军中心态割裂至此,这才是让诸葛亮最为忧心的地方。四人缓缓步入堂中,诸葛亮坐在桌案后沉默不发一言,魏延丶杨仪二人也只能尴尬的立于堂中。早年间与曹魏军队作战过的汉军,都被先帝在夷陵之战中丢掉了,诸葛亮麾下的汉军这是第一次与魏国作战。无论是骑兵的纵横如风丶或是步兵不计生死的攻坚之举,都让诸葛亮颇为担忧。客观来讲,现在北伐汉军的战力丶是抵不过曹魏中军的。而这个战力的差距,一方面在士卒的整训与战阵习练,另一方面在将领的兵法与协同上。几乎处处都是短板。若回军汉中,再习练战阵丶锻炼军士,来日再攻陇右定然更为稳妥!两军略阳之地只差一日距离,魏国还能次次都这般好运吗? 第300章 撤军安排 诸葛亮就这样静静端坐堂中,沉思了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以前丞相思考之时,没人敢于出言打扰一二。但方才魏延与杨仪二人在院中这般争执,引得丞相亲自出来。而丞相先是喟叹,又是沉默不语,这就让二人都慌了神。魏延与杨仪对视了一眼,虽然二人眼中皆有不忿与怒色,但还是同时向诸葛亮请罪。「丞相息怒,是属下方才唐突了。」魏延率先拱手行礼道。杨仪紧接着说道:「惊扰了丞相公务,还请丞相治罪。」费禕在旁不由得心中翻了个白眼,你们二人在院中做下这种事情,现在知道求饶了?早干嘛了!诸葛亮却缓缓说道:「文长丶威公,你二人都是国家重臣丶是本相北伐倚仗的股肱。同僚之间应当携手并济,不可相互诋毁。」「君子和而不同,这种道理还要本相与你们亲自说吗?」将军自有威武仪态,参军也有文士姿容。但在诸葛丞相不怒自威的眼神下面,两人一瞬都未能抵过,只能低头请罪丶连称不敢再犯。「文长,你部在葫芦谷也动一动吧。」诸葛亮轻声说道。「丞相要让末将北上了吗?」魏延颇带惊喜之色的问道。「非也。」诸葛亮摇头说道:「你部现在最北,由你部先撤丶而后吴懿部再撤,然后全军大部最后都撤!」魏延瞠目结舌的看向诸葛亮:「丞相……丞相这是要撤军?」「嗯。」诸葛亮微微颔首。「我们现在还占有西县丶卤城,祁山说不得也能攻下,陇右也未可知啊!如何能撤?」魏延言辞急切的问道。此时的魏延个人堪称勇猛丶领兵作战也是强项,但在军略上却仍然差了许多。魏延在督汉中军事之前,只是作为一个单独领兵的猛将丶在先帝的亲自指挥下领兵作战之人。这就是与曹魏将领的差距所在了。曹氏建军三十馀年,胜仗打了无数丶败仗也有许多,两军相持或者僵持的时候更是数不清。魏国将领更新换代一以贯之,而现在的汉军众将却都没有这麽多的经验。就算两军相持再久,归根结柢也是为了克敌制胜。若看不到许多取胜的希望,何必还要再次对峙呢?又不是当日先帝与曹操争汉中之时。祁山丶西县偏远,又不像汉中那般是必争之地。大军至此徒然消耗粮草,魏军已然在上邽布置完全丶不能取胜。此时不撤,难道还要等魏军打过来吗?早在略阳交战之后,诸葛亮就听闻曹真与魏主曹睿皆至。对面有一个皇帝当面,又在本境更能沉得住气,在此空耗还有何益处?「此番只是撤军,并非大军失败!」诸葛亮神情严肃起来,言语铿锵的说道:「撤军之后,本相的相府丶依旧会与大军一并在汉中屯垦练兵。」「本相可以一直待在汉中,曹魏的中军难道能一直待在陇右吗?曹睿丶曹真等人终究还是要回洛阳的。」「一年或者两年之后,本相定会再次领兵征讨陇右!届时定会全据陇右与凉州之地!」魏延与杨仪面面相觑,二人都没想到,方才自己在院中的那次争吵,竟然成了丞相下定决心撤军的最后一个引子。丞相积威日久,虽然损失了两万多不到三万兵马丶但也没伤到大汉根本的元气,相府众将们自然也是同意的。魏延与杨仪就留在堂中,而费禕按照诸葛亮的指令,将府属众臣与西县大营附近的将领们都召集到了县衙堂中。撤军的军令已下,加之诸葛亮的亲自分说,众人也都能接受。不得不说,在统一思想丶达成一致的这个方面,诸葛亮还是将北伐汉军调教的极好。定下了撤军的先后次序后,相府臣属与众将纷纷领命而去,各自回去准备撤军事宜了。而诸葛亮却将费禕与魏延二人留了下来。「文伟,」诸葛亮看向费禕:「此前从冀县迁了三千馀户丶加之临渭的三千馀人,共计约一万三千百姓。」「在文长率部先撤之时,你安排文长所部将这些民众全部带上,一并迁往汉中郡的成固县,在彼处屯田。」「西县的一千户百姓,你安排吴懿部撤退时带上,也留在成固,切记不得有误。」「属下(末将)知晓了。」费禕魏延二人同时行礼。「还有一事。」诸葛亮说道:「前几日高翔不是拿回了一封曹子建所作的檄文吗?」「本相亲自写了一篇文字驳斥于他。文长在军中遣一名使者,替本相送到上邽,记得要送到那曹睿的手里去。」魏延想了两瞬,随即拱手应道:「末将会遣人去送的,只是那曹睿本人能否看到,就非末将所能知晓的了。」「无妨,尽力去做就是了。」诸葛亮轻轻挥了挥手。……就在诸葛亮安排撤军事宜的同时,大魏在陇右也没半点闲着。十日之前,最晚出发的卫将军曹洪也已率军到了陇右。此刻大魏的中军尽皆集结在此。由于皇帝本人就在上邽,陇右四郡的本地官员丶以及周边各郡的羌人丶氐人酋豪们,也纷纷被安排过来朝拜皇帝。此前对丘零丶治无戴等凉州羌人的安排过于丰厚,让许多陇右本地的羌丶氐心生羡慕,也向朝廷请求归化。鉴于这些羌人氐人的热情实在难却,加之大魏在雍州丶秦州丶凉州三地的人口实在空虚,曹睿在与司马懿丶曹真丶杨阜丶陈矫等臣子商议之后,又做出了迁陇右四郡的十万羌人进入关中屯田的决策。十万羌人,大大小小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几个种落罢了。对于大魏来说,不过是增加了十几个侯爵丶十个千石司马罢了。但增加的人口数量可是实打实的,堪称充实郡县的善政。汉末乱世中,雍凉堪称作乱最多的地方。尤其是长安附近的关中平原,从后汉羌乱丶再到雍凉造反丶以及董卓韩遂马超等人一波又一波的祸害,许多地方几成白地。这些本该成为良田的土地,空着也是空着,正好利用起来才是。羌人从偏僻的山沟里被带到了关中平原,可以作为大魏的屯田民丶耕种谋生。虽然也按五五分成的比例缴纳赋税,但所剩馀的依旧会比以往多。酋豪们得了官职爵位,正经进入到了大魏的官员贵族体系中。大魏也得了人力补充。堪称三方都满意的政策,皆大欢喜。凉州的羌人补充陇右,陇右的羌人补充关中,这样还避免了本地授官得以做大的危害,而且将原有的种落也可以进一步的打散。这就是皇帝亲至的好处了。有皇帝在此,加上大将军丶司空丶侍中们都在,几乎与在洛阳时也没多大差别。下午时分,曹睿正在县衙内看着从洛阳发来的信函,姜维从门外进来,拱手说道:「陛下,护羌校尉陆逊请见。」曹睿抬眼看了下姜维,轻轻颔首,接着便继续看起文书了。陆逊缓步入内,行礼后说道:「禀陛下,臣已经按照陛下的旨意,从带来的三万羌骑中,选拔了八千羌骑义从,皆是二十岁到三十五岁的精壮。」曹睿点头:「有没有遇到什麽乱子?」「有些,但是不多。」陆逊顿了一顿,细细解释道:「陛下,已经表态归化大魏的十个种落倒是没遇到问题,但其馀种落的酋豪,多少还是有些怨言。」「有怨言是正常的。」曹睿波澜不惊的说道:「这一次没得到爵位,还要将自己种落里的骑兵交出,还不准人家有些怨言了?」「你是如何做的?」「回陛下,臣下令将闹得最凶的仆沿部的酋豪杀了以作威慑。此人欲要命令其部下的羌骑撤回凉州,又鼓噪生事丶想引其馀种落也一般行事。」「若不杀此人,难以展示大魏威严。」曹睿略带赞许的看了陆逊一眼:「陆卿做的对。大魏给他们面子,给他们指的路都是大路。此人如此行径,倒是损害大魏颜面了。」「你是护羌校尉,恩威并施也是要的。不可一味施恩,否则不论什麽人,最终都会变得贪图无厌。」「这八千羌骑义从就由卿领着,与你在西平郡本就编好的两千义从一起,三日后便向临洮进军吧。」「此行切记以招抚为上。但若是不服大魏管束的种落,在诛其酋豪之后,将百姓都一并迁回。陇右正是用人之际,羌人百姓也是朕的百姓。」陆逊拱手称是:「陛下圣明,臣这就按陛下示下的去办。」曹睿看向陆逊:「对了陆卿,朕还有一事要与你说。」陆逊此时倒是有些困惑了。自他归顺大魏以来,与皇帝交谈的所有事情,几乎都集中于羌人的事务中,并无多少私人交谈。方才羌人的安排已经结束,陛下又这般说法,难道还有什麽别的事项?就在陆逊不知所以的时候,曹睿轻轻几个字就让陆逊全身激动起来:「陆卿,朕收到孙权一封关于卿家人的信。」(本章完) 第301章 厚待降臣 家人?对于此刻身在陇右丶离扬州数千里远的陆逊,近一年以来,对家人这个词的印象只停留在午夜梦回的记忆里。如今竟然有了自己家人的消息?陆逊强行按压下内心的激动之情,故作镇定地拱手行礼,但些许颤抖着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情感。「臣离家日久,去年至今又一直断绝书信。」陆逊斟酌着语句,犹豫再三的问道:「还望陛下告知臣家中情况。」曹睿右手拿起桌上的文书,作势欲要递给陆逊:「这是卫仆射给朕的信,其中转述了孙权的话。伯言自己看吧,朕就不给你复述了。」即使陆逊再会领兵丶再多韬略,面对家中音信也难免心生畏惧,更何况自己已经『投敌』,而孙权又夙来气量不佳呢?心中迟疑之下,陆逊手上的动作也慢了几分。「你家人无事,只不过都被孙权接到武昌去了。」曹睿见状笑着说道,又将手中的文书递了一递:「伯言勿忧。」陆逊又一番谢过后,接过书信认真看了两遍。卫臻的信中自然也有许多洛阳之事,但皇帝就在自己身前不远处,陆逊也没办法偷看,只得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关于自己家人的那几句话。「伯言,你家中尚有一亲弟陆瑁是吗?」曹睿笑着问道:「孙权拿诸葛瑾与诸葛亮的故事以作典故,提拔你弟弟为武昌尚书台的选曹尚书。」「此事你怎麽看?」陆逊听见皇帝发问,书信中的那段文字几乎已经能默背下来,将其托在手中呈到皇帝桌案上。「臣不知陛下对武昌的官员了解几何,」陆逊试探性的说道:「卫仆射书信中说,上一任选曹尚书是张温,如今又换成了臣的亲弟陆瑁。」曹睿拿过文书又看了几眼:「张温此人,朕记得在寿春时听你说过。此人两度替孙权出使过成都是吧?」「虽是如此,但还有些额外的事情。此人曾被牵扯到一桩大案中去。」陆逊解释了起来,而后又简明扼要的丶将东吴的暨艳案介绍了一番。听完陆逊之语后,曹睿嗤笑道:「就这还算大案?本来朕以为孙权只是不善用兵,没想到他竟也这般不会做君王。」「暨艳和张温不是按照孙权的要求,替他改变选官制度吗?遇到臣子众将反对,他就不改了?还将替他做事的暨艳杀了?」「张温不就是被蜀国群臣褒扬了吗?身为使臣并未违背君命,就这样还能被孙权关起来?」「关起来就算了,他还有脸重新启用?」陆逊静静听着皇帝对孙权的嘲讽,本能的想替孙权解释一番,却突然想到了自己如今的立场。因此一言未发。曹睿在感慨了一番孙权的气量后,似乎想到了些什麽一般,看向陆逊:「孙权昔日对这个张温如此,那他对你亲弟陆瑁,怕也多是利用为主。」「陆瑁在武昌,你又身在大魏,恐怕他只能按孙权的指令做事了,恐怕不敢丝毫违背。」陆逊轻叹一声:「臣以为也是如此。不过臣的正妻孙氏是孙伯符之女丶是孙权的侄女,因而倒是无性命之忧。」曹睿明白陆逊话中隐含的意思。听臣子说话,不仅要听他们说了什麽,还要听他们没说什麽。文书中转述孙权书信,一并就说了三人的事情。陆瑁被授予官职丶孙氏是宗亲无忧,那剩下的不就是幼子陆延了吗?不过在问陆延之前,曹睿又似乎想起了一件脑海中模糊的事情,出言道:「伯言是否只有陆延一子?还有其他儿子吗?」曹睿此时想到的,当然就是原本历史上的陆抗了。但陆逊本人却十分诧异的出言回应道:「陛下是听说了些什麽吗?臣只有正妻孙氏独出的一子,再无其他后嗣!」说不定陆逊是误会了什麽,或许还以为自己离家后丶孙氏又为他诞下一子。曹睿自知问错了话,摆摆手笑着说道:「朕就是这麽一问罢了。」「武帝在陈留起兵之后,除了本家的曹氏诸将,与夏侯氏丶丁氏等元从之外,平中原丶河北丶关中丶青徐,军中降将数量极多。」「远的不说,就说左将军张合张儁乂丶还有镇西将军牵招牵子经,这两人昔日都是袁氏之臣,却也丝毫不碍朕重用提拔他们。」皇帝说得都是百分百的实话,张合丶牵招领兵权责之重,陆逊也是知晓的。而且在魏蜀吴三国之中,大魏对降将也是出了名的宽容。曾经杀了曹操长子曹昂和爱将典韦的张绣,投靠曹营后没过多久,在建安十年就被封了两千户,而彼时的夏侯惇封邑才只有七百户。战败丢了汉中的张鲁,被曹操封为万户侯。去年年初死在皖城的韩当之子韩综,也被封了三千户。大将军曹真现在也才三千户!说实在的,陆逊自己也就晚生了二十年,没赶上天下混乱的好时候。若是二十年前,以他荆州牧的身份,怎麽说也能混个两千户丶三千户的,何至于被远远的打发到凉州,做个两千石的护羌校尉呢?想着想着,此刻站在皇帝对面的陆逊,心里开始泛起了嘀咕。皇帝先是问了自己的儿子,又论了张合和牵招的例子,这是要给自己战后的封赏了吗?要知道,收复陇右的过程中,此前皇帝只论及了张合丶牵招丶郭淮三人的功绩,其他人都要等到班师回洛阳后再说。曹睿倒也不卖关子,直接了当的对陆逊说道:「伯言,你昔日在夷陵将黄权逼得归顺大魏,此事你还记得吧?」陆逊尴尬一笑。黄权投魏确实是他作战所至,当今两人同殿为臣,黄权又曾当过侍中丶现在还在豫州做刺史,堪称陛下心腹了。陆逊拱手答道:「黄刺史确实是臣的『故人』了,臣自然是知晓的。」曹睿抬眼看向陆逊:「黄刺史归顺大魏后,大约一年左右,先帝就给他许配了一门亲事。」「去年春天丶黄权还在洛阳之时,家中就已经添了一个儿子。」陆逊此时大约已经明白皇帝的用意了。黄权降魏,而被曹丕许配亲事,留在成都的家人也未受到惩罚。孙权也有样学样,给他的弟弟交予重任。那大魏皇帝就不能模仿先帝了吗?陆逊能忍。若他如昔日朱桓那般激扬行事丶恐怕早就在战场醒来后自戕了。但他非但没有,还以宗族亲属为念,接受了大魏的任命。有了这个开头,一忍再忍也就无妨了。皇帝若要安排亲事?那就随他去好了。「听闻陛下之言,臣实在惶恐,还请陛下示下。」陆逊拱手行礼道。曹睿轻笑一声,目光灼灼的看向陆逊:「估计伯言也能猜到,朕是要给你赐婚的。不过这个人选嘛……」堂中除了侍卫外,只有这一君一臣二人,此刻都未出声。曹睿轻轻用指尖敲着桌案,轻轻说道:「朕有一妹,先帝在时被封为东乡公主,年方二十,至今仍未婚配。」「若伯言有意,朕这个长兄就替她做主了,将她许配给伯言。」轻笑了一声后,曹睿缓缓说道:「不知伯言可愿啊?」这……纵使陆逊智计卓群,被皇帝这麽一说丶还是很明显的慌了神。这叫什麽事情!皇帝先是给自己看了仍在东吴的家眷情况,而后又将公主许配给了自己!更何况,这若是寻常的宗室公主也就算了。武帝曹操的嫔妃多,女儿也多,并不怎麽值钱。可东乡公主乃是当今陛下亲妹!与陛下同是文昭甄后所出!这个安排可就太重了,重到了陆逊一时间不敢应声的程度。东乡公主曹颖,虽说与当今陛下是一母所出,但曹睿本人并不介意,甚至即位后也就见过两次。可曹睿作为长兄丶作为皇帝,自然对妹妹的亲事是可以做主的。许配给陆逊,又何尝不是一门好亲事呢?「怎麽,陆卿不愿意?」曹睿故作佯怒看向低头思索的陆逊:「既是朕的亲妹,还需担忧她的容貌吗?你且抬头看看朕的样子!」若论俊美来说,陆逊四十多年的人生中丶还未见到任何一人能与陛下相比。就算是江东姿容最佳的周瑜周公瑾,他的『美』也不过是容貌与才华气度的结合罢了。周瑜再俊美,又如何能俊美过陛下?周瑜再有横行天下的气度,又如何能与坐拥大半天下的当今陛下相比?且不论陛下指的这门亲事如何,单单论这句话来说,陛下就没半点说错!陆逊不应自然不妥,若当下就应丶或许显得颇为谄媚,一时间也只能谦辞道:「臣卑微之身,又是降臣……」曹睿打断了陆逊的托辞:「无妨,大魏对降臣的待遇世人皆知!」陆逊又找了个理由:「臣的年纪实在有些大了,如何配得上公主……」曹睿并不想拿刘备昔日娶孙权之妹丶这个并不圆满的案例来说,而是直接拉下脸来问道:「莫非伯言不想与朕结这个亲事吗?」 第302章 再无馀地 皇帝都这麽说了,陆逊也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推辞下去。从席间起身整理了一下袍服,而后缓步走到厅堂正中,郑重其事的俯身下拜:「臣谢陛下赐婚!臣定为陛下丶为大魏尽忠效死!」「虽说父母之命丶媒妁之言,但有朕这个君父当面指婚,想来也已是足够了。」虽说曹睿当下只有二十五岁,但作为君王的从容心态,让他说出『君父』二字之时,没有丝毫的违和之感。曹睿起身向前将陆逊扶起,笑道:「现在说来,你与朕之间也是至亲了。既是至亲,你昔日在江东有的,朕也一并会给你。」「来人!」曹睿高声喝道。在门外侍立着的姜维进来,拱手一礼:「陛下有何吩咐!」「将刘中书给朕唤来!」曹睿斩钉截铁的说道。姜维领命离去。还未等曹睿与陆逊寒暄多久,刘放就快步从外走入堂中。他看到陆逊的时候明显一愣,但还是收拢心神行礼道:「陛下有何事要臣去做?」「拟旨。」曹睿淡淡说道:「护羌校尉陆逊公忠体国丶尽心王事,从护羌校尉转任为护羌将军,封吴侯丶食邑千户!」吴侯?吴侯!皇帝此言一出,不仅刘放愣住了,陆逊更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刘放看了眼皇帝,又转头看了眼陆逊,吞咽了一下口水后问道:「敢问陛下,这个吴侯的封地是?」「扬州吴郡吴县。」曹睿沉声说道。刘放震惊之馀,却也不忘了应承:「臣知晓了,这就去执笔拟旨。」自去年孙资外放兖州刺史后,中书省就再无了参政议政的权责。大魏宫中,凡事都以西阁东阁与侍中为重。谁愿意将权力与旁人分享呢?在四名阁臣与四名侍中的监督下,刘放也真的再也没有对政事干预一言。如刚才这般令人惊诧之事,他也只能借确认旨意的话头,来表达一下自己所感了。陆逊的声音几乎都颤抖了起来。不就是按陛下之命丶编选一些羌人义从吗?如何就被升了位阶丶还被指婚了公主,以及被封了吴侯?陆逊可不会傻到认为皇帝不知道吴侯的典故!但陆逊多年仕官东吴的人生历程,还是让他咬牙问道:「陛下,这个吴侯的封号似乎有些……」「有些什麽?」曹睿挑眉,用略带质问而又不屑的眼神看向陆逊。陆逊心中大骇,连忙改口说道:「有些恩重了!陛下顾念臣是吴县人,因而将吴县封给臣,臣实在无以为报!」终究是没有说出那『不妥』二字。曹睿云淡风轻的笑了一声:「若真无以为报,那就慢慢报答好了。」「回去整顿军务吧,朕乏了。出兵之前再来见朕一次。」陆逊心情复杂的行礼应下,而后缓缓退了出去。直到走到院中,看着下午的斜阳穿过院中树木的枝杈丶班驳地打在自己脸上,这种不真实感才渐渐减轻了一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今日来自陛下的『雨露』,也实在太多了些!多到了陆逊本人都惶恐了的地步!陆逊此前在东吴为官之时,乃是大都督丶辅国将军丶荆州牧,封江陵侯的身份,不可不贵重,几乎是整个东吴孙权以下的第一人。但到了大魏这边,仅仅是一个两千石的护羌校尉。陆逊都已经接受这般落差了,但皇帝今日的连番赐婚丶封赏,还是让陆逊大为惊诧。但话说回来,谁又不希望被封赏丶谁又不希望被得到重用呢?陆逊入魏近一年的时间,心中从未如今日这般轻松过。家人在武昌尽皆无事丶性命无虞。自己在凉州得到封赏与重用,更别说还将东乡公主指婚给了自己。人皆有七情六欲,官职再高丶头脑再睿智也难逃人的本性。既然接受了,那便从容一些吧。有那麽一瞬间,陆逊甚至还想了起来,不知这东乡公主曹颖,是否真的如陛下所说美貌无比?陆逊走后,刘放在堂中也笔走龙蛇般拟好了旨意,双手捧着来到了皇帝身前丶准备请求加盖玺印。看着刘放欲言又止的样子,曹睿终究还是笑着说道:「怎麽,刘中书也是在想朕给陆逊这个吴侯的封号?」皇帝主动问了,刘放自然是能答的:「如臣所记没错的话,当年武帝上表将孙策从乌程侯改封为吴侯,孙策在位一共三年。」「孙权是在建安二十四年擒杀关羽后,才被武帝表为南昌侯,而后先帝又册封其为吴王。」「但这近二十年内,虽然孙权未有封爵,但东吴群臣都是将其以『吴侯』尊称的,陆逊也不可能不知此理。」「朕是故意的。」曹睿淡淡说道。「孙权去年在淮南战败之后,对朕表面上一再退让,厚礼卑辞之下,无非是重演一遍先帝时的旧事,包藏祸心罢了。」「既然孙权要退让,那麽朕就要向前再进一步。如此反覆,直到他退无可退丶不得不请降或者彻底反叛!」刘放只是拱手说道:「陛下圣明,对待这般首鼠两端之人,着实不能留情。」曹睿说道:「朕考验了陆逊一年,他在凉州所做之事朕也是满意的。但他作为降臣,朕不可能冒险将大魏中军或者外军交予他手,让他暂时统领羌兵已是恩典。」「朕就明摆着告诉陆逊,他为大魏做事,再无可以反覆纠结的馀地。现在吴蜀皆是他的死敌,就安心在秦州给朕做事!」刘放拱手说道:「若如此这般,日后再逢大战,江东众将或许也会将大魏作为退路吧。」曹睿轻轻颔首:「朝中不是都说朕事事大方吗?那朕就一直大方下去丶直到平灭吴蜀!」「陛下圣明!」刘放躬身行礼。……这个时代最快的速度,也不过是与哨骑马匹的四条腿等同罢了。恰如去年魏吴交战之时,诸葛亮在成都不断等待战场双方的战况动态一般,孙权在武昌也是如此。诸葛亮在汉中十一月出兵,十二月一日才派蒋琬出使东吴,将此讯息告知了远在武昌的孙权。大魏在略阳击败蜀军之后,直到年节之后,才遣人从上邽出发丶将略阳得胜的消息通报给孙权。如此一来,武昌的孙权就分外纠结了。就在陆逊得封吴侯的同一个下午,孙权在武昌的吴王府里收到了大魏的通报,还有他长女孙鲁班有孕的消息。孙权自然又心中盘算了起来。诸葛瑾丶全琮尽皆外任,孙权只能将最为心腹的顾雍丶张昭二人唤至府内,商议起这般大事。「如此说来,魏帝曹睿将战况通知给至尊丶竟然比那诸葛亮还要早?」顾雍皱着眉头分析道:「汉军又折损了两万多,长此以往丶恐蜀地也将不保啊!」张昭倒是更为淡定:「魏帝曹睿将消息传来,按地理来说确实要比诸葛亮快。」「魏国从陇右传讯,只需从渭水道至陈仓丶经武关至南阳,而后顺汉水而下便是。」「而诸葛亮传讯的话,则要从陇右南下丶沿蜀道入巴东,再顺大江而下至武昌,慢一些也是常理。」孙权叹气道:「孤是真没想到,曹孟德的孙子竟然这般能战敢战!」「曹睿让司马懿执笔给孤写信,将出兵的时间写得一清二楚。孤测算了一下,魏国中军在洛阳得知陇右讯息后,一日都未耽搁,急袭至陇右作战然后就胜了!」「哪有这样作战的?」孙权看向自己的两名重臣:「奔袭一千馀里,第二日就能战而胜之??」孙权颇为自嘲的笑了一声:「若魏军都是如此这般,那昔日和孤打了二十多年的曹孟德和曹子桓都是怎麽打的?」「至尊勿忧,」张昭反倒开解了起来:「也就是魏军中军如此能战,其馀边军外军,战力如何我们还不清楚吗?」「有大江天险在北,曹魏也终究不能奈何大吴的,我们自有时间可以从容恢复。」「那诸葛亮请孤出兵向东,在扬州与他策应作战,此事你们又怎麽看?」孙权问道:「蒋琬来武昌之时,被孤用出兵需要时间来搪塞过去了。如今也快一个月,怎麽说也要出兵了吧?」面对出兵这种事情,张昭按照本能的生理反应丶避而不谈。倒是顾雍出言问了起来:「至尊想打哪里?只恐调不出兵来,有心而无力啊!去年实在折损太多兵力了。」还用你说?孙权自然知道没办法出兵,但还是向自己的丞相问道:「能不能让广陵那边稍微以作威慑?不是真打,战船在大江上夸耀一番也好。」顾雍倒是个务实的,连忙摇头道:「出兵就有风险,若曹休再以此由头南下丶还真要与曹休再打一场吗?」「还望至尊以民生为念。」孙权轻轻摇了摇头,内心倒是挣扎了好一会。但想到自己即将要做外公了,心中还是多了些异样的感觉。「孤的长女不是被魏帝所纳丶封为婕妤了吗?」孙权只觉不好张口,但面对自己最得力的两位文臣,一时间也没办法隐瞒:「她现在已经有孕在身。」「那曹睿将难题又抛给孤了。」 第303章 推心置腹 去年司马芝出使武昌,带来孙鲁班被曹魏俘虏丶且被曹睿纳为妃嫔的消息之时,彼时的东吴君臣们就颇为疑难。当下孙鲁班有孕,更是为波诡云谲的局势增加了许多不确定性。怎麽办?还能怎麽办!总不能让孙权不认了自己这个女儿吧!见顾雍张昭二人均未吭声,孙权叹了口气说道:「我孙氏与曹氏之间的姻亲,现在越来越复杂了。」顾丶张二人依旧未说话。这种敏感复杂的事情,加之又是吴丶魏两方君王之间的纠葛,身为人臣还避之不及呢丶又如何会主动进言呢?孙权两次暗示,坐在身旁的两位重臣都未回话,一时让孙权下不来台,只得轻咳一声说道:「元叹!你说此事孤该如何给那曹睿回信?」「至尊稍待,容臣思略片刻。」顾雍拱手回应道,说罢便自顾自的低下头来思考。孙权倒也不催,张昭更是一副好心性,三人就这般在堂中对坐着不发一言。论及曹氏与孙氏的联姻,说到底还是曹操开的这个头。孙策还在的时候,曹氏与孙氏完成了两次联姻。曹操的儿子曹彰,娶了孙权堂兄孙贲的女儿。按此来论的话,曹操与孙权二人乃是同辈。孙权的弟弟孙匡,娶了曹操的侄女。这般说来,孙权则是与曹丕同辈。虽说这两桩姻亲早就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要论及的话,也是可以作为一桩论据的。如今……顾雍轻咳一声:「至尊,臣以为还是应当如去年一般,再向洛阳送些贺礼就是。」「当下既然无力出兵北攻,还是从长计议为好。」顾雍说着这些的时候,孙权也在观察着自己这位丞相的面部表情。说起来是国事,但论起本质丶其实更是孙权自己的个人私事。当年赤壁战前,鲁肃劝孙权迎战曹操的时候,是拿自己可以降丶孙权不能降的例子来说。而是二十年过后,似乎孙权本人成为了魏国皇帝的国丈?偏偏身存这种嫌疑之论,孙权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摆不脱的。顾雍之言,让孙权还是满意的,起码事情没有超出他的掌控内。孙权颔首道:「既然都已经要给魏国送礼了,那不妨做戏做全套。传孤的旨意,让扬州牧吕子衡也给寿春的曹休送上一份贺礼。」「孤记得曹休的寿辰不是快到了吗?正好让吕子衡以此为由,与那曹休多些私交。」「元叹,」孙权看向顾雍:「卿来替孤给曹睿拟一封回信吧,顺便替孤问一问,魏与吴之间的贸易断绝已经许久了,双方能否解开边禁,将七年前就断了的商路重新恢复起来。」「至尊圣明,」顾雍面露惊喜之色:「若魏国能许,能通过商路买一些马来就最好了。」张昭轻咳一声:「估计此事不易,但可以假借进贡为由,让魏国给大吴送些马匹来。」孙权心头一动。假借进贡?上次假借进贡丶从魏国换取马来,还是孙权得到曹丕册封吴王的时候。如今又将这个故智拿出来,莫非张昭的意思是说丶要默认吴对魏的臣属了?孙权没有猜错,张昭就是在试探孙权的内心想法。可叹张昭作为数十年的老臣,如今也只能通过这种套路来试探君王的心思了。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不是孙权此前的行径彻底伤了张昭之心,张昭又如何能像今日这般丶只能通过试探来了解孙权呢?孙权的面色渐渐变冷:「此事勿要再提。元叹,前些时日不是有辽东使者派船来到建业吗?那就派人随船同至辽东,好生与公孙渊商议一下买马之事!」「再给成都的刘禅去信,以孤的名义问一问他前线战况如何。以及,为何曹睿都已经将战报发至武昌了,孤却一直没有收到诸葛亮的消息!」说罢,拂袖而去。张昭如今也混到年高德劭的地步,自然不会在面容上再显现出什麽不对劲来。只是内心对孙权的失望又加多了一层。若这般要颜面,为何要与魏国送礼呢?倘若不要颜面,为何连昔日买马的旧事都聊不得?……三日后,上邽,下午时分。「朕对雍丶秦丶凉三州的人事安排就是这样了。大将军与司空有什麽想法?」曹睿出言过后,看向曹真与司马懿二人。「臣有一事不明,还望陛下为臣解惑。」曹真拱手说道。「无妨,大将军尽管问来。」曹睿道。曹真顿了一顿,方才问道:「臣实在不解,陛下为何要如此看重沓中这个地方?」「历来兵家用兵,从来不会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屯驻!况且彼处偏僻多山丶又非交通要道。」「臣想了许久,始终没有想通。」曹睿抬眼看了曹真一瞬,一时间竟不清楚曹真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为了『捧』自己,而装做疑惑。曹睿随即转头看向司马懿:「司空呢?司空怎麽看这个沓中?」司马懿瞥了眼曹真,又抬头看了眼皇帝,张了张口丶竟一时没有出声。侍奉当今陛下一年半以来,司马懿也曾有许多看不懂陛下决策的时候。但回过头来,往往都能证明陛下的思路是对的。如今这个沓中……陛下如此看重沓中,莫非是要通过此地征蜀?司马懿开口答道:「沓中南下可至阴平,可作为攻蜀之路。」曹睿笑着点了点头:「大体上是这个道理,但朕具体的想法,却是要比这要复杂些。」「司空可知,为何诸葛亮要向北进犯陇右?」这种问题司马懿还是信手拈来的,随即回答道:「是为了趁大魏援兵远在洛阳之时,吞下陇右丶而后进逼关中!」曹睿略带赞赏的看了司马懿一眼:「司空说的话对了一半。」「大将军怎麽说?」从军事的角度来说,司马懿并未半点说错。曹真也有样学样,从另一个角度说道:「莫非是关中难攻丶道路又被断绝,因而才选择陇右作为战略目的?」「非也,非也。」曹睿起身走到舆图前面,指向汉中的方向说道:「大将军与司空且看,建安年间武帝两次攻伐汉中,要麽从关中出发丶要麽从陈仓道进发。但无论走哪条路,战略目的地都是汉中。」「汉中四面环山丶关隘众多,诸葛亮又非张鲁那种痴蠢之辈,单论防守来说,让朕现在去汉中,朕也没有那麽多胜算。」曹真与司马懿也一并来到了舆图前面。曹睿继续说道:「若按大魏以往在陇右丶在关中的布置,不论怎麽打,诸葛亮都是以汉中一地而守两地。大魏不得不分兵,可诸葛亮却不用分兵。」说罢,曹睿将手指向陇西郡南侧的临洮,再指向临洮南侧的沓中:「朕就是要在西边再开辟一条战线,与蜀军多一处战略相持的地方。」「自此之后,大魏从以陇右丶关中两处面对汉中一地,改为秦州的阴平丶武都两地丶对汉中与梓潼。」「可如此这般,秦州贫瘠何以为继?如何能养得起这麽多兵?」曹真略有些不解问道。「这就是朕稍后要说的了。」曹睿说道:「若要以秦州一郡,妥善防住益州一郡,那麽就必须要尽快将羌人归化完毕。」「诸葛亮自陇右撤军之后,原本武都丶阴平以及南安丶天水这些地方的羌人氐人,对蜀国已经心生怨望。」「此事陆逊数日前已经与朕说了。」曹真点头应道:「以爵位官职拉拢羌人酋豪,以屯田耕作系住羌人百姓。若百万羌人皆可为大魏所用,靠秦州丶雍州二州,又何须此次都要中军来援呢?」「朕就是这个意思。」曹睿笑道:「因此朕提拔陆逊丶专门替朕统领羌兵,准备让他平定沓中丶然后在沓中率羌人屯田,以威吓阴平与梓潼。」曹真本想再问皇帝为何知晓沓中能够屯田,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显得自己这个大将军太不晓得地利了。可曹真却不知,曹睿本人对彼处的地利也没有多麽了解。之所以知晓沓中能够屯田,还是要得益于堂内侍立的散骑侍郎姜维。曹真听罢皇帝言语,恍然般点头叹道:「陛下这个秦州设立的好啊!」「自武帝从汉中撤走之后,大魏对蜀地全然不知如何下手,只得拖到了诸葛亮此番带兵来攻。」「先设秦州,在武都与汉中对峙。再攻沓中丶阴平,牵制益州军力。」「攻守易形矣!」曹睿笑了一声:「除了这个沓中,大将军与司空可还有其他事情想问朕的?」司马懿犹豫几瞬,还是出言问道:「陛下,臣弟司马叔达的职位,陛下是否再考虑一二?」曹睿摇了摇头:「有功则赏,有过则惩。朕不是吝惜官位印信的人。此事就这般定下吧。」司马懿拱手道:「臣代臣弟谢过陛下恩典。」曹睿却毫不经意一般,摆了摆手道:「将众卿都叫进来吧!」「刚才朕与你们二位推心置腹,也要与他们这般!」 第304章 官职分划 再过三日丶也就是二月初一,大军便要继续向南开拔。今日算是按照在洛阳都城里的成例,在上邽城中举办了一次大朝会。上至曹真丶司马懿丶杨阜丶陈矫这种朝廷重臣丶下至鹿磐丶胡遵丶马遵这种陇右两千石官员,都一并集在小小的县衙堂中。虽说比不上洛阳北宫中的气象,但也有了三分神韵。曹睿面色平静的坐在堂上,扫视了一番群臣后,慢条斯理的说道:「朕从洛阳出发至今,已有将近两月的时间了。所做之事无非只有三件。」「其一,带着中军从蜀贼手上夺回了陇右。」「其二,设立秦州丶变革制度。」「其三,归化羌人丶充实人口。」「朕已听闻蜀贼从西县南撤,朕也将在二月初一丶统全军进发武都。」「但诸位知道吗,诸葛亮收到朕的檄文后,非但不向大魏请降,还敢回信挑衅于朕!」曹睿左手拿起桌面上的竹简,高高举起,朝着臣子们摇晃了几下:「朕和诸葛亮陈说天命人事,可诸葛亮竟反过来教训起了朕!」「还说什麽朕如王莽,蜀国军队会如汉光武帝在昆阳那般!」曹睿将诸葛亮的这句话默诵了出来:「奋羸卒数千,摧莽强旅四十馀万于昆阳之郊。夫据道讨淫,不在众寡……」堂中立着的臣子们,听闻皇帝亲口将诸葛亮的驳斥之语道来,面上都显出了愤慨之色。性情最为激烈的杨阜,第一个站出来喊道:「蜀贼之恶丶罄竹难书!待平灭蜀地之后,定要将此等贼人化为齑粉!」杨阜话音刚落,曹真丶张合等一众将领也随之表示愤慨,请战声在堂中此起彼伏。曹睿伸手向下虚压,从容说道:「朕与你们说这个,并非是拿诸葛亮的话来激你们,而是要与你们说,魏与蜀之间断无和理!」「决不能容许刘禅丶诸葛亮这等人再割据蜀地,而使天下残缺了!」「陛下圣明!」又是杨阜第一个高声喊道。其馀臣子们也跟着一并发声。并非是杨阜受了皇帝的暗示丶在朝会上当托,而是在当下大魏众臣中,杨阜对蜀国的恨意丶是最发自内心最为深刻的。马超为祸陇右,害得杨阜家中死伤甚多,而刘备又包庇了流亡的马超。诸葛亮此次进犯陇右,攻伐的乃是杨阜的家乡之地,又将杨阜族中居住在冀县丶占到宗族近半之人悉数迁走。国雠家恨,无非这般。曹睿感叹道:「武帝征汉中张鲁时曾说,人苦无足,既得陇右,复欲得蜀。」「彼时武帝是无能为力,但朕今日统军向南,又有诸卿在侧,定要集众人之力丶聚众人之智,以图为大魏永绝蜀地之患!」曹睿抬眼看了下堂中肃立的臣子们,他对秦州丶对雍凉的人事安排,方才只与曹真司马懿通过气,其馀臣子们并未知晓。是时候宣布了。曹睿朗声说道:「朕割陇西丶南安丶天水丶广魏丶武都丶阴平六郡以成秦州。秦州担负对蜀重任,朕也欲选一贤能之臣丶替朕统领秦州民政。」「侍中陈矫何在?」皇帝此言既出,堂中臣子们都带着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陈矫。就连陈矫自己也有些发懵。我?秦州?作为昔日的尚书令,陈矫在皇帝身侧做侍中这一年多的时间来,也熄了再度被重用的心思。本以为作为皇帝身边的侍中丶为一参谋之臣,就是自己最好的结局了,没想到陛下竟要将秦州托付给自己?陈矫迈步走至正中,躬身行礼道:「回陛下,臣在。」「此番大军出征,卿在军中总揽后勤之事,颇为得力。昔日卿为尚书令,多年来对大魏也有勤恳之功。」「朕欲以秦州一州之地丶来应对占据益州的蜀贼。卿可愿为朕丶做一任秦州刺史,使秦州六郡民政有度丶为大军足兵足食?」为官近三十载,陈矫也见惯了臣子被边缘化丶而后又重新启用的事情。如今轮到自己了,又不是初入朝堂的稚子,哪还会有半点犹豫?陈矫当即俯身下拜:「臣领命谢恩!臣定当为秦州之事竭力尽忠丶以报陛下之恩德!」「陈卿请起。」曹睿看向这位昔日在尚书台门口丶将自己亲自拦住的臣子,嘱咐道:「秦州乃是新立之州,军情民政复杂,正应有卿这种能臣为之!」「陈卿,且先入列吧。」陈矫拱手一礼,随即回到队列之中。朝中明眼之人,何人不晓得昔日陈矫之举乃是真正恶了陛下?但陛下非但没有怪罪陈矫,而又将其用为侍中,现在又以秦州托付。实乃贤明之君!从另一个层面上,黄权为豫州刺史丶刘晔为幽州刺史,如今陈矫又履任秦州。看来侍中这个职位,也愈发的炙手可热了起来。曹睿继续说道:「秦州既立丶朕在军事上也有所调整。」「张合丶郭淮丶陆逊何在?」「臣在!」三人齐声答道,而后走入堂中行礼。「你们三人的功劳朕都已经说过了,在朝会上也不再赘述。」「晋左将军张合为征西将军丶封雍州刺史郭淮为征蜀将军丶晋护羌校尉陆逊为护羌将军。」「改徵西将军张合都督秦丶雍二州诸军事,屯兵祁山!」又是一项令堂中臣子们震惊的分派。郭淮丢了雍州刺史之位丶得了个杂号将军,加之他本人就欲统兵,算得上是得偿所愿。而陆逊作为东吴降臣,对他的千金买马骨般的封赏丶已经在上邽城中传扬几日了,众人也早已惊诧过了,现在只是重复一遍丶当众宣布以作正式罢了。而张合从都督雍凉丶改为都督秦雍,依旧领大魏西线军务,算是未变。但这个征西将军的分派,可就有些重了!张合连连推辞道:「陛下,臣在略阳全赖陛下与大将军襄助丶方能护得陇右无虞,臣又岂敢再晋升位阶呢?」说罢,张合躬身长拜:「臣智少德薄,还望陛下体恤臣丶收回成命。」曹睿却面无表情的说道:「张卿,你难道以为朕命你为征西将军,是为了你个人之功吗?」张合愕然抬头,恰好与皇帝的眼神对上。曹睿说道:「朕设立秦州丶以卿督秦雍二州丶为征西将军,就是要为了用卿平灭蜀贼!」「昔日张辽在合肥为征东将军丶徐晃在襄阳为征南将军,难道都是为了酬功吗?自然是为了大魏丶为了天下!」「朕且看卿为朕守住秦州丶平灭蜀贼!」张合的推辞倒也不是凭空而来。按照大魏的惯例,在大将军丶骠骑丶车骑丶卫将军之下,就是四征丶四镇以及前后左右四方将军。张合从左将军直接封为征西将军,也是难免的事情。毕竟镇西将军给牵招了嘛!张合听罢皇帝之语,只得与郭淮丶陆逊二人一般下拜称谢。曹睿点了点头,继续分派了起来:「虽说朕将陇右割出,但当下的雍州仍是三辅与关中重地。」「侍中杨阜何在?」说实在的,有了此前蒋济出镇扬州的经验,杨阜这些时日在陇右忙上忙下,几乎还以为自己会得到秦州刺史的职位。扬州好歹还有曹休在寿春,将扬州之事托给本地人蒋济倒也无妨。更何况蒋济乃是出自单家,并没多少宗族亲人的。而杨阜宗族人口众多,而曹睿又不可能将曹真困在秦州守着,那麽自然就要将昔日汉时的三互法搬出来,让杨阜为雍州刺史了。若真到关键之时,雍州必定还是要急援秦州的。有杨阜这般对陇右丶对秦州热切之人在,倒也不会误了事情。杨阜俯身下拜,感慨道:「臣本出身于雍凉边地,一年内先被升为侍中丶而后又被陛下托以一州之任。」「臣敢不为陛下丶为大魏效死!」杨阜的性格说起来是慷慨激烈,实际上也有些情绪丰富。这个年过五旬的陇右汉子,也确实如他所说丶从一个小小的城门校尉开始,两度被陛下拔擢。曹睿轻笑一声:「杨卿起来吧,朕还是了解你的。先不用去长安,待朕收复武都丶回军之后,再一并随朕回去。」杨阜拱手应下。看了看堂中群臣,曹睿接下来的说法却让所有人都意外了起来。「秦州丶雍州分划已定,牵招丶朱盖二将后续仍然驻守雍州。」「凉州之事,朕也要如秦雍二州一般做个分派。」曹睿轻咳一声,朗声说道:「凉州地域辽阔而夙来难御,而内地州郡尽皆将民政与军政分开,接下来要改的就是凉州了。」「凉州刺史夏侯霸何在?」夏侯霸全然没有想到丶今日还能有自己的份,不知所措的出列行礼应道:「回陛下,臣在。」「卿就继续替大魏守在武威丶守在凉州吧!朕封你为平远将军,专任凉州军事。」「记住,替朕在凉州练出一支好的骑兵来,朕日后有大用!」对于夏侯霸这个夏侯氏的自己人,曹睿的语句就更通俗亲切些了。而夏侯霸也毫不见外的问道:「陛下,那凉州刺史一事又当如何?」「让司马叔达来做!」 第305章 争权夺利 司马叔达?这不就是司马懿的亲弟丶当下在凉州就任度支校尉的司马孚吗?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司马懿的脸上,仿佛司马孚的刺史之位都是他这位兄长讨来的一般。司马懿无奈之下,只能板着一张脸,事不关己般的站在堂中不发一言。由于司马孚本人并未在场,曹睿也只向群臣做以通知,并没有多说什麽。但皇帝接下来的言语,却让堂中群臣都悚然一惊。曹睿朗声说道:「或许诸卿都曾听过,去年廷尉高柔主动进言,将在朝廷内梳理官员的考课之法。」「就在昨日,朕已经收到了高廷尉的初稿,朕看过后大体觉得满意。」「所谓考课,无非是朝中丶军中和地方了。朕也与大将军与司空大体商议过了,六部中以工部丶刑部作为试点丶军中以大司马所督的扬州作为试点。」「而地方之中。」曹睿看向堂中的臣子们:「以凉州丶兖州丶豫州三州作为试点。」……随着几处大的人事变动被皇帝公布,新上任的秦州刺史陈矫又梳理了一番秦州的新政,大魏在陇右第一次召开的朝会就这样结束了。张丶郭丶陆丶夏侯等将皆有晋升,陈丶杨二位刺史又新近履任,从整体上将大魏关西的顶层架构换了个遍。而这种从上而下的变革,若非皇帝率中军亲至陇右坐镇丶若非借着新立秦州的由头,只坐在洛阳北宫之中的话,是极难推行的。考课法更是这般。说到底,考课法乃是去年廷尉高柔建议取销校事时,被皇帝问责后丶提出的一项『金蝉脱壳』之举。在黄初年间,甚至更早的建安年间,朝廷对地方的监察,往往仅限于刺史对各郡的管束,而非朝廷整体自上而下的丶对各州的直接头统领。换句话说,昔日各州刺史如何治政,是有相当大的自主权的。但在高柔的考课法提出后,从各州刺史丶到各郡太守,就有自上而下的考评标准了。朝会之后,新任的秦州刺史陈矫,就主动前来拜访起了司马懿。咚咚咚。随着三声敲门声响,陈矫自顾自的推开了门:「仲达,现在可有空闲啊?」司马懿抬眼看了下陈矫,将手上端着的竹简放下:「是季弼来了?入席坐吧。」「何事来寻我?」陈矫嘴角略微扬起,拱手道:「在下有些事情不甚分明,欲寻仲达赐教一番。」「你我之间如何还需这般客气?何事不分明丶尽可说来。」司马懿从容答道。陈矫昔日在尚书台为尚书令,乃是司马懿的直接下属。两人多年共事之情,的确无需顾忌什麽。陈矫坐下后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陛下以我为秦州刺史,刚刚接下任命时的确欣喜,可下朝后转念一想,秦州种种之事都颇为难办。」司马懿看了陈矫一眼,轻轻颔首,示意陈矫继续说下去。陈矫说道:「我所担忧的,无非是迁移羌胡丶粮草用度丶管辖诸郡的事情了。」司马懿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陈矫,心知陈矫定然不会为了这些琐事就来找自己询问。好歹也是昔日执掌天下庶务的尚书令,如何会处理不好一州之事呢?陈矫像是没注意到一般,仍自顾自的说着:「按照陛下此前的意思,冀县到上邽丶祁山卤城一带丶再加之从临洮南下到沓中,这三处所需的羌人就有二十万了。」「再加上,要将陇右羌人迁到关中,又是十万的数量。」摊了摊手,陈矫叹道:「这就三十万的数量了。」司马懿似乎毫不经意般的点头答道:「这是迁徙羌人,还有两项呢?」「先说粮草用度。」陈矫咽了咽口水:「此前我在统管大军粮草的时候,在略阳之时,所用军粮几乎都从关中陆路转运,颇为艰难。」「而如今又将多路用兵,我已经大约计算过,陇右和关中之粮也就能支撑不到大军半年的用度,这还没将沿途损耗算进去。」「不错,确实是这般。」司马懿轻声回应道。陈矫依旧未停:「如今这般多的羌人居于秦州,屯田之事交予各郡各县丶还是州中统一管辖?这又是一件疑难之事。」陈矫话音刚落,司马懿便出声大笑了起来。「季弼啊季弼,以往你在尚书台中丶都是看别人如此对你说话吧?」司马懿笑骂着指向陈矫:「如今你也到我这里来诉苦了!」「怎麽样,州郡之事不比尚书台吧?」陈矫略显尴尬的笑了一下:「仲达见笑了,是与台中不同。」司马懿只大略沉思了几瞬,随即回应道:「季弼,你说的三件事情,我只能应你两件。」「哪两件?」陈矫双眼微微睁大。「自然是第一件和第三件。」司马懿沉声道。陈矫面露喜色:「那就已经足够了,多谢司空提携!」大家都是相交极好的士人,私下里都是称呼彼此的字,只有在公事上才会称职务。陈矫这般说来,司马懿作佯怒状骂了一句:「你陈季弼争权,现在反倒要将我饶上!」「有劳仲达了。」陈矫嘿嘿一笑。司马懿摇头叹道:「我没时间和你闲扯这些。你是怎麽想的?我去找陛下帮你要权。」陈矫的神情也缓缓严肃了起来:「所谓迁徙羌人一事,非中军在秦州坐镇而不能为也!」「昔日武帝从武都丶汉中北上迁徙民众至陇右丶关中,十万之众的启程安置,用时将近三个月。」「如今从凉州迁入陇右丶陇右迁入关中,时间势必更长,依我看至少要半年左右的时间!」司马懿沉思道:「迁民要时限,粮草也要时限。那你说的两项丶几乎是同一件事了。」「你可知晓替牵招转运粮草丶昔日被陛下亲自点了官职的邓艾邓士载?」陈矫回应道:「我如何不知?此人转运之功颇为得力,若不是此番论功还没到他这个层次,连我都想为他请功的。」司马懿淡淡道:「你下手晚了。昨日陛下召邓艾觐见的时候,我也在场。」「陇右粮谷不能持久,若朝廷继续用大军驻扎于秦州,势必要从关中转运粮草。而陇山道太远丶渭水道太崎岖。」陈矫插话问道:「所以要走陈仓道至武都?」「正解!」司马懿感慨道:「此人年仅三十,对粮草丶屯田之事就有如此见解,真乃后生可畏也!」陈矫也不藏着掖着了,正色道:「当下之策,当使大军急攻武都。只有占据武都,方能让关中之粮从陈仓向西南丶经故道水运至武都郡内!」司马懿学着皇帝的样子轻轻敲着桌案:「若蜀军已退,那倒没什麽好说的。若蜀军未退,则势必要急攻。」「此事我会和陛下商议的。」「至于中军能不能在秦州留半年,我与陛下说一说,应该差不多可行。如今蜀军暂退,还是要看军事上动向的。」「中军在秦州丶陛下或许也要在秦州。」司马懿注视着陈矫:「季弼,当今陛下还未与中军分开过。」陈矫叹气道:「我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呢?此事非我所能为,还是要找司空帮忙的。」「尽力而为吧!」司马懿接着问道:「那你屯田一事,又想要如何处理?」「将羌人屯田之权收入州内!」陈矫咬了咬牙:「陛下只做了大概分划,具体的权责很多尚未明朗。」「说是将羌人屯田。若依寻常羌人看,那便归了陆逊统辖。若是军屯,则势必由张合来管。」「但陆逊一介降臣佞幸之辈丶张合武夫行事粗疏,交给他们还是不妥的。」陈矫双手按在桌案上,身子向前探了一探:「二十万羌人屯田,势必要交予州中来管!」「仲达务必替我争一争,不能将此等重权落在那些武夫手里。秦州只有三四万户,若我不能管辖这二十万屯田羌人,那这个刺史岂不是名存实亡?」司马懿肃容坐在席上,想了许久后方才说道:「全凭州中之力,以陇右本地这些蠢笨的官员来做,管辖起来倒也困难。若是交予那些武夫手里,局面估计会做得更烂。」「这样好了。」司马懿笑道:「陛下一直发愁丶要给去年毕业的太学郎寻个出处。」「不若这般,我去上奏陛下将羌人定为民屯,再将这百人规模的太学郎丶尽数留在秦州帮你管理屯田如何?」「我家师儿曾经就在太学中,连带着我也了解了不少太学的课程。」司马懿道:「总而言之,这些太学郎比寻常州中举荐的吏员要得力许多,又几乎都是各地大族的后辈。」「就看你如何把握了!」陈矫面带惊喜的从席上站起,躬身一礼:「仲达这是帮了我大忙了!大恩不言谢,陈矫日后定有回报!」司马懿略带玩味的看了陈矫一会,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蒋子通去了扬州,如今你陈季弼又在秦州。」「我为你二人争得东西重地之权,皆是出于公心,岂有贪图你们的回报呢?」「无需多言!」陈矫与司马懿对视一眼:「仲达说的对,你我之间无需多言!」 第306章 大军南下 陈矫从司马懿的房中走出后,司马懿当即便去寻了皇帝丶将方才二人所论之事陈说了一番。当然,二人最后带有默契的一番对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对皇帝讲的。所言皆真,只不过少说了一些。不得不说,以陈矫这位昔日的大魏尚书令来治理秦州,确实属于高配了。其人所说的三点,全都切中时局,也是当下亟需解决之事。「三件事朕都准了。」曹睿思略半晌,缓缓说道:「不过朕有几处要纠正你们的。」「还请陛下示下。」司马懿拱手回应道。「伯约,将大将军唤来此处。」曹睿指向侍立着的姜维。「遵旨。」姜维领命后去寻曹真了。「司空稍待,等大将军来了,朕一并与你们二人说。」曹睿说道。「自当如此。」司马懿道。看着姜维离去的背影,司马懿竟开始思索了起来。陛下选人用人的标准,一直以来都很明确。虚内实外,将亲信重臣纷纷派到外任。陛下昔日的侍中们,豫州的黄权丶幽州的刘晔丶还有秦州陈矫和雍州杨阜。大魏最为关键的几个州,用的都是曾任侍中的大臣。兖州的孙资丶扬州的蒋济,也都是陛下留在身边考察过的。而且陛下从不吝惜打乱黄初年间的分派。随着去年淮南战胜后,用贾逵在皖城牵制曹休丶将朱盖牵招调至关中。朱盖在淮南丶牵招在并州,这两人的位置起码十年都没动过了!丶再加上现在的陆逊和郭淮……各州每有空缺,陛下就从身边派出一位亲信重臣。每次战胜之后,陛下就会调度将领驻地丶并且亲自为他们晋升官阶爵位。不到两年的时间,陛下靠着选人用人,权威之盛丶比之文帝当年还要更胜几分!想到这里,司马懿的心里不由得感慨了起来。陛下之能是谁教他的呢?莫非是天授之?更别说这个姜维,还有那个钟太尉的儿子锺毓……这般少年俊杰,陛下又是如何发现的呢?曹真稳步入内,拱手行礼后入席就坐。由司马懿简单陈述了一下背景后,曹睿开始说道:「陈矫说的三点,的确都是现今最需注重的事情。」「急攻武都是对的,但留中军镇守秦州丶替他看顾迁民之事,有些小题大作了。」「陛下想用哪里的军队?」曹真出言问道。「朕就这般说,若拿回武都丶与蜀国对峙之后,朕是不可能将中军留在秦州的。员额五万的中军,朕都是要全数带回洛阳的。」「至于人数的问题,」曹睿看向曹真:「大将军,现在关中加上陇右,除了中军之外还有多少兵力?」曹真答道:「臣给陛下先说个大略的数字。」「原本雍凉二州共有外军四万,其中张合两万丶牵招朱盖共计两万。」「鹿磐在上邽损了两千,张合本部损失了两千,牵招部损失了六千。这般算起来,外军还剩三万。」「陇右各郡的郡兵大约还剩两千的样子,关中的郡兵有九千人。加之陈群从襄阳丶调度到长安的一万人,这般算下来,关中与陇右的总军力应有五万一千人。」「五万一千人……」曹睿小声重复了一遍:「五万一千人,还是有些多了。」「大将军,若是关中的九千郡兵不动,只将牵丶朱二将剩馀关中的五千外军留在彼处,选谁留在关中更好?」若这般说来,关中只留九千郡兵和五千外军,剩下的都放在秦州?一万四千人,留一员重将统领倒也够了。曹真思略片刻,还是将此番与他作战配合默契的牵招举荐了出来:「臣以为还是牵镇西留在关中更为合适。」「那朱盖去哪?」曹睿问道。「让朱盖回中军领兵!他的位阶也是够的,此番只有他未在陇右立功,让他回洛阳也算一种安慰了。」「如此甚好。」曹睿点了点头:「那秦州还剩三万七千兵力?其中三万五千均为外军,战力倒也不缺了。」司马懿坐在一旁,听着皇帝与曹真之间的分派,果然印证了他之前的想法。皇帝在哪,中军就要在哪!皇帝不在秦州,即使要千方百计给秦州挤出兵力来,也是要将中军全部带走的!司马懿此时拱手问道:「陛下,还有陆将军选拔过的一万羌兵在此。」「一万羌兵,朕以为是远远不够的。」曹睿瞥了一眼司马懿,淡淡说道:「羌人归于朕的治下,作战打仗都让朕的外军来,羌人就在后方屯田安逸吗?」「这就是朕要与你说的第二件事了。」「除了陆逊的一万羌兵,朕认为张合必须在秦州再选拔出一万三千羌兵来,给朕凑齐六万。」「若以秦州一州应对蜀国,没有六万兵如何能行呢?若想让羌人融入大魏,不让他们为大魏流血丶又如何能同仇敌忾呢?」「朕以为,没谁是天生便会作战的。既然接受了羌人之众,就要从中选兵选将。这才是一视同仁嘛!」「陛下圣明。」曹真与司马懿二人纷纷拱手回应道。「朕还没说完,」曹睿摆了摆手:「陆逊带来的三万羌兵,明日他要带走精选出的一万。」「剩下两万在解散之前,让他们替朕去迁移羌民!用羌人迁移羌人,莫要坏了朝廷的名声。」……二月初一,上邽城外云集的魏军大部,终于要开拔动身。姜维策马随在皇帝侧后,望着移动着的大军丶以及数不清的各色旗帜,一时有些出神。昨日姜维寻得机会,向陛下举荐了自己这位义弟上官齐丶希望他可以有机会入太学为官。但陛下只是笑着看了自己一眼,并未应允,而是将上官齐的郡吏身份丶转为秦州刺史陈矫的从事了。陛下还说,并非所有人才都有资格能去洛阳。像上官齐这种年轻的郡吏,正是应该在州中庶务中历练出来,而非到洛阳去学什麽五经!五经……庶务……正当姜维不解之时,陛下笑着解释道:「伯约以为朕重五经丶或者重庶务吗?只不过对那些汝颖宛洛的士族,朕要用他们丶就必须以五经去选拔之。而上官齐这种边地能吏,秦州正是用人之际!」姜维有那麽一瞬间,想张口问问陛下为什麽用自己。但只是脑中想想,终究未敢问出。二月初一出发,大军每日前行不过四十里丶各军各营前后蔓延接近二十里。初五,到达西县,接收了一座空城。得了陛下的旨意,姜维将从上邽带着的一张古琴,安放在了西县的城楼之上。初八到达卤城,大军在此暂时屯驻,且待下一步进军的安排。得到皇帝的亲自命令,在祁山堡坚守了两个多月的校尉郑司,被皇帝遣张合接到了卤城大营。张合见到郑司的第一面,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本将早就觉得你是个能堪大用的!在祁山堡守了两个月,为本将在陛下面前长脸了!」「祁山堡内伤亡如何?」郑司本来还欣喜万分的神情,此时竟有些犹疑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将军,属下能说实话吗?」张合心里咯噔一下,沉下脸来:「你小子,少在本将面前耍滑头!从实说来,本将给你的一千五百人还剩多少?」「只损失了八十人。」「怎麽回事?」张合皱眉问道:「蜀军攻你两月,只损失了八十个人?郭伯济在上邽都损失了三千人!」郑司尴尬说道:「其中四十馀人,是在首日蜀军来袭之时,在外搬运未来得及运入堡内的粮食丶被蜀军杀伤的。」「除了第一天外,蜀军只是在外围困,从未强攻。」「剩下三十多人,大多都是乘夜出外探路送信丶再也没能回来的斥候。还有三人死于流矢……」张合心中略觉失望,但很快便将心态调整了过来:「到了陛下身前,有什麽就说什麽,不得有半丝半点的隐瞒!不得虚报,听懂了麽?」郑司连连点头。蜀军起初为了进军速度,并未对祁山堡展开攻略,只是遣人围住便继续用兵。回程之时,也没有心思去攻打这座修在山上的堡垒,又是在祁山堡前如风一般掠过。不出张合的意料,皇帝对郑司只是赞扬了一番丶并称班师后再论封赏。而就在到卤城的第二日,曹睿与众臣众将们,亲自来到了祁山堡前。祁山堡的确是易守难攻,堪称难攻到了极致。其所在的山峰,在西汉水谷地上兀然突起,高十馀丈,扼守在河谷中央,与两旁山势全然不相连接。「张将军,祁山堡周长几何?又有多高?」曹睿出言看向身侧的张合。「回陛下,」张合拱手说道:「祁山堡修建周长一里半,高十五丈。」「当年修祁山堡时,也颇废了一番力气。」曹睿一边感慨一边点了点头:「朕要以祁山堡作为中心,将两端山势连接起来,在这西汉水谷地内修建一座雄城!」「秦州的州治,就落在此地了!」 第307章 山河壮丽 出乎曹睿的意料,此言既出,只有寥寥几个文臣附和了起来。侧脸看了一下,曹真丶张合丶牵招等领兵众将丶几乎都未作声。只是思量了一瞬,曹睿便笑着说道:「是朕哪里说的不妥吗?莫非此地不能如朕说得一般建城?」既然陛下发问了,那麽自然是要有人回答的。曹真作为大将军丶当场将领中官职最高之人,也躲不过去,拱手应道:「禀陛下,虽说祁山堡是一处绝险之地,但西汉水河谷两岸山势并不陡峭,修不成散关那种两山夹一城丶或者是潼关那种山水相夹的格局。」杨阜插话道:「陛下,而且南北山势中间丶有西汉水相阻隔,此河夏冬两季水流相差迥异,也修不成中原那种有水门丶穿城而过的城池。」曹睿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将此作为给自己补课的教学现场一般,直接指点了起来:「既然不能以城池封锁住,那麽只能修建成武关那种大的关城了?借地势以作防御丶以一城控一地的那种?」「朕观此处河谷,西汉水以南山势陡峭,以北山势平缓些,且祁山堡就在河水北岸。」说着说着,曹睿用手指向北面不远的一处略高一些的山地:「彼处山势略高,或许可以从祁山堡修筑城墙向北延伸至那里?」「杨卿,从祁山堡至山脚下有多远?」杨阜目视了片刻:「约有不到二里。」「那就无妨了。」曹睿笑道:「不到二里的距离,应当没什麽难度吧?朕记得邺城长七里丶宽五里,这里修个不到二里见方的城池就足够了。」「在北面山上再修一堡,与祁山堡南北呼应,将西汉水以北就可以全部遮盖了。」「至于南面嘛……是修一小寨丶或者就乾脆都空着?」听着皇帝的大略分划,对其还不甚熟悉的张合丶郭淮二将都有些发楞。陛下竟然这般好脾气?被臣子指出错误,连句反驳都没有的吗?更何况陛下在被曹真纠正后,就立马能依照已有的知识丶定下新的方略来。以张合这种老将的视角来看,陛下所说的修城格局丶几乎是能将地利利用到最佳的了!「定然够了。」曹真拱手答道:「陛下今日亲至此处,又为秦州州治定下规划,不如陛下为此城赐名?」赐名?其馀身边大臣一并附和了起来,尤其是秦州刺史陈矫本人,更是挤到了前面:「此城乃是陛下所兴丶若再能得陛下赐名,乃是秦州一州之幸!」曹睿轻笑着摆了摆手:「朕从来不爱做这些虚的事情,祁山堡就在此处丶那就叫祁山城好了。」「以祁山一城镇守陇右,看诸葛亮还能再通过此地吗?」听罢皇帝之言,一旁的司马懿竟莫名思索了起来。修筑祁山城,不过是将这片纵横百里之长的西汉水谷底丶充分利用起来的方式了。那蜀相诸葛亮不过是对祁山堡围而不攻罢了,陛下修祁山城,为何又要再提到诸葛亮呢?还有前几日西县城头放着的那张古琴,又是何意?此前陛下在洛阳听闻诸葛亮来陇右,就不顾一切一般丶亲自率中军急速来援陇右。陛下为何对那诸葛亮这般重视?即使再是敌军大将,也不至于这般吧?曹睿并未理会众人各异的心思,而是带着臣子们登上十五丈高丶仅有一条弯曲山路与平地相连着的祁山堡。虎卫早已将祁山堡的全部关键之处予以接管,一行人等缓步而上,一直到了祁山堡南端的城墙上方才停下。毕竟到了二月,此时的天气,已比刚到陇右之时暖上许多。极目远眺之下,从祁山堡向西南丶河谷之地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湛蓝无云的天空漫无边际,一眼数不清的大军正在向南开拔。旗声猎猎传入耳中,更添了一丝登高望远的豪迈之感。山河如此壮丽,曹睿竟看得有些痴了,不由得从口中吟诵出一句赋来。「同天地之矩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一众文臣武将都不知所以,唯有司马懿似乎从记忆里想起了些什麽,皱着眉头思索着。曹植拱手上前:「如此景致在前,此句正应献给陛下,正如臣昔日将此句献给武帝。恕臣一时也无法作出更好的诗句了。」这时司马懿才恍然意识到,这句赋不正是来自昔日铜雀台落成之时丶曹植写的一篇《登台赋》吗?彼时铜雀台落成后,武帝曾在铜雀台上召开文会,命先帝丶雍丘王二人与邺下众士子一并拟文以作庆贺。几乎就是那次武帝对两个儿子文才的比较,开启了二人持续十馀年的较量!这篇《登台赋》写成之时,司马懿还在河内老家种田读书呢,若非曹丕后来将此事讲给司马懿听,他还不知道有这一回事。与曹丕关系最近的司马懿尚且模糊记得,其馀臣子们就更不知晓了。曹睿身为大魏皇帝,自然是坦荡且无所顾虑的。提到曹植昔日文作,也不过是借着景色有感而发丶几乎脱口而出罢了。听罢曹植之言,曹睿笑道:「若其他人说文思枯竭,朕说不得还能信。可皇叔说这般话,朕可就当皇叔不愿作诗了!」曹植讪笑着说道:「陛下若命臣作诗,臣当然也是能作的。」曹睿笑着摆了摆手:「不如这样吧,今日此地景致颇佳。依朕看,大魏的臣子们不仅应当尽心国事,最好还要懂些文华!在场之人若不能作诗,便今晚宴上每人罚酒十樽!」「诸卿,如何啊?」眼下随着皇帝登上祁山堡的,文臣中有司马懿丶陈矫丶杨阜丶王肃丶曹植,武将中有曹真丶张合丶牵招丶郭淮丶曹洪。正好文武各五人之数。五位文臣之内,曹植自然是诗才绝代丶王肃也是学富五车之人。剩下司马丶陈丶杨三人虽然久历庶务,若要挤也是能挤一篇出来的。但武将这边……张合喜文丶却水平庸常。牵招倒是个文武双全的,郭淮也是文士出身,但抵不过曹真丶曹洪这两个粗疏的纯武人拖后腿。果然曹真先叫起了屈,指向了对面那些文臣:「陛下,臣虽然饮十樽酒也无妨,但实在是不会作诗,似乎有些不公平啊!」司马懿丶陈矫等文臣也属实不知皇帝之意,一并束手看着皇帝与曹真二人。曹睿笑道:「朕说了,若不能作诗丶那就饮酒好了。大将军还不能饮酒吗?」「如果愿意作诗丶但不会作诗的,朕与雍丘王今日可以教你们作诗。」曹睿含笑看了一圈臣子们:「如何啊?」曹真摊了摊手:「臣还是饮酒吧!」有了曹真在前,曹洪也有样学样,一并嬉笑着拍了拍肚子说道:「臣也能饮酒!」大将军和卫将军摆烂在前,曹植不愿与其馀众人竞争丶加之顾及到曹真的颜面,也拱手道:「臣与两位将军一并饮酒就好。」王肃也是一般说法。「那好,现在剩下三文三武。」曹睿抬眉佯怒说道:「不许再少了,否则今日一点兴致都没有了。」张合倒是记得皇帝的言语:「臣愿作诗但却不会,劳烦陛下教臣一二了。」牵招丶郭淮皆将目光看了过来,几名文臣们也欲听听皇帝如何分说。曹睿笑道:「那好,朕就先给张将军作讲解,你们一边听着就是。」众人尽皆点头应下,反倒是刚才发问的张合有些不知所措了。对于这种沙场上纵横捭阖的大将,这般文事比让他砍十个脑袋似乎还要难些。曹睿看向张合:「所谓作诗,不过只是四个字,有感而发!至于篇幅格律,皆不如情感重要。」当下的诗,还不是原历史中丶唐宋之时那般考究,还在诗歌发展的早期阶段。世上第一篇七言诗,正是先帝曹丕在二十年前所作。「既然要写诗,就不能不写景致。朕且问你,你在祁山堡上眺望景色,都能看到些什麽?」张合喜文而不擅文,但为将者的胆气驱使他不愿在陛下面前露怯,犹豫了几瞬,方才说到:「臣看到西汉水向西南流去丶看到了大军向前行进丶看到了群山与旷野。」曹真与曹洪眼神古怪的盯着张合的后脑勺看,不过与张合私谊更好的郭淮并不感到意外。曹睿点了点头:「虽说格律不重要,但毕竟五言比七言简单,朕就教你作五言吧!」「将军方才说了三项,再多加一项就好。」张合双手交叉想了片刻,指了指城墙上飘扬着的旗帜:「臣也看到了旗子!」「好!西汉水丶大军丶群山旷野丶旗子,景物有这四项便够了。」曹睿笑着说道:「朕再问你,你身为大魏镇守秦雍二州的重将,此番向南进军武都,有何想法与感受?」张合几乎是本能般脱口而出:「自然是要为陛下前驱丶击败蜀贼,为大魏效死!」「很好!」曹睿点了点头:「有了景丶有了情,接下来的事情就都好办了。」 第308章 秦州文脉 张合纳闷的插话道:「可是臣听了陛下之言,仍然不知该如何作诗啊!」曹睿笑着摇了摇头:「若拿进军做个比方,张将军这是刚从陈仓走到略阳,真正要做成诗的话,倒是还差两步。」「接下来朕要说的,就是压韵。」曹睿指了指司马懿:「司空,将先帝的《燕歌行》给在场诸位背诵一下,后四句即可。」司马懿内心无奈,但也只能照做。先帝写的诗,尤其又是《燕歌行》这种得意之作,作为先帝四友之一的司马懿丶是不敢不会背诵的。清了清嗓子后,司马懿朗声诵道:「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曹睿看向张合:「有没有觉得先帝的这首诗,读起来有一种很顺的感觉?」张合沉默几瞬:「有的!但臣却一时不知哪里顺。」曹睿笑道:「最后一字!照我床丶夜未央丶遥相望丶限河梁。」「你看,最后一字是不是发音都类似?都有一个『昂』的音?」张合点头:「的确如此。」除了司马懿丶曹植丶王肃等三人之外,剩下在场的七人对皇帝之言均感觉十分好奇。就连曹真和曹洪两人都对视了一眼,竟然都惊讶于自己听懂了。最后一字发音类似嘛!曹睿背过手来,向南指了一指:「朕从你说的四个景里先选一项,就选西汉水。诗的第一句,往往以迭词开头丶或者以方位开始。」「现在朕让你用两个字来形容一下西汉水。」曹睿引导着张合:「记得要用两个字的这种迭词。」「朕给你举个例子: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张合一时有些犯难,好一会儿才定下来:「陛下,臣用『滔滔』二字!」「可以,」曹睿点头:「那张将军的第一句就已经写出来了。」「滔滔……西汉水?」张合试探着问道。「哈哈哈哈。」曹睿笑道:「是将军写诗,不是朕写诗。你说可以,那自然就可以的。」「那就『滔滔西汉水』。」张合点头问道:「那第二句呢?」曹睿接着说道:「所谓写诗,要有节奏丶要有递进,并无需堆砌许多的意象。从一件景致丶物什开始,写明写清丶把情感带出来。」「你们都听过皇叔写的《白马篇》吧?」文臣们尽皆点头。曹睿看向自己的将军们,略显无奈的念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此诗的开头就很好,白马载着游侠儿向边关驰去。一句接着一句,第一句白马丶第二句向西北驰去。」「那麽张将军既然以西汉水为开篇,不妨就将西汉水讲的明白些丶清楚些。」见张合又有些糊涂,曹睿笑道:「朕问你,西汉水是从哪里来的?流经哪里丶又到哪里去?有什麽用处?」张合答道:「这个臣知晓。西汉水自陇南发源,经秦州流向益州,现在大军正经西汉水南行向武都!」「好,那就先说西汉水发自陇南的事情。」曹睿引导道:「你前面用了滔滔,这里能不能再用个迭词丶将西汉水换个角度再描述一番?」「臣想想,」张合低下头来思索着:「宽宽?阔阔?长长?」曹睿笑着摇了摇头:「张将军,你方才用了滔滔二字。水之滔滔是用眼睛看的,那能不能用耳朵听丶或者用手触碰呢?换个感觉?」见张合依旧思索,曹睿提醒道:「能不能用湍湍或者冽冽?两种感官丶两个不同的词,你且选一个吧。」「臣选冽冽好了。滔滔西汉水,冽冽自陇南。」此句从张合的口中一出,不仅曹植等人眼前一亮,就连不懂诗的曹真与曹洪,一瞬间都觉得这诗有几分样子了。汉乐府也好丶昔日曹丕丶曹植为首的邺下文人也罢,写诗重叙述性,言浅情深丶而又广泛运用起兴。这种写作范式写出的诗句,第一句往往颇为古着质朴,连着两句丶四句才能看出好坏来。「前两句有了,第三第四句呢?」曹睿继续指引道:「方才你说西汉水从秦州流向益州,该如何表述好一些?」「从秦流向益?」张合脱口而出后,自己都笑了下觉得不妥,连忙补充道:「陛下稍待,臣再改改。」「流经秦与益?溯经秦与益?连结秦与益?」张合试探问了几遍。「后一个好些。」牵招在旁小声说道。曹睿笑而不语。张合按着方才皇帝的意思接着小声自语道:「那就是说作为大军行进之路了。」「开辟道路宽?」张合又抬眼看向皇帝。这下轮到郭淮提醒了:「张公,或许可以换几个词,更文雅些。」「道路换成驿路?」张合不与郭淮见外,转身问道:「驿路如何?」「好些,好些。」郭淮道。「开辟该如何换?」张合又自语了起来。曹植听不下去了:「已经用三句积累西汉水之势,第四局就是要爆发一些的,不妨用些激烈的词。」张合朝着曹植看去,曹植自知多说了一句,又不好不点拨:「用摧开二字,比开辟好些!」「那便是……」张合轻声说道:「滔滔西汉水,冽冽自陇南。连结秦与益,摧开驿路宽。」「有些样子,韵也压上了。」曹睿笑道:「讲了景色之后,就该讲人的心理活动了。」「就拿你本人来说,你今日为何来此处丶到了祁山?以后又要干嘛去?」张合乾脆答道:「臣乃陛下钦命都督秦雍二州诸军事的征西将军,尽臣之职属从陈仓援向陇右丶现在随大军行至祁山,将要经武都向汉中方向进军!」「说得不错,你正好说了三句,就写成六句诗好了。」曹睿点头。「陈仓至陇右一句,至祁山一句,向汉中一句。」张合似乎开了窍一般,出口说道:「将军守雍凉,引兵援陇右……」「韵脚不对,朕给你改一下。」曹睿插话道:「将军守雍凉,临危赴国难。」「牵招郭淮,接下来四句你二人帮忙一起改。」「遵旨。」牵招丶郭淮一并应下,只是不免心中泛起了一些嘀咕。张合想了许久,继续说道:「奉天子旨意,大军出祁山。」又是郭淮纠正起了词语:「大军改为王师好些。」牵招也笑道:「都是二字丶三字的结构,奉天子旨意丶似乎改一改好些。遵奉天子意?」郭淮看了一眼皇帝:「为报天子意似乎好些!」张合知道自己作诗作的有些慢了,在场众人都在等自己结束,就乾脆将二人的建议都接纳了:「为报天子意,王师出祁山。」曹睿出言提醒道:「方才张将军说的四个景象,西汉水丶大军丶旷野都有了,就差旗帜了。」张合点头应下,又想了片刻后说道:「陇右已收复,军旗向汉中。」「似乎又不押韵了。」「用汉川代替汉中。」郭淮提醒道:「旌旗代替军旗。」牵招小声看向郭淮:「已收复丶向汉川。都是一字加两字,似乎前一句应改一改。」郭淮答道:「用既已复!」张合倒是丝毫不尴尬,将牵招郭淮二人的提议全盘接纳,在脑中整理了一下后,向皇帝拱手说道:「禀陛下,臣的第一首诗已经作好了。」「说来。」曹睿脸上的笑意快要含不住了,但一旁的众文臣听下来丶对皇帝循循善诱的指点和这种作诗方法,还是颇为诧异的。原来写诗倒也不难?张合轻咳一声,朗声诵道:「滔滔西汉水,冽冽自陇南。连结秦与益,摧开驿路宽。将军守雍凉,临危赴国难。为报天子意,王师出祁山。陇右既已复,旌旗向汉川。」张合一首五言诗诵罢,发觉周边的诸位同僚都沉默着盯着他。「这是怎麽了……」张合诧异的问道:「陛下,臣哪里说得不对吗?」当然没有哪里不对,而是张合在皇帝与曹植丶牵招丶郭淮三人的助力下,不过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写出了一首远超平均线的五言诗来!曹植拍手赞道:「臣听陛下此番对张将军的言语,竟有了些昔日初读先帝的《典论》的感觉!」曹睿笑着摆了摆手:「别拿朕和先帝一般比,这样不妥。不过朕对当下作诗的总结,刚才也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其一言浅情深丶其二用叙事手法徐徐递进。」「至于诗句开篇,倒是朕取了个巧,让张将军沿用套路了。」曹睿笑道:「皇叔不必惊讶,朕刚才说的方位丶或者迭词,不过是将看过的一些诗总结了两种罢了。」「先迭词拟景再起兴,如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或者以方位开始,如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曹植感叹道:「待大军回返至洛阳后,臣与吴季重整理的诗集文选,还望陛下亲自指导点评一番!」「可以,待回军洛阳再议吧。」曹睿颔首应下。张合在一旁却等的有些不耐:「陛下,臣这首诗写的如何啊?」「写得极好。」曹睿笑道:「张将军的这首滔滔西汉水,以朕看可以刻于石上,为新建的祁山城多些文气!」「方才朕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那麽朕就以『滔滔西汉水』首句,命你们每人写一首五言诗来。」「还是那个规矩,写不出的罚酒十樽!」众人一并应下。曹洪看到张合作诗那般容易,不由得拉了拉曹真的衣袖:「子丹,不如你我也一并作诗算了?」「莫非要当着陛下食言吗?你且自己去做吧!」曹真白了曹洪一眼,甩开了手并不搭理他。 请假条(感冒) 可能最近熬夜实在有些多,抵抗力下降,今天感冒实在有些难捱,昏昏沉沉的丶脑中如同浆糊一般。不好意思,今日欠的两章,明后两天各补一章。入冬了丶身边感冒的人也越来越多,书友们保重身体。(本章完) 第309章 新人旧人(补周六) 当晚,就在祁山堡中,曹睿下令宴请随军行至此地的一众文臣武将。收复祁山堡,对于大魏此战来说是个标志性的事件。自曹操弃武都郡北上以来,祁山堡一直就是大魏在陇右丶实际上领土的最南端。从今日起,大魏军队再南下的话丶实际上执行的就是进攻丶而非收复失地了。攻守易形也!曹睿并不爱饮酒,自即位以来的场场酒宴丶无非藉此与臣子们沟通情感丶相互熟络罢了。未作诗的曹真丶曹洪丶曹植丶王肃四人,人人皆先饮了十樽。而今日『诗才』最为瞩目的征西将军张合,在宴席上也是春风得意,在众人面前展露了一番自己对于五经的喜好。兴至之下丶还向皇帝推荐了自己的同乡丶出自冀州河间的儒士卑湛。曹睿也毫不扫兴,就在酒席上将卑湛命为博士丶当场吩咐曹植返回洛阳后丶将卑湛引入崇文观中为任。酒宴开始将近一个时辰后丶伴着堂内鼓乐与虎卫剑舞的表演,宴席上大魏君臣的欢笑更为热烈些了。兴许是年龄大了,又或者是今日酒宴过于放松,年过六旬的卫将军曹洪不可避免的醉了,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像打结了一般。「陛下,臣要再敬陛下一樽。」曹洪端着酒樽站起:「文治武功陛下均有了,过几日再将武都郡都打下,就可以打到汉中丶打到成都去!」「到时候臣自己去将那刘禅为陛下捉来,让他在宴席上给陛下跳舞!」曹睿此刻也有些微醺了。不过微醺和醉酒,之间还隔着极远的距离。看着曹洪带有醉意丶挺着肚皮的身形,曹睿笑着说道:「卫将军好气魄!若来日攻入成都时卫将军在军中,朕定命你为先锋攻城!」「且满饮此樽!」曹睿说得滴水不漏,可曹洪却似乎没听出来一般,竟笑的愈加大声了。曹洪醉了,可在此的一众臣子们却醉得不多,大半都仍清醒着。听闻曹洪夸张的笑声,众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曹洪拍着肚子笑道:「不用去成都,待攻武都丶下辨两城的时候,陛下就可以命臣为先锋!」「哦?卫将军欲为先锋?」曹睿自然看到了众人的目光,借着微醺时的酒意,半是询问丶半是玩笑的开口问道:「卫将军准备怎麽攻武都丶下辨二城!」曹洪得意的说道:「若说攻武都丶下辨,恐怕在场没人比臣更为熟悉了!」「何以见得?」曹睿笑着回问。「臣之前就在下辨击破了张飞丶马超二贼!那是建安……」曹洪想了几瞬,但仍未想清,于是用求援的目光看向曹真。「建安二十三年。」曹真无奈,只得出言提醒道。「对,二十三年!」曹洪咧嘴笑道:「臣愿为先锋,领本部先行南下!五日破武都丶十日平下辨!」曹睿知晓曹洪酒醉,只是当其酒后失言,并不以为意:「卫将军豪气可嘉!但你今日酒醉了,朕可不能将先锋之任就这般给你了。」曹洪还欲说话,却被起身走至身旁的曹真劝住了:「卫将军先入坐吧,莫要再闹笑话了。」在场曹氏之将,只有曹真与曹洪两人。曹洪醉后言辞放浪,对曹真这个大将军来说也有些抹不开面子。或许是曹真向下按曹洪的力气大了些,曹洪一时不适,竟出言怼起了曹真:「怎麽,做了大将军就可以这般压我了?」「你莫忘了下辨战时,我才是一军主帅!都护将军!」曹洪虽然酒醉,这种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丶职位却并未忘却。酒后的交谈最易聊出火来。好脾气的曹真,听闻曹洪之言也气极怒道:「都护将军做得好大事!昔日众将一齐建功丶倒成了你一人之事了?若无我和曹文烈襄助,你连下辨都守不住!」眼看着这两人火气越来越大,张合也起身来到两人身前劝道:「大将军丶卫将军,你二人莫要因旧事置气了。」「卫将军,陛下在前看着呢,醉酒的话还是入后歇息片刻吧。」若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张合的言语并没有什麽出格的地方。醉酒了就先撤嘛!何必惹得宴席上大家不开心呢?嘭!曹洪直接挥手打翻了酒樽,酒液瞬间洒满了几案,惊得一旁侍酒的虎卫都退后了两步。曹洪瞪着张合质问道:「你张儁乂也帮着曹子丹一起来压我?」「休要忘了昔日在官渡,是谁跪在营门处丶膝行到我面前请求投降的!如今做了征西将军,好大威风,旧事都忘了吗?」曹睿坐在堂上挥一挥手,鼓乐声瞬间戛然而止,将曹洪丶曹真丶张合三人显得格外突兀。「够了!」曹睿的脸色也渐渐变得难看,出言喝止道。「来人!」曹睿面色冰冷的吩咐道:「将卫将军带下去醒醒酒!」直到曹洪被虎卫架着双臂向外带走,才恍然般意识到自己似乎失言了,但酒意越来越沉,他最终也没能说出些什麽来。宴席也不欢而散。……翌日清早,酒醒后的曹洪跪在皇帝大帐外请罪。曹睿并不见他,只是命其去寻曹真丶张合二人道歉,紧接着又将司马懿丶杨阜二人叫至了身边。曹睿叹了口气:「说是收复祁山丶收复陇右,真正大胜的无非就是略阳一战罢了。」「曹洪只是随在后面丶并未接战,就尚且如此骄纵。那军中其他将领呢?如何能让朕不忧心?」杨阜拱手说道:「大军方才收复陇右,些许骄纵倒也正常。强军之将如何不骄?努力求胜就是了。」「虽说曹洪之言的确出格了些,但其身为宗室重将,当下大军即将攻伐,还是不宜处置他,待战后再分说吧。」曹睿抬眼看向杨阜:「朕记得昔日下辨战后,曹洪饮宴中放纵过度,还是杨卿劝谏于他?」「此一时,彼一时也。」杨阜毫不避讳的说道:「当年曹洪乃是领兵主将,得意忘形势必会影响全军安危,因而臣出言劝谏。」「如今陛下本人就在军中,曹洪此人言行举止并不会动摇大军战意,若是处置他丶反倒会影响更大些。」曹睿轻叹一声:「曹洪是武帝堂弟,资历也是大魏军中少有之人。待战后回军洛阳,朕让他从中军中去职离任,顶着封号爵位在洛阳养老吧。」杨阜颔首不语。一旁的司马懿看着两人言语,心中却泛起了一些异样的感觉。曹洪无能丶去职乃是正常之事,但终归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不知又是谁会接任曹洪所统的中垒营呢?司马懿接话道:「按陛下先前的分派,右将军朱盖在战后并无职司,恰好可以回到中军中丶顶替曹洪之位。」曹睿瞥了司马懿一眼:「中军员额五万,其中武卫营就占了两万五千。许褚这个武卫将军只是日常负责武卫营运转,营中诸两千石将领,或统兵两千丶或统兵三千,战时皆独自听从大将军调派。」「略阳之时,朕看夏侯和不是领兵打的颇好吗?他今年二十五岁,与朕年纪相仿丶领三千兵不也没差错吗?」「就将中垒营拆分好了。」曹睿淡淡说道:「七千兵的员额,正好可以分成三个两千石统领。」司马懿道:「夏侯和亦是年轻有为,宗亲将领中亦有许多青年才俊。曹纯之子曹演丶大司马之子曹肇,皆是一时之选。」曹睿点了点头:「曹演在武卫营中为司马,曹肇在寿春任参军。回洛阳后记得提醒朕一下,将此二人擢升为两千石校尉丶入中军领兵。」「臣记下了。」司马懿道。此时,司马懿心中也嘀咕了起来。若说中军将领何人与司马懿最为不和,恐怕就是卫将军曹洪了。去年搞出曹洪乳母淫祀一案时,陛下对曹洪也只是象徵性的惩处了一下,并没过多动作。好在曹洪现在终究是恶了陛下的心意,即将滚回家中养老。若不惩处曹洪,又如何给张合一个交代?其他降将又怎麽看?但陛下刚做出将曹洪撤职的决定,就又准备提升两位曹氏之人领兵。陛下身边最为得力的夏侯献,也一直没有负责作战任务丶只负责陛下戍卫之责。中军抓得如此之紧,果然有武帝之风啊。而如此看来,中军的领兵之权定会进一步分割。陛下可以讲人情,但万万不会拿中军做人情……曹睿神色淡然的问道:「按照原定计划,八日至卤城丶九日丶十日两日休整,明日继续进军。」「后勤调度的方案都做好了吗?」司马懿拱手回应道:「禀陛下,粮草转运的方略也已定下。此番行军后勤通路并无前例可依,因而调度方略都是新拟的。」曹睿打断了司马懿的话:「朕记得朝廷大军九年前进军过武都,但彼时乃是从陈仓道出兵对吧?」「从陇右进军还是头一次。」司马懿回答道:「正是。此方略乃是由陈季弼与邓士载一同完成的。」曹睿来了兴致:「陈矫庶务如此之多,怕是邓艾做得多些吧?朕在略阳接见过他一次,而后便再没见过他了。」(本章完) 第310章 坚壁清野 司马懿笑道:「陛下明鉴,邓艾此人做事确为得力。」「他细细审问过了略阳投降蜀军,查清了蜀军进军路线与粮道后,又将蜀军沿途几处可能重兵防守的地方做了分划。」曹睿颔首道:「知山川地理而后用兵,这也是为将的基本功了。邓艾能识地理丶懂后勤调度,就已经算有潜能了。」「邓艾是怎麽说的?」「陛下,且容臣去取舆图来。此前张翼所画舆图虽然大体上都有,但到了具体细节丶还算失于详尽。」司马懿拱手道。「司空去吧。」曹睿吩咐道:「再将大将军丶征西将军,还有陈矫牵招一并唤来。」片刻后,众人齐至大帐之中。司马懿介绍了一番行军路线之后,曹睿看向曹真张合二人:「方才司空说得明白,并无太多路线可行。」「西汉水作为运粮坦途自不必说,但大军行进丶却不完全按照西汉水的走势而来。」「自祁山沿建安川水南下至建威,再沿洛谷水至武都,再从武都向东南方向的下辨行军。」武都郡以武都县得名,而此处所说的武都就是武都县城。可此时的武都郡治却在下辨。曹睿扫视了一遍臣子们,沉声说道:「具体进军方略由诸卿决于朕前,然后大军先锋明日开拔!」「大将军有何方略?」曹真沉默几瞬,随即语气坚定的拱手说道:「禀陛下,此番进军确与以往不同,应当谨慎而行。」「从祁山南下,四十里可至建威,其间河谷平缓丶宛如祁山附近的西汉水河谷一般,大军可以纵横无碍。」「从建威南下,复有一百里可至武都。山路狭窄大军必须缓行,宛如此前大军从上邽南下丶经木门道而至卤城丶祁山一般。」「而从武都到下辨约有一百四十里,其间或为山路丶或为丘陵,亦非行军坦途。」曹真看向皇帝:「臣的想法是,不若在祁山此处分兵。」「一部在祁山丶建威岔路驻守,与祁山堡守军协防之时丶同时扼守西侧西汉水要地,防止蜀军经西汉水至大军身后。」「另一部向南攻建威,经建威南下至武都。」「待攻取武都后,再择机而行攻取下辨。」曹睿轻轻颔首,随后看向张合:「征西将军以为该如何用兵?」张合嗓音低沉回答道:「臣也是与大将军一般看法。」「建威不足虑,真正关键要地在于武都丶下辨,以及下辨以东的河池。蜀军若防守,定然会在下辨河池一带重兵以阻,以防大魏军队东西合围!」「说得好!」曹睿点头说道:「大军在祁山可以南下攻取武都,陈仓驻军亦可以沿故道向西南进发武都!」「朕记得关中此刻尚有一万八千五百外军,以及九千郡兵对吧?」「正是如此。」曹真答道:「可命朱盖或者夏侯儒统兵自陈仓进发。」曹睿思索片刻:「就让夏侯儒统长安所剩的一万五千兵马沿陈仓南下吧?」「诸卿以为如何?」「甚妥。」「陛下圣明。」众臣纷纷表示赞同,曹真出言说道:「留右将军朱盖守陈仓丶关中护军辛毗守长安。」「平南将军夏侯儒统率其在荆州带过来的一万兵丶加之牵镇西所遗五千兵,共计一万五千之数。」「从祁山沿渭水道传令至长安约八日。夏侯儒若从长安进军,至少要七百五十里,至少要二十馀日。」曹真补充了一句:「臣当年从长安进军下辨的时候,自己走过此路的。」「这般说来……」曹睿心中暗暗计算着大军汇合的时间:「夏侯儒率一万五千兵进军河池,最少也要一月了?」「正是如此。」曹真与张合一并点头。曹睿又转头看向司马懿丶杨阜等人。思索片刻后,司马懿丶杨阜丶陈矫三人也一并赞同。既然夏侯儒从长安至武都的大约时间已经确定,曹睿肃然看向自己的诸位臣子:「夏侯儒要一月能至河池,从祁山至下辨,无非一共三城丶二百八十里路罢了。」「一月之内,能否为朕攻至下辨?」曹真丶张合一并应声。「那好,朕就命征西将军督诸军为前部,朕与大将军自为后部。」「张将军,你要多少兵?」曹睿直直看向张合。张合思索几瞬,轻咬下颌说道:「禀陛下,臣本部加之鹿磐丶郝昭二将所部,现尚有一万一千之数。」「请陛下将中军两万步卒与臣一万五千,再与臣五千骑兵。」「三万之众作为前部,攻取建威丶武都已然足够,兵若再多也无甚益处。」张合说得倒是实话。有时候并不是兵多就一定好的,三万军队足够在陇南的山地间行进攻伐的了。「大将军觉得呢?」曹睿又问向曹真。「臣以为可以!」曹真乾脆答道:「此处离武都不过一百馀里,骑军大部都留在祁山,若有警讯也足以为援!」曹睿点头道:「征西将军张合!」「臣在!」张合起身至堂中,躬身一拜。「朕将典满丶夏侯和二将所部五千骑尽数与你,另派武卫将军许褚率一万五千步卒悉数听你调遣。」「明日大军进发!待攻取武都之后,朕亲亲至武都与你汇合!」「臣张合遵旨!」张合严肃以对。「杨卿!」曹睿看向杨阜:「你随张将军一并南下,襄助军略。」「遵旨。」杨阜起身答应下来。「大将军,明早遣信使持朕诏书前往长安,命夏侯儒出兵陈仓!」「臣领旨。」曹真答道。曹真已经习惯了率中军随在陛下身边的安排。不知何时,曹真的心态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以大将军之尊,安于陛下之侧统揽全局,想来倒也不错。……二月初十,征西将军张合督步骑三万一千众南下,当日下午骑兵便占据了几成空城的建威。二月十三日,张合率军抵达武都城下之时,守卫城中的五百蜀军当即弃城而逃。十四日晚,一封来自前线张合处的军报抵达了祁山大营处。在张合率三万一千众南下之后,此处剩馀的两万八千中军,正在紧锣密鼓的丶以祁山堡为依托修建长久驻军的军垒。按照司马懿的说法,先筑营垒丶再筑城池丶后迁羌人,这般顺序是最为合适的。曹睿也准了司马懿的建议。而张合的军报,却让率先接到军报的曹真极为诧异。「陛下,张合的军报送来了,武都已克。」曹真手里攥着军报,径直走进了皇帝所居的大帐。「武都拿下了?这是好事,大将军为何眉头紧锁?」曹睿不解问道。「蜀军弃城而逃,武都城并未防守。」曹真将军报双手递至了皇帝面前:「臣几句说不详细,还请陛下看一看军报吧。」军报是张合与杨阜二人共同署名所发。在文书中,张合与杨阜推测,蜀军之所以在建威丶武都二城全不设防,乃是要诱大魏之军深入武都郡中,意图在下辨一带狙击王师。曹睿将手中竹简放在桌案上,抬头看向曹真:「诱敌深入?朕记得武都丶阴平二郡早就几乎无人了吧?都被武帝迁走了?」「正是。」曹真答道:「张合也在军报中说,武都几乎就是空城一般,早就没了什麽人烟。」「当下情况,更像是诱敌深入加上坚壁清野。」坚壁清野吗?曹睿轻笑了一声,只是以诸葛亮此人的性格,断然不会作开门揖盗丶等着大军入汉中之事。下辨丶河池?又或者是更靠近汉中一些的沮县?诸葛亮会在哪里等着自己呢?「传令,让张合派骑兵迅速向下辨丶河池进发。在这两处撒开了好好寻一寻,朕就不信了,难道凭埋伏丶就能埋伏得了朕的六万大军?」没错,此时魏军亦有六万之数。除去张合带走的三万一千步骑,曹睿身侧尚且剩馀两万八千中军,且以骑兵为主。牵招所部所剩的九千步卒,除去伤者外丶几乎都戍于上邽丶新阳丶冀县三城之内,并协调着本地羌人迁至关中之事。在俘获马岱及张翼所部后,曹睿对诸葛亮此番军队的总况也了解的愈加多了起来。此刻诸葛亮所剩之军应不满六万。以大魏中军之强,此刻的蜀军又有何惧呢?曹真答应了下来,转念一想,便向皇帝建议道:「那张合本部步卒依旧在武都不动?」「不要动。」曹睿顿了一顿,随即答道:「朕似乎有种感觉,诸葛亮想再玩一次汉中之战的旧事,在汉中左近拖垮朕的军队,一如建安二十三年一般!」「大将军,你说会不会此时的孙权亦会有动作?」大魏疆域与吴蜀均为不同。蜀国限于益州一州,吴国虽然横跨荆丶扬,却有大江为凭丶可以东西调度。大魏的东西调度可就要按月丶甚至按季度来算了。曹真先是诧异了几瞬,想了想而后说道:「陛下多虑了吧?去岁在淮南对吴军杀伤俘虏如此之多,他们哪还有馀地继续进犯?」「不过传讯下去也是好的。毕竟有备无患。」曹睿点头:「正是有备无患。朕大略觉得孙权是不敢出兵的。倘若他若真敢进犯,朕下一步可就要以荆州为目的了。」(本章完) 第311章 下辨埋伏 曹睿与曹真二人商谈过后,便定下了给张合的回覆。从祁山至武都,不过一百四十里路,骑军传讯一日便至。张合收到了皇帝诏令,当即就召典满入其大帐之中,准备命其率本部两千骑军丶明日清早便向下辨进发。诏令中并没有指明让张合出兵多少。在张合看来,派两千骑军与五千骑军并无多大区别。张合眉眼威严端坐帐中,下令道:「陛下有诏,命本都督遣骑军先行去下辨丶河池两处查探。典满,你明日便率本部先行。」「末将谨遵都督号令!」典满眉眼间尽是喜色。典满转身离去之前,张合还是嘱咐了一句:「若遇蜀军当面丶不必交战,将军情报回本都督处,也算你立功一件。」去年在淮南战时,典满不过随中军大部作战罢了,并无单独领兵的机会。黄初二年南下之时,典满不过是千石司马丶回军后才被拔擢为都尉。而后两次征吴,更是连仗都没打过。去年在洛阳,典满甚至都要与毌丘俭套近乎丶以求有朝一日可以独立领兵。略阳战时得以攻坚,典满就已经觉得满足了。今日被下令作为大军先锋,典满更是喜出望外。与其说闻战则喜,不如说身为典韦之子的典满典子安,更明白马上取军功的道理。父亲典韦舍命救了武帝,给自己荫下了个司马的职位。自己年过四旬,年已二十的独子典恒尚是白身。定要为他挣得一番家业!典满虽说意气满胸,但在中军多年的军事素养,依旧让他率军谨慎前行,一日不过行进五十里,甚至可以说得上过份保守了。去年从淮南回军洛阳后,陛下便数次亲至中军营寨中,常与众将论述军事策略。这些军事教学倒还在其次,毕竟武帝当年着成《兵法新书》后,就在中军中多次讲解。陛下提及的军略,多半还是以《新书》为主的。但与此前不同的是,陛下从洛阳出发之时起,每逢调动或者作战,定会将当下形势丶敌我对比丶战略与战术目的,一一与诸位两千石将领分说清楚。因而即使是典满这个虎贲校尉,也明白夏侯儒还要二十多日才能到河池。张合又未下令出兵时间,因而典满倒也不急。十六日出兵,典满直到十八日中午方才抵达下辨城外十五里处。「冯参军,此处为何这麽多被毁弃的营堡?」典满面带不解之色,向身侧的参军冯化出言问道。昔日下辨之战时,冯化亦随在军中到过此处,被曹真派至张合军中,又遵张合之令丶随于在典满军中一并前行。冯化答道:「典校尉或许不知,大约百年以前丶下辨此地有一太守唤作虞栩。此人率军从羌人手中夺回武都一郡,并在郡中修了许多营堡,以作防御羌人之用。」「此处荒废的营堡,在下昔日来时也看到过,当时并未如此破旧。兴许是几十年前又起羌乱,被本地之人又启用了吧。」毕竟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典满还是有些好奇的:「现在武都郡百姓稀少,当年武都郡有多少人?」冯化想了几瞬,皱着眉头答道:「当年从洛阳出兵之前,武帝命秘书监的人丶从典籍中翻阅旧事,给我们讲了许多武都郡的旧闻。」「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大约有四万多户吧?」「光武都就有四万多户?」典满惊呼了起来:「我在上邽听人说,新设的秦州现在也才三万多户!」「若非这些割据自守之贼,说不得早就山河一统了,昔日又何必迁武都之民呢?」冯化答道。典满撇了撇嘴:「此番正要拿这些蜀贼的头颅立功!」二人正在交谈之时,前方哨骑回报丶称下辨城四门紧闭丶但全然不知其内是否有人驻守。典满轻哼一声:「若非有埋伏在内,那就是如昔日建威丶武都二城一般,皆是空城了!」「传令,让翟司马率五百骑为前部丶若是发现城上无人值守,立即进城搜寻全城!」斥候领命而去,一个时辰之后,典满也进了下辨城中。冯化拱手问道:「典校尉,是否要先通报都督一声?我等出发已经三日了。」「都督命我查探下辨丶河池两城。今日刚刚取了下辨,待河池收复之后,再一并回报!」冯化也只好听令。翌日丶也就是十九日清晨,天色刚亮之时,典满便继续领兵东行。二十一日回返之时,下午时分,典满所部的斥候却发现下辨城城门洞开,俨然是被蜀军攻破了!典满皱着眉头进入城内,却发现城中留守的五百骑兵,几乎被杀了近半,尸首都被放在空无一人的府衙之中。其馀骑兵,皆都不知去向。典满心中大惊,急忙率部出城从西门冲出,欲要向西回返。刚出城不到三里丶却发觉有一蜀军军阵从北侧山坳里涌出,挡不足三十丈宽的必经之路上。此部蜀汉步卒中,主将正是镇北将军魏延。魏延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道:「丞相命我以下辨为诱丶率八千人在此伏击,却不料只等到了这麽几个魏狗。」「传我将令,击鼓吹号丶令城中埋伏之兵一并杀出。骑兵又能如何?」下辨南面临河丶向西是通往武都之路,东丶北两面皆是平地。如今西面道路被阻,城中埋伏的两千军士又阻住魏军归路,典满俨然陷入了蜀军的包围之中。「这群蜀贼阻我去路?城中必然有敌,恐怕凶多吉少了。」典满皱着眉头,骂了一声说道。「那该如何是好?」冯化急切问道。就在两人说话之时,下辨城中的城门已被关上,城池与西北侧山脚中所夹的缝隙,也被城中涌出的蜀军步卒渐渐占据。「也不知对面蜀贼是何将所领,竟将我逼到如此地步。」典满握紧了手中缰绳:「冯参军,你问我怎麽办,我倒要问你呢!」冯化长叹一声:「难道你我要命丧于此了吗?」典满盯着冯化看了几瞬,随即哈哈大笑:「哪就到了如此地步?瞧给你吓得,快哭了是不是?」冯化愕然:「哪还有路?前路去路皆被堵上了。」典满冷笑一声:「莫忘了我乃是虎贲校尉,所部骑兵乃是旧时的虎骑!」「冲出去,不就有路了吗?」冯化正欲再问,典满却拨马便向后走去,大声朝着传令兵们呼喊道:「前军后军对调,变锋矢阵!」「告诉刘司马!本校尉随他军中为锋锐,陈丶何二司马居后!」不待冯化反应过来,典满狞笑着捏紧手中长戟,轻磕马腹丶胯下棕马竟渐渐加快了脚步。等到典满到达后队之时,刘司马所率后队也已变成了前队,开始朝着东边小步走了起来。马匹渐渐提速,先是小步快走,而后扬蹄小跑,走了不到一里,马匹的速度渐渐提到了冲锋之时的迅疾。冯化被裹挟在军中,平日对他这位参军礼敬有加的中军骑卒们,此刻竟无任何一人理会他的惊恐与慌张。全如在洛阳郊外演武场中训练的那般,骑卒跟进什长丶什长跟进都伯,都伯望着司马的旗帜,司马随着最前方冲锋的校尉。一千五百中军精骑在手,不管到了什麽境地,如何又能轻易言败呢?马蹄声如低沉雷鸣一般响起,而方才在下辨城与山势之间丶仓促立起的蜀军步军军阵,也颇有些不稳之势。魏延本部的汉中兵早已在略阳之时打光了,当下所部的步卒不过是从吴懿手中接过来的部队。将领非亲信之将,兵卒非亲领之兵。虽有八千步卒,却左右两分。西侧阻住典满归路的六千步卒虽已列阵,但在典满全军向东突去之时,又岂能追得上骑兵的速度?东面城池与山间空地丶列阵守备的校尉句扶,乃是听闻魏延说丶此处埋伏有大功可立,方才主动请缨埋伏城中的。谁又知晓会遇到魏军骑兵冲击呢?这些吴懿曾经带过的兵,又未经历略阳战事丶平地列阵虽然长矛极多,也携带了许多弓弩。但弓弩不过散乱的射了三轮,不过杀伤了一百馀骑,魏军骑兵便如一股潮头一般拍向了蜀军军阵。典满驱马在前,右手屈身向前丶平举握住长戟丶作为锋刃最前的刃尖,直直从中插入蜀军步卒的阵势之中。还有两丈的间隔之时,蜀军最前端丶按着昔日训练握紧长矛丶抵在地上准备迎接骑兵冲击的兵士,就看到了典满那张怒目圆睁丶大吼着的脸。身为典韦之子,在中军从军近二十年。虽一直以来郁郁不得志,只是没有独自领兵的机会罢了。但谁若小看了他的武勇,一定是会尝到后果的。几乎就在一瞬间,这个不足二十岁的蜀军步卒丶被典满冲击过来的气势所夺,呆立原地肌肉僵硬不知所措。下一瞬间,戟尖便划过了这个蜀军步卒的喉咙,收割了一个不满二十岁少年的生命。中军骑兵虽说精锐,但也不是为了像这般砸向步军军阵的。但此刻已是紧要之时,若不向前奋力冲击丶在骑军军阵与蜀军的一撞中寻得生机,哪还有生路可寻呢?(本章完) 第312章 猇亭?赤亭! 典满虽不及其父勇力卓群,但粗估起来,也有其父四分神韵。在下辨城外这个仓促而成的战场中,已然足够了。西边是陷入包围丶归心炽盛的魏军精骑,东边是从未遭遇过骑兵冲阵丶仓促立起军阵的蜀军步卒。只是短短一撞,几乎瞬间就将蜀军阵势冲出一道口子。先是典满本人冲击在前,越来越多的骑士随在其人身后涌来。或是骑兵的矛戟撞向步卒的脑袋和胸膛丶或是步卒寻着空档丶奋力一挺将长矛从侧面插入马腹,惹得骑兵连人带马一并栽下来。一千五百骑兵丶两千步卒,就这样在厮杀中丶互相收割着对方的生命。魏延本寄希望于句扶能堵住魏军归路,自己驱大部步军上前终结战场。在看到魏军骑兵变阵冲向句扶的方向后,魏延几乎瞬间便知自己计划落空,急忙驱动军阵向东移去。终究是没有赶上。几乎不到小半炷香的时间,典满所部的骑兵就强行冲破了蜀军军阵丶得以向东逃离出去。虽说骑兵与步兵作战丶按惯例都是步兵损伤更多。但这是在步兵失去阵型丶骑兵得以冲杀追击的情况。当下的战场境地,对于典满来说,能率部突走就是幸事,魏延的大部蜀军还在后面追着呢。并不容许他继续引骑兵追杀蜀军步卒。因而当魏延来到下辨城下后,向两侧山脚和城墙寻求遮蔽丶溃散开来的蜀军兵卒,得了援救后纷纷集结。算起来,蜀军与魏军的伤亡均约五百。虽说这般一比一的交换比例丶对于步兵来说已算战绩不错了,但魏延伏击魏军的计划毕竟落空了。「校尉,蜀军军阵尚在西侧,当下如何行事?」冯化此时已不那麽慌张了,随在军阵后面冲了一番,也增了许多胆气。典满此时却真正叹道:「向武都的道路被阻,虽然眼下将这些兵带了出来,但不论如何,我还是要将军情给都督传回去的。」「怎麽传?」「杀回去!」典满凝神盯着西面,看向逐渐封住下辨城和山间空隙的蜀军步卒。「待今日晚些丶天黑之后,举火从南岸河滩上夺路而走!就算拼着将这些骑兵再扔在此处一半,我今夜也要冲回去!」冯化拱手答道:「谨随校尉之后!」当晚,趁着入夜前的昏暗天色,典满率着剩馀的一千骑兵渡过下辨城南的河流,举火急速向西。驻扎在下辨的蜀军只得放了几番弓弩,杀伤了一百馀骑而已,并无馀力阻止典满西归。……魏军还在传讯之时,驻守下辨的魏延的就已经将军情传给了后方的诸葛丞相。此时的诸葛亮,正驻扎在下辨东南百里处的赤亭。就在赤亭方圆十里之内,诸葛亮足足驻扎了三万兵马,依托河流山势丶分三十馀营分别依河屯驻。昔日刘备与陆逊在猇亭对峙之时,刘备率五万大军立数十营寨,与陆逊所率的吴军相持半年之久。而赤亭这里的山川地理,比之当日的猇亭更为险要丶更加易守难攻。更何况,汉承火德丶尚赤色。赤亭之名,似乎在冥冥中与炎汉相合。诸葛亮之所以能够驱动大军北伐陇右,无论进军或者退军都调度顺畅,其中大半之功是藉助了汉中至陇右便捷的水利漕运。除了发源于天水郡内,经卤城丶祁山可以直通阳安关的西汉水外,另外一条主要河流丶就是发源于陈仓的故道水。这两条大河,正是嘉陵水的源头。后世将嘉陵水称为嘉陵江,而后注入长江之中。西汉水从西北向东南丶故道水从东北向西南。两条大河汇集之后,顺流向南不过四十馀里,就是汉中最西端的重镇武兴。而赤亭,就位于武兴以北,介于下辨与武兴之间的重要位置。西汉水可以通船,但江边道路并非处处都能行军。诸葛亮先前北伐之时,大军行进的道路就是沿武兴北上至赤亭,向西北进至下辨,再沿武都北上至祁山。总而言之,赤亭位于青泥水与故道水交汇的重要位置。扼守赤亭,魏军就无法从下辨来攻。是个如潼关一般的险要之地。可称险要之地的地形并不罕见,却往往因为人员和战争的调度时兴时衰。而赤亭,此刻就是被诸葛亮选中的地方。诸葛亮的中军大营,就驻在位于赤亭丶故道水东岸的山间平地之上。杨仪手持魏延军报,徐徐走入了丞相大帐之中:「禀丞相,镇北将军魏延军报,魏军昨晚已从下辨逃离,斩获魏军骑兵一千有馀,魏延所部损失不过一千。」诸葛亮盯着桌案上的舆图:「魏军显然已经知晓我军动向。接下来,就等魏军来攻了。」「武兴筑城的进展如何了?」「回丞相,赵将军在军报中说,武兴城在出兵之前就已修筑近半。再有五日,定然可以将城池完整修好。」诸葛亮点了点头:「五日,这个时间已经足够了。威公,传令魏延,让他远远派出斥候丶得知魏军来袭后第一时间传讯。」「若魏军太多,准他从下辨城沿青泥水撤回赤亭。让他自己依时局而定,本将并不为他设限。」「遵命。」杨仪应下后,却仍呆立原地不动,几瞬后方才问出话来:「丞相,属下想了两日还是不明白,为何不守下辨丶河池两城,而一定要在赤亭扎营呢?」诸葛亮自从祁山回返之后,率大军进发到赤亭后丶就乾脆选在了此地驻守。手中的五万多军队,除了留魏延埋伏在下辨以南丶派赵云率万人驻守武兴丶修筑城池外,以及部份运送百姓,剩下军队几乎都留在了赤亭。其中虽有将领和府属之臣不解,诸葛亮并不解释,而且是用命令强压了下来。直到今日,蜀军终于在赤亭附近修营驻扎完毕。杨仪眼看时机到了,终于问出了心中埋了数日的话来。诸葛亮长叹一声:「非是我数日前不与你们分说,而是自祁山南撤之后,军中将士皆有归心,都以为能撤到汉中去。」「但本相想了许多时日,认为还是不能只在武兴丶沮县一带拒敌,离汉中实在是过于近了。」「而赤亭此地险要且荒芜,只有修好营寨之后,将领及军士们才会心安。加之此处离汉中不远,据敌于此才能无虞。」「威公,你且随我出来。」诸葛亮缓步走出大帐之中,杨仪紧随其后。中军大营位于故道水东岸,且是青泥水注入故道水的紧要位置。西面邻水,南北两侧有山。居此地可以控赤亭全貌,乃是赤亭这里最为紧要的一处所在。诸葛亮指着不远处的滔滔江水,说道:「赤亭此地,乃是青泥水丶故道水丶白水三条大河的汇聚之处。山势绝险丶毫无骑兵用武之地。」「从赤亭出发,溯青泥水可至下辨丶溯白水可至河池,溯故道水可至陈仓。」「我大汉军队尚且要依托道路山势筑营,魏军远道而来又如何能为呢?相持之下必然退走。」杨仪想了片刻,咬牙说道:「丞相,属下并非不懂山川地理,赤亭的险要属下也明白。」「只是如此五万大军在侧,驻于下辨与赤亭,又有何区别呢?是不是太谨慎些了?」「下辨与赤亭不过百里,赤亭是野地丶下辨却有城池可为依托!」诸葛亮看了一眼杨仪:「当下之事论的不是一时攻守丶而是数年之间的攻守!」「大军尚在陇右之时,王师与魏国中军相比,缺点已经暴露许多了。当下最重要之事,是逼退魏军后丶在汉中整军演武!」「下辨丶河池一带,无人无谷,不论魏军在此地屯兵丶或者迁民至此,均靡费甚巨。」靡费?杨仪眉头紧锁,渐渐陷入了思索之中。看来丞相是从后勤与资财方面做的这般考虑?诸葛亮继续说道:「下辨离赤亭百里,赤亭离阳平关一百八十里。若大汉占据下辨,无非来日进军陇右近了百里罢了。」「但如果魏贼占据下辨丶河池一带,此地无人无谷,又可屯驻多少兵在这里?我可以率军从汉中次次来攻,魏国中军现在可以来武都,难道次次都能来吗?」「下辨,终归是易攻难守之地罢了。」杨仪轻轻点头:「丞相高见,属下已经听懂了。不过我们又能在此屯驻多久?」「难道还能如当初攻略汉中之时,再在此地拖延一年吗?」「如何不能?」诸葛亮笑着指向穿赤亭南下的故道水。「此地离汉中仅一百八十里,有赤亭丶武兴两处险要之地屯驻,即使魏国有大军百万,又如何能通过此地呢?」「地利人和皆在大汉这边!」诸葛亮目光炯炯,望向近处和远处的蜀军营寨:「半年也好,一年也罢,我们耗得起!」「丞相睿断。」杨仪拱手说道:「不过丞相,陛下的诏书已经到了三日了,那件事情是不是……」诸葛亮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杨仪一眼,轻叹道:「也是时候办此事了。威公,遣人传讯府属与诸两千石将领,一个时辰后来本相帐中议事。」 第313章 迎敌而进 一个时辰后,众府属及众将悉数聚于诸葛亮帐中。自祁山撤军以来,还是第一次这麽突然的将众人聚至一起。诸葛亮还未到,长史向朗板着脸丶清点着到场人数,让帐中的气氛显得更加压抑了。吴班面带不解的转头看向自家族兄吴懿,却被吴懿狠狠的瞪了一眼,随后低下头去再不张望。半炷香后,诸葛亮从后面快步走进帐中,并未入坐丶而是直接肃容看向众人说道:「今日将诸位悉数叫来此处,有两件事情要与诸位通报,均已请得陛下旨意。」「其一,前部督丶丞相参军马谡马幼常,在略阳战中临危不能决断丶无能而至战败,贬官为哀牢长。」诸葛亮此言既出,安静无声的帐中丶众人纷纷对视,面露诧异之色。哀牢长?哀牢县长吗?这是什麽荒僻之地?许多将领甚至都不知道此地位居何处。诸葛亮面色整肃,心底里却对那位远在成都的大汉陛下,多了一分不知是感激还是什麽的念头。马谡虽然丧师,但此人因战罪不至死,对面数量更多的魏国中军也不是假的。因而诸葛亮在给刘禅的上表中,也只请求对马谡罢官去职贬为庶人,请求将自己贬官三级。不知是刘禅自己的心思,又或者是听了谁的建议,对诸葛亮申请的罪责各减了一等。轻咳一声,诸葛亮继续说道:「本相领兵北伐丶罪责不可轻脱。然大军尚未班师丶与魏贼仍处战时,诏令本相贬为骠骑将军丶行丞相事,总统大军如前。」诸葛亮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劝解了起来。倒不是说刘禅诏令说得不对,而是一半在为诸葛亮叫屈丶一半在陈说诸葛亮的辛苦。大体上的意思都是非战之罪。「尔等如何敢为我脱罪?」诸葛亮冷面看向众人:「本相治政治军严整,本人有过依旧不能推诿,就更别说你们了!」诸葛亮皱着眉头,大声说道:「此处已是赤亭,距离阳平关只有一百八十里路!身后就是汉中,再也没有撤退的馀地!」「最欲请战的魏延丶赵云二将,本相已令其二人为先锋和后翼,屯驻在下辨和武兴。」「本相与你们一齐守在赤亭,与魏军相持在此丶一如九年前的定军山一般!」「听清了吗,再在军中言退之人,本相以下皆可处斩以正军法!」「遵令!」「谨遵丞相号令!」诸葛亮此话既出,堂中众将与众府属之臣也纷纷应道。此事告一段落,诸葛亮又安排了几件军中屯驻之事的分派后,众将纷纷辞别丶往各营去了。吴班将吴懿拽住,小声问道:「兄长,你说是不是我等战败之罪丶都被马谡与丞相二人担了?」「且谨慎些!」吴懿看了看左右,转头骂道:「还未出营,如何说得这些?」「不过你方才言语似乎是对的。用人之际,丞相并不愿处罚众将。」吴班道:「那倒是要谢谢那马幼常了。此人被贬为哀牢长了?此地我听过,却总是记不得在哪。」「哀牢……」吴懿蹙眉想了几瞬,随即恍然般说道:「我想起来了!哀牢县就是古哀牢国之地,后汉永平年间哀牢国内附丶以其地置县。」「就在不韦县西边,算是大汉现在最偏僻之地了。」「不韦县?」吴班道:「云南郡还是永昌郡来着?」「你且读些书吧!」吴懿甩了甩袖子:「不韦县乃是昔日武帝安置吕不韦宗族的地方,乃是永昌郡的郡治。」说罢,自顾自的离去了。吴班营寨在另一方向,嗤笑了一声丶随后转身便走。这个哀牢县再远也是大汉之地,待日后回成都之后,遣人给马谡多送些金珠宝货就是了,也算是答谢他抗下了如此多的罪名。而这个哀牢县,按照后世的地理分划,应该在中缅边境附近丶隔着国界对面就是密支那了。也不知这马谡日后,还能有什麽造化。……典满是二十一日从下辨西返,二十三日上午方才抵达武都。虽说早有当日在城中杀出的骑兵丶提前一日回了武都,但典满带来的信息依旧让张合极为重视。「这般说来,蜀军又屯驻下辨了?」虽说带出去的两千骑兵伤亡过半,但张合并未苛责典满,能将军情带回就已是功劳一件。若真处置,也是要由大将军曹真过问的。张合也只是暂时督军为先锋,并不愿意触中军的霉头。眼中并无一处山头,但人心之中都是山头。武都的军情二十四日午时传至祁山,经过了近半月后,依托祁山堡修建的营垒早已完毕,士卒们已开始在垒筑城墙了。「典满在下辨丢了一千多骑?」曹睿皱眉看向曹真:「诸葛亮这是铁了心丶要在朕面前守住下辨了?」曹真沉默几瞬,随即答道:「当下倒不是下辨一城能不能攻克的问题,而是下辨丶河池两城连结,秦州大军与夏侯儒不能合流的问题。」随着曹睿的眼神看了过来,曹真连忙补充道:「二月初十从祁山给夏侯儒传信,至今已经十三天了。若按十八日到达丶十九日出兵,夏侯儒现在应该刚到郿县。」「若现在传讯,应该能在故道县追上其部。」郿县丶故道县……曹睿明白,从祁山传讯至夏侯儒那里,一定要从陇右绕一个大圈子才成,至少也要六丶七日时间。这就是最致命的问题了。两军分隔东西,并不能及时如臂指使丶随心调派,而必须要延迟六丶七日的传讯。曹睿咬牙说道:「朕既然命夏侯儒全权负责关中军队南下之事,朕就必不疑他!」「大将军,将此处军情告知夏侯儒,再让他相机行事。」「从祁山到下辨二百八十里,看来我们到下辨之时,夏侯儒应该也到故道了?」曹真点头:「如果夏侯儒按期而至,应当能至故道。」「那好。」曹睿霍然起身:「诸葛亮既然在下辨等朕,朕这个大魏皇帝也不能不至!」「传令!留三千步卒驻守祁山,其馀两万五千中军随朕明日一同南下!急令张合先行开拔,以稳妥为要丶勿要用险,等朕的大军从后到来!」素知大军内情的曹真出言问道:「陛下,是不是等一等陆逊的消息?」「不要等了!」曹睿乾脆答道:「不论他在西面有没有进展,朕都是要去下辨的。」「既然朕已经将武都郡划至秦州,又岂能半途而废?略阳之时朕都领兵急援,如今不过二百八十里丶又待如何?」「遵旨!」曹真肃然答道:「臣这就去安排明日进军之事!」……随着曹睿亲率两万五千中军从祁山开拔,魏军从祁山到武都丶几乎同时都动了起来。其实可能看起来有些奇怪。魏军起初据守上邽丶和诸葛亮所在的祁山隔着两百里遥遥对峙。诸葛亮走后,魏军才进到祁山。而此番诸葛亮都已经守在赤亭了,曹睿才下定决心亲自前往武都。颇有些回合制游戏的感觉。其实不然。昔日曹操统一中原之时,无论河南丶河北或者兖州丶豫州,城池之间的距离短则二三十里丶长则不过五六十里,进军也好丶退兵也好,都有足够多的城池可以依托。平原水网纵横交错,也有足够多的道路可以进兵。而从陇右到汉中之间的广阔地域,山峦密布且荒僻丶能供大军进军的道路并不充足。加之武都一郡的百姓都已被曹操在昔日迁走,已经几乎在事实上成了无人区,并不需要争夺城池地域来控制百姓。这就是这种诡异情况出现的原因了。还有另一处地方也与武都相似,那就是淮南。同样由于曹操早年间的迁民之举,淮南从庐江郡到广陵郡的广阔地域内丶沿江近百里几无人烟。魏吴几度交战,无非是在庐江郡争夺六安丶皖城,在淮南郡争夺合肥丶濡须。而广陵郡几乎没什麽值得争夺的地方。唯一例外的可能就是荆州了,虽说有文聘所在的江夏与吴军相近,但荆州百姓昔日也被曹操尽数迁过,邓艾就是其中之一。可以说,曹操用一个迁民的政策,人为的塑造了西丶中丶东三个地域的交战规则。颇为有趣。曹睿率军在二月二十五日开拔,仅仅第二天丶刚刚抵达建威之时,就从曹真口中得出了一则让曹睿颇为意外的消息。「陆逊在宕昌抓了杨千万丶还给朕送过来了?」曹睿扬眉问道:「他何日到的宕昌,又是怎麽抓的这个杨千万?」曹真笑道:「陆逊派他的长史将杨千万送来了。此人唤作周铎,陛下是否还记得他?」「周铎?」曹睿思略再三,略带质疑的开口说道:「朕似乎有一丝印象,是不是淮南战后丶朕让大将军给陆逊分派的那个人?」「朕好像记得,正是朱盖当时派此人在战场上入陆逊营中为使者,还丢了一匹马是不是?」「正是,正是。」曹真点头道:「此人正候在帐外。」曹睿笑道:「那好,就宣这个周铎进来。」 第314章 意外之得(补周六) 这是周铎第一次被皇帝接见。昔日右将军朱盖军中一小小参军,今日得以当面向皇帝奏对,期间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而已。命运的风丶总是将人吹到自己都想不到的地方。虽说周铎有些紧张,但还是表现得体丶将陆逊自洛门出发至今的诸多事情,简明扼要的陈述了出来。「这般说来,陆逊二十八日从洛门进军,率羌骑每日行军八十里丶二月初二就到了临洮?」曹睿转头看向曹真:「怎麽行军如此之速?」曹真组织了一下语言:「禀陛下,臣曾多次在雍凉征讨过羌人丶对羌人的习性还是颇为了解的。」「若组织有度之时,羌人轻骑依托马速本就来去如风,昔日故夏侯征西讨凉州之时,曾有羌人一日夜逃了近一百八十里。」曹睿笑道:「这倒是比中军还快了。」曹真点头:「若羌人群龙无首丶如散沙般盲目聚于一齐的话,进军二十里丶三十里也是有过的。」曹睿感慨道:「汉人与羌人之间并非在于个人之差异,而在于能否进退有度丶组织得当了。」「初二到了临洮,初五进发到宕昌,为何十五日才擒了杨千万?」周铎拱手答道:「禀陛下,陆将军初到宕昌之时,杨千万在宕昌并无防备,仓促之下被陆将军率军所围。」「陆将军围了五日,方才将杨千万劝降成功。但此人假意投降之后,又借着从周边各处收拢部众的机会,意图趁我军不备而偷袭。」「如此才又被陆将军所擒,并且在宕昌的白马氐中丶选了杨千万之弟杨超领其部众之后,才派臣将杨千万送至陛下行在。」曹睿轻哼一声:「降而复叛,本该杀之以儆效尤的。不过朕听你说,陆逊选了杨千万之弟?看来这个杨家在白马氐中颇有威望了?」周铎拱了拱手:「其种落不过两万人,土地贫瘠民智未开,杨千万一家累代管辖其部罢了。陆将军选了杨超,也是因为这二人表面上并不和睦。」「些许氐人罢了,尚且不如羌人老实。」曹睿看向曹真:「大将军去见这个杨千万吧,是生是死朕并不关心,由你处置吧。」曹真拱手:「臣知晓了。稍后臣就命人先将其迁至上邽软禁起来,且看之后能否有些用处。」「均可。」曹睿点头,随即看向周铎:「陆逊何时进军沓中?他与你怎麽说的?」「禀陛下。」周铎答道:「此时陆将军应该已经在沓中了。陆将军此前与臣说,他将让杨超驱五千白马氐为前部往攻沓中。」曹睿目视司马懿,司马懿答道:「若依周长史所论,陆逊现在能到沓中的话,应该此时已经能控住沓中的羌人宕蕈部了。」「以羌兵攻羌人,似乎更为容易些。」「沓中之后……武街?」曹睿先看向司马懿丶又看向曹真。「不错,正是武街!」曹真答道:「从沓中沿羌水向东南顺流而下,可至武街!」「武街乃通会之地。从武都丶下辨二城向西南进发,亦有道路可至武街。」司马懿也插话答道:「武街在手,再向南用兵就是阴平县。」曹睿点头道:「阴平再南,可就是梓潼郡的白水丶剑阁了!」三人对视片刻,尽皆失笑。曹睿笑过之后顿了一顿,方才说道:「朕却没想过陆逊从临洮进兵沓中,竟然如此之速。莫非其人统领羌兵实有天赋?」「恐怕不是羌兵强,而是宕昌丶沓中这两处羌氐太弱了。」司马懿说道:「此前诸葛亮邀这两部出兵,每部出兵不过五千之数。」「宕昌的杨千万丶治下之民不过两万,沓中的宕覃又能强到哪里去呢?」曹睿叹道:「凡事最怕比较。不过你们说,诸葛亮何时会得到沓中的消息?」司马懿起身,拱手说道:「我们现在大略猜得陆逊刚到沓中,可诸葛亮此刻却定不知情!」「若陆逊继续从沓中南下丶攻武街的话,距离几乎与下辨至武街一样。」「也就是说,」曹睿盯着司马懿道:「若现在朕疾速到下辨之后,遣骑兵向武街进发,能与陆逊在武街碰上?」「这个消息,朕感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司马懿与皇帝对视几瞬,当即点头答道:「可以!陛下当遣一得力之将,率骑兵至武街丶与陆逊一同击破阴平和白水关!」「大将军意下如何?」曹睿又转头看向曹真。「陛下,臣以为并无多少疏漏之处!」曹真目光渐渐坚定了起来:「阴平并非蜀军当下驻防重镇,蜀国在彼处也定然没有多少防御。」「若彼处得势,诸葛亮定会率军回援,以防大魏军队占据白水关丶剑阁,堵住蜀军回成都之路!」曹睿起身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帐外,盯着远方的山和原野,大口呼气了起来。让陆逊攻沓中,只是收纳了羌兵之后丶下的一处闲棋罢了。曹睿的本意只是为了取阴平郡丶以威胁蜀国而已,未曾想进军如此顺利丶似乎有逼迫诸葛亮回防梓潼丶白水关一带的可能?倘若真能如此,汉中又当如何呢?说到底,还是信息差导致的原故。在原本的历史中,诸葛亮屡次北伐陇右,不过是为了全据陇右丶而图关中。但在蒋琬丶费禕执政之后,姜维上台时丶陇右的人口经济已经渐渐恢复丶再无如诸葛亮在时被攻克的可能。原历史中的姜维,只能将目光放在更西丶更偏远的地区,意图先控凉州,再包围陇右丶徐徐吞并之。直到这时,狄道丶洮西丶阴平这些偏远之地,才正式登上中国军事史的舞台。「陛下在思虑何事?或许臣可以为陛下分忧。」曹真和司马懿一并走了出来,却还是司马懿先觉察到了皇帝的不对劲,直接出言问道。「朕在想这样一个问题。」曹睿直接了当的说道:「若是真取了武街阴平丶能攻到白水关的话,这仗应该怎麽打?」司马懿听闻皇帝之言,一时也陷入了思考之中。反倒是曹真更豁达些,直接笑道:「怎麽陛下和司空还忧虑起来了?」「若真取了阴平丶白水,不应该是蜀贼担忧如何抵御大魏王师吗?到时见机行事就好!」「或者双路与蜀军对峙,或者在汉中威逼蜀军后撤,臣以为都是好结果。」「是朕想多了。」曹睿摇了摇头,随即问道:「派何人去武都?多少兵力合适?」曹真说道:「臣以为不妨可派万骑。武都丶下辨一带地势狭窄,分派一万骑兵丶剩馀一万多骑战时依旧足够。」「臣以为,可让夏侯献督费耀丶程喜二将前去。偏师成败皆不影响全局,可以交予夏侯献去做。」「那好,就让夏侯献去吧。」曹睿点头说道:「明日中军急发,向下辨开进!」……第二日一早,周铎随着夏侯献一起南下,准备经过武都后丶再向西南行进攻打武街,意图与陆逊在武街汇合。而曹睿刚刚抵达武都之时,竟收到了从身后祁山方向丶信使发来的孙权回信。曹睿将司马懿丶杨阜丶陈矫三人唤至身边,举着手中的书信直接问道:「孙权得知孙婕妤有孕后,再次向朕示好丶给洛阳又送去了不少礼物。」「他还请求朕开放商路丶准许南北贸易往来。」司马懿答道:「孙权此时都能给陛下回信,而去年之时吴与蜀复又皆为盟友,他必然也从刘禅和诸葛亮那里收到讯息了。」「而商路……」司马懿笑了一声:「恕臣直言,孙权定然是想向大魏买马了。其馀物产荆州丶扬州并不缺少。」曹睿不置可否的将文书放在了桌面上:「孙权想从大魏这里买马,朕能从孙权那里买什麽?」「象牙丶珍珠丶玳瑁?」曹睿嗤笑一声:「孙权那里并没有什麽是朕需要的。」「有。」陈矫直接了当说出的一个字,让在场其馀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但此时陈矫依然颇为淡定的说道:「大魏需要东吴的船。」「哈哈哈哈。」司马懿笑了起来:「季弼休要说笑,孙权怎麽可能会卖给大魏船呢?」刚笑了几声,司马懿竟然自己停下不笑了,神情转为严肃丶看向皇帝拱手说道:「陈季弼说得对!」曹睿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战马对大魏,正如舟船对孙权一般。」「朕若卖给孙权一匹军马,就可以算朕资敌!但孙权明知朕不可能卖马给他,却依然来求。」「是孙权脑子坏了?朕以为必不至于。」「那麽只有一种可能,」曹睿缓缓说道:「买马倒在其次,急着与朕求好才是真的。若他真想买,用马易船倒也不是不行。」曹睿看向司马懿等三人:「朕现在倒是好奇了起来,东吴内部丶现在究竟急迫到了什麽程度了?」「陛下是说东吴有内忧?」杨阜出言问道。「或许内忧丶或许是迷惑朕,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孙权明知大魏胜了一场,却依然没有半点襄助蜀国的意思。」「吴蜀联盟。」曹睿笑了一声:「还真是情比金坚。」 第315章 亲抵下辨 杨阜冷哼一声:「无非是两个割据势力罢了,暂时迫于大魏威势抱团取暖,彼此之间定然保藏祸心。」「刘备才死了几年,蜀国之人真能忘得了吗?」「那好。」曹睿笑着拍了拍手:「既然孙权想要找朕买马,朕就找他买船。」「楼船艨艟也好,斗舰油船也罢,只要是能在大江上南北通航的船只,朕都愿意要。」「是不是应派个使节前去?」曹睿看向了司马懿。司马懿愣了一下,转瞬拱手便说:「陛下不如派太仆前去。」「司空真是举贤不避亲啊。」曹睿笑着指了指司马懿:「那好,传讯洛阳卫仆射处,让司马芝去一趟武昌吧。」「具体与孙权提议的条件,让卫仆射丶太仆与尚书台一并论一下。整体上来说,朕暂时不欲对吴用兵,能拖就拖两年。」「本来以为淮南一战后能缓两年的,现在又在秦州打了一场。」「陛下所言极是。」杨阜拱手说道:「当下在秦州与蜀贼交战,又要归化羌人屯田丶豫州定下来的屯田新政,也正在豫州丶兖州丶青州施行。」「不仅孙权需要休养生息,大魏也是一并需要的。方才臣所说之时,没有三年之期,恐怕见不到多少成效。」「屯田是一个方面,粮草储备是另一个方面。」曹睿看向三人:「孙权和朕暧昧,那朕也和他暧昧一番。」「无论如何,时机在大魏一边!」「陛下圣明!」杨阜拱手道。曹睿感慨道:「十二月初出兵,到现在已经接近三个月了。关中转运至陇右的粮草丶加上陇右本地的积谷,当下还能支撑到四月底。」「还需尽快打通下辨丶河池一带,不然关中粮草经陇山道运到这里,实在是耗费太大了。」司马懿点头:「昨日已经传讯张合了,预计张合后日就能抵达下辨城外。」曹睿叹道:「张合快,我们也不能慢!」「明日大军加速向南,不过两百馀里,三日内必须要到下辨!」……就在同一天丶也就是二十五日晚,张合收到了祁山大营的传讯。「都督,陛下遣都督即刻进军下辨,自西向东与下辨蜀军相持,伺机围城。」陈凭从外面走入,将军报递给了端坐在帐中丶思索着军情方略的秦雍都督张合。张合听见是陈凭的声音,并不多馀动作,只是轻轻点头而已。陈凭随即会意,将军报放在了张合身前。「都督在忧心何事?虽说数日前典满小败一场,却不至于让都督这般忧虑吧?」陈凭退后小半步,离张合不到三尺远,轻声出言问道。张合抬眼看了一下陈凭:「典满?他还配不上让我忧心。」「若只是让我攻克下辨,所虑之事反而不多。但又不仅仅是这一个城池的事情,而是整个武都丶整个秦州的驻防之事。」陈凭肃容以对:「不知属下能否为都督分忧。」张合身着一身文士素袍,花白的头发上扎着一个木簪,几乎如同洛阳太学中的博士一般。只有一双浓眉下的锐眼,隐约露出几分果决之色。每逢夜时脱去甲胄,就是这般文人模样。轻叹一声后,张合对陈凭说道:「我也是前日才知晓的。陛下责怪卫将军酒宴上辱我,有意回洛阳后夺其中军兵权,并将此事告知了我。」「陛下如此意重于我,若我在秦州有违陛下重托,又有何面目能见天下?」「都督似乎言重了吧?」陈凭颇为诧异:「秦州局势无论如何,都坏不到这个份上吧?」张合轻哼一声:「那是陛下和中军还在此地。若陛下带着中军走了呢?秦州外军只留三万多人?」陈凭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张合继续说道:「武都早就没有百姓,没有粮草可以依托。祁山到下辨近三百里,上邽到下辨几乎有五百里。此地到底该如何守住?」陈凭听闻张合之言,一时皱眉说不出话。但片刻之后,陈凭就反问道:「若是蜀军没那般多了呢?」「此话怎解?」张合问道。陈凭乾脆答道:「属下知道昔日汉中之战的过程,也知晓下辨一地离陇右关中都远。都督担忧如何防守,也属情理之中。」「但如果再打一场略阳一般的战役,将蜀军再杀伤许多呢?他们还有力来攻麽?」张合看了看陈凭,轻叹一声说道:「哪有这麽简单的战事呢?我又岂能为了一己之利,再来一番惨烈之战?」「时候不早了,你自去歇息吧。过几日我自会面呈陛下的。」陈凭拱手一礼,随后退出门外。……张合麾下步卒居多,用了三日半方才到达下辨城下,反倒与皇帝本人所率的中军骑兵后发齐至。三月一日中午,三骑蜀军斥候从西面疾驰回到了下辨城中。为首一名斥候直接进入大营之内,单膝跪地禀报称:「将军,魏军从西面而来,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离下辨以西七丶八里的地方。」或许是策马疾驰太累的原故,斥候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面孔也涨红了一般。「有多少人?」魏延问道。「太多了。」斥候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力摆手。魏延面色当即就沉了下来,转过头来对坐在右侧的句扶说道:「孝兴,令城内军队整军待发丶告诉东面山口处的营寨做好应敌准备。」句扶还没来得及回复,魏延起身走到斥候身侧丶将其一把提了起来:「走,本将与你们一并去看看,且前面带路!」虽然有斥候传来消息,但魏延还是丝毫不敢大意。就在前几日,赤亭处的诸葛丞相发来军令,让魏延相机行事丶自主决定守备下辨或者撤军赤亭。一心求战的魏延接到这般军令后,不敢说什麽反对的话,但还是猛地用力剁了几次脚,聊以排解心中郁郁之气。略阳输了魏军一仗,前几日又被典满突围逃走。魏延心中满是不忿之意。今日斥候传讯之后,魏延定要亲自前出丶探一探魏军虚实。策马行出五丶六里后,出于一名优秀将领的直觉,魏延心中突起警觉,连忙寻了一处高地丶亲自向西面眺望过去。此刻映入魏延眼中的,是一条长长看不清末尾的行军阵势,自西向东蜿蜒开来。仅仅目光所及之处,就有数千人之多。若非后方有更多后继之军,单单这些兵力丶是绝对不敢以这种阵势行军的!这是有恃无恐!魏延咬牙盯着远方的魏军,面孔中的怒意丝毫不加掩饰的显露出来。看了约有一百个呼吸的时间,魏延这才沉默的向亲卫招手示意丶下了高地而后向东疾驰而去。魏延弃了下辨城,弃的乾脆利落。正如当日在略阳与魏军交战之时,魏延从营垒后撤一般,全无半点拖泥带水的犹豫之色。这就是诸葛亮对魏延青眼相加的原因了。相比于作战勇猛丶调度得当,诸葛亮更为欣赏的是魏延判断战况丶听从军令的特质。当年刘备选择魏延驻守汉中,也是因为魏延作为刘备多年的部曲,在战场之上不会乱来丶不会自作主张,而是会将主帅的战略意图贯彻到底。诸葛亮此刻的战略意图,就是凭藉赤亭的险要之地与魏军大部相持丶直到让魏军被迫退走。有诸葛丞相在后方驻守,魏延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违令之事的。郝昭率领的前军步卒,轻易便占据了下辨城。然后便是鹿磐丶典满丶夏侯和等将,张合居于其后压阵,最后便是郭淮。而曹睿从祁山带过来的中军两万五千兵,除了一千步卒驻守武都城外,其馀两万四千骑就缀在张合大军后方十五里处。郝昭到达下辨时,曹睿却下令全军停了下来。「陛下且看,就是此处。」杨阜骑在马上,伸直右臂指向西南方向的一条荒草嶙峋的路。曹睿定睛看了片刻,摆了摆手将夏侯献唤入自己身前:「杨刺史昔日曾为武都太守,对周边道路地形极为熟络。他说的话你可都记清楚了?」「记清楚了!」夏侯献一年多来,从中军校尉被提拔至中垒将军,今日又督一万中军骑兵向武街进发,不可谓不重用了。夏侯献此刻心中虽有激动之感,但更多的却是身负皇命丶首次督统一军丶独自行军的沉甸甸的重担。「从此路向西南三十里可至西汉水畔,溯游而下十五里可至平洛水。溯平洛水向西二百里可至武街。」夏侯献完整的复述了一遍后,随即就在马上向皇帝拱手说道:「臣定不辱使命!二百五十里路,臣争取五日内赶到武街!」杨阜轻轻摇头,拨马上前看向夏侯献:「夏侯将军,从下辨到武都虽有道路,但十馀年来也少有人行,应当慎之又慎才是。」「陛下,」杨阜接着对皇帝说道:「夏侯将军勇意可嘉,但臣以为还是当以修整道路丶稳妥行军为要。」「若日后从武街或者更南边撤回的话,说不得还要从这条路走回来。」 第316章 连结陈仓 见夏侯献的眼光也看向了自己,曹睿肃然点头示意:「杨刺史老成谋国之言,不可不听。」「到了武街后,事事需与护羌将军商议着来,若有意见分歧时丶以保存全军为上,尽量驱使羌兵在前!」夏侯献眼神凝重丶拱手一礼道:「陛下旨意臣都已经记住了。」「且去!」曹睿说出二字后,再不留恋,即刻打马继续向东。随着张合的三万步骑进驻下辨后,在下辨城的南丶北丶东三侧,依托城池丶南河及西北面的山势立寨。营寨相隔交错,抢占了下辨周围五里内所有的紧要之处。至于曹睿剩馀的一万馀骑,自然是驻扎在城内及城西的归路之上。……且不论下辨处的大魏军队丶如何忙碌于搭建营垒和屯兵之事,夏侯献所部之军刚刚行到西汉水畔,就遇到了第一个需要抉择之事。「杨刺史果然说得没错!」夏侯献将费耀丶程喜二将叫到自己身侧,开始安排了起来:「请费将军为我军后翼,到五里以北的山坳处屯驻。程将军与我本部相隔三里,就依山势丶离西汉水半里以上,今晚扎营暂歇。」「明日辰时出发!」「就依夏侯将军所言!」这种合理的扎营分派,费耀丶程喜二人说不出半个不字,当即爽快应下,接着就分派下属安排宿营之事了。夏侯献正在西汉水旁丶眺望水势和流向之时,周铎从后面凑近了过来。「夏侯将军在看西汉水吗?」显然周铎是明知故问,但此人面相颇为和善丶让人提不起拒绝和他沟通之意。「是周长史啊。」夏侯献答道:「明日渡西汉水,我观此处水浅最处丶南北相隔不过二十馀丈,想必并不难通过。」周铎此人的事迹他也听过,临战之时不顾安危出使敌营,是个汉子。周铎笑眯眯的回应道:「夏侯将军说的是,大军进发丶自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些许西汉水又如何能挡路呢?」「正是。」夏侯献出言问道:「周长史来寻本将,是有何事要说?」「今日我听陛下圣意,似乎是说让夏侯将军慢些行军?以稳妥为要?」周铎试探性的问道:「但正如将军方才分划营寨的方案一般,一万骑军也可遣一部出来先行,为大军预警开路之时丶也好早些与陆校尉联络得上。」夏侯献盯着周铎:「你想早些与陆将军联系上?」「正是如此!」周铎毫不隐瞒自己的意图,对于这样一位的统军大将也没什麽好遮掩的,直接说道:「当下之势,乃是陛下遣将军与陆将军东西合流占据武街。」「此策将军知晓,但陆将军并不知晓。」周铎一一分析道:「如果能使陆将军早一日丶两日得知将军讯息,想必也能更好完成陛下的分派了。」夏侯献盯着周铎看了半晌,哈哈大笑道:「右将军也是不晓事,如何将你这种人材放给陆将军了呢?」「周兄,你我年纪相仿丶我就这样称呼了吧。」夏侯献轻咳一声后说道:「大魏军中如何形势,你久随右将军军中丶定然也是知晓的。」「按照陛下的分划,秦州已经是守边之地了丶陆将军又在秦州西侧统率羌人,乃是边军中的边军。」周铎静静听着夏侯献所言。说了几句之后,夏侯献自己也轻笑了一声:「若你有想来中军丶想到洛阳为官之意,我愿亲自向陛下保举你!做个两千石的校尉不成问题!」「多谢夏侯将军抬举,属下真是五内俱感。」周铎低头笑了一声,但抬头再次看向夏侯献之时,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夏侯将军是宗亲贵胄,可属下只是凉州金城郡这种荒僻之地出身罢了。凉州那种地方,将军也定然知晓,羌乱丶匪祸丶反叛,实在不成个样子。」「嗯,你说。」夏侯献听出了周铎的拒绝之意,却并未打断他。「在淮南之时,朝廷初次将我调任凉州,我也曾一度以为只是让我这个凉州人去做凉州事。」「但到了凉州之后,平了曲英祸乱丶归化了州中郡中的羌民,短短一年之间,不仅是西平郡丶就连在下家中的金城郡,面貌都几乎一新。」说着说着,周铎躬身施了一礼:「凉州已经乱了百年了,如今刚刚见到一丝向好的势头,我又如何能舍边地丶而去洛阳呢?」「还望夏侯将军体恤一二。」周铎的言辞已经低到了极点,甚至神态也是丶丝毫不敢触怒这位姓夏侯的将军。他心中明白,自己上面的护羌将军陆逊,也不过是个得了陛下青眼的降人罢了。真与这些大魏贵戚相比,并无太多可恃之处。吴侯的封号又能怎样?去年韩综不也是在皖城外匆匆战死了吗?夏侯献默然几瞬,随即用力捶了周铎胸口一拳,将周铎惊得退后了两步。「你可知我这一拳为何打你?」夏侯献嗤笑着看向周铎,用力踢出了脚边的一块碎石:「你品行才干俱佳,唯独眼光不行!将我看成什麽人了?」说罢,夏侯献仰头昂然看向惊讶中的周铎:「明日我从本部予你五百骑丶命你为先锋先行前往武街!每日上午遣二十骑向后与我传讯,能否做到?」周铎脸上的神态从惊讶转为惊喜,拱手谢道:「多谢夏侯将军成全!属下定为大军探路。」「明早渡河后便去吧,替本将向陆将军问好。」夏侯献瞥了周铎一眼,随即转身便走。周铎如愿以偿,欣喜之馀丶看着不远处滔滔流动着的西汉水,竟也一时看得呆了。淮南丶凉州丶陆逊丶夏侯献丶陛下……当今陛下即位尚且不到两年。不知日后的秦州丶凉州甚至大魏,又会是什麽模样呢?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曹睿率军来到下辨之后,已经过去五日了。武都郡并非蜀军主场,多年前攻伐张鲁丶刘备之时,曹操就曾亲率大军来此作战。更别说现在随在曹睿身侧的杨阜丶昔日更是武都郡太守。曹真丶曹休丶曹洪丶张合等将昔日都在武都作战过。若要细细论起来,大魏军队在下辨左右作战,比在陇右作战甚至更为熟悉些。「夏侯儒现在应该快到河池了吧?」曹睿坐在城中刚被修筑好的府衙内,看向身侧的臣子们问道。「按时日计算的话,夏侯儒应该到了。」曹真出言答道:「夏侯儒的一万五千兵到达河池,不仅为大军补充了兵力,还将粮草从陈仓直接运到下辨丶河池一带了。」「臣以为,可以下令祁山丶上邽两处,不再向下辨方向转运粮草了。从陈仓向陇山道运粮也终于可以结束了。」曹睿说道:「朕看下辨此地丶离汉中倒也不远了。这几日与蜀军交战几次了?」「禀陛下,」张合拱手答道:「从抵达下辨开始丶到现在的五日内,第一日丶第二日与魏延在谷口试探性的交战了两次,总计损失步卒约四百多人。」「第三日魏延开始大幅度后撤,骑军追击之时小败了一场,折损了三百多骑。」曹睿扫视了一圈身边众人:「看来诸葛亮这是要和朕对耗!」「你们觉得朕该什麽时候进军?」司马懿第一个拱手进言:「若按照陛下与臣等此前的分派,似乎是要在下辨与诸葛亮相持些时日再论的。」「但现在既然知道护羌将军陆逊丶与中坚将军夏侯献一并攻往武街,那此处的军情并非首要之事,武街丶阴平一带才是对蜀军兵力调度更为重要之事。」曹睿轻轻点头:「简单来说,陆逊和夏侯献那边是可以打开局面的。而朕率大军在下辨与蜀军对峙,却极易陷入僵持是不是?」司马懿颔首。「那就好办了。」曹睿笑道:「既然诸葛亮要与朕僵持,那朕就与他僵持好了。」「他有西汉水转运粮草之利,朕亦可以经渭水丶故道水为下辨丶河池转运粮草。」「且待陆逊那边打开局面,朕这里就可以从容进军了。朕就不信了,若是大魏军队到了阴平丶到了白水,诸葛亮还能不撤?」「陛下圣明。两军相持,正好可以完善下辨周边的防御,为日后大军屯驻下辨做些准备。」张合坐在一边从容说道。曹睿看了一眼张合,又看了眼司马懿,出言说道:「既然朕本人都在这里了,能不能做些什麽事情,乱一乱诸葛亮的心?」「陛下打算如何去做?」司马懿好奇道。「你们都不熟悉诸葛亮此人。」曹睿笑道:「与诸葛亮为敌,对他劝降也好丶拉拢也罢,一定没有任何用处。」「朕真正要做的事情,就是让诸葛亮明白朕在大魏所做之事。」「伯约,你来朕这里!」曹睿朝着堂中角落里的姜维招了招手。姜维得令后上前几步,拱手说道:「陛下有何事吩咐臣做?」「伯约也在太学中学了许久。这样吧,今日就由伯约代笔,为朕给诸葛亮写封信!」 第317章 得见孔明 姜维并未多言,而是拱手一礼,随即转身走向堂内侧边的桌案处。「伯约,将桌案搬到堂中,朕与诸卿一并看着你写。」曹睿嘴角略微扬起,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空地。「遵旨。」姜维虽然诧异,但还是按照近臣体统丶叫来一名虎卫将桌案安放在众人中间。左手边是曹真丶张合丶郭淮,右边是司马懿丶杨阜丶陈矫。被众人目光所围,姜维却依然从容。曹睿一边用手指轻敲桌案,一边说道:「伯约,朕开始了。」姜维用笔尖沾满墨汁,提笔悬在了一匹洁白的绢帛之上。「朕为大魏天子,上承父祖之德丶下应万民之请。虽然卿为小国丞相,但仍是大魏子民。」「朕不能不教而诛,因此遣散骑侍郎天水姜伯约面呈尺素丶晓喻与卿。」姜维执笔不停,虽在听闻自己名字的时候顿了一顿,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将皇帝之语用草书记录了下来。堂内的臣子们虽然不知晓皇帝想如何『晓喻』,但左右都与战事丶军情无碍,伸出耳朵听着就好。曹睿继续说道:「先帝的皇位是从汉帝刘协手中禅让而来,一如尧舜之事,且封刘协为山阳公,行汉正朔,以天子之礼郊祭,上书不称臣。朝代更替丶继承绍命之美德,无盛于此。」「而反观刘备,在建安二十四年就无诏而自立为汉中王。甚至自立为帝,行昔日公孙述之事。」「山阳公刘协尚在山阳,体魄康健丶悠然自乐,你们就谥其为『孝愍皇帝』。天下之大不敬,莫过于此了!」由于要姜维记录,因而曹睿说话的速度也并不快,几乎每句一顿。曹真在一旁认真听后,也笑了起来:「这刘备一党打着山阳公的旗号,在他活着之时就把人说死了,实在是有些过份!」「蜀地百姓受其蛊惑太久了。」曹睿瞥了一眼曹真,并未搭话。与诸葛亮的第一封信,乃是要正本清源丶表明立场态度的,自然是要说大道理的。但若真以为大道理可以在现实中有什麽作用,那就真是幼稚之举了。曹睿接着说道:「朕知晓尔等在益州偏僻之地,将刘备丶刘禅二人比作高祖再世丶光武重生一般。」「汉高祖得天下用了七年,汉光武三年而帝丶十二年统一南北。反观刘备丶刘禅二人,流离南北跻身边地,哪有一丝一毫的帝王气象?」「刘备自洛阳求学之后,直到丧身在白帝城中,恐怕四十年没见过洛阳了吧?」「卿上次光武昆阳一战来与朕解释,但昆阳一战乃是光武亲身征伐。卿这个蜀地丞相,又如何能借的上伪光武的气运呢?」「蜀地并无气运,卿等还是勿要损耗百姓生命丶省些力气为好。」司马懿听着皇帝之语,心中不由得起了一丝异样之感。先帝曹丕在尚未当上魏国太子之时,与曹植争位丶乃是由司马懿全程襄助。四百年前的刘邦丶两百年前的刘秀,这两人究竟是如何圣君丶司马懿并不知晓。可对于大魏的第一任皇帝曹丕,司马懿极其明确的清楚,曹丕虽然远非常人可比,但并未到什麽经天纬地之才丶治世济民之德的程度。生得一处好人家丶又有众臣鼎立援助,从而代汉称帝。但当今陛下继位两载,至淮南而孙权丧失丶赴陇右而蜀贼败退。虽然称不上光武那般神异,但以十分而论,总能有其一丶二分气象了吧?曹睿一声轻咳,打断了司马懿的思索。清了清嗓子后继续说道:「朕知刘禅乃是庸碌之人,但卿却是个有才能品行的。」「若卿愿举国来投,朕愿以关中之地册封刘禅为王,位阶尚在山阳公之上。卿本人亦可为三公,为尚书令执掌天下政事。」「卿且虑之!」在注意到姜维终于落笔之后,曹睿拍了拍手,笑道:「既然朕要在下辨分一分诸葛亮的心神,拖延一些时日,那毕竟是要先礼后兵的。」「朕给他们第一次开的条件,就是最好的条件。」曹睿看向姜维:「伯约可有胆量为朕使节,走一遭蜀军大营,将信当面交给那诸葛孔明?」姜维从小几后起身,躬身一礼:「臣定不辱使命!」「那好,去吧。」曹睿看向司马懿:「至于出使的其馀琐碎之事,司空帮伯约去弄一下。」「臣知晓了。」司马懿拱手答道。……今日正是三月六日上午,姜维自下辨出发丶在东侧山口三十里南的蜀军营寨中过了一夜,第二日中午方才到了赤亭的大营。姜维的随员都被魏延拦住,只留了姜维一人南行。两国交战丶不斩来使,这一通用准则在魏蜀吴三国之间都贯彻的极好。虽说魏延遣人将姜维的双眼蒙住,但姜维又不是寻常之人,在天水郡中丶太学内都历练过,还两度随皇帝出征。身为凉州人,坐在马上之时,又岂能不知马匹速度呢?知晓了时间,自然也就知晓了蜀军大营的距离。等姜维亲身到了诸葛亮帐中,眼上蒙着的布匹被揭开之时,猝然射入眼中的光线让他有些看不清楚。直到几瞬之后,姜维方才看见端坐帐中,面色古井不波的诸葛丞相。姜维昂然站立帐中,丝毫不畏蜀汉群臣审视的眼神,略微拱手说道:「本官乃大魏散骑侍郎姜维姜伯约,奉上谕至此丶将陛下书信送与诸葛丞相。」说罢,姜维将手中装着书信的匣子丶伸手递了出去。杨仪快步上前,细细看了姜维面孔几瞬之后,方才双手接过,将其呈到了诸葛亮身前。诸葛亮却没看信,而是抬眼看向姜维,语气平淡的说道:「那曹睿有何事要与本相说?上次我传讯给他,已经给他讲了汉贼不两立的道理。两军交战即可,不必多费口舌。」「今日如何又派你来自取其辱?」「陛下好意劝教尔等,如何这般无礼!」姜维双眉微蹙,直接出声喝止道。「魏贼何敢?」杨仪厉声骂道,上前怒目以对。「狂妄!」负责诸葛亮戍卫之事的将军陈式,竟拔出刀来指向姜维,就架在姜维颈边三寸之处。「阁下要杀我?」姜维立在原地未有半分动摇,伸出一根手指拨向陈式的刀背。微微抵住几瞬,方才将手收回丶束在身前。诸葛亮并不在意帐中众人的举动,仿佛没看见一般,直接说道:「既是敌国,就无需说这种言语上的讲究了。你初次来使,本相不治你的罪。」「曹睿想对本相说什麽?」姜维声音低了一度:「好让诸葛丞相知晓,陛下愿以三公之位丶尚书令之显职以酬尊驾,并愿以关中之地册封蜀主。」「愿魏蜀之间早歇干戈,还百姓平安生计。」眼看堂中众人又将骚动起来,诸葛亮只是用目光微微一扫丶众人便停歇了下来。诸葛亮自顾自的拆开信函,大略看了几瞬,出言笑道:「曹睿自可以论本相国小民疲,本相也可以和他论天理昭彰丶神器不变之理。」「不过些许言语罢了,胜而不显其威丶败亦不见其损,着实无趣。」「本相看曹睿信中说,使者唤作姜维姜伯约,乃是天水人氏?」姜维认真拱手:「正是。」「天水何地?」「冀县。」「冀县?」诸葛亮笑了一声:「你须当日不在冀县之中,否则今日应当到了汉中了。」「威公,从冀县迁入汉中的百姓中,可有姜氏之人?」杨仪瞥了眼姜维,轻哼一声后说道:「自然是有的。」「既然曹睿遣你给本相送信,又在匣中给本相赠了一个玉环,那本相也不好丝毫不报。」诸葛亮看向姜维,轻声说道:「本相也不让你做什麽过分之事,只问你一件事情,便可将你姜氏族人全部奉还。」姜维目光愈加冷了下来。诸葛亮笑了一声:「魏国中军是何时接到陇右军情,又是何时进发的?中间隔了几日?」若论实际来说,诸葛亮问的事情谈不上什麽机密。陇右早已让魏国夺了回去,略阳又已战败,实在是件过时了的军情。但诸葛亮对此事已经好奇许久了。他真正想知道的是,魏国中枢的决策到底有多快丶要多久能下定决心驱中军来援。对于姜维所在的天水姜氏来说,有近四分之一的族人被蜀兵掠走。而且诸葛亮问的也真不是机密。姜维会应?自然不会!姜维这下连拱手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冷冰冰的说道:「在下为大魏使臣,臣节并非尊驾一语所能折损的。」「诸葛丞相且省些气力吧。」「那好。」诸葛亮也不纠缠:「稍待片刻,本相给曹睿写封回信。你回返时一并带上。」「有劳尊驾。」大略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诸葛亮的回信就已写好。将其装回姜维带来的匣子后,诸葛亮淡淡说道:「这个玉环本相就留下了,观其温润有佳,至少可值军粮十石。」「曹睿赠我军资,我又怎能不收?」 第318章 再劝诸葛 见诸葛亮留下了玉环,姜维在言语上也丝毫不肯认输:「陛下所赠玉环虽为昆山之玉,但昆山所在的西域丶已为大魏的西域长史府所辖。」「莫说一个玉环,就算十个丶百个,于大魏之富饶又有何损?」诸葛亮定睛看了姜维片刻,轻声叹了口气:「使者且去吧,本相尚有军务要为,莫要在此碍事了。」姜维拱手一礼:「告辞!」说罢,转身就走。……又过了一日半,姜维才回返到下辨城中。曹睿与众臣坐于府衙堂中,打开了姜维带回的匣子,读了几瞬之后,笑着摇了摇头,将诸葛亮的书信放下:「诸葛亮这是和朕无言以对了。」司马懿好奇道:「陛下,不知那诸葛亮回信中写了什麽?」「除了一些无用之话外,他还给朕写了一段论语!」曹睿轻笑几声,将其念了出来:「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丶臣臣丶父父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司马懿默然停了几瞬,也讥笑道:「诸葛技穷了!只会说这些空话来搪塞陛下。」「此番输了陇右之后,大魏岂会再给他半点机会?不过是以古人之言泄愤罢了!」曹睿轻轻颔首,然后看向姜维:「伯约可有所得?」姜维躬身一礼,随即答道:「臣有两件事情要说。」「其一,蜀贼将臣蒙眼在马上带去诸葛亮营中。但臣素知马性,对距离也有些估计。大约在百里到百五十里之间。」「取舆图来。」曹睿朝着杨阜招手。杨阜起身去拿舆图,但口中已经说了起来:「若百里到百五十里,定然在赤亭或者更南的盘溪亭中,总不至于在北面。伯约可曾换乘船只?」「途中换乘一次,临至前换乘一次。」姜维答道。杨阜已将舆图展开在皇帝身前,用手指向了赤亭和盘溪亭两处。曹睿抬眼看向杨阜:「这两处地方险要否?」杨阜想了几瞬:「都是河谷野地,以往人烟不多。昔日大魏经陈仓道进军汉中时,曾在赤亭设置过一个兵站。」「盘溪亭也沿江,但平旷之地就小了许多。」「兵站?」曹睿笑道:「那看来说不得就是这个赤亭了。苍山如海丶残阳如血,赤亭应是流血之处。」「方才伯约说是两件事情?」「正是。」姜维点头道:「第二件事,诸葛亮以臣在冀县丶被掳至汉中的族人为要挟,想让臣向其透露,陛下是何时在洛阳收到的陇右军情丶又隔了几日才出兵的。」曹睿并没有问姜维对诸葛亮的答覆。既然姜维能告诉自己,那就说明其人心中坦荡,丝毫没有隐瞒之意。曹睿只是轻轻摆了摆手,随即说道:「既然伯约回来了,朕还有第二封信给诸葛亮,再替朕写一下。」姜维微微张口愣了几瞬,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熟练的将几案搬到堂中,准备好了笔墨绢帛。曹睿沉声说道:「告诉诸葛亮,朕上次好生劝说于他,他却丝毫不体恤朕的心意。」「不过他对朕无礼,朕却依然大度,准备给他指条明路。」曹真丶司马懿等人齐齐看向皇帝。上次劝降都让诸葛亮直接拿『君君臣臣』驳回了,这次又能说些什麽?曹睿淡定说道:「魏蜀之间并无血仇,是江东孙权杀关羽在先丶收留刺杀张飞的叛将在后,又在猇亭击败刘备丶以致其死。」「依他昔日的隆中对,跨有荆州丶益州的战略被孙权屡次所阻,于公于私,孙权对蜀国的仇都比大魏要重很多。」「大魏愿出兵帮蜀国讨回荆州,一丝一毫不取,只为两国盟好!若他愿意,朕再将武都当个填头丶一并送出去,只为两国盟好!」曹真出言说道:「陛下,这诸葛亮又不是痴傻之人丶如何能信?大魏岂能帮他讨回荆州?」曹睿却瞟了曹真一眼,从容说道:「如何不能?」「朕且问你,荆州在孙权手里丶与在刘禅手里,对大魏有什麽区别吗?无非是二犬相争一骨,必然相互折损实力,于有何不可?」「天下之中,难以预料的事情多了!诸葛亮会想到孙权杀关羽吗?」「这……」曹真轻轻摇头:「左右只是耽搁时间,陛下写些什麽丶想来都是可以的。」姜维停笔,试探着看向皇帝。「就这些,没什麽要说的了。」曹睿看向姜维:「见到诸葛亮之后,告诉他朕对他期望有加,莫要再让朕失望!」「遵旨。」姜维当即应下。一来一回,又是三日。姜维再次从蜀军大营回返之时,作为夏侯献军队前锋的周铎所部,却才刚刚抵达沓中。没错,周铎用了整整十二日,才走完了四百二十里路。秦州丶益州在整个天下来说,算得上是荒僻之州。而武都阴平两郡交接之处,就更称得上是荒僻之郡了。从武都到武街的道路,几乎只存在于武都郡中的记载之上,已经不知多少年丶没有大队军伍通行过了。从西汉水与平洛水的交接处溯游而上,整整两百里路,其间近乎三分之一的路程都被灌木岩石所阻隔。即使是归心似箭的周铎,也不得不亲自向后返回到夏侯献身前,归于大队人马之中。一边砍伐灌木丶一边清除石块,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就这样通过了平洛水沿岸的两百里路。直到抵达武街之后,方才看到通行的坦途。周铎随在费耀的四千骑中,向西北沓中的方向疾驰而来。陆逊是已经占据沓中了,但他并未南下向武街的方向用兵,而是在沓中就地屯驻。「费将军,金宁,你们二人如何在此?」陆逊听闻斥候禀报有大队骑兵而来,打着『魏』的旗号,便率亲卫出来迎接。费耀与陆逊简单寒暄了几句后,指了指一旁的护羌长史周铎:「还是周长史与陆将军说吧。」周铎不疾不徐的将魏军进驻下辨丶夏侯献所部抵达武街的事情说出后,陆逊这才喟叹一声,说道:「并非我不想继续南下,一则没能等到陛下回信,二来……实在是在宕昌和沓中遇到了一些麻烦。」「此话怎讲?」费耀好奇问道。「还能是什麽事情?无非是降而又叛!」陆逊说道:「选了杨超在宕昌统领氐人后,我便率全军一万羌骑南下沓中。」「沓中的宕覃所部虽然很快攻克,但我只在沓中屯驻了三日丶杨超的亲随便从宕昌南下到了沓中寻我。」「我走后不过两日,白马氐中丶尚念杨千万的杨氏族人,就以通敌的名义杀了杨超。」「无奈之下,我只能再度回军宕昌,复又将新立的首领杀了丶杨氏除了杨超一支以外丶尽皆处死。」「选了一个杨超的同母弟杨隆为首领,这才再度返回沓中。」陆逊无奈摊了摊手:「休整了没几日,你们便来了。」武都丶阴平二郡的形势,周铎费耀二人已经与陆逊尽数通报过了。复又说了几句之后,陆逊叹道:「虽然可以整军南下,但却始终担心后路有失。」「若无大魏军队在沓中坐镇,我始终不能安心。不若费将军留一千骑在沓中?我再将从西平郡最早招募的一千义从留在此处?」「一千中军骑兵丶一千羌骑为后翼,足以保住去路不失了。」费耀思略了几瞬,想了想皇帝对于夏侯献以陆逊为首的嘱咐后,终于下定决心答道:「既然陆将军有如此规划,那我就分一千骑兵出来!」「但一千中军骑兵丶一千羌骑,难道互不统领吗?」周铎见状,主动请缨拱手说道:「禀将军,属下可以留在这里,协理两营之事。」陆逊满意的点了点头:「金宁,我将和塘的一千骑留给你。」「如今有费将军丶夏侯将军的中军骑兵在侧,我也没必要留着昔日在临羌招纳的义从丶作为本部弹压其馀羌骑了。」费耀也看向周铎:「周长史临危任事,不枉夏侯将军赞许有加。我将何丰司马的一千骑留给你!」「陆将军,何时动身?」陆逊不假思索的答道:「现在已是傍晚,明日凌晨便去武街!」「想来,陛下已经在下辨与蜀军对峙有些时日了,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丶早日从侧面襄助陛下!」费耀重重的点了点头。……陆逊丶费耀合计九千羌骑丶三千中军骑兵,第二日一早向武街发去。姜维也第二次带着诸葛亮的回信丶从蜀军大营赶回了下辨。「禀陛下,这是诸葛亮给陛下的回信。」姜维双手捧着信函呈上。曹睿打开看了几瞬,随即将文书扔给了曹真:「大将军且看看吧,再让司空看看!」「诸葛亮也学乖了,朕出言诓他丶他也如法炮制回给朕来。」曹真看过后,笑笑没有说话,将文书传给了司马懿。司马懿看了几遍,摇头说道:「分批撤军丶魏蜀互相监督?还要互送人质?」 第319章 三见诸葛 司马懿转头看向皇帝:「陛下,诸葛亮这是在将计就计。」「假意要与大魏讲和丶共谋荆州,实际上包藏祸心!」曹睿嗤笑一声:「朕当然知道。他只提了一句荆州,却没有论攻吴之事丶句句都在说武都。」「若是能与诸葛亮各自撤军,他回他的汉中丶朕回朕的洛阳。若放在两个月前,朕说不得也能答应他了。」曹睿从桌案后站起身来,摩挲着右手边的剑鞘,叹道:「可惜朕已经到武都了。」「司空!昔日征张鲁时,武帝是如何说得?」司马懿当然知晓,却不知说出此话是否妥当。但在曹睿盯着他看了几瞬之后,拱了拱手:「人苦无足,既得陇右,复欲得蜀!」「这就是了。」曹睿点头道:「昔日武帝取汉中而不取益州,数年后汉中丧于敌手。当下朕若不取汉中,恐怕两年丶三年之内,朕还是要被迫再来一趟武都的。」曹睿招了招手:「伯约且来,为朕再给诸葛亮送一次信。」「三度出使敌营,丝毫不堕大魏之威。将来史书中丶想必伯约也能留有姓名了。」姜维轻车熟路的拿其毛笔:「遵旨,要臣写些什麽?」曹睿沉声道:「告诉诸葛亮!天下困苦征伐不休,就是他们这些违背天意丶妄图割据的野心之辈导致的!」「昔日汉朝不是不把羌人当人吗?朕将百万羌人与汉人等同而视,今年间就要规划三十万羌人屯田。陇右与关中,他就不要惦记了。」「在淮南,朕胜了孙权丶俘虏五万吴军,又置潜口丶合肥以守江防。」「在豫州丶兖州丶青州,朕已经开始给屯田百姓减租,恢复民力推行教化。」「在洛阳,朕置太学丶收各州士族寒门子弟而育之,以为大魏明日股肱。」「在并州,朕平定了鲜卑叛乱丶使轲比能俯首请降。」「天下安稳,万民思定。问诸葛亮,他以一州之力丶如何敌得过朕的煌煌大势!」司马懿知道皇帝这是在威逼诸葛亮,见其歇了几瞬,随即补充道:「陛下,或许可以将夏侯儒率军到来之事告知其人。」「嗯。」曹睿点头看向姜维:「再加一项,夏侯儒已经率一万五千劲卒抵达河池。」「伯约面见诸葛亮的时候,可以告诉他。他在隆中对中所说的天下有变,已经不可能了!」「且看他如何动作!」……姜维休憩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又再度踏上了前往蜀军营寨的路上。复一整日,抵达了诸葛亮的大营外时,却没在第一时间得到召见。「丞相,魏贼两次三番遣人来此,莫非那曹睿傻到丶以为丞相与大汉能被说动?」费禕侍立于诸葛亮身前,疑惑说道。「他在等,我也在等。」诸葛亮似乎早就明白曹睿送信的根本含义:「曹睿在下辨给本相写信,无非是要拖延时间丶将陇右和关中的军队调集至此罢了。」「他有兵调,本相也有兵要调。」诸葛亮从容看向费禕:「文伟,拟一封书信给李正方,让他将江州本部之兵,与江阳涪陵二郡之兵集结北上。」费禕抬眉问道:「让李严调兵?他本就眼红丞相北伐丶自请调任江州,他能愿意来吗?」诸葛亮沉默几瞬,随即说道:「本相算过,李严那边凑一凑丶是大约能再挤出来一万兵的。」「当下已是三月中旬,命他四月下旬必须赶到汉中!沿米仓道北上汉中丶一千里的路程,给他一个月已经足够了。」费禕想了几瞬,抬眼问道:「那给陛下的上表……?」「本相自己来写。」诸葛亮轻声道:「给陛下的上表,我何时让你们代笔过?」「属下知晓了。」费禕接着问道:「那帐外候着的魏国使者姜维,丞相要见吗?」诸葛亮点头:「无非就是再费些口舌罢了。让他进来吧,我倒要看看曹睿小儿还有什麽要说。」费禕拱手应下,随即补充道:「是否还要唤众人一并入内?」「算了,次次都是废话,无需将众人都唤过来了。你也不必在此,去办公事吧。本相自己见他就可以了。」「遵令。」费禕走出帐外,吩咐了门外的士卒几句,两名甲士就一左一右丶随着姜维一并走了过来。当然,诸葛亮的帐中并非只有他一人。帐中负责整理军情机要的掾属丶以及侧面护卫着的八名甲士,都在属于自己的岗位上。只不过他们与这场会见毫无干系罢了。「见过诸葛丞相。」姜维拱手行了一礼。「怎麽又是足下?」诸葛亮哑然失笑:「除你之外,曹睿就没有别人可以派遣了吗?」姜维淡淡答道:「大魏才智之士如过江之鲫,在下只是才能最庸的一个,其馀众臣都忙于军略,因而总是让在下来了。」诸葛亮笑而不语。二人之间的气氛,也全然没有初见之时的剑拔弩张。没了在言辞间交锋的念头之后,彼此的交流反倒和谐了些。尤其是姜维在得了曹睿允许丶无需忌讳和诸葛亮聊军情之外的事情后,两人第二次相见时说得话就更多了。这也符合常理。且不说什麽虚拟的『相性』之类,这两个人面对面搁置芥蒂丶认真交谈之时,是很难不对对方产生好感的。诸葛亮身为蜀汉丞相,威严气度与伟岸姿容自不必说,韬略言谈都是世上一等一的。姜维约年轻了二十岁,正是英武昂扬的年纪。在洛阳太学丶随军中的多次历练,让他的见识眼界丶都远超同龄的蜀汉官员。更何况,智谋见识这种东西,真的是可以通过当面三两句对话丶就能被对面之人看透的。或是语言描述的精准程度丶或是长难句的逻辑驾御,抑或是旁敲侧击的微微试探。总而言之,诸葛亮竟对眼前这个魏国年轻使臣,多了一些欣赏之意。就如当年初见马良马季常之时一般。昔日东吴的张温来成都的时候,靠着言谈辩才得到蜀汉君臣上下的青睐。今日姜维比之当日的张温,只会更胜一筹。姜维拱手递出信函:「陛下书信,还请诸葛丞相亲阅。」不用诸葛亮亲自吩咐,侍立帐中的甲士就将书信接了过来,呈在诸葛亮的面前。打开信函丶取出白色的绢帛。诸葛亮一字一字的看了过去,眉眼之间的慎重之色,是前两次收到曹睿书信之时都没有的。什麽汉丶魏,什麽天命,什麽兴复,不过都是用来聚众行事的便利之辞罢了。到了曹睿与诸葛亮这种统治者丶执政者的身份,真正考虑乃的是民力丶民心丶庙算和军略。谈什麽意识形态的问题,实在是如同披着盖头相亲一样。此番曹睿信中谈的都是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施政策略丶百姓负担丶屯田积谷丶军事大要……短短三百馀字的信,诸葛亮读了不下十遍,足足超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项一项与益州现状对比过来,却一而再丶再而三的心中黯然。帐中并无旁人,除了诸葛亮丶姜维之外,只有掾属和军士丶都参与不到二人的对话来。也只有这一次丶第三次会面,是真真正正的属于姜维和诸葛亮二人的对话。「不知足下临行之前,曹睿可有命你何事能说丶何事不能说?」诸葛亮开口问道。「自是有的。」姜维拱了拱手:「但陛下也说过,若尊驾有何事想问,能够回答的丶在下自然会答。」「本相想问之事却也不少。」诸葛亮轻轻颔首,伸手指向侧面的坐席:「前番两次都未能让足下入座,却是我失礼了。还请入座吧。」姜维也不答话,姿态端正的走了过去。坐下来后,双目看向诸葛亮的方向。诸葛亮直接问道:「魏主在洛阳重立的太学,与丧乱之前丶桓灵之时的太学有何不同?」姜维敏锐的注意到了诸葛亮的措辞。用了『魏主』一词丶而非直呼曹睿之名,已经算是难得的友好了。姜维朗声答道:「当下之太学,乃是从各州各郡中广纳士子入学,并无一州一郡缺漏。」「太和元年七月,第一批五百名太学士子,只有一百人得以毕业,被授为三百石的太学郎。」诸葛亮又问:「所学课业为何?」姜维答道:「课业自是以郑学的五经。但毕业考试之时,五经只占其中的一半内容。」「另外一半,大略都是些断狱丶庶务丶公文丶策略的内容。这些内容太学并不开授,而是会定期请尚书台的官员讲演。」「对了,陛下也亲自来太学授课过两次。」诸葛亮皱眉道:「魏主竟然亲自去太学授课?他在太学都讲些什麽?」姜维的神情略微怪异了起来,想了几瞬之后还是答道:「陛下第一次到太学讲课,是仿照乡校之礼问政于群。」「陛下第二次到太学讲课,为太学生们讲解了尊驾当年的隆中对丶以及江东鲁肃鲁子敬的榻上策。」 第320章 出乎意外 诸葛亮已经知晓姜维古怪神情的来源,竟也愣了几瞬,方才脱口而出:「那曹睿是如何讲解这两策的?」姜维没计较什麽『魏主』丶『曹睿』的说辞,而是收拢心神丶认真为诸葛亮分说了起来。「陛下是从赤壁之战开始论的。」赤壁?诸葛亮微微眯眼,愈加认真的听了起来。姜维朗声说道:「陛下当日曾说,赤壁一战乃是史册以来第一次,凭南方自己的力量可以战胜北方。」「无论是北方战乱残破也好丶南方安定也罢,又或搀杂了许多军略丶瘟疫等等的原因,总归是南胜了北。」听到姜维的言语后,诸葛亮虽然丝毫未动,但心中已经开始点头了。先帝刘备创下基业,赤壁乃是一切可能的开始。不过曹睿怎麽会提到赤壁?未等诸葛亮发问,姜维继续说道:「陛下说,尊驾是在建安十二年提出隆中对丶而鲁子敬是在建安五年。」「隆中对丶榻上策,实际上都是一种快速整合力量,以求在北方恢复实力以前,打破战略平衡的举动。」「而孙氏与刘氏之间,凡是能有希望吞并另一方之时丶必定会反目成仇。等到毫无希望的时候,又会和好如初。」「湘水之盟丶江陵之失丶猇亭之战,均是如此。」姜维言简意赅,可话语中蕴含着的信息,却将刘备丶诸葛亮丶孙权丶鲁肃丶陆逊这些吴蜀豪杰们都囊括进去了。轻描淡写般的几个字,说的却是他们波澜壮阔的半生。诸葛亮双目睁大丶直直的看向姜维:「曹睿当着你们五百名太学生的面,和你们说了这些?」「是啊!」姜维略显诧异的回了一句。这种在大魏太学内丶日常讨论的天下大势,在诸葛亮看来,却是朝堂精英间束之高阁丶密不可传的韬略。诸葛亮轻轻叹了口气。姜维觉察到诸葛亮有些不对,微微拱手问道:「在下尚未说完,是否……?」「请足下继续。」诸葛亮道。姜维继续说道:「陛下还说,鲁子敬榻上策中『北方诚多务也』之语,与尊驾『待天下有变』之语说得都是一件事情。」「从建安五年到建安二十四年,天下留给孙刘二人的时间也只有二十年,这是第一次北方稍弱于南方。」「二十年过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姜维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将陛下当日在太学说的『天命在魏』四个字讲出。以诸葛亮之智,又如何不知曹睿当日之语,是何等的正确的?曹睿书信中所说的『煌煌大势』,就在这里了。方才姜维所说的话,诸葛亮都在心中默默记下了。面色云淡风轻一般,又问了几句陇右归化羌人丶和两年前洛水盟誓之事。前后与姜维聊了两个时辰,姜维得空之时也打探了一些蜀中治政之事。直到杨仪请求进帐丶汇报南边武兴军情之时,这才将两人的言谈打断。「威公,将军报放在这里吧。」诸葛亮指了指面前的桌案:「然后替本相送一送魏使。」诸葛亮从席上站起,隔着一丈远的距离看向姜维:「魏蜀隔绝已久,像你我这样谈论下去,恐怕三日三夜都难以言尽。」「且待本相写封回信。」不过须臾之间,诸葛亮就用草书写完了回信。紧接着,诸葛亮缓缓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来:「方才承足下之情,为我说了许多魏国之事。这块玉佩就赠予足下,也算是方才言谈的回报吧。」姜维一愣,随即推辞道:「在下为大魏使臣,如何能接受敌国丞相的赠礼?」诸葛亮轻轻摇头:「足下莫要推辞了,且带回去,我会在书信中与曹睿说的。」姜维想了几瞬:「那好,在下会将尊驾所赠玉佩呈给陛下。」「那就非我之事了。」诸葛亮抬眼看向姜维的眉眼,轻声说道:「威公,将他送出吧。」「遵命。」杨仪答道。「在下告辞。」这是姜维的言语。诸葛亮轻轻摆了摆手,随即坐回席中。杨仪先是送姜维出帐,然后就是一些蒙眼丶带路的琐碎事情,将姜维送过赤亭最西面的一处营垒,方才回返。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杨仪回帐之时,却看到诸葛亮端坐席上丶闭目不言的神情。似乎与自己出发送姜维之时,没有半点动过的迹象。「丞相,丞相?」杨仪小声呼唤着。诸葛亮长呼了一口浊气,微微抬眼看向杨仪:「威公,将巨达丶文伟,还有吴子远一并唤来。」杨仪虽然不知所以,却本能的出帐去唤三人了。向朗丶费禕二人皆近,吴懿的营寨却在更西处丶过了故道水的地方。等了大约两刻钟,四人方才在帐外聚齐,一并入内。「你们可知,那魏使姜伯约对本相说了什麽?」诸葛亮抬眼看向这三文一武丶也是赤亭大营中职司最关键的四人。未等四人回应,诸葛亮出言说道:「以本相观之,魏主曹睿此人,才能谋略远胜其父丶与曹孟德相仿。却因天生富贵丶年少为帝,没有曹孟德的那些桎梏。」「丞相这是何意?」身为丞相长史的向朗,惊讶问道。「魏国君臣上下一心丶政事通达,与大汉几乎相仿。又因其地域广阔丶人口众多,与大汉之间的差距将会越来越大。」「让魏文长回来吧!」诸葛亮轻声说道:「谨守营寨为要,等到魏军粮尽退兵吧。」杨仪性格更激烈些,直接问道:「丞相,魏延之处尚无败相,这般撤退,是否有些可惜了?」「莫不是那魏使姜维,用言语蛊惑了丞相?」「他蛊惑我?」诸葛亮哑然失笑:「非也,威公想多了。」「与其让魏延在前面交战,不如让魏军到赤亭丶到这麽一处山水交夹的险地与我大汉军队作战。」「就在赤亭与魏军相持吧。」让魏延撤退丶凭藉赤亭已经修筑好的营垒工事与魏军相持,听下来也确实是一个合理之举。杨仪拱了拱手:「那属下现在就发军报告知魏延。」诸葛亮沉默的点了点头,不过几瞬之内,复又目光炯炯的看向面前的三人:「我要你们与我一起记住陇右之败!今日不得不守丶乃是为了来日再战!」「整军丶练兵丶武备,这三件撤军之后的事情,现在就要谋划起来!」「待魏军退却,大军撤回汉中之后,相府就始终在汉中不走了!何时将大军操练完毕,本相何时再北上雍凉二州!你等谨记!」「愿随丞相一同复兴汉室,九死不悔!」杨仪第一个高声呼应。向朗丶费禕丶吴懿三人也一同应声。……就在姜维返回下辨城的途中,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城内,协助卫臻处理司隶校尉之事的毌丘俭,却遇上了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情。在曹睿离开洛阳之前,第二次将司隶校尉之职,授给了尚书左仆射卫臻。陛下不在北宫之中,司马懿与曹真也不在,卫臻董昭二人的办公地点也随之更换。卫臻常驻尚书台内,以尚书左仆射之位管理天下庶务。而董昭则是将办公地点搬入了大将军府,代替曹真处理军事丶供应后勤。而司隶校尉日常管理的琐事,卫臻就将其交给了从幽州回返洛阳丶无所事事的毌丘俭来做。毌丘俭真的无事可做。身上挂着越骑校尉的名头,而包括越骑营在内的五校尉营,都全员随皇帝一同去了陇右。刘晔自己留在幽州做刺史,毌丘俭自己回了洛阳,这才寻了卫臻丶找了些差事,兼领了司隶校尉长史一职。司隶校尉官署外,一名中年吏员看向面前这位陪着笑脸丶衣着不凡丶大约三旬的男子。「你来找毌丘校尉?你是何人?」中年吏员出声问道。「在下乃是三署郎公孙晃。」公孙晃从腰间摸出了官凭,递了出去:「乃有要事要与毌丘校尉禀报。」「哦,是公孙郎中啊。」吏员的面色也好看了些:「还请稍待,我去通报一声。」「有劳。」对于中年吏员来说,这不过是工作中的一项琐碎之事罢了。但当毌丘俭听到公孙晃这个名字时,却一下子从席中站了起来,径直走向官署外丶去亲见那公孙晃去了。毕竟,毌丘俭才从辽东丶幽州回来不久,对公孙渊昔日之举仍然历历在目。「你有何事要禀报?」毌丘俭眯眼看向公孙晃。公孙晃的眼睛转了两下,看了看左右来往的吏员,小声说道:「在下能否与毌丘校尉一同入内?容在下慢慢分说?」「不必!」毌丘俭直接拒绝道,凑上前拍了拍公孙晃的肩膀,冷冷说道:「你弟弟公孙渊在辽东辱我之事,你可知晓吗?」「现在竟然不避本官,而是直接寻上门来了?不论你有什麽要说的话,就在此地说!本官并不许你进门。」公孙晃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抬眼看向毌丘俭,额头上竟流出一行汗珠下来。毌丘俭见状心头一惊,沉声问道:「到底何事?」公孙晃道:「公孙渊欲反!」 第321章 辽东难事 公孙渊欲反?!毌丘俭心头悚然一惊,但即刻就冷笑了起来:「你们公孙氏一族都得了失心疯!」「先是你祖父公孙度,借董卓之力篡居辽东,囚禁丶擅杀士人无数。」「后是你父公孙康,据险而恃丶私相授受,视朝廷诏令于无物,意图割据一方。」「你叔父公孙恭还算个明理之人,却被你弟弟公孙渊囚禁。」毌丘俭瞥了一眼公孙晃:「现在又多了一个告发亲弟的!」「莫不是大魏现在忙于陇右战事,我与刘公定然会向陛下请兵,将辽东之地尽数讨伐回来!」即使被毌丘俭当面辱骂父祖,公孙晃也只是连连拱手求饶,并未有半点激烈之色。当听到毌丘俭欲要讨伐辽东之时,公孙晃更是直接躬身下拜:「毌丘校尉说什麽在下都任,但我弟公孙渊此人,自幼就有割据妄心丶少年时就阴养死士,是非易于之辈。」「叔父被他囚禁丶而掌控辽东大权之后,公孙渊定会造反的!他已经说了很多年了!」「哦?」毌丘俭瞟向公孙晃:「这麽说来,你并无实据?而是以旧日虚言来告发他谋反?」公孙晃的身形开始有些抖了:「这,这,在下的确没有实据。」「可我弟公孙渊就是这样的人!」毌丘俭白了公孙晃一眼,回头看向司隶校尉府门口的兵卒:「左右,将此人赶走!以后并不许他来寻我!」「遵命!」两名腰间挎刀的士卒走上前去:「郎中,还请离开,莫要寻不痛快了。」公孙晃犹如失魂落魄一般,微微行了个礼,而后跌跌撞撞的走回去了。站在大门内丶注视着公孙晃离去身影的毌丘俭,冷哼了一声后轻轻摇头,接着出门坐上马车丶朝着尚书台的方向行去了。……尚书台,辅政阁中。「仲恭就这般将那公孙晃赶走了?」卫臻听完毌丘俭的完整复述后,将手中正在批覆的文书放下,抬眼看向毌丘俭。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其中也暗含了一丝质问之意。毌丘俭拱手答道:「卫公有所不知。昔日我与刘公二人持节赴辽东,在玄菟郡与那公孙恭一并巡视之时,却被公孙渊派来的骑兵团团围住。」「先是当众缴械丶后是软禁在襄平馆驿中。过了大半月,才遣人将我等送出辽东。」毌丘俭说着说着,神情愈加激动起来:「卫公,属下平生从未受过如此之辱!今日不痛殴公孙晃三拳,已是属下约束自身了。」卫臻无奈的摇了摇头。刘晔担任新一任幽州刺史的任命,就是从他手下亲手签发出去的。刘丶毌丘二人在辽东的遭遇,他又岂能不知?只不过,卫臻此时问的乃是公孙晃出首之事。「他说公孙渊欲反。」卫臻从容看向毌丘俭:「仲恭,你是亲自见过公孙恭丶公孙渊叔侄的,此事你怎麽看?」毌丘俭拱手道:「公孙渊此人若不反,那才是希奇之事!只不过此人刚刚统领辽东,若要真正行谋反之事,至少要到一两载以后了。」卫臻点了点头:「陛下遣刘子扬在幽州,应该就是为了应对此人了。」「但仲恭言语间似有辱骂公孙氏之意?究竟为何?」卫臻当然知晓毌丘俭得到皇帝信重,但以他的身份丶还无需顾忌这些。出首谋反之事的公孙晃,卫臻虽不欲见他本人,但该问的话还是要问清的。毌丘俭轻叹一声:「属下只说一事。卫公认得郎中李信吗?」「李信?我并无印象。」卫臻皱眉。毌丘俭道:「就是那个故河内太守李敏之子丶曾被司空举荐为郎的李信李弘之。」见卫臻还未想起:「就是整日着丧服,被司空痛骂过丶在洛中因此扬名的李信。」「是此人啊!」卫臻眯眼道:「我想起他了。」毌丘俭轻叹:「此人死了,是上月死的,自尽而亡。」卫臻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示意毌丘俭继续说下去。「李信之父李敏李公,乃是辽东襄平人氏。李公建安初年在河内为太守,兴办儒学丶弘扬教化,周边数郡许多士子都曾听过李敏讲学。」「出身河内郡的司空,在河东郡的家父丶以及荆州刺史裴公,都曾受过他的点拨。」卫臻意识到,毌丘俭说的这桩旧事又涉及到了一层昔日的隐秘关系,因而并没有打断。毌丘俭继续道:「后来李公去官返乡,到了辽东后被公孙度强行徵辟。他拒而不从,携族人泛舟出海逃亡。」「可那公孙度却掘了李公父亲之坟,剖棺焚尸,诛其宗族。」卫臻长叹一声:「李信是如何死的?」「李信二十年如一日丶为其父服丧,拒不婚娶。后来得了同乡徐尚书劝谏,在四年前诞下一子。」「是刑部尚书徐邈?」卫臻问道。「正是。」毌丘俭道:「去年我出使辽东之前,李信托我去辽东探访其父和宗族人迹。」「都二十年了,哪还有什麽踪迹呢?」毌丘俭苦笑道:「我上月从幽州回到洛阳,将实情告知李信后,他三日后便自尽了。」「现在他的幼子还寄在我家。」卫臻叹道:「且不说这些陈年旧事,李信此人实乃孝子丶朝廷也应对其抚恤一二。李信幼子唤作何名?其母尚在否?」毌丘俭的表情更显尴尬了:「幼子唤作李胤。但其母却与李信和离,两年前改嫁了。」卫臻无语,刚要继续问公孙晃之事,毌丘俭却继续说道:「改嫁给镇西将军牵招了。」「这都是些什麽事情!」卫臻嗔骂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毌丘俭也随之跟上。卫臻没有提这些琐事,而是继续问道:「这般说来,公孙氏的名声在洛中已经臭不可闻了?」毌丘俭点头:「司空丶裴公丶家父这些人都受过李敏李公恩惠,又如何会对公孙氏有半分好感呢?」「李信孝名愈着,公孙氏的名声便越臭。」毌丘俭轻叹一声:「况且李信也是我友人,属下对他们的恶感就更难掩饰了。」卫臻沉默片刻,站在辅政阁外,居高临下看着尚书台内丶来来往往忙碌的吏员们。尚书台乃是大魏的真正中枢,在六部成立之后丶权力集中的就愈加明显了。昔日四名辅政大臣齐聚的辅政阁,今日只有卫臻一人坐镇于此。半晌之后,卫臻又叹了一声,转身看向毌丘俭。「仲恭,按常理揣度丶公孙晃告发其弟公孙渊欲反一案,无稽且无用。」「但毕竟是涉及谋反大事。仲恭,你自辽东回来之后,还没来的及向陛下当面禀报吧?」毌丘俭大略已知卫臻之意:「回来后就在洛阳,因前线军情烦忧,也未将情况详尽禀报丶只是上了一封短的表文。」卫臻轻轻颔首:「既然如此,仲恭去一趟秦州吧!将你与我所说的这些,与你在幽并丶在辽东查探到的各类情况,当面向陛下禀报。」「当然,还有公孙晃一事。」毌丘俭又何尝不愿去军前效力呢?只是先前并未寻得机会罢了。是军前丶也是君前。毌丘俭并未有丝毫犹豫,而是直接拱手道:「谨遵卫公之命!」「不知卫公可否有什麽言语丶要命属下递给陛下的?」卫臻转身向内走去:「该说的政事丶军情,三日一报都与陛下说了。」「天子应居洛阳,不可久在都城之外。若局势稳妥之后,还是请陛下尽快回返吧。」毌丘俭从后施了一礼:「属下知晓了。」……待到姜维回返到下辨营中后,将在蜀军大营丶与诸葛亮的对话,尽数与皇帝和各位重臣都禀报了一遍。曹真好奇道:「伯约,那诸葛亮竟未驳斥于你?我素来听闻诸葛亮在蜀中执政专权,却不知此人有如此好的脾性。」司马懿在一旁插话道:「好或是不好,不过是私人之事,于公事却是无碍的。」「与诸葛亮好言相劝,他并不听从。非要等大魏拿国力丶大势去压,方才能反省一二。」「果然是刘备馀党,这般顽固。」曹睿却没有理会两人的言语,而是直接手中把玩着姜维递上来的玉佩,出言问道:「伯约以为那诸葛亮是何等人物?」姜维先是愣了几瞬,但想到当今陛下并非那种嫉贤妒能之辈,整理了一下心神,从容拱手回应道:「陛下,以臣之拙见,诸葛亮实乃人杰!」「若是寻常之辈,又岂能因陛下治政之举而黯然神伤呢?」「这麽说来,伯约颇为欣赏此人了?」曹睿嘴角略微扬起,露出一丝玩味之意。姜维实事求是道:「并非欣赏,而是大魏劲敌。」曹睿将手中把玩着的丶来自诸葛亮的玉佩向前递出:「诸葛亮在信中说,这是他昔日在荆州之时,得司马德操所赠的一枚玉佩,想要赠与伯约丶怕你不肯收。」「朕准了,伯约就收下吧。」姜维却正色答道:「此人虽为才能之辈,但实乃我大魏劲敌!敌国丞相所赠之物,维不愿取也!」「还望陛下成全。」(本章完) 第322章 伯约为将 曹睿又盯着姜维看了几瞬,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伯约不取,这个玉佩就放在朕这里。」「待来日平灭蜀地之后,若诸葛亮尚在,由伯约当面还给他好了。」姜维应道:「陛下圣明。」曹睿笑了一声:「不过朕也不能亏了有功之臣。」「伯约三度出使蜀营丶甚慰朕意,就暂任行中护军吧,为朕本部!」姜维并不迟疑,而是直接俯身下拜:「臣领旨,愿为大魏肝脑涂地!」曹睿轻轻颔首。其实对于姜维此人,曹睿心中早就有了许多计较。当下大魏的青年才俊,曹睿最为重视的只有三人:毌丘俭丶姜维和夏侯玄。刚登基之时就命毌丘俭为越骑校尉,跻身两千石官员的行列中,这是由于毌丘俭本就在东宫为官。历来,东宫属臣在新帝即位后丶都是即刻命为显职的。和曹丕当年所做的酬功之举比起来,曹睿已经相当克制了。毌丘俭身为曹睿私人,复又作为使节丶与刘晔一同巡边幽并,是为了培养此人的大局观与眼光。有刘晔这样的智谋之士,在长达半年的时间内言传身教,毌丘俭的谋略水平进步飞速。正是因为毌丘俭的才能丶并非大魏最顶尖卓越的那一档,曹睿才要这般将他培养。和毌丘俭相比,姜维丶夏侯玄的才能就更胜一筹了。夏侯玄以文,姜维以武。他们二人的用处并非当下,而是五年丶甚至十年之后。因而曹睿要让姜维随军征讨丶让他出使敌营丶让他入中军为将。而夏侯玄……夏侯玄需要的乃是不断的磨砺,更加的务实。与军事不同,若要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一定要学会在低谷中积蓄力量丶不断充实己身,更有耐性和韧性,方能堪当大用。让夏侯玄在得意之时,因浮华案回乡读书,这也是一种难得的历练。有皇帝亲自关切,以夏侯玄的身份才能,又何愁日后不会得用呢?早一些与晚一些,又有什麽区别?姜维行礼已毕,曹睿转头看向曹真:「桓范领的四千骑兵不是归在大将军那里吗?让伯约来领吧。」曹真应道:「臣知晓了,稍后就去分派。」曹睿指了指姜维:「既然为将,就不要随在朕身前了。且去你本营候着吧,等大将军的分派。」姜维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之意,但很快便收拾好了心绪,拱手行礼后告退。司马懿此时心中颇为感叹。当日太学初立之时,陛下两次亲至太学授课丶司马懿当时心中还存着一丝疑惑之意。但在亲眼目睹姜维得了行中护军之职后,司马懿除了感慨姜维升迁之速外丶还想起了更多的事情。所谓行中护军,就是代理中护军的意思。很明显,姜维资历尚浅,陛下并没有让姜维负责中护军分内的武官选举等事。而是借着行中护军的头衔,将桓范的四千骑兵统率起来。这种重视程度,在陛下登基之后是绝无仅有的。若假以时日,想必姜维定会如今日的牵招丶张合等人一般,执掌一方军务吧?不过现在论及此事尚早,还是且行且观吧。想着想着,司马懿竟在心中有了一丝叹气之意。同是第一批太学的学子,姜维就能侍奉君前丶得授显职。随军到了陇右的近百名太学郎,都会在此负责羌人屯田之事,为履历上划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而自家长子师儿……若是此番回军洛阳之后,定要以从政之功丶来换取司马师的开释!……不过两日后,亲率六千步卒丶与魏延在青泥水河谷中对峙着的郭淮,便传来了魏延撤军的军报。出于谨慎,郭淮只派人远远随着。探明了蜀军着实撤退丶而并非埋伏后,才向后方禀报。听曹真讲完军报之后,曹睿镇定自若的点了点头:「魏延退了?朕大略猜测,还是因为朕与诸葛亮的三封书信,让他彻底没了战意,而是选择与朕据险而守。」「郭淮确定是赤亭了?」曹真答道:「郭淮在军报中并未完全确定,只是说斥候在距离赤亭二十里的地方,碰上了沿路而设的蜀军小寨。」「那就是赤亭了。」曹睿看向帐中群臣:「诸葛亮要凭险据守,已是势弱之举,朕如何能不跟呢?」「应该如何进军?」曹真答道:「当下大魏在下辨兵力超过四万,在河池也有一万五千。而臣大略揣度,蜀军在赤亭一带的兵力,应当不会超过五万。」「为何?」曹睿问道。曹真拱手说道:「如杨刺史所说,赤亭之地并不宽阔,河流交汇山势相夹,虽然险要丶却也难以集中防御。」「诸葛亮自祁山退去后,兵力本就不足六万。又如何不会分些兵力来保守后路呢?」曹睿道:「那大将军的意思是?」曹真拱手道:「以臣之见,当从下辨丶河池两地出兵!」「应当留两部骑兵在后策应,保存下辨丶河池两城。」「馀下全军沿青泥水向东南丶与赤亭之处的蜀军对垒相持。而夏侯儒的一万五千步卒,可以从河池丶沿白水向南丶从另一个方向包围赤亭。」「青泥水与白水注入故道水的河口,相距不过五里罢了。若哪一处寻得战机,则另一处皆可同时策应!」曹睿想了片刻:「那就要看夏侯儒能否与朕本部协调好了。」曹真点头。曹睿看向牵招:「不如牵将军替朕到夏侯儒的营中坐镇?」「这……」牵招面露一丝迟疑之色:「陛下,夏侯将军独领一军从荆州至长安丶又从长安至河池。若臣突兀前去,恐怕并不能安其部众啊!」曹睿挥了挥手:「夏侯儒的一万五千兵里,不是有你留在长安的五千兵吗?你且去领了便是。」「不过牵将军说得对,大敌当前实在容不得什麽披露。朕会给夏侯儒下一封诏令以安其心,让他以你为主。」「放心好了。」曹睿笑着看向牵招:「不会有什麽事端的。」从上邽南下丶一直就是个光杆将军的牵招,此时终于可以继续领兵作战,自是应下了皇帝的分派。「留一万骑兵为后翼,其馀大军明早进发。」曹睿看向曹真丶司马懿等人:「这样安排可还妥当?」「陛下圣明。」曹真答道。司马懿也是一般说法。……三月十六日上午,已经候在下辨丶河池一带半月之久的魏军,两线进发丶同时向赤亭进发而来。若要简单丶抽象的描述一下,赤亭之处的地形就如同一个三岔路一般。曹睿丶牵招率军从三岔路的两个口子丶向汇集之处进军。而诸葛亮就在道路的交点处防御。虽然诸葛亮在沿途设立了一些小寨,但毕竟每个小寨只有数百人防守丶在遇到数万魏军当面的攻势下,接连弃寨而逃。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曹睿的大军就到了赤亭以西十里之处,沿着青泥水河谷与诸葛亮对峙。……蜀军大营中。得到了曹军两面夹击的军情后,蜀军上下各个将领都严阵以待,全力应对着的攻势。但诡异的是,在对峙的前两天内,魏军本部多次派步卒向东攻击蜀军营寨。虽然都被挡了回去,但也给蜀汉造成了不小的压力。而在第三天,魏军却停了下来,全然没有一点攻势。晚间,诸葛亮的大帐之中,众人汇集至此,一同议论着今日军情。「禀丞相。」魏延拱手说道:「属下今日并未发现魏军攻营。按理来说,前两日魏军死伤之数也未过千,应当并不会影响其部攻势。」「今日停战,着实诡异。」诸葛亮看向吴懿:「白水河口处的魏军有何动作?」吴懿沉声答道:「禀丞相,白水河口的魏军乃是从河池的方向过来,自三日前到达后丶一直没有像青泥水方向的魏军一般攻营。」「属下猜测,魏军两番分兵丶定然一虚一实。而白水这边的魏军,应该就是人数更少的一方。」「属下请明日出兵丶试探攻向此部魏军,试探一番。」诸葛亮沉声应道:「魏军两侧来攻,其势虽凶丶但并不如合兵一处军力更强。」「魏军分成两部,被山川河流所隔断,正应寻求时机将其击破。」「但魏军初至丶情况并不明朗。」诸葛亮看向吴懿:「明日开始,你部连续三日攻击魏营!」「本相要看看,魏军到底哪处是虚丶哪处是实!」(本章完) 第323章 谋国谋身 当吴懿从帐中走出时,日头已经西落。夜空中星星点点的光芒,与各营寨墙上丶河畔码头上亮起的火炬交相辉映。各处略显亮光的营寨之间,夹着的则是夜晚中安静流淌的河流,河上一座座浮桥连着,仿佛无形的绳索一般,将赤亭左近的蜀汉军队凝成一个整体。吴懿领了诸葛亮的将令,却没有直接向北回到自己营中,而是渡河向西,来到了族弟吴班之处。两军对峙之时,对于将军们则是难得的轻松时刻,既不用做什麽军事分划丶又不用亲自领兵上阵。由参军丶佐吏等等照看营中琐事,便已经足够。「兄长如何来我这里?」吴班面露惊讶看着吴懿:「丞相不是不准主将擅自离营吗?」吴懿摆了摆手:「我正是从丞相处议事而返,无非是绕了些路到你这里罢了,并无大碍。」「营中尚有副将在,耽误不了什麽事情。」吴班心知,在营中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丞相的耳目。当众说了这几句后,随即伸手将吴懿向帐中拉入:「兄长快请。」吴懿点了点头,随即背手而入。两人入帐之后,吴班挥了挥手,这些久随吴班的侍卫们安静退下,将帐中的空间留给了二人。「兄长,到底何事?」吴班直勾勾的盯着吴懿看。若无紧要事情,这个以沉着稳重着称的自家族兄丶定不会亲自来寻他。吴懿从容说道:「我部在北,丞相命我明日开始攻击白水河谷中的魏军。」「据丞相所说,西面青泥水河谷的魏军攻势更凶。北面魏军势弱一些,因而让我去试探一二,连攻三日。」「要打就打,寻常之事罢了。莫非兄长不敢打?」吴班疑问道。吴懿叹气:「怎麽会不敢打?你我都是用惯了兵的,如何会在这种事情上退缩?」「那是怎麽了?」吴班从席中站起,盯着吴懿看了几瞬:「兄长何必遮遮掩掩的,有什麽事情不能直接说吗?」吴懿犹豫再三,方才说道:「元雄,你不觉得当下汉与魏对峙的形势,与当日猇亭之时相同吗?」「若非有这种感觉,我何必又来这里找你?」吴懿叹了口气:「当日征吴之时,我在成都丶而并未随在军中。你当时在军中,因而来找你问问细情。」吴班悚然一惊,连忙跪坐到了吴懿身旁:「兄长这是怎麽看出来的?」「赤亭此处与夷陵截然不同,我军据险而守丶又有武兴险要之处在后路。如何能与当日夷陵一般?」「元雄想哪去了?」吴懿白了吴班一眼:「不是我们和当日一样,而是魏军如当日的汉军一般。」吴班默不作声,只是盯着吴懿看。吴懿又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你看,昔日汉军在夷陵败绩,是不是因为大部在江南攻夷道丶馀下所部在江北防御陆逊大部?」「当日汉军在你被徐盛击败之后,是不是就被吴军分割成两部了?」吴班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魏军确已分成两部,只不过不是汉军攻伐所至丶而是他们自己从两处来丶主动被分为了两处!」「兄长的意思是说,我们当下可以如当时的吴军一般,在一处堵住魏军丶在另一处进攻魏军。」「也就是堵住白水那部少一些的魏军,而出大军击破青泥水这边的魏军?」「正是如此。」吴懿点了点头:「但事关此前大汉败绩,在丞相帐中丶当着众人之面,我并不敢说。」「更何况,若真退一万步来说,丞相听我建议丶要挡住白水魏军不战的话。」吴懿咽了下口水:「按丞相的性子,我为重将丶又在彼处统军,定是要我据守!」「太后与陛下并不亲近,汉室又有诛外戚的故事……」「你我兄弟二人,你在略阳败了一场丶我围下辨又无甚功劳,并不比昔日糜竺丶糜芳兄弟更好!」吴班大骇:「怎麽会有这种事情!兄长多想了吧!」吴懿冷笑:「真是我多想了?你却不知,当日丞相在上邽处对我冷眼相对之时,我感觉他早就疑我了!」「元雄,你我入蜀这麽多年,先帝代刘璋之事就不说了。先帝死后丶丞相在国中专权,陛下即位五年了尚未亲政!」「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丶不可信其无!」吴班胸膛起伏丶大口喘着粗气,不住的在帐中踱步起来。「兄长说得对!不能赌!」吴班坐立不安了好一会儿,方才站定,直直的看向吴懿。促使吴班下定决心的,并不是吴懿所说的什麽此刻像夷陵一般丶而是外戚二字。吴懿丶吴班兄弟,乃是实打实的外戚,这个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而后汉以来的外戚,除了上一个将女儿嫁给皇帝的曹操曹孟德外,几乎并无善终之辈!尤其是吴氏兄弟此番战事并不得力!吴班接着说道:「当日我在夷陵,知道汉军是如何败的。此刻与夷陵有些相似之处,若如兄长所说来布置丶甚至能有几分胜算。」「但是,胜了亦会折损兵力丶无力争取陇右,对大汉也并无什麽增益,还会给你我兄弟招祸。」吴懿点头:「就在这个意思!」「那就不要说了!」吴班定下心神看向吴懿:「兄长就不要多事,丞相让你打丶就这般打好了。反正赤亭险要丶且后路无虞。」「若战况有变,后路总归是在的。」吴懿叹息了一声:「今日之语,入你我之耳就够了,莫要再传出去!」吴班点头:「我晓得这些!兄长面对魏军之时需再三小心。」「我在略阳见魏军攻势之猛,乃是平生仅见。魏军并不与寻常军队一般,莫要轻敌了!」吴懿道:「我会谨慎用兵的,求稳为上。」吴班走到吴懿面前:「时间不早了,兄长也该回营了。你我彼此相知,就不多言了。」吴懿站起身来,拍了拍吴班的肩膀,随即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翌日清早,吴懿亲督两千士卒向白水河谷中的魏军进兵。攻势只是稍微不利,吴懿就以避免死伤为由丶下令军队回退。如此三日过去,吴懿每日上午都试探性的进攻一次,然后就撤回本营之中。第三天的晚上,吴懿亲至诸葛亮大帐之中丶向丞相汇报着近几日的战况。诸葛亮认真听着吴懿的讲述,缓缓叹了口气:「白水方向的魏军也是这般难攻?如此看来,大汉兵卒战力丶实与魏军相差颇多。」「吴将军,回去之后谨守营寨丶无我将令不得进攻。高筑营垒丶多设岗哨丶多挖壕沟丶多放鹿角,以与魏军不接战为要。」「遵令。」吴懿拱手应下。史册之中,长于谋国者丶往往短于谋身。可真要做这样取舍的时候,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之间,难免会遇到冲突。吴懿丶吴班兄弟二人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境地。在诸葛亮个人的道德威信并未让所有人信服之时,又刚刚经历了一场败退丶将领们的保守行事,就是一种避免不了的现象了。但对于国舅吴懿吴子远本人来说,并未有丝毫对大汉不忠之事。只不过未将心中谋略向丞相禀报丶又作战消极罢了。吴懿自己明白,自己这三日之中丶只是进攻时没有放开手脚。倘若魏军真的大举来攻,定然不会有半点保留,会拼尽全力作战!可从丞相诸葛亮的视角来看,白水处魏军数量未知,虽未进攻丶但防守颇为得力,占不到什麽上风。而这三日内,青泥水方向的魏军也并未尽力进攻,两军试探性的又打了两场丶乃是正经的相持。似乎据守赤亭丶待魏军自退的谋画,可以顺利进行了。……而此刻,远在千里之外丶位于长江下游的扬州,大司马曹休却听闻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伯连,你说什麽?」曹休惊诧的站起身来:「吕子衡死了?贺公苗也死了?」莫非对面之人乃是自己宗亲,曹休真要以为他是吴军间谍了。曹弃乃是曹氏同族远亲丶与曹休亲缘极远。但毕竟姓曹,依旧能在曹休手下担任参军。二月中旬,全权负责吴国下游战事丶被孙权封为前将军丶扬州牧丶南昌侯的吕范吕子衡,得了孙权命令丶遣使北上送上礼物,为曹休寿辰致贺。曹休收到礼物之后,一方面向洛阳朝中报备丶兼禀报此事,另一方面以曹弃为使者,致书给吕范回信。曹弃不敢大意,拱手说道:「禀大司马,正是如此。」「我当日从寿春城出发南下丶经合肥丶濡须两处,乘坐吴军楼船过江。可我当时便发现船只上丶竟有许多吴军身披缟素。」「细细查问之下,才知晓是两日前丶吴军主将贺齐贺公苗病故了。」曹休叹了口气:「去年在皖口之时,就是贺齐此人率水军在江上阻我。此前两次征吴,贺齐常常就在江上统领水军。」「我真没想到他这样就死了。」曹休看向曹弃:「贺齐是因何病症亡故的?」曹弃摇了摇头:「具体如何丶属下并不知晓。但属下只是听说,似乎是腹痛所致。」 第324章 军报传来 「腹痛?」曹休摇了摇头。这年头,腹痛可以代表的病症太多了。五脏俱在腹中,腹痛几乎就是生病的一个代名词。曹休继续追问道:「那吕范是怎麽死的?」曹弃答道:「吕子衡就是老死的。此人年过七旬,辞世之事乃是在所难免。」「属下将都督书信交给了吕范之子吕据,又以大司马的名义丶在吕范灵前鞠躬致哀。」曹弃补上了一句:「并未有丝毫逾矩之处。」「人都死了,鞠个躬又能如何呢?我岂会怪你?」曹休感慨道:「一月之前,他才拜了我的寿辰,我却不能不知礼节。」「既然伯连已经拜过了,我就不遣你再去了。稍后下去替我写封信给那吕据,聊表哀悼之意就好了。其馀的话并不用多说。」「遵命,属下知晓了。」曹弃答道。曹弃走后,曹休又命人将扬州刺史蒋济请入了府中。蒋济实乃能臣。比之昔日的刘馥丶温恢,似乎更胜一筹。在蒋济担任扬州刺史的一年以来,在军事民事上丶均与曹休配合默契,全然没有任何龃龉之处。疏通河道水利丶管理屯田军民丶整修淮南各城池,蒋济协助曹休做了许多有益的政事。在规整吴军降卒屯田之后,曹休丶蒋济二人,同因此事还得了陛下的褒奖。蒋济缓步从外入内,笑着看向曹休,边走边拱手说道:「大司马何事唤我来此?」「子通且坐。」曹休指了指身侧的椅子:「曹弃刚从江东回来,说贺齐病死丶吕范老死。」「吴国在江东两个重臣近乎同时亡故。」曹休看向蒋济:「子通,你说我们该不该有些动作?」「动作?」蒋济直接了当的回应道:「大司马想渡江去打吴国?还是打濡须?」曹休摇了摇头:「具体如何打,到底打不打,我也还没想好。」「可吕范贺齐二人同时亡故,这般机会若不抓住,属实有些可惜之感!子通,你怎麽说?」蒋济看向曹休:「陛下尚在秦州,我等既无诏书丶又非防守,如何能擅自进兵呢?」「况且吴国不过是死了两个年迈的将军,又不是领兵的将领们全死了。能有什麽影响?」「大司马,我建议是不要动。」曹休脸上闪过一丝遗憾之意,随即叹道:「那就不要动了。」「来,子通,你我联名写封上表发至洛阳,将此事来龙去脉陈述一番。」蒋济轻轻颔首:「正应如此。大司马先命人拟稿,我稍后来署名。」虽说曹休十分听劝丶即刻就放弃了自己想要趁机攻伐吴国的念头。但在蒋济这个精明人看来,曹休已经露出了些许不智。当下是什麽时候?陛下领着全部中军丶在秦州在武都与蜀军鏖战。除了豫州丶扬州兵力尚丰,其馀各州此时皆有空虚之象。司隶丶兖州丶冀州三州日夜不停的向雍州运粮,并无多馀粮草来支持扬州用兵。更何况,据险而守乃是国策。陛下去年亲征淮南,不就是为了能有一个安稳的外部环境丶从而恢复国力丶积蓄力量吗?这种趁机攻吴的想法,甚至有都不该有,又遑论将其对人说出来呢?难道你曹休认为去年的战胜之功,都是你这个大司马赚来的吗?蒋济署名后走出堂中,心中对曹休的评价丶又向下跌了一些。……在秦州,大魏军队继续分成两路与蜀军对峙。魏军自有可恃之处,蜀军也有。只不过两军的底气不同罢了。大魏的底气,是更充足的兵力丶更精锐的中军,以及在沓中丶武街丶阴平一带,陆逊夏侯献二人所率偏师丶可能带来的战果。而蜀军的底气,则是离蜀地更近丶粮草军需更易得到保障,以及赵云所在的武兴丶为之提供的一个安稳的后路。双方并不相同。而此刻的魏军中军大营中,曹真却显得有些焦急。「陛下,陆逊与夏侯献的消息为何迟迟不至?」曹真拱手问道:「今日已是二十八日,莫非其部出了什麽变故?」曹睿看了一眼曹真,淡定说道:「陆逊和夏侯献有两万骑,虽说其中有一万羌骑,但也是实打实的两万骑。」「两万骑在手,能出什麽事情?诸葛亮又不是神仙,能一把火把骑兵都烧没了。关羽丶张飞这些人也死了多少年了!」曹真略带歉意的笑道:「不如遣人去问一问吧?」「大将军!」曹睿看向曹真:「稍安勿躁!朕相信陆逊丶也相信夏侯献。你信不信陆逊与夏侯献的军报,在月底之前必然传到?」曹真点头:「陛下言出法随,臣定然是信的。」就在二人说话之时,从牵招处发来的军报,被杨阜带入了大帐之中。曹睿翻看着军报,随后将其递给了曹真:「牵招对面的蜀军,在连着攻了三日之后,又是连着三日没有动静。」「我们这里的蜀军也是没有动静,看起来诸葛亮是铁了心缩起头来,不与朕交战了。」「大将军,司空,想些法子让诸葛亮动一动。」曹睿笑着看向曹真丶司马懿二人:「朕虽然不惧与他对耗,但也不想让蜀军过得这般舒服。」曹真还在思索之时,司马懿就想出了一个点子:「陛下是想用兵?还是用计?」曹睿笑道:「用兵是怎麽用兵?用计又如何用计?」司马懿清了清嗓子:「那臣先说用兵?」「可以。」曹睿道。「若用兵的话,可以命人修建霹雳车。」司马懿缓缓道:「蜀军不是在河谷间前后连营丶又高筑营垒吗?」「反正大军在此无事可做,收集物资丶万石齐发,向着蜀军营寨砸过去就是。这个手段蜀军一时应该无法应对。」曹睿点头:「这算一个。那用计呢?」司马懿咧嘴一笑:「大魏在上游丶蜀军在下游。而依据赤亭地势丶蜀军的营垒必然都在营寨之间。」「修建木筏,在其上撰写诸葛亮专权之事,以让蜀军内部各军相疑。」坐在一旁的杨阜,仿佛眼睛亮了起来,急忙追加道:「陛下,除了说诸葛亮专权之事,臣以为还有许多可以辱骂蜀贼之事!」「咳咳。」曹睿轻咳了两声:「说专权也就罢了,辱骂就算了。朕亲在军中,还是要面子的。」「若日后人们说起此战来,皆说朕顺流而下发竹简骂蜀军,太过难听。」曹睿白了眼杨阜:「不能辱骂,只能说真话。」杨阜拱了拱手:「对于蜀贼,真话与骂人,又有什麽大的区别呢?」曹睿回道:「杨卿想写什麽?」杨阜答道:「臣平生最恨蜀贼。若是让臣找寻可以驳斥蜀军的实据,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司马懿略有些不耐:「义山快说吧!莫要让大家等得急了!」杨阜点头:「先从刘备开始说吧。」「比如刘备自比光武,却四十年没到过洛阳。」「比如刘备从北逃到南,几度丢失妻子,颇有汉高祖遗风之举。」「再比如刘备跻身荆州而夺刘琦基业丶委身刘璋而夺蜀地自守……」曹睿颇为惊讶的看向杨阜:「朕平时怎麽没看出来,杨卿竟然这般会骂人!你这些例子一举出去,可要让蜀军颜面扫地了。」杨阜从容拱手:「臣还有更多没说的呢!」「对于那些将领,臣就可以和他们说丶蜀国将领并没有什麽好下场。」「关羽征战一生,却遭盟友背刺丶身首异处。张飞自诩豪杰,却御下无能丶被左右刺杀。」「还有冯习丶张南丶傅肜丶马良这些人……」「还有孝子马超……」「杨卿且住。」曹睿无奈,叫停了还在说下去的杨阜:「以朕看,莫要给蜀军说这些了。」「蜀军众人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倘若他们拿大魏臣子来说,又将如何呢?昔日武帝创业之时,大魏臣子们也并非人人都是圣人。」说到这里,曹睿想到的自然就是什麽贾诩丶程昱之流,又或者夏侯渊丶曹仁这些战死或者战后而死的重将。终究是大哥莫要笑话二哥,若真要搞这种舆论战,最后肯定要落得双方皆臭的结局。曹睿叫停了杨阜,自然也就表示了同意司马懿的第一个建议。「司空所言甚是。大将军让军中将作准备营建发石车吧,看看在这种窄小的山谷内能否有奇效!」「遵旨。发石车属实不错,臣这就去安排人做。」曹真答道。就在曹睿与帐中群臣商议之时,门外有人送来了一封崭新出炉的军报。曹睿接过来看了几瞬,随即笑道:「你看朕说什麽来着?朕说陆逊定能在月底之前将军情发给朕,不过差了半个时辰,陆逊的军报就到了!」曹睿一边将军报递给曹真,一边说道:「陆逊在沓中与宕昌耽搁了一些时日,但是现在已经从武街南下丶朝着阴平桥头去了。」「以这种速度来看,不日即将到达白水关!」 第325章 攻势再开 曹真接过军报后看了片刻,转手又将其递给了司马懿。司马懿看后,然后是张合丶杨阜丶陈矫等人,依次传阅了一遍。「都看到了吗?」曹睿看向帐中众臣:「应为陆逊和夏侯献记上一功!」司马懿出言说道:「禀陛下,陆丶夏侯二将突至敌侧,即将从后方挠蜀军之背,属实忠勇。」「但当下之势,应使二人急速往攻白水关。」曹睿淡定的点了点头:「白水关,朕知道这里。朕昔日与黄权黄公衡论及刘备入蜀之战,这个地名就听过了很多次。」「当时陈侍中在旁边,大将军和司空却都不在。」曹睿指了指陈矫:「陈卿,来为大将军与司空说上一说!」「遵旨。」陈矫虽然知晓皇帝又将自己唤作侍中,但并未试图纠正,而是直接起身走到舆图之前,讲述了起来。「大将军丶司空丶张将军丶杨刺史请看此处。」陈矫指着舆图上白水关的地方。众人的目光聚集至此后,陈矫缓缓说道:「白水关又名关头。」「据黄刺史所说,昔日刘璋投降之时,益州北面的白水关丶与东面的永安一并都被刘备攻破。」「法正法孝直致信劝说刘璋投降,就曾说『鱼复与关头实为益州福祸之门』。」陈矫继续用手点着白水关的位置:「当时刘璋请刘备至葭萌据守,就是为了在后面襄助白水关丶襄助这个『益州福祸之门』,以抵住北面汉中张鲁侵攻。」「诸葛亮与蜀军若知白水关临敌,定然是不顾一切会向后救援的。」曹真已知晓白水关的重要性,出言问道:「刘备攻白水关用了多久?」陈矫摇头:「刘备并未攻白水关,而是遣人将白水军将领杨怀丶高沛骗至葭萌,诛杀后夺其军,兵不血刃拿下了白水关。」曹真又道:「这麽说来,并无战例可以依据了?」「是。」陈矫答道:「不过大将军请看,白水关以南有葭萌关丶葭萌关以南又有剑阁。」「蜀主刘禅尚在,此三处关隘又均是险峻之地丶非一时可以攻下。白水关北上就是阳安关丶阳安关再往北就是武兴丶赤亭。」「蜀军定会向南援救。」「哈哈哈哈。」曹真大笑了几声:「季弼,你我也认识二十馀年了。今日怎麽都想不到,竟会是你来为我分说军略!」「看来陛下命你随军两次,军略也逐年见长啊!」陈矫拱了拱手:「大将军说笑了。我并非在讲军略,而是在与大将军说昔日故事罢了。」曹睿见状略微抬手:「这就是军略嘛!做了秦州刺史丶不懂军事怎麽能行呢?」缓缓站起身后,曹睿踱步到了舆图前面,接替了陈矫的位置:「白水关险要之地,向北是阳安关丶向南是葭萌关。」「当下无非是两种可能。」「其一,陆逊丶夏侯献二人未能攻克白水关,只是陈兵于白水关外。」「其二,陆丶夏侯二将能攻克白水关丶接下来就是向南或者向北的问题了。」「朕以为,白水关乃是险关,并非数日之间就能攻下的。但即使陆逊攻不下白水,诸葛亮也不能冒着后路被夺的风险,而不发援军!」「毕竟陆逊那里有将近两万人。诸葛亮赌不起!」司马懿低声说道:「要看时间!」「对,要看时间。」曹睿用手指了指司马懿:「司空来说!」司马懿从席中站起,束手站立丶面色严肃的说道:「今日已是三月二十八日。武街至赤亭大营处约有三百五十里,陆逊传讯至此用了四日。」「据陆逊信中所说,宕昌氐人两次反叛丶沓中羌人又乱了许久,徵集粮草又花了些时间。而在武街因为大雨丶又耽搁了数日之久。」「陆丶夏侯二将二十四日从武街南下,至阴平桥头不过二百馀里。以其骑兵之速,当下应该已经到了阴平桥头丶或许已经向白水关去了!」「武街并无蜀军,当地羌人似乎也并不会向蜀军通报。陆逊在信中已说,因耽搁日久丶将不会攻击阴平丶而是直接进军白水。」「桥头至白水不过一百里路,恐怕明丶后两天,陆逊就能到白水关了!」曹真补充道:「陛下,臣以为陆逊在武街丶桥头两地,指望并无人与蜀军通报丶似乎有些赌的成份了。」「但若臣在诸葛亮的那个位置上,并不会因些许羌人的通报丶就急令大军回返。以些许羌人的身份,还不够取信的。」曹睿点头:「这麽说来,只有陆逊亲抵白水关下,诸葛亮才能下定决心丶并将此事确认了?」「臣以为正是。」曹真道:「统数万众之兵并非儿戏,岂能因一二传言就打乱部署?诸葛亮必不至此。」司马懿拱手:「臣附议。」张合出言说道:「臣也附议。」「那好,就按陆逊后日丶也就是三十日到白水关来算。」曹睿看向帐中众人:「诸葛亮多久能得到讯息?」蜀地的舆图众人都已熟知,司马懿几乎全无犹豫,脱口而出:「白水关至阳安关一百五十里,阳安关至武兴一百里丶武兴到赤亭又是八十里!」「三百三十里路,蜀军传讯,两日或三日应该是要的!」曹睿背过手来:「诸葛亮得到军情后定要决策,朕也应该给他再加上一把火!」……二十八日下午,魏军在赤亭以西的大营处丶收到了陆逊传来的军情。二十九日丶三十日,依旧如此前一般拉锯丶双方互相试探着攻防丶全都未用全力。其实,这才是大规模战争中的常态。两军交战对峙,乃是一个长期的丶动态的过程。政治丶军事丶粮草后勤丶甚至天气,都被统兵者纳入考虑的范畴内。毕竟士卒的性命宝贵,谁又会随意在战场上抛洒呢?你攻一攻我丶我攻一攻你,往往就是这样拉锯。真正出大兵向前丶不顾死伤的引军攻伐,要麽是将领认为胜利有望丶要麽是出于政治军事压力,又或者是得到了紧要的战机。如魏军在略阳时丶牵招不计死伤命令士卒急速攻营,几乎以五比一丶十比一的战损比攻伐营垒,那才是少见之事。四月初二,魏军却又大举猛攻了起来。一日之内,休整许久的魏军从西向东推进。征西将军张合张儁乂,亲临前线指挥战斗。张合将魏军步卒丶按五百人一队编组,为今日攻势准备了足足二十队步卒。青泥水河谷狭窄蜿蜒,河谷宽度往往不过七丶八十丈,宽的地方也不超过两百丈。五百人一队的士卒丶攻击密度已经绰绰有馀了。这样狭窄的宽度,对于蜀军日常防守来说丶的确是容易的。但当张合不顾一切丶向前急攻之时,蜀军前营处的兵力又如何能抗衡住这样的冲击呢?从清晨丶辰时一刻开始,张合就命令第一队士卒向前进攻。与此同时丶后面的霹雳车也不断的向蜀军最前方的营垒抛射石块。一处营垒,就是建立在河谷中的一处野战防御阵地。蜀军的垒墙前面,壕沟丶鹿角填满了整个河谷截面。但张合硬是命令士卒强攻,逐渐在壕沟中填出道路丶将鹿角拨开或者用火焚毁。黄袭作为蜀军最前处的指挥将领,统辖三处营垒,每处营垒大约由一千士卒防御。上午时分丶太阳还未升到最高,张合只轮换了四队,黄袭便抵挡不住张合攻势丶向后面第二处营垒撤去。直到黄袭来到相隔五十丈的第二处营垒丶才将此事向后方的诸葛亮通报。并非黄袭故意隐瞒战况,而是今日的魏军的攻势实在与往常不一样!平日魏军来袭都能拉锯,今日若只因魏军攻势猛烈些,就即刻请援?那岂不贻笑大方!无非是一道营垒罢了,后面还有许多!光黄袭本人负责的营垒,就有六处之多。青泥水河谷中间,蜀军在此乃是沿着河谷走势连营拒敌,一将接着一将。黄袭后面是魏延丶魏延后面是吴班,吴班后面才是青泥水口处的诸葛亮本部。魏延倒是个通晓军略的,一边放斥候向后方传递军情丶一边亲自点起军队丶带着自己军中最精锐的一千人来援。河谷狭窄,带多了也无用。以魏延看来,一千人已经足够了。但当魏延到了之时,不过半个时辰丶黄袭就又丢了第二处营垒丶黄袭正率着前两处营垒防御的士卒丶向着第三处营垒撤去。魏延直接以自己镇北将军的头衔丶强行挤开负责守备第三处营垒的司马,将自己带来的精锐顶上。黄袭率众过了营垒后,直接到了魏延的面前。「黄将军,为何不到一个上午就丢了两处营垒?」魏延出声质问道:「丢失第一处倒是好说,第二处为何只坚持半个时辰就丢了?」黄袭大口喘着粗气:「多谢魏将军援救!并非我胆怯,而是第一处营垒中士卒损失过半,第二处稍稍遇到不稳的态势时,第一处撤下的士卒便在营垒后丶大声请愿要再度后撤。」魏延冷冷看向黄袭:「我亲自帮你守着这里!你去将第一处营垒的司马丶曲长丶百人将就地正法!否则我定会弹劾于你!」「我知晓了,有劳魏将军了。」黄袭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第326章 陈年旧事 黄袭转身离去丶执行军法去了,并不敢和魏延争辩。一方面,黄袭被张合连取了两处营垒丶又是魏延亲自前来帮他顶住,黄袭该承魏延的情。另一方面,魏延的位阶也高于黄袭,以镇北将军丶丞相司马之职屯于黄袭后面,本就对黄袭有监督之权的。有了魏延的鼎力襄助,黄袭终于在第三处营垒后站稳了脚跟。黄袭的军报也递到了诸葛亮的帐中。「黄袭丢了一处营垒?」诸葛亮出声看向众人:「此前黄袭与魏军反覆十日丶都未失掉一处营垒。今日魏军做派属实反常。」「君则,你去黄袭营垒处看一看战况,再回来与我分说!」陈式拱手应道:「谨遵丞相之令!」说罢,没有半刻拖延丶转身就向外走出了大帐。此番北伐之中,各将领都有职司分派丶纷纷撒出到陇右各处。惟有陈式陈君则一人丶始终随在诸葛亮身侧,充当诸葛亮的亲兵本部。此人通晓军略而又骁勇善战,甚得诸葛亮的重视。不过一个多时辰,陈式便回到了帐中。「禀丞相,属下去黄将军处查验过了。魏军今日攻势确实凶猛。分部急攻不停丶黄将军为了保存军力因而退却。魏将军已经亲自前出,帮黄将军在第三处营垒稳住阵势了。」「且有因伤被抓的魏军称丶统兵大将乃是张合。」「张合?张合亲自督军来攻了?」费禕略感诧异,转头看向陈式。「魏军俘虏是这般说的。」陈式答道:「而且黄丶魏二将军皆说,若非魏军重将督军丶定无法这般轮换。截至中午之时,魏军都已经轮换了十部了。」「那就当是张合本人好了。」诸葛亮转头看向费禕:「文伟,告诉黄袭丶魏延二人,两处营垒并非大事。」「但今日丶明日两日,不惜士卒性命丶也不能让魏军再夺营垒了!魏军攻势如此急切,本相倒要看看曹睿是怎麽打算的!」「属下知晓了。」费禕拱手答道:「这就给黄袭丶魏延二将下令。」……直到夜幕降临,魏军都没能攻克第三处营垒。但魏军丶蜀军双方今日的伤亡,却是在赤亭处交战后最多的一日。蜀军士卒损失了一千出头,而魏军步卒损失了一千五百。被张合分成二十部的步卒,多的损失了超过百人丶少的也损失了三丶四十人。对于诸葛亮来说,损失了一千步卒算是件大事,但还远没到动摇局势的地步。况且自从魏延援救之后,第三道营垒就再没丢了。临近傍晚之时,诸葛亮还令黄袭丶魏延二将在夜间加强警戒,防止魏军夜袭。可以说,该做的事情全都做了。时间的流逝并不被任何人掌握,而是按着它自有的规律丶不疾不徐的匀速流逝着。月亮在夜空中缓慢移动着,河谷间的夜风与河水一并流淌,蜀军大营也静谧着矗立在夜色中。丑时三刻,已是后半夜了。今夜值夜着的参军杨仪,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丶却不应出现在此地的面孔。「赵统?你如何深夜来了赤亭?」赵统显然已经疲惫至极,从怀中摸出一份赵云的亲笔军报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魏军从阴平而来,叩白水关。家父昨日得到信后已经率军即刻向南援救去了。」「魏军?」杨仪霍然从席中站起:「阴平之处如何会有魏军?有多少人?」赵统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白水都尉孟离称,魏军正是从阴平桥头的方向而来。数量至少在万骑以上!」杨仪闭口不言,认真思量了半晌后,直勾勾的看向赵统:「你来赤亭大营时,可曾与别人说过此事?」「没有,绝对没有。」赵统连连否认:「父亲已经告知我了,我来大营后丶也只见了杨参军一人!」「那就好。」杨仪板着脸说道:「你随我来,一同去见丞相,勿要惊扰了旁人。」「在下知晓了。」赵统点头:「还请杨参军引路。」由于没有诸葛亮命令,即使是杨仪丶也不得在夜间进入帐内。在外低声呼唤了片刻,得到诸葛亮的亲自允许后,杨仪才带着赵统进入帐内。诸葛亮深夜见到赵统,如杨仪一般迅速警觉,张口发问了起来。「丞相,我已问过了。」杨仪将赵云亲笔说书的军报向前递出:「魏军一万馀骑从阴平方向攻至白水关外,赵将军昨日傍晚得知军情丶不及请示,先率八千步卒南下援救去了。」「阴平,阴平,阴平……」诸葛亮一边看着赵云军报,一边口中反覆念着『阴平』二字。就这样坐在榻上丶披着袍服,如老僧入定一般丶闭目沉思了起来。对于诸葛亮来说,并无需看什麽舆图。蜀地的山川河流丶城池关隘,全部细节都在诸葛亮心中。时间一瞬一瞬的流走,杨仪赵统二人大气都不敢喘,都站在不远处丶默默注视着闭眼思索中的丞相。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诸葛亮睁开了眼睛。「威公,遣人去将向巨达丶费文伟丶魏文长丶吴子远丶袁公逢丶陈君则六人唤来!」诸葛亮吩咐道:「先叫魏文长丶吴子远,再叫袁公逢,后叫剩下三人!」「以其同时到大帐为准,不得惊扰各营,秘密行事!」杨仪拱手道:「属下知晓了,这就去做。」转身走了两步,快到帐门处丶杨仪转头看向诸葛亮,又瞄了一眼赵统。诸葛亮并未回应,而是扬了扬手指。杨仪会意,直接转头而去。「伯成坐吧。」诸葛亮看了眼赵统:「深夜急速而来,就在帐中歇息一二。」赵统此前随其父赵云见过多次诸葛亮,但没有一次丶是如此近距离只有两个人的接触。但诸葛亮的言语威严而亲和丶又有种不容拒绝的感觉。赵统也只得拱手应下,坐在了席中。「伯成,你父身体怎麽样了?今日你来大营,可与别人论起过此事?」「并未与旁人说过。」赵统连忙摇了摇头:「家父说过丶只能与丞相一人提及此事。方才见杨参军,我都没说。」「家父的身体,说起来倒也不是病情,看起来更像年龄大了所至。」诸葛亮微微挑眉。赵统注意到了诸葛亮神情,但还是眼中闪着泪光丶继续说道:「自年底从祁山回来后,腰背丶肩膀多处疼痛难忍。据家父说,乃是早年间作战太多丶积累下的伤病太多了。」诸葛亮一声长叹,眉眼间流露出许多不忍之色。「昔日随先帝从河北至此的老将,就只存赵将军一人了。」诸葛亮看向赵统:「伯成,你今年不到二十岁,乃是先帝占领荆州后丶赵将军娶妻后诞下的。」「按理说,你也算是河北人。却生在荆州丶并未去过一次河北。」「是,是。」赵统怔怔的看向诸葛亮,一时间并不知该说些什麽。诸葛亮继续说道:「伯成,你知晓你父此前还有一个儿子吗?」赵统惊讶道:「家父还有儿子?在下对此并不知情!」「不知情也是对的。毕竟没有人和你说过,今日本相在此等着众人,就和你多聊几句。」诸葛亮轻轻点头,看向赵统。「伯成,本相乃是建安十二年丶投奔先帝麾下的。彼时先帝已经在新野屯戍了数年。新野,你知道在哪吧?」「知道。」赵统点头:「荆州一县,在襄阳之北丶隔汉水对望。家父和我说过。」「正是新野。」诸葛亮缓缓说道:「先帝在建安六年屯驻新野,一直到建安十三年丶曹操大军南征之后才离开新野。在新野小城屯戍了七年,你父的第一个儿子,就是这时出生的。」赵统不知所措,只能不断的点头。诸葛亮继续说道:「不仅是赵将军,军中其馀将领们都在新野娶妻丶生子。当今陛下也是建安十二年丶先帝在新野所生的。」「但建安十三年,先帝率军南下丶又被曹军虎豹骑一路追逐,一昼夜行三百里。众人无法,只得弃了妻小部众。」「先帝到汉津之时,部下只有张丶赵,还有本相,以及数十骑士。当今陛下由赵将军护卫才得周全,而先帝的两个女儿都殁在了乱军之中。」诸葛亮看向赵统:「先帝的两个女儿尚且如此,又何况其馀将军的家小呢?不仅赵将军丢了妻小,张将军的妻小也一并丢了。军中其馀将领,丢了的家属更是数也数不清。」「赤壁战后丶众将安定了下来,才又重新有了子嗣。」赵统张了张嘴,半晌后才说道:「若非丞相告知,在下属实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诸葛亮眉眼间的感伤之意还未散尽:「是陈年旧事了。先帝已经不在,关将军丶张将军都已不在了。河北众将,现在只存赵将军一人。」「现在又不顾病体,亲自连夜赶赴白水。」诸葛亮长叹道:「汉室复兴,何其艰难!」「伯成,不要忘了你父南征北战之志!」赵统重重点了点头。直到众人纷纷到达帐外,进来后将赵统请了出去。赵统独自立在帐外,吹着凌晨前的凉风,内心才豁然明白。丞相与自己聊的,又岂是陈年旧事?若非心中忧虑过甚,又岂需与自己这个小辈说这麽多话呢? 第327章 撤退准备 且不论赵统在外如何感怀,诸葛亮的中军大帐中,三文四武丶七名蜀汉重臣齐聚于此。看着诸葛亮冷峻的面孔,众人深知深夜集会在此丶定然是哪里出了变故。岂不见丞相散发披着,连头冠都没有戴吗?向朗丶杨仪丶费禕丶魏延丶吴懿丶袁綝丶陈式,这七人立在帐中,静静等待着诸葛亮开口。杨仪虽然什麽都知道,但也根本不敢说。「诸位。」诸葛亮过了半晌,终于向着面前的众人开口说道:「方才赵云之子赵统深夜前来大营送信。魏军一万馀骑从阴平进犯白水关。」「赵云已在昨日傍晚率军南下阳安关丶前去救援了。」杨仪自诩智谋,但到了真正这种该决断的大事面前,竟起了一丝畏惧之心,反而将头垂下丶盯着脚尖去看。其馀六人皆大惊失色,魏延第一个说道:「丞相,下令率军回返吧!」「白水关乃是蜀中门户,万万不可失去!」吴懿前几日还在琢磨如何保全自身丶可到了现在,国家已经不稳了!白水关是金牛道上的头等险要之地,确如魏延所说丶不能丢!吴懿拱手说道:「丞相,该退兵了!一则收拢兵力以救白水丶二则把控武兴丶沮县等地,汉中亦能保全。」顿了一顿,吴懿咬牙说道:「就当我们这次北伐是练兵了!回到朝中也好说!」诸葛亮却没有理会魏延丶吴懿二人,看向了尚未发声的几名臣属:「你们又有什麽说法?」「或许可以缓缓退却。」向朗出于诸葛亮的面子考虑,言辞更委宛了一些:「一边在此处防守丶一面分兵南下,是否可行?」「向长史将魏军想的太简单了!」魏延直接反驳道:「我昔日在略阳败过一场丶又在木门道之北与魏军反覆相持,昨日又遭遇了张合急攻!」「我们都知道白水被攻了,魏军如何能不知道?今日攻势,若非我亲率军队在第三道营垒处抵住,黄袭之军就会连战连退!」「你们信与不信?」魏延说话的声音刚大起来一点,诸葛亮的目光扫过,一下子就哑火了一般丶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诸葛亮不是在责怪魏延,只是让魏延单纯声音小些。当下蜀汉众将之中,战意最炽丶求胜心最强的将领,非魏延魏文长莫属。诸葛亮对魏延是了解的,他提到魏军战力更强并非畏敌如虎,而是对全军的全盘考虑。诸葛亮声音沙哑的说道:「现在赤亭大营处,军队有三万五千。而魏军中军加上关中来的援军,定然是比我们军力更多的。」「赵云领着八千士卒急往白水而去,面对魏军万骑以上显然不够。若再抽调军队,赤亭就难以守住了。」「撤军,是一定要撤的。但如何撤丶何时撤,这个却要更多考量。」「文长,你本部留在原地。」诸葛亮缓缓看向魏延:「你督吴班丶宗预丶胡济丶廖化四将,合计一万四千步卒,清晨开始即刻出发,一刻不停赶赴白水!」魏延先是认真听着,但转瞬就变了脸色。「丞相!」魏延上前走了半步,神情愈加急切起来:「赤亭大营本就依据山势水势而建,从大营向白水丶青泥水两端伸出臂膀。」「若是将中间兵力抽调一空,如何能维持?」「文长先想想南下之事吧!」诸葛亮定睛看了魏延一眼,紧接着分派了起来。「向朗丶杨仪丶费禕!」「属下在。」三人齐声应道。「向朗丶杨仪!你二人明早坐镇大营处丶居中协调,着重让吴班丶宗预丶胡济丶廖化四部先行南下。」诸葛亮沉声说道。「遵令!」向朗丶杨仪二人拱手应下。「文伟!」诸葛亮看向费禕:「本相命你为护军,随文长一同南下,协理诸军之间协调沟通之事!」「文长丶文伟,你二人要以大局为重丶尽速驱逐白水关处的魏兵丶可以追击丶但不可过出白水关三十里!」「属下知晓了。」费禕拱手答道。魏延依旧在想着军略之事,只是点了点头。诸葛亮并不在意,转头看向吴懿:「吴将军,你部六千人务必在此原地坚守两个整日!待本相命令丶方可撤退!」「遵令!」吴懿乾脆答道。不出吴懿所料,诸葛亮果然命令自己率部丶在白水口抵住魏军的偏师。自己麾下的士卒,已经被魏延等人分走好多了。如今又要在白水口阻击两日?莫不是要为大军断后了?但丞相军令已下,这种话吴懿也只敢在心中想想,是万万不敢开口的。军令如山丶又岂是戏言?「袁綝!」「属下在!」「你本部居中策应,无本相军令不得轻动!」诸葛亮继续安排道。「遵令!」袁綝拱手。「陈式!你半个时辰后去将本部叫醒,再给你半个时辰整理军务!」诸葛亮一边说着,一边独自穿着外袍:「一个时辰后,本相一起与你出发前往魏延军中,统领其兵!」「遵令!」陈式作为诸葛亮本部亲卫统领,只是出声应下,并没有询问一二。可魏延却诧异的问出了声:「丞相为何要至属下军中?」诸葛亮长吸了一口气,看向帐中众人:「越是两军相持之时,表面上看起来安稳,可内里却最为凶险!更何况张合昨日又率部猛攻。」「本相将亲赴前线,统黄丶魏二将之兵。加上陈式所领的本部,共计万人,扼守青泥水河谷重地!」「待形势安稳之后,袁綝先退丶吴懿再退丶本相最后,一并退至武兴!」魏延愣了一瞬。吴懿更是略略张口丶双眼睁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自北伐以来,吴懿一直就在心中揣度丶诸葛亮欲要整治自己。攻上邽失败丶援救略阳无功,而后又被诸葛亮屡屡下令分走麾下士卒。初始时的一点不满,也随着时间的发酵愈来愈甚。可他万万没想到,诸葛亮竟要自己在前线统兵,以拒张合的攻势!若按丞相的分划,现在赤亭处现存的三万五千士卒,魏延领着一万四千南下,袁綝五千兵屯于正中。剩下无非就是白水丶青泥水两个方向。自己领六千挡住白水处的魏军偏师,丞相领万人挡住魏军主力?心头思绪不断流转,吴懿只是一瞬间就出口问道:「丞相,还是让袁将军领兵吧!以丞相之尊正应总揽全局,如何去得了前线统兵?」袁綝听闻吴懿言语,暗骂吴懿多事之时,也同时出言劝道。「不必。」诸葛亮看向众人:「明日,我欲率军队前攻!」……战场之上,军情瞬息万变。来自南边白水关的紧要军情,将在赤亭这里的蜀军都即刻调度起来了。上午时分,魏延骑在马上与费禕并肩而行。「为何文长出发前与丞相打下包票,说定会在半月内击退魏军?」费禕看向魏延问道。「文伟难道不知白水关地势吗?」魏延现在反倒不急了。从部曲起家丶逐步升到了蜀汉的镇北将军,魏延此人绝对拥有一颗大心脏。「白水关走过几次,却不知文长半月之约的底气何在。」魏延抬头望了望天,轻声说道:「白水关连山接水丶极难攻克,身后又是蜀中腹地。」「若魏军侥幸攻下白水关,定然也无胆继续南下。难道一万多骑,能连续攻下白水丶葭萌丶剑阁三处吗?大军在北,魏军若从白水关南下,就不怕被堵死在白水与剑阁之间?」「若魏军攻不下白水,无非就是屯在彼处,或是向北朝着阳安关来。」「丞相正是担忧赵将军的八千士卒堵不住魏军,这才叫我来援。」费禕皱眉:「若按照文长的说法,赵将军岂不是守住阳安关就够了?等大军一并而来,再南下驱逐魏军也未迟啊。」「不是说能不能,而是不能赌。」魏延从容答道:「方才我说魏军可能会进退失据,正是在赵将军与我全速援救之时丶才会发生的事情。」「若我们晚几日再援,恐怕事情就是另一番眉目了。」费禕又问:「那这和文长约定半月,又有什麽关系?」魏延笑道:「从赤亭到白水关三百三十里,五日可至。两万两千士卒在彼处,白水关外又非骑兵纵横之地。若魏军不退,定要是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半月已经多说了,若要我看,十日就已经足够!」费禕静静颔首。……而赤亭西侧丶魏军大营之中,曹真看向传讯的张合参军陈凭。「你们看清楚了?真是诸葛亮的旗帜?」帐中除了大将军曹真之外,皇帝丶司空还有一并重臣都在此处。陈凭连忙拱手:「禀大将军,着实如此。郭将军亲眼所见,他曾在上邽城外见过诸葛亮的大纛,与现在阵地对面的大纛丶形制全然相同!的确是诸葛亮当面!」曹真点了点头,转身看向皇帝。「陛下,郭淮所说应当没错。昨日张将军猛攻一上午丶又僵持半日。」「而今日蜀军攻势甚急,定非昨日蜀军庸常之将。」 第328章 如同绞肉 「好啊,诸葛亮冲朕来了!」曹睿冷笑道:「大将军,你们或许不熟悉诸葛亮。朕惯知此人习性,每遇大事便信不过他人,时时都以为只有自己最为稳妥。」「能引诸葛亮亲自来攻,定是发生了什麽让他警惕之事。定是陆逊到白水的消息,被蜀军得知了!」说罢,曹睿霍然从坐位上站起,叉腰看向堂中群臣。陈凭不过一参军而已,今日这是第二次面圣,又何曾见过皇帝发怒呢?不过,随着帐中众人一并起身,站到堂中当面以对。陈凭就被大将军丶司空等人挡在了后面,心中也稍安了一些。曹睿面无表情站在众人之前,沉声说道:「陆逊丶夏侯献二人为大军侧翼,攻白水本就是为了策应下辨此处的战事。如今,诸葛亮一反常态亲来攻朕丶定是已经向南派出援兵了。」「刘备丶诸葛亮这些人,这麽些年了,都是这般流寇做派!遇事不退丶反倒迎面而上,遭遇败绩后再远遁千里。我军定要挫其锋锐!」曹真当即出言答道:「禀陛下,臣愿去前方督军进攻,还望陛下恩准!」「大将军随朕一起。」曹睿看了曹真一眼:「大将军乃是辅朕统领天下之军的。蜀军区区一州之军,哪里用得上大将军呢?」「有张合当面就足够了。」曹真略一拱手,再未言语。曹睿看向帐中众臣:「诸卿,你们可知朕为何喜欢刘晔?」司马懿有些摸不清楚皇帝的想法。大军临敌之时,为何要提远在幽州的刘晔呢?「朕喜欢刘晔,正是因为他看人极准,总是能一语中的!」曹睿轻哼一声:「当初刘晔说『蜀虽狭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其有馀』。」「而今日诸葛亮在最缺兵力之时丶亲来攻朕之举,与刘备行事又何其相像?」「杨卿,传朕旨意!」杨阜向前迈了半步,拱手应道:「臣在。」曹睿冷声说道:「传令张合,今日乃是决死之日。让他今日不计一切死伤,与诸葛亮迎面对攻!他手中不是有三万士卒吗?河谷之地狭窄丶并无任何取巧之处。杀伐就是了!」「告诉张合,朕就在他身后丶看着他这个征西将军!」「遵旨。」杨阜应道。「传令牵招丶夏侯儒,让他二人明日一早急速南攻。」曹睿抬眼看向杨阜:「让牵招拿出他在略阳时的精气神来,告诉夏侯儒丶当下正是朕用他之时,莫要辱没了他的姓氏!」「杨卿去吧!」杨阜拱了拱手,即刻领命而去,还不忘将陈凭一起拽走。曹睿转身便坐在了席中。帐中剩下的曹真丶司马懿丶陈矫三人面面相觑。曹真出言问道:「陛下,臣等在此可有分派?」曹睿笑了一声:「自然是有的。」「陈卿,将朕的弹棋取来。」司马懿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解,但随即感慨道:「陛下好气魄!以秦州丶益州战场为棋局,手指拨动棋子丶如同指挥千军万马。」「这等雅事,臣应当记录下来丶回洛阳后交予史官!」曹睿摆了摆手:「别将朕说得那麽玄乎。魏蜀两军在山谷中激战,并无什麽兵法韬略可论,只是两军在此处决死而已。」「我们还有什麽事情可做吗?无非在此处坐着丶观前线成败罢了。」「陛下说得极是。」曹真拱手说道:「有张合指挥已然足够,大军从略阳至此丶从上到下始终都憋着一股血气。」「今日到了决胜之时了。」几人说着话间,陈矫已经将弹棋的棋盘办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两个锦囊丶其中装着弹棋的棋子。所谓弹棋,其实是一种类似桌球的游戏罢了。两尺见方的木制底座上,放着一层同样大小的玉质棋盘。方形的棋盘,中心高耸而四边低垂,棋盘面上打磨光滑丶光彩照人。而棋子则是用磨制光滑的桑木制成,犹如一个个极小的枕头形状,对战双方各有六枚。在棋盘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螭形的孔洞而游戏规则,就是与桌球相仿。双方用手指将自己的棋子弹出,阻止对方棋子进入己方之洞,而己方棋子全入对方洞中丶则为获胜。昔日曹丕极为擅长弹棋。这个游戏之具,也在数年间风靡了整个大魏高层。曹真见状,出言问道:「现在帐中有四人,还请陛下下令丶选二人开始。」曹睿笑道:「和朕一起玩弹棋,没有彩头可不行。轮流对战丶输者下场。输一局便要在此战的庆功宴上多饮一樽!」「朕先执黑棋,由大将军先来与朕对弈。」曹真笑着拱了拱手:「臣失敬了,来执白棋。」弹棋一局用不了太多时间,两尺的棋盘丶十二枚棋子。按后世的时间来算,几乎十分钟就能打完一局,快的话三丶五分钟也是常事。输一局饮一樽,不能说是小赌注了。就在皇帝与大将军丶司空丶秦州刺史轮流作战丶在弹棋上攻擂守擂之时,前方的战事却异常的激烈起来。昨日张合分二十部急攻,但在拿下两处营垒丶发现第三处营垒难以攻下之时,也是放缓了攻击节奏。而今日的战况,与昨日相仿,却没有半点缓和的馀地!魏蜀双方从上午开战,还没到中午之时丶双方就已经在河谷间交战的锋线附近丶共计丢下了约一千多具尸体。这种死伤的数量,并没有昔日牵招攻略阳时那麽多。但惨烈程度,却比略阳时要高出不少。牵招在略阳攻蜀军营垒,是在东西长达三里的宽度上丶引万军攻击。而张合今日作战,乃是在七十多丈的宽度上拼杀不休。这样狭窄的区域,如此死伤丶称得上是实打实的尸横遍野。黄袭侍立在诸葛亮身侧,被临时抢了指挥之权的他丶看着左手边微微泛红的青泥水,略带不忍的说道:「丞相,是否应该鸣金歇息片刻,让将士们能有时间收拢尸首?」诸葛亮面色铁青的看着战场。不到一上午丶就损失了一千士卒。按照这般速度计算,自己在此处的一万人,能撑多久还未可知!又有黄袭出言烦扰,诸葛亮略显不耐:「现在鸣金?等日头最高时再鸣金还不迟。」「黄袭,若今日战败丶你我二人可都要留在此处了。你可知晓?」黄袭讪笑着拱手认错:「是属下粗疏了。丞相领兵神机妙算,自然是无往不胜,如何会败呢呢?」诸葛亮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在望楼上盯着前方的战况。正午之时,诸葛亮欲要鸣金收兵之时。刚刚敲响金鼓,蜀军刚刚后退丶魏军就在张合的驱使下追了过来。张合也与诸葛亮一般,在后方搭建的望楼上眺望这整个战场。可以说,这是张合从军四十载以来丶打过的最简单的一仗了。打仗的简单与否,和死伤多少没什麽关系。河谷狭窄之地作战,拼的就是双方将领谁更心冷丶谁更能承受得住损伤。而陛下就在后面。得了陛下的诏令,就是拿到了这天下最高的授权。张合又如何会惜士卒性命呢?无非就是双方相比,谁更不惜代价丶谁更不怕死了!蜀军撤退之时被魏军一冲,只得退入营垒之后,从野战改成了攻防战。可让诸葛亮诧异的是,魏军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丶顶着伤亡向前进发。并非魏军不知疲倦,单纯是魏军兵力更多丶每一波在前线锋线上作战的都是生力军。从中午战到下午,魏军与蜀军的伤亡越来越多。临近傍晚时分,诸葛亮已经将黄袭剩下的四处营垒丶再加上一座营寨,全部都丢给了魏军。事实证明,在这种丝毫用不到兵法韬略的战场上,诸葛亮在此地指挥丶作用也不会比魏延更大一些。但和黄袭相比,那毕竟还是更强的。丞相在前,士气自然更高丶对伤亡的容忍度也多了些许。况且指挥中心前移,指挥士卒轮换丶效率还是高了不少。天色将晚,魏蜀双方都鸣金收兵。魏军在撤退之时,放火烧毁了最后攻占的营寨,还一路填平壕沟丶烧毁鹿角丶放倒垒墙。「今日伤亡如何?」诸葛亮闭目坐在帐中,问着帐中侍立着的陈式。「禀丞相。」陈式说道:「方才属下让各营大致统计了下,死亡和重伤无救的将士约有两千五百馀丶伤者也有一千二百馀。」诸葛亮默然不语。之所以出现这种死者比伤者多的情况,乃是蜀军一路后退丶接连丢失营垒的缘故。魏军压上的速度极快,赶不上后撤丶那可不就留在战场上了嘛!魏军大部涌上,哪里还有什麽活路呢?而魏军营中,下了一整日弹棋的曹睿丶曹真丶司马懿丶陈矫四人,此时也尽皆疲惫。曹真赢得最多,输了不过十馀场。曹睿次之,输了二十馀场。而司马懿和陈矫,都输了四十场左右。输了一场就是一樽酒,输了四十多场……可以说,输到二十场的时候,司马懿已经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在皇帝面前,可是没有办法赖帐的。二十樽,这要怎么喝!但随着司马懿输的愈来愈多,输到三十多场的时候,他反倒不愁了。这是因为,皇帝也输了将近二十场。就在四人共同看着今日输棋的记录时,张合从帐外走了进来。风从门口吹入,似乎还带了一丝血气。 第329章 战斗不休 张合全幅甲胄从帐外走入,身上并无一丝血迹,但甲胄之下的衣袍下摆,却有许多血液乾涸的痕迹。帐中皇帝与三位重臣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一齐看向张合。曹睿面颊上的笑意渐渐褪下,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凝重之色。说是在帐中弹棋消磨时间。可这四人之中,一个皇帝丶三位重臣,又有谁会不揪心于前线战况呢?曹睿坐直了身体,看向张合问道:「将军今日可否取胜?」「禀陛下,胜了!」张合声音沙哑,抱拳行了一礼:「今日王师夺了蜀军四处营垒丶攻陷营寨一座。」可当张合抬起头来的时候,无论是曹睿还是曹真丶司马懿等人,都看到了张合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略见苍白的嘴唇。帐中众人都非不知兵的。连张合这种宿将都如此情态,今日之战该有多麽惨烈?战场就在这里,地势就是这样,对手就是那般搏命。曹睿心下知晓,今日战场景象定然难看,否则张合也不会如此形状。缓缓起身之后,曹睿一步一步走到了张合的身前,在三尺远的地方停住。「将军可知,朕与大将军三人,今日在帐中玩了一整日的弹棋啊?」张合抬眼,目光与皇帝碰到了一起,其中夹杂着一丝说不清楚的复杂情感。士卒战死这种事情,张合也见得多了。死了三千,也不算什麽。但是在原野间散落战死,与尽皆死在河谷间的场面,给人的观感确实两样。从军四十年来,张合经历的大仗小仗可称无数。近的一次,是在略阳。牵招率一万五千步卒急攻魏延丶吴班营垒,一日半损失六千士卒,堪称死伤甚重。可今日魏军阵亡约三千人,却比当日的战况要惨烈的多。宽不过七丶八十丈的河谷间,魏蜀两军交战的锋线处尸横遍野。身着魏丶蜀袍服的士卒们,或是被长矛刺破了肚腹,或是被环首刀砍到了脖颈。受伤濒死的士卒倒在战场上,只能无声任由身后涌来的军士丶从自己身上迈过踏过,继续面临着死亡的命运。尸首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河谷。张合上次见到如此密度的尸首,还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年少的张合,作为河间郡兵中的一名队正,随在皇甫嵩的军中围困下曲阳城。在下曲阳城破之时,皇甫嵩杀张宝丶下令将城中十馀万黄巾驱赶到城南丶而后尽数屠戮丶筑成京观。当时二十岁的张合就在执行军令的士卒中,所见的场景毕生难忘。当天傍晚的下曲阳城外,夕阳斜照在滹沱河上,颇有些残阳如血的感觉。今日尸横遍野,却也有几分像当年了。曹睿却丝毫不避,继续说道:「朕能在这里与大将军下弹棋,正是因为有将军在前领兵奋武作战!」「张将军,是不是在顾念今日损伤?」张合胸膛先起又伏,长叹一声:「禀陛下,今日全军损失约三千士卒丶受伤的亦有两千馀。」「河谷实在太窄了,蜀军攻得又急,又难有其他法子,臣实在无法……」曹睿上前抓住了张合的右手,用力握了一握:「天下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曹睿与张合面对面站着:「今日大魏军士并非因将军而死,而是因朕丶因大魏而死!」「朕问你!自黄巾之乱以来,这天下之人枉死战死的数量,能数的清吗?」张合闭口摇头。曹睿松开张合的手,看向曹真丶看向司马懿,又伸出右手指向帐中挂着的舆图。「朕当日就说,天下困苦丶战斗不休,皆因吴蜀这些自守之贼!与其将天下一统再拖个数十年,还不如在今日丶在朕在将军面前,不惜死伤丶彻底击溃蜀贼!」「张将军。」曹睿目光温和了些,看向张合:「卿今日作战细情丶朕一概不问。明日卿如何作战丶朕还是不问。」「朕只有一个要求。为朕尽速击败诸葛亮,一日都不要耽搁!知晓了吗?」张合的神情逐渐变得平和起来,缓慢而又坚定的拱手一礼:「臣知晓了!还请陛下在后安坐丶观臣作战!」「且去。」曹睿直接说道。「遵旨!」张合告退。身为今日指挥战斗的统兵大将,张合面对的心理煎熬,是曹睿可以预见到的。兵家生死乃是常事,在张合手中也不是没死过这麽多兵。但战况如此惨烈,的确会让任何一个将军的心神丶都紧绷压迫到了极限。且看明日张合如何作战吧。……翌日,凌晨天色昏暗之时。魏军向东面派出的斥候,却惊讶的发现,诸葛亮又弃了两座营寨丶数道垒墙,向后退了大约两里的距离。皇帝昨夜已经明白告知,要坐等张合战况。张合也不好再去请示,而是直接与郭淮商议起来。「蜀军定然有诈!」郭淮低声说道:「昨日王师攻蜀军营垒攻得那麽辛苦,而仅仅过了一夜,诸葛亮就主动弃了这麽远?」「伯济,你是说有埋伏?」张合问道。「定是!」郭淮回答得坚定,但很快就犹豫起来了:「张公,但我当下的确想不到蜀军会如何行事。总是要打过才知道的!」张合拍了拍郭淮的手臂:「你在前督军要谨慎些!我就在后调配军力,若有何事丶我与你一并应之!」「属下知晓了。」郭淮应声答道。随着日头升起,青泥水河谷中的战斗又拉开了帷幕。郭淮在军中看得真切,不远处的一处营垒前丶蜀军士卒列阵以待。只是略微用弓弩压制了几轮,这队蜀军就支撑不住阵型,向东返回到了营垒之后。郭淮心中一阵警觉。明知前面或有埋伏,郭淮也无法避开。军令如山,如山般的军令不仅是压在冲锋陷阵的士卒身上,也压在了他这个前线统兵将领的身上。若是畏缩不前丶延误军机,这可是破家灭门的祸事。郭淮咬牙下令士卒翻过营垒向前,几乎刚过去了几百馀人,最前端指挥着的司马就派人传来军情。「将军,前面都是壕沟和土山!」斥候指着东面蜀军的方向,连声说道:「将军,实在丶实在是太多了!」郭淮皱眉,一把推开了斥候,亲自上前踩着梯子,站在垒墙上看了起来。斥候说得一点都没错。映入郭淮眼帘的,正是一处又一处的壕沟和土山。在郭淮现在脚下踩着的垒墙后面,前方大约百丈远才是另一堵垒墙。两座垒墙中间,每隔几步就是一个深壕。壕沟中挖出的土,就错乱的堆在壕沟中间。若是在平地间作战,这些土工作业绕过也就是了。但此地乃是河谷之中,躲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的,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进攻了。郭淮率军冲了几波,却都被蜀军的箭雨射了回来。冲是无法硬冲的,郭淮只得命人持大盾前攻。箭雨是能抵住些许了,但壕沟又是一道必须面对的阻碍。箭雨丶壕沟丶土山……郭淮用了一整个上午,才堪堪摸到对面蜀军垒墙的边。率军继续向前突进丶翻过垒墙之后,迎来的又是如昨日一般,刀刀见肉般的抵近搏杀。就在同一日,吴懿在白水河谷中面临牵招的进攻,一时间却打的有来有回。而且此处作战的烈度,与张合与诸葛亮在青泥水河谷间的作战,也全然无法比拟。张合手持皇帝诏令丶加之皇帝又亲自在后方坐镇,可以说得到了全天下最高权限的授权,作战起来自然无需顾忌士卒性命。诸葛亮身为蜀汉丞相丶北伐主帅,又肩负着拖住魏军丶替南下的魏延赵云争取时间的责任,也能下狠心指挥。可吴懿牵招二人,面临的情况却更不相同。吴懿虽感怀于诸葛亮安排,但又岂能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自然指挥起来更保守了些。只是一味的守着营垒,不敢派兵出去浪战。牵招手下的军队也并非自己嫡系丶也不如自己嫡系那般精锐,不过是陈群从荆州抽调的郡兵罢了。指挥起来强攻营垒丶能够承担的损失程度并不大。加之吴懿又始终据营而守,因而陷入了一种低烈度的胶着之中。傍晚时分,吴懿在营中收到了诸葛亮的亲笔信。吴懿细细将信看了几遍,又皱着眉头丶看着面前这个传令的司马:「丞相那边军情如何这般紧急?不过一日多,就丢了三里多远?」没错,诸葛亮派来送信的人,正是陈式手下的千石司马。此人平时就极为得力,今日派他来吴懿军中,也有解说军情的任务。这名司马把军情简明扼要的描述了一遍之后,吴懿不住的摇头叹气。片刻后,又亲笔写了回信丶塞到了此人的手中。吴懿语气坚定的说道:「告诉丞相,我定不会误了丞相的大计!让丞相放心!」司马拱手一礼,随后转身离去。吴懿所收到的书信,自然是诸葛亮退兵的命令。又是一日血战。到了下午时分,诸葛亮的本部已经几无战力,将后方袁綝的五千士卒调了过来,方才又支撑了一个下午。 第330章 追击南下 袁綝的五千士卒调到前线,代表着赤亭这里丶诸葛亮最后的可用之军,也被他投入到了战场之上。今日也就是蜀军在赤亭的最后一日了。不过,诸葛亮亲自赶赴前线领兵,终究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他争取的两日,让大营中的向朗丶杨仪等人得以安排撤退军情,又将原来的中军大营改为一道更为坚固的防线。大营位于故道水东侧丶而诸葛亮明日将要用来撤军的道路也在大营之南,起到了遮蔽的作用。入夜,吴懿悄声率军后撤到了原本的蜀军大营中丶又在营中堆满了许多木材等引火之物。第二日天亮之后,牵招正准备派人进攻,却发现对面的蜀军营寨丶竟然燃起火来。火势凶猛如同一个屏障一般,将欲要进军的牵招挡在了路上。而另一边战场上的诸葛亮,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也借着后方大营的遮蔽,率残军尽数通过了故道水上搭建的浮桥。并非张合不派人进攻,而是诸葛亮在渡口前面的险要位置,又连夜搭建了营垒丶挖掘了壕沟,借着地形和河水上的舟船放箭的遮蔽,这才得以从容过河。「诸葛亮退了?」上午时分,曹睿亲自来到故道水边,眺望着故道水以东的蜀军营寨。「禀陛下,蜀军已经毫无战意,从白水河谷和青泥水河谷中尽数退出。」张合答道。「按将军来看,诸葛亮接下来会如何动作?」曹睿又问。张合拱手进言:「启禀陛下,诸葛亮占据东侧大营而控南面道路,军力少于我军丶战力不比我军。连败了数日一退又退,战力也定然低下。」「按臣来看,诸葛亮应该是要撤退了。」曹睿感慨道:「朕昔日在淮南与吴军作战之时,全然没有遇到过如诸葛亮这样的劲敌。陇右多山丶秦州多山丶汉中益州还是多山。」「这种山谷河谷之间的仗,不知还会遇到多少。」「张将军,这两日作战伤亡如何?」张合面容坚毅的拱手答道:「禀陛下,这两日共计损失约六千士卒,伤者也有四千。」「如此伤亡之下,臣所领的三万步卒,恐怕还有战力能够继续追击的,也就不到一万之数了。」曹睿抬眼看向曹真丶司马懿二人。司马懿猜度到了皇帝的意思,出言说道:「陛下,这两日在河谷中战事极烈,士卒难以短时再战也是常理。」「不过,」司马懿轻咳了两声:「下辨之处尚有骑军一万丶牵将军和夏侯将军处还有一万多兵,在此处追击蜀军也是够了的!」曹真也拱手说道:「如今蜀军残营就在河水东面丶不过是一水之隔罢了,蜀军必然退却丶只在须臾之间。」「臣请陛下勿要顾虑伤亡,派人继续追击。」曹睿叹了口气:「大将军与司空说得好啊!」「大魏军队与蜀军这两日交战,终究是大魏胜了丶而蜀军败退。如今朕兵比诸葛亮多丶将比诸葛亮强丶士气比他更高,又如何能退却不前呢?」「大将军。」曹睿看向曹真。曹真心头似乎有了一些明悟:「臣在!」「就由大将军为朕前驱,督牵招丶夏侯儒部一万三千人丶张合部万人丶曹洪部万骑,待攻克蜀军此处营寨后丶向武兴丶沮县一带追击!」「臣遵旨!」曹真躬身以对。曹真作为大魏的大将军,这个时候正是他派上用场的时候。皇帝不可能深入敌境前往追击,而前方又需要一名地位和资历足够高的重臣来统帅各部。曹洪处的中军骑兵丶张合处由雍凉外军和中军步卒混杂起来的军队丶牵招夏侯儒处的荆州扬州军队。这样来源复杂丶而又战力不一的军队,也只能靠大将军的头衔来调动了。而一水之隔的对面,诸葛亮却在大营中卧在榻上丶还止不住的连连大声咳着。自去年十月底从汉中出发丶到现在已经是四月上旬了。几乎半年的时间内,诸葛亮作为蜀汉北伐的总领之人,没有一日不是殚精竭虑的。诸葛亮原以为会攻下陇右丶甚至占据凉州都是有可能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从益州抽调各处兵力,拼凑了八万大军出来。而半年后的今日,诸葛亮回顾这段时间的军情,却难以抑制的起了一种浓烈的感伤。八万大军,在陇右没了两万多。在赤亭驻军以对魏军,却被魏军骑兵绕到身后的白水关。无奈之下派兵援救,却在赤亭又遭遇了魏军如火一般猛烈的攻势。青泥水丶白水两处,又损失了六千多兵丶加上伤者也有一万之数了。人就是靠意志活着的。半年多的时间,诸葛亮事必躬亲的作风丶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紧绷到了极限。如今连番打击,让诸葛亮的身体也再难承受得住,勉强支撑着退却后丶病倒在了榻上。「丞相此时染了风寒,你我应该如何是好?」向朗神情焦急问向身旁的杨仪。杨仪与向朗二人立在大帐之外,帐内正由医官来为诸葛亮诊治病情。杨仪双眉微抬:「巨达公,吴懿所部已经奉命先撤了。而丞相带回来的这八千残兵,丞相并没说何时撤退!」向朗急的跺脚:「我在此处看得真切,魏军已经到故道水西面了!若不是有故道水隔着,你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陈式在一旁冷冷看着向朗丶杨仪二人:「向公丶杨长史,你二人在丞相帐前论退军之事,这是何意?」杨仪面露不悦:「如今不退军还能如何?」陈式指了指帐中:「丞相只是风寒发热丶卧在榻上休息罢了,又不是口不能开。」「如何撤退之事,你们去问丞相不就行了!」杨仪反驳道:「这般急切之事,丞相正在病中丶如何好让丞相分神?」但杨仪此话刚说出口,却意识到了陈式的正确之处。丞相并非口不能言!这般急切的事情,又如何不能让丞相知道呢?杨仪拱手对陈式行了一礼:「陈将军之言甚是,是我唐突了。」说罢,杨仪与向朗二人进入帐中,直言向诸葛亮问道退军的安排。诸葛亮闭目沉思了许久。但人在发烧中,越要想事丶往往却越想不明白,脑袋浑浑噩噩的如同浑沌一般。诸葛亮人在病中,也不能免俗。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物理规律支配的。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诸葛亮方才摆了摆手:「守一日再撤,吴懿在武兴。」虽然有些前言不接后语,但杨仪终究还是听懂了。向诸葛亮行了一礼后,杨仪便将向朗拽出了帐外。「巨达公,如今丞相病中丶你是丞相长史,全军上下应该以你为准。」杨仪扯着向朗的袖子不放。「方才丞相的意思,就是让你我率军在此处再守住一日!明早抛下全部辎重撤退!」「若你同意,即刻下令去做吧!」向朗沉吟着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威公,对面魏军如此之多丶又该如何作战,我实在……」「莫要什麽实在了!」杨仪怒目圆睁丶厉声喊道:「当下都是什麽时候了!若你不愿担责,将此地交给我来处置就是!」「先遣人乘船将丞相顺流送至武兴,而后你丶我丶全军就在此处守一日,一个也不许走,明日再撤!」向朗先是欲怒,但接着就是一声叹息:「就按威公所言!」……短短两日多丶不到三日,赤亭之地就改换了归属。翌日清早蜀军南撤,曹真督三万大军紧随其后南下。而曹睿与其馀臣子们一起留在了赤亭。带着郭淮丶郝昭丶鹿磐等将丶以及从张合军中留下的一万多残兵,在此处打扫战场丶收殓两军将士遗骸。同时兼管后勤之事。拿下了赤亭之后,从关中运送而来的粮草丶终于可以沿着故道水一路转运了。打着打着,粮草的运输竟然更加方便了起来。诸葛亮彻底丢了赤亭,馀部尽数退往了南边的武兴,而曹真又亲自领兵追击丶尚不知能有多少人回去。而另一边,在更南的白水关外,陆逊与夏侯献却面临着一项难题。白水关无愧蜀中锁钥之名。白水关并不是一个城墙丶也不是山间的关隘,而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关城。作为金牛道上的重镇,白水关西面临水丶东侧临山。昔日刘璋在时,就屯重兵在此以遏制北面张鲁的攻势。如此险要之处,陆逊与夏侯献来此已经六日了,却始终没能攻下。「陆将军,你我在此已经六日,恐怕蜀军援兵只在须臾之间。应当如何是好?」在白水关以北的魏军营寨中,夏侯献出言问道。「夏侯将军,」陆逊看向夏侯献:「你我初来此地之时,威吓守将不成丶绕路袭扰也不成。此地山脉河流险峻,属实是我此前没有遇到过的。」「打造的些许攻城器械,恐怕一时间也难以攻下白水关来。况且羌人不堪用丶中军骑士性命也不能白白抛洒。」陆逊缓缓说道:「不若你我就在此地坚守?」「坚守?坚守几日?」夏侯献问道。陆逊笑道:「能守几日,便守几日!」 第331章 以守代攻 「能守几日,便守几日?」夏侯献重复了一遍陆逊的话后,心中还是存有疑惑,开口向陆逊问道:「那还攻不攻白水关了?」「要攻,但是更要守在此地,而且守比攻更重要。」陆逊笑着说道。「夏侯将军,你说陛下为何要派你我来此?」夏侯献想都没想:「定是让我们挠诸葛亮之背,为陛下大军与诸葛亮作战积累胜势!」「如何积累胜势呢?」陆逊自言自语,从帐中走出,眺望着不远处的白水关关城:「打下这个白水关,然后再攻葭萌丶剑阁?还是就此北上丶沿着金牛道走一百五十里,到了敌军纵深之中去攻阳安关丶陷自己于绝境?」夏侯献沉默片刻,拱手应道:「还请陆将军指教一二。」此番『指点』之辞,夏侯献确实是虚心求教。陆逊感慨道:「天子有命,你我身为人臣定要竭力尽忠才是。但若是要更好的报效天子,就不能不思虑更多了。」「诸葛亮领兵进犯大魏,乃是以人臣之身丶统倾国之兵。况且蜀国立国不过七载,已丧一帝丶新帝尚未亲政。虽说搜刮州郡供养其军北伐,但内部必生怨望丶只不过靠着复汉的大义压着。」「诸葛亮收拢权柄丶靠的是兴复汉室的大义。但他这般为汉朝考虑,就不能不考虑身在成都的这个『汉帝』刘禅!」夏侯献出言说道:「你我来到白水关前,正是攻其必救!」「夏侯将军所言极是!」陆逊轻笑一声:「只要我们在白水关一日,诸葛亮就必然要派大军来救,而且要派他们以为丶能够击败我们的兵力。」「白水关是蜀中锁钥,诸葛亮身为蜀国丞相,君王丶百姓都在南边,他如何能放任不管?」夏侯献想了几瞬,应道:「那这就是牵制兵力了。所以陆将军想的是,如何牵制蜀军更多兵力?」陆逊毕竟是当世顶级的谋略之将,大局观也是一流。此时给夏侯献作些讲解,倒像是在给夏侯献上课了。陆逊缓缓说道:「所谓兵力,不过是蜀军战力的一种表现罢了。」「蜀军从益州北上汉中,或者是向汉中运粮,都必须通过金牛道丶通过白水关丶通过我们现在大营的地方。」「你我在此,一则断金牛道运送粮草之利,二则让诸葛亮率大军来救,三则要坚守足够长的时间丶与来援的蜀军对峙。」「更重要的是,还要为你我留好退路!」陆逊神情渐渐凝重了起来:「若你我急攻丶拿下了白水关,蜀军自北而来丶我们还是要出关应对的,否则归路就会被阻。」「陆将军说得是啊!」夏侯献点头道:「当下正是陛下归化百万羌人丶积累国力的紧要之时。陆将军身为护羌将军,若是战败丶或者死伤羌人太多,恐怕陇右已经好起来的局势,顷刻就会不稳。」「我率中军骑兵至此,一路从洛阳行至陇右丶又从陇右至武都丶武都至白水,军中士气并非昔日陇右之时那般高涨了。」陆逊叹了口气:「夏侯将军可知我受陛下重恩?」夏侯献如何不知?陆逊被封了县侯丶领了护羌将军,虽说赶不上他在吴国时的政治待遇,但对一个降将而言已是优厚至极了。就更别说又将公主嫁给陆逊了!微微点头后,夏侯献并不答话。陆逊继续说道:「从上邽到临洮丶再到宕昌和沓中,我越来越能体会到丶打成这般局势是如何不易。定要维持住这来之不易的局面!」「你我在此若有些许不慎,就有倾覆之险!两万之军若是退却,他日亦可复来。若没在此处,恐怕平灭蜀国丶不知要拖延到什麽时日了。」夏侯献叹了一声,一并称是。无论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此刻的陆逊都认为打到白水关就够了。吸引蜀军回援,从而为前线分担军事压力,同时断蜀军粮道。陆逊虽然走的也是阴平,和原本历史上的意图奇袭成都的邓艾邓士载比起来,全然没有那麽大胆。这不仅仅是将领的能力与心态对比,更是由当下的时局决定的。当下大魏与蜀汉之间,面对面打了半年之久。虽然有强弱之分,但并不能轻敌应对。陇右本就残破,羌人刚刚归附,白水深处腹地,北面仍有劲敌。原本的历史上,蜀汉末年丶共计十八万魏军分成三路南下。除了邓艾的三万陇右军之外,锺会丶诸葛绪尚有接近十五万的军队,靠着这般人数才攻下了白水关丶剑阁仍无法拿下。彼时蜀汉国小民弱,与魏国实力差距甚大。而当下的魏国没有那般强丶蜀汉也没有那般弱。陆逊能够牵制些许已是争得胜机之举,如何能做到更多事情呢?……白水关外,陆逊一面进行低烈度的攻城,一面与夏侯献等人积极准备防御。在沓中留下了中军骑兵与羌骑各一千后,陆丶夏侯二将在此地只有一万八千人。羌人方才归附,让他们作为轻骑袭扰还行,若是指望三个月前还在放牧的这群羌人青壮攻城,恐怕是异想天开了。因而陆逊只能驱使羌人修筑营垒丶挖掘壕沟丶立下营寨,准备藉此与回援的蜀军抗衡。武兴到阳安关一百里丶阳安关到白水关一百五十里。两百五十里的路程,赵云率军四日便已到达。赵云到达白水关东北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初七的中午了。而在赵云从武兴到白水关的这四日间,汉中与下辨之间的局势可谓是变化剧烈。四月初三凌晨,诸葛亮在赤亭大营收到白水关有变丶赵云率八千士卒先行南下的消息。同一日,魏延领一万四千军队南下。初五,诸葛亮本部军队在赤亭败退,吴懿先行撤军。初六,蜀军大部退却。曹真率着五日晚刚从上邽赶到这里的一万中军骑兵丶与两万步卒合兵,一并缀在蜀军身后丶南下向着武兴方向追击。赵云强忍着病痛之躯,率军南下到达白水关外。还未立下营寨之时,就早早被陆逊派出去的斥候侦得消息。早就得到了魏军骑兵进犯白水的消息,以赵云行事之谨慎丶如何能没有防备呢?面对来袭的魏军骑兵和羌骑,赵云结阵严正以对,用弓弩与长矛抵住了魏军的数次冲击,从容向后退却,在白水关东北八里的地方扎下营寨。「赵云用兵还是这般谨慎,先虑败丶再求胜啊!」陆逊在营寨中得知斥候军情后,轻轻叹了一声。「夏侯将军,今日赵云兵力能有几何?」陆逊出言问道。「不好说。」夏侯献的神情严肃:「我在军中观赵云结阵之时丶全然没有慌张或者退却的意思,而是就地与我骑军相持。待我奉命退却后,赵云才从容后退。」「似乎……」陆逊皱眉:「似乎什麽?」「似乎有恃无恐一般!」夏侯献猜度道。有恃无恐?赵云还能如何有恃无恐,一定是后面还有援军!「传我将令!」陆逊对身旁的亲卫吩咐道:「让治无戴率四千羌骑后撤三十里丶在白水关西北险要之处立下可以容纳全军的营寨!其馀羌骑随在本将身侧!」「遵令。」亲卫当即出帐传令去了。陆逊转头和夏侯献沟通了起来:「夏侯将军,如今之势,就看我们与蜀军如何相持了。」「还请派费将军与我一同固守营寨,夏侯将军与程将军一并撤到东北四里处。」夏侯献想了几瞬,开口问道:「陆将军这是要引蜀军来攻我营寨,并且使骑军在外冲杀?」「正是如此。」陆逊颔首道:「既然赵云来了丶又这般有恃无恐,恐怕后面蜀军还要增兵!」「单纯的防守营寨,显不到大魏骑兵之利。」「本将与费耀的四千人坐镇营中,剩下五千羌人一并辅助守营。同时夏侯将军与程将军在外援护,应该能抵住蜀军些许时日了!」夏侯献眉眼间起了忧色:「陆将军的分派当然是对的,但就是不知道能坚持多久。」陆逊还是说出了前两日那句话:「夏侯将军勿要想这些没有答案的事情了,能守几日丶便守几日!」赵云在白水关外扎营与魏军对峙,一方面是等着身后魏延的援军。另一方面,赵云的身体状况已经进一步的恶化了。性命几乎只在须臾之间。七日下午蜀军扎营,八日晚丶魏延便率一万四千士卒急行军到了赵云营寨不远处。魏延几乎一刻未停,在听赵云军中派出的信使禀报赵云身体堪忧后,急忙与亲卫率军先行一步丶疾驰入了营中。「是文长来了啊。」赵云卧在榻上,抬眼看到魏延的那一刻,嘴角竟起了一丝笑意。「赵将军身体如何这样了!」魏延急忙走上前去,跪坐在了赵云身前,看着赵云苍白而又老迈尽显的面孔,不禁失声叹道。看着魏延面色愈加悲戚,赵云面色平静的说道:「我就猜丞相会派文长来援我,今日果然见到你了。」 第332章 众心向南 「丞相那里如何了?」魏延听闻赵云此问,心中愈加纠结了起来。赵云从武兴南下的早,而魏延又在他的身后。昨日傍晚,魏延在南下的行军中收到了汉军在赤亭惨败丶退往武兴丶丞相染上风寒不能理事的消息。但眼见赵云已是油尽灯枯之状,魏延又如何敢对赵云说这些呢?魏延只得含胡应道:「有丞相在彼处,又能有什麽危险呢?将军勿忧!」「那就好,那就好。」赵云从口中挤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还时不时的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却硬是凭藉意志忍住丶没发出半点喊疼的声音。「将军……」魏延攥住了赵云的手,一时不知该安慰些什麽。赵云低声说道:「文长,为大汉守住此地。八千兵丶八千兵我带来了,就托付给文长了。」魏延重重的点了点头,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泪光:「将军放心!既然我来了此处,就定不会丢了白水!」赵云极其轻微的点了点头,只是用眼睛看着魏延,口中微微张开丶却并无声音发出。魏延心中大骇,急忙将耳朵凑近赵云身前问道:「将军可有遗言要说?」赵云面露痛苦之色,努力挤出了几个字来:「来日,将我葬回常山!」魏延只觉自己攥着的赵云左手,一点一点变软,似乎失了力气一般,逐渐从魏延的手中滑出丶向着榻上坠落去。帐中亲卫与众将哭成一片,魏延亲手为赵云整理了面容丶盖上了被衾,而后郑重其事的拜了三拜,方才起身。魏延是在新野加入刘备军中丶以部曲身份作战的。早在河北之时,赵云就是刘备身边的主骑丶负责统领刘备军中的骑兵。刘备在新野小县蹉跎的七年之中,魏延从一个不通军事丶只是曾任郡兵都伯的小人物,得到了关羽丶赵云等人的军略指导。赵云不仅是大汉当下硕果仅存的熊虎之将,更是魏延魏文长从军之时的领路之人。汉室兴复,何其远哉?赵云临死前没有说什麽家族丶没有说什么子嗣。他心中知晓,自有丞相和朝廷会为他照看。赵云的遗言只有一句,只希望有朝一日丶魏延可以帮忙将他葬回常山。若非汉室复兴,据守在益州偏远之地的大汉丶如何又能将赵云葬回黄河以北的常山本郡中呢?说到底,汉室兴复是和蜀汉中一个又一个人的命运相连的,宏观与细微相接,才凝聚出了这样一个集体意志。只是当赵云这种河北之人愈来愈少的时候,兴复汉室还要等到几时呢?魏延思略已定,缓缓从赵云榻前站起,转身看向众人。都是见惯生死的将军,魏延悲痛归悲痛丶又如何能忘了此处的军事重任呢?「镇东将军已将此事军事托付给我,我为大汉镇北将军丶奉丞相命督军来援此处。尔等可有人不从?」魏延打断了众人的哀泣之声,声音洪亮的在帐中喊道。赵云军中的四位校尉对视一眼,同时俯身下拜:「我等愿听将军指挥!」……魏延带来的援军丶与赵云之军合兵一处之后,足有两万两千的数量。在军中为赵云简单的发丧过后,魏延第二日便率军向白水关挺进。留了四千人进入白水关后,魏延就在关外搭建营寨丶筑上营垒,与陆逊的大营对峙了起来。魏延来得晚些,自然知晓北面诸葛亮处的军情。但以蜀军的精锐程度,想在一时间攻破魏军营寨确非容易之事。加之魏军还有骑兵之利,可以在营寨外左右驰骋遮掩一二,这就使得魏延的攻击更加难了。好在兵力足够丶粮草后勤无忧,魏延也只能稳扎稳打,一日又一日的对峙和交战。而在更北面的武兴,蜀汉军队的局势却愈加的恶化了起来。吴懿是五日一早退兵的,而病中的诸葛亮也是同一日被杨仪派人送走。六日蜀军撤兵,曹真紧随其后展开追击。并非曹真五日的时候丶不渡河进攻蜀军在故道水以东的大营,而是曹真无能为力。魏军在青泥水处的三万步卒,在连续三日多丶高强度的战役之下已经疲惫至极,根本无力再渡河丶冲击诸葛亮在河东修筑好的坚固营寨。白水处的牵招丶夏侯儒部,同样无能为之。换句话说,在五日丶曹睿与曹真除了准备进军追击之事外,花了更多精力在整军上。要将曹洪的骑兵从下辨调过来丶要从张合三万军中选一万出来,要调配运粮船只丶物资转运丶后勤事宜……若真是仓促过河丶袭击诸葛亮的本营,恐怕是要遭遇败绩的。但在休整了一日后,曹真六日率军南下追击,就变得更得心应手了起来。借着骑兵之利,虽然河道两边的道路狭窄,但也可以不断地在后方袭扰。多支骑兵部队轮换,将撤退中的蜀军弄得苦不堪言。从赤亭到武兴八十里路,曹真除了袭扰多次丶成功了多次外,还在武兴以北三十里处丶击溃了吴懿埋伏在此的伏兵。所谓伏兵,一千人埋伏一千人那叫伏兵。可若是想用三千人埋伏三万人,这世上恐怕还没有这麽大的胃口。六日南下,七日下午魏军大部到达武兴城外。当天下午到达武兴城外后,曹真一面命张合督两万军队围在武兴城外丶一面亲率万骑向东绕过武兴丶向更东面的沮县挺进。沮县位置险要,几乎处于武兴和沔阳之间连线的中点。而沔阳,就是汉中平原最西端之地了。昔日曹操与刘备争夺汉中之时,曹刘两军就在沔阳对峙。黄忠阵斩夏侯渊的定军山,就在沔阳城南不远的地方。诸葛亮在得知曹真率军追击而来之后,强行拖着病体起身,却一时间无能为力。魏军实在是太多了!曹真率步骑三万南下,其中两万步丶一万骑。在张合率两万步卒把守住武兴城外的要道后,曹真依旧能挤出一万骑兵丶向汉中方向的沮县突袭。反观诸葛亮在武兴,兵力甚至还不如张合。原本赤亭大营的三万五千士卒,魏延南下的时候带走了一万四千。剩下两万一千士卒,数日的鏖战丶撤退丶被追击丶加上零零碎碎被魏军赶上投降的,在武兴就只剩下一万人了。算上赵云留在这里的两千人,能有一万二千之数。但其中大部都是从赤亭撤回来的,见识了如此惨烈的作战之后,还有多少士卒能够效力作战的?「丞相,当下是要继续守在武兴,还是突围撤退而走?」杨仪见堂中无人说话,主动请缨问道。诸葛亮高热最急的时候已经过去,这两日服了许多汤药,病情已经渐渐好转了起来,但战事却依旧忧心。「威公认为该往哪里突围?」诸葛亮轻叹一声,缓缓问道。堂中众臣众将,都将目光移到了杨仪的脸上。若要细细数一数面孔,自北伐开始以来,已经有很多熟悉的将领都不在了。但现在不是谈论已死之人的时候,更应讨论的是如何突围!杨仪沉声应道:「禀丞相,该向阳安关突围!」吴懿深吸一口气:「丞相,该向阳安关退!」「属下附议,也应往阳安关退。」袁綝拱手答道。宗预丶王平也是一样说法。诸葛亮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眉眼间尽是萧索之意。阳安关意味着什麽?这几乎是不言自明的!汉中在东面丶沮县在东面丶曹真去的也是东面!而阳安关在南边,蜀中在南丶白水关也在南。在曹真率万骑向东的当下,汉中已然全危,若诸葛亮率军向东突击丶恐怕还没走多远就会遇到回返杀来的曹真。唯有向南丶向阳安关的方向才算一条生路,才能将大汉的这些残兵败将丶这些文武臣子们尽可能多的带回去。可汉中又该如何!这就是决策者的为难之时了。 第333章 仓惶逃离 阳安关还是汉中?就在武兴城内这座并不宽敞的厅堂内,蜀汉群臣几乎一边倒的选择了阳安关,而将汉中弃置一旁。其实也不能说弃置,实在是无能为力。武兴位于嘉陵水以东的山间平地之中,是在去年诸葛亮命人建造的坞堡基础上丶近些日子由赵云新筑好的城池。虽说是一座城池,但城中狭小不堪丶军队又几无战意。面对城外魏军的进逼很难持久守备。岂不见连诸葛亮的相府属臣和将领们都要南下阳安关吗?士卒们还能有多少战意呢?抛除什麽向东丶向阳平关会被夹击这种预判丶也抛除城中众人的畏难心理。单从军事的角度来说,也只有南下是可行的。「吴将军,城外军情如何?将今日下午至今的情况丶大略给众人说一下。」诸葛亮看向吴懿。「是。」吴懿语调低沉答道:「魏军今日下午从北而来,击破了属下用以防备的伏兵,而后驱败兵向南。」「属下出于无奈,只得令全军据城而守。而魏军由于时日已晚,除了一部大约万人的骑兵行过城北丶向沮县方向去了,其馀魏军在北面和东面两侧扎下营寨。」杨仪插话道:「武兴西临嘉陵水,而东丶南丶北三面这般说来,魏军不是不想围城南,而是还没来得及了?」吴懿答道:「一方面没来得及丶另一方面也有城中士卒所阻的原故。」「这是围三阙一啊……」杨仪叹道。其实杨仪说得大略正确,但若更精准一些丶乃是围二阙一。杨仪口中还未说出的意思,当然是指魏军今日故意将南边放开丶想让汉军南走。可正如吴懿所说,魏军只围了两面丶乃是因为没有来得及的缘故。明日呢?若明日魏军来得及了,又将如何动作呢?虽然众人都没再说话,可纷纷看向诸葛亮丶且充满期盼和信任的眼神丶还是让诸葛亮徒感压力重重。半晌后,诸葛亮再一次长叹了一声。人的情志与体魄也是相关的,身体虚弱的时候丶虽然也能抗住压力做出决策,但终归是会将各种负面情绪进一步的放大。「那就去阳安关吧。」诸葛亮神情萧索的说道:「今夜丑时举火而走,每人身上背负三日之粮。三日之内,足够到达阳安关了。」一语说罢,诸葛亮又扫视了一遍堂中将领们。「诸将,谁能为大军断后?」诸葛亮的话刚刚说出口,陈式就向前迈了半步,即刻拱手说道:「请丞相准属下断后!」堂中的气氛先是一凝,过了几瞬仿佛又开始流动起来了。断后,自然是要由将领来组织的。当下魏军兵力更优丶士气更佳,断后的危险性和死亡的可能也无限增高。这时候,若是诸葛亮点到哪位将军丶而他不愿意负责断后的话,是极有可能当即正了军法的!而陈式的主动请缨,让包括吴懿在内的将领们纷纷都松了一口气。再说了,诸葛亮平日对待陈式如此优厚丶还以其为自己本部。现在到了陈式报恩的时候了!诸葛亮什麽都没说,只是直直的看了陈式一眼,略一点头而已。朝廷上下,文臣武将各得其所,断后也是武将本职,从这一点来说,陈式也只是尽职罢了。但从私谊来说,陈式久随诸葛亮身侧,以这二人彼此的相知,无需多言,只用一个眼神便可心领神会。随着一道道命令传达下去,不大的武兴城内顿时人声鼎沸了起来。虽是夜间,一听说『南撤』二字,所有人的积极性都被唤起了。撤退?逃命!逃命谁不积极?半夜的忙碌过后,时间来到了丑时。就在两刻钟之前,陈式率领两千劲卒出了南门,借着月光大略维持了一个阵势。「举火!」陈式一声令下,两千士卒纷纷点燃手中的火把。凭藉着火把的光亮,陈式借着城墙与山势立住了阵。就在同时,城中剩馀的文臣武将一并从南门涌出,急速向着南边大路前去。诸葛亮率相府府属丶以及一千劲卒在前,吴懿与众将统剩馀军士在中,一瞬都不停地向南行进。……「什麽?蜀军动了?」张合在睡梦中被陈凭唤醒后,定睛看向自己面前这位参军:「蜀军怎麽动的?快将军情说来!」陈凭拱手应道:「蜀军刚刚从城南涌出,并且似乎有大部蜀军在南门外列阵以对,似乎在对南撤的蜀军遮掩!」「蜀军什麽时候开始动的?」张合又问。「半刻钟之前。」陈凭答道。张合一边起身一边披上外袍,陈凭见状也知趣的帮张合穿上甲胄。张合一个字都没说,但陈凭知晓张合是思虑军略,这种时候他并不敢出言打扰。「南门……陈泰部离的最近!让陈泰部先压上!」张合看向陈凭:「先叫陈泰压上,我再带着夏侯儒一并援他!快去!」「遵令。」陈凭得令后小跑着出了营帐,亲自翻身上马丶向陈泰营中驰去。没错,陈泰现在还是一个两千石的偏将军。就在登基后不久,曹睿将陈群派到荆州之时丶让身为中军都尉的陈泰随其父一并南下。不到两年的时间,昔日与陈泰同样在皇帝身侧的夏侯献都统领万人了,而陈泰却只是个领兵两千的偏将。其一,陈泰并未赶上淮南战后的大封赏,而且由于陈群那一路吃了败仗,依旧是个参军。其二,在曹睿从洛阳出发时丶下令陈群向长安调兵时,陈群终于表陈泰为偏将军。从都尉到参军丶再从参军到偏将,不到两年,实际并不算慢了。可陈泰随夏侯儒先到长安再到赤亭,却一次胜利都没遇上过!人的命运除了看出身丶也是有很大运气成分的。陈泰并不畏战,甚至听闻自己被派作前锋,还有些跃跃欲试之感。可现实很快就给他泼上了一壶冷水。在陈泰点齐兵马丶仓促列阵完毕,刚刚距离蜀军一箭之地的时候,尖锐的破空声从夜空中传来。陈泰慌忙间下令亲卫举盾,可一支羽箭穿过盾牌的缝隙,正好射在了陈泰的兜鍪之上。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后,陈泰向后身形一仰,方才仓促稳住。陈泰愣了几瞬,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兜鍪,后又双手覆面缓了片刻,似乎还没有平复下来。「将军!将军安否?」一旁的亲卫也露出了不敢置信的模样。「我头还在吗?」陈泰一副失魂落魄的眼神丶转头看向亲卫。「当然在了!不然将军如何与属下说话呢?」亲卫面露无奈之色:「还请将军下令吧!虽说夜间敌军弓箭射的不准,但还是应该应对一二!」陈泰缓过神来,却不知是愤怒于蜀军的羽箭丶还是自己被射中兜鍪这种极小概率的后怕,厉声喊道:「都督令我部全军压上,蜀贼已是穷途末路,如何能退?」「阵型不变,向前进发!」亲卫得令后,迅速命人继续敲响进军的金鼓。陈泰下了进军之令,自己也在军中一并向前没有退却。可这并不是来源于一个将领的勇气,而是来自于利弊的判断。无他,身为骠骑将军陈群之子,又出身于这般士族家门,陈泰是万万担不起畏缩不前的名声的。士人可是以名传家!但回朝之后,定要请父亲向陛下求个恩典,将自己从武将转为文官!无论是在洛阳尚书台丶还是外放都州郡为任,都行,都不挑!半夜进军被射中兜鍪,这种事情陈泰此生都不想经历第二次了。随着陈泰全军压上,夏侯儒又紧急点起八千步卒,一面从后援助陈泰,同时进发抢占武兴城。夜战不易,对攻守双方都是这般。虽然可以举火,但还是颇为艰难。反映到具体的战事上,就是交战速度之慢。陈式在坚持了半个多时辰后,看到除自己之外,所有汉军都已撤离,于是趁着魏军两波攻势的间歇,下令自己残部也一并退却。逃命的一方当然无所保留,夜间逃命也能竭尽全力。无非就是举着火把扔掉铠甲,撒开欢跑路就是了。而追击的一方,所要考虑的事情却更多。比如夜间追击建制能否完整丶会不会遇到埋伏等等。两万魏军,按照张合的军令只调了一万应敌。剩下的一万虽然也都叫醒了,但都是把守营寨不得轻动,在遇到万一之时进行接应。「张公,蜀军已撤,当下应该如何行事?」郭淮立在张合身侧,出言问道。「伯济以为呢?」「不要追,占据武兴就够了!」郭淮果断说道:「蜀军若是南逃,定然是逃向南边的阳安关。」「在我们出兵之前,陛下与大将军丶张公丶夏侯将军还有属下说得明白,要取实利而不要慕虚名!」郭淮目光炯炯,映入瞳中的火光愈加亮眼:「前几日追击蜀军时已经得知魏延南下。而阳安关一处若有蜀军以逸待劳,我们又该如何应对?」「些许败兵,夜间逃命又如何追赶?」郭淮连连摇头:「实在无法。」张合沉声问道:「那我们应去汉中?」「对!」郭淮点头:「应去汉中!」 第334章 直趋汉中 随着夜幕渐渐退却,张合率军在上午出发向东。除了留夏侯儒在武兴丶六千人屯驻修整以外,其馀剩下的一万三千多兵丶悉数由张合指挥着向汉中挺进。皇帝早已吩咐了,取实利而不要慕虚名。在山路上追击蜀军,除了斩获些蜀军残部丶大概率抓不到蜀军的关键角色。这是为了追击的虚名浪费兵力丶浪费时间之举。而向东就不一样了!诸葛亮率军南逃,这分明是将汉中拱手奉送,这才是最大的实利!沮县丶阳平关……这些沿路城池关隘必然处于惊惧之中。而且汉中的重要性不必多说,取了汉中又可以藉助汉水丶与荆州连成一片。一个抓诸葛亮的概率,还比不上汉中之重!若是说到汉中,张合与曹真二人,都能算得上是老熟人了。甚至此时身在军中的郭淮也是一样。建安二十年,曹操率军十万进发汉中,攻取阳平关后丶张鲁军队全线崩溃。曹操率大军北返之后,留夏侯渊和张合督军在此。建安二十三年,刘备攻汉中之时,张合就在阳平关外阻击刘备军队,迫使刘备不得不南渡汉水丶翻山越岭屯驻定军山。建安二十四年夏侯渊死后,张合被郭淮等人推举掌军。曹操到了之后,在阳平关外负责对敌蜀军的,就从张合变成了曹真。阳平关?对于曹真二人,熟的不能再熟了!简直如同自家后院一般!八日晚,曹真一日夜行军百里丶抵达沮县城外。沮县不过是小县,又不在蜀汉的防御重点上,如何能抵得住一万骑兵围城的威势?况且……丞相不是在赤亭与魏军对战吗?魏军的一万骑兵又是如何到的沮县?丞相又在哪里?沮县降的乾脆。随着城门洞开,魏军骑兵迅速从城门涌入,把守了沮县内的各个重点之地,将城防接管了过来。曹真也亲自召见了沮县长傅昕。由于已至夜间,曹真又欲知晓阳平关的情况,因而将傅昕叫过来交谈一二。「降臣拜见大将军!」傅昕快步上前,竟直接跪倒在地拜了起来。「傅县长请起!你既已经归顺大魏,按照陛下吩咐应得重赏。同朝为臣,又如何要跪拜呢?」「多谢大将军!」傅昕收起了谄媚之态,起身后束手站在堂中。曹真看向傅昕,这名四旬的肥胖县长,竟一瞬间看起来有些顺眼了。「还请傅县长交待一下,汉中现在有兵力几何?」「有一万兵力!」傅昕声音乾脆的回答道。曹真略有些诧异的问道:「你是如何知晓这个数字的?」傅昕拱了拱手:「昔日从祁山退军后,所有退回汉中的人员丶军队,都是在沮县城外经过的,在下又如何不晓呢?」曹真捋须笑道:「那依你看,汉中这一万军队现在应该屯在何处?」傅昕平静答道:「阳平关两千守军,沔阳两千丶南郑四千丶成固两千。」曹真这下是真惊讶了,从席中起身丶语气也变得认真了许多:「傅县长是如何得知这项军情分派的?你不过一介县长,应该无从知道这类军情吧!」傅昕拱手应道:「大将军,在下确实无从得知军情。但在下在大军回返之时,可是率百姓服了运输的徭役。」「从沮县出发的军队,到阳平关少了多少,又到沔阳少了多少。」傅昕笑了一声:「这些又如何能瞒得过负责运输之人呢?」曹真走近到傅昕面前,盯着这个四旬略胖的县令看了几眼,咂着嘴说道:「沮县我也来过多次了,真没料到还会出你这麽一个晓事的!」「明日你随大军一同前往阳平关!若你所说样样不差,我自会徵辟你入中军为官!」傅昕脸上并无惧色,依旧平静的拱手一礼:「谨遵大将军令。」傅昕走后,曹真独自回想此人的行为,却一时想不通他刚开始时为何那般谄媚。……夺取赤亭,带来的不仅是军事上的胜利。得益于故道水的漕运功能,从关中运来的粮食可以直接抵达大军身侧,减少了许多运输压力。曹真是六日上午丶督三万军出发南下的。这几日内,曹睿也终于有时间丶有精力开始处理些后方的政务了。若细细论起来,这次出兵接近半年的时间,比上次征淮南还要更久一些。皇帝久在京城洛阳之外,仅凭卫臻三日一次的通报,又如何能将政事照顾的细致呢?就拿几日前丶青泥水河谷中交战之时来说,曹睿与曹真丶司马懿丶陈矫三人一起玩了一天的弹棋。坐于后方丶等待前线决战结果的精神压力,足以令人心中焦灼。只能玩一玩弹棋丶搞一些赌注消磨时间,哪有心力处理政事呢?司马懿本就是录尚书事丶又是东阁重臣,梳理朝政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陛下,辛侍中处有许多积压未决的事项。」司马懿在帐中拱手说道:「臣选了其中最重要的三项,还请陛下示下。」「司空请说。」曹睿点头。「第一件是临晋丶万年两县百姓逃役一案。」司马懿抬眼看了眼皇帝,继续说道:「二月底之时,临晋丶万年两县百姓第二次被徵发丶前往陇右运粮。」「行至雍县之时,三千馀百姓在为首之人陈大丶胡宁的带领下,弃辎重而逃丶欲要返回本县,杀了监督运粮的县吏。」「辛侍中遣人将陈大丶胡宁抓获,三千百姓也发回本县丶着各乡各里看管起来。」司马懿将辛毗原本的文书递给皇帝:「辛侍中建议将陈丶胡二人夷三族,三千百姓皆流一千里。」曹睿翻看了几眼文书,叹道:「冬日运粮不易啊!走了一遭丶还要走第二遭!」「司空,辛侍中处有没有统计过,各地运粮百姓死了多少?」司马懿答道:「近半年来,雍州和河东丶平阳二郡服徭役的百姓死了两千馀。或是因寒冷丶或是因疾病丶或是因意外。」「辛侍中只负责关中和河东丶平阳,其馀各州督运粮草由尚书台负责,辛侍中并不清楚。」「卫师傅也没给朕说。」曹睿轻声道:「十二月至三月底,就按四个月丶一百二十天来算,光运粮每日就死二十多人。」「朕已经令各郡各县悉加防护了,却还是难免这种事情。」司马懿拱手道:「陛下勿要心忧,这也是难免之事。历来大军出征都要徵发徭役,冬日死伤根本就是难以避免的。」「即使陛下不发徭役,冬日该死人还是要死人的。」曹睿瞥了司马懿一眼:「虽说是这个道理,但朕还是不能这般处置。」「告诉辛侍中,为首两名杀官造反之人夷三族,手中沾过血的斩首,其馀百姓就不要流千里了,免其他罪行,但要人人抽十鞭子以作警戒!」「若是流千里,不知还要死多少人?诛首恶也就够了。」「遵旨。」司马懿毫不经意般的领命,接着说起第二件事来。「第二件事,三月初丶迁至关中的陇右羌人陆续抵达,辛侍中遣人将其屯在池阳丶武功丶蓝田丶雍县丶郑县五地。」「但新迁入关中的羌人普遍有些不稳的倾向。虽然在迁入羌人之时,已经将其原本的种落尽量打乱,还是在各屯田处所内丶时有争斗甚至死伤之事发生。」「辛侍中向陛下请示,该用什麽标准处理。」曹睿抬眼看向司马懿:「司空以为该用什麽方法处置?」司马懿拱手答道:「臣以为应该从严丶从重处理!」「羌人不服王化,虽然种落首领领了大魏好处,但大多羌人百姓却还是积习难返。」「若争斗致人死伤,首恶判斩,其馀皆应严惩!」「司空的意思朕听明白了。」曹睿点头:「对待这些羌人百姓应该恩威并施,但是朕的『恩』,他们一时半会也感受不到丶也体会不到朕的深意。」「但是论『威』,来的更快也更管用,是也不是?」「陛下圣明。」司马懿拱手道。「那就告诉辛侍中吧,」曹睿吩咐道:「虽然是朕将他们迁来的,但羌人犯法并无特权,该杀就杀丶该惩罚就惩罚,且要从重!」「威慑他们几年,习性也能渐渐改过来了。」「还有第三件事……」……政事处理起来千头万绪,但曹睿的基本原则就是尽量爱惜民力丶尽快恢复生产。而曹真八日到的沮县,九日下午便进发到了阳平关外,从容扎下营来。张合抛下步军由郭淮在后统领,亲自向前与曹真汇合,商量起进军的军略来。「张将军,这两日发生的事情都上表陛下了吗?」张合点头应道:「已经悉数禀报过了。不过从沮县来的仓促,还未收到陛下的回信。」曹真点了点头:「不过你说,我们从汉中退走这麽些年,阳平关却还是这个阳平关。如今再取阳平关要几日?」张合看着曹真带笑的神情,略微想了一想:「五日?」曹真哈哈大笑:「张将军还真是与我想到一起去了!五日已经足够!」 第335章 轻取阳平 张合笑着说道:「大将军可以试着派人劝降阳平关守将。」「若是不成呢?」曹真反问。张合拱手应道:「倘若劝降不成,我部明日到达之后,我在此地率军翻越走马岭丶围攻阳平关就好。大将军可以从容向汉中腹地进发。」曹真想了几瞬,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将军了。明早我遣那个刚刚归顺的傅昕去送信。」……汉人之名来自汉朝,汉朝来自刘邦昔日的汉王封号,汉王来自于汉中之地,汉中来自于流经此地的汉水。而有意思的是,当下的人们却往往将汉中西段的汉水称为沔水。阳平关就座落在汉中平原最西端,北面临走马岭丶南侧临沔水,乃是如潼关一般丶山水相夹的险要地形。更有意思的一点,阳平关扼守的是金牛道丶也就是汉中通往蜀中的道路。阳平关,防的是益州丶而非陇右和关中。当年刘备攻击汉中,就是因为没能攻克阳平关,才率军翻山到了定军山,成功将驻守阳平关的夏侯渊和张合分开。张合继续留在阳平关丶夏侯渊屯兵定军山下。这才有了法正声东击西之计,黄忠阵斩夏侯渊之勇。曹真率军从沮县来汉中丶完全不用经过阳平关,而是直接从阳平关北侧的走马岭经过,通过马鸣阁道进入汉中。而这个马鸣阁道,离阳平关的直线距离也不过六里罢了。十日上午,曹真派遣前日归降的沮县长傅昕前往阳平关,进城不到一个时辰,傅昕就回返到了曹真身边。傅昕拱手禀报:「禀大将军,阳平都尉张楷已经答应归顺大魏。」「哈哈哈哈。」曹真与张合对视一眼,脸上皆有喜色。「傅县长不负众望,劝降了阳平都尉。来日我会向陛下替你表功的!」傅昕拱手应道:「阳平都尉张楷也只是庸常之人。」「我与其说了诸葛亮在略阳丶赤亭和武兴的三场败绩之后,此人的心绪就已经动摇不稳。」「大将军和征西将军的万骑已在阳平关外,军阵之威足以震慑此人了。属下不过是借大将军虎威丶借大魏的兵势循循善诱罢了。」「我又如何敢在大将军面前称功呢?」张合却似乎想到了什麽,开口问道:「这个张楷认得我们?」「认得。」傅昕点了点头:「这个张楷本是陈式将军营中的司马,之前一直在成都附近驻扎。」「诸葛丞相从汉中北上之后,将魏将军原本屯驻各关隘的汉中兵都撤掉丶换成了成都来的军队。」「张楷就是去年下半年,才刚刚升了都尉的。」张合转头看向曹真:「此人原是陈式部下,看来认得你我就不为怪了。」「当年陈式率十馀营翻越走马岭丶意图从马鸣阁道断我军粮道,被徐晃率军击败,尸首遍布山谷。这个张楷应该就是那时幸存的。」曹真点头:「传令,让夏侯和带着他的本部先行入关,控制各处紧要之处。」「还有,将投降的蜀军悉数缴械看管起来,就说不日之后朝廷会颁布赏赐!」「遵令!」帐中侍立着的参军领命,随后出帐去寻夏侯和传令去了。夏侯和……张合心中默念了两遍此人的名字,却并未作声。夏侯和乃是夏侯渊的第七子,昔日夏侯渊就死在阳平关东面不远处的定军山下。昔日夏侯渊身死丶大魏丢掉汉中长达八年多的时间。如今魏军复来此地,曹真选择让夏侯渊之子第一个入城!大将军会做人啊!而坐在帐中正中央的大将军曹真,虽然被傅昕吹捧的颇为开心,但内心也如明镜一般。并非曹真的大将军名号这般好用,阳平都尉下决心投降的原因,也仅仅是忧虑蜀汉前途丶以及曹真大军压境罢了。城下就是这麽多兵,蜀军现在又不在此处,不降又能怎麽样呢?当日陇右的南安丶天水丶广魏三郡是如何降蜀的,今日沮县丶阳平就是如何降魏的。一般道理。谁都不是傻子,如何认不出阳平关外的骑兵?蜀军可有万骑?不过曹真想归这样想,沮县长傅昕的封赏还是要上报的丶阳平都尉张楷也是要赏赐的。事关大魏的政治信誉嘛!后面还有汉中各城未下呢,需要傅丶张二人这样的榜样在前。曹真起身来,脸上带笑的看向张合:「不到半日阳平关就降了,接下来就是沔阳了。」「张将军,你就在阳平关等后军到来吧。我将夏侯和丶以及他的三千骑兵留给你。」张合起身拱手应对:「遵令!待后军来到阳平关后,我会让郭淮带三千人守在此处。」「其馀步卒以及夏侯和部,都随大将军一同攻略汉中各城。」「甚妥!」曹真点头应道。曹真终究是没进阳平关。有张合在此主持大局,他进不进都不会对局势有任何影响。向东面的沔阳丶南郑等各县进军,反倒是最为紧要之事。……诸葛亮是八日丑时丶后半夜天还未亮之时从武兴突围向南的。阳安关就在武兴以南百里,十日上午曹真遣人劝降阳平关的时候,诸葛亮刚刚抵达了阳安关。阳安关与阳平关只有一字之差,若非这些来过汉中的将军们行军,说不得还会有人将其混淆。阳平关控金牛道丶隔断汉中与蜀中的地理作用,在刘备同时据有汉中与蜀中后,就显得没那麽重要了。于是刘备在金牛道上另选了距离蜀中更近的一处丶也是沟通武都与汉中的紧要地方,修建了阳安关。在原本的历史中,北宋年间阳安关改名为阳平关,离汉中更近的阳平关就被称为『古阳平关』了。四月十日这一天,魏军进驻阳平关,诸葛亮回到了阳安关。而更南面丶位于白水关的魏延,还在与关外的陆逊对峙着。几乎和诸葛亮同时到达阳安关的,还有蜀汉镇东将军赵云赵子龙的丧讯。「丞相,丞相!」堂中众人看见听闻丧讯的诸葛亮身形不稳丶颇有摇摇欲坠之感,一时都惊呼了起来。离诸葛亮最近的向朗眼疾手快,上前两步丶从侧面扶住了诸葛亮的身子。诸葛亮摆了摆右手,站稳之后,又抬起左手的袍袖扶住额头。血气上涌丶太阳穴狂跳,脑袋似乎要炸开了一般。诸葛亮不愿让众人看到自己失态,只得借着扶额遮掩一二。这种事情若是第一次发生,诸葛亮兴许还会手足无措。同样是国家重将,此前关羽丶张飞尽皆死于非命,有这样的故事在前,赵云因病在军中善终,已经是一个不差的结局了!诸葛亮心中这般想着,可悲戚之感还是难以抑制的涌入心头。手指微微颤抖丶周身肌肉都有些僵硬了起来。虽说对于赵云本人算是不差的死法,但镇东将军已逝,国家又损一重将。先帝在荆州之前的统兵将领凋零殆尽。没了赵云遮蔽,如今军中再也没有比诸葛亮资历更深之人了。赵云在时还不觉异,可赵云一死,先帝和他的那个时代,似乎都离诸葛亮远了三分。汉室兴复,言犹在耳!脑海中飞速闪过这些年来,与赵云同朝共事的点点滴滴。诸葛亮越是悲戚,心中决意就更甚一分。深吸了一口气,诸葛亮放下手臂。再度看向众人的时候,眉眼间只剩坚定之色。「传令!」诸葛亮冷声说道:「令阳安都尉丶以及沔阳丶褒中丶南郑丶成固丶南乡各城守将,谨守城池等待援军!」「传令镇北将军魏延,尽速击退白水关外魏军!」「遵令!」杨仪拱手应道,却又有些为难似得问出几个字来:「丞相,属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说来!」杨仪说道:「若向汉中各处传讯的话,最快的路径当然是走阳平关。可若是阳平关也……」杨仪没有说下去,可言语中的意思,众人尽皆听懂了。还能是什麽?当然是要考虑阳平关失陷的可能性。诸葛亮在心中问着自己,阳平关会这麽快就丢了吗?转念一想,诸葛亮又苦笑了起来。去年年底在陇右之时,西县是如何降的?冀县丶临渭这些大大小小的城池都是如何降的?还不是因为汉军近而魏军远,就这麽简单。只许自己做初一,不许魏军做十五吗?确实要将阳平关失陷的可能性考虑进去。诸葛亮轻叹一声:「李严现在应该到哪了?」三月十五日,诸葛亮从赤亭向位于江州的李严传信,请李严走米仓道丶率军一万北上汉中。从赤亭先到南郑丶再经米仓道南下到江州,其间足足要一千二百里丶信使也要十日才能将消息传到。若这般算起的话……杨仪在一旁应道:「丞相,就算李严三日丶五日就点齐兵马北上的话,现在也才不过走了十馀日,应该还在汉昌。」「更何况,我们还没收到李严的回信。」杨仪咬牙说道:「属下以为,莫要将希望寄托在李严身上了。」诸葛亮的心脏砰砰跳着,似乎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李严真的出兵了吗?如果他没动呢? 第336章 竭力维持 蜀汉上下一共十二万军队,诸葛亮足足带了八万。除去成都和蜀郡附近丶不能动用的一万禁军,南中各郡及汉嘉丶犍为两郡的八千驻军,再除去永安的五千守军。能够动用的,也就只有李严在江州附近的一万多兵力了。事实上,诸葛亮担忧的没错。在四月十日这天,李严虽说已从江州出军了,但还没走出巴郡。离汉中还远着呢。李严收到诸葛亮信件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下旬了,认真思量了几日后,李严认为仅凭诸葛亮书信丶无诏并不能调兵。大家同殿为臣,虽说你是丞相,但我部并不属于北伐军中,不归你统领!哪能凭你丞相一句话,我就将江州兵力抽调一空呢?若是江州百姓反了呢?吴国打过来了呢?与制度不合!在江州慢吞吞的想了两日后,李严又写了一封长长的表文,直接发往了成都。而非直接给诸葛亮回信。信中大意是说,如今大汉上下也就十二万兵,丞相已经带走了三分之二丶而且又都是精锐。如今我这一万兵能有什麽作用呢?远在成都的刘禅丶收到诸葛亮请求让李严发兵的表文时,直接就给李严下了令。就在李严发信出去的第二天,他就收到了刘禅的诏令。彼时已经是四月一日了。有了诏书,李严再也没有办法推委,开始点齐驻军丶准备粮草军械等事项,又是五日过去了。等四月十日这一天,李严才刚刚进入巴西郡的范围内。可这一切,身在阳安关的诸葛亮都是不知晓的。若真是阳平关被魏军所占,除了米仓道丶并无向汉中传讯的道路了!诸葛亮咬牙说道:「除了从阳平关传信,难道还能绕回蜀中,从米仓道传信至汉中吗!」「威公!」杨仪随即拱手上前。诸葛亮道:「令人沿白水丶阆中丶宕渠这条路去寻李严!让李严停在汉昌守备。接应汉中所撤军民之时,在彼处防备魏军!」「再遣人先至阳平关!若是阳平关被阻丶再走昔日先帝至定军山的小路,绕过阳平关传讯汉中各城!」「遵令。」虽说杨仪果断的应下了诸葛亮的命令,可心中却也不禁泛起了嘀咕。能行吗?阳平关说绕就绕?翻山去汉中各县丶这不是给魏军送人头麽?杨仪没敢说出口。不是因为他怕,而是因为当下他也想不到什麽更好的办法了。诸葛亮缓缓看向帐中众人:「由征北将军吴懿负责守备阳安关,本相自去白水关丶指挥退敌之事!」众人尽皆应下。吴懿心中长叹一声。守阳安关难吗?当然是不难的。原本在武兴的一万两千人,撤到阳安关的能有一万出头。夜间撤退,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虽是败兵,但有坚城可依丶恢复士气也没那麽难。但让吴懿真正感到哀叹的,却是诸葛亮又要亲自去白水关的举动。若北上武兴丶阳平关无望的话,丞相干脆将府属之臣都带回白水关丶带回成都去算了!明眼人都看出来汉中要丢了,守住蜀地就不错了!可诸葛亮连提都没提。既保留着北上的希望,又信不过魏延丶要南下去白水关亲自指挥。吴懿身为属下,完全没有办法说什麽,只能看着诸葛亮拖着风寒后尚未痊愈的身体丶继续向南进行奔波。……在赤亭大营处,曹睿也迎来了一个许久未见之人。听闻毌丘俭求见,坐在帐中的曹睿竟直接放下了手边的文书,颇有兴致的说道:「仲恭从洛阳来了?快让他进来!」片刻后,毌丘俭快步从帐外走入。「臣毌丘俭拜见陛下!」毌丘俭恭敬的躬身一礼。曹睿笑道:「仲恭,朕已经许久未见你了!莫要行礼了,快起来丶坐得离朕近一些!」「遵旨。」毌丘俭同样神色欣喜的应道。一旁的司马懿看到这一幕,面上虽是微微带笑丶朝着向自己拱手的毌丘俭点头示意,一面竟也有些妒忌之感。当然不是争宠了!堂堂三公之一的司空,和一个小小的两千石校尉有什麽好争的呢?而是妒忌毌丘俭与皇帝二人之间那种自然而然的亲和丶以及见面时的欣喜之态,仿佛友人一般。曾几何时,司马懿作为『曹丕四友』之一,与先帝曹丕也是类似这般的相处。只不过世情更替丶往事不再了。他司马懿在皇帝身前,可没有这麽亲近的待遇。帐中除了司马懿,重臣只有一个侍中王肃在此。陈矫作为秦州刺史,回了祁山城丶去忙于新设立的秦州政务了。而杨阜作为雍州刺史,也一并回了长安。杨丶陈二人走了,陛下还托杨阜去信丶将人在长安的辛毗唤来。如今只有两个侍中了,真不知陛下还会将谁补进来。聊了几句客套话后,毌丘俭拱手说道:「禀陛下,卫仆射有一句话丶托臣给陛下带过来。」曹睿摇头失笑道:「卫师傅怎麽这般谨慎?在书信中说难道不行吗?」毌丘俭纠结了几瞬:「禀陛下,卫仆射想请陛下早日回返洛阳,还说天子不该久在京城之外。」曹睿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司马懿:「司空,我们是十二月六日从洛阳出发的对吧?」「正是。」司马懿答道:「到今天四月十一日,共计四个月零五天。」曹睿轻轻摇头:「朕上次去淮南,来回也就三个月罢了。到现在已经四个月了,仗还没打完呢。」「朕知道卫师傅说得是对的。虽说朕也是个天子,只不过这个天子还未一统天下,稍稍不似那些太平年间的皇帝丶倒也无妨。」「朕会回信给卫师傅的,此事仲恭就不要管了。」毌丘俭点头,随即出声说道:「臣是去年五月初一奉旨出发北巡的,到今日已经快有一年了。」「臣在幽州丶并州两地所见所感,还未来得及向陛下当面汇报呢。」「那就今日说,朕今日也没有太多琐事。」曹睿看向毌丘俭:「先说公孙渊吧。对于此人,刘晔和你都是怎麽看的?」毌丘俭道:「陛下,对于公孙渊丶刘公和臣的看法是一致的。公孙渊狼子野心丶图谋不轨。既有造反的实力丶也有造反的意愿。」「不知陛下可曾熟悉辽东道路?」曹睿道:「朕大略听过些,不过细节上就不详尽了。仲恭可以试言之。」毌丘俭顿了一顿,说道:「昔日武皇帝攻乌桓之时正是七月,傍海道因发水不通丶因而在本地人田畴的带领下,武帝全军从卢龙塞出发,沿山路行军五百里方才到达柳城。」「朕记得这回事。」曹睿点头:「张辽斩了乌桓单于一战嘛!」毌丘俭道:「武帝之所以绕远,一方面是由于滨海道泥泞不通丶另一方面是贼人阻住道路险要之处。」「恕臣直言,若大魏再征公孙氏的话,依旧是如武帝当时一般艰难的。」「还是因为那个滨海道?」曹睿皱眉,似乎想起了一些什麽,恍然又明白起来了。从右北平到辽东丶还是滨海道,这不就是后世山海关那条路嘛!毌丘俭点头:「正是滨海道。臣是八月到的辽东,从辽西到辽东的滨海道长达四百多里,一路上泥泞不堪,绝非大军能够行军之处。」「况且就算到了辽东,还有一片宽两百馀里的沼泽阻挡丶号称辽泽。」曹睿问道:「辽东那种地方怎麽会有沼泽?」司马懿轻咳一声:「陛下,辽水夏季时常泛滥,早在汉时就时常阻碍辽东农事和驿递,积弊已久。」曹睿想了片刻:「所以说要攻辽东,就要在雨季之前走完滨海道丶穿过辽泽才行?因为辽东冬日寒冷,尽量还要在冬日前打完?」司马懿思索了几瞬:「陛下说得没错。辽东本地地理如此丶天时如此,实非人力所能更改。」曹睿轻笑一声:「这般地利,若不是离中原太远,恐怕当年乱时丶人人都要抢了!」「朕记得最早做辽东太守的公孙度,是靠董卓的任命才得以上任的?」毌丘俭抢回话头:「正是。昔日公孙度与其同乡徐荣结好,徐荣又是董卓麾下爱将。公孙度就是凭着这般关系丶才得了辽东之任。」曹睿嗤笑一声:「金角银边草肚皮,公孙度选了个好地方。这才是苟全性命于乱世啊!」「仲恭,公孙渊对你和刘晔无礼之事,朕也都听过了。这般无礼悖乱之人,朕如何能许他官职呢?算起来,朝廷也快将他晾了几个月了吧?」说罢,曹睿转头看向司马懿:「司空,若朕没胜吴蜀之前丶说不定还能赏他些许官职安抚一下。」「但现在朕不愿了,区区一个公孙渊,有何值得朕安抚他的?此人当下骤然夺位,内部势必不稳,朕不会给他名望的。」「可否下诏招他入洛阳?」「可以!」司马懿不假思索的答道:「如今大魏对外作战连番取胜,的确不需顾忌一个公孙渊。」「诏他入洛阳乃是朝廷正道。」司马懿看向皇帝:「不过还是陛下回军洛阳后再下此诏吧。」 第337章 不忘施恩 曹睿颔首:「司空是对的,辽东那边先拖一拖吧。」见到毌丘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曹睿好奇问道:「仲恭还有何事要说?」毌丘俭想了想,拱手答道:「禀陛下,臣倒是有一件洛阳的事情要说,也是关于那公孙氏的。」曹睿点头。毌丘俭继续道:「臣在洛阳丶就郎中公孙晃检举其弟公孙渊的事情,已经上表给陛下了。」「洛阳有一人唤作李信,其父乃是故河内太守李敏李公……」随着毌丘俭的不断陈述,一张曹魏高官的隐形关系链路,就这样展示在了曹睿面前。司马懿丶裴潜丶毌丘兴,这三人此前还与李敏有这样一番关系。甚至牵招还续弦娶了李信的妻子,又从另一个侧面联系起了。李敏李信之事不过是一个侧面,却映出了朝廷中各个臣子关系网络的冰山一角。曹睿问道:「如此这般,公孙氏果然惹得洛中唾弃?」「何止唾弃?」毌丘俭应道:「李信之死,已经让其臭不可闻了。」「想来,日后征讨辽东丶应在朝中遇不到什麽阻力了。」曹睿从容看向司马懿问道:「司空,李敏此人于河内一郡教化有功吗?若其有功,朝廷应该追赏李信之子李胤。」司马懿面色不变:「陛下,李敏李公昔日乱时保全桑梓丶宏扬儒学,的确是一名能臣。」「其子李信亦是孝子,朝廷应当嘉奖其德丶以彰风化。」曹睿点头:「那好,朕稍后让刘中书下诏褒奖其人,准其幼子李胤日后入太学。」毌丘俭起身朝着皇帝躬身一礼:「臣替李胤谢过陛下恩典!李胤年幼丧父居在臣家,日后又能进入太学读书,想必可以不辱家门了!」曹睿微微颔首,不以为意。李胤?一个幼儿罢了,嘉奖其父丶赏其入太学,只不过是个举手之事。更重要的是,毌丘俭当着自己的面丶尤其是当着司马懿的面,说出了这段自己并不知道的关系。这个消息,值得这个价码。既然毌丘俭提到了此人,那麽顺水推舟赏赐一番也是合理的。也算看在毌丘俭的面子上。身为皇帝,有很多工作要做。在诸多工作中,施恩就是皇帝的一项日常工作,而且是相当重要的一项。皇帝就是要通过不断地施恩丶赏赐丶褒扬,来越来越多的笼络天下人。权力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就拿汉末的袁绍来说,袁氏四世三公丶门生故吏遍天下,不就是不断地通过施恩得来的吗?皇帝乃是全天下最终极的权力背书。曹睿封了张合征西将军丶又封了陆逊丶夏侯霸丶郭淮等多人。这不也是一种施恩吗?给的越多,得到的越多,支持你的人就越多,这是世间永恒不变的一个真理。就在曹睿与毌丘俭聊着洛阳最近发生的些许事情时,中书侍郎王昶手持一封军报,从外走了过来。杨阜和陈矫走了之后,王昶就以中书侍郎的头衔,协助侍中王肃共掌军情机要之事。「启禀陛下,」王昶拱手行了一礼,面上略带了一丝喜色:「大将军急报,大军在十日上午已经进入阳平关。阳平都尉张楷开城归顺,沮县长傅昕亦有劝降之功。」阳平关,这可是阳平关!有了阳平关在手,汉中与蜀中将彻底隔开。汉中之地也将再不复蜀国所有。司马懿转过身来,拱手贺道:「臣司马懿恭贺陛下复得阳平关!当下之势,蜀国无能为力矣!」司马懿自然是反应最快的。紧随其后,王肃丶毌丘俭丶王昶也一并祝贺了起来。曹睿先是笑了几声,而后逐渐板起脸来:「诸卿的话朕都听到了,得到阳平关殊为可喜。但朕现在并不愿受贺,待收复汉中全境之后丶再祝贺也不迟。」曹睿的想法很简单。若是真要庆祝,等战事结束丶怎麽庆贺都不为过。哪能做这种半场开香槟的事情呢?司马懿在一旁进言道:「陛下圣明,可依臣来看,汉中全境的收复也只在朝夕间了。」「阳平关已得,而汉中之地皆是平原丶最利于骑军纵横分割。沔阳丶南郑等城皆无险可依,应当一鼓作气丶将其拿下。」「更何况,沮县和阳平关不是已经降了吗?不若陛下厚赏这二人丶汉中各城说不得能降得更快!」「司空之言有理。」曹睿看向王昶:「朕现在封沮县长傅昕丶阳平都尉张楷二人为亭侯丶各赏绢两百匹,皆调入洛阳升迁为官,具体官职另定。」「让大将军拿这两个人的事迹去说!」曹睿眼中闪出一丝锐利之色:「投得越乾脆,朕给的价码越高!」王昶应声答道:「臣知晓了,这就去告知大将军。」王昶走后,曹睿背着手走出帐外。此刻曹睿所在的大帐,就是昔日诸葛亮在赤亭留下的那个。只不过经过了一番修正,形制和规格都更符合皇帝的身份。从帐外向西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从北流向南边的故道水。阳平关已经归属大魏,得到汉中应该已经没有悬念了。蜀地本就偏狭,如今又没了汉中,已是亡国之相。司马懿丶毌丘俭丶王肃三人也随在皇帝身后走了出来。毌丘俭试探性的问道:「陛下,此番汉中已得丶是不是可以乘胜追击丶平灭蜀贼了?」曹睿没有转头,依旧看向远方的山势说道:「仲恭是说乘势灭蜀?」毌丘俭道:「具体细情臣并不懂,只是私下揣测。」「不行。」曹睿说道。「不可。」这是司马懿在旁提醒的声音。而王肃全程在后束手丶不发一言。王肃明白自己的侍中之位是由经学而来,因而随军出征的几个月里,对军略全然不提半点意见。曹睿明白,随着汉中的拿下,无论军中还是朝中,有这般心思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若曹睿不在军中丶只在洛阳远程观战的话,说不得也会起了这样的心思。但曹睿在军中。有些事情是亲眼目睹了的。别的不说,就单纯的谈论军力。在略阳一战,牵招从长安急援略阳的一万五千步卒彻底打废了。六千士卒的死亡丶加上还有相当数量的伤者,让这些士卒短期内很难再上战场了。此部剩馀的数千兵力,也只能在天水各城中维持秩序丶在羌人屯田时镇镇场子。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实存在的事情。而在赤亭一战中,张合所部也损失巨大,原本的三万人丶南下时只能带走一万步卒。这些激烈的战斗给一支军队带来的损失,平复起来是要以月丶或者季度为单位的。再说洛阳尽数带到这里的中军。五万中军从洛阳长途来援陇右,早已尽皆疲惫。若要在汉中之后继续再打下去,中军的损失又如何算?中军空了,皇帝又该如何统御天下?还有雍州丶司隶丶兖州丶冀州丶并州,努力维持后勤的各地郡县和数也数不清的民夫……这些一笔一笔的帐,都是要算的丶也是一定要算清楚的。此番能取汉中,已经是大魏现在实力的极限了。曹睿转身看向毌丘俭:「武帝当年说『人苦无足,既得陇右,复欲得蜀』,朕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不是不欲,实是不能!」毌丘俭略带歉意的拱了拱手:「是臣失言了。」曹睿朝着司马懿扬了扬下巴:「司空来给仲恭解释!」司马懿语气平淡的说道:「一为粮草后勤,再攻蜀后续乏力。二为久离洛阳,中军应归京城以镇天下。」毌丘俭恍然般点了点头。曹睿问道:「仲恭是想领兵了?」毌丘俭尴尬一笑:「臣是想为陛下分忧。」曹睿笑道:「如今各将皆有分派在身,若是让朕从大将军丶或者征西将军的营中挤出兵来给你,将军们说不得私下里也要骂朕的。」「不过去年仲恭在并州讨鲜卑叛乱时,战绩还是让朕眼前一亮的。待回朝之后,在中垒营为将领兵吧!」司马懿在旁,似乎想起来了些什麽。中垒营,不就是曹洪负责的吗?竟要分出一些给毌丘俭?一直没有说话的王肃,此刻竟插话道:「阳平关已定,陛下可以择日前往汉中了。」曹睿微微颔首:「朕亦有此意!」……从赤亭到陆逊所在的白水关,距离有七百馀里。当然,这七百多里指的是在大魏控制的区域行军,而非是说赤亭丶武兴丶阳安关这条路。五日诸葛亮败退时,曹睿就命人走下辨丶武街一路,去给陆逊传讯了。七百馀里,信使用了六日多才到。十一日晚,陆逊在白水关外收到了皇帝关于赤亭战况的通报。而此刻,诸葛亮才刚刚到达白水关。陆逊与夏侯献二人相邻而坐,陆逊细细看了几遍军报后丶又将其递给了夏侯献。陆逊是何等用兵之才?蜀军赤亭一败,已经从实际上标志着蜀军此番北伐计划的彻底破产。只是不知道曹真的三万追击之军,是顺着武兴丶阳安关一带南下,还是顺着武兴丶沮县丶阳平关一路进入汉中。对于陆逊来说,哪一条都不算坏消息。 第338章 到达沔阳 夏侯献左右翻看着军报,而后开口问道:「陆将军,陛下让你我在白水关斟酌行事。」「这个『斟酌』二字,又应作何解释?」陆逊沉默了片刻,回答道:「陛下让你我斟酌,就是在不清楚此处军情的前提下,让你我在此判断。」「从白水关到下辨丶赤亭,传讯一来一回几乎要半个月。再准确无误的军情拖延半月,又该如何执行呢?」陆逊捋须长叹:「陛下圣明啊!」「对,陛下圣明丶陛下圣明。」夏侯献朝着北面拱手示意后,又向陆逊请教道:「那陆将军看,你我还要在此守备多久?」陆逊回应道:「既然诸葛亮已从赤亭败退,那你我分蜀国兵力的作用就已经达到了。」夏侯献皱眉看向陆逊。陆逊进一步解释道:「不过你我在此牵扯蜀军兵力越久,对陛下那边就越有利。」「我还是那句话。能守多久丶就守多久!若是有守不住的迹象,你我再撤也未迟!」「陆将军所言甚是。」夏侯献应道。不过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十二日,蜀军的攻势愈发凌厉了起来。一方面是诸葛亮亲至丶将领们的积极性都更加的调动起来。另一方面,蜀军的军势也已十分危殆,若再不逼退这股魏军丶转而北上的话,恐怕局势就再难挽回了!白水关这里,已经驻扎共计两万四千蜀军。十二日一早,蜀军全军倾巢而出,兵分两路进发。诸葛亮的攻势极为凌厉。按照陆逊原本的计划,魏军在白水关外处兵力三分。治无戴的四千羌军接应后路,并且在北修建营寨丶以作退军时的遮护。剩下的九千中军骑兵丶五千羌骑,则分成两个部份。陆逊本人与五千羌人丶四千中军骑兵屯在大营之中,剩下五千中军骑兵丶由夏侯献在旁另立一营,互相援护。若是蜀军正常进攻,陆逊此番安排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现在,诸葛亮全军出击。魏延领着原归属赵云的四千兵丶加上吴班丶宗预这两人的六千兵一起合兵一处。共计一万的兵力,朝着魏军两座营寨的正中直插过去。这般厚重的步兵大阵,是魏军骑兵无论如何也冲不透的。而诸葛亮统帅剩馀的一万多兵,从东丶南两个方向朝着陆逊大营进逼而去。陆逊亲自在望楼上眺望到了正在结阵的蜀军时,就已让营中的全部士卒上马准备。见到蜀军真就这麽果决的袭来后,陆逊果断撤营而走,全军朝着夏侯献的小营而来。是真没法打。狭路相逢勇者胜,哪一方的战斗意志更强丶哪一方就更会取胜。而且胜势会随着战事的发展变得愈来愈大。这个战斗意志里面,最关键的一项丶就是敢于损失兵力的决心。对于蜀军来说,为了击败或者击退这部魏军,死伤三千丶五千都没关系。只要能让蜀汉抽出兵力向北丶向阳安关的方向增调,目标就算达成。而对于魏军来说,陆逊全然没办法对耗。羌军虽然听令,却是建立在有利可图丶在沓中宕昌等处一直打顺风仗的基础上。若真让羌军和蜀军硬碰硬对耗,羌人又不是傻子丶恐怕须臾之间就会选择跑路。而让中军骑兵与蜀军对耗?大魏在赤亭已经赢了,没必要在此浪送。陆逊还没有这麽大的权限!就算夏侯献真的同意,他也不敢这麽做。以中军骑兵的政治含义丶以及在大魏军队中的重要性。陆逊明白,他的脑袋还不值几千骑。此间利弊种种,陆逊都算得清楚。撤退的军令下达的也是乾脆利落。陆逊与夏侯献合兵一处后,撤军向北丶在一处山间狭窄之处,与突出最前的蜀军魏延部开始对峙。夏侯献亲自来到陆逊身侧,颇为担忧的感慨了起来:「陆将军,昨日你我还在论驻在白水一事,今日不过短短半日丶如何局势转换的如此之快!」陆逊无奈摊手道:「蜀军上来就要拼命,我们能接受死多少人呢?」「既然在此地不可持久,还是退却为好。」陆逊看向夏侯献:「而且夏侯将军还可以率中军精骑丶早日回返到陛下身边。」「也只好这样了!」夏侯献叹息一声「虽说有些可惜,但总算是没负了陛下。」「此地走武街去下辨的话,离赤亭七百馀里,我七日就可回返到陛下身侧。」陆逊点头:「那就再辛苦夏侯将军了。沓中处的一千中军骑兵,将军遣人将其一并带回去吧。」「陆将军你呢?」夏侯献反问。「我?」陆逊哑然失笑:「就算兑子好了!夏侯将军先走,我就在此处与蜀军耗着。」「蜀军退一些丶我就进一些。若是蜀军进的紧,我就再向后退丶大不了退到沓中去嘛!」「总之,还是要在此牵扯些蜀军的,不能让他们安生。」夏侯献拱手行了一礼:「现在是正午时分,我现在就率本部回返了。还望陆将军保重!」「夏侯将军也保重!」陆逊回了一礼。没错,陆逊让所有中军骑兵都返回了,一骑都没留下。陆逊的算盘打得很灵。留着自己的九千羌骑在此牵扯蜀军就够了,何必真的交战呢?……十二日中午,夏侯献率军离开白水关左近,开始沿阴平桥头丶武街丶下辨的道路回返。十三日一整日丶诸葛亮确定了魏军兵力少了许多。十四日上午时分,诸葛亮只在白水关外留下了魏延和八千兵,其馀都向北带往阳安关的方向。这般反覆调度军队,给士卒们带来的疲惫是难免的。不过诸葛亮也顾不得许多了,尽数向阳安关增兵才是正理。还有汉中在北面呢!但当十五日丶诸葛亮赶在路上的时候,就收到了杨仪从阳安关的传讯。阳平关丢了。虽说诸葛亮早就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但当真的听闻这一消息的时候,沮丧丶失落丶愤怒……一系列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但是没有办法。路就在脚下,阳安关还在北面,大汉和陛下还在南面,难道还能撒手不管了吗?越是艰难困苦之时,越是磨炼超然之志!诸葛亮继续向阳安关进发,十七日方才率军回到阳安关。这些时日里,汉中之处的战局几乎一日一变。十日,曹真劝降阳平关。十一日,曹真率骑兵包围了东面的沔阳。同日,张合步军大部抵达阳平关。十二日,曹真继续率军向东挺进。张合留郭淮的三千兵把守阳平关,自己率一万步卒接替曹真丶包围住了沔阳。十三日,曹真率军包围南郑。两日后的十五日,在皇帝册封傅昕丶张楷二人为侯的消息到达南郑后,南郑守将何丹开城请降。十六日,曹真挥师向东丶抵达成固城下。而成固的守将就更坚决了,砍了入城劝降的张楷丶并将其首级掷到了城外。曹真无法,只得留下五千兵继续包围住成固,而后亲自带兵前往米仓道的北口丶去拦截向南撤去的蜀汉民众。十八日,曹睿在赤亭收到了南郑投降的消息。「南郑一降,汉中之势已经再无反覆了。」司马懿笑道:「陛下请准臣现在致贺,汉中之地已经尽数归陛下所有矣!」「区区沔阳小城,张合攻克此城并不困难。」曹睿点头:「司空说得不错!南郑乃是汉中郡治,现在是可以庆贺了。」「朕决定亲至汉中!」……翌日,曹睿准备出发去汉中之时,却收到了夏侯献即将回返的消息。曹睿只好又多等了一日,才等到了夏侯献的骑军悉数抵达赤亭。「不错,不错!」曹睿笑着拍了拍夏侯献的臂膀:「朕没看错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夏侯献拱手道:「都是陛下和朝廷调度得当,臣岂敢居功?而且陆将军此时应该还在与蜀军对峙,他对臣也指点颇多。」「和陆逊学是对的。」曹睿点头笑道:「但也不能事事都和陆逊一般想法。从他那里学军略,然后吸收为己用,这才是正事。」「莫忘了你姓夏侯!」夏侯献正色行礼:「陛下教导得是。臣来营中之时,听闻陛下昨日就欲南下丶等臣等了一日。臣实在惭愧。」「无妨。」曹睿摆了摆手:「既然与朕合兵一处,那你就率军与朕一同去汉中吧。」「遵旨!」夏侯献应道。……蜀军终究还是没有出兵。诸葛亮回到了阳安关后,惊觉士气并不堪用,因而只能屯戍在阳安关训练休整。而曹睿经过了武兴丶沮县等地,到达了沔阳城南的张合大营中。曹睿看向张合:「张将军,遣人去通知城里的蜀军守将。」「现在朕亲临沔阳,若他今日归降丶朕还能算他归顺。若他仍然不降,待破城之后丶守将全族都要按反贼处理。」张合点头:「臣知晓了。不过陛下可还有别的打算?除了沔阳之外,成固尚且还在顽守之中。」曹睿说道:「朕想去亲自看一看定军山!」 第339章 保有汉中 定军山?自从张合在祁山被皇帝当场教学丶对着西汉水作诗那一次后,张合对皇帝的任何想法都不会觉得奇怪了。定军山并非什麽古迹名胜,惟一值得纪念的丶也就是作为建安二十四年魏蜀交战的旧址了。那场战争,张合本人就是亲历者。如何又能不知道皇帝的想法呢?张合拱手说道:「禀陛下,定军山在沔阳城南十里。虽距离沔阳不远,但大军目前还未至彼处。」「当下汉中未靖,不若再过些时日丶臣自去周边扫荡一清后丶再请陛下驻跸彼处。」曹睿轻轻点头,刚要开口,张合却继续说了起来:「陛下,臣到了沔阳之后寻访故夏侯征西之墓。臣听沮县长傅昕说丶故夏侯征西正是被刘备以庶人之礼葬在定军山下。」「而且听说是故夏侯征西之侄女夏侯青谏言刘备丶方才得以安葬的。」曹睿轻轻颔首:「夏侯和在哪?」张合拱手:「夏侯义权此时应在成固。陛下是否要臣将他唤来?」「在成固?」曹睿摆了摆手:「既然有军务在身,待他军务了结之后再说。」「成固围了八日了吧?」张合点头:「回陛下,成固守将拒不投降。按照大将军的意思,是要待沔阳破城之后丶再让臣率步卒去攻成固。」「这个安排合理。」曹睿问道:「那个死了的张楷也属实倒霉,问问他有没有子嗣或者宗亲丶从中选一人嗣了爵位吧。」「还有那个沮县长傅昕,给朕唤来丶朕要亲自见一下他。」张合拱手:「臣这就去唤傅昕。」片刻后,沔阳城西的魏军大营中。「臣傅昕拜见陛下!」傅昕大礼参拜,俯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丶丝毫不敢抬头。曹睿看了眼跪着的傅昕,出声问道:「傅昕是吧?抬起头来!朕听说你家人宗族都在梓潼,为何归顺了大魏丶不顾宗族了吗?」这是个选择题,也是个送命题。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忠和孝的选择。若是傅昕答得好,说不得借着前几天的功劳一起丶还能被委任个重要的实职。若他答不好,就只能靠这个爵位养老了。傅昕听话的抬起头来,依旧没敢目视皇帝,直接跪在地上说道:「回禀陛下,臣虽然曾经仕蜀,但既然知晓天命丶归顺大魏,就再也没有反覆之念。」「蜀军妄图攻侵大魏丶又被王师打得大败而归,臣看蜀国灭亡只在须臾之间了!臣又如何要担心宗族呢?」曹睿转头看了眼张合丶又看了眼司马懿,抚掌笑道:「还算你有些急智。」「朕今日有些兴致,因而赏你一个挑选的机会。你现在是五百石的沮县长,要麽入尚书台去做尚书郎丶要麽到司隶校尉处手下为官丶要麽到中军去做个参军。」「你选一个吧。」傅昕再度叩首答道:「陛下圣恩,臣五内俱感。只要能为大魏效力,臣什麽职位都愿意!」曹睿轻笑一声:「那就去民部吧。朕看大将军军报中说你有后勤之才,且到民部历练一番。」「臣谢陛下圣恩!」傅昕又一次叩首。挥挥手让傅昕退下后,曹睿站起身来,在张合丶司马懿以及一众亲兵的扈从下,亲自绕营视察去了。刚到下午,大营东面的沔阳城就有消息传来。守将鲁开面对魏军的最后通牒,虽然听说大魏皇帝亲至沔阳城下,却仍不愿降魏,在城中官署内拔剑自刎,并且遗书请魏国善待城中蜀军。鲁开死后,城中蜀兵再无犹豫之情,打开城门向魏军请降。郝昭丶鹿磐二将率部迅速入城,将城中的两千蜀军缴械看管起来,并占领了城中各处要害之地。曹睿听闻这个消息后,只是微微一叹:「大势一崩,真如泥沙俱下。」「有人如傅昕丶何丹顺势归降,卖了城池军队丶为自己谋求富贵。有如张楷者时运不佳,身首异处。」「也有如鲁开这般的人,不违忠义之举,自尽而亡。」「张将军,」曹睿侧脸看向张合:「将鲁开厚葬吧!这等忠义之人还是要入土为安的。」「臣知晓了。」张合说道:「既然沔阳城破,陛下今日不如进城休息?自上邽出来后,陛下有两个月都宿在军中了。」「无妨,朕也是在军中住惯了的,将军不需这般体贴。」曹睿看向张合:「既然沔阳已下,朕就不向东面的南郑丶成固各城去了。」「朕自驻在沔阳,留两千步卒给朕,其馀之军丶卿去攻成固吧!成固守将这般作态,又砍了大魏新封的亭侯,没什麽劝降的必要了。」张合应道:「臣明日上午便出发去成固!」……二十四日,曹睿留在了沔阳。张合引军向东,去攻汉中东端的成固去了。成固与沔阳相距一百五十里,张合的八千步军已经足够。四倍之兵,有张合领着进攻只有两千蜀军把守成固,还不在话下。既然有了身后的步军支援,曹真手下更为宝贵的骑兵,也就没有必要浪费在攻城战中了。曹睿身在沔阳,一方面是由于沔阳作为阳平关依托丶并且连接沮县丶武兴的关键位置。手中有夏侯献的一万骑军,若是武兴或者阳平关有警,及时支援也是来得及的。另一方面,汉中之地其实颇为单调无聊。汉中四面皆山,除了四面的山口丶零零碎碎的坐落着几处险要之地外,其他的地方都是平原,驻在这里或者那里丶并无多少区别。「孟达?」曹睿笑着看向司马懿:「司空怎麽想起这个人了?」司马懿捋须答道:「汉水穿汉中而过,孟达所在的上庸丶以及陈骠骑所在的襄阳丶都在汉水旁边。」「自从陛下践祚后,孟达一次都未朝拜过。如今陛下在汉中丶又离的这般近,是该让他来了。」曹睿笑道:「汉中和襄樊两地丶将孟达夹在中间,他在朕的面前再无筹码了。」「那就依司空所言,诏孟达入汉中来见朕!他多久能到?」司马懿应道:「大将军今天上午的军报中说,南乡传檄而定。从汉中到上庸的道路就再无阻碍了。」「从沔阳到上庸约九百里,从宽来算的话,给孟达二十日的时间已经足够了。」曹睿点头:「那好,朕就给孟达二十日。今日就派使者出发,让孟达二十日内来沔阳见朕!」司马懿拱手应下。曹睿从赤亭出发的这些时日里,诸葛亮在阳安关一直都没有动弹。不是诸葛亮不想,而是不能。一方面赤亭败讯传到成都后,刘禅与成都朝中的众臣一致认为诸葛亮要谨慎用兵丶不可再致军力丧失。并且用诏书的形式发了命令。所谓「政由葛氏」,只是一个说法罢了。刘禅又岂会不知诸葛亮之忠,成都朝廷中的臣子们丶又如何认为诸葛亮会不遵诏令呢?下诏也就下了,从制度和人情上来说,都无半点违和之处。诸葛亮此前凑出的八万北伐之军,乃是益州上下凑出来的军队,并非诸葛亮的私军。若是前线一再胜利,刘禅当然不会对诸葛亮的用兵做出任何干预。但现在,陇右损了两万多兵丶赤亭又丢了一万多。虽说白水关一仗打得很漂亮,可蜀汉哪还供应得起这般战事呢?若再输一场,再损个一万兵丶恐怕蜀汉就要直接亡国了好不好?刘禅只是庸碌了些,并不是分不清形势之人。汉中自然重要,但若和蜀汉的生死存亡相比,就是一个可以舍弃的选项了。断臂求生,并无苛责之处。有朝一日再夺回来就是了!诸葛亮当然是想打的,而且自认为手中有三万馀可用之兵,还有一战之力。要麽北上收复武兴丶继而断魏国后撤之路。要麽攻克阳平关丶在汉中与魏国相持。无论哪一条,可能性都没有低到零的程度。但成都的朝臣上下,却一力反对。面对诏书,诸葛亮也只能认下。一面在阳安关安抚士卒丶努力恢复战力,一面继续上表成都丶争取刘禅的再次同意。随着张合的步兵进军向东,在分派麾下各将军务之后,曹真随在夏侯和的三千骑中,一并返回了沔阳。定军山下,微微细雨。曹睿静静坐在白马之上,在一张黑红色的天子伞盖下丶从容的看着南面的定军山。定军山形状如同马鞍一般,朝着沔阳和沔水的北面丶山势陡峭易守难攻。南面地势平缓丶更适合大军屯驻。昔日刘备就是在定军山与曹魏相持半年之久,斩杀夏侯渊丶逼退曹操,夺下了汉中之地。司马懿抬眼瞄了一眼皇帝的严肃神情,不由得心中一动。定军山,除了夏侯渊丶还能有什麽事情值得皇帝这般思索的呢?果不其然,曹睿转头问道:「大将军和夏侯和还没到吗?」司马懿拱手答道:「陛下,昨日大将军传讯丶称今日中午之前就到。当下已近午时,应该快了。」就在二人交谈之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丶从北面渐渐传来。 第340章 忽至急讯 除了曹真,还能是谁?曹真与夏侯和率百骑在后,匆匆来到皇帝军阵前,下马朝着皇帝走了过来。微微细雨,为今日的山色更添了一丝朦胧之感。曹睿看了一眼曹真被细雨打湿的肩头,从容说道:「朕今日来定军山,就是要等着大将军一起的。」曹真拱手:「让陛下在雨中久候,是臣之罪也。」曹睿摆了摆手,示意身后随着的姜维过来,继续对曹真说道:「大将军,故夏侯征西的陵墓朕已派人寻到。朕就不去了,大将军且去祭祀一番吧!」「带上夏侯义权一起!」在曹真身后两步远的夏侯和先是一愣,而后噗噔一声跪在了地上。几乎就在瞬间,夏侯和的眼泪夺眶而出丶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掉落。顾不上伸手擦一擦,夏侯和连连朝着皇帝叩首。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夏侯和抬起头来,脸上一副混杂着激动和释然的表情,拱手欲要说话。曹睿皱眉,看了眼曹真丶并且用手指了指夏侯和。曹真会意,直接转身向后丶将夏侯和从地上拉了起来。夏侯和依旧痛哭不止:「臣父殁于定军山下已经九年了,此事天下人皆知,可臣作为人子丶却无能为力!」「每年年节家中祭祀之时,家中满门都只能对着汉中的方向哭拜丶也已经有九年了!」说着说着,夏侯和愈发梗咽了起来:「若非陛下圣恩浩荡丶亲率大军征伐蜀贼,臣如何能见先父骸骨?」「臣愿为陛下效死!」说罢,夏侯和作势欲要再拜,却又被曹真拉住了。的确是真情流露,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真的情感了。夏侯和痛哭之时,驾前随行的众人面上具有悲戚之色。曹真轻轻拍着夏侯和的后背丶凑在耳边安抚了起来。「大将军,义权,你们二人去吧。」曹睿轻声吩咐道:「待祭祀之后,选一吉日丶将故夏侯征西的陵墓迁到邺城去吧,葬在高陵之侧!」「谢陛下!」夏侯和被拉着跪不下去,只得深深躬身一礼。「去吧,去吧。」曹睿摆了摆手。姜维早就按皇帝的要求准备好了祭祀之物,见曹真和夏侯和走了过来,当即准备引他二人前往夏侯渊陵墓之处。司马懿也颇为感慨的叹了一声。诸夏侯曹丶或者诸曹夏侯,这两个说法在大魏都是并行的。若以什麽世代联姻来说,丁氏亦是与曹家世代联姻,如今安在?夏侯氏在大魏几乎等同于宗室的特殊地位,无非就是夏侯惇丶夏侯渊二人作为武帝股肱,为族中挣得的殊勋。如今陛下率军亲至汉中丶寻得夏侯渊陵墓丶并下令迁回邺城,这个恩情可是大到天上去了。自今日之事后,夏侯渊诸子丶甚至夏侯氏满门,无一不承陛下的大恩。曹睿闻声,转头看向司马懿:「朕似乎听到司空叹气,所为何事?」随在驾前,离曹睿现在最近的两人,就是同样骑在马上的司马懿和王肃二人了。以司马懿之智计,当然不会说出心中所想,而是找了一个早就拟好的事情说出。「陛下,臣在想汉中分派一事。」司马懿从容答道:「两月以前,陛下刚刚分陇右与武都丶阴平二郡设立秦州,如今汉中已得,管辖之事也应该提上议程了。」曹睿并不意外,轻轻颔首道:「朕也有这般想法了。」「秦州新立,雍州也缩了疆域。陈矫丶杨阜都是新近上任,张合都督秦雍的职务也已定下。」「看来又要定一番了。」司马懿答道:「汉中之地甚为紧要,当择一重将丶派重兵在汉中屯戍。」「派谁?」曹睿问道。司马懿说道:「昔日汉中未失之时,就是张合在汉中镇守。既然汉中已得,战后让张合留在祁山就没有必要了。」「不妨让张合来此。」曹睿挑眉看向司马懿:「张合来汉中了,那谁来都督秦雍二州?还让张合一力担之吗?」司马懿轻轻摇头:「臣尚且没有想法,只是以汉中之重丶提些军事上的建议罢了。」尚且没有想法?曹睿心中明白,司马懿应该是有想法的,只不过不能说丶或者不方便说。这其中涉及了三个敏感问题。其一,汉中之地乃属益州。都督秦雍的张合来了益州,秦州丶雍州又作何论?其二,汉中该放多少兵?其三,是不是又要设置个益州刺史丶或者都督益州诸军事的职务?曹睿笑了一声:「以司空之智谋,些许人事罢了,怎麽能没有想法呢?」说罢,曹睿指了一下周围。除了身侧的虎卫,只有司马懿与王肃二人在场。加之雨声,声音就更传不远了。司马懿抿了抿嘴,拱手说道:「应当撤去都督秦雍这一职务!」「既然汉中已经回归大魏治下,秦州丶雍州皆非对敌当面,应该如其馀兖州丶豫州一般管辖!」兖州,豫州?若按照司马懿的话语,显然兖州对应的是并不临敌的雍州。而豫州,对应的就是秦州。豫州现在由前将军满宠率军镇守。几乎如同本能一般,曹睿意识到司马懿建议的不妥之处。文武殊途,这并不是一句空谈。身为文臣来说,从治理的角度丶当然希望驻地军队越来越少丶受军事的影响越少越好。这是一种本能的选择。而从领兵将领的角度来说,当然是都督二州军事权责更重!「臣以为不妥。」出乎曹睿的意料,一直沉默着的王肃出言说道:「如今蜀贼虽然不敌大魏,但其依旧据有蜀中之地,未可轻取。」曹睿笑着向王肃发问:「那王卿认为该如何处置?」「张将军乃国家名将,用他来镇守汉中乃是明智之选。」王肃正色以对:「而秦州丶雍州各军,依旧需要有人来督!」「万万不可再让陛下丶让中军如此奔波了!」曹睿心头一动:「都督秦雍诸军事,应该交给谁?」王肃直接回道:「应该交给大将军!而且应将凉州一并委任出去,使其都督雍凉秦益四州诸军事!」曹睿渐渐收起笑容,眯眼上下打量着王肃。王肃丝毫不惧,微微低头丶却没有半点收回话语的意思。而随在一旁的司马懿,则是瞳孔微张丶心头一阵警觉。本以为刘晔丶黄权丶陈矫丶杨阜这四人都发往外任,今后在陛下面前丶自己的言语将会更加重要。唯独漏算了一个王肃!回想起昔日在陛下书房中,论起中书省和高柔之事时丶王肃给自己添的几分堵,司马懿心中恨意更涨了三分。王肃难道不晓事吗?陈群丶曹休都在外任,先帝遗留下来的四个辅臣,只有自己和曹真二人在洛阳之中。如今借着西边战事丶又将曹真调往外任,那自己不就成了洛中的唯一一个辅臣?绝非好事。陛下对蜀连番大胜,威望早就更上一层丶完全不需曹真帮忙掌控中军。帮陛下迁走曹真,那下一个是不是就要轮到自己了?为何要这般帮着陛下集权?陛下许了你王家什麽好处?司马懿刚要拿着曹真作为大将军丶不可轻动的原因阻止一二,刚刚张嘴,却听到皇帝自己说话了。曹睿微微点头:「王卿乃是谋国之言,朕应为卿记下一功!」「若使大将军都督雍凉秦益四州,驻地该设在何处?」王肃直截了当的答道:「陈仓。」「善!」曹睿再度点头。然后皇帝和王肃二人,再未说话。此刻的司马懿心中警铃大作,极力搜寻着和王肃相关的点点滴滴。是自己被陛下敲打丶毁了自己次子司马昭与王家的婚事?或者是王朗与皇帝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时之间,司马懿却想不清楚了。他全然不知,陛下真正与王朗丶王肃父子如此默契,正是当日借着修律的『肉刑』一事达成的!政事丶军事丶人事……其实都是相通的。前日种瓜,今日得果,如是而已。雨渐渐小了,直至完全停止。几乎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天色又开始放晴。曹睿依旧看着定军山,心中想的事情却非什麽集权丶什麽将曹真外任,而是如何恢复国力。虽说拿下了汉中,可大魏又多了一处要填的坑。就算张合在汉中,应该驻军多少?此前在秦州,曹睿大约算过丶在秦州能有三万多外军,剩下的由羌兵补到六万。如今连番征战丶从下辨打到赤亭丶从赤亭打到汉中,兵力消耗甚大。哪里还有三万外军能放在汉中呢?若是三万驻军,汉中本地定是供养不起的。粮食丶后勤又该如何解决?是不是要选个益州刺史?汉中的民事该由谁来领?虽然在战场上打赢了,可要做的事情依旧千头万绪丶需要细细梳理才是。就在几人沉默之时,又是如曹真来时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北传来。只不过听起来,并没有那麽多骑。虎卫见是毌丘俭来此,并非阻拦丶放毌丘俭一骑直接到了驾前。毌丘俭翻身下马,朝着皇帝躬身行了一礼丶而又朝着王肃拜了一拜。就在皇帝丶司马懿丶王肃都摸不清头脑之时,毌丘俭缓缓摸出一封书信,递上前来:「禀陛下,司徒王公十五日前在洛阳病逝,卫仆射特致哀讯。」 第341章 坐而论道 毌丘俭递出手中书信之时,在场三人都愣了几瞬。曹睿瞳孔微张,迅速在脑海中查找起了王朗的年龄。去年请王朗去邺城的时候,曹睿大约问过一嘴,彼时王朗说他自己已经七十有二了。在古稀之年病逝算不得什麽怪事。所谓三公,就是年高德劭的代名词。三公死在任上,在过去的上百年里已经成了常例。可旁边还有一个王肃呢!王司徒可是他亲爹!曹睿恍然一般,明白了毌丘俭为何朝着王肃拜了一拜。传达丧讯,理应如此。「王卿,还请节哀。」曹睿转身看向王肃,出言安抚起来。同时伸出了右手,毌丘俭知趣的向前半步,将文书递了上来。王肃一言不发,也没回应皇帝的话,就这样直愣愣的坐在马上。至亲离世,人的第一反应往往并不是悲伤,而是由于难以置信丶带来的短暂宕机。王肃显然就是这样。曹睿大略看了眼卫臻的亲笔文书,叹了口气,将书信递给王肃。王肃这才缓过神来,伸手接了过来,然后无声的泪流满面。司马懿也一脸哀戚的劝道:「子雍节哀顺变吧,王公薨年七十有三,已是高寿。」王肃还是没有说话,翻身下了马后,先是朝着传来丧讯的毌丘俭回拜了一拜,而后流着泪朝着皇帝拱手道:「陛下,待班师回朝后,臣自请丁忧三年为父守丧。」曹睿丝毫没有拒绝,而是叹气回道:「就依王卿所请,切勿悲痛过度损了身体。」「司徒乃是国之重臣大魏楷模,朕就遣王卿即刻返回洛阳丶为朕使者致礼可好?」王肃躬身拜道:「臣丶臣多谢陛下眷念!」曹睿翻身下马,挽住了王肃的手臂:「王公薨逝,朕也心中哀伤。朕会命太常常林主持丧仪,在京两千石以上文武官员齐去致哀。」「臣谢陛下恩典。」王肃又是一拜。「仲恭,」曹睿朝着毌丘俭招手:「你陪着王卿一同即刻驰回沔阳吧,丧事不宜久拖。」「遵旨。」毌丘俭答道。王肃和毌丘俭走后,曹睿也没有了什麽观景的兴致,等到曹真丶夏侯和丶姜维一行返回之后,就掉头回往沔阳。若按常理,王肃陪同皇帝丶随大军一同出征,即使遇到服丧这种事情,也是要等到回军后再开始的,不能离开军伍回返。但曹睿巧妙的找了个折衷的办法。三公去世,皇帝虽远在边地,也是要遣使者去参加丧礼的。王肃身为司徒王朗之子,又是随行驾前的侍中。以王肃为使者,可谓公私两便。这种事情上,曹睿从来不吝惜与人方便。而王朗的薨逝,又代表着大魏空出了一个三公之位,而且是排在第二的司徒。回程的路上,司马懿不住的思索着。今日在定军山下,皇帝与王肃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不知又将给大魏的格局带来多大的冲击。至于司徒的位子,司马懿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无论是出于年龄上的考虑丶还是出于朝政的平衡,都肯定轮不到自己身上。那还能由谁来做?九卿六部里面,年龄最长的也就只有卫觊丶和洽丶常林丶董昭四人了。卫觊的民部尚书刚做了没满一年,和洽和常林又与陛下往来甚少,算不得什麽近臣。莫非要落在董昭的头上??司马懿猜测董昭是有道理的。董昭以卫尉之身,居西阁协理天下军务,从实际上成为了朝廷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与此同时,曹睿也在考虑着司徒的职位。并非人走茶凉,而是朝廷制度丶不可或缺。人事即政治,司徒之位的确无法空着。与司马懿出奇的一致,曹睿的脑中也浮现着董昭的身影。但想着想着,曹睿却敏锐的发现了一个问题。三公死后,一定要增补其他人履职吗?六部尚书以及九卿都是有实职的,可三公却没有。同样是三公,王朗丶华歆二人都只是在朝会上露个脸,或者牵头组织一下修律这种事务。自汉末以后,三公坐而论道丶在国家政事中并无半分权柄,只不过作为朝中老臣的象徵,坐镇朝中罢了。若是借着这个机会,让三公死一个少一个呢?曹睿只是这样想着,却并未与任何人说起。直到第二天,侍中辛毗从长安出发丶抵达了汉中的沔阳城。寒暄了数句,又细细问过了关中各处的情况后,曹睿将心中所想之事,与辛毗说了一二。侍中是内臣,办公地点也在宫内,与外臣并不相同,在这个时代更像是皇帝的私臣。因而曹睿与辛毗沟通的时候,也没有半分顾虑。辛毗捋须不言,想了许久,方才拱手言道:「陛下,臣以为三公还是要有的,不应缺员。」「为何?」曹睿追问。辛毗从容答道:「朝中不能只留做事的人丶也应该留着不做事的职位。」「三公虽然并无琐事庶务,但国家每临疑难之时,却可以藉助三公的持重来稳定朝局。」辛毗淡定的看着皇帝:「位高而权不重,并非一件坏事。」「辛卿说得极是!」曹睿失笑道:「若以辛卿来看,这个司徒该让谁来做?」辛毗答道:「陛下在黄初七年,不是将骠骑将军陈群调到荆州去了吗?也是该让他回来了。」曹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汉中乃是盆地,自东向西最远不过两百馀里。但大军进驻,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并非仅仅攻略几个城池可比的。除了成固的两千蜀军尚且未降,汉中的阳平关丶沔阳丶南郑三座城池,归降的蜀军就有足足八千人之多。汉中距离上一次魏蜀大战已有九年,汉中的百姓也恢复到了一万四千户,约五万人的数量。一方面,虽说昔日曹操从汉中迁民八万人,却只是迁走汉水以北丶阳平关与褒斜道之间丶这块汉中人口最为密集的区域。另一方面,刘备后来又从蜀中迁来数千户,将汉中的人口数量又恢复了上来,能够顶得上秦州三分之一的人口了。而且,诸葛亮从陇右迁到汉中的百姓,还没被算在内。昔日在赤亭时,诸葛亮就曾经拿在冀县被迁走的姜氏族人丶欲让姜维回答几个窥探人心的问题。当日姜维拒绝的极为乾脆,今日姜维在汉中丶终于寻到数十名族中之人。如以往一般,曹睿自然是住在了沔阳城中丶原来诸葛亮的相府内。曹真从外缓步走入,行了一礼:「拜见陛下,听闻陛下有事寻臣?」「大将军且坐。」曹睿指了指身侧的空位:「朕今日找大将军,正是要聊一聊汉中战后守备之事。」「今日已是二十七日,大将军来汉中丶也有大半个月了吧?除了成固一城,其馀各地尽皆归于大魏,这件事也是该提上日程了。」曹真道了句谢后,大马金刀的坐在席上,回应道:「若陛下不与臣说,臣也要与陛下说此事。」「下辨丶武兴丶汉中一线,未免太单薄了些。臣欲建议陛下,在武兴翻修一座关城,以此扼守武兴通往秦州与汉中之路。」「在武兴修城?」曹睿笑着摇了摇头:「朕是要说汉中防务,却不仅是说此事。」「如今大势已定,朕与中军还是要返回洛阳去的。汉中该交给谁来镇守?将领和太守,都是要选择一番的。」曹睿指了指堂中的司马懿和辛毗二人:「朕这两日与司空和辛侍中都聊过。汉中归属大魏之后,代替秦州成为了领兵前线。」「他们都建议张合来此镇守。」曹真微微露出惊讶之色:「为何是张合?」司马懿拱手说道:「大将军,陛下与大军在秦州之时,原意是要将大军屯在秦州丶屯在祁山。」「现在汉中已得,难道不应让张合移驻汉中吗?」辛毗也出声道:「以大魏关西的形势,非张合不能镇汉中,郭淮丶陆逊等将皆不能为也。」曹真眉头皱得更紧了,将目光从辛毗身上收回后,转头看向皇帝:「请陛下容臣思略一二。」「不急。」曹睿从容道,并且挥手让虎卫给曹真递上了一小杯饮品:「此物唤作竹沥,乃是用鲜竹子制成,最能去火去燥。」「汉中本地丶来自蜀中之人贡上来的法子,朕也是第一次饮。大将军可以试试。」「谢陛下。」曹真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一股鲜竹香顺着喉咙直入,原本皱着的眉头也似乎舒展了些许。曹真吸了口气:「陛下,臣还是以为张合应该在秦州不动。汉中交给别人来镇守才是。」这下轮到曹睿皱眉了:「为何?」曹真反问道:「汉中该留多少百姓丶才能供养起本地驻军?」「若以臣看,不如只留阳平关丶沔阳丶南郑三座城池,其馀城池尽皆毁掉。平日军屯丶战时守城,不足粮草由秦州和雍州供应。」「而汉中本地之民,尽皆迁到雍州去。雍州人少田多,正是需要民众的时候。」曹睿轻轻敲着桌案:「大将军的意思是说,汉中的田地丶城池就都不管了?只驻军?」曹真从容答道:「正是此意,都不管了。汉中临近蜀地,又要临敌丶又要治民,未免负担太重了些。」「以迁代治,两难自解。」 第342章 两难自解 「以迁代治,两难自解?」曹睿重复了一遍曹真的话,似乎有了一丝丝熟悉的感觉。但这话无论如何都不像曹真能说出来的。曹睿轻笑一声:「大将军提的好建议!」「若是只留阳平关丶沔阳丶南郑三城,以阳平关对金牛道丶南郑对米仓道,沔阳连同下辨丶居中策应。于军于民于朝廷,都是一件便利之事。」「大将军是怎麽想出来这个法子的?」「哈哈哈哈。」曹真笑着说道:「陛下谬赞了,臣也是找人问的。前两日臣在军中感慨汉中防守,被督粮御史邓艾邓士载听到了。」「是邓艾给臣出的这个主意,臣听了也确实不错。」司马懿打断了曹真的话:「若来日再行攻蜀,汉中还能作为依托吗?」「如何不能?」曹真反驳道:「汉中之地就这麽大丶光靠汉中能得多少粮?还不是要从秦丶雍二州来运?」「没什麽大的差别。」司马懿不作声了,此时他也发自内心的认为,将百姓尽数迁走只留军队丶是一个真正上节省资源的好主意。来日攻蜀,再调粮就是了。曹睿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这麽办吧,待大军回返迁民后丶留此三城防守屯田。」「守将应该交给谁来做?又该放多少兵?」「至少两万。」曹真斩钉截铁的回答道:「阳平关丶沔阳丶南郑三城,阳平关与南郑各五千,沔阳驻军一万居中策应。这个数字应是比较稳妥的。」曹睿轻叹了一声:「还要凑出两万人来。大魏潼关以西现在还有多少兵?」司马懿在旁说道:「在秦州之时大略算过,陇右与关中大约有外军和州郡兵丶共计五万一千人。」「不算中军。单论外军来说,在赤亭一战之后,又损了大约四千。算上这麽多次的受伤士卒丶战后该退役的,满打满算也就四万人吧。」「四万人。」曹睿感慨道:「这不还是和此战以前一样了?」司马懿默然几瞬,而后说道:「终究是大魏胜了!此战打得值得。」曹睿轻轻颔首:「虽是胜了,但也千头万绪,不可不虑啊!」说罢,曹睿转头看向曹真:「关西军事错综复杂,朕又不欲将此处悉数让张合来管。」「大将军,朕欲将雍丶凉丶秦丶益四州军事悉数托付给卿,大将军可愿为之?」「让臣督四州?」曹真口中惊呼了一声,急忙从席上站起身来,拱手推辞道:「陛下,万万不可!」「臣昔日曾督雍凉,虽说只是加上一个汉中,但本朝也从无让人臣督四州军事的先例!」曹睿注视着曹真的双眼,眼神中全无半点施压丶有的只是平和。这种事情,强压是强压不来的,终究还是要看曹真自己的意愿。曹睿道:「若说先例的话,总要有人来做这第一个先例的。除了大将军在关西,其他人朕并不放心。」「更何况,」曹睿淡淡说道:「不论是昔日攻蜀,还是来日援护汉中丶秦州,朕都不愿让中军再走这麽一遭了。」「大将军能帮朕吗?」曹真连忙解释道:「臣并非不愿,而是丶而是实在担心朝野非议,恐有揽权擅政之名。」「虽说汉中乃是益州一郡,但算起来也有四州了。天下一共才几个州?」「此事勿虑。」曹睿打断了曹真的话:「朕给大将军作保!朕说信得过就是信得过。」「所有言语,朕都会为大将军挡住的。」曹真道:「那大司马这边该如何去说?」曹睿答道:「你二人在大魏东西两端为朕股肱,又如何需要朕与他解释呢?大司马必不至于嫉妒大将军权重。」曹真咬了咬牙,走到堂中俯身一拜:「陛下以关西托付给臣,臣定会竭力尽忠丶报效陛下!在臣手中,必不使关西丢失寸土!」曹睿快步上前,将曹真扶起:「大将军快快请起!朕若是信不过大将军丶又如何会让大将军担此重任呢?」「大将军想要选何处作为驻地?」「陈仓!」曹真回答的斩钉截铁。曹睿点头:「和朕想到一块去了。」「朕大略算了一下,陈仓离沔阳五百五十里。若阳平关有警,陈仓军队可以行军十一日丶从容赶到。」「陈仓此地,退可以控关中,进可以控秦州丶汉中,又有故道水丶渭水漕运之便,且有散关防守之利,实乃不二之选。」曹真应下,过了几瞬似乎想到了一事,复又出言说道:「张儁乂虽然失了秦雍都督,但既然是臣来督四州丶他又是个识大体的,必不至于有怨望。」「不若以郭淮来统汉中之兵?臣看郭淮守上邽守得不错,让他来此也是人尽其才。」曹睿转头看向司马懿丶辛毗二人:「司空与辛侍中觉得呢?」「甚妥!」司马懿拱手答道。「既是守城待援,郭淮足以胜任。」辛毗言道。「那好。」曹睿点了点头:「就交给郭淮吧!」「大将军,」曹睿继续看向曹真:「此番让大将军督四州之事,以及各军调度分派兹事体大。具体细情丶朕还要与大将军和司空丶辛侍中他们确认几番细节。」「待朕回军之前,再向群臣众将公布此事吧。」曹真拱手说道:「臣知晓了。」就在曹真即将告辞之时,曹睿又吩咐道:「且将邓士载叫到朕这里来,朕要细细问问他丶是如何想出这个两难自解的法子的。」「遵旨。」曹真答道。……与邓艾的一番对答,又再一次让曹睿确认了此人的优异之处。邓艾原本从雍州向陇右督粮,而后又一直随大军监督粮草之事,对后勤的重要性看得愈加重要。同时,也夹杂了一丝顾念百姓的朴素同情心。以邓艾看来,既然汉中是对蜀的前沿,堡垒化和军事化丶是汉中最好的方案。若日后蜀军来攻,平地旷野之上无所依托。汉中之地再无百姓,蜀军也无从迁民或者搜刮百姓存粮。而且对于百姓来说,居住在稳定的丶确认不会遭遇战事的后方,心中增加的安稳感不是一点半点。无论是耕作或者徭役,都会更从容丶更有积极性些。在这个时代,邓艾这般同情底层民众的理念,是很难能可贵的。迁民,并不一定都是坏事。伴随着五月上旬的到来,已经沉寂了许久的汉中战事,也有了一些新的动向。五月初一的时候,张合率八千士卒攻下了成固。城破之后,成固守将冯期丶及麾下司马丶曲长丶都伯等军官二十馀人尽数被斩。剩馀不足八百蜀军,尽数缴械看管了起来。成固的攻克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自此,汉中境内所有城池都已归属大魏。而一直被曹真派兵把守着的米仓道北口,也并没遇到任何蜀军的动静。李严并没有敢来汉中半步。……五月十三日,曹睿在沔阳正在与臣子们计划着返回洛阳之事,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讨论。「诸葛亮给朕来信了?」曹睿略带诧异的看向王昶:「呈上来吧。」王昶双手将诸葛亮的文书递了上来,曹睿细细看了一遍,将其折迭起来放在桌案上,并未如以往一般丶拿给旁人看。辛毗好奇道:「陛下,不知那诸葛亮说了什麽?」曹睿面色平淡的答道:「诸葛亮说大汉皇帝刘禅陛下仁慈,将汉中之地敕封给朕了。」「诸葛亮还说,阳安关山美水美丶景致绝佳,乃是不可多得的宝地,邀朕本人来彼处一观。」辛毗笑着摇了摇头:「诸葛亮技穷了。自从夏侯献从白水关回来后,诸葛亮就缩在阳安关里丶再也没有其他动作。」曹睿先是颔首表示赞同,而又缓缓摇了摇头:「以朕来看,诸葛亮还是应该想和朕打下去的。只不过蜀国民少地狭,恐怕没有那麽多民力军力丶供他来与朕作战了。」「辛侍中,」曹睿看向辛毗:「由卿来执笔,为朕给诸葛亮丶刘禅二人,各写一封回信。」「遵旨。」辛毗此刻正坐在桌案前,略微扯了一下右手的袖子丶露出手腕来,笔尖轻轻的蘸满了墨汁。曹睿淡淡说道:「告诉诸葛亮,朕等着他再来攻朕。若他再来,朕也一定会再来见他的。以蜀国国力之弱,若不主动进攻大魏丶他还哪里有什麽出路呢?」「再告诉刘禅,朕此前告知诸葛亮的条件,现在依旧有效。若他来投,朕还是会拿关中之地封给他。」「蜀地的臣子将军们,朕也会一并重用丶并无隔阂。」说罢,曹睿看向辛毗:「大概就是这麽个意思,辛卿帮朕润色一下。别管劝降有没有用,写出去就是了。」辛毗笑着拱手:「臣已经听闻,此前的劝降文书丶到诸葛亮那里就止住了。此番到了刘禅面前,不知蜀地众人又会如何想法。」「谁知道呢?」曹睿轻呼出一口气来:「且行且观吧。」就在这时,毌丘俭从堂外走入,拱手行了一礼:「禀陛下,安西将军孟达孟子度,正在堂外候着。」 第343章 进见闲雅 「孟达来了?」曹睿轻笑一声:「朕让他二十日到,他十九日到的沔阳。虽说擦了个边,却也没违反朕的旨意。」「让他进来吧。」「是。」毌丘俭拱手一礼,随即转身向外准备领人去了。不一会儿的工夫,毌丘俭就领着一个中等身材丶穿着朝服的中年男子进来。孟达走路不急不慢丶端庄有节,目光下视地面,走到皇帝面前两丈的地方直接下拜:「臣孟达拜见陛下!恭贺陛下击退蜀贼丶重取汉中,四海一统指日可待!」说实话,曹睿见到孟达的第一感觉,与脑海中一直以来的印象全然不同。孟达此人像貌不错丶走路姿势颇为端正丶声音也清朗明晰。从形象上来看,是典型的正面角色。外貌与人心之中,又能有多少相似之处呢?「孟卿,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你。」曹睿说道。「臣遵旨。」孟达跪坐于地,上身直立,抬头与皇帝对视了一瞬,而后又低下头来。「平身吧。」曹睿语气平淡的说道,就好像是遇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对于这个昔日让自己用封号和爵位收买的孟达,皮相再好,曹睿都提不起什麽兴致。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谢陛下。」孟达起身时的仪态依旧风度翩翩。竟有了七分夏侯玄的感觉。曹睿出声问道:「孟卿这是第一次朝见,朕也是第一次见卿。先帝在时,常常和朕提到孟卿,常常称卿为友人。」「先帝驾崩之后,卿为何不向朕上表丶来洛阳祭拜呢?」孟达懵了。他在接到旨意,一日不停赶往沔阳的路上,确实想过皇帝找自己丶是到底要干什麽。而且孟达盘点过自己这数年来所为之事,丝毫没有违法或者不忠之事。想必皇帝也就是想见下自己吧。不然此前的安西将军丶镇宁乡侯又该怎麽解释呢?这就是人视角的局限性了。被朝廷众人视做反覆之徒的孟达,全然不会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是这等印象。坐在堂中两侧的曹真丶司马懿丶辛毗丶王昶丶张合丶曹洪丶牵招丶郭淮等人,看孟达也全如看笑话一般。在这些大魏真正的权贵面前,没人真正拿一个孟达当回事。可孟达想了几瞬以后,面上却丝毫不慌的从容答道:「启禀陛下,新城毗邻吴蜀,当彼国丧之时,臣唯有尽职尽责丶保守城池,方能报先帝圣恩之万一。」「今日得见陛下天颜,又闻陛下挥师南下屡战屡胜,臣来汉中的路上一直不胜欣喜。万望陛下恕臣来迟之罪。」曹睿瞥了孟达一眼,继续问道:「那孟卿今日见到朕了,朕与先帝相比何如啊?」司马懿看了皇帝一眼,略带无奈的微微摇了摇头。仗打完了,皇帝似乎又『轻佻』起来了。和先帝相比,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曹真丶辛毗等人倒似乎并不作他想,只是在堂中犹如看热闹一般。孟达从容的拱手应道:「陛下有问,臣下自当竭诚而答。」「陛下承先帝遗烈而鞭挞宇内,绍德继命无往不克。先帝与陛下之比,犹如大禹比之夏启,汉高比之汉文,由是而已。」曹睿终于笑了起来:「进见闲雅,才辩过人。孟卿果然不凡啊!」孟达见皇帝终于露出些笑意,一直紧绷着的情绪也终于放松了下来,顺着话头开起了玩笑:「先帝昔日与臣初见之时,曾戏问臣是否为刘备刺客。臣无甚才能,无非是奏对以诚丶事君以忠。」巧言令色!曹睿笑道:「不错,好一个忠臣!」「既然孟卿是忠臣,今日朕见了你丶理应提拔一下。」曹睿道:「新城偏僻之地,孟卿屈才了!」「孟卿想在何处为官?尽管说来!」孟达听闻『提拔』二字丶以及皇帝口风一转,心头喜出望外,刚要开始盘算该选个什麽职位。刚要张口,孟达却本能般的感到如芒在背。心下警觉之时,微微侧头用馀光一瞥,孟达就注意到了司马懿略带一丝嘲讽之意的冰冷面孔。司马懿……孟达对司马懿是知晓的。或许是出于臣下固宠的本能反应,昔日曹丕身边的近臣们,无论是侍中刘晔丶还是尚书台的司马懿,都屡屡在曹丕身边进言孟达不妥。孟达是知情的。整个大魏朝廷,曾与孟达交好的只有故尚书令桓阶丶以及故征南将军夏侯尚二人。桓阶死了丶夏侯尚死了,可是刘晔和司马懿都还在,而且都是身居高位!几乎是瞬间,在魏蜀之间骑墙多年的经验,让孟达迅速做出了本能反应。跪是不能跪的,方才在话头上建立起来的『雅士』做派,跪一下就全毁了。孟达躬身一拜:「臣忝为朝廷之臣,却于国家无甚功勋,得天恩眷顾才能有如今太守之位丶将军之职。」「只要是陛下所命,臣定然万死不辞!」孟达朗声说道:「全凭陛下安排!」曹睿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盯着孟达的脑袋。时间一瞬一瞬流过,孟达没有听到回声,也丝毫不敢抬头,就这样在堂中丶在众人的目光下,静静躬着。「孟卿,直起身来吧。」曹睿轻叹一声:「满洛阳的官员,上至两千石的重臣丶下至三百石的小吏,都说朕是一个大方天子。赏赐官阶职务,朕从来都不吝惜。」「朕有意给卿一个好结果,就看卿想不想要了。」孟达额头上的汗珠继续流了下来。是申仪丶还是其他什麽人,将自己在上庸之事与陛下透露了?自己此前数次私见蜀国使者,难道被皇帝知道了?孟达微微咬住嘴唇,努力克制住自己丶不显出异样的表情,拱手道:「臣孟达恭听圣训。」「既然孟卿是个雅士,就莫要在新城待着了,也不要领兵了。随朕一同去洛阳享福吧。」「罢卿旧职,命为崇文观副祭酒丶加光禄大夫之衔,去帮帮吴季重吧。他身体不大好了。」崇文观?孟达知晓崇文观。除了高堂隆外,吴质丶曹植两个副祭酒,一个是先帝旧臣丶一个在先帝朝也不得用。与他们二人为伍?那我的安西将军呢?孟达终究不敢发问,只是一味的下拜道谢。「孟卿平身。」曹睿目视毌丘俭:「仲恭招待一下孟卿,就宿在你营中吧。」「遵旨。」毌丘俭走到离孟达一步远的地方,微笑着伸手示意:「孟大夫请吧。」「臣告退。」孟达先是向后退了三步,而后转身小步离开。孟达并不认得毌丘俭,但既然皇帝直呼此人的字,俨然又是一名新朝宠臣。来时在毌丘俭面前趾高气昂,离去之时丶却对毌丘俭言辞甚是谦恭。判若两人一般。孟达走后,曹睿又与臣子们议定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丶迁民至雍州的章程,以及战后守备汉中的大概规划。郭淮也领了皇命丶承担起了汉中三城的防御任务。阳平丶沔阳丶南郑三城,两万外军与羌人杂合之兵,这就是征蜀将军郭淮的新职司。夜间用过饭后,郭淮不请自来丶到了张合营内的大帐之中。司马懿这种随侍军中的文臣,都是宿在城中的。而张合郭淮这等将领,都是宿在城外军营之中。已是惯例。「伯济怎麽来了?」张合一身素袍,从席上起身迎道。「张公快坐,我也是有些私事来寻张公解惑的。」郭淮从容道。张合左右看了一眼帐中站立的亲卫,两名着甲亲卫当即会意丶快步走了出去,只留二人在内。「伯济何事?」张合问道。郭淮出言道:「我这个汉中之任,是张公与陛下说的吗?」「并非我与陛下说的!」张合诧异:「应是陛下自己定的丶或者大将军建议的。」「伯济何出此言,莫非不愿意囤在汉中?」「怎会不愿呢?」郭淮拍了拍大腿:「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虽说按照一半外军一半羌兵,那也是两万之兵!」郭淮喃喃道:「我一个杂号的征蜀将军,兵竟然和牵镇西相仿,比前将军丶右将军丶后将军都要多了。」「实在有些惶恐啊!」张合哑然失笑,拍了拍郭淮的手臂:「陛下信得过你,大将军也信得过你,谨慎做事就好了。」「陛下给你的时间也足够宽裕。先给你一万五千外军,半年内补满一万羌兵,同时渐渐撤走五千外军。」「一万外军,一万羌兵,固守待援如何都是够了的。」郭淮叹道:「如此恩情,实在是有些太厚了。」「不过张公……」郭淮抬眼望向张合:「大将军督关西四州之后,张公身上都督之职也就没有了。」「莫说此事。」张合皱眉阻止道:「我身上的征西将军才挂上几个月?哪能不念陛下恩德,论这些呢?」郭淮咂嘴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以陛下素来对将军的恩宠,如何不会对将军有所补偿呢?」郭淮扳着手指计算:「现在是五月中旬,最多再有个八日十日的,陛下就要返回了。」「返回之前要不要论功?此前只给了将军号丶现在要不要论增邑和赏赐?」 第344章 洛阳武学 张合依旧面色不变:「陛下已经封了我征西将军,身为人臣,我哪里还能再要什麽赏赐呢?」郭淮急了:「张公自己不要,却不借着这个机会,为你家四个儿子讨些前程?」「陛下不日便走了,之后哪还有机会去说丶何时才能有个汉中这麽大的功劳?」张合默然不语。郭淮轻叹一声:「若是旁人,我定不会多这个嘴。可是在张公对我有恩,你的儿子如我族中亲侄一般。」「四个儿子,一个在三署为郎丶三个闲居邺城没有着落。」郭淮催促道:「张公是该为他们想一想了。」张合沉默半晌,轻声说道:「伯济说得是啊!我也已经年过六旬了,再也不是壮年了。」郭淮见张合转意,面色好看了许多:「张文远和乐文谦的儿子,现在都在淮南领兵。徐公明的儿子在中军为校尉,此战也立了些功劳。」「张公也该为儿孙谋了。」张合转身看向郭淮:「该讨些什麽恩典?不瞒伯济,我想让陛下为他们安排一下丶拜大儒为师,在洛阳先通了五经再说。」「通了五经,再到尚书台或者各地任职。」郭淮道:「不让他们从军了?」「不让了。」张合叹道:「从军不易,我这四个儿子都长在邺城繁华之地,如何能像我当年一般丶在阵上卖命决死呢?」「也好。」郭淮点头:「张公说得是个正路。」「我弟仲南在城阳郡为太守丶季南在御史台为任,妻兄王彦云在青州任刺史,总不至于让四个侄子缺了前程的。」「陛下宽仁,张公所请丶陛下也定然会应的。」郭淮劝道:「事不宜迟,明日就去找陛下说吧。」张合点头。……第二日,沔阳城中。曹睿确实打算临走之前,大致再将祁山丶赤亭与汉中之功论上一遍。回到朝中再定具体增邑,如同太和元年丶淮南之时一般。张合前来为儿子们求前程,属实让曹睿微微有些诧异。听完了张合所说之请后,曹睿默不作声丶摇了摇头。「张卿,这个安排是卿自己想的?还是有人与你说的?」张合略微有些失望,却丝毫没有半点隐瞒:「回陛下,是郭淮建议臣的。」「臣和郭淮久为同僚,行军布阵乃是臣的强项,但臣是平民出身丶对这些族中里的事情,总不如郭淮懂得更多。」曹睿道:「不是朕不愿意,而是郭淮的这个法子错了!」「来人,快马将郭淮叫来!」虎卫领命而去,张合却颇为不解。曹睿道:「等郭伯济来了,朕与你们两个人再一齐说。」张合应下。曹睿与张合聊着军事之时,郭淮从城外被虎卫匆匆唤了进来。「臣拜见陛下。」郭淮喘着气,拱手施了一礼。「坐。」曹睿也不废话:「郭将军为何要建议张将军诸子拜师大儒?」这算什麽问题?不拜大儒为师丶还能如何进学?「臣之子郭统,还有家中几个侄子都是由族中出面丶寻得名师进学的。」郭淮不解道:「历来不都是这般的吗?先学经丶再徵辟为郡吏,再举孝廉丶入洛阳为郎。」曹睿心中翻了个白眼:「为何不想进太学?」郭淮与张合对视一眼,却都吞吞吐吐的没说出来话。「让你说你就说。」曹睿斜了张合一眼:「有什麽要遮掩的?」张合拱手:「臣二人昨日议论,见到太学郎不过三百石丶出路也就是在陇右为屯田吏。」「而且毕业还殊为不易,臣家中几个儿子的确鲁钝……」曹睿听明白了,这又是信息差导致的一个大问题。太学设立还不到两年。第一届毕业了百人,占五分之一的学生比例,算是毕业艰难了。即使毕业了,都被皇帝带到陇右来做屯田之事,远离洛阳丶远离河南之地。这个时代,信息交流殊为不畅。张合是会打仗,可会打仗并不意味着会料理家族。张合一个河北地主出身的,连豪族都算不上,又常年在陇右丶凉州这种偏僻地方,家中疏于管教,把太原大族出身的郭淮之语奉为圭臬。郭淮虽然世宦两千石,却也在长安丶在陇右待太久了。太学之事或许听过些许,却没有意识到其重要性。「你这是上个版本的玩法了!」曹睿指着张合丶郭淮二人,出言道:「今日你们赶上了,朕就与你们二人聊些别的。带着耳朵就好,别出去乱说。」张合连忙拱手:「请陛下示下,臣等定然守口如瓶。」郭淮也是一样说辞,只是不解陛下说的版本是何意思。曹睿丝毫没有讳言半分:「张将军是大魏名将,郭将军也是一时之选,你们二人都是朕看重的。」「你们可知大魏的两个支柱为何?」张合没有说话。郭淮试着问道:「是士族与武人?」「正是士族与武人。」曹睿点头:「张将军是国家重将,朕是想让你家世世代代都为大魏股肱的。」「郭将军,你现在让张将军的儿子去学经,他们能学过你的儿子吗?能学过那些宛洛汝颖的士人子弟吗?」「你说!」曹睿指向张合问道。张合面带苦涩的叹道:「臣家中的几个儿子臣都知道,并非学经之才。但在当今的大魏,不学经丶就没人看得起啊!」「臣当然也想家族延绵,能传的长久一些。」「朕也想你们家族延绵,想让你的儿子不学经丶也能被人看得起!」曹睿斩钉截铁的说道:「朕想与你们同富贵!」「但你若是让儿子都去学经,若你不在了,五年十年丶兴许朝中官员还能念着你张儁乂之功。若日子久了呢?」「他们学又学不出来,最后只能是泯然众人!」张合神情严肃的起身拜了一拜:「还望陛下能为臣的几个儿子指一条明路!」曹睿道:「都知道太学吧?」张合郭淮两人颔首。曹睿道:「太学虽说是学五经,但现在也学了许多庶务之事。」「第一期的百名太学生,其中不乏宛洛汝颖的名门之后,朕将他们统统放在陇右屯田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先老老实实在陇右屯个两年田,去一去身上士族的娇气和骄气,而后再回洛阳丶回各郡中为官。」「同等条件,太学的毕业生优先升迁!」曹睿看向张合郭淮二人:「还想让自家子弟入太学吗?朕都与你们说得这麽清楚了!」张合拱手:「臣明白陛下的苦心了。还请陛下赏臣恩典丶准臣之子能入太学进修。」曹睿笑笑:「朕可以准。但太学宽进严出,若毕不了业,朕也不好意思为你的儿子开解破例。」张合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曹睿继续道:「朕此番回到洛阳之后,准备仿照太学之例,设立武学。」「武学?」郭淮声音略带惊讶的问道。「正是武学。」曹睿点头:「朕准备从各地军中,包括中军和外军,选一批年龄尚可丶在军中待过的年轻人,到洛阳来进修一番,统一教授军事上的事情。」「若你们二人的子弟想入武学,朕当然是同意的。」在这个方面,郭淮自然比张合更敏锐一些,出言问道:「敢问陛下,这个武学都要教些什麽?」曹睿答道:「朕大略想了一下,可以分成三个方面。」「其一军法。令行禁止丶指挥如一,这个是强军的基础要求。」张合点头:「武帝时颁布的《军令》丶《步战令》和《船战令》就是说这些的。」「伍中有不进者,伍长杀之。伍长不进,什长杀之。什长不进,都伯杀之。」「旗幡麾前则前,麾后则后,麾左则左,麾右则右。」曹睿点头:「除了这些军法军令,忠君爱国也是要学的。」「其二操典。如何操练丶如何战斗丶如何结阵丶如何移营丶如何行军。」「你二人的军中是如何训练军士的?」张合解释道:「此事是由各部军司马负责的。军司马到曲长丶再到都伯,一层一层的传授下去。」「平日训练之时,也是由各营的军司马来指挥。」曹睿看向张合:「军司马又是如何训练的?」张合答道:「自然是由老人带新人。」曹睿点头:「如此教学,各军丶各营之间的应对和配合就会有许多差异。」「这就是武学的作用了。」「其三指挥。」曹睿看向张丶郭二人:「若依朕来看,如何指挥也是要学一学的。」「仰攻怎麽攻丶俯攻如何攻。步兵怎麽对骑丶骑兵怎麽对步丶夜晚应该怎麽攻丶急行军该怎麽走。」「你们与朕说一说,军法丶指挥丶操典,这三点该不该学?」张合用力点了点头:「该学!」曹睿笑道:「这就对了。如太学一般,武学出来的军官丶各军之中也是要优先提拔的。」「朕只是初步有这麽一个想法,具体的制度丶流程都还没定,今年会将武学建起来。」「张卿,」曹睿笑道:「朕给你指了两条路。一个太学丶一个武学,你的儿子都可以去。」「你选哪个?」「臣选……」张合又犹豫起来了。曹睿笑道:「回去再想想吧,想好了再来找朕!」「谢陛下隆恩!臣告退!」张合行了一礼后缓步走出堂中。 第345章 北上回返 出城回营的路上,张合与郭淮骑在马上并列而行。张合依旧在琢磨着皇帝的话语,过了许久,才转头看向一旁的郭淮。「伯济,你说陛下的意思丶是不是想让我的四个儿子都进武学?」「而且你方才言语,将士人和武人并列而论,是不是陛下不欲我等与士人有瓜葛?」郭淮轻叹一声:「张公,陛下说了这麽多,实际上就是一件事情。」「何事?」张合问道。「想让我们跟着陛下走,听陛下的话。」郭淮轻声答道,并且看了看左右:「并不想让我们听士人之言。」张合略带心事的点了点头:「我听下来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伯济,陛下好像没把你算在士人里。」「你不怨吗?」「怨什麽?」郭淮嗤笑道:「陛下说得对!我也在边郡太久了,久到都快忘了京城是个什麽形势了。」「张公,」郭淮正色看向张合:「虽说我家世宦两千石,我也走的是先举孝廉丶后任郡吏的路子。」「可若正经算起来,我能得一州之任丶还是因为做了先帝的贼曹掾丶被先帝举荐从征张鲁的原故。」「与我出身士族大族,又有什麽关系呢?」张合轻轻颔首。郭淮继续说道:「从黄初元年到太和二年,不过短短八年时间,四次征吴一次征蜀,加之陛下又是个能领兵的皇帝。」「跟着陛下走才是正事!陛下说什麽,你我就做什麽,这才能保得家族绵延繁盛。」张合咬了咬牙:「那好,我就向陛下请命丶把四个儿子都送到武学里。」郭淮摇头:「张公又错了。」张合皱眉。郭淮解释道:「陛下给张公指了两条路,那两条路都走就是。而且张公儿子又多,两个入武学丶两个入太学又何妨呢?」张合抬眼应道:「我的儿子,学经估计还不如我呢。真如陛下所说的那样,毕不了业岂不丢人?」「丢人?谁敢笑征西将军的儿子?」郭淮笑道:「若真毕不了业,再找陛下求情就是了。依我看,陛下是在拿张公打趣呢!」「那就依伯济所言!」张合点头道。……五月二十五日,曹睿在沔阳城中设宴招待军中将领。凡是军中两千石以上的将领,都尉丶校尉丶偏将军丶裨将军等都包含在内。以及许多长史丶参军之类,虽然品级没到丶但重要性不亚于两千石的官员,也一并赴宴。由于是凯旋前的庆祝,在宴席上,曹睿也与众将进一步论出了功劳序次。与在上邽时论的一样,张合首功丶牵招次之丶郭淮再次。功劳前三的领兵将领并没有变化。若是要认真比一下的话,也可以说陆逊奔袭白水关功大丶也可以说夏侯儒援护之功。曹睿心中明白,赤亭与汉中之得,其实都不过是略阳一战的后续了。因而并未变动。在这三将之上,大将军曹真似乎功劳更大。但因其辅政之责丶加之大将军封号已是人臣之极,并未与他人同论。在这三将之下,陆逊因率羌兵援护丶奇袭白水关之功,位居第四。而中军的将领们,比如统军从洛阳来援的许褚丶曹洪等重将,以及费耀丶文钦丶桓范丶程喜丶典满丶夏侯和等将,都按惯例算在中军整体的功劳内了。这些人也并不担心。有了上次淮南之后的封赏,中军功勋的定调虽然比外军晚一些,但规格绝对只会高丶不会低。陛下在赏赐臣子这方面的信誉,确如真金一般。五月二十七日,曹睿率大军北返。阳平关以北,马鸣阁道的入口之处,大军在此停歇。曹睿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蜀锦长袍,金冠玉簪丶衣带流苏,被众将簇拥着骑在白马之上。在一群黑甲的将军中,如此反差的衣着对比,更显出曹睿超出尘世的朗然之姿。而面前的地上,正是叩首告别的郭淮丶郝昭丶胡遵三将。「郭卿,郝卿,胡卿,你们都平身吧。」曹睿朗声说道:「朕今日率大军回返,汉中之责就托付给三位将军了。」郭淮等人连连谢恩后,起身应道:「臣定会为陛下守好汉中!若不效,臣定当提头来见!」「提什麽头。」曹睿轻笑一声:「世上须没有这麽多神异之事。朕遣人寻访了左慈许久,此人也未来见朕,何谈提头呢?」「完善阳平丶沔阳丶南郑三城的防御,守好城丶及时报信,就这麽简单。」曹睿看了郭淮一眼:「朕信得过你,也信得过你们。」「朕进发了,你们各回本职吧。」「恭送陛下回师!」郭淮丶郝昭丶胡遵三人一同拜道。正如此前所论,曹睿给郭淮在汉中留下了一万五千外军。任务也确实简单。一万五千人,无论如何都是守不住汉中这麽大的地方的。可如果仅守三个城,在互相策应的情况下,自然绰绰有馀。曹睿当然放心。从汉中出发,沿着陈仓道一路北上,经过沮县丶到达武兴之后,鹿磐率领的五千外军与夏侯儒换防。到达赤亭之后,张合率军与曹睿告别,前往祁山城的方向去了。身侧的军队渐渐变少,曹睿的心情却愈加舒缓起来。终于要回洛阳了。谁还能不想家呢?就算曹睿对太后丶太皇太后没什麽感情,但出征半年多了,洛阳宫中的妃嫔们又怎麽样了?虽说时常书信沟通,白纸墨字总是不如亲见一面的。更别说长子曹启即将周岁。十二月出征之时,尚在襁褓中哭闹的小婴儿,现在也快会说话了吧?更别说还有这麽多的嫔妃在等着……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归心似箭,可路还是要一步步走的。六月初十,曹睿率军到达陈仓。陈仓作为大将军府的最新驻地,即将迎来地位上的新变化,成为关西的军事中心。都督关西诸军事,这是曹真的新头衔。自后汉以来,所谓关东丶关西常常以函谷关为界。雍丶凉丶秦丶益四州,关中丶陇右丶河湟丶河西丶陇南丶汉中六个地理单元,都可以用『关西』这两个字来概括。权不可谓不大丶责不可谓不重。即使曹真离开洛阳丶在陈仓履职上任,也从道理上挑不出半点毛病来。陈仓城内,原属于张合的府衙之中,大将军府的牌子还未挂上,曹真就此与他的府属们开始议事了。堂中一共五人。大将军曹真端坐中间。右边是大将军长史杜袭杜子绪,从事中郎羊耽羊叔平。左边是大将军司马费耀费公威,从事中郎邓艾邓士载。杜袭与费耀自不必说。杜袭是大魏老臣丶久任关西。费耀是中军将领丶常常被曹真引为腹心。羊耽虽说也是才能之士,但身上关系户的头衔更重一些。羊耽出身泰山羊氏,其父羊续在桓灵时丶乃是知名的党人。羊耽的长兄羊秘,作为司马懿在御史台的旧属丶与司马懿关系甚密。羊耽本人,娶了辛毗之女辛宪英,是侍中辛毗的女婿。有着这样的关系网络,羊耽基本上可以在大魏横着走了。而同为从事中郎的邓艾,则与羊耽相反丶丝毫没有任何背景。这样说似乎也不准确,皇帝看好邓艾,似乎比任何背景都管用。真正让曹真下定决心徵辟邓艾的,正是在汉中之时丶邓艾向曹真进言的汉中防务。有了邓艾的提议,经皇帝与重臣们议定丶才定下了只守汉中三城的方略。邓艾也因此在军中名动一时。曹真坐在堂上,正色说道:「陛下将关西重任尽托于我,我也要依靠诸位的辅佐。」「陛下说了,中军在陈仓停留三日,让本将军在陛下返程前丶拟定一个关西守备的总方略来。」「方略定下后,陛下再回返洛阳。」曹真严肃说道:「数万大军悉数在此,此事万万拖不得。」「陛下给我三天,我只给你们一天半!一天半之内,拿出一个详细方略来!」堂中四人皆认真以对。大将军府属,这是天底下数得出的重要官职。昔日汉末丶何进为大将军时,袁绍丶刘表丶曹操等人,都算是何进的府属。虽说杜袭丶费耀二人的品秩只有千石,羊耽丶邓艾只有六百石。但昔日陛下改制之前,天下各州的刺史还都是六百石的。谁又敢小视半分呢?杜袭轻咳一声,看向了另外三人:「既然大将军说了一日半,那老夫再缩短些时间,一日之内将方略做好。」「大军迟延一日,军费粮草损耗甚多,该省还是要省的。」杜袭都这般说了,其馀三人还能说什麽呢?自是连连答应下来。曹真也露出了一些笑脸。反正也不用他本人执笔,能快些自然是好事。杜袭接着说道:「若是要做都督关西的总方略,一为军力调度,二为兵员补充,三为应急策案。」「不妨先定一个框架出来,再慢慢向其中填充。」曹真赞同道:「正是这三点。」「若论军力调度的话,除了陛下将要带走的中军,关西的兵力还有五万出头。」「如何定下这五万兵的分派,乃是第一件要事。」 第346章 政治考量 曹真此话一出,费耀在一旁出言问道:「大将军,这似乎有些不妥吧?」「哪里不妥?」杜袭问道。杜袭接了本该曹真回答的话,曹真也乐不得由杜袭代劳。若事事都由大将军做了,还要他这个大将军长史做什麽呢?费耀如数家珍一般答道:「此前战端未开之时,陇右只有外军两万丶州郡兵两万。后来陛下遣牵招丶朱盖二人调兵两万至长安,这就是六万了。」「去岁蜀贼进犯之时,陛下又诏陈骠骑从荆州调来一万。统合而算,共计七万兵力。」费耀轻咳一声:「七万兵,经过陇右损耗丶略阳合战,还有争赤亭丶争汉中之战,损耗甚多。」「但其中毕竟有三万是从荆州丶扬州调过来的,不用归还的吗?」「还?」曹真笑了出来,猛地摆了摆手:「还什麽还?公威莫不是傻了?」「都是大魏的兵,莫说他们调到关西来了,就算不在关西,我这个大将军难道还不能指挥了?」费耀拱手道:「属下也是为大将军考虑。」「大司马处的一万两千兵倒还好说。荆州本就兵少,陈骠骑两次又调了一万八千兵……他若向陛下告状怎麽办?」「告就告吧。」曹真不以为意:「我在淮南丶在关西作战之时,他陈群缩在襄阳半点功劳都无,分些兵出来怎麽了?」「勿要再说这个事情了。」「是。」费耀讪讪一笑,拱了拱手。杜袭继续说道:「方才公威说得五万多兵,若细细论下来,应是五万六千。」「除去雍州的九千郡兵丶秦州的两千郡兵丶凉州的七千郡兵,这就是一万八千之数了。」「三万六千外军,陈仓处只有三千五百。」杜袭一笔一笔算了起来:「郭淮在汉中有一万五,鹿磐在武兴有五千。剩下的一万多,都跟着张合回了祁山。」算罢之后,杜袭抬起头来正色道:「的确没有兵力可还荆丶扬二州了。」「对,还什麽还。」曹真追加一句。杜袭转头问道:「不过羌兵并未算在内。陆逊在沓中领羌兵一万,剩下的兵力空额,只能从羌人里补了。」曹真道:「我在上邽时看过陆逊选的一万『精锐』,战力能赶得上郡兵一半就不错了。」「若要用羌兵野战,恐怕短期之内是痴心妄想。但训练个一季两季的,用来守城应该问题不大。」杜袭点头道:「大将军说得是。所幸羌人数量众多,优中选优丶总是能挑出些堪用的青壮来。」「此前已经议定,给郭淮陆续补上一万羌兵。张合那边呢?」「张合,」曹真咂了咂嘴:「给秦州补到三万?」费耀侧头看向曹真:「陆逊处已有一万,那就是再给张征西补上六七千?」「不算陆逊。」曹真道:「不知他怎麽说动的陛下,得了这般待遇,让他一万人在沓中待着就是了,不去管他。」杜袭应道:「那就再给张合补上一万六羌兵。总计徵兵两万六。」曹真点头:「是这个数。」有一说一,陛下对陆逊的厚赏丶在军中并非丝毫没有议论。首先是降将出身。由于陆逊在淮南将孙权的棺材本都输光了,大魏军界上下丶对陆逊的评价都不是很高。奇袭白水关丶为赤亭争得胜机之后,陆逊的风评才好了一丝丝,但整体上还是负面的丶幸进之臣的标签。由于是被俘后才归降,还不如黄权黄公衡。这没办法,或许只有皇帝本人才明白丶陆逊真的是一个难得的帅才,一个与大魏各个势力丶各个团体都毫无瓜葛的帅才。其次是恩赏过重。陆逊身上的护羌将军丶吴侯封号都还好说,大魏本就有优待降将的传统。高高挂起丶束之高阁就好。可让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陛下还将公主许配给了陆逊。宛如宗室一般的政治待遇,这是让曹真丶曹洪这些宗亲将领们最为咋舌的。想归这样想,但陛下都如此封了,谁又能和陛下当面打擂台呢?谁又敢呢?既然说又说不得,管又不好管,让陆逊在沓中蹲着就是了。杜袭点了点头:「军力调度丶兵员补充都有了框架,接下来就是应急策案了。」「士载,」杜袭转头看向邓艾:「汉中防务出自你的谏言,如今你有什麽建议?」「大将军,杜公,」邓艾拱手言道:「属下倒是以为,大将军在陈仓一地丶控整个关西,光靠我们四人丶以及当下府中的十名掾属,又如何能做的完呢?」「大将军在洛阳还有府属近两百人,为何不将他们都召来陈仓?」邓艾此言一出,堂中的空气当即就安静下来了。曹真丶杜袭都没有说话,羊耽反应过来丶对着这位和自己同一职位的同僚说道:「士载,此事倒是可以放一放。左右都是先定方略,再徵辟府属也不迟嘛!」「为何?」邓艾转过头来看向羊耽:「从洛阳来陈仓,不过是十馀日罢了,如何不能来呢?若新招募府属,恐怕耗费的时日就更久了。」羊耽笑了一笑,并没说话,同时在心中暗暗腹诽了起来。杜袭注意到了羊耽藏着掖着的笑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羊耽不愿深说,可邓艾毕竟名义上归自己统属。为了防止邓艾再论及此事,杜袭还是要指明的。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士载,」杜袭吸了口气:「你觉得大将军来了陈仓,府属也就一并要来陈仓吗?」邓艾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但杜袭发问丶他还是张口解释道:「或许也用不上全来,来一半丶来个三分之一,不是也行吗?」「一个都不能来。」杜袭颇为无奈的解释道:「洛阳大将军府里的两百属官,虽说是大将军府属丶名义上也是大将军本人的私臣,可实际上丶操持的是整个大魏的军务。」「陛下让大将军移驻陈仓,又托以都督关西之责。大将军接了新任,就不好再与旧任有瓜葛了。」杜袭看向邓艾:「士载或许不知,这两百府属丶掌管着的是整个大魏的军务,繁琐至极。莫说调三分之一了,就是调个三十人丶二十人,恐怕都难。」「一个不调,才可以示陛下丶示天下以无私。更何况,你我四人丶还有外面的十名掾属,不是都可以用吗?」邓艾从未想到过这一层面,听闻杜袭之语后,起身拱手致歉道:「是属下失言了,还望大将军恕罪。」曹真也是豁达:「无妨。士载不懂或者不会,我和杜子绪都可以教你。」「莫要让我教两次就是。」「多谢大将军。」邓艾再度拱手。「坐吧,」曹真摆手示意:「还没说应急策案呢。」邓艾整理了一下心神,坐下后缓缓说道:「汉中三城的防守可以无忧。接下来重点之处,无非是面对阴平的武街丶汉中北面的武兴这两处。」「虽说早有言语丶在武兴驻关以防蜀国,却还没来得及开工。」「属下建议,武兴筑关丶武街另筑坚城,这两件事情要提上日程。」曹真应道:「士载说得是。当下也只有这两处缺口了。」邓艾继续说道:「关西地域广大,从陈仓至阳平关凡五百五十里,祁山至阳平关也路途遥远。」「若汉中有警丶或者武街有警,出兵越快丶就越能应对自如。」杜袭转头看向邓艾:「如何出兵更快?」邓艾道:「属下有两计。」「其一为分段囤粮。」「每年农闲之时,徵发秦州丶雍州徭役,将粮草前置在祁山丶武兴丶汉中三处,半年一次为前线运粮,其馀物资可平时转运。」「若如此,突逢战事可以扯去后勤掣肘,急速向前线开进丶迎战敌军。」曹真颔首道:「若是如此,修武兴关要先做了。」邓艾继续说道:「其二,可以整修军道,沿军道修筑长期营垒丶日常遣人维护。」「若如此,省去援军扎营之烦。」邓艾看向曹真:「地域遥远,只有事事提前准备丶临战时方能急速行至。」 第347章 互争不让 曹真听罢笑了数声:「子绪,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何要徵辟士载吗?」「如此大才,我怎麽能放他再回牵招手里呢?」大才?杜袭心里嘀咕了两句。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晓事理却不晓人情,在官场中又能有什麽大用处?他刚刚可是亲眼见到的!不过杜袭还是没驳曹真的面子:「大将军慧眼识英,眼下关西正是用人之时。有士载相助,府中诸事想必会办的更妥当些。」曹真点头:「现在已近午时,明天午时之前将方略报给我,我去呈给陛下!」杜袭拱手以对。曹真从席中起身,扭了扭脖子丶舒展了几下筋骨,走到了杜袭面前。杜袭正要起身,曹真却一把按住了杜袭的肩膀:「莫要起来,辛苦子绪操持此事了。我去城外营中,你们忙吧。」「大将军慢行。」杜袭略显无奈坐在席上曹真告别,费耀丶羊耽丶邓艾三人起身行礼。杜袭要比曹真大上十馀岁。可自从黄初年间,曹真身上官职越来越重之后,对一般的官员们都是直接称字,即使年龄大也是一样。毕竟大将军位高权重,些许称谓上的变化丶并没人真往心里去,只是偶尔会在背后吐槽两声。杜袭扯着费丶羊丶邓三人一并忙碌,不过第二日上午的巳时,一份完整的方略就已经做好。由书法最为工整的从事中郎羊耽丶用汉隶一字一字誊写在竹简上。每枚竹简平均能写二十字,一卷竹简约有百枚,算下来一卷竹简就是两千字。万字的方略,足足写了五卷竹简。其中的纲要部份,曹真与府属们已经议论过了。五卷成品,曹真也懒得细细再看一遍,直接叫着羊耽丶邓艾两人随在身后抱着丶一同去见城外军营中的皇帝。杜袭也一并跟着,负责作为曹真的嘴替丶向皇帝以及大臣们讲解。没有费耀的份。兹事体大,曹睿又将随在军中的重臣们都唤来了。大帐之中,除了司马懿丶辛毗丶牵招丶朱盖之外,还有数日前听闻皇帝回返丶急匆匆从长安赶来陈仓的雍州刺史杨阜。从去岁的十一月底到今年的五月,历时半年的战事告一段落,关于雍丶凉丶秦三州和汉中之地,新的安排也已出炉。杜袭不愧是久任关西的老臣。凡是从曹操年代混过来的老臣,虽说出身可能不同丶也并非全是君子,但基本上对于政务都是极其精明的。杜袭先将军力调度丶兵员补充丶应急策案这三项说了一遍,而后又一条一条细细掰碎了解释。曹睿也不看细节。身为皇帝,若是样样都看是会累死的。杜袭站在堂中丶逐条脱稿解释的时候,曹睿已经将摘要看了好几遍了。轻咳一声,曹睿打断了杜袭的话:「兵力调度大体上是对的,不过具体分派上差点意思。」曹真拱手:「还请陛下示下。」曹睿道:「待郭淮处的羌兵补齐之后,剩下的外军到陈仓来。再从张合那里抽一些,也放到陈仓。」「先前在祁山城的时候,增兵秦州是为了应对汉中。如今汉中归属大魏,秦州的兵可以少些。」这种事情曹真当然不会拒绝了,甚至还感觉皇帝颇为贴心。「臣知晓了,这一处臣回去调整好后丶再呈上来。」曹睿朝着杜袭微微颔首,示意继续。兵员补充问题不大,堂中其馀的诸位大臣也都没什麽意见。可说到修城丶囤粮丶修军道和建固定营房的时候,杨阜却是第一个表达了反对。「杜长史此话谬矣。」杨阜从席中起身,朝着杜袭拱手致意。「敢问杨刺史,何谬之有?」杜袭反问。曹睿以及堂中众臣的目光丶同时一齐看向了杨阜。杨阜是计划之外的人丶他的发问也是计划之外的提问。除了杨阜之外,司马懿丶辛毗等人都是到过汉中的,对战事和对蜀国的看法基本一致。未雨绸缪嘛!再苦也不能苦军事。只有杨阜是个变数。杨阜从容道:「杜长史要修武兴关丶要修武街城。武兴关要修得如阳平关一般,武街城要修得如祁山城一样。」「这两条我不反对,前线修城乃是正经军事,一边驻军丶一边用军队修就是了。」「可军道和固定营房,这两个也是当下急需的吗?前线打了半年,雍州秦州耗了多少民力财力,就不能缓一缓吗?」曹睿默不作声,准备看看曹真与杜袭怎麽与杨阜辩论。大魏的这些重臣们,历来处理事务的时候都是一团和气。曹真也好,司马懿丶陈群也罢,都是曹丕昔日的嫡系班底,都是『先帝一党』。而杨阜在先帝时并无太重恩遇,甚至地位还下降了一些。从曹操征汉中时的行益州刺史,变成了城门校尉。杨阜算是真正在太和一朝得用的重臣。杜袭无奈,看了一眼杨阜之后,又侧脸与曹真对视一瞬:「杨刺史,如何能说是我要修关修城呢?是大魏要修!」「蜀贼就在南边丶地理军事就是这般,如何能弃之不理?」这话里还藏着一层隐藏意思。杜袭说的修关修城,本意是想让雍州领了武兴关丶秦州领了武街城。一州负责一地,岂不美哉?可到了杨阜这里,就变成了用驻军来修!这是一回事吗?杨阜回应道:「城要修丶关要修,这两个是紧急之事。但修军道丶修营房,是不是可以缓上个一年呢?」「蜀军刚败,岂能这麽快就再度进犯?」「还望杜长史体恤民力啊!」杜袭胡子都要气歪了,杨阜话里话外丶怎麽好像都是他自己要搞这些建设?更何况……大将军你说句话啊!在后面愣着干什麽,怎麽也不争一争?杜袭道:「天下万事,军情最重!不过两座城丶些许军道营垒而已,赶在年底之前修好,明年不就没事了?」杨阜驳斥道:「雍州疲惫,难以供阁下驱使!且不说陇山道丶陈仓道转运之辛苦,就说新安排到雍州的十万羌人丶七万汉中民,吃穿用度都要州里来挤!」「非不愿也,实不能耳!」杜袭冷笑一声:「若是蜀贼再度进犯,依照杨刺史之言误了军务,这个责任谁能担得起!」杨阜丝毫不让:「与蜀贼何干?现在论的是雍州民力!」杜袭接着追问:「州中是不愿管了?」杨阜道:「这般徵调,就不能等到明年麽?现在又不是战事紧要之时!再苦一苦百姓是吗?」「停停停!」眼见二人你来我往,言语与神情间的火气越来越大,曹睿连忙叫停了二人。这件事的逻辑很简单。杜袭说的军务是必要的。城该修丶关该筑,杨阜也没有否认这一点。真正纠结之处,还是由谁出钱出力。按照杜袭之语,是要徵调雍丶秦二州百姓,在年底之前修建完毕的。而杨阜作为雍州的当家之人,资财方面的困难也是实际存在的。更何况,大将军府初至陈仓丶岂能第一个方略就被雍州州里压着?这是杜袭坚持的原因。杨阜坚持,也是同样的道理。若是当下认了,州中出力出钱不说,还要一直被大将军府管着吗?那杨阜这个雍州刺史,还不如做大将军长史算了!曹睿一眼就看透了二人之间的分歧,也知道曹真忍着不掺和的原因。曹睿环视一圈,轻声说道:「杜卿有杜卿的道理,杨卿也有杨卿的为难。」「司空,从你开始,一个一个表态!」曹睿抬手指向司马懿:「修城修关是由驻军修还是州里修丶军道营寨该今年修还是明年修,就这两个问题!」司马懿颇为无奈的拱手应下。此前在洛阳之时,遇到大臣争端,皇帝每次都用这种人人表态丶个个过关的方式。不给骑墙之辈留丝毫馀地。司马懿想了几瞬,拱手说道:「战后民力亟待恢复,臣以为或许可以缓缓图之,先修武兴关和武街城,而后再修其馀两项。」曹睿道:「司空这是同意谁?」司马懿道:「军事与民生虽为两件事,实则相辅相成……」曹睿打断了司马懿的车軲辘话:「杜还是杨?」「杨!」司马懿无奈道。司马懿在朝为司空丶录尚书事丶在东阁操持天下政务,自然是为州里考虑的。若是天下各州皆有样学样,那就不是军队驻扎在各州丶而是各州听从于驻军了!不出曹睿的所料,司马懿丶辛毗都赞同杨阜之语,而牵招丶朱盖二将都赞同杜袭。屁股坐在哪里,就替哪里考虑。曹睿还是略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道:「你们的意思朕都清楚了。」「这样,杜卿回去再细化一下,将修城修关和修军道所需的财物耗费丶人力工时,都一项一项的列出来。」说罢,曹睿看向杨阜:「州中需多少财力丶能挤出多少,杨卿回去也整理一下,一并写清楚。」「明日上午,你们二人再来朕面前。朕看了大略数字后丶再给你们分派调节一番。」「意下如何啊?」 第348章 荒唐之事 皇帝都这麽说了,还能如何?杜袭丶杨阜二人自然领命,曹真也略带歉意的朝着皇帝拱手致意。「此事是臣考虑不周了,劳烦陛下费神丶是臣之过。」曹睿丝毫不在意:「无妨,既是正经的国事,朕从不忌讳讨论的。事越理越清,理清了才能做好国事。」「诸卿都先回去吧,司空丶辛侍中和杨刺史留在此处,陪朕出去走走。」众人缓缓告退,只留下了司马懿丶辛毗丶杨阜三人。曹睿起身活动了一下臂膀,笑着说道:「朕果然没猜错,你们三人的意见一致,他们三人也想到一起去了。」「此前有过军中与州里相争的事情吗?」司马懿没有说话。辛毗淡定说道:「在打这场仗之前,都未出现过这般大的争议。」「前任雍州刺史是郭淮丶是张合的旧部,两人号称是通家之好。凡是张合所请,郭淮从不拒绝。」「怎麽通家之好了?」曹睿问道。辛毗掌管校事,这些事情他理应更清楚些。辛毗语气平静的说道:「郭伯济将张合诸子称为子侄,屡次遣人从太原族中丶向邺城张合家中送财物。」「张合附庸风雅,郭淮就投其所好,私下二人交谈之时,言必称『张公』,在长安之时,郭淮还屡次遣人为张合写文赞颂。」司马懿面上平静的听着,不发一言。这些事情他也不知道。曹睿神情不变,继续问道:「张合贪财吗?」辛毗答道:「食邑和封赏也是够的。并未发现张合自己贪渎之事,但张合的儿子在邺城却收了郭淮不少财物。」「别人的有吗?」辛毗继续答道:「旧时中军家小都住在邺城,黄初初年从邺城迁了五万到洛阳,在邺城还馀十几万。」「张合旧部的军官,年节也会给张合家中送礼。不过都是正常范围之内的,与寻常各将都差不多。」曹睿笑了一声:「张合就在雍凉,管不到家里啊!六十多岁了,给家中攒些资财就攒吧。」「辛卿,中军丶外军各封号将军,若是也有这般事情,都留在卿处存档丶不用事事报给朕。」「武将不好财,还能好些什麽?」辛毗点头,继续说道:「荆州刺史是裴潜,此人在昔日武帝的霸府之中丶乃是陈群的旧属。」「两人之间也是从无龃龉。」曹睿淡淡说道:「朕的臣子们还真是一团和气啊!」「扬州呢?」辛毗道:「此前大司马身兼扬州牧,扬州之事皆是大司马一人为之。」「蒋济蒋子通做了扬州刺史后,与大司马相交甚畅,州中与军中配合有度丶堪称模范。」曹睿点头:「淮南之事做的确实不错。蒋济是何时去扬州的?」辛毗提醒道:「去年三月。」曹睿沉默了几瞬。去年三月?蒋济去了扬州之后,原大司马长史冯平就来到洛阳任河南尹了。蒋济与司马懿交好,这个曹睿本就知道。一人离京丶一人来京,蒋济还与曹休这般配合顺畅……曹睿忍住没看司马懿,而是直接回应道:「扬州确是模范。」「杨卿,」曹睿瞥了眼杨阜:「在朕身边刚直些无妨,朕涵养好。到雍州为任了,还是要和蒋济学着些。」杨阜拱了拱手:「若那般灵活变通,那臣就不是杨义山了。」曹睿轻笑一声,并未接话:「走吧,朕来陈仓已经两日,该去周围转一转了。」「朕记得陈仓与郿县之间丶安置了一万多归化羌人屯田吧?有没有哪处能让朕看看的?」杨阜想了想说道:「陈仓城东十五里的汧乡可以一观。臣要不要先遣人准备一下?」「准备什麽?」曹睿笑道:「若是准备了,朕就不想看了。现在就走!」司马懿在一旁提醒道:「彼处羌人甚多,不如调三千虎骑随行驾前。」曹睿摇了摇头:「这是陈仓丶又不是敌境,用不着三千骑,一千骑就已经足够了。」司马懿点头:「那臣去唤姜维来。」「可以。」曹睿道。午后时分,皇帝身着便装丶率一千虎骑向陈仓城东的汧乡驰去。司马懿丶辛毗丶杨阜丶朱盖一并随行。朱盖在陈仓蹲了半年多,对陈仓周边更为熟悉些,方便照应。从陈仓沿着渭水一路向东,关中的六月景致颇为不错。渭水之上,为大军转运粮草后勤的船只来来往往,映入眼帘也是一番胜景。汧乡就在渭水旁边,日常见惯了为大军转运的队伍,此刻来了一千骑兵丶乡里也未觉得有多奇怪。曹睿朝着朱盖努了努嘴:「当下只有一千骑,就委屈朱将军扮成个司马丶替朕将乡长唤来,朕要问事。」朱盖扮出一张苦瓜脸:「陛下,臣都快六旬了,哪里有这麽老的司马呢?」曹睿白了朱盖一眼:「随便你安个什麽职位,把人叫过来就行。」朱盖笑道:「臣去去便回。」说罢,朱盖领着十骑驰去。两百骑兵开路,八百骑兵随在皇帝身后,在渭水边的官道上缓缓行着。行了不久,官道旁的一条岔路里,竟然隐隐能看见许多百姓的身影,至少有数百人之多。曹睿眺望了几眼,发现看不真切,本着天子不立危墙之下的理念,将身边的杨阜叫了过来:「岔路狭窄,朕就不进去了。杨卿替朕去看看这些百姓在做什麽。」「遵旨。」杨阜领命,依旧带着十骑去了。曹睿就在这里欣赏起了渭水景色。「辛卿有功了。」曹睿转头看向辛毗:「大军足食足粮,全赖渭水漕运之力,还有辛卿在长安的一力操持。」辛毗拱手应道:「臣只是尽臣的职属而已,不敢居功。」辛毗指了指渭水上的舟船:「渭水漕运也有数百年的历史了。汉武帝之时,就修了从长安直通黄河的漕渠。」曹睿纳闷道:「不是有渭水了吗?为何还要修漕渠?」辛毗解释道:「原本的渭水水道曲折丶迂回甚多,当时汉武帝下令引渭穿渠,以利漕运农耕。」「不仅将漕运时间缩短一半,还灌溉了沿渠的万馀顷土地,堪称一举两得。」「昔日武帝征汉中之时,复又重新整修了漕渠。此番大军出征,运粮走的也是这个漕渠。」曹睿感叹一声:「这是利在千秋之举啊!汉武帝和武帝二人把事情做了,后人倒是乘了他们的便利了。」「回头提醒朕一下,路过长安之时丶要遣使去祭一下前汉帝陵。」辛毗点头:「臣记下了。」曹睿追加一句:「莫要记了,就由辛卿替朕去吧!」辛毗心头一阵无奈,只好出言应下。本来四名侍中在皇帝身侧听从召唤,结果这段时间里丶调走的调走丶回家的回家,又只剩辛毗一人了。辛毗还记得当时皇帝要纳郭婕妤的时候,就是由自己去下聘的。就在几人闲谈之间,杨阜率着十骑匆匆回返,脸色也并不大好。曹睿目视杨阜,没有出声。杨阜歇息了几瞬,拢了拢心神丶方才说道:「禀陛下,彼处乃是无知乡民私设庙宇,在此行淫祀之举。」怎麽又是淫祀?曹睿皱眉,扬起马鞭指了下方才那个岔路的方向:「说说,怎麽淫祀的?」杨阜的脸色愈加难看了,翻身下马丶躬身拜道:「臣为雍州刺史丶此事发生在臣的治下,乃是臣之过也!请陛下治臣之罪!」曹睿扬起马鞭丶在空中抽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将身旁的司马懿丶辛毗都吓了一跳。「做了刺史就不会有话直说了吗,这里在淫祀什麽?」杨阜弯着腰,脸上微微流汗:「禀陛下,此地乡民为董卓私设了庙宇,四时祭拜香火不停。」「董卓?」曹睿眯着眼睛,眉宇间已经有了怒色。杨阜刚来雍州上任,陈仓城外一个乡里发生的淫祀之事,杨阜应该并不知情。而辛毗呢?辛毗虽然在长安待了半年,但以大军后勤调度之繁琐复杂,辛毗应该也是没空管这些小事的。一时间,曹睿竟不知道该怪谁。司马懿见状出来圆场:「陛下,臣或许对此事来由知晓一二。」「说!」曹睿道。司马懿轻吸了口气:「雍凉之地,汉人与羌人杂处,又常常多兵戈战乱,因而崇信巫术,屡禁不绝,已经数百年了。」「臣的兄长司马朗当年曾随董卓陷在长安,对董卓郡中各将也略有知情。」「上至董卓,下至牛辅丶李傕丶郭汜,这些凉州将领们大都是信巫术的。」曹睿转头看向司马懿:「然后呢?这和百姓祭祀董卓又有什麽干系?」司马懿道:「昔日董卓死后,李傕郭汜攻占长安,就在长安朝廷的正门外丶为董卓设下神像祭祀,常常以牛羊祭之。」「李傕郭汜二人败亡之后,长安周边也流传过一段时间董卓庙,朝廷在建安年间曾经禁过,但毕竟董卓死了许久丶此事后面大约也就没再管了。」曹睿问道:「李傕祭祀,与百姓又有什麽关系?如何能风行的?」杨阜这时说话了:「百姓恐惧董卓之名,惟恐为民招祸丶因而常常祭拜。」 第349章 民智未开 百姓恐惧董卓?曹睿冷哼一声:「董卓都死了四十年了!有何可惧?」「董卓被吕布所杀,吕布又被武帝所杀。人死如灯灭,逝者长已矣,哪来这麽多的鬼神之说?」「伯约,」曹睿朝着姜维摆了摆手:「领兵先去清场,朕要亲去那里丶看一看这个董卓庙到底是个什麽样子!」「遵旨。」姜维坐在马上欠身一礼,随即转身小声吩咐了起来:「让陈丶柳丶石三个都伯率本部随我前去,冯司马在此护卫。」不过须臾,三百骑从皇帝身后的骑兵大队中涌出,随在姜维的马后丶朝着远处人头攒动的地方驰去。百姓被骑兵的马蹄声惊到,纷纷向南边奔跑起来,犹如遇到匪徒山贼一般惊慌。姜维面无表情的指挥着丶命人封锁住道路,已经跑了的百姓并不去管,没跑的就悉数堵在了这个『董卓庙』内。足足有三丶四十人被堵在了『董卓庙』内,任凭他们如何叫喊推搡,骑兵们都不放他们出去。直到最前列的骑兵从腰间抽出环首刀来,这些由羌人和本地人混杂的人群丶才渐渐在刀刃的威慑下安静下来。而跑出不远的百姓们丶看到骑兵并不伤人,又一窝蜂的涌回来看热闹,伸长脖子丶踮起脚尖,不住的朝着里面张望着。这种希奇之事,可是多少年都遇不到的。姜维驰回到皇帝身前,拱手道:「请陛下移驾上前,彼处已经清场完毕。」「嗯。」曹睿颔首,指了指『董卓庙』的方向,轻轻抖了下缰绳。仍余在此地的七百骑,在姜维的指挥下丶两百骑沿着『董卓庙』四周撒出去戒严,五百骑分为两部丶在官道上朝着东西方向,原地列阵等待。董卓庙不大,但香火却颇为旺盛。庙的长宽皆有五十步,虽然院墙只是用泥垒成的,大门却是崭新一般,看上去就是今年新修的。院内修了两进的房子,前面是祭祀用的殿堂丶后面是庙祝住的房子。些许淫祀,竟然看起来还真像那麽回事。「杨刺史!问问他们为何要祭祀董卓?」杨阜听出了皇帝话语间的不满之意,上前细细盘问起来。三十多名百姓被骑兵围着,见到骑兵军纪颇好丶竟也不害怕,反而你一言我一句,质问起杨阜来丶问他为何要打断祭祀。司马懿略显无奈的说道:「陛下,都是些乡野间的愚夫愚妇,竟也不畏军队威势,莫要和他们动气。」曹睿道:「朕不动气,朕现在就是想弄明白丶为何此地会祭祀董卓!祭个山神丶河伯什麽的,朕还能理解。董卓这种罪大恶极之人,如何能被置于庙中!」杨阜问着,身后的曹睿也翻身下马,背着手丶在虎卫的簇拥下,走进了董卓庙的殿中。泥塑的董卓像比真人略高几分,黑面獠牙怒目圆睁,顶盔掼甲手持连枷,神情间都是忿怒怖态。曹睿略微仰头,与董卓像俯视下来的眼神对视几瞬,而后又将视线移开。侧面立着两个如幼童一般高度的像,也是身着甲胄丶面貌却平和的多。一人持矛丶一人持铁鞭,仿佛侍从一般。曹睿凑近了一看,两个牌位上分别写着李稚然和郭阿多。显然这就是李傕郭汜二人了。董卓像前面,香炉内插着的香还在燃着。限于物资的限制,本地百姓没有祭什麽肉食,而是摆放了一些麦丶粟和时令瓜果。「为何是李傕郭汜二人?」曹睿问道。司马懿答道:「兴许是董卓死后,李丶郭二人率先在长安祭之,因而得以陪祀。」这方面确实是司马懿更懂。毕竟他的兄长司马朗在长安之时,因为与董卓亡故的儿子同岁丶被告发欲要逃跑,都能被董卓饶恕。当年的历史离现在并不远,总能寻得一些见证者的。就在曹睿与司马懿二人聊着当年的王允与吕布之时,杨阜结束了询问,从外面走了进来。杨阜拱手道:「陛下,臣已问清这个『董卓庙』的前因后果。百姓以董卓为瘟神,乃是惧怕瘟疫之故。」「瘟疫?」曹睿皱眉。「正是瘟疫。」杨阜答道:「建安年间多次瘟疫,有愚民称丶是诸如董卓这类的恶鬼作祟。」「建安二十二年的大瘟疫之后,董卓庙就开始渐渐风行。至今已有约十年了。」曹睿点头:「这麽说来,百姓是拜鬼而非拜神,畏惧多于崇敬了?」「陛下睿断,祭祀董卓祈福禳灾,实乃惧怕瘟疫之故。」杨阜答道。曹睿背着手,不住在堂中踱步,过了半晌方才停下。「司空,」曹睿看向司马懿:「兹惟三公,论道竟邦,燮理阴阳,此事你怎麽说?」司马懿拱手答道:「陛下,臣以为当毁此庙丶禁绝董卓之祀,以正大魏风气。」「不够。」曹睿摇头道。司马懿微微一愣,再度说道:「当命尚书台传令各州丶各郡丶各县,制定官方祀典丶除了祀典外的神祇鬼怪一律捣毁祭祀。」「对了一半了。」曹睿站定,瞥了眼如怒鬼般的黑面董卓像,说道:「可还是有些不足。」司马懿此人惯有一个毛病。给皇帝出方案的时候,先出一个平淡些丶容易办些,也就是指标的。皇帝再追问的时候,再给一个治本的。无论皇帝想要达到什麽效果,都能有解决的办法。可方才司马懿说的方法,已经足够治本了。若还不足,还能怎麽样?教百姓读五经吗?司马懿脱口而出:「陛下恕臣鲁钝,敢问陛下可有设想?」曹睿想了几瞬,叹道:「司空方才说此地百姓都是愚夫愚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本小说最新章节在首发,请您到去看!「若令百姓不愚,要让他们懂教化丶知礼节丶尊儒学,还是要等到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丶仓廪丰足之后才行。」「你们看,」曹睿朝着几人招手,示意他们走过来些:「百姓既然不知儒学,那就总是要拜一些什麽的丶不拜就不会安心。」「上次卫将军家中『无涧神』一事后,朕翻阅故事丶发现还有祭铜钱的丶祭李树的丶祭鲍鱼的,总之就是神怪各异丶全然无稽。」「按照朝廷的律令,除了祀典里的神祇之外都属于淫祀。」曹睿又看了看三人,出声问道:「朕在想,能不能搞出一种官方的丶百姓喜爱的丶又对朝廷无害的东西,让百姓闲暇时丶或者遇到事情的时候,拜一拜求个心安?」辛毗直接说道:「不如多修孔庙好了!与其让百姓拜这些鬼神,不如直接拜孔圣,从而明教化知礼仪。」曹睿摇头:「孔圣是人非神。朕不想把他抬到神坛上去。若是孔圣成神了丶朝廷日后又如何对待士人和读书人?神仙子弟?」杨阜出言道:「此地乃是陈仓,惯来是祭拜青帝太昊的。不若让此处百姓皆祭太昊?每一州主祭一帝,其馀淫祀皆毁?」曹睿抬眼看了下杨阜,他所说的确有道理。但是五帝历来都是朝廷祭祀,从未由民间散落祭拜,是不是有些出格了?况且,五帝的年代太远丶地位也太高,实在有些不接地气……有没有什麽神祇,既人性化丶又神格化,流行且生命力强,又对朝廷有利的?想到这里,曹睿略带苦笑的摇了摇头。司马懿丶辛毗丶杨阜三人对视一眼,尽皆不解。曹睿之所以苦笑出来,乃是想到了关羽关云长。后世的关帝崇拜,不就是这样一种有生命力丶福佑万民丶劝人向善的信仰吗?这种信仰归属道教还是佛教,反倒是一件次要之事了。若说有生命力,后世的关帝崇拜遍布全世界,南洋丶南美丶欧洲,都有关帝崇拜的身影。关帝又是战神丶又是忠义的化身丶又是财神丶又能破鬼邪,堪称全属性点满。关羽人而鬼丶鬼而神丶神而圣……用了数百年的时间丶完成了由人成神的转变。由百姓自发祭祀的鬼神,变成了朝廷供奉的正神。可关键是,关羽不属于大魏!曹睿叹了口气:「等回到洛阳之后,朕再对此事从长计议吧。」回身指了指殿中高大的董卓像,曹睿说道:「不过今日既然朕遇见了,这个董卓庙就不要留了,毁掉就是!」杨阜抢在前面答道:「遵旨!还请陛下借臣两百骑兵,陛下先行丶臣在后面处置。」「可以。」曹睿缓步走出门外,对着姜维说道:「伯约留在此处,帮杨卿处置!」「遵旨。」姜维当即答道。就在围观百姓们不知所以的时候,曹睿已经策马率众驰了出去。杨阜站在院中,高声呼道:「本官是雍州刺史杨义山!」「董卓乃是国家罪人,实乃淫祀,今日本官奉旨将此庙毁掉,凡是福祸之说,皆应在本官一人身上,与百姓无关!」百姓们意识到杨阜要毁掉此庙,又主动揽了因果。面对这麽大的官,百姓们反倒是叫起了屈,称乡里百姓集资了多少多少,才修起这座庙……杨阜不管这些,率先从腰中抽出宝剑丶照着董卓庙大门的门楣砍了一刀。院内院外尽皆惊呼。 第350章 梦幻泡影 杨阜挥剑之后,姜维也有样学样,用环首刀奋力斩下了殿中董卓像的头颅。黑面忿怒的头颅泥塑滚落在地,露出了泥胎中间夹着的丶齐整整的一茬草编框架。姜维提着董卓像的头颅,走到院中丶抬手高高将其举起,大声喊道:「淫祀已经授首,现在开始拆除!」一名四旬左右的汉子高喊道:「你们这是乱来,是要遭报应的!要再起瘟疫的!」四周百姓愈加激动起来,欲要一齐涌上。但面对中军骑兵齐齐拔刃以对,瞬间就哑火了下来。杨阜姜维并不去管这些愚民。若要安抚,明日遣扶风太守来此处,每人发几个钱就是了。百姓又不懂,和他们说这麽多干嘛?直到这时,朱盖才带人来到皇帝身边。不过此时的曹睿已经没了兴致,挥了挥手示意辛毗去问,紧接着就返回了陈仓城外的大营。傍晚用过膳后,曹睿只觉有些困倦,便回到帐中早早睡下。或许是今日动了怒气丶又在渭水畔吹了风,总之比平日睡下的时间要早一个时辰。今日极为困倦,卧在榻上时似乎有了一些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曹睿本想叫人进来准备些热水来饮,不过躺着躺着,就进入了梦乡之中。半睡半醒之间,曹睿感觉眼帘内的光线明暗交替了几次,等再睁开眼的时候,竟然看到了昔日自己急援到略阳之时丶中军营外飘扬着的大纛。这是略阳!曹睿心中一惊,随即就察觉过来这是梦境。肯定是梦境!现在大军都在陈仓,如何能到了略阳呢?曹睿发现,自己的视角大约有一丈高,恰好紧随在了一队方形的军阵之后。军阵中的兵士约有千人之多,按这个数量和战场来看丶应该是昔日牵招麾下丶用来冲击魏延营垒的一支军队。曹睿好奇的打量着战场,这样的视角令他格外新奇,有一种亲临战阵的感觉。随着身后的金鼓声响起,营前的大纛连着旗杆同时飞起,在空中转了几圈之后丶挥舞着指向了南方。南方,就是蜀军营垒的方向。大纛定住之后,整个天地都有些不一样了。天空也渐渐从蓝色转为一层薄薄的暗红色,战阵之上飞舞着一群不知是蝇丶还是乌鸦一般的生物,密密麻麻如同水流一般,随着战阵的前进在半空中肆意游动。地面的黄色也越来越鲜艳,砂土变成了如同雄黄一般的粉末,不断地被移动着的军队扬起,渐渐漫天沙尘。曹睿顾不上恐惧,只是一种惊讶而又通达的状态,超然般的随着战阵的移动丶看着这样的景色。军阵继续向南推进,南边的蜀军营垒之中,射出了密密麻麻的箭雨。箭矢升到半空中的最高点时丶又统统变成了秃鹰的模样,俯身击下丶用长喙用力啄着魏军战士的头颅。曹睿盯着一只秃鹰看去,随着注意力的变化,目光也渐渐拉近丶聚焦到了秃鹰的近前。瞬间,秃鹰俯冲而下用力一啄,击破了一名士卒的头骨。碎片如水中的气泡般翻滚着向上飘去,秃鹰如吸水一般丶将士卒雪白的脑浆吸出。满意的抬头咽下后,一双鹰眼略带悲悯的与曹睿对视。曹睿被惊了一下,冒出来一身冷汗,感觉手足都不得动弹。几瞬之后,视角又逐渐向前丶附到了最前排的一名士卒的双眼之上,不断向前奔去。跳过壕沟丶又挥刀击飞鹿角,而后将手中纯黑色的环首刀向前一送丶就如挑破纸张一般,轻松划开了蜀军的垒墙。垒墙划破的瞬间,犹如舞台上的大幕被拉开,从里面跳出了一个全身血红丶三丈高的蜀军武将,头戴铁面丶长有双角。甲士手中的长戟猛地打横挥下,曹睿视角附着的这名士卒丶头颅就被翻滚着击飞。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头颅掉落地面,看到了蜀军武将杵到地上的戟尖。战场上声音如同低沉的雷鸣一般,曹睿看不见丶却知道前面的蜀军武将正在说话。不知那个蜀军武将说了多久,隆隆的声音几乎要将耳膜震破。曹睿再醒悟过来的时候,只记得了一句:「汝逆天而为,该有此报!」士卒合上了双眼,曹睿的视角也渐渐失去了焦距。不知又过了多久,曹睿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右手边的一条河流,河上咕嘟冒着泡丶如同血液一般粘稠的流动着。左右两侧皆山。曹睿猛然反应过来,这是赤亭,这是青泥水河谷!视野中依旧是一支战阵,刚看清楚一瞬,身后就传来了尖锐的嘶鸣之声。曹睿转头向后看去,一只说不清楚是什麽品种的异兽身高十丈,身躯塞满了整个河谷。异兽的面孔犹如浑沌一般看不真切,浆糊一般无规律的动着,先是显现出张合的面孔丶而后又是曹真丶再后是郭淮,接着竟又变成了牵招的面孔丶陆逊的面孔……不知闪过了多少面孔后,浆糊定住丶竟变成了一面铜镜,纤毛毕现的映出了曹睿自己的脸庞!顾不上惊讶,曹睿的视角又被重置到了向前的方向。士卒们踩着同袍的尸首,在狭窄的河谷中与对面的蜀军奋力拼杀。刀对刀丶剑对剑丶戟对戟丶矛对矛。血花漫天飞舞,倒下的士卒们伤口中流出了血丶径直被翻滚着的青泥水吸走。青泥水越来越红丶变成了如同凝固血痂一般极暗的红色。青泥水丶应该是青泥血水,凝结的越来越实后,化作了一只巨手向东面扇去,将一柄青色的羽扇击得粉碎。长羽四处飞舞,每只羽毛都化成了一只飞鹤,齐齐的在空中盘旋哀鸣。血手复又在天空中停住,嘭的一声四散爆开,又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磨盘,横亘在河谷中丶转动着将所有军卒向中间碾去。一名面孔稚嫩的士卒,半条腿已经被碾进了磨盘里,重复喊着『母亲』二字。曹睿本能的伸手出去丶欲要救下这名士卒之时,磨盘却陡然加快,只剩下士卒不甘的眼神与曹睿对视。眼中似有无尽的哀怨之意。本小说最新章节在首发,请您到去看!身后的异兽又用响彻天地的尖锐声音吼叫着:「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曹睿又是一身冷汗,双眼如同千斤重一般闭上。再睁开眼时,曹睿看到的世界只剩纯白色,黑色的线条勾勒出山川丶河流丶关隘和人群。长长的队伍看不到边,人群背负着自己能带走的全部家当,脚步深沉的沿着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一步一步向远方默默行着。整个世界都是静默无声。本就崎岖的山路,黑色的线条在纯白的背景上愈发波动,将道路勾勒的越来越蜿蜒。抬头看向天边,羲和驾着六条神龙丶拉着灼灼大日在空中飞驰。道路边显现出了冲波逆折的江水,山间小路也变成了栈道。一只黄鹤丶两只黄鹤丶三只黄鹤向前飞去,却都撞在了两岸的悬崖峭壁之上。数不清的猿猴向前攀爬而上,许久都无法登顶丶最终只得力竭纷纷坠下。一阵目光从后刺来,曹睿本能的向后看去,却发现身后的险关之上,由锺繇的隶书工工整整的写着『剑阁』二字。三个数十丈高的人像立在『剑阁』之外,一人双手持雌雄双剑丶一人持青龙偃月刀丶一人持丈八蛇矛,却都看不清楚样貌。不知怎的,曹睿竟想起了记不起哪里来的几句诗来。「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这几句诗的声音先是在脑中重复不停,而又在整个天地间不断回荡着,犹如老僧嗡嗡念经一般。「洞天石扉,訇然中开。洞天石扉,訇然中开。洞天石扉,訇然中开……」「訇!!!」随着一声巨响在天地间咆哮响彻,远处的剑阁丶和剑阁前挡着的三个巨汉都没了身影,天地间只剩嗡嗡的耳鸣声响个不绝。人丶山丶河都不见了,墨色凝出变成了一只毛笔,不知被谁塞到了曹睿的手里,面前呈现出一张宽大繁复的舆图。只一瞬,天地间又化作了虚无…………翌日上午,辰时末,大将军曹真带着改正过的方略,来到了城外的大营之中。「今日是仲恭执勤啊。」曹真面上带笑的冲着毌丘俭点了点头:「陛下呢?昨日方略我要再去禀报一下。」毌丘俭闻言也有些诧异,先是回头朝着大帐看了一眼,而后略带歉意的朝着曹真欠了欠身。「禀大将军,陛下今日还未从帐中出来,兴许是多睡了会儿。」多睡了会?曹真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毌丘俭不知道很正常,但他曹真身为大魏的大将军丶西阁重臣丶中军都督,却比任何臣子都清楚皇帝的作息。早在洛阳之时,皇帝每日辰时必然会到书房之中,极少贪睡或者耽搁。即使最迟的时候,辰时二刻丶三刻也必然会到,从没有拖到巳时的时候。更何况出征半年多以来,曹真几乎每日都随陛下在一起。陛下也从未晚起过!曹真的神情愈发严肃了:「仲恭,你去陛下帐外问安一下。都这个时辰了,按照陛下的作息丶似乎不应该还在睡着。」毌丘俭见到曹真的表情,心里一怔,而后咽了咽口水,正色回应道:「大将军稍待,属下这就去找陛下问安!」 第351章 病榻之外 守在皇帝帐前的虎卫们都与毌丘俭面熟,直到毌丘俭走到帐前了才拦住他。毌丘俭说道:「周司马,我并不进帐,就在此向陛下问安。」这名唤作周望的司马笑着颔首:「毌丘校尉请便。」毌丘俭略微颔首,就在帐外轻声唤了起来:「陛下,臣毌丘俭来问安了。」过了几瞬,帐中仍未有回声。「陛下,陛下。」毌丘俭又唤了几声。帐内依然没有半点回应。毌丘俭心头一急,刚上前半步欲要推开帐门,却被情急之下的周司马扯住了衣袖,大力向后拽去。皇帝帐外日常守着的虎卫,个顶个的身材魁梧,乃是从五万中军挑选出来丶优中选优的猛士。毌丘俭也是个身材壮实的,却仍然差点被拽倒,正要回头看之时,刚好遇上了周司马不善的目光。周望沉着声音说道:「是毌丘校尉说好了不会进去,我才与阁下行个方便的。怎麽现在又要变卦了?」毌丘俭着急指了指里面,方要张口辩解,在看到周望质问的眼神后,这才冷静了下来,拱手问道:「陛下不答话,我为臣子理应进去探视一番,但你又不容许。我该请谁的命令才能进去?」周望正色道:「夏侯将军或者辛侍中均可。毌丘校尉虽然恩宠有加,但毕竟是外臣,恕在下不能……」「打住。」毌丘俭拦住了要表忠心的周望。自从多年前许褚拦了曹仁一次丶被曹操嘉奖之后,这些陛下身前的虎卫们总喜欢搞这种摹仿艺术。夏侯将军和辛侍中,说的应该就是夏侯献与辛毗了。毌丘俭问:「大将军亲至行不行?」周望愣住了,喏喏不知该回应些什麽。毌丘俭也不废话,转身就向外小跑而去,见到了曹真之后说了情况,两人一同向大帐小跑着进来。见到曹真当面,虎卫们按照规矩丶在皇帝帐前无需向他人行礼,但周望依然朝着曹真微微拱手表示歉意。曹真顾不上这些,也没有理周望半句,直接推开帐门而入。皇帝卧在榻上,似乎仍在睡着。「陛下,臣曹真请见。」曹真高声说道。曹睿依旧是半睡半醒,听到曹真的高喊,从侧卧转为平躺,从被衾下伸出手招了一招。曹真与毌丘俭连忙快步上前,走到榻前后,曹睿才微微张开眼睛,声音嘶哑的说了几个音节。曹真听不真切,凑上近前:「陛下说什麽?」等又近了些,曹真这才听清楚,转头朝着毌丘俭急忙说道:「水!仲恭,陛下要饮水!」曹睿极其轻微的点了点头,接着又合眼不语。曹真活了半辈子,这种情况一看就明白了。此时也顾不得什麽君臣忌讳,直接抬手摸向皇帝的额头。只觉皇帝的额头烫的厉害。毌丘俭并没有寻到热水,从银罐里倒了一杯冷水后,急忙端到榻前。曹真上前跪坐在榻边,将皇帝上身扶起丶倚在自己身上,毌丘俭手持金杯上前喂了些冷水。曹睿高烧了一夜,嘴唇早已变干发白,即使是冷水依然大口咽着。饮了一杯冷水之后,精神这才好了一些,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两人。曹真问道:「陛下这是染了风寒,可知道何时开始发热的?」曹睿依旧虚弱,轻声细语的说道:「兴许是昨晚,记不清了,为朕弄些药来。」曹真连连点头:「臣让仲恭在此侍奉陛下,臣出去宣太医,陛下稍待。」说罢,曹真缓缓将皇帝的上身放平,行了个礼后,扭头问向正在倒水的毌丘俭:「仲恭是忠臣否?」毌丘俭肃然,举起右手指天应道:「我对陛下忠心不二!」「那好,」曹真说道:「陛下高热不退,现在都已经巳时了,不知烧了多久。」「仲恭,陛下有疾,你就在床前侍奉陛下。临此疑难之时,不得让任何人近陛下之身!除了你丶我丶太医,谁都不行!」「听清了吗?」毌丘俭在脑中重复了一遍曹真的话,发现没什麽纰漏之后,点头应道:「就依大将军之言!」曹真说完话后,起身朝着皇帝又是一礼,快步走出了大帐。帐门之外,曹真左右打量着守在外面的虎卫,朝着周望招了招手。周望上前走了几步,拱手应道:「见过大将军。」曹真神情严肃的站在原地,虽说带了些仰视,眼神中的威严却似俯视一般:「周望,你在中军几年了?」周望答道:「属下在中军十二年了。」曹真盯着周望的双眼:「周望周伯兴,三十六岁,魏郡内黄人。黄初二年随本将一同赴雍凉平乱,在番和攻治元多一战中丶斩贼将一员丶斩首四级!」「黄初三年随本将征江陵,五年转入虎卫任司马。」「是也不是?」曹真将周望的履历一字一句说出,周望也越来越紧张起来,略微弯着腰说道:「大将军有何吩咐?」曹真道:「陛下染了风寒,不能见外人,以免加重病气!」「周望,我是何人不用多说,守住大帐丶不得让任何人进来!我自去寻太医!」「倘若走漏了半点消息,或者让任何闲杂人等进来,你九族不保!」周望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这个魁梧汉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麽,皇帝染疾这麽重大的事情是他一个司马担不起的。只能连连应下。曹真一面亲自去寻了随侍的太医,带他入陛下营帐诊病。然后一刻不停的去寻辛毗。辛毗是侍中,是内朝官,又是陛下心腹。更何况,辛毗才是曹真最可以信任的文官。早在征江陵之时,辛毗就作为曹真的上军大将军军师从征。现在辛毗的女婿羊耽还在曹真府中任从事中郎。两人之间的联系就更紧密了。辛毗听闻曹真封锁陛下大营后,先是心头一惊,然后皱着眉头看向曹真:「大将军意欲何为?」曹真看到辛毗的神情,连忙解释道:「佐治兄想哪去了!莫要误会于我!」「此地远离京城,身侧又都是征战回来丶尚未赏赐的中军。更何况陛下废中领军之位丶自领中军,中护军也被贬黜,现在陛下卧在榻上丶中军无主!」「若是这件事情走露出去,说不得会出什麽乱子!一动不如一静,还是谨慎些好!」「佐治兄,」曹真盯着辛毗看:「我是大魏的大将军,又是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我不为之,谁来为之?更何况我这不是来寻你了吗!」辛毗腾的一下站起身,与曹真对视了几瞬,直接出言问道:「陛下是昏睡不醒吗?现在能说话吗?」曹真点头:「我知道你要说什麽,陛下能言,只是极为虚弱。太医已经在诊治了。」辛毗又问:「你告诉陛下不许旁人近身了吗?」「说了,我让毌丘俭服侍陛下。」曹真解释道:「只不过陛下睡一会儿醒一会的,并没有赞同或者反驳我的话。」辛毗正色道:「我现在要去见陛下!」曹真道:「你去当然可以。不过陛下的病情定然要保密,我却犹豫要保密到哪一层来。」辛毗点起名来:「内朝官里,我丶刘放二人足矣。此地是中军军中,无需告诉外朝官。许褚丶曹洪丶夏侯献三将就已足够。」曹真想了几瞬:「算上我与毌丘俭,那就是七人?」「足够了。」辛毗道。曹真应道:「那好,我这就派人叫他们一一前来。」辛毗点头:「正是此理。」不多时,这七人齐至皇帝大帐之中。毌丘俭跪坐在皇帝卧榻边上守着,太医张纯在帐中侍立着,并没有得到出去的许可。「张太医,此处皆是朝廷重臣丶皆是朝廷忠臣。陛下的病情如何了?当着我们众人说一说。」「见过大将军。」张纯拱手说道:「陛下这是外感寒邪丶因此高热不退。加之肝失疏泄丶气机郁滞,从而肝火上炎丶头晕头痛昏睡不醒。」「所幸陛下正值壮年丶底子充足,我已经给陛下开了药方,连服七日丶退了高热之后再静养。」张纯补充道:「但一定要静养,勿要再思虑过重了。」「思虑过重……」曹真追问:「七日就一定能好转麽?」张纯躬身拜了一拜:「吉人自有天相!陛下乃是天子!」张纯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在说他也不清楚。陛下何时能好,纯靠运气了。「知道了。」曹真说道:「许将军,带他去隔壁帐中,不得离开!」许褚点头,上前引着太医张纯走开。曹真轻叹一声:「自陛下即位以来从未生病,此番却病得如此之重。方才张太医说陛下思虑过重,却不知如何思虑过重?」曹真一言问出,众人皆静,片刻后皆称不知。反倒是毌丘俭在沉默了几瞬后问道:「诸公都是国家重臣丶也都是年长尊者。诸公为何不想一想陛下的年龄呢?」「陛下一人承一国之重,为救陇右亲自从洛阳率军急援,还打了略阳丶赤亭两场恶仗。」众人的目光齐齐望来,毌丘俭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继续说道:「赤亭之战后,大将军率军向南丶后来我才到达赤亭。」「陛下曾不经意间与我提过几句,称略阳攻势之急迫丶赤亭争战之血腥丶迁徙民众之不忍。」「昔日以张征西征战四十年的资历,看了战场都不忍心颤,陛下又待如何呢?说到底,张征西下的军令丶不也还是陛下下的令吗?」「陛下才能可以天授,心性也能天授吗?」毌丘俭看了看众人,静静说道:「诸公像陛下这般年纪时,能担起来这麽多事情吗?」 第352章 临危识人 毌丘俭的发问,让帐中聚着的另外数人都无以应对。许褚这时也刚从帐外回来,只听到了末尾一句,同样坐在席上不发一语。曹真想了半晌,叹道:「仲恭有一颗玲珑心!」「诸位,」曹真转头看向帐中众人:「我虽都督关西,但仍是大魏的大将军丶辅政大臣。我意令全军驻扎不动,待陛下好转后再返洛阳,你们有何异议?」「而且陛下病情要严格保密!除了今日在场之人,不许透漏给旁人。」曹真起身叉着腰看着众人,一副睥睨的姿态:「我是大将军,此事应由我来为之!」虽说陛下在病中不能理事,但曹真已经赴了新任,没有半点中军的指挥之权。他说这样的话,是在越权干预中军之事!可帐中众人都不说话,听了曹真之语后,你看看我丶我看看你,随即一同点头应了下来,竟默认了曹真的决策。权力在短暂失去掌控的瞬间,只能顺着它曾经出现过的地方再度聚集。毌丘俭轻咳一声,出言问道:「大将军,我虽然位卑言轻,但也知晓安定军心的道理。陛下在病中,我等与其他大臣又该如何解释?」辛毗瞥了毌丘俭一眼,连连追问道:「解释,解释什麽,你想和谁解释?我等七人在此还不够吗?」毌丘俭被辛毗怼的哑火:「辛侍中,我不是这个意思。司空和杨刺史不是还在军中吗?」「而且我听说,今日不是还要审什麽方略?如何不让他们知道?」毌丘俭说得当然是有道理的。曹真是西阁辅臣,司马懿也是东阁辅臣!历来陛下做事都讲平衡,如何到了今日丶反倒不让外朝官知晓了呢?再说,陛下在病中,在场重将都听曹真的话,若是曹真也……曹真皱眉:「仲恭是何意?欲要将陛下病情再泄露出去吗,搞的陈仓人尽皆知吗?」毌丘俭拱手一礼:「大将军勿怪,我只是觉得不应与他们隐瞒罢了,并没有其他意思。」曹真默然不语。直到太医张纯从外煎好了药,从帐外进来之时,方才打破了这种沉默。曹洪左右看了几眼,犹豫了许久才说道:「毕竟是正经辅臣与前任侍中,都是陛下心腹,让他们二人知道也无妨。」有了曹洪开头,许褚也点头应道:「再将他们两人算在内吧。旁余之人就不要再算了。」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刘放,此时也开口吐出几个字:「在下附议。」反倒夏侯献始终不发一言,不知是因位卑而畏惧面前众人的权势丶还是内心赞同,或者是真的胆怯到不敢说话。曹真无奈,只好松了些口风:「你们说得也对,既然如此,那就速速去遣人将司马懿丶杨阜二人唤来!」刘放道:「由我去吧!」说罢,刘放直接起身向帐外离去,没有一点拖泥带水。见刘放出门,毌丘俭也侧身接过汤药来,忍着汤药的烫热丶自己啜吸了几口。然后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方才将皇帝唤起。曹睿高烧之下,只听得帐中有人议论之声不断,却全然没有力气睁眼或者回应。如今曹真将皇帝扶起,毌丘俭亲自凑到耳边轻唤,将吹凉了些的黑苦药液送到皇帝嘴边喂下,这才又睁开了眼睛。强忍着喝了药后,曹睿勉强打起精神看向帐中众人。「陛下醒了!」「陛下,陛下!」「陛下感觉怎麽样了?」曹睿并未答话,而是强忍着头痛与倦意,用细微的声音念了念面前几人的名字。「曹子丹。」曹真在榻前拜道:「臣在!」「曹子廉。」曹洪也凑上前去,声音略显颤抖的说着:「陛下,臣曹洪在这,臣曹洪在这。」「辛佐治丶许仲康丶夏侯康仁。」辛毗丶许褚丶夏侯献在被皇帝点到名后,都如此前二人一般回应着。最后,曹睿努力侧脸向左看去,嘴角扬起了一丝笑容:「是仲恭啊,这药可真苦。」毌丘俭双眼已经噙着泪,梗咽着说不出来话,低声的在皇帝榻前不住呜咽着。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绪,毌丘俭也说不上为什麽要哭。或许是陛下总也不生病丶闹了场病后就倒的这麽突然;或许是出于忠君的心理,难以接受陛下出现任何事情;又或是早已将陛下作为倚靠,不敢想像陛下不在之后,自己的人生丶家族和仕途会变成怎样。总之毌丘俭当着病榻上的皇帝之面,以一片赤诚之心,哭得这麽突然丶这麽猛烈,将帐中的所有人都惊到了。在场各位都是三朝老臣了。见过了曹操死丶见过了曹丕死丶见过了改朝换代,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心中对君王丶对主公的潜在情感,早就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暗痂。反倒显得毌丘俭有些出挑丶不合时宜了。曹睿略带怜悯的望了眼毌丘俭,轻声道:「莫哭,朕还在这。朕饿了,弄些粥来。」毌丘俭抹了把眼泪,连忙从旁边的炉子上丶将陶罐中温着的粟粥倒在碗里,捧到了皇帝的面前。曹睿已经饿极,先是小口吞咽,而后又强忍着气力丶张开嘴喝了起来。除此之外,曹睿并未多说一字,其馀众臣也丝毫没有出声打扰。一碗温热的粟粥喝罢,曹睿又看了一眼众人,接着躺下睡去。睡着睡着,司马懿丶杨阜二人又进来拜见。曹睿似乎听到了些什麽,但并未睁眼,继续沉沉睡去。傍晚时,高烧退了些。午夜丑时,又烧的厉害了些。如是反覆了两天多,直到第四日深夜丶曹睿才彻底退烧。退烧之后身子仍是虚弱,依旧在陈仓城外的军营中卧床不动。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和诊治手段,连续高烧了三丶四日,能挺过来算是一件幸运之事。纵使如此幸运,曹睿整个人也几乎瘦了一圈,脸上的棱角愈加分明了。唯独眼神,却如同被火炼一般,越来越明亮。大病一场后需要静养,曹睿依旧卧在榻上不理朝政,每日只是昏沉丶吃饭丶躺着丶恢复精神和气力。第九日,曹睿终于有精神看些文书了,也有体力见见大臣丶处理些朝政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对于权力的敏感如同附在骨髓上一般。曹睿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陈仓大营内外随着的重臣们全都召到帐外,一个也没有落下。曹真丶司马懿丶辛毗丶杨阜丶许褚丶曹洪丶牵招丶朱盖丶夏侯献丶毌丘俭……紧接着就是一个一个召见。先召见曹真,问清楚这段时间他做的事情后,点了点头以作肯定。随后又是司马懿丶辛毗丶杨阜,一个个先进后出,一个也没落下。最后召见毌丘俭的时候,毌丘俭先是向着皇帝问安,接着就开始略带委屈的告状了起来,一条接着一条,听起来似乎都很有道理。曹真意图隔绝内外丶专任中军之权。辛毗与曹真近乎结党丶不欲使其他文臣得知皇帝生病之讯。曹洪丶许褚的庸碌无为,夏侯献的没有主见,刘放的见风使舵,司马懿在皇帝睡着时丶问安的冷漠姿态,杨阜表演欲旺盛丶甚至要在帐前自戕来为皇帝带走灾祸……曹睿本来面上还很严肃,听完毌丘俭这一席话后,竟笑出了声来。毌丘俭莫名诧异,盯着皇帝的笑脸不知所以。曹睿轻声说道:「朕病了一场,病到数日昏睡不醒丶不能理事的程度。躺了这麽久,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仲恭是觉得他们做的都丝毫不对吗?」毌丘俭怔住,想了几瞬后摇了摇头:「臣如实说,倒也没到全都不对的程度,只是丶只是……」曹睿抬眼望向毌丘俭:「只是什麽?」毌丘俭咬了咬牙:「臣只是觉得他们身居高位,可以做得更好些!」曹睿笑道:「哪里有什麽尽善尽美之事呢?朕看到的事情却与仲恭有些不同。」毌丘俭拱手道:「恕臣鲁钝,还请陛下示下。」曹睿表情淡然的说道:「那好,朕就逐人来给你分析一下。」毌丘俭点头。曹睿道:「大将军和朕交了底,是朕的高热不醒丶和太医的言语将他吓到了,他都已经做好了若是朕春秋不永丶稳住局势回洛阳立朕幼子登位的准备了。」「越是这般想,他身上的压力就越大,只能全力替朕稳住中军丶控制住中军众将使其不至于生乱。」「数日前,大将军还在军中斩了许多鼓噪回返的士卒,这不是勇于任事丶那什麽是勇于任事呢?」毌丘俭惊讶,脱口而出问道:「大将军怎麽敢这麽想?他这样真不是专断吗?」曹睿平静的摇头说道:「从武帝崩时到现在,还不到十年。十年间武帝丶先帝陆续辞世,朕又生了这麽重的病,如何还不许人做些准备了?」「况且,」曹睿抬眼与毌丘俭对视:「大将军勇而少谋,遇事凭着血气能够迎难而上,心底里却仍是胆怯。」「只能顾得上自己能控制住的人丶对于那些他拿不定的人,本能的排挤罢了。倒不是他真心挤兑司马懿和杨阜。」「那辛侍中呢?」毌丘俭又问。曹睿淡淡说道:「辛侍中性刚而专,换句话说就是独断专横。信不过他人丶信不过同僚,反倒和大将军外显的行事风格类似,只想控制那些自己能控制的住的。」「那其他人呢?」毌丘俭又问。曹睿道:「或许他们每个人的处置方式不一样,但他们对大魏的忠心丶朕都是相信的。」「大将军没有那麽大的权威丶能让中军都跟着他走。朕的将军们丶大臣们都没有那麽单纯,彼此都不知道留了多少条后路了。」毌丘俭叹道:「陛下这麽说,臣属实不知道应该何言以对。」 第353章 朕即国家 毌丘俭不知何言以对,曹睿对他可是有话说的。或许由于毌丘俭是新朝臣子丶或是毌丘俭更年轻些,又或是二人之间的关系更紧密些。此时曹睿的这些话,倒像是感慨和总结一般。「朕以前颇为喜欢一句话,万方有罪丶罪在朕躬。」曹睿半倚在榻上,看着帐门的方向,轻声对毌丘俭说道:「此前在赤亭之时,张合带着满身的血腥气走进大帐中,向朕动容陈述战事惨烈,朕就是拿这句话劝解张合的。」「可朕病了这麽一场,在榻上躺了这麽多天,午夜梦回之时常常想起赤亭处的尸横遍野。」曹睿笑了一声:「这时朕才明白,朕是个皇帝丶是个君王丶是大魏的统治者,但也只是个人,并非是什麽神仙。」「朕没办法以一己之力担住这麽重的因果,也不可能真的将万方之罪承受住。」毌丘俭出身东宫文学之臣,少年时便与皇帝相识。皇帝未登基时,身为先帝长子身份尊贵之极,又常常慨然怀天下之志。皇帝即位之后,国事繁杂臣属众多,与毌丘俭的交心之谈也少了一些。但整体上来看,皇帝对国事的态度都是昂然而又正面的。如今这是怎麽了?毌丘俭拱手发问:「臣有点不解陛下的意思。」曹睿道:「此番出征,大魏军卒上上下下死了将近两万。仲恭,你说他们都是为朕死的吗?」毌丘俭本能的点头称是,可转念一想,陛下的发问应该没有这麽简单。再细想几瞬,就变得愈加胡涂了起来,摸不到皇帝的意思。跪坐中的毌丘俭坐直上身,本能般的说道:「他们是为陛下战死的,也是为大魏战死的。」「这样说也没错。」曹睿平静的与毌丘俭对视:「可是仲恭,朕与大魏能够等同吗?」「朕即国家吗?」毌丘俭有武勇,却非一流的猛将。毌丘俭有才学,却没到博士的层次。毌丘俭有智谋,离司马懿丶刘晔这些人还是差一个档次的。哪有面面俱到的人?可综合下来,毌丘俭已经是曹睿当下的亲信之臣里,最拿得出手的人才了。朕即国家?毌丘俭细细琢磨着四个字,却在不经意间想到了自己去年在外奔波的大半年时间。在并州率精骑冲破轲比能军阵之时,毌丘俭心中当然想了报效君王,却也想了个人功业丶家族兴盛。在辽东被公孙渊驱逐之时,毌丘俭则是职责在身,本能的欲要对公孙渊惩治。以上种种,都是毌丘俭作为大魏臣民丶作为大魏官员的应做之事,而并非仅仅为了皇帝!毌丘俭也不隐瞒,直言说道:「陛下是陛下,大魏是大魏,陛下是大魏的皇帝。」曹睿瞥了一眼毌丘俭,满意的点了点头:「朕和大魏不能等同,朕是大魏的皇帝,可大魏却并非朕的私产。」「赤亭战死的那麽多大魏军卒,是为了大魏战死的,并非为朕一人!大魏打赢了丶夺了汉中,能帮助早日战胜蜀贼的话,大魏百姓都会受益!受益的并非朕一人。」毌丘俭点头,表示听懂。曹睿继续说道:「大魏不是朕的私产,那朕要做的是什麽呢?」「是要出于公心,为百姓丶为万民谋福祉。」「是作为大魏皇帝,确保曹氏帝位延绵不绝。」「是平灭吴蜀,早日实现天下一统。」曹睿看向毌丘俭:「而不仅仅是将天下视为己有,以一人之心为千万人之心,以朕本人的好恶去肆意处置国事!」毌丘俭躬身一拜:「臣明白陛下的志向了!臣愿为陛下前驱,竭力尽忠丶死而无憾!」曹睿伸手向上虚扶了一下:「仲恭的心意朕明白了。不过朕的心意,仲恭也应该要知晓。」「大将军是大魏的大将军。方才仲恭说的隔绝内外也好,意图专权也罢,朕不怪他,非常之时该有非常之事。」「许褚丶曹洪丶辛毗丶司马懿丶刘放……这些人都是大魏的忠臣。朕对他们也无可指摘。」毌丘俭重新起身坐定,肃容听着皇帝的话语。「而仲恭,还有杨阜。」曹睿缓缓说道:「你们二人不仅是大魏的忠臣,而且还是朕的忠臣。朕都看在眼里。」「陛下!」毌丘俭有些动容,直接在原地跪地叩首一拜,就这样俯身在地丶并不动弹。曹睿道:「朕唯独是对夏侯献有些失望的。」「其一,他未能如你一般丶与大将军出言相争。」「其二,他肩负着朕的护卫之责,却被大将军隔了层级丶直接指挥了自己的手下。」「其三,他并未有多馀的准备,就是简单听命于大将军而已。与你,与其他众人都不相同。」毌丘俭不发一言,静静俯在原地听着。陛下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经过在陈仓的这一次重病,随行臣子们每个人对此事都做出了不同的反应。根据陛下的说法,大将军曹真丶侍中辛毗丶司空司马懿……这些人都是忠于大魏的成分更多。换句话说,谁是大魏皇帝丶他们就拥护谁。而他毌丘俭和杨阜二人,则是更多的忠于陛下本人。陛下刚才的话也说明白了:忠于陛下本人很好,忠于大魏也不错。但身处关键之职,却什麽事也不做,这个就让陛下反感了。毌丘俭跪在地上暗暗想着,看来夏侯献的前程应该不会那麽顺畅了。「仲恭起来吧。」曹睿说道。毌丘俭平静的站了起来,内心却因刚刚想通的事情而不断翻滚着。曹睿看向毌丘俭:「仲恭,将帐外候着的众人都叫进来吧。」「遵旨。」毌丘俭行了一礼,而后走出帐外,带着众人又走了进来。臣子们齐齐行礼后,曹睿倚在榻上丶神情淡定的看向在场的众人。曹睿道:「朕在陈仓生了这一场病,根据太医所说,实乃思虑过重。朕自己思略一番,的确如此。」「朕去年十二月从洛阳出发,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军略丶政事丶国事,事事都要想丶事事都要关心。表面上看起来没什麽问题,可是内里却已经有些虚弱了。」曹真拱手说道:「陛下,是臣等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还请陛下治臣之罪。」这个调门起的就有些高了。随着曹真话说出口,帐内其馀臣子们也都拱手称罪。曹睿看了看众人,轻笑一声:「哪有那麽多的罪!以朕来看,朕病的这段时间,诸卿不是想的都很周道吗?」「今日在朕身前之人,每个都是忠臣丶每个都有功!」曹睿看了眼曹真:「尤其是大将军,更是承担起了柱国之任。朕心甚慰!」「刘中书何在?」刘放向前半步,拱手应道:「回陛下,臣在!」曹睿道:「以大将军近日之功,恩荫其长子曹爽为亭侯!待回京后,从洛阳二十四亭内,选一佳亭封给昭伯!」这样就封侯了?不过几日而已!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曹真身上,曹真在惊讶之馀,内心悬着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加封其子,这是确定无疑的褒奖!更别说拿洛阳的亭封给曹爽,这更是一种难得的荣耀。几乎和封在原籍能有一比!曹真当即在帐中下拜跪倒:「臣微末之功,如何能担得起陛下如此重赏?还望陛下勿要这般赏赐昭伯了。」「无妨。」曹睿淡淡说道:「朕说可以赏,那就是可以赏。大将军不欲昭伯封侯吗?」曹真没有办法:「臣替昭伯谢过陛下隆恩!」曹睿露出了一丝笑容,待曹真起身后,从容说道:「今日帐中之人,朕皆要赏赐!待回到洛阳之后,朕在叙功时会为诸卿再行加上!」有了皇帝的这番话,众人齐齐下拜称谢。片刻之后,曹睿看向众人,接着说道:「杨阜何在?」「臣在!」杨阜应道。曹睿说道:「杨卿随朕一同回京,调任光禄勋。原光禄勋和洽转任雍州刺史。」又是一则重磅的消息,甚至比方才曹真的赏赐还要重一些。曹爽乃是曹氏宗亲,又是大将军曹真的嫡长子,如何不得封侯呢?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情罢了。而杨阜如何从雍州刺史丶就这样直接入京转为九卿了?就因为他在陛下病时,在帐外欲要自戕的政治表演?司马懿瞥了眼杨阜,对这个被皇帝从城门校尉的位置上拔擢丶还不到两年的人,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忌惮。此人为何能如此投机所好?而且以陛下之智谋,竟如此就信了?还赐给杨阜如此美职?但此刻乃是陛下病后的封赏,于情于理都不该谏言半分的。杨阜先是愣在了原地,反应了几瞬之后,直接学着方才曹真的样子拜倒在地,俯首应道:「臣杨阜谢陛下圣恩!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曹睿淡淡说道:「杨卿的为人朕是知晓的,随朕一同回洛阳吧。还是离朕近一些为好。」杨阜说道:「臣遵旨!定为陛下效死!」曹睿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354章 长安古迹 「夏侯献丶毌丘俭何在?」曹睿沉声说道。夏侯献与毌丘俭听了召唤,有了曹真和杨阜二人的例子在前,心里猜测也会有封赏,于是并不迟疑丶直接拱手答应。曹睿道:「夏侯献丶毌丘俭二人忠勇可嘉,封夏侯献为安北将军丶赴任幽州协助幽州刺史刘晔处理边事。」「命毌丘俭为中领军。」二人齐齐谢恩。夏侯献没有多想,从在中军中负责中坚营丶转为正式的封号将军,虽然只是个安北将军,但也是封号将军!与那些杂号将军可是不同!自然欢喜。可曹真丶司马懿丶辛毗这些在中军丶在洛阳待久了的人,却细微的察觉了一丝不对。问题出在毌丘俭的职务上。中领军是什麽位置?自从皇帝即位后丶夺了陈群中领军的位置后,就再也没有设立过中领军。中领军的位置,已经事实上空置两年了。而中领军除了负责护卫皇帝,还是有一部份中军的指挥之权的!在四位辅政大臣中,曹真丶曹休丶陈群都任过中领军或者领军将军。而这一职位,卫臻丶夏侯尚等人也担任过。换句话说,谁任中领军丶谁就是明明白白的皇帝心腹,被皇帝亲自认证过的那一种。如今陛下将这个空缺了两年的位置给了毌丘俭,使毌丘俭有了护卫皇帝之权。又将夏侯献升官然后调任……司马懿心中暗暗想着,这是不是说明了皇帝对夏侯献丶毌丘俭二人在近日举动丶评价不一呢?若是毌丘俭更胜一筹丶而夏侯献不尽人意的话,那毌丘俭又是哪里让陛下满意,夏侯献又是哪里犯了陛下的忌讳呢?司马懿并不知情。近十天在陈仓城外,围绕着皇帝生病丶每一位重臣都做出了不同的反应。由于事起仓促,除了曹真与辛毗二人事先私下沟通过,其馀众人都是根据自己想法心意丶本能的做出了各种应对。每人做了什麽,其他人都不能知晓完全。而方才陛下将每个人叫进去丶逐一比对发问,实际上已经掌握了所有人的信息。换句话说,陛下虽然在榻上卧床躺了九天,可他对这九天里丶众人所做之事的全貌,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更清楚。司马懿心里感慨着皇帝驾驭臣子之智,几乎如同天授一般。先帝曹丕也没有这般多谋啊,是怎麽生出这麽一个儿子出来的?真是神异。……随着皇帝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陈仓城周边的一切都恢复了正轨。唯独之前杜袭和杨阜二人争论不休的军略之事,被皇帝下令暂时搁置了起来。待新任的雍州刺史和洽上任之后,再细细研究此事。六月二十三日,曹睿下令中军向洛阳返回。不过曹睿这下没有骑马赶路了,而是坐在了马车之上。六月二十九日,中军到达长安城外。这六天里,得益于年轻和平日的身体锻炼,曹睿的体魄已经调理恢复的差不多了。当然,这和曹睿作为皇帝的优厚资源丶以及医疗保障是分不开的。并非每个人都有皇帝的待遇。中军大部扎营于长安城外,只有新任的中领军毌丘俭引着五千骑兵丶随皇帝入城护卫。上次去略阳之时过于匆忙,曹睿都没来得及好好游览一番长安古都。如今打了胜仗归来,心情也是格外闲适,放松一些也是难免的。曹睿带着臣子和将领们,一同在长安城里游览了起来。而侍中辛毗之前在长安待了将近半年,显然就是最好的导游人选。曹睿想了一想,问道:「不知长安城内可有什麽古迹可以游览的?最好是前汉时期的丶可考的那一种。」辛毗想了一想:「禀陛下,不如请陛下去看一看前朝宫殿的旧址?」「其中形制的细微之处,和大魏在洛阳的宫殿还是有些许不一样的。」曹睿颔首,骑在马上转头看向众人:「诸卿以为如何?」你是皇帝,问我们如何?众人尽皆表示了赞同,场面一度非常融洽。辛毗策马行在皇帝旁边,就真如一名向导一般,一一介绍起汉代的宫殿来。走了许久,辛毗指着前面的破败宫殿说道:「陛下,前面就是建章宫了。建章宫现在只余双凤阙丶神明台丶太液池等旧址,其馀的都在战火中被毁去。」「建章宫。」曹睿重复了一遍,随即问道:「建章宫是何时所建?由哪一位汉朝皇帝建的?」身侧的司马懿笑着答道:「禀陛下,建章宫乃是由汉武帝所建。不过王莽之乱时,建章宫也被毁于战火。」「陛下现在看到的建章宫,乃是后汉时重建的了,却也在战火中毁掉不少。黄初年间国家财政不丰,因而一直也未修补。」曹睿点头道:「莫说无钱,就是有钱也不应该补。汉朝时候的宫殿了,补起来有什麽用处呢?」「还不如在渭水边多开垦一些荒地为好!」司马懿拱手笑道:「陛下圣明。」曹睿眯眼向前望去,指着前面一处高耸立着的丶犹如旗杆却极粗的东西问道:「前面那个是什麽东西?」方才被司马懿抢答了,辛毗的语速明显快了一些,乾净利落的回应道:「承露盘!这是承露盘。」「承露盘是何物?」曹睿又问。辛毗只是知晓承露盘,对其背后具体的典故,记得并不是十分清楚。司马懿也是一样。司马懿虽然也博学,但他素来不愿意记这些没什麽用的典故,乃是个十分讲究实用的士人。这下轮到身后随着的曹植了,这种掉书袋的事情,还得是曹植曹皇叔更为擅长:「禀陛下,这个承露盘臣知晓。」曹植笑着说道:「不若陛下向前走近一些,臣好为陛下细细分说。」曹睿看了眼曹植,笑道:「皇叔果然博学!朕看回了洛阳之后,皇叔路过太学丶让郑博士也给你封一个博士好了!」曹植略显尴尬的拱手一笑:「臣在崇文观丶又不是在太学,要博士有什麽用处呢?」曹睿笑着说道:「皇叔你说,若太学之人都是学经的丶是不是也单调无趣了些?何必搞的这麽功利呢?」「若依朕说,这种『没有用处』的诗赋之事,也可以在太学中教一教嘛!这才能显出来大魏的文华。」曹植笑道:「臣此前也想过这个事情,只是一直没敢提起。如今陛下开了金口,臣也可以去太学教士子们写诗了。」曹睿点头赞同道:「这才对嘛!大魏不仅要有武德丶也要有文华。朕看皇叔就是大魏最大的文华!」今天皇帝兴致实在是大好,就在众人簇拥下与曹植你一言我一语,当众吹捧了起来。皇帝喜欢雍丘王的文才,朝廷臣子们也都是知情的。可这不是还在游览嘛!曹植看着众人的目光朝自己围拢过来,脸颊微烫丶朝着前面指道:「还是请陛下上前吧!」「好!」曹睿轻磕马腹,众人又朝前面走去。随着众人越走越近,这个承露盘的全貌也展示在了曹睿面前。曹睿坐在马上仰着头丶不住的向上望着,嘴里不断发出惊叹的声音。来到这个时代,曹睿已经很久没见过这麽高的东西了。即使与旧时城市中的高楼相比,也不逞多让。汉代的确喜欢修各种高台,实际上高台并非如同后世的高楼一般,乃是如同一个金字塔形状的大土堆一般,再在上面筑上宫殿。建章宫的旧址中,光是一二十丈高的高台旧址,就有四个。而承露盘的高度,在二十丈高的神明台上丶又向上延伸了二十丈高。从平地上来看的话,足足有四十丈的高度了,相当于后世的二丶三十层楼高。的确值得赞叹。曹植说道:「陛下,此乃汉武帝所建的承露盘。在神明台上,铜柱高二十丈。上有铜质的仙人像,手捧铜盘承接天上而来的甘露。」「甘露?」曹睿笑了一声:「难得汉武帝还有这种雅致。哪个仙人会在天上给他的铜盘里装甘露?」「这不是闲的吗?」曹植说道:「臣也只是从书中看得此事罢了。不过依汉武帝的寿数,多半仙人没有赐他甘露。」「不过汉武帝却是服用过这个盘中的『甘露』的。」曹睿问道:「承露盘这麽高,上面的甘露是怎麽弄下来的?」曹植尴尬一笑:「这个臣就不知晓了,不过甘露要和玉屑一同服用。」 第355章 谈古论今 「玉屑?」曹睿哑然失笑:「玉乃是佩戴之物,又岂能吃入腹中?」曹植耸了耸肩:「臣是没有吃过丶也不信服玉能得道成仙。玉石不过寻常之物,又不是什麽希有的仙家饵药。」曹睿看了曹植一眼,这个分析的角度虽说有些独特,但并非没有道理。玉在百姓手里算得上是稀罕之物,在公卿贵族眼里只是寻常的东西。若是服玉就能成仙,那这仙也太不值钱了。曹睿点头说道:「走,看过了这个承露盘,诸卿再随朕在长安四处转转,今晚随朕至行宫一同饮宴。」众人尽皆应下。长安城对于在场的众多臣子们,都是已经来过许多次的地方。曹睿见这些汉朝的宫殿新鲜,可其他人却未必。陪皇帝一同游览,真正有价值的部分在于『陪皇帝』,而非『游览』本身。傍晚,长安城的行宫中设下酒宴,随行的重臣们一并赴宴。长安是大城,和陈仓丶沔阳那种小地方是不能比的。曹睿住进了行宫,臣子们也都在城内住进了大房子。吃穿用度等等,直接上了一个等级。这些随军半年的将领们,在野外营帐中住了足足半年,如今宿到长安城里,一时还有些不太适应。衣食住行,住是一方面,食更是大大改观了。包括酒宴也是如此。由于皇帝在此,今晚的酒宴的规格也是极高,足足有二十八道菜。毕竟是得胜归来,饮宴丰盛了『些许』倒也无妨,并没有人在旁说怪话扰人兴致,也没有御史说什麽节俭丶浪费之事。宴席渐渐开始,除了没什麽歌舞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很完美。酒过三旬,曹睿渐渐有些微醺了,言语之间不知怎的,就又聊到了白日看见的那个承露盘。曹睿说道:「汉武帝听信方士之言,耗费甚巨丶建造了这个承露盘,实属无稽之事。」「哪有在坐在长安城里的宫里,就能这般容易就成仙的道理呢?」辛毗坐在自己的桌案后,放下酒樽丶拱手说道:「禀陛下,臣今年倒是听闻了一件颇为神异之事。若陛下愿听,臣愿与陛下说一说。」曹睿点头:「辛卿知道的多,说来与众人一同听听。」听到皇帝这番话,饮宴中的众人纷纷将目光凑了过来。在皇帝带着陈矫丶杨阜二人出征之后,整个大魏的校事都由辛毗掌管。若说奇闻轶事,从辛毗口中说出的丶肯定是第一手的秘闻。不论公卿抑或黔首,喜欢八卦的天性总是一致的。辛毗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不知陛下记得渤海太守孙邕吗?」曹睿道:「朕知道这个孙邕,北海人,黄初二年赴任渤海郡,政绩颇佳。」辛毗继续说道:「臣早就认识孙邕,但却不知孙邕曾经跟随一名唤作王和平的方士学道。」「四月的时候,臣听闻这个王和平年初在南皮病殁,而且在死后尸解成仙。而且还给孙邕留下了道书百馀卷。」「颇为神异。」曹睿皱眉:「尸解?此话应作何解?」一旁的曹植出言应道:「陛下,臣知道这个尸解之论。」「说来。」曹睿道。曹植看向皇帝:「所谓尸解,乃是死而复生,将躯壳作为蝉蜕一般舍去,从而飘飘然登仙之举。」「还是今日说的汉武帝。」曹植解释道:「汉武帝时有方士名为李少君,就是尸解后成仙而去。」「又是汉武帝。」曹睿摇了摇头:「人无完人,天尚不全。都已经为人间帝王了,哪里还有再让他成仙长生的道理呢?」曹植接话道:「陛下说得对。昔日汉武帝夜晚做梦,梦见与李少君一同游览嵩山。在山路上有仙童持节骑龙从天上而来,称太乙真仙请李少君去仙界。」「没过多久,李少君便辞世了。此人入殓之时,尸体忽然不见了,衣服依旧在原地完整丶如同蝉蜕一般。」曹睿端起酒樽抿了一口,借着酒意嗤笑道:「依朕来看,说不定这个李少君无法为汉武帝弄来仙药,设了这麽一个骗局丶从而脱身罢了!」「不过话说回来,朕也做过一个梦,不知有何预兆。」曹植出言问道:「不知陛下梦到何事了?」曹睿说道:「朕梦到了在略阳和赤亭两处,天为血色丶地尽雄黄,士卒搏杀不止丶死前都以怨愤的眼神向朕望来……」一幕一幕娓娓道来。皇帝的语气很是平静,在场的臣子们却尽皆面色凝重。牵招端起酒樽,朝着皇帝敬酒道:「臣昔日初为将时,每历战事遇士卒死伤也是心中难忍,噩梦更不知做了多少。」「陛下能有如此之梦,正说明陛下乃是一等一的仁德之君,尧舜一般的圣君。臣敬陛下一樽!」说罢,牵招仰头将樽中酒一饮而尽。曹睿知道牵招的好意,右手将酒樽微抬丶向其示意一下,而后同样饮了一樽。而随着辛毗丶曹植,还有皇帝本人都讲了些故事,堂内众人聊得越来越起兴,就连素来在酒宴少言寡语的司马懿,都开始讲起了故事。司马懿插话道:「若说梦境之异,臣倒是听说过一件。不过不是关于臣的,而是关于扬州刺史蒋济蒋子通的。」「蒋济?」曹睿笑道:「他这麽精明的一个人,也会遇见这种神异之事吗?」司马懿笑道:「若是寻常之梦,臣也就当他戏言。可这个梦,臣以为是应当是他真实遇到的。」曹洪在一旁拍着桌子起哄:「仲达快说!我倒要听听蒋子通能梦见什麽。」司马懿没有理会曹洪,摸了摸下巴缓缓说道:「蒋子通去年随军返回洛阳丶还未赴扬州之事,在中护军任上时丶他的妻子做了一个怪梦。」「陛下或许不知,蒋子通现在只有一子,实际上他还有一个儿子丶在建安二十二年的瘟疫中病殁了。」曹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在这个时代,死了个儿子并不算什麽稀奇事,更何况是在『家家有号泣之丧』的建安二十二年了。彼时『建安七子』里面都死了五个!司马懿继续说道:「蒋子通梦见其子在阴间为役卒丶劳累困苦难以言说,因而给他托梦。」「梦中说,在太庙西边有一个唤作孙阿的人,即将死去丶到阴间赴任泰山县令。希望蒋子通去找这个孙阿,托其为其子换个美职。」「蒋子通第二日去太庙西面找到了孙阿,孙阿并不畏死丶答应了蒋子通所请。仅仅半日,孙阿便因为心悸而死。」「半月之后,蒋子通的亡子托梦而来,称其在阴间已经负责掌管文书丶不复为役卒受苦了。」曹睿咂了咂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麽。听这种故事传言虽然有趣,此前听孙邕丶汉武帝的八卦还好,但当八卦里的人物变成了自己熟悉的蒋济,曹睿就觉得有些奇怪了。而且听司马懿描述的这麽详细,根本就不像编造出来的。再说,谁会拿自己朋友的名字丶编造这种事,只为酒宴上的闲谈呢?曹睿轻叹一声:「日有所思丶夜有所梦,蒋济遇到这种事情也是可叹。」辛毗在旁边插话道:「禀陛下,臣此前听长安校事说,长安城内有一女子丶乃是昔日李丶郭之乱时,从被发掘的前汉冢中出来的。」「校事考问其言,此女竟说了许多前汉时宫中的事情。」曹睿笑道:「辛卿以为此事是真的吗?此女乃是汉时的女子?」辛毗也笑出声来:「汉时宫中的事情,现在的人如何能知道?左右都无从对证罢了。若让臣来看,说不得此女乃是盗墓之人,偶然被人发现,不得已而编造谎言。」「和此女类似的,还有一个案例。」曹睿抬眉看向辛毗:「还有?」辛毗点了点头:「年初太原有人误挖了一个坟冢,其中竟然跑出来一个女子。观冢上树木的年轮,此树足足有三十岁了。」「校事称,不知此女是如何在冢中活了三十年的。」曹睿又问:「此事辛卿怎麽看?」辛毗答道:「若以臣看,哪有那麽多冢中之人?要麽是盗墓者,要麽是本地有人藏匿人口丶被发觉后假称从冢中出来。」「不过是藉此神异之事,托辞让人不去深究罢了。」「辛侍中说得好!」曹睿拍手笑道:「就按辛侍中之言,以后若大魏再有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古人』,一律按逃犯处理就好。」辛毗拱手道:「臣记下了。」曹睿举起酒樽,笑着说道:「今日与诸卿宴饮,听了许多有意思之事。今后诸卿若有这种稀奇解闷之事,不妨都可以与朕说上一说。」「来,举白!」「举白!」臣子们一同举起酒杯,有的口中高呼『陛下万年』,有的喊着『万岁』。到了酒宴后半段,局面已经开始有些乱糟糟的了。众人饮罢,一直没怎麽说话的夏侯献,借着酒意也说起一事。「禀陛下,」夏侯献拱手说道:「臣此前奉命去白水关的时候,曾与偏将军程喜程申伯同行,与其也聊了许多。」「陛下或许不知,程申伯极擅相术,尤其擅长相印。」 第356章 吉凶祸福 「相印?」曹睿借着酒意看向夏侯献,笑道:「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吗?」司马懿在酒宴中一直观察着皇帝的神情,听闻这句话语之后,竟愣了一下。这句话说的不是苏秦吗?夏侯献不知苏秦的典故,摇了摇头道:「陛下,程申伯会的就是相印。如相面丶相马的那种相印。」这下轮到曹植这个文士纳闷起来了:「真是怪事!印还能拿来相?」众人也一并好奇看向夏侯献。「真是如此!臣岂敢当着陛下的面说什麽诳语呢?」夏侯献连忙解释道:「不如将程申伯唤来,一问便知!」曹睿笑着点头:「好啊,那就命人速去将程申伯唤来!」「不过,程申伯乃是大魏将领。虽说职位不够丶没能来此饮宴,若是只见他唤来问话,也未免有些辱他了。」「来人,为程喜加个桌案,让膳房新做些菜肴来!」司马懿拱手笑道:「陛下真圣君也!如此爱臣,臣属如何能不归心呢?」曹睿朝司马懿看了一眼,嘴角扬起摆了摆手,并没多说什麽。众人继续宴饮,大约两炷香左右的时间,程喜走入堂内,拜道:「臣程喜拜见陛下!」曹睿笑着指了指放在自己身侧不远处的桌案:「夏侯康仁说程卿擅相印,因而朕将你唤来见识一下。坐到朕身侧来吧,先用些酒食,朕稍后问你。」程喜谢过皇帝之后,就依皇帝方才所说之语,坐下认真大口用起酒菜来,狼吞虎咽的样子惹得堂中众人大笑。曹睿虽然微醉了,却也明白程喜乃是文武兼资丶如同昔日郭淮一般的将领,绝非许褚那种粗犷少文的。这般做派,想来也只是为了给皇帝留下些好印象。没过多久,程喜抹了抹嘴丶转头向皇帝拱手道:「谢陛下赐宴,臣已经用好了。」曹睿点头:「程卿,到堂中来,给朕和众卿一齐看一看,你的相印是如何相的。」程喜也不怯场,直接来到堂中丶拱手应道:「禀陛下,所谓相印法,乃是形法的一种。」「而形法,上到九州万里之形势丶中到人及六畜之骨相丶下到各色器物之形容,皆可相之。」「如同音律长短丶其声各异,相法并非鬼神之说,不过显现自然罢了。」曹睿神色略微凝重了些:「九州形势,都可以用形法来相?」程喜点了点头:「相术种类甚多,如如相人丶相牛丶相马丶相鹰丶相鹤丶相笏丶相印等等,世上之物无不可相者。」「臣只善相印,不善其他。」曹睿又问:「程卿,你的这个相印之法,都能用印相些什麽?」程喜对答道:「运势兴衰,吉凶祸福,命运休戚,皆可以用印来相。」曹睿继续问道:「若以程卿之言,那若朕把传国玺给你来相,是不是就可以相出国运来了?」程喜先是一愣,随即便犹犹豫豫答道:「似乎可以……」司马懿在席中霍然站起,毫不客气的指着程喜正色道:「程申伯不得妄言!玉玺不过死物,安能定国之兴衰?汝不得蛊惑陛下!」程喜被司马懿吓到了,言语愈加犹豫了起来,还朝司马懿拱手以对:「司空,我并非是这个意思……」「好了好了。」曹睿看向司马懿:「朕也没有这个意思,司空也勿要吓他了。」司马懿沉默的向皇帝拱手示意,随即坐下。曹睿问道:「既然能测吉凶祸福丶命运休戚,是不是仕途前程也可以相了?」程喜点头应道:「回陛下,是可以相的。」「如何来相?」程喜答道:「相印的方法分为三种。」「其一,可以根据铸印过程中发生的徵兆,来验证事情的发展。」「其二,可以根据印上文字的正讹与否丶形制样态,来占卜吉凶。」「其三,乃是以印作为占卜的用具,观其形状纹理来进行占卜,犹如古时烧龟甲而断吉凶一般。」曹睿想了想说:「若是朕让你用印来相人的前程,其人又不在这里,可以如何来相?」程喜答道:「可以用第一种和第三种,观做印过程中的徵兆丶以及印成之后的纹理。」曹睿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众人:「程申伯的相印法的确有趣,诸卿以前听说过吗?」司马懿丶辛毗丶杨阜丶牵招等人纷纷表示并未听说过。程喜站在原地解释起来:「陛下,臣的相印法是从御史台印曹的印工宗养所传,宗养是从崇文观韦诞韦仲将出所学,而韦仲将是从陈骠骑处所学。」曹睿皱眉:「朕只知道韦诞善书法丶善制墨,他竟然还会相印?」「而且你说的陈骠骑,是骠骑将军陈群陈长文吗?」「正是。」程喜答道。在坐众人听闻陈群之名,一时间都啧啧称奇了起来。曹睿扭头看向司马懿:「司空知道陈骠骑会相印法吗?」司马懿尴尬一笑:「臣与陈骠骑共事多年,却对此事半点都不知道。」曹睿轻轻颔首,并且沉默了几瞬。皇帝没有说话,堂中众人的目光也都一同注视在了皇帝身上。曹睿此刻心中在想,身为皇帝丶真能将一个臣子完全了解吗?陈群年已六旬了,和他同朝为臣二十年的司马懿丶都不知晓陈群会相印。若非今天在长安丶在酒宴中由偏将军程喜所说,恐怕这事也就无人知晓了。那曹真呢丶司马懿呢?甚至是毌丘俭丶姜维呢?自己真的能了解他们的全部麽?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曹睿轻叹一声:「既然程卿提到了陈骠骑,如果朕让你为陈骠骑来相仕途,该如何相?」程喜想了想答道:「请陛下允许臣现在为陈骠骑刻印。」「好!」曹睿说道:「来人,去寻符节令取一块碧玉和刻刀来!」「程卿,就刻『陈长文印』四字就好了。」程喜点头应下。皇帝做事总是百无禁忌的,尤其是对一个在此地隔着十万八千里的陈群陈长文,给他刻个私印丶根本没人在意。不一会儿的功夫,毌丘俭为程喜取来了刻印所用的碧玉和器具,而曹睿将毌丘俭唤来自己身边。毌丘俭将耳朵凑到了曹睿近前,曹睿低声道:「朕欲召陈骠骑回洛阳为司徒。将此事告知司马丶辛丶杨丶曹丶牵丶朱六人。」司徒?让陈群顶替死了的王朗丶作为大魏的新一任司徒?不过毕竟是骠骑将军陈群,年龄丶资历早到了可以做三公的程度,也没什麽值得稀奇的。毌丘俭点头应下,缓缓走到堂中,一对一的丶和皇帝点名的六个大臣都说了一遍。每个人听到消息的时候,几乎都是略微思索,然后点头应下。陈群来做司徒,属实是在意料之中,没什麽值得奇怪的。曹睿与毌丘俭耳语之时,程喜已经左手持碧玉的印胚丶右手持刻刀,开始刻印了。汉时私印的一般形制丶乃是八角十二芒。若要更详细描述的话,大约是在一个立方体上丶再加一个梯形立方体。若是简单刻印的话,所需时间最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在众人交谈之中,程喜将已经初步刻好的印鉴,放在双手手心之中反覆摩挲,并用指腹细细感受着印鉴四周的纹路与沟壑。曹睿瞧见了程喜的模样,还注意到程喜在抚摸印鉴之时,不仅双眼紧闭丶神情还颇为庄重,好似在对待一件十分庄重肃穆的事情。可能这就是心诚则灵吧。对于这种无伤大雅丶又十分罕见的稀奇之事,曹睿虽然不信丶但也一直是以欣赏的眼光来看的。哪怕就当表演或者魔术来看,那也值回票价了!几瞬之后,程喜睁开了眼:「禀陛下,臣已奉旨将陈骠骑之印刻好,并且已经相印完毕。」曹睿点头:「将印拿给朕看看。」「遵旨。」程喜双手捧着印鉴缓步向前,呈在了曹睿面前。曹睿细细端详着手中的这一方小印,看来看去,属实没发现有什麽特别的。曹睿抬头问道:「程卿直接说结论吧,朕不懂你的相印之法,也属实看不出这个印鉴的特别之处。」程喜退后两步,拱手应道:「禀陛下,臣刻印之时如有神助丶顺畅至极,并无任何异常,此一吉也。」「此印狭广薄厚均一,并无失衡之处。棱角分明丶线条直如弓弦。左右宽博丶文彩斑斑丶光泽洁净,此二吉也。」「印纽处平整无暇,且隐隐有山纹云纹,此乃印主人升迁之兆丶且大利子嗣。」说罢,程喜拱了拱手:「臣从相印中发现的是,陈骠骑将要升迁丶并且利于子嗣。」曹睿双眼微微睁大,双手轻拍丶忍不住赞叹起来。此前听毌丘俭说了陈群任命的司马懿丶辛毗丶杨阜丶曹洪丶牵招丶朱盖六人,也都尽皆惊讶,感慨不止。程喜看了眼左右,犹豫问道:「敢问陛下,不知臣说对了没有?」曹睿点头:「程卿说对了。不过具体怎麽对的,等你到洛阳时便知。」「不过,程卿,相印之时丶有相出不好结果的示例吗?」程喜拱手答道:「陛下可还记得许允许士宗?」曹睿点头:「朕记得,因浮华案被朝廷流放了。」程喜应道:「许允亦会相印。他在任选曹郎之前,刻官印三次而不成,许允称这是受辱之兆。」「等印曹派人将官印送到许允处时,许允细细询问送印之人,才得知这枚官印曾被送印者不小心坠入厕中。」「许允不过数年之久,就在任上因罪而被流放,似与前事呼应。」曹睿吸了口气:「许允自有获罪之道,不过竟真能在数年前丶从印中看出来?」辛毗在旁冷冷说道:「既然他自己会相印,数年之内又不知谨小慎微,实乃他自己招祸!与印无关。」曹睿合掌大笑。 第357章 返回洛阳 夜宴结束后,曹睿被侍卫簇拥着回到行宫内的寝殿睡下。翌日清早,中书侍郎王昶就送来卫臻从洛阳发来的最新上表。「卫师傅的上表?来,拿来朕看看。」曹睿闻言后,朝着王昶伸手示意。王昶将表文递上,曹睿看了几眼之后,笑着摇了摇头丶又将表文递回到王昶手里。王昶露出些许诧异之色,曹睿笑道:「卫仆射这又是在劝朕早日回洛阳了。」王昶轻声说道:「陛下在赤亭以及汉中之时,卫仆射是三天一报。等陛下在陈仓染疾之后,卫仆射就变成一天一报了。」曹睿笑道:「卫仆射这是担心朕再如去年一般,在各地巡视起来就暂时不回洛阳!」「也罢,」曹睿朝着王昶指了一指:「传令下去,明早全军向洛阳进发!将士们应该也都归心似箭了。」王昶拱手应下:「臣这就将旨意传达下去。」曹睿似乎想到了什麽:「朕昨日见到的那个承露盘,不是铜制的吗?回洛阳后告诉和洽,等他到长安上任之后,将其融了运到洛阳。」融了?王昶惊讶道:「陛下,此物高二十丈丶浑然一体,若是融了丶不就将其毁了吗?」曹睿点头:「对,就是要毁了。在长安城里立着无用,不如拉回洛阳做些军资器械。那麽大一根铜柱,至少也要上万斤吧?」「若用不完的话,再让少府做些好看的铜器来,给大魏关内侯以上之人丶每人都赏赐一件。」「朕就是要拿此事做个表率。朕不求仙问道,大魏后世的皇帝也不能求仙问道丶做这种无用之事,劳民伤财!」这……王昶愣了一愣,想到这种安排符合皇帝的行事风格,也就应了下来。翌日清早,辰时一刻,中军全军从长安城向东而行。又过了两日,皇帝到达潼关之时,远在洛阳的卫臻收到了皇帝率中军回返丶不日即将到达洛阳的消息。皇帝返京丶得胜归来,迎接仪式定然要隆重至极。各色仪仗丶利器丶鼓吹丶随员是一方面,迎接的人员和规模又是一方面。去年陛下从淮南回返之前,早就遣使回京丶明确表示不要出城三十里,以免耗费过度。但今年陛下可没这样说!卫臻就在尚书台里办公,陛下回京这等大事丶也没什麽好对人隐瞒的。因而不过几炷香的时间,尚书台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丶都知道了这个事情了。礼部尚书徐宣听闻此事后,只坐在桌案后思索了几瞬,就当即立下决心。猛拍了一下桌子丶将旁边报信的佐吏惊了一惊后,起身朝着辅政阁的方向快步走去。自然是要找卫臻揽下此事。徐宣语气激昂的说了半天之后,卫臻才轻轻放下墨笔,指着一旁的椅子道:「徐尚书急什麽?先坐下,坐下慢慢说。」被卫臻打断的徐宣有点发楞,坐下后便又继续说了起来。什麽礼部初立没有功劳,什麽该由尚书台做丶不该交给太常,什麽他徐宣定会将此事办的妥妥当当丶不出一点纰漏……卫臻略显无奈的点头应道:「这麽说来,徐尚书是真想揽下这件事了?」「正是!卫仆射,下官定能将此事办好!」徐宣果断应道。「那好,就让徐尚书辛苦一下吧。」卫臻说道:「有三件事情,你且先去办一下。」「第一件事,太傅锺繇腿脚愈发不好了丶精神也十分不支。三公已丧其一丶还有司空在随军,只剩华太尉一人。若钟太傅不去,场面上未免太不好看了些。」徐宣轻轻咽了下口水。让我去请钟太傅?他都快八十岁了,我如何能让他出城三十里迎接陛下?可别死在路上了!卫臻还没完,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情,朝中要去人迎接丶宫里是不是也要去人迎接呢?」「毛嫔去不去?孙丶郭二婕妤去不去?刚满一岁的皇子去不去?这些都要徐尚书去沟通一下。」徐宣脸上的神情已经变成为难之色了。卫臻继续道:「第三件事情,陛下素来不喜铺张浪费丶但该有的排场仪仗一样也不能缺,就看徐尚书如何协调一下了。」徐宣咬了咬嘴唇,拱手应道:「属下知晓了。敢问仆射,若属下要上表问宫里的话,该给谁上表?太皇太后丶还是郭太后?」卫臻明知徐宣是想在皇帝面前卖好,因而毫不客气的回道:「徐尚书问我?我又该问谁呢?」徐宣心知不妥。这件事他明明搞不定,却也还想争这个功劳。因而也不要面子了,朝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上官躬身一礼:「属下位卑言轻,宫中之事属实不好插嘴。还请卫仆射帮属下询问一番,其馀两件丶属下自会妥善处置。」卫臻抬眼看向徐宣,闻难而上丶这不像徐宣的风格啊?不过他都如此说了,卫臻作为上官也不能不助。「那好。」卫臻点头:「宫中之事我自去说,钟太傅就交由你去问了。若是钟太傅实在难行丶那麽就不要勉强,免得出事。」徐宣大喜过望,连忙拱手应下。卫仆射为人果然厚道!……听闻要出城三十里出迎,锺繇人在病中丶腿脚不行丶口齿不清,还是答应了亲来府上拜访的徐宣。大儿子锺毓接近成年,正是在仕途上进取的好时候。皇帝得胜归来,理应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若是陛下计较下来,那可不是什麽好事。自己都已经快八十岁了,不能走路丶那就坐马车去。总不至于死在路上吧!锺繇答应的十分痛快,称一定会坐着马车前去,让徐宣放一百个心。钟太傅如此好说话,徐宣更是连连拜谢,让锺繇直呼礼数过重。而卫臻这边给郭太后上表询问,郭太后的给的答覆倒也直接。后宫一个都不准去!郭太后怕麻烦丶也怕出错惹得皇帝不开心,因而采用了这个一刀切的方式。可后宫的莺莺燕燕却都有意见了。毛嫔急着把皇子抱给皇帝看,希冀皇帝能够给皇子早日定下封号来。本作品由整理上传~~孙婕妤腹中怀胎,也希望卖个可怜丶多从皇帝身上分些宠爱。后宫中的其他美人也是一般想法。皇帝离开洛阳半年多,她们也寂寞了半年多。身上的精气神攒着无处释放,当然想早点见到皇帝。因而郭太后的这一举动,惹得后宫众女怨声一片。七月初六清早,洛阳城西三十里处的,魏国的一众公卿大臣悉数集在此地。锺繇年老丶地位又超然,由卫臻丶华歆陪着,一同坐在亭子里乘凉。卫臻还特意叫了两个侍卫过来,一左一右丶给锺繇华歆二人扇着扇子。毕竟是太傅和太尉,这种待遇还是有的。九卿和六部尚书里年龄超过六旬的,还能混个位子坐。寻常的两千石官员,就只能站着了。迎接皇帝是个体力活。大约巳时,皇帝的大队人马才从西面过来。先是一万骑兵作为前部,一刻也不停的从官道上疾驰而过。马蹄扬起的烟尘飘散很远,将路边候着的许多大臣都呛了一番。廷尉高柔出声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在领军?」说罢,高柔侧脸看向自己旁边站着的董昭:「董公可要好好治一治此人!」董昭在宫内西阁为任,管理此事也属对口。不过董昭像是没听见一般,装作反应迟钝的样子丶先是『啊』了一声,又转头看向高柔:「文惠说什麽?治一治谁?」高柔心中又是暗骂,脸上的神色却和善了起来。一边口中说着无事,一边轻轻帮董昭拂去他外袍上刚刚沾上的浮尘。高柔不及六旬,自然混不到座位。董昭的年龄是够的,身下的座位在刚刚骑兵来时丶就被卫臻派人送走了。皇帝没到之时,给个座位算是体恤老臣。皇帝到了若是还让他们坐,那就是有意加害了。又过了片刻,远处高高飘扬着的黑红色大纛丶率先映入了大臣们的眼帘。所谓大纛,就是代表皇帝或者统帅身份的大旗。行军过程中,大纛往往由一名极为精壮的兵卒持着丶身下骑着一匹壮马。旗杆中段的位置栓出四根绳子来,前后左右各一丶各有一名骑士在手中攥着,保持大纛的平衡丶不至倾倒。这种功夫可是要练很久的。除了这种仪仗性的场合,寻常骑军行军之时,并不会举着这样一个大纛。大纛由五人合力持着,与身后皇帝的距离约有九丈,代表着九五之尊的意思。看到大纛,也就是看到皇帝本人了。曹睿没有穿着那个显眼至极的金甲,夏日着甲算是一种折磨,只是在内衬外穿上长袍。谁又能管皇帝的衣着呢?又没有任何违和之处!曹睿一身素白洁雅,骑在那匹神骏至极的高大白马之上丶不疾不徐的向东而行。前面有一万骑兵开路,身后是三万馀中军猛士。而面前候着的,又是大魏京城中的全部重臣。加上大胜归来的欢喜丶离家已久的期待……曹睿就这样面上带笑的,策马驰到了卫臻等人的面前。 第358章 出人意料 卫臻向前迈了半步丶率先躬身行礼道:「臣尚书左仆射卫臻,恭迎陛下返京!」曹睿坐在马上,俯视卫臻看了几瞬,随即翻身下马丶上前亲手将卫臻扶起。「有卫师傅在洛阳,朕无忧矣!此话朕此前说过,今日朕就再说一次吧!」「谢陛下恩典。」卫臻道。卫臻抬头,与曹睿对视一眼,两人微微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曹睿撒开方才扶起卫臻时攥着的手,向前问候锺繇丶华歆二人去了。锺繇又老了一岁。和去年相比,不仅腿脚愈加不好了,就连言语也开始含胡起来了。曹睿叹道:「太傅身体不好,又何必出来迎朕呢?等朕进了洛阳城再来见朕不也一样吗?」锺繇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口齿含糊着说道:「陛下大胜,重夺汉中,臣要为陛下贺!」说着说着,锺繇欲要拱手行礼。曹睿将锺繇的手按下,凑近锺繇轻声说道:「朕将汉中夺回来了,比武帝何如啊?」锺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丶皇帝是在和他说笑,因而也笑着回应道:「一脉相承,一脉相承!」曹睿轻拍了几下锺繇手背,指腹触碰到了锺繇乾枯的皮肤,说道:「朕不如武帝远甚!」「朕若是下次出兵,让锺毓也来一同随军丶来中军带兵随朕一同出兵!」锺繇先是觉得自己儿子前途有望,而后又突然醒悟过来,陛下怎麽又要出兵?华歆轻咳一声,在旁轻声说道:「禀陛下,臣等有一言要上奏陛下。」臣等?曹睿敏锐发现了华歆的用词,看了看钟繇丶华歆丶卫臻三人。这三人面上都是一般神情,似乎已经商量好了。曹睿若有所思一般,出言问道:「诸位是有何事与朕说?似乎你们都商量好了?」华歆拱手答道:「陛下肩负国之重任,得知陇右遇险丶亲率六师攻伐不臣,实乃明君圣主。」「但兵事凶险起于细微之处,戎马征程常有不测之微。」华歆面容诚恳的说道:「陛下乃是天下之主,不可久在军旅常任杀伐。圣天子居于洛阳,派名臣良将牧守天下丶征战四方,这才是为君的正道。」「臣忝为太尉,冒死向陛下谏言。望陛下常记军事凶危。吴蜀蹴尔小邦,陛下遣一大将应对即可,何必枉屈圣躬丶亲临军前呢?」「万望陛下圣鉴!」说罢,已经年过七旬的华歆躬身一拜,让曹睿惊了一下。卫臻同样拜了一拜,锺繇腿不能动丶随之一同拱手致意。曹睿沉默了几瞬,并未答话。司马懿在后面几丈远的地方,看着皇帝和锺繇丶华歆丶卫臻三人小声说着什麽。可司马懿并没有半点要凑上前的意思。若是私密之事,绝不会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与皇帝说。若为寻常之事,自己早晚也会知道。要沉得住气。司马懿沉得住气,曹睿也沉得住气。曹睿初见三人时兴奋之情,现在已经渐渐消去许多,神情淡然的说道:「起来!华公好胆色,是不许朕亲自掌兵吗?」华歆直起腰来,愕然看向皇帝,连忙解释道:「臣等只是认为战事凶险,陛下此番又在军中染了恶疾,实乃为陛下安危考虑,并无其他意思!」曹睿看向华歆,突然间笑了起来:「朕与太尉说笑呢!朕岂不知卿等好意?」「诸卿放心,日后如非万分紧急的军情,朕定然不会亲自领兵的。」「大司马丶大将军都是国家名将,应对吴蜀已经够了,以后并不用朕亲自出兵了!」皇帝弄了这麽一回,属实让华歆有些诧异。莫非在军旅中待的时间久了,连说话都变得这麽直冲冲的了吗?曹睿却是不以为然。仁义礼智信这些世俗的道德标准,放到一个皇帝身上是行不通的。若真有哪个皇帝学成了一个儒生,那麽被人吃干抹净是迟早的事情。若真听了华歆之语,承诺从此不再领兵出征,那与兵权外落有什麽区别?曹睿只能保证卫臻是好意。另外两个人老成精的老臣,曹睿实在琢磨不透他们。即使华歆是好意,曹睿也依然要吓他一下,给他一个小小的警醒。你华太尉本就不是什麽翩翩君子,当年敢闯进汉帝皇宫丶将伏后亲手拽出来的角色,就不要在朕面前说什麽圣天子垂拱而治的话了,行不通。华歆虽说见过风吹浪打,却也许多年未见过了。被皇帝凶这麽一下,属实还有些不习惯,只得连连解释并无恶意。曹睿也笑着不断安抚着。若有外人看向这里,只会感叹这君明相贤的和睦之景。几句话说罢,曹睿转头向后,伸手将身后的司空司马懿唤了过来,又是一同寒暄了片刻。曹睿又与前来迎接的六部九卿,一一挥手示意,这才重新上马丶随着仪仗一同朝着洛阳行去。到了洛阳西侧的广阳门时,曹睿侧身向一旁的卫臻:「卫师傅,朕此前书信与你的丶给中军将士们准备赏赐的财物布帛,都已经准备好了吗?」卫臻拱手应道:「陛下,已经准备好了。臣尽数调拨了洛阳丶邺城两处府库,又从兖州丶青州徵调了些,五日之前就已将赏赐凑齐了。」「士卒回了营中,第二日即可发放下去,并不会耽搁半点。」「作战易,赏赐不易。」曹睿叹道:「朕是大魏皇帝丶卫师傅是大魏忠臣丶侯爵之身。你我二人可以倾力为国,可士卒们在战场上奋力搏杀,图的不就是些钱财赏赐吗?」「朕今日赐财物,可下次却不想再赐财物了。」卫臻沉默听着,只是坐在马上微微颔首,并未答话。而一旁的司马懿若有所思般,转头看向皇帝:「臣有些好奇,陛下下一次想赏赐什麽?」本作品由整理上传~~曹睿看了司马懿一眼,淡定说了两个字:「田地!」司马懿长吸了一口气,拱手行了个礼,并未多答。给士卒赏赐田地,并不是仅仅赏赐田地这麽简单,背后还包括了很多的政治条件。若要赏赐田地,田地从哪里来?士卒都有田了,谁来耕种丶谁来服役?给士卒都分田了,那屯田制还搞不搞了?区区『田地』二字,却包含了清查田亩丶兵役制度丶屯田军制三件大事。每一件事都事关大魏的国本,这也是司马懿不敢再答话的原因。莫非……陛下此番回军之后,要变革这些制度了?司马懿心中暗暗猜测着,却不敢确认。无他,只是因为改革制度太难了。汉光武帝度田之时,都激起地方反叛不止。那可是号称圣君的光武!在如今的大魏,要将这三件事情全都做了,又该有多难呢?想着想着,队伍就已经进了城去。进门不远,卫臻就笑着拱手道:「陛下今日回了洛阳,也是回了家中。不若陛下现在先回宫休息些许,待晚上再行饮宴庆贺?」曹睿摆了摆手:「朕先不回宫。卫师傅,先请人将钟太傅送回家,寻常两千石官员也各自返回职司。」「六部九卿就先不要走了。」说罢,曹睿看向华歆:「朕久不在洛阳,错过了王司徒的丧礼。如今朕已到洛阳,正应该去王司徒府中祭拜一番。」「太尉随朕同去可好?」曹睿又看了眼司马懿:「司空也随朕一起。」二人纷纷应下,卫臻也一同答应下来。皇帝的仪仗进了洛阳城后,几乎没有什麽停留,就一直朝着司徒府的方向前去。由于新任的司徒还未上任,因而王肃及其家人还住在司徒府中。在洛阳城,太尉府丶司徒府丶司空府乃是三个连起来的院子,半是居所丶半是公廨一般。谁当了司徒,谁就搬进来。谁卸任罢官了,谁就搬走。洛阳城内三公府的位置是固定的,可三公是不固定的。更何况,依照汉时传统,三公都是由国家德高望重之臣来担任的,换句话说丶就是都由一群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担任。三公死在任上乃是常事。没人因为房子里的这点忌讳,就推辞不去当三公丶不搬进三公府邸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嘛!何况都当上三公了,自然是百邪不侵!王朗已经薨了一个多月了,此前王朗王肃父子二人丶与曹睿颇有默契。于公于私,曹睿都应该来探访一二。只不过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连皇宫都没回,就来司徒府中拜祭王朗了。得知皇帝到来,王肃穿着一身孝服在门口迎接。曹睿缓步上前,王肃躬身一拜丶又被皇帝亲自扶起。「王卿,沔阳一别丶朕又与你见面了。且引路吧,朕要去王司徒牌位前亲自祭拜一番。」听闻皇帝此言,王肃当即退后半步丶叩首三次以示感谢,而后快速爬起身来,引着皇帝向内走去。曹睿跨过正门的门槛,与王肃并肩向内走去之时,身后的司马懿正盯着两人丶默默看着。王朗,王肃……看来王朗之死,全然未妨碍王肃的圣眷。陛下为何唯独锺爱王家呢?司马懿倒有些不明白了。 第359章 郑学休矣 皇帝亲至,本就是表达一个重视臣子的态度,没人会追究什麽细节。除了曹睿本人以及随军出征的大臣外,其馀在洛阳的众臣早就来过,没有再拜第二次的道理。因而将空间都留给了皇帝丶王肃以及司马懿丶辛毗等寥寥几人。祭后,曹睿也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当着众人的面问道:「王卿,待王司徒百日卒哭之礼后,是否要朕下令夺情?」皇帝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瞬间安静了,纷纷将目光投向王肃。司马懿对于王朗丶王肃父子受到的宠信早就有些不满了。而此时除了司马懿外,辛毗也同样皱眉盯着王肃的面孔来看。不是,你王肃不过三十馀岁丶何德何能主动让皇帝问你是否要夺情啊?大家都是侍中,凭什麽你与陛下私交这麽好??就凭你是王朗儿子?其实刚才曹睿的话语之中,用词并不准确。用『夺情』二字不妥,该用『起复』二字。所谓夺情,乃是和丁忧相对的一个政治词语。父母死后,官员需要去职返家守丧,称为丁忧。若匿而不报丶隐瞒家中父母丧事,若经查出则会严惩。而若朝廷根据需要丶不许官员丁忧,这种事情被称为夺情。如果已经开始服丧,但丧期未满丶被朝廷叫出来做官上任,这样被称为『起复』。对王肃,用『起复』合适。可不管皇帝用词准确与否,表达出来的对王肃的重视,足以让众人侧目了。王肃神色一凛,恭敬一拜:「启禀陛下,臣自年幼之时就得臣父亲传,素习儒学丶日日不辍。如今正值臣父丧期,请陛下准臣守满三年之丧。」曹睿瞥了王肃一眼。他没和王肃客气,自然也认为王肃没有和他客气。若王肃想做个世俗礼法上的孝子,那就随他去好了。曹睿轻轻点头:「三年吗?那便是二十七个月?」「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王肃答道:「臣已经考证过了,郑玄所言二十七个月乃是妄语,二十五个月才是正理。」曹睿并无什麽意见,二十五个月也好丶二十七个月也罢,皇帝从不需要纠结细节。但一旁的辛毗皱眉问道:「子雍,夙来都是二十七个月。不知子雍之论丶是哪里比郑公之说少了两个月?」王肃乾净利落的答道:「郑玄所语二十七个月,乃是依照间传所言,期而小祥丶期而大祥丶中月而禫。」「既葬十三月小祥,二十五月大祥。郑玄将『中月而禫』的『中』字解作『间』,而在下将『中月』指作『月中』。」「如此而言,就差了两个月。正合《三年问》中『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之礼。」辛毗刚要接着发问,就被曹睿笑着打断了。「左右不过是个礼制上的事情,王司徒本是大儒,子雍也是饱学之士。既然他能解释的通,就按他说的来也无妨。」「臣知晓了。」辛毗面色平静的答道。辛毗出言相争,本是想试探一下皇帝之意。如今皇帝已经拉偏架了,也就无需再试了。随侍在皇帝面前,哪有那麽多喜怒和好恶?不过是根据政治需要做出的姿态罢了。死的是王肃自己的爹,须和旁人无关。不过,辛毗仍在心中揣摩着。皇帝这麽纵容王肃,是要王肃来做些什麽?且看两人如何分说吧。王肃谢过之后,曹睿又张口问道:「王司徒可有什麽遗愿?若朕能办的,就为王司徒办上一办。」王肃借着机会从袖中摸出了一本册子来,双手呈到了皇帝面前:「禀陛下,臣父生前着有文集三十卷,其中最为得意之作丶就是这本《周易传》了。」「臣父的遗愿,就是想将这本《周易传》广布天下,还望陛下成全,臣感激不尽。」曹睿看了王肃一眼,伸出右手接过了这本《周易传》。打开册子翻了几页,高深之处看得似懂非懂,又将册子合上了,攥在了手中。「朕也不细看了。」曹睿道:「王卿的学问朕是知道的,王司徒的学问朕也清楚。朕且问你,此本《周易传》中可有谶纬丶灾异等事?」「全无谶纬和灾异!」王肃认真回道:「臣父与臣素来不认这些!臣父毕生心血丶尽在这本《周易传》里了。」曹睿点了点头,转身将手中的册子塞给了曹植。「皇叔替朕看看吧,若没什麽问题,送到太学去当教材。」「臣遵旨。」曹植双手朝前接了过来,小心的将其放在了怀里。一个攥着,一个放在怀里,这就是文化人对待书籍的珍惜了。曹睿缓缓说道:「既然王卿精通周易,朕倒有一事要让王卿给朕解惑了。」「朕在陈仓郊外,亲眼见到百姓淫祀董卓鬼魂,还在长安见了汉武帝求仙的承露盘……」曹睿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而后说道:「民间有很多习俗糟粕,朕欲尽数将其摒弃掉。」「而汉朝历经四百年,文化底蕴不可谓不厚重。朕有意要保留汉朝那些好的东西丶又想彰显大魏新朝气象。」「先帝在黄初年间没来的及做这些事,如今朕征蜀归来丶也该完成先帝未尽的心愿了。」司马懿在后听着皇帝之语,脑子里不由得直撇嘴。先帝就想着打赢吴国,哪里想过这种高端的事情了?拿先帝出来当幌子,这不是死无对证吗?王肃皱眉站在原地思索了半晌。曹睿也不急,又转头走到王朗牌位前重新添了几炷香,而后又转了几圈,透过堂门丶瞟了几眼在外无所事事丶闲聊着的大臣们。再度走回到王肃面前之时,王肃终于想明白了,拱手说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大魏承天之命,代汉室统御天下,朝廷祭祀之典理应与汉朝不同。」曹睿出口问道:「如何不同?」王肃道:「汉时祭祀上天,皆祭『六天』,而非祭『一天』。」「大魏新朝气象,理应正本清源,祭祀正确的『一天』,而非『六天』。」本作品由整理上传~~「等等,朕有些糊涂了。」曹睿叫停了谈着儒学理论的王肃:「卿说的这个『六天』和『一天』,都是些什麽意思?」王肃问道:「臣敢问陛下,『天』有一个丶还是有六个?」曹睿皱眉:「王卿此语荒唐!天就是天,自然只有一个,哪里有六个的道理?」堂中众人也都纷纷盯着王肃看。或许是皇帝的声音质问的大了些,华歆仗着年高德劭丶从堂外不请自来,走到了几人身侧。王肃又问:「臣再问陛下,先帝是由人所生的吗?」曹丕是由人所生的吗?司马懿皱眉上前半步,指着王肃高声喝道:「王肃!不得在陛下面前妄言!」「且住。」曹睿冷冷看了司马懿一眼,抬手拦住了他,而后朝着王肃问道:「朕不觉得卿会在朕的面前发狂。」「莫要卖关子,说清楚丶到底是什麽意思?」王肃瞟了司马懿一眼,转头正脸看向皇帝:「禀陛下,先帝是由人所生。武帝丶太皇太后皆是人非神。」「汉高祖斩白蛇而兴,号为赤帝之子。」「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夏,白帝之子;殷,黑帝之子;周,苍帝之子。」「夏丶商丶周丶秦丶汉,始祖皆是由神感应而生。」王肃说着说着,司马懿也随即醒悟过来,退后两步丶讪讪不发一言。刚才的言语实在有些过激了!王肃乃是当世大儒,实在不该一时兴起丶在陛下面前质疑王肃的。曹睿也是若有所悟,直接看向王肃:「王卿继续,朕在听。」王肃道:「天有青丶赤丶黄丶白丶黑五帝,历朝帝王的先祖丶都是其母与五帝之精相感而生。」「帝王为天子丶所感的五帝之一即为感生帝。」「臣敢问陛下,曹氏又是五帝之中,哪一帝的后代呢?」曹睿背过手来,十分熟稔的说道:「武帝曾作《家传》,称曹氏乃是曹叔振铎之后。亦有称『曹氏族出自邾』。」王肃又问:「或为黄帝之后,或为祝融之后,曹氏先祖亦不可考。陛下欲选哪一帝为先祖?」曹睿嗤笑道:「所谓青丶赤丶黄丶白丶黑五帝,不过五方精气罢了。曹氏得天下而为天子,岂需假藉此等怪谈?」「朕以为此言颇为滑稽!」王肃拱手道:「不论汉礼还是郑玄之言,祭天之时丶皆是以先祖陪祀感生帝。因而五方五精帝,也被一同视为天帝。」「因而汉朝祭天,祭上帝以及五精帝,共计六天。郑玄亦为此注解。」「东方青帝灵威仰,太昊陪祀;南方赤帝赤熛怒,炎帝陪祀;中央黄帝含枢纽,黄帝陪祀;西方白帝白招拒,少昊陪祀;北方黑帝汁光纪,颛顼陪祀。」「以臣之见,郑玄六天之言谬矣!」「陛下若不欲附和此等怪论,不欲以五方帝之精气为先祖。」「则大魏不与汉同,应祀『一天』而非『六天』,以正视听丶恢弘新朝礼制气象!」「天体唯一,安得有六?」王肃躬身拜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请陛下细察臣适才所言!」看着皇帝若有所思的神情,司马懿摇头轻叹了一声。郑学休矣! 第360章 人情世故 不怪司马懿与王肃没在一个频道上,两人就是两个时代的人。司马懿成年之时,中原混战征伐不休,面对的是动荡而非安定。与司马懿同时代而起的士人,面对的是曹操的一统河北丶鞭挞天下。秉持的是极致的实用主义,极致的事功而非清谈。而王肃与司马懿相差十六岁。王肃成年之时,北方已然一统,王朗身居高位。王肃一直以来接受的都是正统儒学教育,比司马懿这些人要传统的多,也更加的注重理论。这就是两人想法的根本差异了。王肃说了这麽多,都是司马懿想都不会想到的理论之事!王肃超乎常人之处,大抵如此。皇帝夙来对求仙问道嗤之以鼻,方才也明显对什麽五帝所感丶化为天子之说不感兴趣。而王肃又拿曹氏最敏感的先祖问题,在这个最关键的节骨眼上丶刺激了皇帝一下。激起了皇帝的逞强之心。更何况,是皇帝主动向王肃发问,要将汉魏分开丶一正新朝气象的。既然王肃说了礼制中最为关键的祭天,又隐隐将皇帝说动,郑学最为根基的一处不就被王肃驳倒了吗?王肃针对郑学不是一天两天了,而皇帝看重王肃丶又素来不喜汉儒的谶纬灾异怪谈。皇帝碰见王肃,岂不正如汉武帝见董仲舒一般?恰逢其会!郑学休矣。曹睿感慨莫名,一边摇头一边轻叹:「朕现在站在王卿面前,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了。」「朕只是提了一个想法,就有王卿此等大儒为朕辩经,朕何其幸也!」「王卿说的对!」「大魏奉天承运,奉的是昊天上帝。朕为天子,『子』应是『承运之嗣』,又岂能仅仅是凡俗之人所理解的『儿子』呢?」王肃拱手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天体唯一,安得有六?」「大魏只应祀昊天上帝这『一天』,五方精气之帝不应以天而祀。」「不过五帝也不能不祀了。」曹睿看向王肃淡淡说道:「太昊配木,炎帝配火,少昊配金,颛顼配水,黄帝配土。」「弃青丶赤丶黄丶白丶黑五帝之说。依王卿之言,祀太昊丶炎帝丶少昊丶颛顼丶黄帝这五帝就是。」王肃躬身拜道:「陛下圣明!大魏新朝气象自此不同矣!」曹睿颔首,含笑不言。王肃之言过于惊世骇俗,若传扬出去丶定会让满洛阳的郑学门人追着喊打。不过以王肃现在的简在帝心,倒是丝毫不用担心这些。此前曹睿设立崇文观丶重立太学,本就是为了培养忠于大魏的士人群体,渐渐分化全天下的士人。如今有一个司徒之子丶王肃王子雍冲在前面,用其丰富的学识为曹睿在儒学领域冲锋陷阵,曹睿自然乐于见到这个场面。既然大半个天下的士人都信郑学,那朕就偏要培养王学。若有朝一日丶士人们都成为王学的门生弟子了,曹睿也是不忌讳再捧一捧郑学的。学派之争,素来如此。告辞了王肃之后,曹睿走出司徒府的大门丶骑上白马丶朝着北宫的方向缓缓走去。坐在马上行了没有几步,曹睿便察觉到了些许不同。此前进洛阳城的时候,道路两旁都是旌旗仪仗相伴,而且似乎是直接从洛阳西门通向宫中的。在司徒府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原本光秃秃的路边丶现在又都是欢迎的仪仗旗帜了?曹睿并不死板,大胜归来之时丶也是要彰显大魏气象的。些许布置,倒也无妨。曹睿侧脸向一旁的卫臻说道:「卫师傅有心了!不过片刻,就在这条路也安排起来了。」卫臻笑着拱手说道:「禀陛下,臣刚才在司徒府院中候着,哪里是由臣来做的呢?」「此事正是礼部尚书徐宣所为。」「徐宣徐宝坚?」曹睿轻轻颔首,转头朝骑马跟在后面的徐宣丶笑着看了一眼,接着便继续向北宫行去。徐宣看到皇帝略带赞赏的眼神之后,只不过一刹那丶几乎全身的骨头都酥了。一种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激动的情绪,如电流一般传遍了徐宣的全身。徐宣当然是想要得到皇帝重视的,只不过自身反应大了些。用力越猛,期许越大,得到正反馈时就越爽。汉魏之时的士人,并不以追求官爵功名为耻。恰恰相反,若仅是在书斋读书养望,反倒有时会被视为胆怯丶不愿帮扶黎庶的自私之人。徐宣辛苦数日,得到一个眼神作为回报,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皇帝仪仗缓缓抵达了北宫南门,宫门外侍立着的虎卫丶在见到皇帝仪仗后,提前徐徐推开了厚重的宫门丶门轴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曹睿一身素袍,坐在白马之上,笑意盈盈的看向宫门内站着的一群女眷。轻磕马腹越过门槛后,曹睿翻身下马,朝着太皇太后卞氏丶和皇太后郭氏二人行了个礼。两位长辈虽有许多话想说,却也知趣的没在这时寒暄。毕竟,身后还有那麽多皇帝的妃嫔等着呢。曹睿抬眼望去,不多不少丶正正好好是二十一人。除了最早的毛嫔之外,剩下的就是太后所选的二十名妃嫔。两名婕妤孙鲁班和郭瑶,都在这二十人之内。本作品由整理上传~~毛嫔位阶最高,入宫最早,因而也作为一众女眷的打头之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婴儿走向前去。这就是曹睿的长子曹启了。小婴儿见到父亲,口中兴奋的咿咿呀呀喊个不停,但还不会完整的喊出字来。与曹启亲昵了一番之后,而后就是腹中怀胎丶再过一月就将临产的婕妤孙鲁班。孙鲁班丶郭瑶二人问候了一番之后,剩下的十八名女子丶曹睿只是微微点头,就算见过了面。没办法,曹睿连日行军已经有些疲惫了。方才在司徒府中又耗了不少心神,岂能一一都照顾的过来?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太皇太后丶太后和众女也一同散去。曹睿怀中抱着儿子,乘上马车丶与毛嫔一同回了寝宫。虽然半年未见,可毕竟是青天白日,总不至于下午便忍不住了。曹睿与毛嫔相识最早,半年间虽说通了不少书信,却总难尽兴,自是回宫抱着儿子丶说起了体己话来。关上殿门丶将儿子交给乳母之后,房内只余毛嫔与曹睿二人。说了几句,毛嫔竟伏在了曹睿肩上,小声的啜泣了起来。「嫔妾听说陛下在陈仓染疾,心中五内俱焚一般,离不开这宫殿丶想为陛下做些什麽,却什麽也做不了。」「只能每日祈祷上苍,想让陛下尽快康复起来。」说着说着,毛嫔动情的将曹睿手臂紧紧抱在怀中:「陛下以后定要保重身体!就算为嫔妾考虑,再也不要生这样的病了!」「生病嘛,总是没有办法的。人食五谷,又怎能不染病气呢?」曹睿刚说了两句,毛嫔就瞪着杏眼看了过来,眼中还噙着些泪光。「不许生病!不许生病!」毛嫔嗔道:「陛下回了宫,我便每天为陛下煲粥做膳丶给陛下调养身子!」曹睿笑着将毛嫔拥入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丶安抚道:「太官令会给朕做膳的……」毛嫔又要责怪,曹睿则又是安抚。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回,腻在一起丶贴心话似乎讲不完的一般。曹睿也讲了许多西征途中的趣事。讲到了潼关的险峻丶关中平原的一望无际丶陇道的绵延漫长丶祁山堡的巍峨耸立……讲得都是地理人情丶四方风物,却一句辛苦丶一句军事都没有说。聊了许久,直到内侍官毕进在外轻声唤着丶告诉皇帝要去赴宴了,曹睿这才松开毛嫔的手,换了身衣袍欲要出门。毛嫔帮曹睿换着衣服之时,却轻叹了一声:「妾还有一事要与陛下说。似乎不该说,但妾也不应隐瞒。」「何事?」曹睿伸平双手丶任毛嫔在后为他披上衣袍,语气轻松的问道。毛嫔小声道:「陛下,正旦之时丶与妾同郡的虞家丶有人给妾送了些年礼。」曹睿闭上眼睛,轻呼了一口气,并不愿去想这些旧事。 第361章 大赦天下 的确是旧事了。毛嫔乃是出身于河内郡,与司马懿算是同乡。而毛嫔的另一个同乡,就是曾当面辱骂皇帝和太皇太后卞氏的虞氏。若细细算起来,虞氏此女已经在冷宫中待了两年。虽说按照皇帝的指令,衣食健康总是无忧的。没了自由,受到限制的不仅是虞氏自己,还有她河内郡中的本族。从河内虞家看来,自家之女在洛阳待的好好的丶怎麽就触怒皇帝了呢?半年可以等,一年可以忍。一年半丶将近两年了,虞家当然要有些动作。不论做事情还是送礼,总要有一些由头在的。年礼就是一个最好的藉口。正旦之前,毛嫔之父毛嘉从河内来到洛阳,为宫中的女儿送些年礼。毛嘉拗不过虞家的苦苦相请,为虞家也捎带了一份礼品。毛嘉没到肆无忌惮的程度,但也算得上是志得意满。毛嫔得到皇帝宠爱,这是洛阳皆知的事情。而且皇帝的长子曹启就是毛嫔所出,母以子贵,又为她在宫中的地位镶上了一层金边。早有人劝过毛嘉,说若是在汉时丶以毛嘉外戚之位,说不得是要封个将军的。毛嫔收到父亲礼物自是欢喜,收到虞家的礼物却犯了难。而听闻皇帝攻克汉中之后,虞家又给毛嫔送来了一份十倍于前的厚礼。只求毛嫔能为虞氏说上一两句好话,别无他请。毛嫔不傻,此前虞氏辱骂皇帝之事,其间种种她都知晓。因而在见到曹睿之后,将父亲所请丶虞家所托,还有送了哪些礼品,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曹睿脸色逐渐变得好看了些,转身看向毛嫔:「虞家只说让你求个情,再没有其他请求了?」毛嫔想了想说道:「对了,还说若是朝廷大赦的话,想请妾提一提虞氏的名字。」大赦……曹睿微微颔首,继续问道:「你对虞氏此人是怎麽想的?」毛嫔先是一愣,而后略有些吞吐的说道:「妾实在不知。昔日是她自己做错了事,得到陛下惩戒也是罪有应得。」「该如何处置,还是要由陛下来做。妾无法拒绝父亲所请,全部事情都和陛下坦白了。」曹睿叹道:「你能在朕面前不起私心丶不争不抢,这才是你最好的品质。」「此事朕知道了,你就不必管了。你父亲那里丶朕会遣人与他分说。虞氏那里,朕也自会有计较。」毛嫔施了一礼:「陛下圣明。」曹睿道:「且不论朕圣明与否。去年朕得了皇子之后,朝中许多臣子和朕请求大赦丶当时都被朕压下来了。」「如今得胜返京,大赦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曹睿整理了一下衣领,对着镜子看了一番自己的面容之后,缓步向着门口走去。刚刚抬脚丶还未迈出门坎之时,曹睿又退了一步,转头看着恭送自己的毛嫔:「朕今晚来你这里,记得等朕。」毛嫔且惊且喜,柔柔的道了声别。望向曹睿的眼神里,情意都快溢出来了。曹睿嘴角抬起丶轻笑着挥了挥手,而后大步朝外走去。章台殿内,一场盛大的宴席正在准备阶段。今日出城相迎的一众臣子,除了锺繇实在无能为力之外,其馀所有人都来到了宴席之中。灯火摇曳丶炫彩流光。文臣武将们或是笑意满面的交谈丶或是密目养神等待着皇帝的来临。大殿两侧摆满了桌案,足足有近百桌,将冷清了半年多的章台殿再度填满。而众人言笑之间,随着殿中侍御史的高喝声在大殿中回荡丶所有人都肃静了下来。曹睿被宦官和虎卫们簇拥着,从侧殿缓缓走到殿中最内的御座之上。左右扫视了一眼,今日殿中之人实在太多了。加上距离又远,约一半的大臣都看不清面孔。这种宴会本就是礼制大于实质,并非是真要吃喝对谈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后,随着乐声渐起丶舞女登场,宴席就算开始了。与陛下同殿而宴,对许多平常的两千石官员来说,都是一个可以拿出去吹嘘十年丶乃至二十年的资本。但真正能与皇帝说得上话,并且让皇帝愿意与其说话的,不过寥寥几人罢了。这几人中,当然包括华歆华太尉。年过七旬的华歆走过来敬酒,曹睿当然要给这个面子。问了几句华歆儿子们的情况后,曹睿似乎不经意般,开口问道:「太尉以为此时当大赦天下吗?」「大赦天下?」华歆本能重复了一遍皇帝的话后,不过反应了几瞬,当即便出口答道:「臣以为应该大赦天下。」「陛下登基丶诞下皇子,这两次大事发生之时丶都可以大赦以示陛下宽仁。陛下在位两年,近半的时间都在外征战。」「此番又得了大胜,」华歆说道:「所谓慎刑恤囚丶明刑弼教。陛下正应藉此机会,施恩于天下。」曹睿点头道:「大赦为何会是一种施恩之举呢?还请太尉为朕解惑。」华歆不知皇帝是在装作不懂丶活跃气氛,还是在考察自己,当即答道:「所谓国家,在陛下与百姓之间,其中夹了一层官吏。」「既是人治,就难免会有差错。官吏治理百姓产生的差错,就是官吏本人的过失,常常得不到纠正。」「所谓大赦,不过是对天下冤屈百姓的一场解救。同时还能将百姓从牢狱中拉出,使其能像正常百姓一般耕种丶纺织丶服役。」曹睿笑着点头:「朕听明白了。」「这个大赦说起来是德政,实际上还是出于现实的考虑多些。是这样吗?」华歆笑呵呵的拱手答道:「陛下圣明。治理天下需要儒丶法兼治,不可只取其一而偏废。」就在曹睿与华歆聊着之时,身为大魏司空的司马懿也端着酒樽凑了过来。原文在六#9@书/吧看!华歆笑着对着司马懿点头,内心中却在吐槽司马懿的凑热闹。而司马懿祝酒之辞刚说了一半,曹睿就朝着司马懿问道:「方才华太尉与朕在聊大赦之事,司空以为如何?」司马懿正色答道:「陛下仁德之心可比尧舜!大胜还朝丶从而大赦天下,彰显大魏仁恕之时丶又同时宣扬了武德。」曹睿道:「既然太尉与司空二人都赞成大赦,那朕就准了二位之请!」「明日让西阁东阁一起讨论一下细情,若无差错丶三日后的大朝会上,就向朝廷宣布此事吧!」二人尽皆点头。由于是礼节性的饮宴,曹睿也没饮许多酒。宴会结束之后,曹睿在众臣子的山呼声中丶微笑着摆手告别,坐上马车回了后宫之中。在外半年多了,也该在洛阳宫中丶睡个踏实的安稳觉了。更别说还有美人在侧,温香软玉。皇帝已经到了毛嫔的宫殿,司马懿却还在回家的路上。司马懿下午匆匆回家丶与家中之人见面说了几句,便匆忙赶出去赴宴了。而他晚上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却没有与妻妾叙谈,而是直接将次子司马昭唤进了书房之中。「子上,为父不在洛阳的这段时间,家中众人可都安好?」司马昭进了书房丶坐在席上与父亲当面交谈,这是以前兄长司马师才有的待遇。如今司马师在温县老家读书,自己也能有这等机会丶在深夜与父亲交谈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司马昭羡慕兄长已有数年了,如今被父亲问起家事,更是要展现一番。「父亲放心。」司马昭神气满满的答道:「家中一切都好。父亲不在家中,儿子就是家中最长的男丁,自会努力照顾好娘亲丶还有幼弟的。」「嗯,不错。」司马懿看了司马昭一眼:「在家中读书可还用功?再过一丶两个月,你就要进第三期的太学读书了。」「太学是个什麽样子,你也都清楚了。到了太学里,可不要给司马氏丢人。」司马昭依旧傻笑着答道:「父亲放心!儿子在家每日读经,未尝有一日懈怠。如若父亲不信,还请父亲考一考我的功课!」「功课就不必了。子上,你此前不是一直好奇丶太学生的出路如何吗?」「为父告诉你,陛下随军带到陇右的百名太学生,都做了负责管理羌人屯田之事的吏员。」「吏员吗?还与羌人为伍?」司马昭一愣,似乎流露出一丝嫌弃:「在陇右那种地方,陛下是不是对太学生或许苛待了?」「不得胡说!」司马懿道:「陛下曾说,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以我来看,这些在陇右屯田的太学生里,说不得日后丶会有做到三公之人!」司马昭咽了咽口水,点头以示明白。司马懿叹了一声:「你兄长子元也是第一期太学生,不过是受了浮华案的牵连丶现在还只是在温县老家闲住,不得寸进。」「今日在宫中,为父听陛下说丶不日即将宣布大赦之事。若能真有大赦,为父就借着机会丶宁可抵掉了此次从征的功勋,也要保着子元开释!」司马昭不断点头应着,心中却不自禁的涌现了些许酸楚。父亲,你果然最爱的是兄长吗?今日不是与我交谈,为何总要扯到兄长身上呢? 第362章 以内制外 翌日清晨,司马懿早早便入了北宫,来到自己日常办公的东阁之内。轻轻推开房门,里面的摆设陈列都没有半点灰尘,显然是内侍们昨日刚刚收拾过的。等了几炷香的时间,卫臻才缓步从外走来。身后还随着十名手中捧着各色文件的内侍。陛下不在洛阳的这段时间,卫臻都是在尚书台办公,自然也谈不上入宫来到西阁之中。今日正要将尚书台中的文件都搬过来。「司空今日来得这般早。」卫臻离着一丈远,主动拱手朝着司马懿问候了起来。「公振也不晚。」司马懿笑着看向了卫臻身后随着的内侍们:「尚书台这般繁忙吗?」卫臻略带歉意的一笑:「也谈不上多忙,六部尚书各司其职丶井然有序。」说罢,卫臻指了指内侍们捧着的文书:「这些多半都是这半年多来,朝廷对各类事情处置结果的存档。」「我从尚书台带过来,一则是给司空过目,二来也要在陛下召见之时丶以备陛下谘询。」司马懿笑道:「公振想的还真是周道啊!快进来,我有事要与公振说。」「敢不从命?司空先请。」卫臻伸出右手,示意司马懿先进。司马懿轻轻颔首,而后走了进来丶坐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还满意的摸了摸椅子光洁的扶手。待内侍们鱼贯而出后,司马懿也不避讳丶直接说道:「公振,昨晚我在酒宴之上丶听陛下的言语,似乎有要大赦天下之意。」「有这等事?」卫臻并不知情。「正是。」司马懿点头道:「公振,你家长子卫烈还在陈留老家读书呢吧?我儿子司马师也在温县。」「不妨你我二人一同向陛下请命,借着这个大赦的机会丶将此前浮华案牵联到的士子们丶尽皆开释如何?」卫臻轻叹一声:「不瞒司空所说,烈儿在陈留久不得见,我在洛阳也常有思念之意。」「司空放心,我会同司空一起丶寻陛下说此事的!」司马懿大喜,而后又借着看文件的时机丶又与卫臻谈了很多西征之时发生的事情,而卫臻也回敬以洛阳之事。你一条我一条,你说一句我说一句,颇有种默契之感。就在两人交谈甚欢之时,门外有内侍轻轻叩响了屋门:「有旨意,陛下宣卫仆射觐见。」卫臻与司马懿对视一眼,缓缓收去了脸上的笑意,朝着司马懿拱手说道:「劳请司空自看,陛下召我,我去去就来。」「不急,陛下召见是正经事。公振去吧,莫要管我。」司马懿答道。卫臻微微拱手,转身就朝着书房走去,却不知司马懿在背后丶眯眼瞧了自己许久。书房内,曹睿来到门口迎接着卫臻。甫一见面,曹睿就抓住了卫臻的双手。「卫师傅劳苦功高!有卿坐镇洛阳丶为大军足衣足食,朕定要给卫师傅算上一笔战功!」「陛下谬赞了。」卫臻推辞道:「臣不过是尽了本职罢了,都是臣分内之事。」「不过方才司空与臣说了一事,臣觉得颇有道理,愿将其禀报陛下。」「何事?」曹睿挑眉,好奇看向卫臻:「卫师傅快入座吧!」「谢陛下。」卫臻坐定之后,开口说道:「司空欲臣与他一起丶进言借大赦之机,开释浮华案牵连到的士子。」「臣以为恰应其时。」曹睿有些拿不准了。虽说曹睿确信丶卫臻是不会与司马懿站到同一个战壕里的。但毕竟卫臻的儿子卫烈也在名单之中,有些想法也是难免的。曹睿轻吸了口气:「果然是大赦!许允丶袁侃二人,卫师傅以为也要赦吗?」卫臻摇头:「此二人赦免与否,实在是无关紧要。今日臣要进言的,却是从国家安危来论。」「何以见得?」曹睿道。卫臻倒也直白:「浮华案禁锢的士子近两百人,其中『四聪八达三豫』自不必说,而其馀的诸多士子,要麽来自宛洛汝颖的士人家族,要麽都是大魏在洛阳的高官之子。」「浮华案至今已经有一年多,若是以禁锢作为惩戒,想必时间已经足够了。」曹睿叹了一声:「朕知道。汉桓帝第一次党锢之祸,就是借着改元和大赦天下的机会,将党人尽数开释了的。」「若朕再拖,这些人会不会以为朕还不如汉桓帝了?」卫臻解释道:「陛下自是圣君,何须与那种人相比?」「不过汉末乱局,大半根源都是要系在党锢之祸上的。」「士人无法做官,对朝廷和君王自然心怀怨念。」「而如今陛下禁锢的多是重臣丶高官之子。不论这些人悔过与否,若长此以往,恐怕大臣们心中会有怨言。」曹睿默然不语。这些事情,曹睿心中如明镜般一清二楚。但清楚归清楚,真正做起来的时候丶却还是难免不情愿了起来。在原本的历史中,曹氏大权旁落于司马氏之手,并非曹氏代汉一般依据武力而行,而更多的是如寄生一般的篡夺。原历史中,司马懿藉助其在大魏为官的便利,藉助姻亲丶执政丶军权,逐渐将大魏的一众高官都笼络到了自己的身边。司马懿与河内司马氏的人脉网络,与大魏的高官重臣,几乎是重合的。在高平陵之变以前,司马懿的正面形象使得众人听信于他。在政变发生之后丶司马懿专权之举已显之时,仍然有着那麽多的大臣拥护司马懿。并非强权两个字就能解释的。其中包含了多少对大魏的不满呢?原历史中,遗诏之时丶最为关键的刘放孙资二人,他们的儿子都因浮华案丶一直未能出仕。司马师丶司马昭也未能出仕。甚至连何晏都是一般。他们对皇帝丶对大魏怨不怨呢?人非草木,自然是怨的!当下的曹睿知道这一切,却也实在没有其他方法应对。政治的基本要求就是笼络人心,当下的确是到了该开释的时候了。原文在六#9@书/吧看!曹睿看向卫臻:「所以还是要朕妥协了?」卫臻躬身一拜:「臣是想帮陛下笼络人心,绝非为臣子一人也!」「陛下明鉴!」曹睿点头:「朕知道卫师傅心意。」「不必多说,此事朕应了。但这些人开释之后,虽说不限于原籍居住,但也暂时不得做官!」「这件事就不要说出去了。吏部是由卫师傅管的,卫师傅给朕卡住了,听明白了吗?」卫臻思略了几瞬,拱手应下。曹睿又补了一句:「关于卫烈,卫师傅想让他去大司马处丶还是大将军处为府属?朕好让他们徵辟。」「臣替卫烈谢过陛下恩典。」卫臻道:「陈仓或者寿春均可,全凭陛下处置。」曹睿点头:「卫烈去过寿春找朕报信,陈留离寿春又更近一些。让他去大司马处吧!」「卫师傅且去,稍后朕会将卿和司空一并叫来。到时朕听你们二人之言,再做决断。」「臣明白了。」卫臻告辞。卫臻知晓,皇帝方才的意思,就是让他暂时不要透露此事。等他与司马懿一同请求之时,再一并应下。而曹睿支走了卫臻后,站起背着双手,向着西阁踱步而去。那里还有一个董昭呢!董昭此人最是有趣。从面目上看来丶此人已经非常年长了。但曹睿每次与他对话之时,无论从睿智的眼神丶还是中气十足的嗓音,都与外表上的年龄极不相符。曹睿走入了西阁,董昭连忙起身拜见。两人寒暄了几句之后,曹睿直接步入了正题。曹睿笑道:「朕许久不在洛阳,这西阁中少了一个大将军,朕还实在有些不习惯。」董昭也笑着回应道:「大将军承国事之重,在陈仓用命边事,这西阁里也不能总是臣一人。」「臣请陛下再为西阁挑选一人,以补上大将军的空缺。」「董公直爽!」曹睿哈哈大笑:「朕走遍大魏各地丶却还是最喜欢与董公说话。」「朕倒是先有一问。」曹睿盯着董昭的双眼问道:「董公想做司徒,还是想继续在西阁任职?」董昭答道:「当日是臣与陛下谈及名实之论的。臣如此说丶臣也欲如此行事。」「臣愿在西阁为陛下效命,不愿意离开陛下身边丶去做一个虚名三公!」「还望陛下成全。」曹睿感慨道:「朕大略猜到了,不过还是要当面问一问董公的。」「朕与董公直说了吧!朕要在西阁补上一人丶再补上三名侍中。」董昭拱手说道:「新任司徒的人选,不知陛下决定了吗?」曹睿点头:「让陈骠骑回洛阳养老。」「正得其所。」董昭轻轻点头。「嗯。」曹睿同样颔首应道:「不过朕方才说的这四人,董公有何见解?」董昭起身走到原来曹真的位子后,将椅子拉出丶示意皇帝坐下:「陛下先坐,慢慢听臣为陛下分析。」曹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坐到了曹真的椅子上。而董昭就站在桌案前,直言不讳的说道:「臣有一言在先,大司马丶大将军二人皆在外统兵。当下之急不是继续收拢中军之权,而是要以内制外了!」 第363章 分划中军 「以内制外?」曹睿挑眉看向董昭,眼神中略显出一丝玩味之态:「董公『以内制外』四字,内是谁丶外又是谁?」董昭倒也不慌,笑着说道:「臣与陛下在说军事,内外二字丶自然是中军与中军之外。」「如今西边战事已了,大将军在陈仓都督关西,陛下再也不用担心中军有人掣肘了。」曹睿点头:「朕信任大将军是一回事,从国家制度上来说丶又是另一回事。中军久在大将军管辖之内,如今悉数回到洛阳,该到将中军拆分的时候了。」「西阁要帮朕把管辖中军的事情担起来。」董昭点头:「大将军留在陈仓,原大将军府的人员都留在了洛阳。现在看起来,也是该换一个名字了。」「名字倒是好说。」曹睿道:「朕有个大略的想法,还需董公帮朕参详一下。」「对了,董公离朕近些坐下,勿要再站着了。」「是。」董昭从门口拖过来一个小些的椅子,缓缓坐在了曹睿的侧前方。「陛下有何想法?不妨示下。」曹睿说道:「首先一件事是拆分中军。中军五万员额,虽说此战损失颇重,一年内将员额补齐丶问题倒也不大。」「朕有意将中军拆分,每部万人,且互不统属。」董昭略有所思丶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片刻后盘点道:「大魏的五万中军里面,武卫营的两万五千人就占了一半。」「剩下另一半中,四千是五校尉营丶中坚营八千丶中垒营七千丶中领军直属三千丶大将军直属三千。」「若拆成万人一部……」董昭顿了一下:「那麽武卫营是要拆的,中坚丶中垒二营要再加些兵力进去。」曹睿摇头:「若是这样改,还不如不改。」「董公,大魏旧事你比朕知道的更清楚。武卫丶中坚丶中垒三营都是怎麽来的?」董昭想了一想:「武卫营乃是先帝称帝后所设,诏许褚为武卫将军,以宿卫禁兵为主建立武卫营。」「在建安年间,许褚在武帝征讨马超时护卫有功,被封为武卫中郎将。」「武卫营的『武卫』二字,就是由许褚开始的。」曹睿道:「许褚效力曹氏已有三十年了,如今也是六旬老将了。此番征蜀的路上,朕看许褚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丶因而并未给他半点攻伐之任。」「虽然有些年长,若他只负责宿卫典兵,应是无碍。」董昭本能反驳了一句『年老』之语。董昭自己就是一名老者,当然不会因年老而说别人不堪重用。董昭继续说道:「中坚丶中垒二营,本是因中坚将军丶中垒将军之名号所设。汉魏易代之后,先帝因之为中军,而并未改其名号。」曹睿点头:「也就是说,武卫丶中坚丶中垒三营,其实并没有什麽长久的历史。本就是因缘际会丶以杂号将军所典之兵作为中军,就恰好保留下来了?」「陛下所言极是。」董昭道。曹睿轻轻颔首。若是寻常朝廷中的大事小情,曹睿绝不会就这样与董昭两人讨论,而是会将东阁两人一并叫上,最好再喊来几个侍中。但关于中军的分划,仅仅是调整一下组织架构,曹睿打算就与董昭二人商议就好。小事开大会丶大事开小会,非常重要的事不开会。无论哪朝哪代,做事情的逻辑总是相似的。想了一会儿后,曹睿说道:「朕此前重塑尚书台丶设立六部的时候,原则就是名实相符。」「武卫丶中坚丶中垒三营之名并不好听,朕要把名字改一改。」董昭问道:「怎麽改?」曹睿道:「『武卫』二字近乎许褚专属,朕给他些面子丶为他留着。中坚丶中垒两营全部换掉。」「置羽林左军丶羽林右军,各统骑兵一万。」「置武卫军丶骁卫军,各统步卒一万。」「馀下骑兵一万,五校尉营统兵五千丶中领军营统兵五千。」董昭思索良久:「这样说来,武卫营拆去大半丶与中垒丶中坚二营分割混编。」「五校尉营增员丶中领军营增员丶而原本的大将军直属就撤消掉了?」曹睿点头:「董公以为如何?」董昭有些犹疑之色:「那禁军护卫,又当如何?」曹睿道:「由中领军营负责宫内,左右羽林丶武卫丶骁卫抽调兵力负责宫外。」董昭又问:「那五校尉营该做何解?」曹睿答道:「以朕来看,若无淮南征吴丶陇右征蜀这种国战,边境的寻常战事并不需要太多骑兵。」「五校尉营乃是沿袭汉朝旧制,内有一个五营校督丶五个校尉,共计六个两千石。」「若非国战,遣五校尉营的五千骑丶想必已经够了。」董昭赞同道:「中军本就是骑军更多。以内制外,正是要以中军巍然不动之势镇压四方。」「陛下深谋远虑,臣万万不及也。」曹睿摆了摆手:「朕即使再不懂军略,两次大战全程跟下来,该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如今朕要重新分划中军,正要借西阁之力。需要一得力之人丶将这件事推行下去。」董昭笑着看向皇帝:「是不是此人需要铁面无私丶从不结党?最好还懂军略丶能担得起日后军国重任?」曹睿若有所思的瞄了董昭一眼:「是这样。董公有人选了?」董昭哈哈一笑:「陛下睿断,臣确实想起了一人。除了此人,臣再也想不到其他人选了。」曹睿也露出笑容,用手指了指东南方向。董昭拱手道:「臣推荐前将军满宠满伯宁入西阁为任!」原文在六#9@书/吧看!曹睿点头:「那好!朕就准了董公所请,下午便让中书诏满宠回朝!」「满宠在豫州所统之兵,何人可以继之?」董昭道:「右将军朱盖或可。」曹睿点头:「董公之言极为妥当!」董昭提醒道:「虽说中军重新划分,但中护军一职却仍然空缺。」「中护军主天下武官典选,各都督麾下的校尉丶司马,以及各州郡的都尉,都由中护军主持选拔。」「桓范去职,目前中护军一职空缺,当找人补上。否则无以应对全局。」曹睿叹道:「略阳的事情军报中写的清楚,想必董公也都知晓了。」「当日张翼意图刺朕,众人心中尽皆不安。桓范在帐中请罪,朕也就顺势将他外放到了安定郡。」「若细细论起来,桓范乃是无心之失,朕心中并没有真怪罪他。也是时候将桓范叫回洛阳了。」董昭点头道:「陛下现在亲领中军,又拔擢毌丘俭为中领军。桓范籍贯与陛下同郡,在当下的朝中实属难得。」曹睿道:「皇帝也没办法不靠乡党宗亲,又何况其他人呢?」董昭也叹道:「陛下说得是啊!就像吴质与臣同乡,虽然其人名声不佳,但臣与吴质也不得不常常来往。毕竟洛中为官之人,并无几个出身于济阴郡的。」曹睿笑道:「没有济阴郡的,来个山阳郡的可好?左右都是兖州乡党。」董昭心中悚然一惊。方才说话之时只图嘴快,却将这一茬给忘了!满宠籍贯山阳郡,与自己济阴郡乃是邻郡。济阴丶山阳两郡都面积不大,定陶和昌邑的距离也并不远,与同郡并无多大差异。刚刚推荐了满宠,皇帝会不会相疑呢?董昭刚要解释,却被曹睿笑着叫住了:「朕知道董公想要解释什麽,朕不在乎。」擦了一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后,董昭尴尬应道:「陛下圣明,臣绝无半点私心。」曹睿哈哈一笑:「好了,朕还有最后一事要问你。」「赵俨此人堪用吗?他现在为陈群的军师,若朕召陈群回来,以赵俨督荆州如何?」董昭微微一愣,随后脱口而出:「赵俨资历并不太够。虽然他与颍川郡中的辛毗丶陈群丶杜袭一齐知名,号为辛丶陈丶杜丶赵。」「但陈群家世更高,与其他三人并不能等同。」曹睿笑着接话道:「辛侍中曾为大将军军师丶杜袭现为大将军军师,而赵俨现为骠骑将军军师。」「颍川名士,怎麽就惯做军师呢?朕听董公的意思,赵俨似乎并不足以督荆州?」董昭正色道:「臣不怕得罪人,在陛下的面前实话实说。如今都督一方的是大将军和大司马,赵俨又何德何能呢?」「陛下可以使赵俨监荆州诸军事。比都督弱了一层,所做之事并无本质上的差别。」曹睿赞同道:「这个安排不错。陈群回来,赵俨补上。朕再让夏侯儒返回荆州统军。」董昭道:「赵俨此人在荆州乃是专人专用,用在荆州合适丶别处就未必了。」曹睿明白,董昭是知晓自己对颍川人的观感的。如此说法,恐怕也有迎合自己心思的用意。但不管怎麽说,总归于国事无损。曹睿本想再与董昭讨论一下三名侍中的人选,聊到这里已经没有兴致了,于是起身准备回到书房中去。「董公随朕一起来书房吧。此番众将叙功之事,一并议个结果出来。」「遵旨。」董昭伸手向前:「请陛下先行。」 第364章 新任侍中 回到书房之后,曹睿让内侍叫来了司马懿与卫臻,还有侍中辛毗。并使人去宣在洛阳的徐庶丶卢毓二人。司马懿与卫臻先到了书房之中,拜见了皇帝后各自入坐。等到辛毗进入书房后,曹睿这才开口说话。曹睿说道:「朕叫三位过来,是要议论一番此次征蜀之功。」「此前早已说过,在大将军之下的诸将,按照张丶牵丶郭丶陆的排序来议。除了这四人,你们三人丶还有其馀有功文臣,也要算作战功。」有了此前淮南战后的封赏,三人也不惊慌,齐齐站立起来丶拱手致谢。曹睿挥了挥手:「不必谦辞。有功必赏,这是朕作为皇帝的本分。」「大魏是朕的,也是你们这些国家重臣的。如上次之例,朕先给你们三人论功吧。」「司空。」曹睿看向司马懿:「卿随军征战屡有建策之功,增邑七百户。」司马懿起身拜谢道:「臣司马懿谢陛下隆恩!微末之功,臣心中实有愧疚。」「不必愧疚。」曹睿笑道:「司空是朕的智囊,军略战术处处查缺补漏,司空该得此赏。」司马懿本想现在就提及大赦一事,可还是忍住了,想等到皇帝说完话再提。曹睿继续点名:「卫师傅,卿为朕留守洛阳丶半年之久不生差错。依旧增邑五百户。」卫臻深吸一口气,起身谢道:「陛下两次出征,臣居于后方就得了军功,恐怕惹得朝野非议啊。」曹睿道:「若谁有非议,让他们来朕面前说!总揽政事丶稳定后方,这是萧何一般的功绩。」「岂不闻功人功狗之论吗?」卫臻道:「臣谢陛下恩典,不过有一事臣欲进言,还望陛下考虑一二。」「何事?」曹睿明知故问。卫臻缓缓将借着大赦之机,开赦浮华案禁锢士子一事说出。曹睿一面沉默不语,一面也在等着司马懿的反应。果不其然,就在曹睿没有说话之时,司马懿也站起与卫臻并肩,出口言道:「臣也附议,愿以此次西征之功换取臣子开赦。望陛下开恩!」曹睿笑了一声:「坐,都坐吧。」「朕知道你们的心意。既然是大赦,非『大』无以体现出大魏气象。此番开赦过后,诸卿要回家勤勤引导丶勿要再让他们走上歪路了。」「至于司空说的用功劳换取,就不必了。朕刚许出去的封赏,就让朕再收回去吗?」司马懿长施一礼:「臣谢陛下恩典!陛下实乃古往今来第一明君,第一圣君,第一仁君!」曹睿哈哈大笑:「朕如何来的这麽多第一?不必捧朕,朕若没有诸卿辅佐丶自己一人也做不来这麽多事。」司马懿又是谢了好一会儿。曹睿听着司马懿的话语,心中不禁起了些感慨。方才给司马懿增邑七百户的时候,可没听他谢的这麽真诚。看来在司马懿的心中,长子司马师的前途是更为重要的事情。这也难怪。世家大族想要长久延绵下去,历代积累这是必须的。地方豪族或许积累资财丶而河内司马氏这种士族丶积累的就必须是声望和官位。声望是刚需。司马懿这一辈就曾流传过『司马八达』的说法。而司马师这里,也有与夏侯玄丶何晏并列的美称。而做官也是刚需。就拿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这一难得的家族成就来说,这是家族主脉连续四代人都出过三公。少哪代丶缺哪代都不算。同理,河内司马氏也是这般。司马懿之父司马防,对曹操有举荐之恩,而后更是做到了两千石的京兆尹。司马懿这一辈就更不用说。司马朗丶司马懿丶司马孚更是人杰。司马懿的儿子们中,司马师和司马昭都未出仕。反倒三弟司马孚的两个亲生儿子,司马邕和司马望两人,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做了郡吏。这让司马懿如何不急?与家族传承相比,司马懿自己这个三公身上丶多几百户少几百户,反倒不是什麽紧要的问题了。此事告一段落,曹睿又点起了辛毗的名字:「辛侍中在长安总管后勤,事务繁琐极少差错,实乃用命之职。」「以辛卿坐镇关中之功,增邑三百户。」辛毗自然又是一阵感谢。曹睿与辛毗寒暄了几句后,逐渐步入了正题。曹睿道:「此前征吴之时,大司马首功增邑两千五百户,大将军次功增邑一千户。」「可是现在,朕意颇重张合之功。因而与诸卿商讨一下,是大将军功大丶还是征西将军张合功大?」一片寂静。谁也不傻,皇帝问了一个这麽敏感的问题。封邑的多或少,不仅涉及到侯爵地位的比较,也涉及家族声望,更涉及财产收益。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若是挡人增邑呢?而且现在有三名大臣在场,人多嘴杂丶若是说了什麽话,说不定十日之内丶远在陈仓的曹真就会知晓了。又不是自己切身利益之事,谁愿插嘴?更何况只涉及封赏多少与否,与朝廷大政实在无关紧要。三人你看看我丶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未出声。曹睿笑道:「怎麽?诸卿也如朕一般顾虑了?」卫臻是个低调君子,向来明哲保身,对这种事一般不太掺和,曹睿也没指望卫臻说出些什麽明显的意见来。反倒是辛毗上前半步,拱手应道:「臣以为大将军比征西将军功大!」曹睿问:「辛侍中是怎麽考虑的?朕也在疑难之中。」辛毗道:「功劳分高低大小,实际上要先分清主次。」原文在六#9@书/吧看!「先不论诸将之功,臣想请问陛下,此番征蜀取得的成果中,何事最重丶何事在次?」曹睿的神情也渐渐严肃了起来:「取汉中最重!损蜀军在次。」辛毗道:「大将军督军三万急取汉中,三日而得阳平关。沮县丶阳平关二将投降,皆是大将军率军亲至汉中的结果罢了。」「得到汉中,大将军自是首功。从去年十二月到今年六月,大将军又每战不缺。」「因而臣以为,大将军比征西将军功大!」曹睿感慨道:「辛卿适才之言有理。不过朕还是觉得,若赤亭没有打得那般快,恐怕汉中也难得。因而稍稍属意于张合。」司马懿开口说道:「打赤亭之时,臣就在陛下身边,与陛下下了一整日的弹棋。」「以臣来看,赤亭青泥水河谷之战,张合只是统军指挥罢了,功劳与大将军不能等同。」辛毗出了头,司马懿也随后跟上,实在是有趣。曹睿当即伸手指向司马懿:「司空接着说!」司马懿道:「那一战并无多少战略在内,哪一方调度得当丶哪一方士气更高丶哪一方能承受伤亡更多,胜负就会分明。」「大魏天子亲自坐镇军中,而蜀军军中只不过是一伪丞相,士气高下立判,此一胜也。」「大魏中军更精锐丶人数更多,蜀军兵少势颓,此二胜也。」「有这两胜,张合安能打不赢?不过是调度各部丶稳步进攻罢了。张合借的是陛下的威势。」曹睿笑着说道:「司空真是好伶俐的言语!」「司空与辛侍中所言有理,那此事朕也不再犹豫了。」「此番得了汉中,实乃大胜丶与去年征吴时相仿。大将军增邑两千户丶征西将军增邑一千户,这个安排可还妥当?」辛毗略显迟疑的说道:「圣意如此,臣等安能置喙?不过臣有一虑,去年大司马增邑两千五百户丶今年大将军增邑两千户,是不是有些区分开了?」曹睿答道:「正是区分。二人都是首功,但在朕看来吴强蜀弱,攻吴之功比攻蜀要重些!」「这也是朕给朝廷众臣的一个区分。」辛毗拱手应下,再不多言。曹睿点头:「那牵招丶郭淮丶陆逊三人呢?」司马懿道:「臣以为牵招可得八百户,郭淮五百户足矣。而陆逊不应增邑。」曹睿看向卫臻辛毗:「你们二人觉得呢?」卫臻顿了一顿,也出言说道:「臣附议。」辛毗接话道:「臣也附议。」曹睿点头:「八百丶五百之功合理。陆逊的功劳,朕拿吴侯之爵丶千户封邑给陆逊兑现过了。」「此番就不再赏他了。」此时正值上午,徐庶丶卢毓二人来的也快。就在曹睿与三名臣子论功之时,徐丶卢二人已经到了书房外候着。锺毓进来询问,曹睿招了招手丶示意锺毓将徐庶与卢毓领进来。两人拜见之后,曹睿开口问道:「徐卿为大魏操持农事和屯田事,卢卿在为大魏修律。洛阳城除了尚书台,如你们二人一般忙碌的恐怕不多吧?」徐庶拱手答道:「食君之禄丶为君分忧,这乃是臣的本分。去年陛下改制屯田以来,豫州屯田粮食徵收之量少了一成定数丶实际所得才少了百中取三。」「陛下深谋远虑,屯田减租实乃利民的善政。」曹睿点头,而后又问了卢毓修律之事。得知修律已经完成三分之一后,开口向徐丶卢两人问道:「徐卿丶卢卿,愿不愿意到朕身边做一任侍中啊?」 第365章 後宫之事 听闻皇帝此语,卢毓几乎都愣在了原地,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徐庶显然淡定的多,从容的拱手行礼应下。不怪卢毓惊讶。虽然卢毓此前做过两千石太守,但太守和太守可不同。只有魏郡丶陈留丶颍川丶南阳丶河内这种大郡才与刺史相仿。按照卢毓的年龄资历,做到刺史一级还要很久。可现在被皇帝命为侍中,却如同走了捷径一般。太和年间的侍中,和汉时丶大魏黄初年间的侍中,完完全全是两回事!就拿此次西征来说,除了丁忧居家的王肃之外,杨阜丶陈矫都当了一州刺史。杨阜后来还被皇帝召回洛阳,做了九卿之一的光禄勋。更别说还有此前的刘晔与黄权二人。朝野上下早就议论过,日后非侍中做不得一州刺史。卢毓虽然清正,但如何又不想做得高官呢?士人也要追求功业!徐庶是做过御史中丞的,明白官位丶职务不过依君王好恶而定。从九卿转侍中,倒也没有太大的心理波动。曹睿与徐庶聊了两句后,笑着看向卢毓:「怎麽,卢卿不愿应吗?」卢毓这才恍然答道:「臣愿为侍中随侍陛下左右。臣近些时日修律有些疲乏丶精神不振,突闻重任有些愣神,请陛下治罪。」曹睿道:「累就歇几日丶勿要这般劳累。朕看你眼周都黑了一圈。」「修律非一朝一夕之事。卢卿做了侍中,修律的事也同时帮朕盯着。」「还有徐卿。」曹睿看向徐庶:「屯田诸事卿也给朕盯好了,制度稍见起色,万万不能荒废!」徐庶应道:「陛下放心,天下屯田之事丶皆在臣心中装着。」司马懿在一旁笑着说道:「陛下慧眼识珠丶又从朝中选了两名好侍中。徐侍中精习庶务丶卢侍中清理明断,皆是大魏英杰之才。」曹睿点头:「没错,徐卿和卢卿的才能,朕早就知晓了。侍中应有四人,如今只有三人丶还差一人。」「不如诸卿猜上一猜?若谁猜到了,朕也有彩头赏赐下来。」看着皇帝带笑的神情丶显然今日心情畅快。在场众人也陪着皇帝一同猜了起来。辛毗猜到赵俨丶司马懿猜到裴潜丶董昭猜到王凌丶徐庶猜到崔林。卫臻直言表示不猜,而卢毓猜的则是王昶。曹睿笑着拍了拍手:「听了诸卿之言,朕实在欢喜。非因游戏之乐,而是有感于大魏人才济济丶朕有这麽多才智之士可以选择。」曹睿指向司马懿:「还是司空最知朕心意。朕有意将裴潜召回洛阳。」「司空是怎麽猜到的?」司马懿摊手说道:「臣只是见侍中屡屡外放为刺史。此时侍中有空缺,说不得也会用刺史来补。」「而当下各州,雍州和洽丶秦州陈矫丶凉州司马孚丶幽州刘晔丶豫州黄权丶兖州孙资丶扬州蒋济,都是近两年由朝中放出去的。」「没动静的只有青州王凌丶徐州吕虔丶荆州裴潜丶冀州吕昭丶并州梁习五人。」「五人之中,惟有裴潜贤明最着。因而臣猜到了裴潜。」曹睿点头,随即扫视了一圈众人:「为何朕常以司空为智囊,就因为司空智计百出丶为朝中之冠!」司马懿尴尬一笑:「臣不过心中揣测而已,恰好中了丶非臣之能。」曹睿拿起桌上的一个白玉镇纸,伸手递给了司马懿。司马懿接过后,十分自然的谢了赏赐。动作丝滑丶行云流水一般。曹睿笑道:「司空是有能的,为何谦虚?诏裴潜回洛阳后,让毌丘兴去荆州任职吧。」「毌丘兴?」司马懿问道:「此人也能做刺史吗?」曹睿看向司马懿:「司空以为此人如何?才能不够丶还是德行有缺?」司马懿摇头道:「禀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毌丘兴本为将作大匠,多年未履任州郡。其子毌丘俭又刚刚做了中领军。」「父子同为紧要重任,恐怕不好开这个惯例。」董昭听闻此语后略有不快,插话道:「都是忠臣,想必无妨。再说,父子二人同朝为两千石丶也是一段佳话。」司马懿笑了一声:「董公说得也对,是我失言丶忘了董公父子也同为两千石了。」董昭也不是什麽良善性子,双眼一眯盯着司马懿扬起嘴角,挑衅般的说道:「父子同为两千石,这才不过四千石而已。哪有兄弟一万两千石显赫?」「一个三公丶一个刺史,光耀门楣!」司马懿眼神阴冷了一瞬,但想到不能再御前失仪,随即束手扭头转过身来丶再不看董昭一眼。曹睿难得见识到这一幕,此时也笑着说道:「举贤不避亲,何况为官呢?你们二人若是这样说,岂不羞煞了司马子华?」「朕可是记得。司马芝之妻是董公侄女丶又是司空族弟。这般算起来,你们二人还算沾亲呢!」皇帝给了台阶,司马懿比董昭又年轻一些,知趣的朝着董昭拱手:「是我失言了,董公海涵。」董昭变脸也一样快,笑呵呵的说道:「老夫说错了话,还望司空见谅。」实际上刚才司马懿说话,真没有半丝揶揄董昭的意思,是董昭自己过于敏感丶联想到了。心中对董昭也多了一些不满。董昭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是不是刚才在东阁之中丶被皇帝点到了自己和满宠的籍贯后,有了些许的失态?好在两人只对呛了两句,就被皇帝拉架般的给劝开了。董昭自以为皇帝心腹,又因年龄渐长顾忌渐少,说话也不再掩饰心中所想。而司马懿也认为自己是陛下智囊。陈群录尚书事都被拿掉了,自己先是晋了三公,从征两次又增了一千多户封邑,也是志得意满。更何况……以司马懿和董昭之智,竟心照不宣的觉得丶当着陛下之面吵一吵反而更好。……大略之事分派下去,由臣子们来做就够了。到了下午,曹睿就返回到了后宫之中。曹睿本想习练剑术或者射术,却被身侧随行的太医谏止了。太医张纯禀告称,休养元气要持续百天,不得再行劳累。曹睿也从善如流,从而让马车开往卞太皇太后的宫中。有一事还是要与她商议的。「拜见皇祖母。」曹睿面色和善的朝着卞氏拱手。「睿儿怎麽今日得空来我这了?」卞氏笑着起身迎道。作为典型的孤寡老人,卞氏见到曹睿还是颇为开心的。孙子与儿子不同,言语之间从不顶嘴。更何况又将植儿禁锢解开,卞氏看曹睿自是满意异常。曹睿自顾自的找了张椅子坐下,挥手赶走了殿中随侍的宫人后,开口问道:「朕有一事要找皇祖母商议一下。」卞氏有些惊讶:「哀家已经垂垂老矣,哪里能为睿儿出什麽主意呢?」曹睿摇头道:「不知皇祖母记得虞氏吗?她已经在冷宫中待了两年,她家人又屡次托毛嫔求情。」「虞氏对朕丶对皇祖母丶对大魏皆是恶语相向,朕不欲与她和好。因言获罪禁锢两年,如今大赦丶也该将她开释了。」「若将她从冷宫放出,却又不知如何处置。总不能让她回河内家中吧?」卞氏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叹道:「睿儿欲杀她麽?」曹睿摇头道:「朕不愿做此事。后宫是朕与皇祖母的家,哪有在家中杀人的道理?」卞氏抬头丶略带赞赏的看了曹睿一眼:「为君要立功业丶也要有一颗仁心。武帝在时,对后宫之人从来都是温柔体贴。而武帝在外征战数十年,后宫也从未给他添过乱。」「睿儿说的不错,万万没有在家中杀人的道理。既然如此,就将虞氏放逐到邺城宫中,给她一处偏殿安居就好了。」曹睿点头:「就依皇祖母之言,让虞氏去邺城闲住好了。」卞氏面容慈祥的点了点头,但看到曹睿并没有任何欢喜的意思,心中猛然一怔。卞氏此时,以为曹睿想到了文昭甄后的事情,才说不欲在后宫杀人的。而此刻曹睿因卞氏提到邺城,想起了邺城校事的分派。自从西征之后,杨阜丶陈矫二人去职,校事就尽归于辛毗之手。也是时候将校事之权重新分为三份了。只能说,两人此时并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作为祖母,卞氏很明智的没有问任何军国之事,而仅仅是询问了一番曹睿的身体状况。得到并无大碍的答案后,卞氏这才满意下来。离开此处之后,曹睿又到郭太后那里打卡问安了几句,而后又去了孙鲁班所居的宫中。没错,在当下曹睿后宫人数并不多的情况下,孙鲁班作为怀有身孕的婕妤丶也能独自混到一间小些的宫殿。出名要趁早,当妃子也是一样。由于有了毛嫔的例子在前,曹睿也更懂得安抚在孕中的女子。两人一同用着晚膳之时,曹睿将话题又扯到了陆逊身上。孙鲁班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箸,开口问道:「这麽说来,陆逊此番给陛下立下大功了?」曹睿点头:「陆逊率羌骑迂回作战,从侧面打到了蜀军后方,朕在赤亭打得才能快些。」身为孙权之女,又曾和孙登一同进学,孙鲁班是个难得有军政见识的女子。曹睿并不需要孙鲁班能帮到什麽,当然也不会听孙鲁班的进言。能有个亲近之人聊聊这些事情,对一个孤家寡人的皇帝来说丶已经足够了。 第366章 似有所悟 孙鲁班有了腹中胎儿作为依仗,言语间撒娇和玩笑的意味也更多了些。「陛下将吴侯爵位给了陆逊,恐怕妾身父亲在武昌听到后,会气得摔酒樽了。」曹睿笑道:「此话怎讲?朕的这个岳父,脾气难道也这麽大吗?」孙鲁班睁着一双狐狸眼,看向曹睿丶神情略微浮夸的说道:「陛下或许不知,妾身父亲夙来脾气不好,酒后也常常责骂臣子。」「不过酒醒之后常常都会道歉,凭着吴王的脸面,倒也没有几个人真和他较真就是了。」曹睿哈哈一笑,从孙鲁班这个孙权女儿口中丶听到的孙权形象,与从大臣话语中知晓的孙权模样,还是有些许不同的。曹睿调笑着问道:「那你也不怕气坏了他?」孙鲁班抿了抿嘴,低头轻抚了一下自己隆起的腹部,而后看向曹睿说道:「臣妾素来知晓,只有妾身父亲气坏别人的说法,别人是气不坏他的。」「况且,」孙鲁班笑了一声:「陛下对臣妾这般好,若有朝一日平了荆州扬州,总不至于杀了妾身父亲吧?」曹睿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这件事不在朕的身上,而在你父亲的身上。」「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朕自能宽宏大量,却不能容忍他顽固不化。」孙鲁班似乎毫不担心:「臣妾知道,从臣妾入宫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了。」「且不说臣妾父亲了,陛下对陆逊这般优厚,大臣们难道没有非议吗?」曹睿说道:「怎会没有?有人说朕在陆逊未立寸功之时,就赏了他县侯和千户。还有人说,陆逊年纪太大丶朕不该把公主嫁给了他。」孙鲁班撇了撇嘴:「妾身是见过陆逊的。陆逊四旬有五,才学地位皆有,人又出身大族丶仪表堂堂,难道很委屈吗?」曹睿点头道:「朕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毕竟是个降将,在大魏为官只有一年多。大将军让陆逊守沓中,朕也同意了。」「让陆逊好生待个几年,朕再视情况与他重用吧。」孙鲁班点头,又拿起象牙箸来继续用膳,嘴角还扬起了一丝笑意。曹睿纳闷道:「大虎在笑什麽?」孙鲁班抿嘴不答。孙鲁班从未告诉曹睿,昔日在武昌之时,孙权还曾经有将他许给全琮之意。此时想到了这个旧事,却是万万不能与皇帝说的。陪孙鲁班用过晚膳之后,曹睿告别了大虎丶又乘车前往郭瑶之处过夜。翌日晚间,又是郭瑶之处。再后一日,还是郭瑶之处。三日后的清晨,曹睿一身素白绸袍坐在铜镜之前。郭瑶也着睡袍,在后用梳子一寸一寸的为曹睿梳理着头发。曹睿满意的看了看铜镜中的倒影,轻声说道:「朕突然想到了去年冬天。」「那时正是后半夜,朕从你这里被内侍叫醒,得知了陇右军情。朕读军报甚急,你赤脚踩在地上丶替朕披上了大氅。」「你还记得吗?」郭瑶低下头来,轻声说道:「妾身如何不记得?倒是陛下,一忙起来连身子都不顾了,竟然还记得这些?」曹睿调笑道:「如何不记得?大氅火红丶地砖青黑,衬着瑶儿的小脚葳蕤生光,雪白一般,如何能忘?」郭瑶假作嗔怒之状,轻捶了一下曹睿肩膀,又柔柔的将曹睿的头发束起,插上了一只桃木的簪子。「妾就不给陛下戴冠了。今日有大朝会,左右都是要穿冕服的。」曹睿问道:「这个簪子朕未见过,哪里来的?」郭瑶道:「是妾自己为陛下做的。陛下看看形状如何?」「甚好!」曹睿起身,穿上了常服之后,出门后转头说道:「今晚莫要等朕了,朕要在书房住一晚丶歇息一晚,明日再见你。」郭瑶轻咬嘴唇,且羞且恼的跺了跺脚。看着曹睿的背影逐渐远去,郭瑶回过神来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真如陛下所说的那般雪白吗?……按此前的惯例,大朝会都是每月初一之时举行的。但眼下涉及到征蜀回来的封赏,因而在月中就开了一场。朝会之上,中书监刘放宣读旨意,将早已拟好的封赏颁布下来。曹真以下,张丶牵丶郭丶陆各将立下大功,其馀中军丶外军各两千石,封为列侯的也有二十馀人。留在洛阳的臣子们,许多人的眼中都流露出慕羡之色。军功封侯容易,文臣封侯相对来说就更难了。所谓列侯,其实就是侯爵,是县侯丶乡侯丶亭侯的统称。普遍作为恩荫赏赐的关内侯,并不算在列侯之内。自黄初年间起,列侯的赏赐就已经有泛滥的迹象。黄初三年,黄权降魏之时,区区万人的军队之中,被封为列侯的就有四十二人。大魏对降臣的大方程度大抵如此。而曹睿即位之后,除了给洛中九卿两千石丶以及各地刺史守将中,功大却未封侯之人封了侯爵,此外的封侯已经非常克制了。此番封侯的二十多人,大多数都是封邑不到三百户的亭侯。但对于这些人来说,也算是一个难得的成就点了。朝会临近结束之时,刘放又手持诏书,公布了诏陈群回洛阳为新一任司徒丶以及大赦天下的消息。一时间殿中山呼万岁。不论这些人赞扬是真心或者假意,回到洛阳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就结束了。而司马懿刚刚结束朝会之后,就遣人快马离开洛阳丶向北驰往温县老家,召长子司马师返回洛阳。第二日下午,老家祖宅中正在读书的司马师就接到了父亲书信。收到书信还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司马师便随着家仆骑上快马丶飞速向南而去。夜间,宿在了黄河渡口边的驿馆内。手持司马懿的司空府属官凭,司马师得到了驿馆内最好的一间屋子。第三日下午,司马师便进了洛阳城,直直驰到了司空府内。「兄长!」听闻司马师归来,司马昭不顾诧异之情丶飞快的从后堂跑了过来:「兄长来的这般快,竟与父亲说的一样!」与亲弟拥抱了一下后,司马师笑着问道:「子上,父亲是怎麽说的?」司马昭答道:「父亲原话说,从洛阳到温县,来一日丶返一日,子元两日必至。」司马师笑着摇了摇头:「父亲还在宫中当值吗?何时才能回来?」司马昭道:「再有一个半时辰,父亲应该就能归家了。」说罢,司马昭盯着司马师的脸庞看了半晌:「兄长在老家过得是什麽日子?怎麽看上去胖了一圈?」「对了,大嫂怎麽没随兄长一同回来?」司马师笑道:「在温县如同禁足一般,每日除了读书就是吃睡,安能不胖?」「你大嫂怀胎六月,不方便随我一同骑马赶来。我已嘱咐族中之人,用马车一日二十里丶缓缓将她送回洛阳。」司马昭道:「兄长安排妥当。」司马师问道:「子上,母亲在何处?速速带我去见?」司马昭笑道:「母亲这一年想起你常常哭泣,我怎麽安慰都没有用。如今你一回来,估计她又要哭起来了。」司马师重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不在家,父亲也不在家,多亏子上担起重任了!」相比司马师,司马昭年龄更小丶心智也更纯良一些,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兄长不要夸我了,走,快去见母亲吧!」司马师点头道:「走,你我同去!」……司马懿家中用餐之时,素来都是不能言语的。晚饭用过之后,司马懿将司马师独自叫进了书房。司马昭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本能的张了张嘴想要发问,却还是忍住了。关起门来,司马懿看着自己这个一年多没见的长子,轻声叹道:「一年多了!自子元生下来后,为父从未与你分别这麽久。」司马师笑道:「父亲勿忧,儿子这不是很好吗?胖了一圈,徽儿腹中还添了个子嗣。」司马懿道:「有子嗣当然是好事,我家后继有人!」「子元在温县待的这一年多,可有所感丶可有所得?」司马师道:「儿子当然有所感,也有所得。不知父亲想听什麽?」想听什麽?司马懿微微皱眉:「先说一说,你这一年多被禁锢再被开释,心中对朝廷都是怎麽想的?」司马师叹道:「不瞒父亲,一开始儿子心中是恨朝廷丶恨那些建议禁锢士子的大臣们的。」「但过了半年多,到了冬日丶听闻父亲随军一同西征之后,儿子心中不知怎得丶突然就不恨了。」「为何不恨?」司马懿好奇道。司马师答道:「儿子一直以为是别人的错,后来想清楚了,才知道是自己的错。」「你又哪里有错?」司马懿听得直皱眉,似乎一点都不明白自己长子的心思。司马师开口说道:「儿子错了,错在要学那些士人养望,学士人在洛阳安心读书!」「当今之时,读书能有什麽出息?儿子要入军中学军略,执掌军队立下军功!」 第367章 家庭教育 司马懿眯眼看向自家长子,也不动怒丶反而继续和声和气的问道:「子元欲要入军队立下军功是吗?」司马师点头:「正是。」司马懿继续问道:「军功也有许多。破城丶克阵丶斩将丶夺旗丶坚守这五种,子元想立哪种?」司马师微微一愣,脱口而出说道:「父亲,我想随王师攻克吴蜀,立下不世功业!」「为一先锋即可!」「好,有志气。」司马懿道:「若是你做了先锋,你能领多少兵丶做下多大功业?」司马师抿了抿嘴:「父亲,我能带五千兵,为国家攻破偏安自守之贼!」「五千兵做先锋?这麽简单吗?」司马懿自言自语了一句,抬眼看向司马师:「为父此次随朝廷大军西征蜀国,从洛阳到长安丶再到陇右丶祁山丶汉中,可以说大小军情无事不晓。」「你可知此战先锋是谁?」司马师想要进入军队领兵,其实并非真的对军队有什麽特别的好感。大魏现在不重佞幸丶不好外戚,朝廷中的上升道路基本只有两种。文或武。作为一个传统的士子,文官路线自然是先孝廉丶后做郎官。此后或被发往各地县中为任丶或留在尚书台及洛阳各个官署。司马师在二十岁的年纪被朝廷禁锢,对朝廷丶以及朝廷内的官员,是存在一种幻想破灭的失望之感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文官路线不愿走,摆在眼前的只有统兵武官的选择。司马师二十年的成长历程中,并未对军队有过什麽深刻的了解。父亲司马懿与他教导的也只是政事人心,从无军事。军功一问,先锋一问。这两问彻底将司马师问懵了。司马师自我斗争了好一会,叹气说道:「父亲,我对西征之事并不知晓。还请父亲指点。」司马懿点头:「略阳一战,先锋乃是镇西将军牵招牵子经。赤亭一战,先锋是前雍州刺史丶现任征蜀将军郭淮郭伯济。」「而征讨汉中之时,先锋更是大将军曹真本人。」司马懿眼神愈发锐利的看着司马师:「子元,你能做得了这样的先锋吗?」司马师从父亲的目光里感觉到些许压力,低着头回答道:「是我想偏了。父亲,我原以为所谓先锋,不过是率领几千人为大军前列。」「却从未想到是这般重要之职。」司马懿道:「牵招年已六旬,郭淮本是幸进之人丶但现在也四十多岁了。」「镇西将军丶征蜀将军,这种职位哪是能靠在军中立功能做到的?」「就算你智勇卓群,但你现在二十岁丶欲要在军中苦熬多少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司马师道:「是我疏忽了,不知晓这些内情。」司马懿又问:「你可知此战大魏收了汉中,死了多少兵士?」司马师抿嘴不答,只是目光垂下丶摇头以示不知。司马懿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子元,你不知兵丶为父不怪你。」「这天下高官贵戚无数,真知兵的又有几人?不晓兵事妨碍不了你的富贵。」「但子元,你方才分明说要入军中丶掌军队立战功,却连这些军中最基本的事情都不知晓。三千兵丶五千兵说起来如同儿戏一般,那是三千条人命丶五千条人命!」司马懿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一双鹰眼盯在司马师脸上之时,还是让司马师感觉极为不自在:「你想从的是什麽军丶又想立的是什麽功?」「司马子元,自你开蒙之后丶无论朝中事务再忙,十馀年来丶言传身教我又何时断过?」「不过是在温县老家读了一年多的书,没耽误你长胖丶没耽误你生子,却将你的锐利丶你的志向都磨没了!」「宦海浮沉,你知道浮沉二字怎麽写吗?就这般耐不住性子?」司马师本能的想要逃走,却碍于理智不敢动弹。随着自家父亲一句又一句丶如同锥子般扎入心里,司马师咬着后槽牙丶强忍着自己身子不抖。司马懿作为大魏司空丶加上录尚书事多年的练就的威势,真在二十岁的司马师面前摆起谱来,他还远远承受不住。「司马子元!你在逃避什麽?」司马师再也忍受不住,跪坐在席上的身子顺势拜倒,直接跪在了司马懿身前,抬头与自家父亲对视了起来:「父亲,如今陛下正值壮年丶比我大不了几岁。我二十岁就有了这种被禁锢的『资历』,若是真做了官,日后难道不会因此事被人揪着话柄吗?」「更何况,儿子视这朝中大臣们如同朽木泥塑一般,区区五石散丶就这般大作声势。蝇营狗苟之徒罢了,不关心国事丶却只关心士子们服了什麽!」「儿子不愿与他们为伍!」司马懿起身上前,用手捏着司马师侧脸上的肉来,端详了几瞬后,又猝然提腿向前踹了一脚。司马师全无防备,倒在席上捂着作痛的肩膀,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家父亲来看。司马懿叉着腰丶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司马师:「方才我踢你这一脚,居高临下丶踢的极为容易!」「心中可有不甘?」司马师咬牙答道:「父亲教训儿子,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哪会不甘?」司马懿道:「二十年来,为父从未打过你,今日听你之言却恼怒异常。」「你在为父面前被踢了一脚,能说出这种话来,怎麽不在我面前讲什麽脸面呢?」司马师有些茫然丶不知道该答什麽。司马懿又道:「你是我长子,自然不需要讲什麽脸面。在朝中做官为人臣子,难道也要讲脸面吗?」「就因为朝中掌权之人你不喜欢,怕被人嘲弄丶指点,损了你『庶几能成天下之务』的名头,就不愿做文官了吗?」「我告诉你,当今国家未靖丶文武并重,这不过是暂时的事情。吴蜀两国这般作态,就连十年都挺不过了。」「十年之后你才三十岁,到时国家一统丶文武殊途,武将到时又会如汉时一般,沦为朝中大员手里的刀把子。」「不要做刀,要做执刀之人!」司马师又重新跪坐端正,静静低头听着父亲训示。司马懿道:「子元,为父今日话语重了些,不是有意为难你丶而是让你记住为父今日之话。」「宦途如战场一般,不进则退,哪有还没开始就退缩的道理?」「为父今年还不到五旬,就已坐到三公之位了。再过三十年丶四十年,我司马氏又如何不能两世三公呢?」「河内司马氏,又如何不能如昔日的汝南袁氏一般显赫呢?」「子元勿要担心,有为父护持丶不需担心宵小之言!」司马师点头道:「多谢父亲指点,儿子明白了。」司马懿问道:「明白什麽?」司马师道:「不要做别人的手中刀,要做执刀之人!」「自己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能假以他人!」司马懿微微一愣,儿子的说法与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好在已经点醒了他丶激起了他做官的斗志,其馀想法倒也影响不大。就在这时,司马府的管家从外轻轻敲门:「禀老爷,廷尉高公来到府中请见,已经在前厅候着了。」高柔?司马懿声音略大了些,对外说道:「请他稍待片刻,我马上就至。」说罢,司马懿弯腰将司马师扶起:「走,子元随我一并去见一见廷尉。」「去年我徵辟了高柔的长子高儁为府属,与高柔之间算是有了些默契。」「高柔不是外人。我与他说话,子元带着耳朵丶多听少问就是。知晓了吗?」「是。」司马师一边应着,一边向前拉开了房门,随司马懿身后一同向前厅走去。片刻后,坐在椅子上候着的高柔丶听闻司马懿的脚步声后,缓缓起身,笑着向前迎了几步。「仲达,许久未见丶风采依旧啊!恭喜仲达此番又立大功丶更得圣眷!」话音未落,高柔又看到了身后站着的司马师,开口问道:「子元也从温县回来了?」「见过高公。」司马师说道:「晚辈是今日才从温县回来的。」高柔轻轻颔首,司马懿指向椅子说道:「文惠兄请入坐。不知今日有何要事,劳烦文惠兄亲自登门?」高柔也不客套,坐下后直接答道:「我来寻仲达的确有要事要说。」「何事?」司马懿坐下后,云淡风轻的看向高柔问道。高柔开口:「仲达可记得去年陛下命我主持完成的考课之法吗?」「此事我当然记得。」司马懿点头示意之时,心中却暗自腹诽起来。什麽陛下命你完成的?明明是你自己给自己挖坑,强行认下来的!高柔叹了一口气:「我记得当时陛下行在是在上邽。陛下收到我的上表和初稿后,下令在朝中丶军中丶州郡分别试点。」司马懿点头:「此事我清楚。六部中以工部丶刑部作为试点丶军中以大司马所督的扬州作为试点,各州以凉丶兖丶豫三州作为试点。」「这个名单,是当时我与大将军共同定下,然后呈给陛下的。如何能不清楚呢?」 第368章 考课疑难 高柔又长叹了一声,眉眼之间尽是忧色:「仲达这是只知其一丶不知其二。」「行文回了洛阳之后,我与留守洛阳的卫臻去说执行的事,卫臻却只认下了工部刑部,其他三州以及扬州军事都全然不管丶让我自己去与他们发文。」司马懿笑道:「卫臻哪里做得不对吗?他须只是个管着尚书台的洛阳留守,其他事情不管也是正常。」高柔道:「我与卫臻好说歹说,他却只以军情忙碌作为推辞,还说廷尉之事丶他并无权责来管。就算他不管,与他们说上一说又如何不行呢?」司马懿回应道:「卫臻此人明哲保身惯了,他不管就不管丶你廷尉府发文难道不管用吗?」「不管用,都不管用。」高柔直接说道。司马懿挑眉看向高柔:「文惠兄慢说,此事到底有何曲折?我一直随在军中,朝中许多事情都不清楚。」高柔答道:「卫臻应下了工部丶刑部的考课之事,说晚些给我答覆。」「可我去尚书台找傅巽丶徐邈去问的时候,这两人又将我驳了回来,说工部丶刑部该由尚书台查,不该由廷尉府管!」「还说什麽司马公不在,尚书台并不能应。」司马懿哈哈一笑:「文惠兄不用多想,傅巽徐邈二人都是良善之人。以我来看,他们二人只是想拖些时日罢了,应该没什麽恶意。」高柔摊手,言辞间仍有许多不满之意:「傅巽丶徐邈推辞也就罢了。大家都在洛阳,六部与九卿也是同一位阶,好言相说我也能忍。」「可发往凉州丶兖州丶豫州的文书,却全被他们给驳了回来!还有大司马那边装做无事发生一般,我几次三番给寿春发信,却都无半点回应!」司马懿撇了撇嘴:「文惠兄这事可找不到我,要明日进宫去寻陛下才行。尚书台我还能说了算,州郡和寿春军中,就非我能及之处了。」高柔道:「我明日会去寻陛下的。要是我再不觐见陛下,恐怕陛下就要点头找我了。」「仲达可知,这三州刺史是怎麽搪塞我的?」司马懿忍着笑意:「他们三人是怎麽说的?」高柔满肚子怨气,开口说道:「孙资直接怼了回来,称州中之事不归廷尉府管,只认尚书台与陛下之诏!」「黄权说他得天子信重丶牧一方之民,乃是个为人坦荡的正派君子。让他自己查自己,若考课结论为上等,恐怕会让朝野非议。若结论不是上等,他黄公衡自己都不信!」「黄权让我派人去查他,我廷尉府中也派不出多馀人来!」司马懿轻声道:「孙资被外放兖州丶这是在与你置气,不需管他。到时向陛下请一封诏书,孙资就会比谁都听话的。」「黄权之言倒也没错。哪有自己查自己的道理?」高柔道:「黄权倒还是个君子。不过你弟司马叔达,却半点平日里的君子相都没有了!言语更是过分。」司马懿笑着伸了伸腿:「说了许多,原来文惠兄是来找我告叔达的状啊!」一旁的司马师听得有趣,刚随着父亲话语扬起嘴角,却被司马懿看了一眼丶赶紧将笑意憋回去了。高柔叹道:「司马叔达说的最过分。」「他说凉州并无税赋可以押送洛阳丶也不能调度半点粮草。他这个刺史刚刚上任,若按考课之法丶他这个刺史即刻就要去职罢官。」「他写信来问,说廷尉府是故意要找他司马叔达的麻烦丶还是尸位素餐?」司马懿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几瞬后看向司马师说道:「子元以为做官之人都是温文尔雅的君子吗?」「你叔父在洛阳时如何处境,你也不是不知道。到了凉州,不到一年就成了刺史,说话也这般硬气起来了。」司马师终于敢笑了,向着父亲拱手示意。而高柔看着面前的这对父子,颇显无奈的说道:「你们父子若是想笑就随便你们,若我今日不说,你们早晚也会知道的。」「不过仲达,我须不在乎这些小事。些许言语而已,我度量还没有这般狭窄。」司马懿见高柔如此神色,也收起了笑容正色一道:「文惠兄所虑何事?不妨试言之。」高柔道:「除了曹休置之不理丶视我于无物一般外,傅巽丶徐邈丶司马孚丶黄权丶孙资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有道理的。」「首先要明权责。」「廷尉府是编撰考课法的地方,不是替大魏考课天下官员的地方。」「仲达你看,」高柔目光看向司马懿:「御史台本就有弹劾之权,若再让御史台考课天下官员,那尚书台的吏部岂不虚设一般?」「各州刺史该由谁考课?每州情况都不同,如凉州地处西陲丶自顾不暇,更别说那些边境临敌的州了。秦州丶扬州这些,真能按寻常标准考课吗?」司马懿接话道:「还有军中。军中也是要管起来的。」高柔上身微微前倾,离司马懿近了些。张口欲要说些什麽之时,却侧脸看了看坐在司马懿身后的司马师。「无妨!」司马懿直言道:「我与子元无话不说。」高柔点头道:「仲达,我思来想去,各地州郡官员的考课,应是由吏部负责。中军暂且不说,外军和各地都督丶应是由兵部负责的。」「但尚书台六部,你与卫臻各领三部。兵部归你管辖丶可吏部却由卫臻来管!」「你说,我是否应该这样与陛下说?涉及你和卫臻两人,这才是我今晚来问你的原因。」司马懿摸了摸颌下须髯,却没有直接回应,而是朝着高柔问道:「那六部由谁考课?御史台?」高柔道:「若你未将徐邈叫到尚书台,有他在御史台倒也好说。现在徐邈到了刑部,而御史中丞韩暨韩公至又老迈不堪丶难以任事。」「仲达,你与韩暨相熟吗?」司马懿摇了摇头:「韩暨多年不在洛阳,为朝廷督造兵器丶在各处铁官中巡视,我与他也不熟。」「不过御史台毕竟是御史台。六部的考核可以交给御史台,否则陛下定会有疑。」高柔点头应道:「六部的考课好说。」「尚书台的分划,仲达可有说法与我?」司马懿沉默半晌,坐在椅子上丶微微闭目思索了起来。高柔见状也同样闭目养神。只留司马师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目光一会儿看向自家父亲丶一会儿又看向了廷尉高柔。「文惠兄,我已有决断。」司马懿缓缓睁眼,声音低沉而又稳重的说道。「仲达有何说法?」高柔问道。司马懿道:「我记起当日陛下分割六部的时候,吏部的杨暨是由陛下钦点的。而杨暨曾任屯骑校尉,与陛下关系颇为紧密。」「与其说吏部是由卫臻管着,不如说吏部是陛下本人在盯着。我在宫中看见杨暨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高柔从未知道此事,不免惊呼道:「陛下这般仔细?杨暨事事都与陛下说吗?」司马懿斜了高柔一眼:「我须不是陛下身边的侍卫,我岂会知晓陛下是否事事过问?」「不论陛下问或者不问,杨暨都算不得卫臻的真属下。」高柔颔首:「仲达之语我听明白了。仲达可以将兵部管到底丶卫臻却不能这般对吏部。」「若将考课天下之事交给尚书台,说到底还是仲达身上的担子更重一些?」司马懿装模作样的叹道:「为国家做官自当竭力尽忠,岂能因公事繁琐就推辞喊累呢?」这下轮到高柔笑起来了。高柔指向司马懿,看向司马师说道:「子元要多和司空学一学!他这番说话的本事,我可是学不来的!」司马师知道父亲与高柔二人丶乃是一种同盟般的默契。但毕竟是说到了自家父亲,虽然言语间没有不妥之处,但也不好随高柔一并大笑,只得尴尬的点头应对。司马懿道:「交到尚书台无妨。文惠兄明日何时去见陛下?上午还是下午?」高柔想了几瞬,开口问道:「陛下何时心情更为好些,那我就何时来。」司马懿笑道:「那文惠兄就下午来吧。勿要来的太晚,太晚陛下就回宫了。」高柔轻咳一声,试探性的问道:「仲达,关于陛下在陈仓染病一事,我也听了些许谣言。」「有人说曹真隔绝内外,还有人说夏侯献被外放也是因为曹真之故。」「此事实属隐秘,我也听得云里雾里的。仲达知道的定然更多,可有什麽能够透露出来的?」陛下染病了?司马师听到这一消息,也微微惊诧了一瞬。方才父亲可没有与我说这件事。而且高柔用了『染病』二字,看来并非普通的小病所能概括的。司马师将目光看向父亲,如同一旁的高柔一般。司马懿轻咳了一声,缓缓看向高柔:「文惠兄既然找我来说考课之事,那你我就说考课好了。这件事情隐秘,我不宜多说。文惠兄也不要到外面再问了。」「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第369章 言犹在耳(本卷完,二合一) 翌日下午,宫中演武场内。曹睿一身劲装弯弓搭箭,随着手指轻轻移开,箭矢破空钉在了远处箭靶的红心处,尾羽还在微微抖动。四名侍中现在只有三人,昨日是辛毗和徐庶当值,今日是辛毗和卢毓当值。只得委屈辛毗一个人打两份工了。在皇帝射光了一个箭筒后,辛毗束手在旁丶略显担忧的问道:「陛下,张太医曾说陛下要休养百日,还望陛下以龙体为重丶勿再劳累了。」曹睿转头看了一眼辛毗,又伸手拍了拍腰间的箭囊。辛毗无奈,只得从架子上陈列着的箭囊内丶抓出十支箭矢,上前将其放到了皇帝的箭囊中。抽箭丶弯弓丶射箭一气呵成,曹睿满意的看着再度中靶的箭矢,看向辛毗说道:「太医说得固然有道理,但朕也不能事事都按道理来做。」「射乃君子六艺之一,习之有益。」说罢,抬手又是一箭射出。太医说的话岂能事事都听?张太医还说不能近女色呢,也没耽误曹睿每日往郭瑶房里跑。射个箭而已,小事罢了。待第二筒箭射光后,曹睿微微喘着丶将雕弓伸手递给了卢毓,又将箭囊解下扔给了辛毗。「卢侍中,朕曾听闻你父卢子干也是个能文能武的?还率军平过黄巾乱党?」卢毓见皇帝提到先父,拱手应道:「劳烦陛下惦念,臣先父确是能文能武。」「臣先父曾随大儒马公进学,后入朝为博士丶参与编撰东观汉记。还曾率军平过九江叛乱丶以北中郎将之职迫张角于广宗。」曹睿接过内侍捧来的精细麻布丶擦了擦汗后,转身坐在了后面的椅子上。听闻卢毓之言,曹睿道:「平定黄巾大功一件,不过被灵帝给冤枉了。」卢毓淡定说道:「时逢昏庸之主,臣先父再有才能也始终无法。不像臣一般丶能在洛阳侍奉明主。」曹睿指了指卢毓,笑道:「卢卿才上任几天,就这般会说话了?」「朕记得武帝北征乌桓丶路过涿郡之时,就曾遣人祭拜过你父坟茔。」卢毓答道:「武帝圣德丶臣铭记在心。臣就是那时被徵召为官的。」曹睿又问:「那你族中可有其他族人了?」卢毓道:「禀陛下,臣族中其馀人等丶皆陆续死于丧乱之中。现在族中只有臣一人,并无族人在范阳了。」曹睿笑着说道:「既然家中人少,那开枝散叶就是正经大事。卢侍中的两个儿子都在洛阳吧?」卢毓有些摸不到头脑:「回陛下,臣有二子一女丶现都居于洛阳,并不在范阳居住。」曹睿道:「那就遣一个儿子回老家居住吧,正好给你们家多添些人口。」「对了,走的时候和朕说一声。朕到时遣人备些礼物丶也算是应和武帝祭拜你父一事了。」虽说卢毓果断应下了,可内心之中还是有些困惑。自己做了侍中,可还没与陛下亲近到可以畅谈这种事情的程度吧!可卢毓不知道的是,他的后代会延绵数百年丶传出多大的名声。此事与曹睿并无什麽干系,但是顺水推舟说这麽两句,倒是他作为皇帝丶日常中的一件趣事而已。另一边侍立着的侍中辛毗早就见怪不怪了。陛下谈论政事军事之时,大体上是个睿断英明之君。可每在做无关紧要之事的时候,言辞总是让人摸不到由头。君心难测啊!就在这时,散骑侍郎杜恕快步走了过来,拱手禀报导:「禀陛下,廷尉请求觐见丶此时正在宫门外候着。」曹睿点头道:「廷尉来找朕了,若他今日不来找朕丶朕过两日也要宣他的。」「走,回书房。务伯,让高柔也过来。」「遵旨。」杜恕领旨后转身小步跑走,而后面的曹睿带着辛丶卢二人,慢悠悠的向书房走去。辛毗道:「陛下,校事报称丶廷尉昨夜入了司空府,停留了半个多时辰方才离去。」曹睿看向辛毗问道:「他去找司马懿做什麽?」辛毗道:「臣无从得知。不过臣大略揣度,似乎应是为了考课一事。」「此前陛下在西面,廷尉曾为考课之事丶去尚书台寻傅巽丶徐宣二尚书,却被傅丶徐二人驳回,似乎还在尚书台中起了争执。」「而司空是录尚书事,尚书台正在他的管辖之下。」曹睿一边活动着微酸的右肩和右臂,一边若有所思的说道:「看来是考课之法受阻了?也难怪。廷尉府就不是做这件事的,名不正言不顺,朕又无直接的诏书。」「高柔若能做成,反倒是怪事了。」曹睿与辛毗一边聊着一边步行,资历浅些的卢毓则默默跟在后面,皱眉思索却不发一言。书房中,曹睿接见了高柔。聊了些许廷尉本职的琐碎事情后,高柔有了铺垫丶也开始告起了状。尚书台的傅巽丶徐邈,凉州的司马孚丶豫州的黄权丶兖州的孙资,还有镇守寿春的大司马曹休。有一个算一个,都被高柔告了个遍。期间言辞,比在司马懿府上要更锐利些。自然是要锐利些的。做了几十年官了,卖惨还不会吗?更何况做的是皇帝安排之事,又不是廷尉的本职工作。曹睿作为皇帝,面对高柔有理有据的告状,倒是也没含胡。「廷尉放心,凉州丶豫州丶兖州,朕会派人传口谕斥责他们三人的。」「这三人离的远,可傅丶徐二尚书离的近,就在南宫尚书台中。」看着微微发愣的高柔,曹睿面目和善的笑道:「朕现在就将傅丶徐二人唤来,为你做主!」高柔大惊。至于这麽大阵仗吗??高柔本欲出言拒绝,却因为自己告状在先,无论如何都不好拒绝皇帝『主持公道』的建议。只能拱手应下。大约半个时辰,两位尚书被杜恕领着丶进到了书房之中。徐邈此前来过陛下的书房,傅巽却是第一次来。曹睿淡定挥一挥手:「都坐吧。」两位侍中,还有三名大臣坐定之后,曹睿直接开口问道:「傅卿丶徐卿,廷尉方才找朕告你们二人的状。」「考课之事如何驳回了?」高柔此刻心中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禀报此事本是为了多些苦劳,却没有半点要与傅丶徐二人结怨的意思!陛下将二人唤来丶又欲当着众人询问,这让高柔如何说得清楚?傅巽也是年高老臣丶资历背景样样不缺的。听闻皇帝此语,傅巽朝着高柔的方向扫了一眼,而后起身从容答道:「禀陛下,臣只是以为廷尉制作的考课法有不妥之处。」「当时陛下尚在西边征战,卫仆射下令非大事不得禀报,臣也无法及时给陛下上表。如今臣在御前,请陛下允臣禀报此事。」曹睿点头:「道理越辨越明。傅卿认为考课法有何不妥之处,尽管说来!」「谢陛下。」傅巽微微拱手丶而后挺直腰板正色言道:「臣以为所谓考课,不过是为天下官吏增加事务,让当下的吏治变得更繁琐罢了。」「可大魏当下紧要之事并非吏治,而吏治的紧要之事也并非考课!大魏已有上计制度,又何须再制定考课呢?」曹睿当然听懂了傅巽所言,反问道:「傅卿的意思是说,大魏当下的重点不在吏治。搞清楚大政方针才是对的,再处处抓官吏细节并无用处?」傅巽拱手答道:「陛下圣明烛照,臣正是此意。」「当下已有上计制度,朝廷官员由御史台监督丶各州刺史监督各郡。每逢秋季郡县上计,冬季各郡派遣上计吏至洛阳禀报情况。」「郡县上计丶督邮巡计丶尚书台受计丶御史核计。」傅巽语气恳切的说道:「臣实在不能明白,为何还要再设立层层考课丶为天下官员增加重担呢?」「倘若如此,人人都以考课为目的丶又有谁会愿意做考课之外的事情呢?」曹睿听后沉默了几瞬,缓缓说道:「朕不是说上计制度不好,大略也是行得通的,就是细节之处有失完备。」说罢,曹睿又看向徐邈:「徐卿有什麽说法?」徐邈拱手答道:「臣主刑部,刑部之事只能以官员称职与否来断。天下刑狱之事越少越好,官员又何来争取政绩呢?」「还望陛下明鉴。」曹睿语气平和的说道:「上计制度并非完备,考课之法也不是一无是处。」「既然刚推行到了尚书台丶就碰到了这麽多问题,各州郡丶各军之中的问题只会更多。」「卢侍中。」曹睿侧脸看向卢毓。卢毓站起:「臣在。」曹睿道:「稍后让中书下诏丶令洛阳各两千石官员议论此事。十五日之内,不论对此事褒扬或者贬损,都要就此事上书。」「朕要好生看看,朕的官员们都是怎麽想的。」卢毓拱手应下。傅丶徐二人说完之后,高柔将昨日在司空府内丶与司马懿议论好的建议全盘提出。曹睿没有赞同丶也没有否定,而是从容表示等朝廷官员的上表收齐之后,再行决策。颇为有趣的是,上计制度几乎未将尚书台和洛阳其他官员包含在内。而高柔的考课制度有。方才傅巽丶徐邈二人也极为默契的没提此事……当皇帝难,难就难在对大事小情丶对人心细节的把控之上。若是曹睿不知两者差别,傅巽的言辞岂不更有说服力了?三人走后,曹睿坐在书房之中丶翻起了高柔亲手誊抄丶写有考课之法的小册子。皱起眉头之时,心中也添了一丝烦闷之意。曹睿发现,自己似乎将考课这件事情想简单了。在这个通信不畅丶官员素质参差不齐的年代,搞一个顺畅运行的考课制度本就是难事。更何况,大魏目前的形势也不允许大规模考课。高柔的考课标准,基本都是在汉时的上计制度上不断增项,将考核再度细化的结果。可汉时与现在的情况能一样吗?如今天下尚有吴蜀割据,四方州郡都以军事为重,百业萧条亟待恢复。哪里是汉时的承平景象呢?汉时可以四方州郡采用同一标准,可现在能行吗?正如司马孚所说,凉州与内地州郡相比丶就不可能用同一个标准。每个州的情况都不一样,难道现在要搞出来至少十二州方案?那就真荒唐了。曹睿轻叹一声,虽然发现了考课制度的问题丶但该做还是要做的。现在吴蜀未定,五年之后丶十年之后呢?考课法已经有了雏形,将其细细完善之后丶在五年后丶十年后实行不也行吗?事情总是要做的,没有白费的努力,只不过或早或晚之事罢了。……十五日不过须臾之间。陈群丶满宠丶裴潜等人都回了洛阳。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并州刺史梁习也回到洛阳丶补上徐庶调任侍中后的空缺。而秦朗秦元明则被任命为新任的并州刺史,走马上任。下午时分,曹睿坐在书房之中,正在思索着今晚酒宴见这些臣子之事。王昶从外走入,怀中抱着一摞文书。他一个人还有些抱不过来,于是杜恕丶锺毓二人也在后面跟着帮忙。曹睿指了指角落里的桌案,对王昶说道:「放到那边去吧。中书已经看过这些表文了吗?大略都是怎麽说的?」王昶说道:「禀陛下,表文之间大多都是盲目赞成或者盲目反对的,盲目赞成的人数多些。」「而表示反对的人里,最为言之有物的丶就属大鸿胪了。」大鸿胪?崔林?曹睿问道:「太尉和司空怎麽说?」王昶答道:「臣将华公和司马公的表文,归到盲目赞成这类里了。」曹睿哈哈一笑:「王卿还真是有趣。来,将崔林的表文给朕,朕要亲自看看。」「遵旨。」王昶竟看也不看,回身从杜恕抱着的一摞表文里丶直接拿过最上面的一个,双手递到了皇帝的桌上。王昶就是来送表文的,如今送到丶陛下也知道自己的归类分划,也就告辞离去了。侍中们都不在这里,书房内只有杜恕丶锺毓两个散骑侍郎。曹睿读着崔林的表文,一边读着一边点头。崔林的意思是说,当今朝廷要更好的牧守天下,应当猛抓的事情不是建立制度,而是抓执行。崔林称,自从周朝之时就有考课的办法,而后此法逐渐废弛丶再无用处。重点不在于法案条目的完备,而是在于执行。不是『无法可依』,上计制度也不是不能用。而是『有法必依』,能不能得到执行的问题。曹睿一边赞同着崔林之言,一边想起了后世那些被抓的贪官污吏。难道是国家的制度不够完善吗?还不是执行的问题!没有痛彻心扉的忏悔,只有愿赌服输的坦然。曹睿一边感慨着,一边将手中的表文递出:「来,务伯丶稚叔,你们二人看看大鸿胪的表文。」「一直以来未让你们参与政事。你们二人看看,然后各自说说是怎麽想的。」杜恕本就年近三旬,做散骑侍郎也是有政治抱负的。皇帝让他发表意见,才华如今有了被看到的机会,杜恕自然满心愿意。可锺毓就不一样了。今日是陛下第一次唤锺毓的字。年初锺繇生了场病,比王朗的病还要早一些。当时的钟繇以为自己挺不过去了,就亲自在病榻上给儿子锺毓加了冠,还取了『稚叔』的字。这年岁,提前取字都是常态,没有哪个士人家族丶死板到非要等二十岁再加冠取字。锺毓被皇帝唤了字丶被当做成人一般对待,这让锺毓如何不兴奋激动呢?而皇帝让他回答的事情,反倒是次要的了。两相对比之下,只能说太傅的儿子不愁官做,尚书的儿子没人依靠。杜恕先一步接过崔林表文,细细看了一遍后丶将表文又递给了锺毓。几瞬之后,杜恕深吸一口气,拱手说道:「禀陛下,臣也不赞同考课之法。只不过臣与大鸿胪崔公的看法不同。」「哦?」曹睿扬眉看向杜恕:「务伯是怎麽想的?」「臣以为大鸿胪之言,是提到了律令条例的执行问题。臣去年被陛下拔擢之前,一直在朝中为吏丶每日所做的也都是细枝末节的琐碎事情。」「天下官吏的大抵状况,应该都与臣此前相近。臣以为考课比上计更难,官吏执行起来也会更耗费时间精力。」「可耗费时间精力的事情众多,区区考课还排不到前面。大鸿胪之言不过是在误导陛下。」曹睿笑着点头:「好,有见识。不论你此话正确与否,敢于谏言总是对的。」「年轻官吏的看法,与年长高官的看法自然不会相同。」杜恕拱手说道:「陛下,其实臣还有些自己的想法。」曹睿点头:「说来!」杜恕直接说道:「臣以为考课之法,用作考核庸常官吏倒也无妨,却不能真正的为大魏选拔治国之才。」曹睿问道:「此话怎讲?」杜恕道:「以臣微薄的眼光来看,凡是匡扶时事的大才,哪有一个是从官员中被考核出来的?」「远的不说,就谈当今大魏的重臣们。太傅锺公丶太尉华公丶司徒陈公丶司空司马公,以及卫仆射丶六部丶九卿诸官,他们被朝廷拔擢,又有哪一人是被考核选出的?」「无一不是被朝廷慧眼识出的!」曹睿想了几瞬,笑道:「务伯此语,真有『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之感。」「到了三公九卿,朝廷要慧眼识人丶无需考课。而寻常两千石及其下官员,则可以适用考课了?」「是这个意思吗?」杜恕有些尴尬,一时答不上来皇帝的问题,直得连连拱手告罪。「无妨,朕说了敢于谏言是好事。」曹睿抬手指向锺毓:「稚叔!你怎麽说?」锺毓想了片刻,犹犹豫豫的拱手答道:「臣不懂国家大事,但似乎觉得大鸿胪的言语有些不妥。」「哪里不妥?」曹睿反问。锺毓答道:「朝廷现在要推行考课,而考课尚未推行丶大鸿胪就说执行不好,还未给出什麽有用的办法。」「臣只是认为,为朝廷做事不该是这般态度。」曹睿哈哈大笑:「稚叔,朕看你也伶俐的很!」「这些时日朕也想通了,一项完善的制度殊为不易。哪能由几个官员丶在书斋中凑一凑就能做出来的呢?」「慢慢来,朕等得起!」杜恕丶锺毓两人一并行礼。天色渐晚,曹睿也从书房中启程丶前往早已安排下来的酒宴。曹睿没有叫其馀重臣。除了今日宴请的陈群丶满宠丶裴潜丶梁习四人外,只有辛丶徐丶卢三名侍中在场作陪。这个时代人人饮酒,擅酒之人更是不少。如今大魏外患无虑,也无什麽明显的内忧,可谓是大魏建国以来丶光景最好的一年。皇帝与重臣们饮酒,聊得自然都是国事。而国事又无太多烦忧之处。酒过三旬,众人饮酒的气氛也愈加热烈起来。满宠最为海量,裴潜丶梁习二人则就差了一些。曹睿与满宠提了十樽,而满宠竟回敬了二十樽之多。或许满宠这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向皇帝表达自己的堪用与效忠。而新上任的陈群陈司徒,或许是因为年龄大了,更显得有些醉了。曹睿看到陈群有些酒醉,借着酒醉之意丶端着酒樽亲自来到陈群的桌案之前。「陈公不在洛阳这两年,可是让朕好生思念!」「陈公看现在的大魏,可比朕接手之时更好了些?」陈群起身躬身一礼,也随着皇帝的手势端起酒樽,敬道:「陛下亲率虎狼之师丶平灭吴蜀割据之敌,每战必胜丶所攻皆克,乃是大魏不世出的明君圣主!」「臣为陛下贺,为大魏贺!」「陛下万年!」说罢,陈群端起酒樽一饮而尽。曹睿也笑着向众人敬酒示意,一时间殿内山呼万岁之声回荡不绝。已经两年了,大魏如今一扫昔日颓势,几乎换了个模样。十年之约丶洛水之誓言犹在耳,曹睿又如何能忘? 第370章 幽州边讯 洛阳南北两宫沿袭汉时旧址。与汉时不同的是,如今的大魏皇帝常居于北宫,并不常来南宫。尚书台左近的空地,在今年丶也就是太和三年的春天,修筑了一个约尚书台一半面积的办公场地,号为枢密院。所谓枢密院,其实是在前将军满宠上任西阁之后,在今年春天得了皇帝旨意,弄出来的新机构。西阁领枢密院,掌天下枢机军情。东阁领尚书台,总揽各州郡政事。文武并列,颇有相得益彰之感。枢密院的上下官吏,与原本的大将军府保持一致。太和三年,九月二十九日。下午时分,枢密右监王昶王文舒正坐在值房内丶审理着秦州今年防冬的预案。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从外传来,走着走着丶离得越近时却还跑了起来。「禀右监,这是安北将军从幽州发来的急报。」一名年纪约有三旬的青袍吏员施了一礼,小步走到王昶身前,恭敬的将军报递了上去。王昶接过军报,验看了火漆的完整之后,将其打开读了起来。一字一句阅读之时,眉头也皱得愈发紧了。青袍吏员束手候在王昶桌前,并不敢发出响动。王右监为人严厉,枢密院内吏员稍有做事不妥之处,便会受到王昶的斥责。枢密院有『二王』。右监王昶王文舒,严厉勤勉,从中书侍郎任上被皇帝选中丶派到新成立的枢密院主持工作。左监王观王伟台,和善大度,从范阳太守的职位上调任回京,与王昶同理枢密院之事,颇得枢密院吏员拥戴。王昶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又看了一眼军报后,将其迭好放入袖中。站起身后,王昶指了指门外:「你且回去吧。此事我已知晓了。」「属下告退。」青袍吏员告辞丶小步退走。而王昶此时也郑重其事的向外走去。北宫离南宫并不远,王昶身长体健丶健步如飞,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皇帝的书房外。「锺侍郎,烦请通报一声丶本官有紧要军情要报与陛下。」王昶略微拱手。「右监稍待。」锺毓拱手回应。除了西阁丶东阁的四人之外,其馀臣子见到锺毓之时,就没有不客气的。当今陛下撤了散骑常侍一职,只有散骑侍郎。侍中权重,连带着同为内官的散骑侍郎也渐渐煊赫起来。或许,也和锺毓有个好爹有关。皇帝去年七月返回洛阳后,到今年九月丶长达一年多的时间,一直待在洛阳中并未外出。太和三年与元年丶二年不同,四方并无重大边衅。锺毓看到王昶凝重的表情,心里也有了些许猜度。枢密院跳过了西阁丶这般紧急的直接将军报送来,上一次还是四月时丶蜀国诸葛亮进犯沓中之时。如今不知又是哪里出了问题?曹睿坐在书房的桌案后,接过王昶呈上的军报,看了片刻,竟大声笑了起来。「拙劣,真是拙劣!」曹睿将军报用力拍在桌案上,笑着说道:「王卿,你说孙权怎麽会傻到这种地步?」王昶拱手答道:「禀陛下,臣以为孙权固为大患,公孙渊虽言辞恭顺丶却也是大魏东北的锢疾。」曹睿摆了摆手:「朕的这个便宜岳丈,怎麽就这般不智呢?平白给公孙渊送了这麽多东西。」「稚叔,去将西阁东阁唤来议事。」曹睿对着锺毓说道。「遵旨。」锺毓刚刚出门,司马懿几乎在同一时间不请自来。「禀陛下,幽州刺史刘晔急报,孙权欲册封公孙渊为燕公,公孙渊斩杀孙权使者丶将使者头颅送至幽州。刘晔已将吴使头颅送来。」司马懿在看到王昶的时候,大约就知道何事了。文武两条线。幽州得知如此重大之事,刘晔与夏侯献二人都向洛阳派出使者。幽州路远,又加上是在国境之内,因而两人的使者都是同时出发丶同路而行。只不过进了洛阳城后,一队前往尚书台丶一队前往枢密院罢了。曹睿点头道:「王卿已经和朕说了。」「你们先坐吧,等人齐了再议。」「遵旨。」司马懿与王昶齐齐拱手,而后坐下。片刻后,董昭丶满宠丶卫臻三人已至。曹睿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倚在了躺椅上,冲着王昶努了努嘴:「王卿将此事来龙去脉给诸卿说一说!」「是。」王昶起身,肃容说道:「公孙渊去年夺其叔公孙恭之位之后,本以为能够得到大魏敕封。但大魏一直没有承认公孙渊之官职,公孙渊心中渐渐惶恐。」「自去岁以来,孙权与公孙渊通过海路沟通,已有数次之多。」「三月,公孙渊遣使者宿舒丶孙综等人至建业,为孙权送来幽州良马五百匹。」「今年七月下旬,孙权遣使者张弥丶许晏等人丶携金玉珍宝跨海远至辽东,意图册封公孙渊为燕公。」「公孙渊假意逢迎,却耐不住内心煎熬丶担忧大魏责罚。因而在八月上旬设计诛杀张弥丶许晏,侵吞孙权兵士五千人丶海船五十馀艘。」「并将张丶许二人头颅送至幽州刘晔处,告知此事。同时请求大魏敕封官职。」王昶说完行了一礼:「诸公,就是这般情况。」「坐吧。」曹睿向下挥手示意,开口道:「你们说公孙渊这是忠诚之举吗?」司马懿拱手道:「实非忠诚之举,而是谋逆未遂,与忠诚二字并无干系。」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曹睿笑着点头:「朕也是这般想的。」「公孙渊欲与孙权行背德之举,进展到了一半才良心发现丶幡然悔悟,将人头给大魏送了回来。」「朕该如何处置公孙渊?」董昭轻咳一声,缓缓说道:「臣以为,凡事论迹不论心。辽东地处偏远丶实难控制,陛下应该藉此机会敕封公孙渊,并嘉奖其行。」满宠说道:「陛下,公孙渊丶孙权二人皆贼也。孙权固然可恶,但公孙渊首鼠两端丶行此不义之举,也需惩戒一番。」「名不正则言不顺。大魏一直未册封公孙渊,岂能给他治理辽东的名头?」「如今大魏军队已经休整了一年多,正该对辽东用兵丶以示大魏版图不可或缺之理!」司马懿本想反驳,想了想却忍住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准备看看皇帝如何应对满宠之言。自从去年七月丶满宠应诏回到洛阳丶入了西阁之后。一年之内,先为陛下梳理中军编制丶后又主持考评涤汰各外军丶州郡武官中的庸碌之人。得用的同时,满宠也愈加受到皇帝看重。每每书房议事之时,满宠常常慷慨激昂丶声音洪亮。遇到与其他三名阁臣意见相左之时,常常出言相争。陛下竟也不怪满宠。司马懿心中冷哼一声。岂是你说动兵丶就能动兵的?陛下休养生息之策从未变过,岂能因这种小事便起大战?果然如同司马懿所料,皇帝听完满宠之言,微微摇头。曹睿目光看向司马懿和卫臻:「东阁怎麽说?」司马懿拱手道:「臣以为当赏赐公孙渊,但不应敕封丶也不应用兵。公孙渊此事是对大魏低头,但还远远没到可以奖赏他官职的地步。」「辽东偏远难以进攻,公孙渊也难寇边幽州。」「维持现状即可。」曹睿看向卫臻:「卫师傅呢?」卫臻答道:「臣附议司空之语。」曹睿又问:「枢密院可有说法?」王昶道:「臣也附议司空之语。」听闻王昶之语后,西阁丶东阁四人竟同时看向了王昶的面孔。王昶被众人目光盯着,竟也不动半点丶神态自若风姿依旧,端坐在椅子上。曹睿笑了一声:「好了,朕知道你们的想法了。」「朕也与你们说说朕的看法。」四人这才将目光从王昶脸上挪开,重新看向皇帝。曹睿这是在给王昶解围。枢密院归西阁管辖,正如尚书台归东阁管辖。枢密院权重,本应与尚书台那般丶设立右仆射丶左仆射二人来管的。董昭为九卿之一的卫尉,满宠为前将军。曹睿不欲再为二人加枢密院仆射之衔,而是设立左丶右两监管理枢密院日常公事。如今王昶当着皇帝的面,公然与董昭丶满宠二人意见相左,这就好比六部尚书在皇帝面前,与司马懿丶卫臻同时唱反调一般。王昶想做个孤臣丶不盲目附和西阁,曹睿当然要帮一帮他。左右都是顺手的事,何乐不为?曹睿轻声道:「就在十馀日前丶九月中旬,朕的次子曹延周岁之时,孙权给他送来一艘装满宝货钱粮的楼船作为贺礼。」「孙权给朕写的表文中,言辞恭顺至极。除了实际之事外,孙权该说的虚言全都说了。」「这是九月中旬的事。孙权给朕的信丶最晚也是八月送出的。」「而孙权意图册封公孙渊,船是七月到的辽东,从江东出发只会更早。」「孙权一边在给朕丶和朕的皇子准备贺礼,另一边竟然欲要册封公孙渊?」曹睿环视众人说道:「方才你们说公孙渊首鼠两端,公孙渊再当面一套丶背面一套,难道能有孙权做的这般过分吗?」 第371章 十万火急 曹睿话音刚落,满宠当即拱手言道:「孙权宵小丶其罪当诛!」「臣请伐吴!」伐伐伐,你来出钱出粮?司马懿再也忍不住,直接出言驳斥道:「前将军之言谬矣!」「上次伐吴在淮南作战,这才得以成功。如今孙权谨守长江,我大魏水军又刚在皖口成军不久,哪有馀力再度过江?」「再者说,去年征蜀丶中军空缺的一万员额今年才刚刚补齐。就不能再休养两载吗?」满宠自栩统兵武将,每逢敌国军事总是言辞激进,可心中却明智得很。陛下休养生息的国策,满宠当然知晓,只是做个姿态罢了。被司马懿反驳之后,也当即没了声音。满宠不以为意。按照满宠自己的逻辑,若是连统兵武将都在陛下面前只言防守,陛下又如何相信将士用命呢?曹睿轻声说道:「朕看满卿的说法倒也不是不可。」书房内众人皆惊,难道皇帝突然转了性子丶换了思路丶意图伐吴了?曹睿看向众人:「此前刘子扬与朕的书信中说,大魏荆州丶扬州两处两年多未曾动兵,并不是什麽好事。」「休养生息可以积蓄战力,但打些小仗丶不大动干戈,与敌军低烈度的对峙交战,也能起到磨砺军队之效。」「扬州丶荆州两年未动过,也该动一动丶活动一下筋骨了。」说罢,曹睿从躺椅上起身,正色看向众人:「朕欲惩戒孙权一番。」「诸卿可有良策?」见到皇帝起身丶神情又是这般凝重,众人亦不敢怠慢丶纷纷站了起来。此刻的书房中,有一个算一个丶哪有害怕对吴交战的呢?与孙权打了二十多年,根本就是知根知底!如今皇帝欲要惩戒孙权,用了『惩戒』二字丶便定然到不了国战的程度。损不到国本,那想打就打好了!董昭说道:「陛下,与孙权对峙的只有扬州丶荆州两州。」「大司马都督扬州军事,能动的无非是合肥丶皖口两处。」「若出合肥,则要攻濡须。濡须此地易守难攻,绝非轻兵能取之地。」「若出皖口,则要与孙权在长江上争雄。贾逵的水军操练日短,臣恐贾逵不敌。」「光禄大夫赵俨监荆州军事,也是两处可以出兵。」「或出江夏以攻武昌,或出襄阳以攻南郡。」董昭扳起手指来数:「禀陛下,能选的只有濡须丶大江丶武昌丶江陵四处。」「而东吴沿江防守丶兵员后勤皆可乘大江便利。若要动一处,则四处皆要做出应敌的架式来。」「否则,孙权即可从容聚兵抵御。」曹睿开口问道:「濡须丶大江丶武昌丶江陵四处吗?」「西阁东阁,你们传令尚书台和枢密院,为用兵这四处做些预案来。拿给朕看后,朕再从中选一个。」「兵力调度丶后勤援护都要面面俱到。」「朕不一定要打,但是你们要按真打一般来做预案。知晓了吗?」董昭丶满宠丶司马懿丶卫臻四人同时应下。「好了。」曹睿挥一挥手:「你们去西阁商议吧,朕要去习练剑术了。」「十五日内,给朕一个答覆。」说罢,曹睿甩了下衣袖,抬步向外走去。快走到演武场的时候,曹睿又想到孙权之事,改为向后宫走去。当然是去寻孙昭仪。两年前,也就是太和元年的时候,曹睿精简后宫等阶,将妃嫔们复杂的等阶丶简化为皇后丶贵嫔丶昭仪丶婕妤丶美人五阶。曹睿不欲立皇后,毛嫔作为第二阶的贵嫔升无可升,俨然为后宫之首。而孙鲁班作为第四阶的婕妤,诞下皇子后也不能不赏,被拔擢到第三阶的昭仪。毛贵嫔丶孙昭仪,这是后宫唯二诞下子嗣的妃嫔。在毛丶孙二女之下,婕妤只有郭瑶一人,其馀众女都为第五阶丶也就是末阶的美人。曹睿在朝中素来大方。只要是于大魏有用或者有功之人,分派官职丶赏赐爵位都不在话下。可曹睿在后宫就没这麽大方了。原因也简单。朝廷的官员可以罢官去职,可以转到他任。朝中丶军中丶州中丶闲职,各色职位至少数百。而后宫中的等阶只有五个。若无事降等,那也过于无情了些。因而在后宫中就『小气』了许多。曹睿到了孙鲁班之处,稍微逗弄了一会曹延之后,孙鲁班就知趣的将儿子交给奶娘,与曹睿二人单独对谈。孙鲁班凑过身来,撒娇道:「自从延儿周岁那天后,陛下就没来过妾身这里,都半个月了。」「今日怎麽下午得闲了?」曹睿笑道:「朕有些关于你父亲的讯息,想不想听?」孙鲁班眼神一亮,但转瞬又嗤笑了一声:「妾如何不想听呢?可每每从陛下这里听到妾身父亲的消息,都是国事丶哪有家事?」曹睿一笑:「家事自有书信,朕又不禁你与你父母通信,哪里用得着朕亲自来说?」「今日也是国事。」孙鲁班起身走到曹睿的椅子后边,纤手抚上肩头丶轻轻向后拍了一拍。曹睿会意,身子向椅背处倚得更深了些,头枕在孙鲁班柔柔的胸前,轻闭双眼。两只素手抚上曹睿的额头,指腹轻轻揉着额头两侧的穴位。一口浊气长呼出去,曹睿满意的微微颔首。孙鲁班娇笑一声:「陛下若有要说的,现在可以与妾身说了。」国事烦躁之时,被孙鲁班这般按上一按,精神也会好上许多。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后宫诸女之中,大多一见面都会邀宠撒娇。这般体贴知意的只有孙鲁班一人。或许这也和家教相关。除了孙鲁班之外,再无一人可以在家中学到丶如何安抚一名君王的方法。曹睿歇了片刻,方才将书房内听到之事缓缓说来。孙鲁班轻叹一声,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不停:「妾的父亲总是这般,因所求甚大而盲目信人,总以为自己付出真心丶别人也会以真心相待。」「如今被这个辽东人骗了,也是难免的事情。」曹睿微微睁眼,扭头欲要看孙鲁班一眼。却因后脑动了几下,被孙鲁班会错了意丶以为是在使坏。「陛下别动,再动妾身就不按了。」孙鲁班调笑道。「好,朕不动。」曹睿也带着笑意,继续闭眼问道:「方才你说的话可有实例?」孙鲁班道:「怎麽没有呢?」「鲁肃丶吕蒙丶陆逊……这些人都是被妾身父亲信任重托,却常常做的不如人意。」「陛下难道不知道陆逊吗?就是因为他的方略失误,妾才到了陛下这边。」曹睿回应道:「这麽说来,朕现在坐着这般舒服,还要谢谢朕的妹夫了?」「你可怪他?」孙鲁班白了一眼:「怪什麽?这般说起来,他还是是妾和夫君的媒人呢。」曹睿笑了几声后,又轻声道:「不瞒你说,朕要对南边用兵了。」「孙权对朕首鼠两端,一边卑辞对朕丶一边挖朕的后路。若不示以惩戒,不足以显朕和大魏的威风。」孙鲁班轻柔的叹了一声,夹着嗓音说道:「妾的夫君要打妾的父亲,妾又能有什麽办法呢?」「嫁夫从夫,若陛下上阵丶妾就为陛下捧着箭囊。」曹睿笑道:「不怪朕?」孙鲁班笑了一声,嗓音恢复正常:「怪什麽?大魏和吴国打了二十年了,要打便打嘛!」「妾早就与陛下说过了,若妾的夫君赢了丶有妾在洛阳,总不至于让孙家都丢了性命的。」「败了也不失皇亲国戚,天下哪有这麽好的事情呢?」曹睿问道:「真这麽想?」孙鲁班点头:「真这麽想!臣妾以为,妾父亲每次书信卑辞以对丶每次都送这麽多的礼物,恐怕也是在应对这些事情。」曹睿抬手握住了孙鲁班的右手,轻声道:「既然你如此豁达,朕也给你一个承诺。」「若真到了那个份上,如果有留他性命的道理,哪怕只有一条,朕也会看在你的份上丶留孙权一条性命。」孙鲁班低头在曹睿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好了,妾知道夫君的心意了,勿要再说这些了。」「今晚想用些什麽膳食?就留在我宫里吧,我遣人去准备。」曹睿道:「老样子吧,还是那八个菜,不用变了。」孙鲁班答道:「妾知道了,稍后便遣人去准备。」就在此时,两人所在的里间之外传来了交谈之声。孙鲁班听到自己侍女阻拦毕进的声音,可毕进言语甚急,竟称有十万火急之事,连连向内闯入。毕进走到门外,高声向内呼道:「陛下,陛下,老奴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说!」孙鲁班走了几步,拉开了门,表情不善的盯着毕进的丑脸看去:「何事要说!不知我与陛下在内吗,如何要打扰?」毕进却不顾孙鲁班半点,直直的看向曹睿:「陛下丶陛下!寿春急讯,大司马病重!」曹睿霍然起身,三步并两步丶上前抓住了毕进的衣裳:「怎麽回事?大司马如何病重?」毕进急忙说道:「枢密院说,大司马坠马摔到了后脑,如今仍然昏迷不醒!」 第372章 所谓都督 曹休病重?大司马曹休病重?这等消息传来,让曹睿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曹睿右手紧抓着毕进的衣裳:「给朕说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毕进声音略带颤抖答道:「方才在陛下回了后宫之后,枢密王右监去而复返,还带来寿春使者丶一个唤作曹弃的人候在宫外。」「王右监见了满将军,满将军与董公一同唤内侍来寻陛下。书房处的内侍来寻老奴……」曹睿甩开毕进,怒道:「朕没问你这些!关于大司马的事情还知道多少?」毕进更加慌张了:「老奴不知。前来报信的内侍说,西阁东阁都在候着陛下了。」既然西阁东阁都候着了,那麽此事定当非虚。曹睿一刻未停,直接抬腿向外走去:「朕知道了,这就去书房。」身后的孙鲁班见曹睿急切要走,连忙问道:「陛下,外面风大丶该披上外袍,勿要着凉了。」曹睿已经走出几步,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到殿外骑上御马丶即刻向书房行去。深秋的风吹过脸颊,已经有了些冷刺之感。身下白马的四蹄飞驰,马蹄声回荡在宫内道路的墙壁间。皇帝的白马谁不认得?路旁行走的宫人内侍纷纷避让行礼。离书房越来越近了,曹睿被冷风这麽一吹,心也渐渐静了下来。如今大魏外镇重将,西则大将军曹真丶东则大司马曹休。太和元年初,曹睿亲率中军丶兴大兵攻略淮南。半是为了在登基之后立下威望,半是为了防止原本历史上的石亭败绩。曹睿大约记得,在原本的历史中,曹休在太和二年的石亭败后丶就因病身亡。如今已经是太和三年的九月底,已经迟了一年多,难道还是无法避免吗?曹睿骑着白马,径直穿过院门丶进入到书房前面。果不其然,董昭丶满宠丶司马懿丶卫臻还有枢密右监王昶,一并站在书房前丶面色严肃的小声说着些什麽。曹睿勒马看了他们两瞬,内心不由得自嘲的苦笑了一下。哪有只许蜀国的赵云死,只许吴国的吕范丶贺齐死,却不许自家重臣出事的道理呢?天下须没有这样的道理。定要问个清楚!见皇帝亲至,五名大臣一同拱手行礼。曹睿翻身下马,走到众人面前也不废话:「都随朕进来!王文舒,给朕细说此事!」众人随在皇帝身后,王昶边走边说:「禀陛下,据大司马参军曹弃说,八日前丶大司马在寿春郊外的八公山游猎。」「临近傍晚返回寿春之时,大司马身下战马突失前蹄丶大司马猝不及防坠于马下,后脑撞到了地上的硬石。」「众人将大司马送回寿春城内,大司马依然昏迷不醒。第二日仍未好转,反而气若游丝。」「大司马府诸官与扬州刺史蒋子通共议,派遣参军曹弃向洛阳急报。七日夜方至洛阳。」曹睿阴沉着脸:「这麽说来,最近的消息也是七日前了?大司马现在状况如何,洛阳根本无法得知?」王昶默默点头。曹睿道:「那个信使曹弃呢?速唤进来!朕要亲自问他!」锺毓领命快速向外跑去,片刻后曹弃就被带了进来。「朕问你。」曹睿直直盯着曹弃的眼睛:「你七日前清晨从寿春出发是吗?当时大司马状况如何了?」曹弃跪在地上,连连扣了三个响头,俯身梗咽着在地上答道:「禀陛下,大司马面色惨白丶气若游丝,当时只在须臾之间!」「臣丶臣恐大司马危在旦夕!」董昭打量了一眼眉头紧锁的皇帝,靠着自己的老臣身份上前半步,拱手说道:「陛下,大司马如今在寿春昏迷不醒,东南诸军暂无统领,应速做打算。」曹睿没理董昭,继续问向曹弃:「抬起头来!告诉朕,是谁派你来洛阳的?」曹弃抬头,抹了抹脸颊泪水说道:「禀陛下,大司马病重之事丶在寿春亦是绝密。只有尚在城中的大司马府属丶曹镇东以及扬州刺史蒋公知晓。」「是曹镇东派臣秘密前来的。」镇东将军曹泰?曹睿点头:「稚叔,将使者先带到西阁里候着。」「再将四位侍中唤来,太尉丶司徒也一并请来!」「速去!」锺毓领旨行礼后,领着曹弃向外走去。曹睿转头看向董昭:「董公方才想说什麽?」董昭语气笃定的说道:「陛下,大司马病重丶国事不可因人而废,应尽快定下方略!」董昭与曹休同殿为臣,没了此人丶他人顶上也是可以的,自可以旁观的视角说这些。曹睿坐在桌案之后,耳朵听着董昭之言丶脑中却有些恍惚,心底涌来一阵感伤。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按照曹弃的说法,他从寿春出发时曹休就已经气若游丝。这不就是将『命不久矣』委婉的说出来嘛!七天过去了,曹休是否已经不在世上了?在洛阳丶在寿春,与曹休相处的种种,一幕幕的闪现在脑海之中。曹睿素来以国事为重。而曹休在曹睿的布局里,扮演着异常重要的角色。并不是说曹休多有智谋军略。曹休在时,曹睿只用他威望资历坐镇东南。虽未指望曹休能真破了吴国丶斩了孙权,但是在寿春丶在淮南那个关键地方,曹休作为大魏的大司马丶曹氏宗亲诸将之首,有他和没他完全是两样。更别说昔日的洛水之誓……曹睿真想过,若是日后平了吴国,像曹休这种是可以封个王爵的。怎麽就发生了这种意外呢?皇帝坐在桌案后思绪纷飞,臣子们亦是神色凝重丶不发一言。既然陛下说等侍中丶三公都来,那麽就等他们到来再论好了。最先来的是辛毗丶卢毓两名侍中。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就在此时,曹睿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东吴未平而大司马病重,如之奈何?」司马懿在旁也随之叹道:「大司马实乃国家栋梁,大魏东南如何能没有他呢?」众人都已入座,唯独刚进来的辛毗丶卢毓二人还在站着。辛毗听到了司马懿所言,不过一瞬,就腰杆挺直丶站在书房正中朗声驳斥道:「司空说的这是什麽话?」司马懿愕然,抬头看向辛毗丶眼神中充满了不解,一时竟忘了说话。我不过安抚一下陛下,顺着说几句罢了,你如何却来批判我了??书房内众人的目光都被辛毗吸引了过来。辛毗看到皇帝看向自己,拱手说道:「昔日黄初之时,曹子孝与张文远接连辞世。此二人威势比大司马如何?」「一将而已,国家兴盛自有能臣继之,又有何忧?」「陛下万万不可自短志气丶示人以弱!」曹睿看向辛毗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轻声说道:「朕知辛侍中心意,且先坐吧。」「朕方才感慨,只是想起与大司马相处种种丶有些感伤。不知何人能继大司马之职。」辛毗得了皇帝话语,见自己之意已被皇帝知晓,坐入自己座中,闭口不再言语。司马懿当然知晓辛毗好意。但自己凭空被辛毗拿过来当了对照,还在陛下面前逞了些威风。陛下尚且不论辛毗之语,而当下这般气氛,自己不能反驳丶内心自然有些暗恨。书房一片寂静。董昭眼睛转了一转,开口轻声问道:「陛下恕臣冒昧,为何要有都督呢?」今日的书房中,惊人之语一个接着一个。「扬州为何要有都督?」曹睿轻声重复了一遍,却仍未理解董昭的意思。若是旁人在曹睿身边这般说,曹睿只会以为这人得了失心疯。但若是董昭这般说,想必定有他的深意。都督……曹睿心中大约有了猜度,开口顺势问道:「大司马病重,朕总要选一个继任之人以备万一吧?」董昭道:「荆州丶雍凉丶扬州三处都督,是先帝在黄初三年设立的。」「在此之前,只有先帝初即位魏王之时,命曹仁都督荆丶扬丶益州诸军事,臧霸都督青州诸军事。仅此二人而已。」曹睿听着董昭之语,若有所思。短短数句话,董昭已经将意思表达清楚。都督一州丶乃至诸州军事,这一职位出现还不到十年,是由先帝曹丕在黄初年间创立的。都督这一职位该存在吗?是必须的吗?有没有可能不设这一职位呢?曹睿忽然发现,自己的思路似乎维持在一个定式里了。雍凉该有都督,让曹真坐镇陈仓。荆州该有都督,让赵俨去监荆州军事。如今曹休出了事情,扬州非得再任命一个都督吗?所有存在的制度,都是合理的吗?曹睿开口问道:「董公的想法是,扬州可以没有都督?」书房中众臣子也是若有所思。可以说,董昭的思路的确独特,能够发现寻常臣子都想不到的角度。董昭答道:「臣并非定论,扬州有都督与否丶并非臣所能决。」「但臣还是想问陛下,扬州也好丶荆州也好,雍凉也罢,为何要有都督呢?」「陛下在太和元年,不是已经罢了吴质的河北都督吗?」 第373章 监护诸军 曹睿淡定的看着董昭:「既然董公问朕,想必董公心中已有答案。」「但说无妨。」董昭起身陈述道:「陛下前年罢吴质河北都督之职,乃是河北事少丶州郡安定之故。」曹睿点头。当年将吴质诏回洛阳之时,曹睿就是这般想的。董昭继续道:「大将军都督关西,是因秦州丶汉中偏远,中军在洛阳远救不及,故而在陈仓择一方面众将,见机行事而已。」见机行事,这就是决策权了。秦州丶汉中如此遥远,如若边地有警,事事都从洛阳发令。数十日的延迟之下,彼处形势必然糜烂。曹真以关西对敌蜀国,地域广大,需要国家重将指挥调度,统帅诸军作战。这是都督设立的根本意义。董昭继续道:「赵俨监荆州军事,是作为朝廷官员驻在襄阳,协调夏侯儒丶文聘防守一方,并无统军进攻之职。」曹睿听着董昭之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赵俨在荆州只有防守任务,襄阳丶江夏两郡互相照应,将其职改为『监荆州诸军事』也无妨。董昭说完关西丶荆州两处之后,开口说道:「扬州设立都督与否,还是要看陛下想让扬州做什麽了。」曹睿反问道:「若扬州只守不攻,那麽要有都督吗?」董昭从容道:「臣依旧不下定论。」「扬州是否该有都督的关键,在于扬州诸军得到朝廷中枢调度的速度。」「若与朝廷远隔,自然需要都督。」「若与朝廷临近,则未必需要都督。」一旁听着董昭发言的司马懿,此刻心中也已泛起了波澜。董昭这是什麽意思?与朝廷近了就不需要都督,莫非要朝廷去淮南吗?他脑子是怎麽长的?能想出这般主意?曹睿也与司马懿想到一起去了。淮南就在那里丶寿春城就在淮河边上丶合肥城就在巢湖北面,无论如何都是动不了的。那就只能朕动了?曹睿长叹一声:「董公想让朕去哪?」董昭拱手一礼:「如今大司马重病情况未明,为临时之计丶可遣朝廷重臣至寿春主持大局。」「如果长期选不出都督,则为东南安宁,臣以为陛下可以暂居许昌。」满宠也从坐位上起身,诧异的盯着董昭来看:「就为了一个都督职位,董公就让陛下暂居许昌?」「暂居是多久?这与迁都又有何异?」董昭淡定答道:「如何要迁都,许昌本就是大魏五都之一,正经都城。」此刻书房中其馀众人,表情神态都各不相同。卫臻依旧是不说话丶也无任何表情。王昶低头看向地砖,知道他作为区区枢密右监,对这种事情是插不上嘴的。司马懿眯着一双眼睛,可盯着董昭的眼神中却尽显锐利之感。他只是想不明白,董昭与皇帝两人之间到底有何默契?竟然说出这种话后,陛下也丝毫不怪他?两人不在一个频道上。自从在洛阳武库中,董昭与皇帝第一次见面丶陈说名实之分后,一点一点将皇帝的心思都摸透了。昔日陈群都督荆州,形同发配。让张合都督雍凉,这是信任丶也是无奈之举。唯有曹真督关西丶曹休督扬州,这两名姓曹的宗室重将才能真正让皇帝放心。当下若是曹休不在,哪里还有姓曹丶姓夏侯的将军可托重任?当下扬州兵力为大魏诸州之冠。大司马曹休统辖外军五万八千众,州郡兵近两万,而且还有昔日俘虏的五万吴军青壮丶现在用作屯田兵的。这般兵力,已经超过大魏总兵力的四分之一了。如何让皇帝能放心托付给异姓将领?曹氏子孙,安能不多疑?这就是董昭在赌丶欲让皇帝移驾许昌的底气。曹睿转头看向司马懿:「朕记得黄初年间,司空为抚军大将军时常至许昌是吧?」「先帝在许昌待过多久?」司马懿心中微微一叹,看来陛下这是对董昭之语心动了。先帝在许昌待过多久,皇帝能不清楚吗?至于来问我麽?却也不能不答。司马懿拱手应道:「禀陛下,先帝在位七年,八次行幸许昌。」「黄初三年,先帝在许昌驻跸了八个月。」「四年九月至五年三月,在许昌驻跸六个月。」「五年十月至六年三月,在许昌驻跸五个月。」司马懿总结道:「先帝常至许昌,而且是经常久驻。」曹睿看向董昭:「董公是从这里来论的吗?朕到了许昌,难道就能将淮南之事顾得过来吗?」董昭答道:「若是论对东吴战事,许昌自然是比洛阳好太多的。」「先帝征吴之前,就常驻跸许昌丶集结诸军而后进发淮南。」「其一,许昌离东吴更近,水利更佳」「洛阳四塞之地,若从洛阳出兵,行经黄河,由荥阳水门转入蒗荡渠,经蒗荡渠顺流而下入颍水,循颍浮淮而至寿春。」「而许昌漕运便利更佳,东北临洧水丶西南临潩水,可直接入颍水后丶顺流而下至淮水。」「其二,许昌乃是后勤枢纽,比谯县更佳。」「自建安元年丶许昌开设屯田后,积谷许都,以制四方,此乃国家定制。」「且许昌亦有武库,与洛阳武库呼应丶号为别库。」说着说着,董昭指向司马懿:「昔日先帝征吴之时,常令司空居于许昌总理后方之事。」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曹睿颔首,轻声说道:「吾东,抚军当总西事;吾西,抚军当总东事。」司马懿点头示意,可心中依旧不解。这是昔日先帝下给自己的诏书,陛下即位都多久了?怎麽还能记得这麽清楚呢?董昭继续道:「其三,陛下去岁征蜀丶得汉中而还,有大将军都督关西丶全然无忧矣!」「中军不必备蜀,则可以尽数向吴!中军居许昌丶可以控荆丶扬二州!」曹睿当然知晓董昭的意思。不新设都督是合自己心意的,移驾许昌自己也能同意。从地理丶后勤丶军略上也样样合理。但是最关键的问题,该用什麽样的理由说服众臣呢?就为了不设都督?洛阳远,许昌也没近到哪里去!洛阳到许昌三百里,许昌到寿春九百里。节约四分之一的路程,这个说服力是不够的。此刻,徐庶丶裴潜两名侍中已经到了。华歆丶陈群两人应还在路上。曹睿从众臣子的眼神里,看到的都是不解之意。大司马曹休病重,应该选个继任。怎麽你们二人这样说着,就变成要移驾许昌了?还有要在许昌常驻的架势?为解众人疑惑,曹睿问向董昭:「董公,朕有一问。许昌并不比洛阳近多少。」「若朕去了许昌,还不是要选人在扬州镇守吗?都督与否,有何差异?」董昭正色道:「当然有差!」「既然陛下在扬州不欲攻丶只欲守。合肥丶皖口这两处,哪一处是东吴短期能够攻下的?」「各自谨守也就够了!居于许昌,遣一大臣往彼处调度,足以应对东吴了。前年战后,东吴损兵折将,哪还有馀力进犯?」「况且,陛下不是要惩戒东吴吗?」「臣以为,陛下可以至许昌筹备半载一载,然后攻取濡须丶尽得长江以北!」曹睿长叹一声,感慨道:「朕得董公襄助,何其幸也?」就在二人交谈之时,华歆丶陈群二人也已来到书房。司马懿作为三公之末的司空,小声与两人交待了一番。曹睿看着华丶陈二人震惊的神情,说道:「方才朕与诸卿也议论了许多。大司马病重,朕当即刻遣使慰问。」「卢侍中。」曹睿看向安静坐着的卢毓:「卢卿为朕使节,带上两名御医丶即刻随曹弃一同急速回返寿春,代朕慰问大司马病情。」「朕亦会在洛阳遣人祭神,为大司马祈福。」卢毓起身应道:「谨遵陛下旨意。」纵然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曹休命不久矣,甚至此时已经都可能离世了。但毕竟曹弃带来的是病讯丶而非丧讯。朝廷欲要应对,也只能遣使慰问,而非吊丧。卢毓是个明事理丶懂世故的。若情况有变,曹睿相信他会将事情应对的圆满。曹睿从桌案后起身,扫视堂中众人:「方才朕与董公议论的这些事情,诸卿也都听到了。」「大司马病重,扬州诸军无人节制。朕意欲选一重臣持节前往寿春丶暂监扬州诸军事,为朕守住扬州。」『守住』扬州,曹睿之语倒也没错。虽然曹睿认为,至少两丶三年之内,孙权是无力大举进犯的。但扬州毕竟临敌,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即使自己是要去许昌丶是想惩戒孙权的,此刻还是要从朝廷派人去寿春。非如此,不足以显示朝廷对于扬州诸军的掌控。听闻皇帝词语,堂中除了不可能得到此任的四名侍中丶以及右监王昶之外,其馀众人尽皆有些紧张。前将军满宠坐在椅子上,屁股微微向前挪了一挪。满宠心想,若论淮南军事,谁还能比自己更熟呢?加上自己又在西阁任了一年多,陛下自是信重无比。曹睿绕过桌案,没看满宠半分。在众人的注视下丶直直走向了司徒陈群。「先帝以陈公为朕辅臣,而后镇荆州两载丶入朝为司徒一载,实乃朕的股肱腹心之人。」「陈公可愿再助朕一臂之力?去寿春替朕监护诸军?最多一载,朕必亲率大军进至寿春!」 第374章 持节之论 竟又是陈群吗?不得不说,皇帝的这一决定还是颇让群臣惊讶的。尤其是久任东南丶自以为颇得圣眷的满宠满伯宁,此刻更是泛起了一丝失望之感。而此刻被众人注视着的丶大魏司徒陈群本人,更是有些愣住了。「陛下丶陛下是让臣去寿春?」陈群难以置信的反问道。曹睿上前拉住了陈群的手,面目诚恳的说道:「朕知司徒年长,但眼下洛中朝廷重臣,曾为方面之任的丶也只有陈公一人了。」「为了国家,为了大魏,朕想请司徒到寿春坐镇一年。」「年后,朕就会前往许昌。最多一年,朕就会亲临寿春。」陈群还是有些犹豫:「臣知陛下圣意,可扬州与荆州情况并不相同。扬州疆域广大丶兵力众多丶还兼着军屯诸事……」「恕臣直言,扬州之事甚为繁复,臣一时也不知何处着手。」曹睿点头道:「好办,萧规曹随就好!」「不需陈公做什麽变化,援引旧例即可!另外,朕再遣冯伯营一并随陈公前去。他是前任的大司马长史,定可为陈公助力!」陈群身为大魏四辅臣之一,又是三公之一的司徒。加上其本人的性格夙来勇于任难丶勤于政事。陛下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在场所有大魏重臣都在看着自己,难道还能当众拒绝吗?陈群微微咬牙,面孔的轮廓也显得有些刚毅了起来。躬身一礼后,陈群从容说道:「陛下托臣以一方之任,臣敢不竭力尽忠?」「请陛下放心,臣在扬州丶定会比昔日在荆州之时做得更好。」荆州之时?太和元年,淮南对阵吴军大胜而归,可荆州方向却吃了败绩。曹睿心中暗想,可别再像荆州之时一样了!这次用你在淮南,不需进攻丶谨守即可。攻和守的难度差了一个量级。虽说曹睿内里对陈群的统兵能力不作大的指望,可陈群毕竟是答应了,那他便是大魏大大的忠臣。眼下的洛阳城中,就拿西阁和东阁来说,并未一人真正合适外任。董昭已过七旬,已经太老了。虽说脑子依旧好用,但是体魄与精力都在渐渐下降,恐怕难以托付大魏东南重任。满宠仕官曹氏三十六年,灵帝的初平年间就跟随武帝曹操为官了,此刻也已经是一个六旬老将。用满宠不是不行。但满宠办事雷厉风行,得力程度比司马懿都高出一个等级,当真是指哪打哪。重新划分中军编制丶主持涤汰外军和州郡庸将,满宠不畏人言丶将皇帝的命令无情的贯彻到底。太好用了,好用到曹睿并不想将他外放。而东阁的两人呢?司马懿,略。卫臻,作为曹睿值得托付丶可以镇守洛阳总理后方之人,曹睿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卫臻派出的。思来想去,还真是陈群最为合适。陈群都应了,曹睿也不能不投桃报李。曹睿微微颔首,轻轻拍了几下陈群的手背。在当下的年岁里,执手相托丶依旧是皇帝与臣子间最高的礼节。曹睿道:「有陈公去寿春,朕心安矣!」说罢,曹睿转头看向辛毗:「辛侍中,为朕拟旨丶稍后传给中书。」「遵旨。」辛毗起身丶走到书房侧边的桌案上。锺毓每日会研墨两次,都是上好的韦诞墨,提笔沾墨就能即刻使用。诏书自是由中书省签发,但拟旨的文案工作丶曹睿素来是抓到谁丶就让谁写。因而日常随侍君前的四名侍中,都练就了一项熟练拟旨的工作技能。词字精准自不必说,文笔用典都是一流。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若是皇帝喜好文学之士呢?那侍中们就要拼命提高文学素养。曹睿沉声道:「加司徒陈公行骠骑将军之衔。持节丶假黄钺,监扬州诸军事。」辛毗记到假黄钺三字的时候,笔尖略微顿了一顿丶在绢上洇出一个不明显的墨点来。皇帝话里有深意。按当今的国家制度,『节』之一字,代表皇帝的身份。持节,就代表皇帝亲临。假节丶持节丶使持节丶假黄钺,这四个称呼并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代表皇帝,难道皇帝还能自己变得大小不同起来?可皇帝偏偏就将持节丶假黄钺两个词放在一起说了。而假黄钺后面就是监扬州诸军事。那麽皇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若陈群到了寿春之时曹休无恙,那麽就是持节。若到了扬州曹休已逝,那麽就是假黄钺丶监扬州。如果陈群曲解了皇帝的心意,那麽后果就要自己承担了。辛毗笔下动着,内心却感慨了起来。不过说话的片刻,皇帝竟然想了这麽多吗?智计竟然如此!陈群俯身拜道:「臣领旨!定为陛下效死!」曹睿笑了一声,将陈群扶了起来:「勿要说什麽效死的话,不吉利。朕还等着在寿春与陈公再会呢。」「事不宜迟,陈公领了符节丶这就乘追锋车走吧。陈公家中之事,朕稍后会遣人去说。」「玄伯那边,朕也会派人去通知他的。」说罢,曹睿看向辛毗:「辛侍中,速去寻中书下诏。」「裴侍中,为陈公将符节取来。」「卢侍中,速去城中府衙寻河南尹,洛阳南门汇合。」辛丶裴丶卢二人当即领命。河南尹,说的就是冯平冯伯营。此人昔日在寿春为大司马长史,在司马芝离任河南尹后,补上空缺。陈群也是个爽利之人,躬身一礼之后,默默坐回了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了起来。不过须臾,辛毗与裴潜二人就拿着诏书丶符节回来。陈群得了两物,即刻就走,没有半点停留。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曹睿也昂然在书房中看着众臣:「待明年一月,朕会出巡许昌。」「尚书台丶枢密院要开始做起预案来了。朕明年或者后年,要为大魏拿下濡须丶全据扬州大江以北!」众人轰然领命。……陈群丶冯平去了寿春。虽说此时天色已晚,不过洛阳左近的官道素来修得极好,笔直平整,夜晚乘车前行倒也无虞的。从洛阳出发,去寿春的最快路线丶乃是从洛阳南门南渡洛水,经轘辕关至颍川郡许昌,再穿陈丶汝南两郡至寿春。恐怕陈群今晚要睡在驿馆中了。今日两件大事齐至。一为公孙渊与孙权连结之事,二为大司马坠马重伤事。曹睿心情沉重,舍了与孙鲁班定好的晚膳,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中读书消解。用孤家寡人一词来形容皇帝,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偌大一个后宫,若曹睿不主动选择去哪个妃嫔之处,一众妃嫔是不会主动来请的。毛嫔会认为皇帝去了孙昭仪处,孙昭仪会认为皇帝去了郭婕妤处……孤家寡人。好在依据制度,四名阁臣丶四名侍中,每晚各有一人值夜。月挂中天之时,曹睿披着外袍,从内打开了书房之门。门外侍立着的两名虎卫司马连忙行礼问安。曹睿开口问道:「今日值夜的阁臣侍中是谁?」站在左边的司马郭封轻声答道:「禀陛下,今夜是司空和裴侍中当值。」午夜风急,曹睿裹紧了一下外袍,看向两人轻声问道:「你二人铠甲内穿御寒的絮衣了吗?」「禀陛下,末将未着絮衣。傍晚轮值时并未这般冷,未曾想午夜的风这般大。」曹睿点头,朝着一旁门廊内丶穿厚衣站着的毕进招手:「你遣人去一趟御膳房,弄些热粥和食物来。」「今夜冷得厉害,给执勤的将士都分上一份热食,勿要遗漏一人。」毕进应下,转身离去。身后的两名司马谢恩,曹睿却头也不回丶如同没有听到一般,径直朝着侍中的值房走去。纵使侍中值房就在书房所在的院中,两名虎卫司马依旧随在皇帝身后,没有离开五步远。分些热食是陛下赏的情分,不增衣服丶不离值守是责任。中军虎卫,这些道理分得很清。曹睿站在不远处看去,值房内的油灯依然亮着,窗上依稀可见人影,似乎依旧在桌案边坐着。两名司马全幅甲胄,走起路来自有响声。内里的人影似乎觉察到了什麽,也从桌案后站起身来丶走到了值房正中,而后立着不动。曹睿轻笑一声,上前自己推开了值房的门。裴潜拱手一礼:「臣裴潜见过陛下。」曹睿一边走近,一边点头道:「朕还未至,裴卿就听到朕的声音了?」两名虎卫司马也随皇帝进门。关门挡风之后,两人立在了门边的角落里。裴潜从容应道:「天子出行,臣亦有所感。」曹睿笑着摇了摇头,上前坐在了裴潜的位子上,随手翻动桌案上的一本册子。「裴卿看的这是什麽?」曹睿抬头看向裴潜,发现他还站在原地,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也坐吧。长夜漫漫,朕和你闲聊几句。」「谢陛下。」裴潜坐下后,开口说道:「这是臣的弟弟裴徽给臣送来的书。臣弟喜爱玄学,近来从夏侯太初处得了此书,看过之后给臣送来了。」「臣想到今日值夜,就从家中带来阅读。」 第375章 推波助澜 曹睿轻叹一声:「是夏侯玄写的书啊!朕都已经有两年没见过他了。」翻看了几眼后,曹睿又将其扔在了桌案上:「夏侯玄这本书是讲什麽的?」裴潜答道:「夏侯太初此书讲解庄子。臣亦对玄学不甚懂,但臣弟说此书极妙,劝臣好生读一读。」曹睿道:「你弟裴徽都这般说了,看来夏侯玄在谯县读了两年的书丶是真读出了一些东西的。」「不像有些人,朕刚开释了浮华案的士子,就急匆匆的返回洛阳了。」裴潜也是个妙人,知晓这种私下议论别人的时候,最是增进私人感情之时。裴潜笑道:「臣大约想起来,司空的长子司马子元,就是在刚开释后丶就回了洛阳。第二日就与洛中士子见面。」「臣去年来洛阳后,听臣弟说过此事,当时还觉得颇为诧异。」「如何诧异?」曹睿反问。裴潜道:「许是年纪太小,有些心急心焦。」曹睿轻声说道:「人各有志,朕也管不到这麽细的地方。三公的儿子如何愁官做?」「朕听说,司马子元去年冬天去了扬州,在蒋子通州府中做掾属,颇为得用。」裴潜道:「州中徵辟,本是国家定制,无可指摘的。」曹睿轻叹:「是啊,三公有徵辟之权,各州郡长官也有徵辟之权。国家当下还是因人选才。」裴潜年已五旬,可依旧清秀俊朗丶脸上棱角分明。捋了捋颌下短髯后,裴潜应道:「天子牧臣,臣子牧民,正是此理。」曹睿看向裴潜:「说起来,朕与你这般交谈还是第一次。」「你可知朕诏你回洛阳任职之时,还是起了一些非议的?」天下各处皆有流言,而作为都城的洛阳,就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大染缸,各色流言在内乱窜,让人识不清来龙去脉。裴潜抿了抿嘴:「臣略微听过些的。」曹睿笑着问道:「裴卿听到什麽了?」裴潜道:「其一是侍中权重。臣初来洛阳之日丶暂住臣弟的家中。当日晚上,就有许多人往臣的住处送礼物。」「盛情难却,臣一时推脱不掉,只得用文字一一记下,并且都贴上了封条。待离任之时,再依原路返还。」曹睿心中大约猜度,裴潜之所以会这般说,恐怕也是真的这般做的。只是不知他是出于本心,还是故意搞了这麽一回丶就等着皇帝日后来问。曹睿笑道:「明日回了家中,裴卿就将封条都撤了丶将礼物自己留下吧,朕夙来不忌讳这些。」「朕富有四海,也不能让身边的大臣拮据。」裴潜愕然,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麽。刚要出言反驳,就见皇帝的眉毛微微扬起,裴潜也只能拱手应下。曹睿道:「有一就有二。还听到什麽别的了吗?」裴潜答道:「其二,洛中传言丶陛下对河东人太过优厚了,是要与颍川人分庭抗礼。」「此话怎讲?」曹睿笑着看向裴潜。裴潜道:「洛中有言,称河东有四望族。贾丶毌丘丶裴丶卫。」曹睿作为皇帝,当然能从校事之处听得这些。不过这种事情由当事人嘴里说出,却还是颇为有趣的。裴潜本想一本正经的讲着这些,看到皇帝脸上带笑,竟也笑了出来:「贾镇南在皖口担当国家重任,又有贾美人在后宫。」「洛中人言,称贾氏乃是河东之冠。」曹睿笑而不语。裴潜方才所说的贾美人,正是镇南将军贾逵的嫡女贾承。细细想来,也有三个月没见她了吧?后宫人多,这也是无奈之事。明日便去寻她!裴潜继续说道:「在贾氏之后,就是毌丘丶裴丶卫三家。」「毌丘父子一为刺史丶一为中领军,皆得陛下信重。臣忝为侍中丶臣弟在尚书台做郎中。而卫氏,说的就是民部尚书卫觊卫公了。」曹睿摇头道:「朕若说召你回朝的时候,并未想到你的河东籍贯,裴卿信吗?」裴潜拱手道:「陛下金口玉言,臣当然相信。」曹睿道:「方才你说了两件事。」「侍中权重,这是朕有意为之。各州刺史,朕当然要用自己熟悉之人。」「就算眼下裴卿在洛阳为官,若假以时日丶说不得朕也要将你发出外放的。」裴潜接话道:「效力国家,何必要谈什麽职位呢?朝廷有何分派,臣就如何去做,仅此而已。」曹睿点头:「这个态度是对的。」「可朕还没去过荆州。此前总是听说襄阳丶樊城二城隔水相望,犹如淮水畔的寿春丶下蔡一般。」「襄樊值得一去吗?」裴潜答道:「襄阳固然形胜,但因其在汉水之南,周遭素少人烟。虽说城池完整,但城内依旧残破,全无建安年间的兴盛。」「从景致来说,并不值得一去。」曹睿想了几瞬:「襄阳被曹仁烧过?」裴潜道:「那是黄初元年的事情了。曹子孝还屯宛城,襄阳丶樊城都被一把火烧得乾净。」曹睿叹道:「朕听许多人说过,昔日刘表在襄阳之时,彼处繁盛之景与早年洛阳仿佛。」「汉末丧乱,国家动荡的太久了。」「长安丶襄阳丶南阳这些名城大城,早就不复旧日盛况,实乃可叹啊!」裴潜轻声说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这是武帝的诗。」曹睿道。裴潜应道:「崇文观去年发的武帝诗集,臣也收藏了一本,时常诵读,常读常新。」曹睿道:「武帝的气魄诗才丶似同天授,朕是学不来的。」「武帝能作出这些写实的诗,可朕却想做一些太平诗丶安逸诗。」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裴潜道:「大魏两番战胜,四方军事的压力小了很多,百姓也渐渐有了积累。」「早晚会超过汉朝全盛之时的。」「远迈先汉和后汉吗?」曹睿抬头吸了口气:「希望朕能与诸卿一同做下如此功业。」「定会成功的。」裴潜接话道。曹睿瞥了裴潜一眼:「今日朝中两件事,一则辽东丶二则寿春。卿有何看法?」裴潜心知关键的时刻到了,理了理心神,丝毫不敢怠慢,随即答道:「寿春之事,朝廷已经做得尽善尽美,臣没有什麽看法。」曹睿道:「那就是辽东公孙渊的事情了?」裴潜应道:「正是辽东之事。臣以为公孙渊此人实力不及吴蜀,大魏不应容他丶应从速击之。」曹睿反问:「为何?吴蜀不顾了吗?」裴潜道:「就是因为要顾吴蜀。国家可以忍孙权丶忍诸葛亮,难道可以忍一个区区公孙渊吗?」曹睿忽然问道:「裴卿来洛阳看过李胤了吗?」裴潜感觉自己的手心里已经微微流汗了。李胤乃是故河内太守李敏之孙,而他裴潜就曾在李敏处求学过。而李敏正是被公孙度所害。李胤丶李敏丶公孙度丶公孙渊……陛下怎麽什麽都知道?这天下还有陛下不知道的事情吗?裴潜轻吸了口气,拱手应道:「臣去看望过李胤了,还送了他一些书籍。李胤寄在仲恭家中,想必应是无虞。」曹睿道:「你看,就从李敏这一人身上来论的话,你丶毌丘兴丶司空三人都有必杀公孙氏之理。」「这与面对孙权丶诸葛亮的时候是不一样的。大魏与吴蜀乃是国战,而你们与公孙氏是私怨。」裴潜正色道:「自然有私怨,却也有公仇!」「臣建安末年,曾在代郡任了三年的太守。彼时尚在辽东的公孙康,就曾与乌桓丶鲜卑多次会盟。乌桓鲜卑多次进犯边境,不能说没有公孙氏的推波助澜。」「此番公孙渊勾连孙权,只是畏惧大魏丶因而才中途醒悟,却不耽误他割据之罪!」「为国家计丶为大魏计丶为天下苍生计,都断然不能容许公孙氏再在辽东猖獗了!」裴潜起身,躬身一礼:「臣建议朝廷应召公孙渊来洛阳朝觐!」「若公孙渊来,则就地擒之,郡县委派官长,不使辽东再度割据。」「若公孙渊不来,则其更失大义名分。」曹睿道:「可你也知道,现在朕要面对东南之事,一时哪有馀力来应对辽东呢?」「裴卿是在代郡任职过的,辽东只会更冷,地方又远,如何进攻?」裴潜认真说道:「公孙渊与吴蜀不同,本是篡其叔公孙恭之位,身上并无半点朝廷官职,大义名分没有一丝一毫。」「大魏难以进攻辽东,辽东也难以进犯大魏,有何惧哉!」「彼无名份,又得位不正,久之必生内乱!届时大魏取辽东之地,如同瓜熟蒂落丶自然而然一般!」曹睿微微颔首:「裴卿说得有些道理。」「这样吧,明日卿来书房里丶当着西阁东阁的面说一说,看看重臣们都是如何想的。」一年多以来,这是裴潜第一次主动提议如此大的国政谋略。陛下允许在御前讨论,实际上就是有可能的!裴潜拱手应下。曹睿起身站起,活动了一下筋骨丶准备向外走去。到了门口,曹睿回头看向裴潜:「卿所言诏公孙渊之事,朕并无可与不可。就看众人言语了。」「臣知晓了。」裴潜答道。 第376章 侍中进言 裴潜知趣的守在值房中,直到注视着虎卫关上房门丶脚步声逐渐走远,才缓缓回到坐位坐下。曹睿看着数名内侍捧着托盘丶上面放着热食,正站在门廊外丶一动不动的站着,因而好奇问道:「怎麽不发下去?」毕进小声说:「虎卫们没有亲耳听到陛下旨意。夜半正是值守紧要之时,老奴的话他们不听。」曹睿瞧了一眼毕进脸上的谄媚,而后朝着身后的虎卫司马郭封微微颔首,随即走回了书房之中。直到为皇帝轻掩上门后,郭封这才点头示意值守的虎卫们轮流食用这些热食。……翌日上午,西阁东阁丶四名侍中齐至书房之中。八人按次序坐定,曹睿手指裴潜,看向众人说道:「裴侍中昨日与朕历数了公孙渊的种种恶行丶又提出诏公孙渊入朝之议。」「裴卿,你来与诸卿说一说。」「遵旨。」裴潜先是站起丶朝着皇帝施了一礼,方才走到正中,面朝众人。其馀人等倒无什麽异议,反倒董昭丶满宠二人同时生了警惕。裴潜一介侍中,如何干涉起了国家军事了?与军事相关的大政要略,素来都是西阁提议的。裴潜越权了!而裴潜此刻站在书房正中,面容平静丶欲要开口,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紧张之色。越权?裴潜当然知道军事是西阁专属。可裴潜随侍君前已经一年多,昔日黄权丶杨阜未到一年就外放刺史了,裴潜本就是由刺史调任,自然图谋更高之位。做官哪有不越权的?不越权怎麽进步?裴潜当着其馀七人和皇帝的面,不疾不徐的陈述了要诏公孙渊入朝的三条理由。其一,公孙渊无名份大义,辽东无主,正是内外相疑之时。若非疑忧至极,公孙渊也不会将东吴使者斩杀送来。其二,公孙渊与孙权连结,其罪当惩。且公孙氏作恶已久,公孙度残害名士丶僭越礼制,公孙康越海袭击青州,其罪已累计三世了。其三,国家可以忍耐吴蜀,却万没有忍耐区区公孙渊的道理。裴潜一番长篇大论后,董昭轻咳了一声,抬头看向裴潜:「裴侍中方才说得都很对。若公孙渊当真不来呢?你是要打丶还是要困丶还是置之不理呢?」董昭没有说什麽反对的言论。在场众人都是人老成精的,皇帝能让裴潜在此发言,就已经证明了皇帝的态度了。让裴潜说这麽一通,还是统一意见的考虑更多一些。裴潜朝着董昭拱手道:「回董公,若公孙渊不来,大魏当发兵讨之!」董昭轻不可察的笑了一声,点头并未说话。满宠也问道:「裴侍中记得凉伯方吗?」裴潜看向满宠:「如何不记得?满将军是说昔日凉伯方至辽东,公孙康欲发三万步丶一万骑攻邺城吗?」满宠点头。凉茂乃是建安时的老臣,与先帝曹丕关系极密。曹丕初任五官中郎将丶开府之时,凉茂就任曹丕的长史。曹丕做魏国太子时,凉茂就是太子太傅。若凉茂能多活十年,此人现在的位子应不亚于司马懿。裴潜道:「彼时天下纷乱,各地诸侯掠民众而徵兵。辽东之地莫说三万步丶一万骑,就是五万丶六万也是能征出来的。」「可如今中国安定已久,兵戈甲胄丶将士训练都非早年可比。此时兵贵精丶而不贵多。」满宠淡定道:「辽东平郭亦有铁官,彼处亦不缺武器甲胄。」裴潜应道:「彼处虽有甲兵,却如何能比大魏兵戈之利?」「去岁朝廷诏令中军换装。一年多来,护项丶披膊丶甲裙列装已近完毕,两万步卒人人有全身甲。除武卫军装备未变,骁卫军皆配长枪劲弩,战力已非昔日之比。」「羽林左军丶右军,又已配备马镫丶蹄铁。而且具装重骑也已经近千,若到明年春末,具装重骑应能入列两千。」「辽东偏僻之地,可知大魏军容如此威武?」满宠点头:「如此威武之军,自可一战。」其实,满宠这般向裴潜提问,就是等着裴潜这般回应。所谓军队战力,自然和士气丶军略丶指挥这些看不见丶摸不到的因素相关。可眼下又不是郭嘉鼓舞曹操士气丶论什麽十胜十败的时候。当着皇帝面前说这些虚的,是要贻笑大方的。若直白的讲出军力差异,裴潜也只能从武器装备丶士卒精锐来论。而去年至今,主持中军改制丶铠甲军械换装的大魏重臣,正是前将军满宠本人。而裴潜方才提到的,正是满宠之功。当下之时四方兵戈不断,虽然百业凋敝丶但军械铠甲的制造却极为发达。顺了皇帝的心意,还提了句自己的功劳,满宠可谓是一石二鸟。见再无人说话,曹睿看向东阁两人:「司空和卫师傅怎麽说?」司马懿道:「臣以为可以,中军今非昔比了。」「以战力观之,骁卫步卒三千丶可破寻常步卒万人,更不用说骑兵了。」「辽东偏远之地,定非大魏之敌。」卫臻却出言提醒道:「既要诏公孙渊来,还是要有官职名份许给他的。臣揣测丶应不低于九卿之位。」曹睿笑道:「虽然朕与诸卿在这里说着要打辽东,可若有意外丶公孙渊真应诏了,那朕也不会亏待他。」「五千户侯,征东将军,如何啊?」「朕依稀记得,昔日张绣归降丶天下众将封邑都没有超过千户的,唯独张绣得封两千户。」「以大魏对降将的优厚,这个条件也不算差了。」卫臻拱手道:「陛下圣明。」「你们呢?」曹睿又问剩下的三名侍中。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三人皆无异议。曹睿点头:「那好,裴侍中去为朕拟旨吧。今日已是九月之末,十一月初旨意应该能到辽东。」「收到公孙渊回信丶或者消息,成与不成都要年底了。届时朕再与诸卿商议。」众人齐齐应下。……臣子们各自回返后,曹睿叫住了满宠:「满将军随朕一起出去转转。」满宠恭敬一礼:「陛下想去何处巡视?城内城外各军营皆可随时巡视,臣自请为陛下带路。」曹睿道:「方才裴侍中不是提到中军换装了吗?朕上次去中军营中,还是五月初的时候。算起来,也有近四个月未去中军营中了。」「彼时具装甲骑还未开始换装。现在甲骑数量有多少了?方才裴侍中说有千馀?」作为西阁日常主持中军工作之人,满宠对这些数字如数家珍:「禀陛下,整建制的甲骑已有八百,先由左羽林将军文钦亲领。」「甲骑准备繁琐,若陛下想视察丶臣这就派人通知文钦先准备起来。」曹睿点头:「好,派人去通知文钦吧。一刻钟之后,满将军同朕一起出发。」「遵旨。」满宠拱手应道。距离上次征蜀之战收尾,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在满宠的主持下,中军重组架构丶换装工作都做得不错。按照曹睿一贯的理论与习惯,将领头衔也要名实相副。此前在秦州之时,张合的征西将军丶郭淮的征蜀将军丶陆逊的护羌将军,都是按照这个思路发下的。并无新设的杂号将军。中军重设架构之后,除了中领军丶五校尉营的万骑外,剩下四万人丶分由四名将军所领。武卫将军许褚丶骁卫将军王凌,二人各领武卫丶骁卫步卒一万。左羽林将军文钦,领羽林左骑万骑。右羽林将军程喜,领羽林右骑万骑。许褚丶王凌丶文钦丶程喜四将只有日常管辖治理之权,指挥丶调度之权却归属新设的枢密院。方才满宠所言丶刚刚入列的八百甲骑,就在文钦的羽林左骑之中。曹睿到了洛阳东郊的校场时,文钦的八百甲骑已经列队完毕。曹睿骑着御马缓缓上前,眼见之处丶骑士皆着全身明光铠,马身亦具着马铠。八百具装甲骑列阵而立,明光铠上反射的光芒极为耀眼。明明只有八百骑,以眼观之,却有一种山岳般的厚重感。许是全身甲胄带来的。一名身材极为雄壮的骑士丶策马从队侧驰出。来到皇帝驾前两丈之处,掀开面甲丶拱手应道:「臣文钦见过陛下,甲胄在身丶恕臣不能全礼。」曹睿打马向前,近距离丶颇为好奇的盯着文钦的甲胄:「戈矛成山林丶甲胄耀日光啊!」「文卿这身甲胄感觉如何?是否有些重了?」文钦答道:「禀陛下,以臣的体魄,尚且觉得略重,更不要说其他骑士了。」曹睿点头:「所以是选骑士难?」文钦摇头,解释道:「陛下,是选马难。陛下眼前的这八百甲骑,都是臣一一从羽林左骑中拣选的精锐。」「铠甲丶马甲加在一起,重量与此前的轻骑是不能比的。若再加上骑士的重量,非寻常马匹所能承载。」曹睿想了几瞬:「既是良马难寻,想必是因为甲太重了丶骑士的身材不能太高大?若骑士太重,马匹承载不起?」「体重太轻的骑士穿上大铠之后丶也没有足够体力持矛马战?」「哎,就是这个意思,陛下圣明。」文钦重重点头应道。 第377章 具装甲骑 曹睿看着文钦,轻笑一声道:「与朕猜度相同。」「朕初让西阁去弄这些甲胄的时候,还没想得这麽细。列装的时候发现这麽多问题,看来要边试边改才是。」「文卿,你自己好下马麽?」文钦略显尴尬的说道:「甲太重,须有人搀扶才行。臣方才未下马行礼,就是这般原由。」「臣与枢密院一同议定,一名甲骑需配三马丶辅兵一人。」「寻常行军之时,骑士一马丶辅兵骑一马丶另有一马驮载人马甲胄。上马丶下马都需辅兵佐之。」曹睿点头:「看来甲骑的训练丶行军都更复杂一些。但复杂有复杂的道理,否则也没必要设这麽些甲骑了。」文钦感慨道:「若以臣看,这些甲骑是真好用!此前的中军精骑,与具装甲骑完全不能比拟!」「具装甲骑用来冲阵极佳。马速一起丶人马重甲可无视箭矢,寻常野战军阵极难抵挡。」曹睿淡定道:「可以用来凿开军阵?」「对,就是凿开。」文钦道:「此前骑兵正面冲阵损伤极大,若以甲骑冲阵丶则伤亡可以锐减。」曹睿点头:「找两个人过来,帮你下马。好生给朕解说一下。」「遵旨。」文钦应道,而后唤来了两骑辅兵,协助文钦下马丶卸下甲胄。曹睿也随即下马,捋了捋马颈的鬃毛后,细细看起了文钦马匹上的马铠:「这些铠都怎麽称呼?」文钦卸甲后,凑过来介绍道:「马头正面这个护面唤作『面帘』,颈部这个唤作『鸡颈』。」「后面这些唤作当胸丶身甲丶搭后丶寄生。」曹睿听着文钦的介绍,一时起了兴致,笑着看向文钦问道:「文卿,朕与你身高相仿。你的甲胄朕能穿吗?」文钦有些意外,但还是实事求是的答道:「能穿。但陛下体态翩然,臣的体型要大一些,陛下着臣的甲会有些宽大。」「不若臣去唤一名与陛下体态相仿的甲来?」曹睿问道:「怎麽唤?」文钦嘿嘿一笑:「这八百骑臣全都认识吗,自能为陛下寻到。」曹睿笑而不语。文钦走了两步,朝着辅兵说道:「将乙都第四列的冯超唤来。」辅兵刚要走,文钦却又将辅兵拉得转身:「看着冯超卸了兵刃,再让他过来。」曹睿与满宠二人静静看着文钦调派,并未言语。不过须臾,这名唤作冯超的骑士就领命策马而来。曹睿打眼一看,竟真与自己身材极似。冯超正要下马,曹睿却伸手叫住了他。「朕问你,你唤作冯超是吗?」冯超只不过是一寻常骑士而已。应募之前,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吏。到了洛阳中军,也只见过自家的文将军。如今陛下亲自询问,这让冯超紧张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文钦连忙解围:「陛下,此人唤作冯超,二十二岁,河内人。去年十一月应募补入……」曹睿抬手打断了文钦的话:「朕没问你,在问他。」「冯超,你如实回话即可。」冯超连连答是。文钦瞪了冯超一眼,低声喊道:「要答遵旨。」文钦一瞪眼,冯超反而喏喏不敢言了。司隶作为离洛阳最近的行政区划,盛产骑士,惯称为三河骑士。所谓三河,就是洛阳左近的三个大郡:河南丶河内与河东。此前汉时,每逢大战丶汉廷就会以南北军为骨干,徵召三河骑士作战。曹睿没理会这些:「具装甲骑设立也有三个月了,你们都训练哪些项目?」提到训练,冯超倒是对答如流:「遵旨,属下自五月起丶练过负重丶上马丶下马丶阵列丶提速丶减速这六个项目。」曹睿没计较冯超奇怪的称谓,看向文钦:「都三个多月还没练杀敌吗?」文钦咂了咂嘴,拱手解释道:「禀陛下,具装甲骑实在太重了,演练起来与寻常轻骑实在不同,也麻烦了许多。」「臣是这样想的。负重丶上马丶下马,这是临战之前的准备,须要标准丶快速,非苦练而不可。」「而甲骑一旦冲起来,阵型决不能乱,否则便如一团散沙一般,再无列阵冲击的气势。」「臣想先练好阵势,再练杀敌。」文钦解释称:「臣也是第一次领甲骑,也是逐渐摸索着来的。」「嗯,不错。」曹睿道:「甲骑耗费太巨,大魏也不可能列装太多。朕估计一下,最多有个三丶四千就足够了。」「既是关键之时用的,就定然不能临阵时失了效。」曹睿拍了拍文钦的手臂:「该怎麽练就怎麽练,不要心急。」「是,臣遵旨。」文钦领命道。曹睿指了指冯超,笑道:「现在可以让朕试一试了吧?」文钦这才恍然,亲自上手帮冯超卸甲丶又与满宠一齐帮曹睿着甲。满宠也是领惯了兵的,着甲这种事也熟稔得很。随着铠帽戴上丶系上护项,纵使曹睿日常练武颇为勤勉,却也感觉负重吃力丶如同装在一个铁罐子里一般。练剑,练的是身形与速度。练箭,练的是定心和凝神。穿戴这种甲胄,需要的是体力与负重,这是与曹睿平时习练完全不同的。满宠关切的近前问道:「陛下感觉可好吗?」曹睿微微咬牙,活动了几下手臂:「还好,帮朕上马。」甲胄太重,上马时踩着马镫,须有人在下面帮扶。胯下的战马不安分的打了个响鼻,两只前蹄轻动起来。骑士与自己的马匹最亲。冯超正要上前安抚之时,曹睿只是轻磕马腹丶战马竟立刻就安分了下来。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冯超瞪大了双眼,一时有些不敢相信。曹睿伸手摸了摸马鞍左侧挂着的弓丶又探了探右边挂着的刀鞘和箭囊。刀鞘里没有刀,箭囊里也没有箭。曹睿微微皱眉,转头俯视文钦:「为朕取些箭来,再拿一只骑矛来。」文钦知道皇帝起了好奇之心,于是亲自小跑着丶到队列中握了一把箭丶持着一柄骑矛回来。曹睿伸手接过骑矛,有些微重丶掂了几掂后,才携到了身侧。「此矛有多长?」文钦答道:「长约一丈八尺。」曹睿有些诧异:「丈八矛?」文钦点头:「正是丈八矛。」曹睿笑了一声,右手持矛丶左手持缰。抖了抖后,训练有素的战马就渐渐提速了起来。骑在马上,透过铠帽边缘感受着耳边呼啸的风,曹睿瞬间明白了具装甲骑的威武之处。这与坦克有什麽区别?或许还是有区别的,那就是太重了。曹睿绕着校场跑过第一圈之时,试图减速丶却发现甲骑减速的速度太慢了,直接略过了满宠丶文钦二人。又骑出去七丶八丈远,这才慢慢停下。曹睿回返之后,在满宠丶文钦的辅助下丶下了马匹,而后卸了甲胄。轻轻擦了擦汗,曹睿感慨道:「甲骑之能,朕今日知之矣。」「文卿,将甲骑练好了丶卿有大功!」文钦拱手应道。「走吧,满将军随朕再去骁卫看看。」满宠行礼应下。……在羽林左军看过具装甲骑后,又到骁卫看了一番长枪手丶刀盾手和弓弩手的配合。王凌领兵还是得力的。自他从青州刺史的职位上丶调入中军为将之后,朝廷又派了薛悌到青州任刺史。以曹睿看来,王凌此人更适合为将。大魏难道缺刺史吗?真正缺的乃是领兵的将军。天色渐渐将晚,曹睿也回了宫中。刚入书房的院中,曹睿发现丶今夜轮值的侍中辛毗,还在书房的门口等着。曹睿上前,笑着和辛毗打起了招呼:「辛卿为何在这里等?若朕今日不来书房,卿岂不是要等一晚了?」辛毗行礼后答道:「明日乃是十月初一。」「按照此前的安排,陛下上午需去城南的太学丶参加第三批太学生的毕业总结。」「下午时分,要去城东的武学丶参加第一批武学生的毕业总结。」说罢,辛毗从袖中摸出一封文书:「此前陛下让臣记一些备忘之事,这些是和太学丶武学相关的。」「臣想今日呈给陛下,或许明日接见学子之时,能派上些许用场。」曹睿单手接过文书,并没有打开看丶而是直接捏在了手中:「辛卿做事细心谨慎,朕还是放心的。」「明日三名侍中随朕一起去。」「到时辛卿也帮朕好生看一看,今年的太学学子里丶有没有哪些异常优秀的人才。」「或许,朕这里可以再补一两名散骑侍郎。」 第378章 权力网络 入夜,洛阳,司空府。司马懿端坐堂内正中,妻妾子女坐于两边每人一案。河内司马氏夙来不喜铺张,司马懿做了司空后,家中每日晚餐也只有六样菜品。加之府中规矩又大,宣布开餐之后,众人飞速夹菜夹饭,好似后面有人催着一般。待司马懿用餐完毕丶将木箸放在碗上。只过了几个呼吸,堂中所有人都放下了木箸。司马懿站起身来,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道:「子上,随为父来。」「是。」司马昭含糊的答了一句,咽下口中饭食,抓紧起身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院落,走到了书房所在的侧院中。司马昭跟着父亲的背影走着,将到书房门前之时,又快步上前将门推开。司马懿目不斜视丶直接抬腿入内,司马昭又在后面将门轻轻关上。坐定后,司马懿开口说道:「明日就是子上毕业之日了。」「为父明日也会与陛下同至太学,参加第三期太学生的毕业总结。」「子上,明日你就要毕业了,可有心得?」司马昭面对父亲的发问,总是有些紧张在的。除了兄长司马师之外,父亲在家中一般都是脸色冷冰,对自己也不例外。自从读了太学后,反倒每月月底丶能被叫到书房聊上一聊,不知是父亲当真关心自己,还是兄长不在丶只能找自己问事的缘由。司马昭想了片刻,开口说道:「若论起太学一年的心得,最大的心得就是世事不易丶需尽心尽力而为。」「学经的时候还好,博士们讲的义理虽然高深了些,但与家中所学所闻丶却也没有本质上的差异。」「学刑律丶庶务的时候我才感觉艰难。许多时候作为地方长吏,律法丶人情丶百姓丶朝廷各方样样都要顾及。」「月初廷尉高公来太学讲学,与我们讲了他昔日为吏丶为官的种种。」「儿子只是感慨,非是坐在书斋苦读丶就能懂得这些的,还是要到事上磨炼。」高柔?司马懿心底笑了一声,面色却丝毫不变。司马懿轻轻颔首:「这般说来,你所体会到的难处,更多的是在『治人』而非『治学』了?」「正是。」司马昭连连点头。司马懿终于笑了一声:「若论治学,为父是比不上那些太学博士的。」「可要论治人,把高柔和六部九卿这些人捆在一起丶都抵不上为父一根指头。」司马昭听到父亲话语,上半身更挺直了些丶微微前倾,拱手说道:「还请父亲赐教。」司马懿道:「我年方四旬任尚书仆射,不到五旬担任三公。你可知为何?」司马昭一脸诚恳:「当然是父亲有经世济民丶救国扶危之才!」司马懿嗤笑:「才能再重要,却也只能排在第二。纵有吕望伊尹之才,若无君王驱使,不过路旁败犬而已。」司马昭咬了咬嘴唇:「那就是父亲得君王眷顾!昔日先帝在时以父亲为重,正是这般!」司马懿点头:「能得君王垂青,才能真正得用丶做下一番事业。」「可先帝为何信重我?」司马昭道:「还是要用父亲之才!」司马懿笑道:「天下才智之士如过江之鲫,又岂缺我一人?」「先帝信重我,乃是因他每次遇事丶我都在先帝之侧丶为他献言定计,还往往奏效!」司马昭挠了挠头,流露出一丝不解和为难。根据方才父亲之语,父亲能做高官丶是因为先帝垂青。被垂青是由于才学,有了才学还要审时度势。到底哪个最重要?司马懿并没有解释这些:「区区太学之地,你能想到这些已经不错了。如你所说,到事上慢慢练丶慢慢学才是正道。」「做官要讲才学不假,却也要讲手段的。」司马昭问道:「什麽手段?」「那为父随意给你举个例子吧。」司马懿道:「为父四旬时为丞相长史,四十五岁为抚军大将军丶留镇许昌。」「我该如何服众?」司马昭问:「是凭才能?凭先帝信重?」司马懿摇头:「别人又看不到你的才能,借着名头压人只会被耻笑。」司马昭疑惑道:「那父亲是如何做的?」司马懿得意捋须:「示以朝廷职位之尊丶威严行事使人忌惮丶言语谨慎一语中的。」「对狡猾之人,迫之以勇。对勇悍之人,挟之以疏。对清廉之人,系之以名。」「至于大多数庸碌之人,拿位阶官职来压他丶就已经足够了。」司马昭自以为听个半懂:「父亲大才,儿子还学不来。许是要再磨炼上几十年的。」实际上司马昭是多想了。司马懿的这一套本事,他学一辈子也未必都学得来。司马懿笑了一笑:「还是说说你这期太学生的出路吧。」「第一期毕业的太学生,现在都在陇右屯田,还没有要召回来的意思。看陛下和光禄勋杨义山的意思,恐怕要再留他们一年。」司马昭插话道:「第一期是太和元年毕业,如今已是太和三年。」「那是要屯田满三年了?」司马懿点头:「第二期太学生去了关中,也都洒在了管理屯田的基础职位上。」「子上,若我所料不差,你们也是要继续发出去管理屯田的。」司马昭为次子,自小受到兄长和母亲的照顾更多些,此时叹气起来:「若真如父亲这般说,那我就要离开洛阳丶离开父亲身侧了。」「前两届去了陇右丶关中,这次不知道还会去哪?」司马懿淡定说道:「大约会是淮南。」司马昭双眼一亮:「若是淮南,岂不离兄长更近了些!」「上月收到兄长书信,他在扬州任上做书佐满一年,政声颇佳,刚被蒋公转为仓曹从事。」「兄长还说,等到年底丶各州上计之时,他会作为州中上计官员丶来洛阳尚书台汇报!」「政声颇佳?」司马懿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一介书佐,能有何政声?不过是蒋子通看在我的面子罢了。」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至于让子元为州里上计,许是蒋子通让他顺路回个家。哪有二十多岁为州里上计的?」「明日我便给蒋子通去信,让他勿要派子元回来。」司马昭吐了吐舌头,感觉自己坑了兄长:「父亲,兄长才学你我皆知,如何不是凭他自己才学?」「才学?」司马懿冷笑道:「寻常士子,五十岁能做到州里从事就已经烧高香了!哪有二十出头的从事?」「子上,这世上有两种规则。」「第一种就是你们在太学里学的,先为郎丶再入郡县为官,或者被徵辟至各州郡府。」「做出实绩来,再一步一步慢慢升迁。」司马昭似有所悟:「父亲,那第二种呢?」司马懿道:「第二种规则就是权力人脉。」「谁是谁的故旧,谁是谁的门生,谁和谁是同郡,谁和谁是姻亲。升官和进爵丶得用与罢黜,悉数在此网中。」司马昭皱眉:「难道天下都是这般吗?父亲向来都是让我学经,却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只有才学难道不行吗?」「那今日为父便说了,不行。」司马懿看向面前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儿子,开口说道:「若你祖父未在洛阳令上举荐武帝为洛阳北部尉,我司马氏家名岂能有今日之盛?」「再有才学,也是要等一个机会的。」司马昭左耳进右耳出,并没将父亲的话当一回事。毕竟自己乃是司空之子,又何必太担忧前程呢?不过,司马昭还是提了一句:「父亲,前两日有一个太学同窗来寻我,称他与我同一年毕业。」「我细细问之,此人也与我们家同郡,姓山名涛字巨源,还称与我乃是远亲。」「我问了母亲,才知确有此人。山巨源之父乃是母亲的表弟。」司马懿略略皱眉:「怀县山氏的?」司马懿妻子张春华之母乃是山氏之女,不过司马懿素来不喜亲戚攀附,这家人也没来寻过他。司马昭点头称是。司马懿道:「在太学读了两年才得毕业,算不上大才,但勉强算个能用之人了。」「既与我家有亲缘,子上选一日将这个山巨源带回府中,拜一下你母亲。若我到时在家,可以顺便勉励他几句。」司马昭大喜,这种给自己在同窗面前挣面子的事情,父亲还是第一次许下:「多谢父亲。我这同窗倒没说这些,不过想来能得父亲接见,对他也是一桩美事。」司马懿笑了一声,并未深究:「对了子上,温县族中前几日来信,称吏部将诏温县令王祥入朝,他到时会来府上拜会。」「王祥此人素有声名,此前曾在徐州吕虔处任别驾丶久任州事。届时我留他在府上饮宴,你也一并来。」司马昭有些诧异:「他都做过徐州别驾,如何又去做了温县令?如何能有这般履历?」司马懿淡定道:「王祥举了茂才,朝廷制度如此。既然他要茂才的名,就要在吏部走上这麽一场的。」司马昭哦了一声,复又发问:「父亲,此人多大年纪了?」司马懿道:「比为父只小五岁。」司马昭撇了撇嘴:「年纪这麽大才做到县令,这也能算人才?父亲还要见他?」司马懿摇头:「你不懂。」「王祥去年举了茂才,去年他弟王览亦举了孝廉,徐州士族颇为看重这兄弟二人。」「东海王氏与我不善,那我便要扶一扶琅琊王氏。」「加上族里相托,为父也有些不好拒绝的。」司马昭更加好奇了:「这两兄弟竟得徐州一州看重?他两人有何才能?」司马懿笑道:「子上,你听过『卧冰求鲤』和『王览争鸩』吗?」司马昭自然摇头。司马懿道:「再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 第379章 太学之见 十月初一,洛阳城南,太学。上午时分,集贤堂内。此前尚显空旷的集贤堂,如今已经有些拥挤了。太学第一年招生五百,毕业一百。第二年依旧招生五百,毕业人数还是一百。第三年还是招了五百人,但从第一期读满三年丶还未毕业之人,却还是需要离开太学丶各返本郡的。这也没办法,人材在精而不在多。太学设立的初心,本就是用以寻找大才,而非做成官员培训班的。达不到标准的各回原籍,有了在洛阳的求学经历丶回到郡中也是要被人高看一眼的。曹睿面对着一千三百名太学士子的期盼目光,说了许多前程远大的鼓励之言。在郑博士的主持下,太学里日常的一项重要的学习内容,就是忠君爱国。试想一下,作为一名每日都要学习忠君爱国之道的年轻士子,当你毕业之时丶皇帝亲临太学当众演讲。这会引起多大的狂热?基本上曹睿每说几句,下方就会自发的响起一片掌声,以至于演讲不得不中断了好几次。曹睿演讲已毕,郑称郑博士高声喊道:「陛下讲演已毕,现开始太学问政。三问丶三答,一如既往。」郑称话音刚落,太学生们便蜂拥般举起手来。都到了太和三年了,谁还不知问政时最容易出彩丶最有可能被皇帝看中?人都是有分别心的,皇帝也不例外。既然人数众多丶后面的人都看不清面孔,那就从坐在最前丶甲阶的学子中来挑选。司马昭本是凑热闹一般的举手,在皇帝伸手一指丶郑博士又高呼自己名字的时候,司马昭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的脑袋都是懵的。郑称继续把控着流程:「学子行礼,做自我介绍。」司马昭躬身一礼:「拜见陛下,学生司马昭丶河内温县出身,现年十八。」司马昭一站起,几乎堂中的所有士子都在盯着司马昭的后脑勺看。司马懿也有些意外,怎麽就挑到我家子上了呢?曹睿看着司马昭的拘谨样子,笑了两声后看向司马懿:「是司空家的二公子吧,朕认得相貌,今日便考校一番才学。」司马懿拱手:「犬子鲁钝,年幼无知。臣也不知他能问些什麽来,还望陛下莫怪。」「无妨。」曹睿转过头来:「司马子上是吧?朕知道你,可以开始提问了。」太学问政已成固定流程,年轻的士子们丶在毕业之前,往往会聚众猜测问题与提问之人。司马昭自然也听了一些,再度行礼后出口问道:「学生请问陛下,太学的教授们称陛下曾言『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前两届太学生皆前往陇右丶雍州管理屯田之事,而此后的太学生丶还有哪些能为大魏效力之处呢?」曹睿点头:「朕的确说过这句话。司马子上,学子们在太学中丶可否理解朕这句话的本意?」司马昭拱手答道:「禀陛下,博士们称此言乃是说,为官者需要明习庶务丶懂得百姓疾苦,为国治民之时才能称职得体。」曹睿道:「博士们教的没错。但朕今日要与太学生们多说一句。」「朕方才在想,今日集贤堂中的太学生们,有朝一日会出多少两千石呢?会不会有刺史丶尚书,会不会有六部九卿呢?」「朕对你们丶对太学生们的期望是无限的。这便是『宰相必起于州部』的另外一层含义了。」曹睿话音刚落,集贤堂内一千多年轻士子们又得到鼓舞丶热烈而又急促的鼓起了掌来。曹睿听着掌声,倒没有因太学生们的拥护而自满,而是感慨太学生们的活力与激情。年轻就是好。整日在宫里丶在朝堂上,与这群五六十岁丶六七十岁人老成精的臣子相处,哪里有与学生们相处来得轻松?郑称抬手丶掌声瞬间停下。曹睿又道:「方才问到有哪些可以效力大魏的地方,朕今日明白告诉诸位学子。」「凡是太学毕业的学子,为太学郎丶皆需在各地屯田丶水利丶农业之处任职三年。」「非如此,不能明农桑之艰难丶国力之来源丶万民之所想。」「三年期满,考评通过,则太学郎们皆转为五百石,前往洛中各官署丶各州郡任职,同等情况优先升迁。」曹睿话音刚落,又来了一波热烈的掌声,惹得曹睿都有些审美疲劳了。今日光禄卿杨阜也一并来到现场,曹睿与郑称对视一眼丶又指了指杨阜。郑称当即会意,叫停了掌声后丶高声道:「诸位学子,现在由光禄卿杨公丶当众公布今年太学学子去向。」杨阜从后缓缓几步上前,集贤堂内顿时鸦雀无声。光禄卿杨公素来以严厉着称,面对这位执掌所有太学郎前途的人,并没有学子敢触他的霉头。杨阜朗声道:「经朝廷议定,第三期毕业的太学学子,为太学郎后丶尽数前往许昌负责屯田之事。」「明日,太学教习就会通知各位学子丶前往光禄寺报导,学子们听教习指挥即可。」学子们不鼓掌了。左右只是一百个毕业生的去向,与大多数人是无关的。而杨阜又当众公布今年去向是许昌,作为颍川郡治丶大魏五都之一,许昌听起来就没有陇右丶关中那般遥远,那般能出成绩。站在皇帝左侧一丈远的司马懿,此刻倒是意外了起来。昨夜在府中之时,司马懿与儿子猜的乃是淮南。司马懿推断此事的理由也很简单。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任职陇右丶关中的两批士子,具体一些的岗位,都是在管理归化羌人的屯田之事。羌人不服王化,治理羌人需要有威望手段丶还要讲方法人情,比寻常的屯田之事要难上许多,正是磨炼这些年轻士子们的好去处。如今除了陇右丶关中两处,只有淮南的屯田正由蒋济搞得热火朝天。不去淮南而去许昌,莫非陛下是因为年初要去许昌,而将豫州诸郡的屯田事丶放在了淮南之前?看来皇帝对巡幸许昌颇为上心啊。郑称宣布结束第一问,司马昭行礼后复又坐下。继司马昭之后,皇帝又点了和逌丶夏侯惠两名士子出言提问。就在夏侯惠提问之时,侍中辛毗被人唤到门外丶接过了一封文书后,快步上前丶将文书递给了皇帝。曹睿也只是打开看了一看,并没有什麽反应,继续回答着夏侯惠的发问。夏侯惠此人亦是夏侯渊之子,但他为人行事却没有半点武将家风,处处都像个文士一般。据郑称说,夏侯惠极擅文学丶才学在太学中为人称道。随着夏侯惠的问题结束,第三期太学生也就算是正式毕业。结束了此处行程的皇帝,走出太学之门丶骑上白马,还未起驾之时,面色就忽然从沉着变为哀伤。司马懿目睹这一刻,一时间脑中警讯大作。转头看了眼辛毗,发现辛毗也是同样的哀伤之色。司马懿来不及多想,凑近皇帝身前问道:「陛下,陛下,出了什麽事情?」曹睿强忍着心中的悲伤之意,将手中文书递给了司马懿:「曹弃出发两日后,大司马在寿春薨了。」「朕下午不去武学了。」「先回宫,朕要一个人安静一会。」「西阁东阁安排一下。」说罢,曹睿抖动马缰,纵马疾驰了起来。身后随着的虎卫骑兵也一并随之跟上,反倒是司马懿丶辛毗丶杨阜这些随员,都被留在了原地。司马懿持着文书,看向众人哀叹了一声:「大司马于寿春薨了,陛下先行回宫。」「我与侍中带着仪仗回宫。其馀诸位同僚,陛下并无安排,还请诸位各回官署吧。」与皇帝的哀伤反应不同,站在此处的大臣们倒是颇为淡定。都是在皇帝身边待久了的老臣,什麽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汉室亡了都见过,曹操丶曹丕死了都见过。夏侯渊丶夏侯惇丶曹仁丶夏侯尚丶贾诩丶王朗……国家重将重臣死的还少吗?这些站在司马懿附近的大臣们,经历了汉魏易代丶经历了曹氏祖孙三代的政治波折,早就对这种事情近乎免疫了。曹休死了又如何?当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长叹几声以示惋惜,追忆一下曹大司马的丰功伟绩,更有甚者还抬手抹了一抹不存在的眼泪。这也就够了。司马懿带着三名侍中与皇帝仪仗,一同往北宫的方向行去。曹休去了,议论谥号丶爵位继承丶扬州军中安排……他们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第380章 配享太庙 洛阳作为都城,主要功能还是作为大魏的行政中心,服务于皇帝和六部九卿这类官署。封路警戒乃是常事。前往北宫的道路两旁皆有虎卫警戒,曹睿在重重护卫下驰回北宫。入了书房所在的院中,径直去寻董昭。听闻有脚步声传来,抬头看到皇帝亲至,董昭和满宠一时间都诧异的站起。「见过陛下。」董昭察觉到皇帝阴沉的脸色,不免有些疑惑:「陛下今日不是要去太学吗?」满宠颇有眼色的搬过来一个椅子,曹睿点头坐下,看向董昭说道:「朕方才得到消息,大司马薨了。」董昭愣了一下,但神态马上就恢复正常,拱手说道:「此事实属意外,但世事无常丶乃是定理。国事为重,身体为重,陛下节哀丶勿要太过忧伤了。」满宠也在一旁接话道:「九州万方系于陛下一人,还望陛下保重身体。」曹睿叹了口气:「两日前丶朕初得了大司马病重的消息,当时首要想到的就是安定局势。」「陈司徒派出去了丶河南尹派出去了丶侍中也派出去了。董公还说让朕去许昌,朕也都应了。」「可到了此刻丶真听到了丧讯传来的时候,朕心里却觉得那些事情似乎都有些远,哀伤和失落却更多了。」「方才从太学回来的路上,与大司马昔日相处之景之情仿佛全忆起来了,一直在朕脑子里转。」曹睿眼眶微红:「朕不欲在太学众臣面前失态,思来想去,也只能到西阁这里丶找你们两位聊一聊了。」董昭也轻叹一声,走到屋内暖炉的边上丶端起陶壶,斟了一杯温水放在了皇帝面前。曹睿看到董昭递水,抿了一口丶复又放了下去。董昭道:「陛下节哀。」「大司马是国家重臣丶也是宗亲重将丶陛下的腹心和股肱。」「如今他不在了,陛下是不是有失去臂助之感?」「是这样。」曹睿点头:「大司马在时,未觉其异。大司马不在了,朕却不知道谁能替代他。」「董公建议朕去许昌丶去取濡须和江北,不也是这样的想法吗?」董昭道:「臣是这般想的。不过今日当着陛下的面,臣还有些想进言的话。」曹睿又抿了一口温水:「董公但说无妨。」满宠静静起身关上了门,而后回身坐定,未发一语。董昭道:「以臣来看,大司马对国事最重要之处丶乃是他作为有数的宗亲重将。」「现在大司马不在,诸曹夏侯只有大将军可用,其馀诸曹夏侯,或为庸碌之人丶或为猪突斗将,难堪大任。」「而那些更年轻的宗室将领,还没办法担当一方之任。」曹睿点头:「确是如此。」董昭道:「陛下在位已有三年。臣观陛下用人,首要以能力为重丶其次最好还要有些私谊。」「要麽宗亲,有亲缘连结。要麽亲旧,有私谊相知。」「若是一条都不占,陛下是不愿意用的。」曹睿轻叹一声:「董公天下智者,三两句就将朕的心思说透了。」「刘晔丶陈矫丶黄权这些人,无一不是朕在侍中任上发出去的。四方镇守将领,也多是朕在大战中观察过的。」董昭点头:「陛下这是圣君气象。可陛下是圣君,天下却非人人都是与陛下有私谊的能臣。」「天下官员武将不知凡几,哪能人人都与陛下有私谊呢?太学刚毕业了三期学子,武学也只毕业一期。」曹睿反问:「这又有什麽办法呢?朕为皇帝,时间也要一年一年的过,总不能一年做完十年的事情。」「说实在的,除了大司马丶朕并不想将东南十万兵托付给他人。这也是朕答应董公提议丶要亲往许昌寿春的原因。」董昭道:「臣或许能解陛下烦忧。」曹睿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些:「董公快说吧,朕等的就是你这些话。」董昭说道:「臣有三策,请陛下准臣一一在君前陈述。」曹睿道:「准!」董昭拱手:「其一,依照如今荆州丶扬州现状,将都督制改为监军制。」「都督总揽一方军事重权,而监军却只有监察巡视丶防守时指挥之权。在监军辖区之内,各将领兵互不统属,无上下级之分。」「大司马丶大将军,以及昔日的夏侯伯仁,这些人都是与先帝同吃同住丶一同长大的。」「先帝可以用都督,只不过是一时之政。适合先帝丶却并未适合陛下。」曹睿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董昭道:「都督与监军相比,如同州牧与刺史一般。都督权重丶监军权轻。州牧权重丶刺史权轻。」「都督如同一方诸侯,监军为天子使节。」满宠在旁轻声说道:「若是监军成了定制,那每逢大战,朝廷或者陛下不是还要亲赴前线?」曹睿侧脸看向满宠:「为了国事,朕当然可以不辞辛劳。更何况,吴丶蜀两国还没强到能将外军全灭的程度。」满宠尴尬一笑:「是臣失言了。」「无妨。」曹睿看向董昭:「董公还有两策呢?」董昭道:「其二,宗室外戚虽才能不足,但对曹氏丶对陛下的忠心却是可取的。若为长久计,陛下应改先帝对宗亲的苛制。」「该用的,就用一用。那些没能力的宗亲,就请些士人辅佐教导。」「恕臣直言,陛下乃先帝嫡子丶武帝嫡孙,又正值青春丶威望高隆,实在不用提防太多。」曹睿没有表态:「朕知道了,还有第三策呢?」董昭顿了一顿,说道:「第三策,是为陛下收拢天下臣子之心。」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大魏立国不到十年,若使天下臣子皆心向魏室,则必须要有些归心之举。」「请陛下下旨,令太庙配祀大魏建国有功之臣。若如此,天下臣子为求身后万世之名,定当对陛下丶对魏室尽心尽力!」曹睿听到此语有些意外:「配享太庙吗?此前没有这般制度?」董昭也有点搞不清楚皇帝的意思:「汉时并无如此制度,只有葬于皇陵之侧的旧例。」似乎为了怕皇帝误会,董昭解释道:「禀陛下,臣只是想起商朝伊尹之事,因此提议。并无过份拔高臣子的意思。」曹睿道:「朕知道董公是好意,配享太庙这一事丶朕也完全能够理解。」「方才董公说的三策,三策朕都应了。」「如今赵俨在荆州丶陈群在扬州,监军制已经事实存在。只需维持现状,不必再在朝堂上大肆宣称了。」董昭拱手:「陛下圣明。」这种更改都督制度的事情,悄悄来做就好了。若是借曹休之死丶而大张旗鼓的推行起来,不仅远在陈仓的曹真会有想法,天下之人也会心有疑虑的。曹睿继续道:「至于董公说的第二策,朕这几年已经给近支宗亲解了束缚。」「如雍丘王这般有文采的,能在崇文观负责文学之事。可大多数人还是平庸之辈。」「若一定要用这些人,朕倒是觉得还是外戚用起来方便些。太皇太后的卞氏丶文昭皇后的甄氏丶还有朕后宫众女的家族,都可以用一用。」「外戚嘛,当用则用丶不当用罢黜也没关系,左右都是朕一人之语。但是用宗室就没这麽自如了。」董昭拱手:「是臣考虑的浅了。」曹睿道:「不过董公给朕提了个醒。从今年的第四期太学起,将各地册封宗室丶年龄适合的,朕都要给他们扔到太学里去。」「若有真金,朕一定要用。倘若难堪大用,朕也不会勉强。」满宠接话道:「陛下圣明。太学第四期明日就要开学,是不是要快些下诏丶通知各地?」曹睿点头:「满将军现在遣人将宗正给朕唤过来。朕亲与他说。」「遵旨。」满宠领旨后向外走去。虽说曹睿并非有意支开满宠,但客观上却达到了这一效果。曹睿开口问道:「配享太庙,董公以为谁有资格?该如何选拔?」董昭笑道:「臣今年七旬多了,眼看也没几年活头,如果陛下恩准,臣倒是想向陛下讨这麽一个位子。」如董昭所言,他现在的确年老,说这种话也没有什麽忌讳。董昭都不忌讳,曹睿也丝毫没有犹豫:「董公,你我君臣相知。若真到了那麽一日,一定不会少了董公的位子的。」董昭起身拜谢,却被曹睿伸手拦住了:「董公别急,朕方才所问丶董公还没答呢。」董昭从容答道:「该选哪些人丶不该选哪些人,臣并不该与陛下在私下进言。」「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非大功无以配享太庙。大魏开国日短,许多大臣的后代还居显职。而且三公九卿丶尚书台丶枢密院,肯定各自有各自的想法。」「臣倒是觉得,不妨陛下定一个员额出来,让朝中臣子各自去议丶各自去争夺,这样才显得配享太庙的价值。」曹睿笑道:「董公智计百出,该定多少合适?」董昭也笑出声来:「陛下不妨今年设立一批少的丶明年再设立一批多的。」曹睿微微摇头赞叹,笑而不语。 第381章 巡视关西 董昭之语,可谓算尽人心。曹睿与董昭又谈了片刻,方才走出西阁。此时司马懿与三位侍中皆已回返,正候在院中等待着皇帝。从董昭处出来,曹睿心头的悲伤之情淡了一些,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站定后丶曹睿对走过来的司马懿说道:「司空,尚书台为大司马议个谥号吧。」「除了谥号外,将大司马的长平侯袭给大司马长子长思。大司马封邑多,再酌情分出些丶给他次子德思。」「是。」司马懿拱手应道。曹睿继续说道:「另外,让礼部尚书徐宣即刻出发,前往寿春丶迎大司马棺椁回洛阳。记得遣人去羽林左军去通知长思,让他速去。」「朕现在不忍见他。」司马懿叹了一声:「陛下仁心。臣会让徐宣和曹肇二人下午就走。」「嗯。」曹睿道:「司空和尚书台还有何事?」司马懿略有不解:「臣……没其他的事情了。」「那好,」曹睿嘱咐道:「朕心中悲伤,辍朝七日以示哀悼。若无重大之事,就不要来寻朕了。」「遵旨。」司马懿有些迟疑,开口问道:「这是陛下首次辍朝,臣等还要来宫内当值吗?」曹睿转身欲走:「朕自辍朝,干西阁东阁何事?」「是。」司马懿在后面俯身一拜。所谓辍朝,只是不举行朝议罢了,而非国家政事暂停。若有大事,当然还是可以禀报的。对于曹睿本人来说,则是停止与臣子议事,告别纷扰丶静心思考。曹睿迈步向书房走去,三位侍中紧随其后。倚在躺椅上后,曹睿看向徐庶:「徐侍中现在去寻满将军,你二人下午一起去武学的毕业总结。告诉牵招丶下午朕就不去了。」徐庶行礼后转身走出。曹睿又看向裴潜:「裴侍中负责许昌校事,将豫州丶徐州丶扬州两年来的档案都悉数拿来,朕这几日要看。」裴潜领命而去。书房中只剩辛毗一人了,曹睿叹了口气:「大司马已逝,朕还是要给大将军去一封信的。」「辛侍中替朕执笔,将你所闻之事都写进去。就在此处写,写完了朕会看。」「遵旨。」辛毗与曹真最为相熟,而皇帝也知晓这一点,每逢与曹真沟通之时,都会让辛毗代笔。辛毗也是久经案牍之人,笔走龙蛇之下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写好了书信。曹睿接过书信看了几眼,点头道:「可以,用印吧。」「朕上次从雍州回朝,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也该遣人去看一看了。」「辛卿,」曹睿抬头看向辛毗:「辛卿持节丶替朕走一趟关西吧。」外出巡视,历来都是御史台的工作。而持节巡视,还用的是侍中,这在本朝并无先例。辛毗听闻此语,显然颇为意外。辛毗拱手问道:「臣领旨,但却不知陛下想让臣去看些什麽?」曹睿淡淡说道:「将书信送至大将军处,在陈仓丶上邽丶祁山丶沓中丶武都丶汉中各处都看一看。」「巡视一番此前要修的城池要塞,再替朕看一看前两期的太学郎们。」辛毗想了一想:「陛下方才所言六处,沓中是最远之地。若臣走这麽一圈,非三丶四个月不能回返。」曹睿道:「该走多久,就走多久。」「辛卿本来就掌关西校事,又曾在长安督粮,在侍中里对彼处最为熟悉。」「朕估计等辛卿年后回来,朕已经到了许昌了。届时你我君臣二人可在许昌相见。」辛毗拱手应下:「谨遵陛下旨意。不知陛下想让臣何时动身?」曹睿反问:「辛卿几日能行?」辛毗道:「臣手上还有些许事务,还要一丶两日才能安排好。」曹睿点头:「那就三日吧。」辛毗施了一礼,而后走出。将政事都尽数安排了下去,曹睿本人也难得空闲了下来,在虎卫的扈从下向后宫走去。自从上次从孙昭仪的宫中出来,曹睿已经在书房中宿了两日。如今心中烦忧难解,后宫中最好的去处丶当然还是孙昭仪这里。孙鲁班不仅如同解语花一般,性子也是一等一的温柔善抚。虽是白日,曹睿依旧枕在了孙鲁班腿上,微微摇晃着闭目养神。孙鲁班也是知趣的,一边用手轻柔为皇帝按着额头,一边在口中轻声哼唱着些什麽。曹睿轻声问道:「大虎,你唱的这是什麽?」孙鲁班柔柔答道:「这是妾幼时丶妾母亲常常给妾唱的。有些当地腔调,陛下应该听不懂吧?」「吴越之地的方言,朕确实听不懂。」曹睿问道:「步夫人在武昌可还安好?」孙鲁班轻声:「我母亲好着呢,就不劳陛下挂念了。」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陛下也真是有趣。每次提到妾的父亲,就要喊打喊杀丶视作仇人一般。而提到妾的母亲,反倒如同寻常夫君对长辈一般,开始得体起来了。」曹睿道:「朕与你父亲并无私仇,不过朕作为大魏君王,与你父所代表的吴国丶有不可共存之理罢了。」「朕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起此事。怎麽,怨朕了?」孙鲁班笑道:「妾不怨。为人君王的,说不得有多少人视他为敌呢。陛下在妾面前这般光明磊落,已是伟丈夫一般。」「不过妾也在想,不知天下有多少人在恨陛下呢?」曹睿感慨道:「恐怕也不会少了。」「朕即位后亲征两次,一次征吴丶一次征蜀,而吴蜀两国战死丶俘虏的兵士至少超过十万了。」「人人有家丶有父母妻儿。在他们看来,你面前这个如意郎君,正是他们眼中恨不得食肉寝皮的仇人。」孙鲁班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陛下为天下之主,承天下之重丶自然也要担了这些干系的。」曹睿道:「大虎,你知佛门吗?」「佛门?」孙鲁班反问:「洛阳城郊有个白马寺,去年刚刚修葺完好。是那个佛门吗?」曹睿微微颔首:「是那个佛门。」「佛门里讲因果丶讲缘法。大将军通了西域之后,于阗的胡僧已经来了洛阳数次了。去年大鸿胪崔林找了朕说此事,朕才点头应下。」孙鲁班却问道:「何为因果?妾身不懂。」曹睿解释道:「譬如朕方才所说,大魏与吴蜀交战丶使十馀万家庭破灭。」「朕是大魏皇帝,大魏将士杀人是奉朕的命令,这就是因。」「而吴蜀的十馀万家怨恨朕,这就是果。」孙鲁班似懂非懂:「若按陛下所说,妾随父亲出征,这是因。被陛下派人捉到丶又成了陛下的妾,这就是果了?」曹睿应道:「如你所说,正是这般。」「不过朕这两日一直在想,大司马这般坠马丶又是承了什麽因果?」「若朕没办法弄清这种因果,有朝一日丶这种因果会不会来到朕的头上?」孙鲁班惊呼一声,捂住了曹睿的嘴:「陛下休要胡说!休要说这些不吉利的事情!」曹睿睁开双眼,看到孙鲁班担忧的眼神后,笑道:「朕没胡说,只是随便想想罢了。」孙鲁班嗔怪道:「陛下是妾的夫君,妾不准陛下想这些。陛下是大魏天子,不可能有这种意外的。」曹睿道:「朕信你之语,不再说了。」「大虎,朕有意给两名皇子封王。你可有心仪之地?」孙鲁班双眼微微泛红,竟噙着些泪水。不多时,竟有几滴眼泪落在了曹睿的额头上。孙鲁班啜泣道:「陛下这是怎麽了?不就是死了一名大臣,天下难道就缺他一人了吗?」「两名皇子都是小儿,话都说不利索,如何就要封王了?」「陛下先是和妾说什麽受人之恨丶又说什麽因果,臣妾不想听。只想陛下心绪好转,振作起来。」曹睿轻叹一声,抬手抚着孙鲁班的侧脸:「好,朕答应你,不论这些了。」 第382章 广结羽翼 孙鲁班还未与自己的皇帝夫君缠绵几时,内侍官毕进就在外禀报丶称宗正曹恪已经来到书房内候着。孙鲁班面上笑靥依旧,可心中却开始暗恨起了毕进。这内侍好没眼色,每回都是这个老奴搅了好事!陛下上次在我这离去,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今日刚坐了半个时辰,怎麽就有事情要走?听闻宗正到来,曹睿自是要起身去见的。从榻上坐起,作势将要起身之时,左手却被孙鲁班轻轻一牵。「陛下又要走麽?」孙鲁班一双狐狸眼眨着看向皇帝:「上次都没和妾身用晚膳,不知今晚能否陪陪妾身和延儿?」曹睿有正事要办,自不会在孙鲁班身上多费心思,淡定道:「朕亦不知。若酉时初刻朕还没派人告知你,那就不要等朕了。」孙鲁班起身使了个礼,看着曹睿离去的背影,心中更恨起毕进了。而此时,宗正曹恪正笑眯眯的束手站在书房外候着丶与年龄足够当自己孙子的散骑常侍锺毓寒暄着。「锺侍郎,不知钟太傅身体可好?」曹恪和善的问道。曹恪年约六旬,但辈份奇高,算得上是武帝曹操的叔辈。年轻时又举过孝廉丶做过县令,因而在太和元年丶皇帝巡视谯县之时,被点了宗正一职。九卿之一的宗正,其实在大魏的存在感并不高。除了今年年初丶文帝的两个庶出子薨逝之时,曹恪来书房内见过皇帝两次外,今日是曹恪第三次来此。宗正所管辖的范围,除宗室封爵丶犯罪之事外,大多数与宗族相关的事务,皇帝都只是遣一名侍中去通知宗正。九卿里的头号边缘人。与谁都不太熟悉,也就是无党无派的另一种说法。这样的人不用担心飞来横祸,却也在朝堂上占不到什麽便宜。锺毓摊上一个身份如此高的亲爹,不论是谁与自己攀谈,第一句话总是问爹的。「回曹公,家父身体尚可,劳烦曹公挂念了。」曹恪继续笑着问道:「我久未探视陛下,不知陛下龙体可否康健?」锺毓朝着书房内御座的方向微微拱手:「陛下龙体康健,曹公自可稍后请安。」曹恪不耐其烦,继续和锺毓寒暄:「锺侍郎久随陛下,当真少年英杰。」「我听闻锺公近两年在书法一道上又有突破,不知能否请锺侍郎引荐一下,我好择日到贵府上拜会一番,求一幅锺公真迹。」锺毓心中叹气,你是大魏九卿之一的宗正,又不是那些微末小官,想去府上直接去不就行了?何必问我?锺毓的教养还是有的:「曹公说笑了,家父近两年腿脚不利,但字体却愈发古朴质拙。」「若曹公想来,随时恭迎。」曹恪捋须,又出言问道:「听闻锺侍郎书法亦有大造诣,不知……」锺毓并不欲再与曹恪聊下去。内臣外臣之间本就有别,若是旁人看到,说不得会以为自己透露了什麽宫内之情。锺毓也只好打断了曹恪的话:「曹公且慢,陛下说不得从宫内过来了,我去院门处看一看。」「曹公稍待。」说罢,锺毓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院门,做出翘首以盼之态。曹恪也不恼,依旧面色平和的站在原地。没过多时,曹睿便在虎卫的簇拥下回到书房院内。甫一见面,曹恪隔着三丈远丶就开始下拜行礼。曹睿无奈,毕竟是九卿之一丶自己只得上前将曹恪搀扶起来:「朕上次不是说过了吗?宗正见朕无须如此大礼。」曹恪起身,笑呵呵的说道:「臣见陛下情难自禁,一时忘记,还望陛下恕罪。」曹睿轻轻摆手:「随朕进来,自己找位子坐吧。」「方才满宠派人去寻你之时,与你说朕为何找你了吗?」曹恪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选了个左边第二个椅子,打量着尺寸,只坐了椅子前面一小半。坐定后,曹恪拱手答道:「禀陛下,方才满将军派来寻臣之人,只说陛下要问召宗亲入太学,并未说其馀之事。」曹睿点头:「朕就是这麽想的,因而叫宗正过来询问一番。」即使面对这麽一个辈分奇高丶比曹操还高上一辈之人,曹睿言谈举止中丶也只是将他当做一名寻常官员般交代事务,并无半点念及族中辈分。皇帝为天下君父丶为曹氏族长,当然是比所有臣子都大的。寻常的世俗礼法,还轮不到一个皇帝的头上。曹恪点头:「臣知晓圣意了。」「如今大魏近支宗室中,年龄适合读书之人并不多。远支宗室多在谯县族中,倒是有不少人选,只是论起才智丶并无夏侯太初这种惊艳之才。」「况且来回路久,近的在兖州丶远的在青州丶冀州,说不得要到十一月才能集齐。臣恐耽误了陛下的事。」曹睿轻声道:「朕知道夏侯玄才能,也只并非人人都是他一般。」「宗正只说能与不能?」曹恪道:「陛下有诏,定然能成。不过臣建议陛下不如藉此时机,将近支宗室诸王悉数诏到洛阳觐见。」「以此增进宗室亲族情谊,也可广陛下羽翼丶从中选拔对陛下有用之人。」曹睿若有所思的轻轻颔首:「说实在的,朕此前一直未细究过这些。即位以来屡受诸侯王的表贺,大多也只是浅浅看过丶就扔在一旁了。」「宗正,近支宗室当如何论起?」曹恪应道:「禀陛下,若论近支宗室,当以武帝诸子丶和先帝诸子来论。其馀人等与陛下血脉远别,当为远支。」「而武帝诸子中,雍丘王曹植在洛中为官。文帝诸子中,阳平王曹蕤丶馆陶王曹霖二人也在洛中居住,并未就藩。」曹睿不以为意:「宗正还是说些朕不知道的。」「遵旨。」曹恪愈发拘谨起来了:「武帝诸子中,在外就藩的有七人。」「白马王曹彪丶单父王曹宇丶鄄城王曹林丶濮阳王曹衮丶襄邑王曹峻丶巨鹿王曹干丶寿张王曹徽。」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曹睿叹了一声:「虽说是朕亲族,可朕都快忘了他们的样子了。」「既然如此,宗正就为朕将他们都召回来吧,各国的监国谒者和防辅令也都召回来。」「朕藉此机会,也好好看一看他们的心性才能。有了雍丘王得用之例在前,他们总不至于疑朕的。」曹恪拱手:「陛下是真圣君!」「朕是真圣君,那就还有假圣君了?」曹睿吩咐道:「方才宗正说似乎赶不上,那就先不提入太学之事了,先都召回来吧。」话音刚落,曹睿就起身欲走:「今日就办,明早就将人派出去,勿要推迟!」「臣知晓了,恭送陛下。」曹恪随在皇帝身后出了书房,在后恭敬深施了一礼。……曹睿说要辍朝七日,金口玉言,那就要有个辍朝的样子。第一日,读书,练剑。第二日,习字,练射。每日文武并用,锻养心神。第七日下午,曹睿将中领军毌丘俭丶中护军桓范丶左羽林将军文钦,以及杜恕丶锺毓两名散骑侍郎,都叫到了宫内的演武场中。除此之外,还派人从宫外请了夏侯惠丶和逌(音:优)二人同至。宫内的演武场,规模当然比洛阳城外的诸个演武场小了许多,但皇帝日常骑马射箭来用的话,却也是足够的。文钦在城外,来的稍晚一些。当下与皇帝同在演武场之人,除了夏侯惠丶和逌二人因不甚熟丶略显拘谨,其馀众人都是从容之态。曹睿环视众人,轻轻颔首:「今日朕叫诸位来此,只是在公事之馀闲谈与休憩,并无大事。」「不过既然到了演武场,且射乃君子六艺之一。不射几箭丶怕是不能过关。」「朕也好看看诸卿射术。」说罢,曹睿指着远处的箭靶说道:「这是朕日常习练的靶,离此有十五丈,不算太远。中靶即可,不作其馀要求。」「来,仲恭先试。」「遵旨。」毌丘俭拱手一笑,从侧旁的挂架上抽出一张朴素的大弓。一箭射出丶不过一瞬便又搭上一箭。毌丘俭连射五箭,前四箭皆中,而第五箭似乎有意射偏丶偏的有些厉害。曹睿昔日在寿春是见过毌丘俭射术的,摇头一笑也不揭穿,接着指了指桓范。桓范领命,接过毌丘俭递来的弓箭后,也是五中四。但他每射一箭都要屏息许久,方才肯松开弓弦,五中四显然已经尽了全力。虽然昔日在略阳时,桓范也曾率军出击。但为将者最重的乃是军略指挥,个人武勇反在其次了。「稚叔,务伯。」曹睿笑道:「朕还从未见过你们二人的武艺,来试一试。」杜恕五中一,中的那一个显然还是蒙中的。锺毓五中二丶比杜恕还要强一些。「子期(和逌)丶稚权,你们二人也来试试。」和逌丶夏侯惠拱手行礼后,依次试射,与杜恕丶锺毓二人相差不多,皆是一丶二之数。曹睿略有些失望:「和子期射不中也就罢了,征西将军的儿子也不善射吗?」 第383章 皇命恩典 夏侯惠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臣不善射,却善作文。」「人臣侍奉君王非以全能,能做好一事丶尽力职守也就够了。」曹睿笑道:「稚权先在崇文观,而后又入太学学了一年,言谈也颇有体统。」「你与你弟义权皆二十二岁,义权两年前就随朕出征蜀国,你两年前入了崇文观。」「两年过去,义权从校尉已经升为裨将军,你也从太学中毕业了。说吧,想和朕讨个什麽职位?」夏侯惠拱手一礼:「臣善文也喜文,若能得陛下恩准,臣愿做个管理书籍典章的官员。」曹睿笑道:「既然稚权有如此志向,那就先留在朕身边为散骑侍郎丶磨砺两年,再去研习你的文学。」说罢,曹睿扭头看向和逌:「子期,你有何志向?」和逌乾脆利落的说道:「学生愿为州郡之官,治理一方丶造福百姓。」曹睿笑道:「怎麽,受你父亲的影响了?他一生都在洛阳里做官,却最后被朕派出外任。他与你谈过这些事吗?」和逌拱手答道:「禀陛下,家父在书信中曾多次与学生谈及此事,提到朝中与州郡不同。」「朝中是从大处着眼,州郡里是从细处着手。不可偏废。」曹睿微微颔首:「你父亲说的是对的。」「你们知道朕担心什麽吗?就是担心中枢官员久在洛阳,不知州郡艰难丶不顾百姓艰辛,在朝堂上似是而非的做着决策,自以为有功社稷丶实际却苦了百姓。」「朕前几日在太学里也与你们说了,朝廷当下的政策,就是要让你们这些太学郎,多去看一看州郡里做事的辛苦。」说罢,曹睿拍了拍和逌的肩膀:「屯田是个好去处,却也不是惟一的去处。子期,与稚权一起做散骑侍郎吧。」「在朕身边多学丶多看。」和逌与夏侯惠二人一齐行礼,应下了这份差事。不过,回过神来的和逌倒有了些困惑。当日太学问政之时,陛下足足点了三个人的名字。除了自己与夏侯稚权外,还有司空的次子司马子上。为何选了自己,却没选他呢?就在几人闲谈之时,文钦由内侍领着,匆匆赶到了北宫的演武场内。身后还有一名虎卫随着丶牵着文钦自己的那匹战马。曹睿朝着文钦招手示意:「文卿,到朕这里来。今日朕与近臣在此,欲要一同看看你领的甲骑。」毌丘俭会意,上前半步丶替文钦介绍起了和逌丶夏侯惠二人。几人纷纷见礼后,文钦说道:「禀陛下,臣奉旨意,将战马和铠甲都带来了。不知陛下想看什麽?」对于皇帝的这种心血来潮,文钦不仅不嫌麻烦,而且还欢喜的很。这种能在皇帝面前刷脸的事情,越多越好。在这个天下权力都围绕皇帝一人的年代,接近皇帝才能进步的更快。曹睿道:「朕这几日辍朝不欲出宫,因而将文卿唤来。给朕和诸卿演示一番甲骑冲阵如何?」文钦有些迟疑:「禀陛下,此处狭小丶恐怕马匹冲不起来。」「无妨,」曹睿道:「慢些就慢些,给众人演示一番。」文钦心思一转,笑道:「禀陛下,既是演示丶不如请陛下另选一人与臣对向而驰,这样感受能强烈一些。」曹睿指了指毌丘俭:「仲恭来!」毌丘俭略显无奈的拱手应下。非毌丘俭不愿,而是他真觉得没什麽好对冲的。文钦的战马身着马铠,马背上还负着那麽一副明晃晃的大铠,这如何打?轻骑丶重骑丶具装甲骑,这完全就是三个不同的兵种。毌丘俭惯领重骑。所谓重骑,只不过是骑士着重甲丶马匹还是没多少防护的,且穿的也不是文钦这种超重的明光铠。此间区别,明眼人一看便知。不过皇帝有命,毌丘俭也不能不从。两人各自上了马,又各自持着一柄没有矛尖的矛杆,以慢上半拍的速度对冲了起来。果不其然,没有着甲的毌丘俭面对文钦甲骑冲来之时,竟有些绝望的扔下矛杆,大半个身子躲到马侧让开了这一击。两人勒马停住,而后同时回到了皇帝身侧。曹睿看向毌丘俭:「仲恭感觉如何?」毌丘俭叹道:「禀陛下,此等具装甲骑可夺敌军之胆。一千具装甲骑,足以在战场上纵横无忌。」文钦在一旁笑道:「仲恭有所不知,此处一丈长的矛丶与我军中用的丈八矛还短些。」说着说着,文钦竟持矛比划了起来:「方才我持矛是高举下刺,与中军惯用的战术相同。」「而用丈八矛的时候,全身着大铠不需担心敌人兵刃,可以双手向前捅刺丶也可挟在腋下向前冲撞。」毌丘俭一听就懂了,感慨道:「若非甲骑耗费甚巨丶难以选拔,否则这样的甲骑当真越多越好。」曹睿在旁边说道:「枢密院和朕说丶以具装甲骑的靡费来论,大魏有三千骑就足以使用了。」说罢,曹睿又看向文钦:「文卿,待明年卿练出两千骑时,从中择一千交给中领军来领吧。」「到时中领军领一千,羽林左军领两千,羽林右军就不必有了。」文钦有些意外,难不成陛下今日叫我来此,就是为了让我给毌丘俭分一千具装甲骑的?若真要这样,直接下诏不行吗,何必要兜这麽大一个圈子?文钦心里嘀咕着,但嘴上却丝毫没慢:「臣遵旨。陛下,臣以为可让仲恭先选几名用惯了的军官,让臣领着一同训练。」「到时归了仲恭所领,也好更方便一些。」曹睿微微颔首:「文卿想的周到。仲恭,听到了吗?」毌丘俭朝文钦拱手示意:「多谢文将军照拂。」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文钦咧嘴一笑:「仲恭无需谢我,你我都是为了公事嘛!」曹睿看着两人寒暄,自己向后坐到了椅子上。围着的众臣看到皇帝动身,复又走了过来丶在皇帝面前围成一个半圆。曹睿轻咳一声:「朕召诸卿来此,习射观武,兴致颇高。今日朕也就与你们多说几句。」「你们身边若有俊才贤士丶或者忠诚用命之人,现在可以向朕推荐一番。」「朕信得过你们,你们推荐之人朕也会试着用一用。」曹睿此言既出,面前众人都颇感意外。当今陛下从未大开恩荫之门,今日是为何要听我们举荐了?虽说这样想着,但谁有没有亲旧友人?若能推荐做官,当然还是应当推荐的。只是没有一人打头。曹睿笑道:「朕要赏下恩荫,怎麽都不会说话了?举贤选能,却也不必避亲!」说罢,曹睿抬手指了指文钦:「文卿,你先来。」文钦得了旨意,一时却有些纠结。文钦在中军为将,其实是受了其父文稷的恩荫。文稷作为在曹操起兵早期就随行扈从的元从之将,颇得曹操喜爱。当年文钦受到魏讽案牵连之时,曹操还看在其父的旧情丶破例赦免了文钦。可文钦乃是寒门出身。其父本是谯郡一名农夫之子,后来应募参军,从步卒丶骑卒开始,而后做到了千石司马。被曹操招募后,这才走向了人生的快车道。文钦根本没有亲族可以推荐!曹睿看着文钦的纠结之态,笑道:「文卿一人都选不来吗?若如此,朕可就当你没有了。」文钦咬了咬牙,有些难为情的说道:「禀陛下,臣有一谯县的同乡,与臣相识多年。此人有勇力丶素来忠诚。只不过……」曹睿笑道:「只不过什麽?」文钦道:「只不过出身低微,曾在大将军府上为护卫。大将军驻守陈仓后,此人就在大将军家中护卫。」「臣也想过用他,不过因他在大将军府中丶臣也不好开口去讨。现在陛下金口开了恩典,臣以为此人足矣做个千石司马。」曹睿点头:「千石而已,准了。这是何许人也?」文钦拱手道:「此人姓尹,名忠,字大目。」曹睿追问道:「大目?哪个大目?」文钦指向自己右眼:「广大的大,眼睛的目。」曹睿笑道:「还真出身不高。这样吧,让他明日去枢密院报导,领一个河内郡中的千石武官之职吧。磨炼一番后,再视情况调入中军。」文钦拱手:「臣替尹忠谢过陛下恩典。」曹睿摆了摆手,看向其馀众人:「仲恭呢?你来说!」毌丘俭拱手道:「禀陛下,臣弟毌丘秀尚未出仕。臣想请个恩典,让他做个郎中。」 第384章 方便之权 让毌丘秀做郎中?曹睿挑眉看向毌丘俭:「仲恭怎麽不让他去做个司马,反倒让他去做郎中?」毌丘俭尴尬一笑,拱手解释起来:「臣弟叔恭自幼就喜爱文学,如今年方二十丶还在河东族中没有来得及出仕。」「叔恭不善习武,也没有臣这般带兵的本领。」曹睿意味深长的瞥了毌丘俭一眼:「那你是生来就会习武?生来就会用兵的?」毌丘俭一时语塞,不知该怎麽答覆。军队再听皇命,本质上也是由一层层军官指挥的。除了负责指挥用兵的大将重将,基层的曲长丶司马,以及校尉这些刚摸到两千石边的武将,实际上是不需要太多才能的。放些关系户并无多大妨碍,反而还可让军队指挥更加流畅。老实说,曹睿是对毌丘俭的话有些失望的。今日出了一个夏侯惠,难道人人都要像夏侯惠一般?父亲是武将丶兄长也是带兵的,到了自己就转为文士了?难道大魏还缺这些文士吗?你毌丘俭本人就是个文武兼资的,让你亲弟文武兼资不也行吗?怎麽都想着从文呢?怎就不愿为将?毌丘俭察觉到了些许异常。皇帝方才说话的语气,与方才应下对文钦举荐时的爽快相比,多了一丝质问的成份在内。毌丘俭大略猜到,皇帝是想让自己兄弟二人同时为将,因而拱手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请陛下准臣弟入军中锻炼一番,就做个司马。」曹睿淡淡说道:「做司马也行,不过就不要在中军做了。二十岁的少年,让他掌兵是害人之举。」「让他领个司马的头衔,到朕身边当侍卫来!和朕身边的虎卫们学学规矩,磨砺一下性子。」毌丘俭拱手道:「臣替臣弟谢陛下恩典,明日臣就派人往河东去,召他快速赶至洛阳。」「可以。」曹睿接下来又看向桓范:「元则,你有何人可以推荐?想好了再说。」桓范沉默片刻,思虑已定后拱手说道:「陛下,臣的情况其实与文将军仿佛,族中人口稀少。」「建安初年动乱之时,家族离乱几成单家,因而族中并无可以举荐之人。不过,臣倒是想举荐两名与臣相善的士人。」「士人?」曹睿微微颔首:「也对,你为朕的中护军,掌中军武官典选。若是你有眼热的武官可以举荐,也轮不到今日朕问,早就可以提拔了。」「说吧,元则想向朕举荐谁?」桓范的语气似乎夹了一丝犹豫,不过还是开口说道:「禀陛下,臣想举荐许允丶袁侃二人!」许允和袁侃二人,正是昔日在尚书台邀名丶赶在浮华案中获罪的两人。此二人先是流放幽州,又在去年得胜的大赦后被赦免。曹睿轻笑一声:「这两个邀名之人,朕记得他们的名字。元则想在哪里用他们?」桓范恭敬一礼:「陛下,许士宗丶袁公然二人都是才智之士,交友不慎丶误入歧途,他们在大赦后都暂居于邺城。」「自从浮华案一事后,许允袁侃已经与何晏等人割席断交丶幡然醒悟,非复彼时的邀名之辈了。许允还多次从邺城给臣写信,陈述志向和国家大事,希望能继续为大魏丶为国家效力。」桓范继续道:「陛下也知臣素来脾气急躁丶友人不多。许允丶袁侃二人与臣相善,已是难得之人。若非他们二人的确是难得才俊,臣是万万不会提到他们的。」曹睿看向桓范真挚的眼神,不禁感慨道:「他二人曾被朝廷流放,再次做了官后,难道不会怨恨朕丶怨恨朝廷吗?」「必不至于!」桓范连忙解释起来:「此二人蒙陛下大赦而开恩,心中只有报答陛下的一片赤诚,绝无任何妄心妄言。」「臣可为他二人担保!」「更何况,使功不如使过。陛下若再度用此二人,他们定当更加竭力效忠陛下。」曹睿点头:「大赦都赦了,司马子元都在扬州做到从事了,袁侃丶许允二人却还只在邺城窝着。」「元则想举荐什麽官职?」桓范施了一礼:「臣不敢举荐官职,陛下能稍微起复二人丶就已经是他们莫大的造化了。」曹睿点头:「那好,元则去给他们二人写信丶召他们火速回洛阳吧。」「许允袁侃都做过尚书郎,朕要亲自见见他们,再行安排职位。」「谢陛下隆恩!」剩下没问的只有四名散骑侍郎了。和逌丶夏侯惠都是刚来,这种好事还轮不到他们。杜恕拱手说道:「禀陛下,臣有一弟唤作杜宽,身子羸弱实在是做不来武官。」「臣欲请陛下赏个恩典丶让他入崇文观中修学治经,以全他平生之愿。」「准了。」曹睿没多理会,又看向锺毓。锺毓与皇帝对视片刻,一副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而后俯身一拜:「臣谢陛下圣恩。不过臣实在没什麽友人,家里也没人可以举荐……」自从黄初七年丶锺毓被选为散骑侍郎后,这名少年每天的工作就是入宫随侍,几乎全年无休。加之还没到入太学的年纪,这也是一件无奈之事。至于族中之人,颍川锺氏自有做官的渠道。更别说锺繇还是天下官职第一的太傅,想让谁为官丶直接公车徵辟就是了。曹睿有意逗一逗锺毓:「怎麽,稚叔家里开府可以举荐,连朕的恩荫都不要了?」皇帝脸上带着笑,周遭众人比锺毓都要大上许多,一同默契的看向锺毓的面孔,试图在锺毓脸上看到什麽有趣的神情。锺毓面孔微微涨红,憋了好几瞬才拱手回应道:「禀陛下,臣有一弟……」「哈哈哈哈。」曹睿大笑了起来:「稚叔莫不是要向朕举荐锺会?朕还抱过他呢!」锺毓连忙解释起来:「陛下,臣只是想为他求个太学的名额。他这么小,臣又如何能给他求官呢?」曹睿看向锺毓一本正经的神情,看着看着丶竟起了一丝怜惜之意。锺毓随在自己身边三年,几乎相当于看着他长大的。如此机会,竟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弟弟。兄友弟恭,不论弟弟恭敬与否,兄长算得上是足够友爱了。曹睿叹道:「锺会自有他自己的造化,不劳你操心了。你家的情况朕也知道,朕给你母亲孙氏赏一套洛阳的宅院吧。」请您收藏_(六\\\九\\\书\\\吧!)锺毓愣住了,呆呆的看向皇帝。曹睿神色依旧:「今天朕赏下恩荫,若不赏你丶那就是朕偏心来了。朕虽从不干预大臣家事,但钟太傅当年做得确有些过了。」「朕的腹心之臣有母亲,就要接到身边来,远隔两地算怎麽回事?将你母亲从颍川接回来吧。」锺毓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谢丶谢陛下恩典。不瞒陛下,自从臣父将臣母赶回颍川族中,臣已经四年没有见到过母亲了。」众人尽皆惊奇,一时都不知发生了什麽。曹睿朝着杜恕努了努嘴,示意他与众人说一说此事。曹睿此事还是从杜恕处听来的。杜恕应下,几句话言简意赅的将锺毓母亲孙氏之事描述了一番。一旁众人不敢臧否,只好接连叹息。钟太尉现在家中只有二子,锺毓年长丶锺会年幼,二人并非同一母亲所出。锺会之母唤作张氏,在怀钟会的时候遭到锺毓母亲孙氏的嫉妒。锺繇听闻此事后,将孙氏赶出了家中。据锺毓与杜恕闲谈时说,是张氏诬陷孙氏对其下毒。但洛阳校事的档案里又说,当真是孙氏下的毒。不管怎麽说,现在的法律原则还是民不举官不究。锺繇既然只将孙氏赶回族中,而非休掉,显然还是有些情分在的。而锺毓又思念母亲太甚,随手帮一帮他也是应有之义。皇帝是有这种方便之权的。对于曹睿来说,不过一件举手小事而已。但对于锺毓,却是一件让他刻骨铭心的大恩。……临近傍晚,提前半个时辰下值的司马懿回到了府中。不为旁人,正是为了今日来访的王祥丶王览兄弟二人。王祥年过四旬,只比司马懿小上五岁。但王览只有二十三岁,兄弟二人的年龄差了二十馀岁。当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司马昭早在前几日就领了前往许昌的通知,还要过两日才能出发,因而无事闲居家中。看着提前回家的父亲,司马昭诧异问道:「父亲为何如此重视这个王氏兄弟?」「平日家中宴请宾客也不少,父亲却极少提前下值回府。」司马懿瞄了一眼司马昭的好奇脸,淡淡说道:「今日为父疲倦,早些下值休憩不行?」「如何不行?」司马昭陪着笑:「那父亲今日就少饮些酒吧。」司马懿淡定道:「若我是说,要早些回来丶与你交代一下这二人的底细呢?」司马昭凑得更近了些:「那就请父亲教我,上次父亲说的『卧冰求鲤』和『王览争鸠』,到底是何典故?当时父亲还不肯说。」司马懿道:「那为父现在就说给你听。」这两则事迹长也不长,司马懿须臾便讲完了。可司马昭听后,脑子里的疑问满的都快溢出来了。「父亲,这两人不会都是傻子吧?」 第385章 大奸似忠 司马懿听到儿子发问,白了他一眼:「如何就说人是傻子?天下只有你一个英杰是吗?」司马昭出言争辩道:「王祥家里世代做官,难道还买不起鱼吗?」「就算真买不起,他那个继母也得了失心疯。就那般嘴馋,非要在冬日河上皆覆寒冰之时丶找继子要鱼吃?」司马懿静静注视着自家的二儿子,并未打断他说话。司马昭接着吐槽道:「还有那个王祥,若真要捉鱼,就不会砸开冰面?不会网鱼丶还不会钓鱼吗?非要自己解开衣服卧在冰上?」司马懿语气冷了起来:「说完了吗?」或许是自己毕业后即将远行,司马昭将自己潜意识里的不舒服丶都化成了对王氏兄弟的批判:「没有,儿子没有说完。那个王览也很有问题。」「若是发现自己亲母给兄长下毒,难道就真不能告知劝阻吗?非要和兄长抢一杯毒药喝?」「小杖受,大杖走。继母都要杀他了,王祥为何不跑呢?」「父亲,」司马昭拱手说道:「若让儿子来看,这王祥丶王览二兄弟皆是傻子,他们那个母亲就是疯子!」司马懿面无表情的说道:「伸出手来!」司马昭心底一跳。右手都本能的抬到一半了,想到右手还要写字丶将左手伸了出来。司马懿挥起右手,重重的在司马昭手心扇了三下。司马昭不敢叫喊,打完后捂着手龇牙咧嘴,却一声不发。自幼时起,司马师丶司马昭兄弟二人每次犯了错,司马懿都会用巴掌去扇二人的手心。司马师曾问过父亲为何这般惩戒,而不用竹条木板之类的东西来扇。按司马懿的原话,你们二人犯了错误当惩,而教子无方也是我的过错。我用手来惩戒,我也同样会痛,与你二人一同处罚。可司马懿面上依旧没有表情:「你可知错在哪里?」司马昭辩解称:「这二人不足为信!」司马懿叹道:「天下不止是你一个聪明人,你也没你自己想像的那般聪慧。」「我且问你,吕虔年老丶在徐州近乎不理政事,全州事务都是王祥一个别驾在操持。」「子上,给你一个州,你能治理的清楚吗?一个郡?哪怕一个县呢?」司马昭喏喏道:「儿子不知。若他是个能臣,又如何要做这麽一出戏法?」司马懿又叹了一声,次子果然没有长子聪慧。可毕竟还是自己亲生的,该教还是要教。司马懿道:「天下虚幻之事太多了。左慈能在邺城变出松江鲈鱼,这会是真的吗?汉高祖斩白蛇而成帝业,白蛇谁看见了?」「麒麟丶白鹿丶黄龙这些祥瑞,又有多少能摆在洛阳的铜驼大街上丶任人观摩的?」司马昭心里嘀咕道:『那还不是不存在吗!』但终未敢说出声来。司马懿道:「卧冰求鲤,不在冰丶不在鲤,而在其行感动上天,上天为他赐下鲤鱼!」「我且问你,上天赐下异象,值不值得称道?」司马昭呆呆的点了点头。司马懿又说:「王览争鸠,真是说兄弟二人抢毒酒的故事?」「孔曰成仁丶孟曰取义,天下大事唯忠唯孝。兄弟二人这般争死,与早年党锢之祸时孔褒丶孔融兄弟争死,是否仿佛?」「这样忠孝义事,值不值得天下表彰?」司马昭彻底没话说了,躬身一礼:「父亲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不该妄自揣摩天下英杰。」司马懿冷哼一声:「知错是好事,为父只是要教你道理,却没真让你将这二人放在眼里。」司马昭又搞不懂了:「父亲这是什麽意思?儿子实在胡涂。」司马懿轻叹一声:「这世上多的是大伪似真丶大奸似忠之人。」「王祥卧冰求鲤丶王览与兄争鸠,不过是徐州士人哄抬他兄弟二人身价,陪他们做的这一出戏罢了。」「不过两个弄虚作假的『名士』。」司马昭若有所思:「父亲,若连儿子能看出来,朝廷为何看不出来?」司马懿注视着堂外:「朝廷是谁?」司马昭犹豫道:「是吏部?还是尚书台?」司马懿摇头:「王祥是去年春天在徐州举的茂才,而后又被吏部点了温县令。彼时为父与陛下俱在秦州,对此等小事并不知晓。」「前两日我调了吏部档案,徐州吕虔举他之时并未说这些虚名之事。想必当时留守洛阳的卫臻也顾不上这些。」司马昭问道:「那他二人这些事情是何时要传起的?」司马懿捋须笑道:「两个徐州来的土老帽,竟还以为洛阳是早年那般气候丶造出些声势就能高官得做了?」司马昭诧异了起来:「陛下最厌恶虚名!两年前我兄长就遭了罪,父亲为何不提醒他二人一下呢?」「为何要提醒?」司马懿淡淡道:「举他为茂才的是徐州刺史吕虔,选用他的是吏部尚书杨暨和尚书左仆射卫臻,意图扬名的是他们兄弟本人,哪里和我有关系了?」「为父贵为三公,不过礼贤下士,结交一州茂才提携后进而已,哪个能说我的不是?就算到陛下面前,我也有理!」司马昭道:「这样一来……他们兄弟的声势造的如此大丶故事编的如此离奇,恐怕朝廷和校事必然知晓。」「若朝廷不究,父亲作为首个对他二人表达善意的公卿,二人自会念父亲的情。若是陛下不快令朝廷追究,从徐州到吏部再到左仆射,统统都要倒霉。」司马懿嗤笑一声:「你小子,不傻啊!」司马昭挠了挠头:「父亲明鉴万里,儿子赶不上父亲半点。」请您收藏_(六\\\九\\\书\\\吧!)「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司马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今日你兄长不在,一会你随父亲一同去堂外迎接。」「是。」司马昭点头应下,但却因父亲又提到兄长,破坏了方才父慈子孝的良好氛围。父亲是不敢恨的,却对兄长的不满之意又加了一丝。不多时,王祥丶王览二兄弟一并前来,礼数周道十分得体,还带了许多司马懿温县老家的薯蓣来。王祥作为温县令,带些司马懿的家乡特产来丶再正常不过了。入席坐定后,王览丶司马昭两个年轻士子几乎都不言语,听着司马懿与王祥二人互相交谈。一会儿说说温县风物,一会儿聊聊徐州特产,还说说徐州州里的风土人情。当真是只论情谊,不论其他了。宴席慢慢接近了尾声,王祥即将出门告辞的时候,司马懿淡淡问道:「休徵明日去吏部报导?」「禀司马公,正是如此,属下明日就去吏部。」王祥恭敬答道。司马懿道:「你初来洛阳,可认得西乡侯?」「西乡侯?」王祥来洛阳之前也是做过功课的,听闻司马懿发问,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是不是昔日凉州刺史张德容张公之子?」司马懿语气平缓的说道:「张缉,张敬仲,袭了他父亲之爵。」王祥虽不明白司马懿之意,但还是客客气气的应道:「既然此人能得司空看重,属下明日就去拜访一番。」司马懿道:「张德容是我故人,张敬仲现为三署郎,理应出仕。你送来的薯蓣不错,也该让他尝一尝了。」王祥会意:「温县薯蓣最是养人,一方水土却育出国之英才。」司马懿点头:「刘文恭在河内官声如何啊?他也算是我本郡的父母官了。」刘文恭,说的就是如今的河内太守刘靖。刘靖乃是昔日扬州刺史刘馥之子,政声颇佳。昔日刘靖在朝中做尚书郎之时,与司马懿也是相交甚笃。王祥虽不知晓这些细情,但还是试探着说道:「刘公在河内为任造福一方,河内这几年皆堪称大治,皆刘公一人之力也!」司马懿再没说其他的了:「夜深了,休徵早些回馆驿吧。若是日后能在洛阳久住,那就要好好挑一间宅院了。」王祥施了一礼,告辞了司马懿后,转身与王览二人向外走去。司马昭似乎看着王祥的背影,似乎走时的脚步丶比来时要更轻快了些。不知是不是与司马懿方才说的话有关。这种模棱两可的政治暗示,只会让听者慷慨激昂丶自以为得志。但若细究下来,司马懿的言语里没有承诺丶没有应许,也没有半点有效信息!只能说在朝堂上混迹了半辈子,应付一下徐州来的王氏兄弟足够了。这两人再大的见识也不过是在一州之中,如何见到过洛阳英杰呢?司马懿背着手向书房走去,司马昭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出言问道:「父亲,你说这王氏兄弟二人能做高官吗?我看此人面相忠厚,可内里却藏了许多心思,不像是公卿的气度。」司马懿停下反问:「什麽是公卿气度?」司马昭想了一会:「自然是像父亲这般,言谈举止尽皆智慧,有匡扶社稷之才。」司马懿又问:「那他们二人呢?」司马昭摇头:「儿子也说不上来。」司马懿向前走去,没有转身:「那就看他们二人自己的造化吧。」 第386章 将作工场 两日后的下午,曹睿正坐在书房内批阅表文。锺毓轻手轻脚的走入,行礼道:「禀陛下,毌丘将军来了,正候在外面。」「宣他进来。」「遵旨。」不过须臾,毌丘俭迈步进门后丶发现皇帝本人竟也穿着一身平常士人的常服,不禁纳闷道:「陛下这是要白龙鱼服吗?」「正是。」曹睿看了眼毌丘俭身上的同样的士人打扮,问道:「带剑和印绶了吗?」「带了。」毌丘俭摸向腰间道:「印绶随身,佩剑在入宫时被虎卫收走了。」曹睿笑道:「那好,走,今日朕素服出行一番。仲恭陪朕一同去城南的将作监工场看看。」毌丘俭道:「陛下要看军械制造,臣自当陪同随行。那带多少虎卫比较好?」曹睿略带玩味的瞥了眼毌丘俭:「怎麽,仲恭一个人持剑护不了朕的周全?」毌丘俭道:「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有人冲撞了陛下。」曹睿笑道:「这是洛阳,是朕的洛阳,还能如何?」话音刚落,徐庶丶裴潜两名侍中也并肩走了进来。曹睿朝徐庶使了个眼色:「朕听说徐侍中少年时就敢杀人,如今使得动剑吗?」徐庶似乎也忆起来了当年的豪气:「非臣自夸,臣现在剑术比三十年前更佳。」裴潜在一旁也识趣的说道:「臣也是上过战场的,亦有勇力!」毌丘俭转头看了眼徐丶裴二位侍中,轻抿了一下嘴唇。徐庶善用剑是知名的,裴潜也打过仗,这些毌丘俭都知晓。不过这两名侍中都年过五旬,怎麽还如此的少年意气?徐庶本性就不受拘束,听说皇帝要素服出行,自己提议携剑随从。而裴潜如此神态,完全是在揣摩上意,萧规曹随罢了。四人腰中挎剑,从北宫南门一同骑马南行。入了南宫丶又经过了尚书台和枢密院之间的夹道,最后从司马门驰出了南宫。不得不说,在大多数官吏都在忙于各色琐事之时,四人骑马穿过南宫还是极为畅快的。出洛阳南门,沿着官道行至洛水北岸的将作监工场新址的大门外,几人勒马停住。毌丘俭翻身下马,上前去通知守门的兵士:「我乃中领军,前来工场巡查,让我等进去。」守门的老卒眼珠一转,看了眼毌丘俭的寻常服饰,又看了眼身后全无官气丶坐在马上的另外三人。「走走走,赶紧走。」「将作监重地不得擅入,若不是看你几人都是士子,来这里胡言乱语,就能给你们统统抓起来!」毌丘俭也不恼,从怀里拿出了自己的紫绶金印,放到老卒的眼前晃了一晃:「这个可认得?」老卒欲要将脑袋凑上前去看,却被身侧年轻些的士卒拉住了:「还请尊驾稍待,我们这就去通禀大匠。」毌丘俭当然不会和两个士卒一般见识,随口问道:「马德衡今日在此?」「在,在。尊驾稍待。」年轻士卒听到将作大匠马钧的名字,腰弯得愈加深了。毌丘俭转身回到了三人马前:「陛下,马钧今日在此,我等未穿官服,门子入内通报去了。」曹睿也不急:「那就等着吧。」没过多时,刚上任一年多的将作大匠马钧就小跑了出来。马钧看到毌丘俭,刚要拱手行礼。毌丘俭却笑着指了指身后,马钧这才意识到陛下亲至。「臣马钧拜见陛下!」曹睿下马:「朕今日得闲来此。走,带朕进去看看。」「遵旨。」马钧直起身来,说道:「陛下这边请,臣来一一为陛下解说。」洛水畔土地平旷,将作监的工场圈出来一片颇为广大的地盘,几乎能与洛阳城内的寻常坊市同样大小。虽是白日,将作监内丶各个房屋之间几乎看不见多少人在走动。只是偶有人推着新制的推车丶从工坊向临时仓库中搬动兵甲。「陛下请看左边,」马钧指着左边的一排房屋说道:「此处乃是整备铠甲的工场。」「各色甲片在河东丶河内的铁官处就已铸造好,统一通过水运运到此处丶再由匠人处理后联缀成甲,日均成甲约两百副。」「比此前数十副甲的速度提高了数倍。」曹睿问道:「中军甲胄不是已经换装完毕了吗?为何还要制甲?」马钧解释道:「臣也是领了枢密院的文书才做的。枢密院说,先制好留在洛阳武库中以备调遣,臣就按令而行了。」曹睿点了点头。许是董昭丶满宠二人,根据明年即将前往许昌丶在淮南用兵的计划,下令将作监赶制的。这等小事曹睿此前并未关注。制作铠甲不同其馀军器,速度慢耗时长。在目前战时并不紧迫的前提下,以洛阳一处的产量丶日造甲两百副已经是非常可观了。曹睿又问道:「具装甲骑的呢?」马钧应道:「三千套马铠丶大铠的定额,已经产了近两千套了。枢密院称先造寻常甲胄,具装甲骑的铠可以拖后一些。」毌丘俭有些不解:「为何不能一边做寻常铠甲丶一边做具装甲骑的铠?」马钧笑道:「毌丘将军有所不知,将作监现在采用的,乃是去岁陛下和枢密院下发的『流水线』法。」「我等根据此法,对不同铠甲的流程做了重新划分。」说着说着,马钧指向工场房屋内丶忙碌着的匠人们:「这些房屋内,有的在造铁盔丶有的在造护膊。耗费人力多的,我们就多放一些人。」「这般分开制作,各有各的流程,每日下来丶甲的各部生产的数量尽皆相同。」马钧当然是认识毌丘俭的。谁让毌丘俭在洛阳声名如此响亮,且马钧之前的上一任将作大匠,就是毌丘俭之父毌丘兴本人呢?毌丘俭大约听懂了,出言问道:「若是同时制作具装甲骑的铠,这些定下的人数就要变动丶就乱了次序了?」马钧点头道:「毌丘将军所言极是。」曹睿点了点头:「弓弩和羽箭在哪边生产?」请您收藏_(六\\\九\\\书\\\吧!)马钧指向右侧:「臣来为陛下引路。」几人一边走着,马钧一边解释道:「禀陛下,所谓弩丶实际分成三个部分。」「弩弓丶弩臂和弩机。」「与铠甲相仿,都是各地制作出部件丶集中运送到洛阳进行组装的。」曹睿踱步走到一名组装弩机的长案前,一旁的工匠欲要跪地下拜,却被毌丘俭拦住了,只让他到一旁站立候着。曹睿看向弩机:「这些都是从哪里运到洛阳的?」马钧答道:「都是从河东铜官处运来的。匠人们在此处组装弩机丶并用锉刀修正形状。」河东产铜,而弩机几乎都是铜制。说着说着,马钧指着弩机的各部件道:「陛下,上面这个突起的叫做望山,且有着刻度标注,是军士用来校准距离丶瞄准发射用的。」曹睿点头,这就类似瞄准器一般的功效。马钧继续介绍道:「下面这些是牙丶悬刀丶郭丶勾心。这些就是弩机击发所用的部件了。」曹睿接过马钧手里组装好的弩机,轻轻扳动了几下悬刀。这不就是扳机吗!馀光看去,弩机侧面似乎标注着些铭文。曹睿调转方向,看向弩机侧面凹陷进去的铭文,轻声的读了起来:「太和三年八月卅日,河东铜官丙都作,吏张和丶陈铎,匠刘齐。」徐庶丶裴潜虽然知晓这种将作都会留下匠人姓名,却也是第一次细致观察,不免都将眼光凑了过来。曹睿点了点头:「物勒工名,有迹可察,乃是良策。」马钧点头道:「此种方法由来已久了,却不是臣创立的。」曹睿笑着看向马钧:「朕估计此种方法研习数百年了吧,你虽然匠心独到丶却也不是这第一人。」马钧谦逊的拱了拱手:「陛下说得是,臣不过沿袭旧制而已。」曹睿看过了弩机,又继续背着手丶在马钧的引导下将将作监工场都转了一圈。告别了马钧后,几人朝着洛阳南门的方向驰回。与此同时,侍中辛毗辛佐治则刚刚到达了陈仓。陈仓大将军府的正堂中,曹真也命匠人仿造皇帝躺椅的样式,自己也做了一个躺椅。而且躺椅上盖着的皮垫,材质根据四季还会更换。冬季是虎皮,春季是熊皮,夏季是薄牛皮,秋季是兔皮。颇有怡然自乐之感。不过,曹真听着堂外传来的急促脚步皱了眉,抬眼望向来人:「叔平何事?」羊耽急忙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有斥候前来,称辛侍中再过一个时辰就到陈仓了。」「谁?」曹真猛地坐直了身子,盯着羊耽:「你岳父辛佐治?他为何来此?」羊耽摇头:「属下不知,斥候也没说。」撵走了羊耽后,曹真在堂中踱步了不知多少圈,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出城相迎。若论起来,曹真与辛毗二人也有一年多未见了。陈仓城东,大将军曹真等到了辛毗的车驾。早有人报与辛毗知晓,辛毗掀开马车门帘丶下了车走到了曹真的身边。曹真笑着问道:「许久不见佐治!今日为何来了陈仓?」辛毗长叹一声,递出了在怀里揣了十日的陛下书信:「大将军,大司马半月前于寿春意外薨逝,还请节哀。」 第387章 三公之选 半个时辰后,听完辛毗讲述洛中之情后,曹真又读了盖了印玺的皇帝之信丶而且是细细读了数遍。曹真将书信放下,呆坐在大将军府正堂的席上,眼角还有些许没擦乾的泪痕。「佐治,你可知我心痛?」曹真的声音轻的丶似乎全身都没有力气了一般。辛毗又长叹了一声:「我如何不知?子丹,你与文烈二人一同长大,如同亲兄弟一般。陛下也是知你二人情深,特来遣我劝解。」辛毗难得没有称呼曹真的官职,而是直接称了字。曹真摇了摇头,出言问道:「这麽说,陛下又要攻吴了?」辛毗没有点头:「或许吧,谁又说得准呢?」「方才我都说过了,董昭丶满宠二人鼓吹东南战事,欲劝陛下在濡须建功。陛下竟也答应了他们两人,而且……」辛毗又轻叹了一声。曹真听出来辛毗的不满之意了,发问道:「而且什麽?」「而且陛下还遵董昭之语,遣陈群为扬州监军,似乎并不欲在扬州设立都督。」曹真反问:「佐治,你是担心关西局势稳定之后,陛下会夺了我这都督关西之权?」辛毗没有答应,默然不语。天下诸将中,只有曹真与辛毗最为交好。且不论门户私计,单从公事上来说,两人一内一外也好相互呼应。更别说辛毗女婿还在曹真这里当值。增减一都督于大魏无损,但对曹真丶辛毗二人的家族来说,影响却不可谓不大。曹真认真盯着辛毗看了几瞬,沉声道:「佐治,你只知我与文烈情谊,却不知我与陛下情谊。」辛毗抬起头来,与曹真对视。曹真道:「陛下当日在陈仓返回洛阳之前,曾与我细细深谈了一整夜。陛下的胸襟丶志向丶气度,都比朝中臣子们想像的更大一些。」辛毗接话道:「我一直随侍陛下身侧,陛下能说什麽丶我大略也能猜度的到。统一四海丶恢弘祖业丶敕封功臣,是也不是?」曹真摇头:「不是。」辛毗的神情有些错愕。曹真道:「大魏是曹氏的大魏,非陛下一人之大魏。陛下认为先帝苛待宗室的路走错了,治国丶治军,士人丶武人,宗室丶外人……」「如何平衡朝堂,能让大魏如汉朝那般延续个四百年,又不至于出现汉朝那麽多问题。陛下想了很多很多。」辛毗平静问道:「你二人想出来了吗?」曹真摇头:「这般大的事情,我与陛下皆无太多头绪。」「但提高宗室之力,以广天子羽翼,这一点已成定式。」「就凭陛下当日与我这般承诺,我就决不信陛下会夺我之权。」辛毗拱手示意:「君臣相知,大善也!」曹真深吸一口气:「陛下何时去许昌?」辛毗道:「兴许是年后就去。陛下还说要与我在许昌相见。」曹真问道:「天下征战不休,也是难为陛下了。陛下遣你此番巡视,你心中可有计较?」辛毗回应道:「已经有了路线。」「先是陈仓,而后沿渭水道入上邽,再经祁山至沓中,经下辨丶南郑而返陈仓。」「我走时还带了两个枢密院的佐吏,要留在陆逊处细细记录彼处的山川地形。」曹真问道:「陆逊与张合五月在沓中阻击诸葛亮成功,洛中有何说法?」辛毗看向曹真:「陛下不是给了陆逊丶张合二人褒奖吗?」曹真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洛阳和朝堂上对此战怎麽说?」「没什麽说法。」「没有说法?」曹真颇感意外的问道:「诸葛亮两万人入寇沓中,陆逊丶张合固守两月才将诸葛亮逼退,朝中竟然没什麽议论?」辛毗无奈的解释道:「有了去年夺了汉中的大胜,满朝上下都将蜀国比作土鸡瓦犬一般。」「陆逊丶张合两月逼退诸葛亮,他们这还嫌弃两人掌军不够得力呢。」曹真啐了一口:「这些个不知兵的士人!还真以为用兵那麽容易?」「诸葛亮今年攻势猛烈异常,虽然只有两万人,但凭陆逊的羌兵根本守不住。武都丶陇右两处调兵齐至沓中,在沓中那破地方聚了三万多兵,连我都到了下辨坐镇!」辛毗叹道:「朝中不知就不知吧,陛下知晓就行了。」「对了,大将军听说了吗?昭伯任别部司马了。」曹真先是一愣,而后又是一乐:「什麽时候的事情?」辛毗道:「就是九月的事情。夏侯献将昭伯调到了幽州,以整军有功之名,上报朝廷将昭伯擢升。」曹真的脸色直到现在才好了些:「我家这个昭伯,看起来是个武将性子,自幼时内里却一直有些软。」「前年在雁门建功,两年方至别部司马,这个历练对他还是有好处的。陛下有提到昭伯吗?」辛毗应道:「桓范将此事与陛下说了。陛下称,过个一两年丶让昭伯在边境上有些战功了,再升他为校尉。」曹爽在太和元年就离开洛阳,先到并州田豫麾下任职,复又被夏侯献调到了幽州。在田豫麾下的经历,使得曹爽养成了良好的军事素养。夏侯献在幽州整训郡兵之时,曹爽也出力良多。这两年作为基层军吏摸爬滚打的经历,有与没有就是不同。辛毗甚至觉得『猛将必起于卒伍』这句话,陛下有时就是在说曹爽。洛中的政事说完丶新鲜事也说完丶直到聊完曹爽之后,二人一时间也无话可说。堂内又恢复到方才的哀伤氛围。曹真起身,看向辛毗郑重其事的说道:「我欲在陈仓为大司马遥设祭拜,连祭七日!」辛毗也起身说道:「那就是大将军自己的事了,无人置喙。」「信已送到,我在陈仓住宿一晚,明日再行起程。」曹真问道:「如何不多停几日呢?」请您收藏_(六\\\九\\\书\\\吧!)辛毗回答道:「每处少停几日,我也就能早些回到朝中。」「说实在的,近日朝中变动愈发大了起来。能早回的话,我会尽量早回。」曹真点了点头:「我来助你。各处你欲巡视什麽?我提前派人去监督准备,必不使你空手而归。」辛毗看向曹真:「你先去安排设祭之事吧。漫漫长夜,我也与你长谈一番。」「好!」曹真应道。……而洛阳城中,曹睿带着徐庶丶裴潜丶毌丘俭三人,先在集市上逛了好一圈,买了许多的手工制品丶陶器和小食,都命人送到毌丘俭家中了。毕竟不好直接送到北宫。你敢说,商家还不敢卖呢。出了集市,曹睿对徐庶说道:「朕许久未见王子雍了,不如诸卿今日随朕去见他?」徐庶爽朗大笑,捋须道:「陛下不管去哪,臣都只是个剑客,只管负剑相随!」曹睿笑而不语,策动缰绳朝前行去。王朗辞世也有一年多了。新任的司徒陈群一家搬进了司徒府,王肃也只好搬了出来。好在曹睿在洛阳给他赏赐了宅院,命他在洛阳家中守孝,不必返回徐州东海郡中的族里。曹睿上次来王肃家中,还是三月以前的事情。此番见到王肃,曹睿第一个问的就是配享太庙的问题。此时三人都坐在了外面,只有曹睿与王肃二人私下对谈。王肃微微眯眼思考着:「卫尉董公是说,选大魏功勋卓着的臣子在太庙陪祀,还要选两次?」「正是。」曹睿道:「合乎礼制吗?这种事情,朕总要向你问一问才好下令的。」王肃拱手说道:「关于太庙之事,臣近来也有些心得。郑玄『天子七庙』之说极为不妥,天子应设九庙才是。」眼看着王肃又要讲他晦涩的儒家礼制的理论,曹睿连忙叫停了他:「王卿不必细说,具体细情给朕上封表文就好。」「大魏到朕才两个皇帝,加上追封的武帝也才三人,其馀的都不是真皇帝。七庙九庙,能有多大区别呢?」「朕只问陪祀之事是否合礼。」王肃嘴角竟扬起了一丝笑意:「陛下说此事合礼,那就合礼。」曹睿眯眼看向王肃:「王卿此话怎解?」王肃言简意赅的解释道:「周礼未定,郑玄未论。若陛下想做此事,臣定会为陛下找出合适的理论作为依据。」曹睿笑了几声:「卿真国家大儒也!」「那朕换个问法。董昭说第一批少些丶第二批多些,具体该怎麽分?」王肃沉默了几瞬:「陛下想让宗亲多还是外臣更多?」曹睿想了一想:「首批还是一样多吧!第二批外臣自然要多些的。」王肃答道:「若如此说来,第一批应选四人。」「夏侯元让丶曹子孝二人可作为宗亲之选。」曹睿问道:「那外姓之臣呢?」王肃答道:「与此二人相比,外姓之臣非选三公不可。」曹睿略带笑意的看向王肃:「如何来选?」王肃答道:「大魏的首批三公之内,贾文和已经辞世,臣先父也已故世。」「陛下欲选贾文和与臣先父吗?」王肃问得直接,曹睿也答得直接:「故司徒王公可以。但朕不愿选贾文和,此人朕不喜欢,曹氏有人死在他的手上。」王肃应道:「那就当选程昱程仲德了。大魏初立,先帝欲拜程昱为三公时,程昱恰好八十而薨。」曹睿想了片刻:「武帝创业艰难,兖州不失丶击破袁氏,程昱出力甚多。此人可以。」 第388章 旧日秘辛 淮水由西至东流淌,大魏扬州州治寿春城就位于淮水之南,与北岸的下蔡城遥相呼应。侍中卢毓作为皇帝使者,乃是迎送曹休棺椁回洛阳的负责人。扬州刺史蒋济也派了一名代表同往,此人就是司马师。送别的仪式盛大而又隆重。监扬州诸军事丶大魏司徒丶行骠骑将军陈群,带着新任的骠骑将军军师冯平,和扬州刺史蒋济等人一同出城向北,渡过淮水,在寿春城北十里处送别。寿春的将领丶官吏悉数到场,曹休为人豁达明敏丶官声不错,相送的人群中时不时的能听到哭声。最后将要起程的时候,陈群拜了一拜丶又朝着卢毓说道:「请卢侍中转告陛下,有我在扬州,陛下无需担忧。」卢毓应道:「司徒之语我已记下。我将向北丶还请司徒回返寿春吧。」陈群点了点头,在车马悉数向北发动后,领着一众哭哭啼啼的将领官吏回了寿春。在哭泣着的人群里,定有真心为曹休而泣之人。但又有多少碍于场面,伪作悲痛之人呢?陈群不愿深究,也不想深究。不论如何,扬州新的时代开启了。随着明年陛下来到许昌,以及攻略濡须的计划,扬州的整兵备战开始越来越重要。陈群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北上的车队里,曹肇作为长子丶是要时刻随在棺椁边上的。徐宣作为礼部尚书,又有统领之责。反倒是卢毓丶司马师二人闲了下来。队伍缓缓北行,司马师策马追上了卢毓,拱手道:「见过卢公。」「是子元啊。」卢毓淡定的看了司马师一眼:「子元有何事来寻我?」司马师浅带着一丝笑意,面色诚恳的说道:「无甚大事,只是晚辈初任官职丶行事上总有许多疑惑之处。早闻卢公在河北治政有方丶惠化万民,因而想向卢公请教一番。」「车队缓慢且无琐事,不知卢公可得空闲?」卢毓虽然摸不清司马师的来意,可司马师毕竟是司空之子丶才能声名又在洛阳皆知。这等虚心请教之下,卢毓哪能不指点呢?谁能拒绝一个虚心好学的晚辈呢?「当然有空。」卢毓骑在马上丶冲着司马师点头示意:「子元有何想问的?」司马师道:「在下现任州中仓曹掾,有些钱粮调拨上的事情想问……」的确,司马师问的都是州中的行政事务,卢毓也一一耐心做了解答。有了这个话头,接下来的交谈就顺利的多了。司马师出言问道:「我听闻卢公与曹长思是乘追锋车来的?」「没错。」卢毓点头道:「陛下念在长思父子深情,特赐下追锋车。我等一昼夜行两百里,六日乃至寿春。」「怎麽,子元对这追锋车好奇?无非是一种迅疾轻便的马车罢了,沿途驿站更换马匹不停,方能驰骋如此之快。」司马师摇了摇头:「非好奇也,晚辈只是记起丶家父似乎与我提起过这追锋车。」「哦?」卢毓顺着话头问道:「什麽时候的事情?」司马师道:「不知建安二十五年,卢公在何处?」卢毓微微仰头看天,回忆了几瞬后:「我当时在邺城为魏国的吏部尚书。」建安二十五年,其实是非常敏感的一年。因为这一年,天下更换了三个年号。建安二十五年丶延康元年丶黄初元年,实际上说的都是同一年。三个年号之间,大约以曹操去世丶曹丕称帝这两件大事进行分界。司马师称建安二十五年,应该指的就是曹操薨逝这段时间。司马师接着说道:「晚辈似乎听家父说,家父昔日从洛阳迎奉武帝梓宫回邺城,就是乘坐了追锋车,三日乃达。」卢毓颇感意外的盯着司马师看了几眼,而后才转过头去:「是吗?许是子元记错了吧。」「如我记忆不差,梓宫乃是建安二十五年正月壬寅日从洛阳启程,己酉日方到邺城。洛阳到邺城七百里,七日方至。」见司马师又要说这个追锋车的话题,卢毓却出言岔开,不愿再听这个秘辛:「子元可还有其他事情?」司马师讨了个没趣,拱手应道:「今日多承卢公指点,待回到洛阳后,还请允许晚辈登门拜访。」卢毓笑笑:「子元若来,我当随时欢迎。」司马师转头离去,卢毓却坐在马上思索起了此事。三日与七日,坐不坐追锋车能有什麽差别?有差别,而且差别很大。曹操死后两日,司马懿丶贾逵丶夏侯尚三人从洛阳带着曹操梓宫返回邺城。梓宫,也就是帝王棺椁的意思。彼时乃是大魏建立之前,政治局势最为紧张的几日。洛阳丶邺城丶许昌……三方都在争分夺秒的应对曹操薨逝之事。追锋车之所以如此之快,乃是作为一种轻便马车丶牺牲了大多不必要的配重,颇为粗陋与颠簸。坐在追锋车上,若路稍有颠簸,疾驰之下人都能颠起来。人都如此,那棺椁呢?如此颠簸,是否为不忠不孝之举?昔日邺城群臣,都以为武帝曹操梓宫乃是七日而至邺城。如今司马师说三日即至,那为何邺城群臣却都知是七日。司马懿丶贾逵丶夏侯尚三人,竟同时隐藏了这麽一个秘辛。若非今日从司马师之处得知,卢毓竟全然不知。他们为了将魏王玺授带到邺城,竟如此之急吗?怪不得能得先帝如此重用!司马子元这是什麽意思?借着话头,与我聊起此等隐秘之事,难道是有为其父拉拢我的意思?而且此前在寿春,扬州刺史蒋济就曾深夜来访,话里话外丶都有要与自己结好,在朝中互为援助的意思。而蒋济与司马懿乃是密友,天下皆知,就连陛下都知晓。卢毓深吸了一口气。不能说,对谁都不能说!朝堂凶险,此事涉及先帝丶司马懿丶贾逵等人。若稍有不慎泄露,自己这个小小的侍中,恐怕自身难保。卢毓一行在路上缓缓行着,还要许久才能到达洛阳。请...您....收藏_(六\\\九\\\书\\\吧!)……两日后,洛阳北宫,书房内。曹睿的桌案上摆着三份文书。第一份,是吏部尚书杨暨送来的丶关于冬季吏部选任新两千石的名单。第二份,是洛阳校事送来的报告。第三份,是太学郑称处的上报,称王祥来到太学中,因孝行义举而引发一片轰动的记录。辛毗西行之后,洛阳校事现由侍中徐庶兼领。而徐庶本人,此时正站在曹睿的桌案之前。曹睿叹了口气,身子向后倚在了椅背上,右手指了指桌案上的三份文书:「你说,怎麽洛阳现在还能有这种人物?」「浮华案白弄了吗?朕这几年在太学的苦口婆心丶都白费了吗?」「徐卿,你看看吧!」徐庶拱手一礼,沉默的走上前去,将三份文书一一翻转。第一份文书,杨暨称前任河南尹冯平前往寿春丶职位空缺。而徐州茂才王祥王休徵德行昭彰丶政绩斐然,应以他来补上河南尹一职。第二份文书就是徐庶自己审核过的。王祥来洛中后,先前往司空司马懿府上拜访,而且九卿的府上去了四家。又去了太学丶还去了崇文观。而且『卧冰求鲤』丶『王览争鸠』一事也大肆宣扬出去。一时间,洛阳几乎人尽皆知王祥之孝名。第三份文书里面,郑称报告称王祥来了太学后,许多青丶徐丶扬州出身的士子,纷纷请王祥点评自己,络绎不绝。徐庶细细看过一遍后,又将三封文书调转方向丶重新朝着皇帝。曹睿朝着徐庶扬了扬下巴:「徐侍中可有言语?」徐庶吸了口气:「陛下三令五申,士子选官应以德行政绩为主,不可浮华博名。」「而王祥此人却伪作这等虚妄荒诞之事,来为自己求取名声,以求扬名于洛中。」「此等乱群之人,该杀。」曹睿淡淡道:「先不说王祥。」「吏部尚书杨暨,选了这麽个人来当河南尹。徐州刺史吕虔,又给大魏举了这麽一个茂才。」「杨暨是朕心腹,吕虔是大魏老臣。此二人属实让朕有些失望。你说,杨暨是不知道王祥此人名声之伪吗?」徐庶刚要说些什麽,曹睿又直接说道:「算了,侍中将杨暨给朕叫过来,朕现在要亲自问他!骑马往返!」眼见皇帝有些动怒了,徐庶丝毫不敢出言劝谏:「遵旨,臣这就去召杨尚书。」书房在北宫丶尚书台在南宫。徐庶得了皇帝之令,策马从书房直接驰到了南宫尚书台中。叫上杨暨之后,又一同驰回书房。杨暨被徐庶叫的匆忙,只得放下手中事情即刻前往。在尚书台中,杨暨没有当众询问。但到了南北宫之间的通道丶尚在北宫南门外的时候,杨暨坐在马上朝着徐庶问道:「元直兄,到底出了何事?」徐庶侧脸看了杨暨一眼,用口型无声的说了一个『王』字。杨暨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两匹马并排驰到了书房院外,徐庶与杨暨一同下马,快步朝着书房走去。(本章完) 第389章 邀名之惩 吏部尚书杨暨刚走进书房内,曹睿抬头看了杨暨一眼,抬手就将吏部报上来的文书甩在了地上。杨暨施了一礼,方要上前低头捡拾,却被皇帝叫住了。曹睿注视着杨暨的双眼:「杨尚书捡什麽?自己选的官,自己都不记得了吗?」杨暨时年四十有三。曹睿昔日在东宫之时,就与杨暨交好。登基后又以杨暨为心腹。昔日慰问尚在病中的徐晃,曹睿就是遣时为屯骑校尉的杨暨前去。而在创立六部之后,曹睿又主动命杨暨为吏部尚书,接替了卫臻的职位。杨暨错愕的抬头看向皇帝,看到的却是皇帝不满的面容。「杨尚书,朕问你,你可知王祥『卧冰求鲤』之事?」杨暨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了,指甲捏到肉里丶拱手回道:「禀陛下,臣在尚书台有所耳闻。」曹睿又说:「那你以为王祥身上这种奇异之事,是真是假?」杨暨咽了咽口水:「臣,臣并不知晓,属实不知真假。」曹睿的怒意更盛了,出言责问道:「你是大魏的吏部尚书,又不是坊市里那些愚夫愚妇,是真是假你分不清?知道了此人如此邀名惑众之事,竟然还点了他为河南尹?」「是谁给你示意的?」杨暨心里纠结了片刻,答道:「王祥此人拿出了一封徐州刺史吕虔之信,信中细言徐州治理全赖王祥之功。」「信中说,当地百姓曾有歌谣:『海沂之康,实赖王祥。邦国不空,别驾之功。』」「什麽狗屁的歌谣?」曹睿瞥了杨暨一眼:「这种歌谣哪会是百姓编的?定是当地士人捧王祥臭脚的谄媚之举。」「你信不信,这种歌谣朕能给你编出十个来?」此言既出,杨暨和徐庶都抬头望向皇帝。曹睿冷笑一声:「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西头一个汉,东头一个汉,鹿走入长安,方可无斯难。」「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说罢,曹睿不顾两人的惊异目光,看向杨暨又问:「如此说来,是吕虔让你任命的了?」杨暨咬牙道:「吕虔信中只是说,王祥之才之能,足以任一大郡。」曹睿又问:「那你就将河南尹这般点了?若朕不看,仆射们不提,是不是就这样应了?」杨暨沉默几瞬,随即跪地俯身拜倒:「臣有罪!请陛下治臣之罪!」「抬起头来!」曹睿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杨暨:「你只让朕治你之罪,却不说为何?抬起头来,朕替你说!」杨暨抬起了头,但眼神看向地面,并不敢与皇帝对视。曹睿道:「你父杨恪曾驻徐州日久,与吕虔结好。吕虔的推荐你不得不重视,是也不是?」「是。」杨暨沉声应道。曹睿又说:「你历来为大魏选官,只看才能不看出身。朝中总有人将你比作昔日的毛玠丶崔琰,称你薄待士人,日久必定遭祸,是也不是?」「是。」杨暨又回应了一声,头低的愈加深了。曹睿叹道:「几件事情赶到一起了,王祥即将选官丶却在洛中有如此声名,你担心若不与他一美职,恐再被人指责,畏惧流言,是也不是?」被皇帝连连问了三问,杨暨再也抵挡不住,叩首道:「臣有罪,请陛下罢臣之职,以谢天下!」「谢什麽天下!你该谢朕!」曹睿盯着杨暨说:「朕让你为朕掌管吏部,你就是这样掌管的?」杨暨不说话了,只是俯身不语。曹睿长叹一声,起身向前走去,亲自扶起了杨暨:「朕只是恨你不能坚守立场!罚俸一年以示警戒!」杨暨呆住了。他从未见过陛下生过这麽大的气,可即使动怒如此,却也只是高高举起丶轻轻放下,并未真正严惩。曹睿道:「朕并非让你做个郅都丶张汤一般的酷吏,只是命你给朕把好吏部的官职,替朕守好这道门。」「你是不知朕的心意吗?不是不知道,就是心存侥幸,以为朕不会深究这一人。」「朕今日就告诉你,朕不仅会深究,而且还会废除各州刺史举茂才之权,还会罢了吕虔的官。吕虔是朕的刺史,还是徐州士人世家的刺史?」杨暨躬身一礼,并不多说。皇帝如此明显的差异对待,定然会让杨暨成为整个议论的焦点。凭什麽吕虔倒了霉丶天下再也没了茂才,而你却只罚俸一年?就因为你是天子心腹丶才能区别对待?可杨暨顾不得这些了。陛下的意思已经明晃晃的展现在自己眼前,若再违逆,恐怕等待自己的只有罢官回家一条路可走。曹睿看向杨暨:「吏部,王祥此人实令朕厌恶。朕的朝堂之上,不许这等邀名惑众之人升迁,他不是温县令吗?那就平调吧。」杨暨拱手应承:「臣遵旨,不知陛下有意让王祥去哪?」徐庶在旁默默听着。徐庶随侍皇帝身侧一年多了,乃是最对皇帝脾气的一名侍中。换句话说,徐庶身上有重臣体面丶却也难得的还有早年任侠时的意气。徐庶在建安丶黄初两朝任职多年,彼时的风气并不许他表现出来。而如今陛下却是个欣赏徐庶豪气的,因而徐庶在皇帝身侧,难得少了寻常臣子身上腐朽的官气。曹睿身侧一直缺少这样的人。方才徐庶提议杀了王祥。若在昔日曹操执政之时,杀了也就杀了,并不敢有人置喙。今日曹睿不杀王祥,也只是展现出对大魏律法的尊重。请...您....收藏_(六\\\九\\\书\\\吧!)但尊重归尊重,王祥原是六百石的县令,不给他美职丶平调难道不行吗?当然可以。曹睿指向徐庶:「徐侍中,你说一处!」徐庶淡定说道:「不如让他去做龙勒令吧。」龙勒?曹睿作为大魏皇帝,听过此县的名字丶但却记不起来在哪里。见皇帝皱眉,徐庶解释道:「禀陛下,龙勒县在敦煌以西。阳关丶玉门关两处,俱在龙勒县的管辖以内。」曹睿轻轻颔首,而后又看向杨暨。杨暨会意,拱手应道:「边地夙来缺少治理,龙勒县令亦是多年未补,当让王祥去彼处宣扬教化。」曹睿点头:「杨尚书回尚书台吧。你的路今后该如何走,你心中有数。」杨暨深施一礼,这才得了机会将自己的表文捡起丶收拾好放入怀中,而后离去。杨暨走后,徐庶在旁也有些唏嘘之感。「流言能杀人啊。」徐庶轻声道:「恐怕杨尚书此番回了尚书台,真就成了千夫所指之人了。」曹睿面无表情说道:「为大魏做官,怕什麽人言?朕让他做吏部尚书这等显职,又没让他去敦煌。」「若任了此职还要与人勾搭丶担心士人舆论,第一次朕能容他,第二次恐怕就是自寻死路了。」「朕就是让他做个孤臣。」「不过朕也有些唏嘘。」曹睿看向徐庶:「你说朕这几年这般摒弃邀名之举,这王祥为何在洛阳还如此惑众?」徐庶想了几瞬,却出言答道:「臣倒是以为,正是陛下肃清洛阳风气,洛中许久未有这等人物了。徐州的王祥初至洛阳,上蹿下跳如此急切,才能一时惑众。」曹睿无奈摇头:「那倒是朕的问题了?」徐庶连忙解释道:「在士人间移风易俗非几年之功,需慢慢教化才是。只要察举不绝,这等事情就难禁止。」曹睿叹道:「察举必须存在,朕难道现在就能弄出科举吗?大魏没有这个条件。」徐庶微微皱眉,不知何为『科举』。曹睿并没解释:「收了州里的茂才之权,郡里举些孝廉丶任些五百石丶六百石的小官倒也无妨。茂才最高可任两千石,这个问题就大了。」徐庶却出言道:「臣方才说让王祥去龙勒,恐怕士人们又要骂臣了。」曹睿抬眼看向徐庶:「怎麽,徐侍中畏惧人言?」徐庶笑了一笑,答道:「臣平生最不畏人言!但方才提到龙勒后,却想到敦煌郡已经二十馀年未有太守了。」「藉此机会,不如选上一任。陛下此前不是提过西域商道吗?正好可以治理一番。」曹睿点头:「那好,朕就点一人吧。」「昔日朕在长安之时,观长安令仓慈做事谨慎有法度,又熟悉关西之事,颇为勤勉。」「你去与东阁说,点仓慈为敦煌太守。让他经过武威时与司马孚见上一面,细细研究一番西域通商之事,再来回禀朕。」「遵旨,臣这就去说。」徐庶拱手应下。(本章完) 第390章 诸侯觐见 宗正曹恪奉皇帝之命,传讯诸王入朝觐见。信使十月上旬从洛阳出发赶赴各地。直到十一月初,耗时一个月整,大魏诸王才慢吞吞的聚齐在了洛阳。曹恪信中说得不急,让诸王一月之期到洛阳即可,其馀并未透漏。可这些武帝曹操的亲儿子们,出发前却都做了好大的心理建设。毕竟,他们的监国谒者和国相也一同前往。依照先帝曹丕时的制度,宗室分封需设官员监督。封王者配监国谒者,封侯者配防辅吏。若得了监国谒者检举,轻则受到训斥丶重则削减封邑丶降低爵位。这谁受得了?虽有曹植得到官职之事珠玉在前,可曹植毕竟是先帝的亲弟弟丶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太皇太后还在北宫里坐着呢。我们?我们只是些庶出子罢了。武帝尚存的八个儿子,其中七个儿子都被先帝曹丕封在了兖州。雍丘王曹植丶襄邑王曹峻封在陈留,白马王曹彪丶濮阳王曹衮丶鄄城王曹林封在东郡,寿张王曹徽封在东平,单父王曹宇封在济阴。究其根本,还是由于兖州是距离洛阳最近的州,需要严加防范。惟独巨鹿王曹干封在了河北,远离洛阳。这或许是由于曹干之养母王昭仪颇受曹操宠爱,在嫡庶之争时进言有功。因而在曹丕眼中,曹干与其他兄弟待遇并不相同。十一月十日,这是宗正曹恪与他们约定的抵达期限。七位县王在此前两日陆续到了洛阳,今日曹干一到,宗正曹恪便与雍丘王曹植同行,前往他们在洛阳的住处碰面。久别重逢,自是一番唏嘘。这些许久未见,欣喜又陌生的丶同父异母的兄弟们,短暂的释放了自己的情绪后,随即步入了正题。现年三十四岁的白马王曹彪站了出来。曹彪的封地,就是昔日官渡战时,与延津并列的白马县。关羽关云长大展武威,策马刺颜良于万军之中,斩首而还,正是此处。曹彪与曹植交情最好,又是七王中年龄最长的,开口向曹恪问道:「请问宗正,不知陛下此番召我等来朝,我们何时能得见天颜丶朝觐陛下呢?」曹恪笑着回应道:「陛下此番召诸王回朝,一来是想念诸位,朝觐接见以示宗族之亲。二来是要考察诸位的才能,年轻者可入太学,年长者可以择情授官任用。」授官?曹恪提到皇帝想念的时候,众人只当作他说些不着边际的空话。可当曹恪说到第二点,说要给诸王授官的时候,这些被监管了多年的宗室丶几乎在瞬间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不但眼睛放光,身体也不自觉凑得更近了。曹彪看了眼笑眯眯丶满脸长者风度的曹恪,又看了眼同样笑着的曹植。曹植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曹彪的几乎就要雀跃起来了。真是『雀跃』一般!先帝曹丕对他的这些亲兄弟们,制度不可谓不严苛。而到了太和一朝,风向竟变得如此之大。曹植履任崇文观,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曹植善文,崇文观也算对口。可并非每个诸侯王都有这般文才。若是其他实权位子,皇帝难道会愿意吗?都说久旱逢甘霖乃是人生一大喜。这些曹操的儿子们,已经旱了将近十年了。东一个问题丶西一个问题,曹恪也只能耐着性子一一解释。解释起来,宗旨几乎也都是相同的。陛下愿意用你们,但如何用丶怎麽用,还要听陛下的意思,我这个宗正做不了主。既然如此,那就入宫再说!也不知是谁传扬出去的,从洛阳城西南处的诸王住宅丶到北宫南门的路上,许多士子丶百姓都在围观着。王爵的马车礼制与寻常官吏的马车并不相同,稍微熟悉礼制之人丶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甚至有胆大的士子一一数着马车,清点了一番人数后,朝旁边围着的人群压低声音说着:「八个诸侯王,洛阳许久未有这麽多诸侯王了!」颇为热闹。曹睿当然不需知晓这些琐事,安坐于书房之中批阅着表文。不多时,锺毓从外走入,拱手禀称:「陛下,宗正领着诸王一同觐见,正候在宫门之外。」曹睿没有抬头,淡定答道:「知道了,到书房外再禀。」「遵旨。」锺毓领命而出,不过须臾过后,便又进来禀报:「陛下,诸王已到书房之外。」曹睿依旧没有抬头:「好,你先回值房候着,半个时辰再来找朕。」锺毓不解其意。诸王都到了书房外,为何要拖着不见呢?曹睿并不打算给锺毓解释这些。对于异姓的外臣,这些外臣们天生就明白,他们身上的权力是皇帝意志的延伸,来自于皇帝的赋予。可与皇帝同姓的宗亲们,却总容易由于自身的天然姓氏,搞不清权力的来源。近则不逊,远之则怨。这种情况难以避免。那就更需要给他们提个醒。十一月上旬的洛阳,已有些寒冷。曹恪丶曹植和其他的七位诸侯王,安静的立在书房院外。毕竟是身在皇宫大内,不敢乱说话丶不敢乱看丶还要注重自己等候时的仪表仪态。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这些诸侯王们从刚入宫时的兴奋与热烈,逐渐变得冷静了下来。方才传讯的钟侍郎说得清楚,陛下正在书房内处理要事,稍后便诏。可稍后又是多久?要久到半个时辰?陛下的官位真是这般好得的吗?就在众人望眼欲穿之时,锺毓第三次出了院门:「宗正,诸位宗亲县王,陛下有诏,还请入内觐见。」「遵旨,谢锺侍郎传诏。」曹恪拱手示意后,领着八人一同进入。董昭闻得外面动静,将候在西阁门口的内侍唤了进来:「赵宽,外面是何人入内?」内侍赵宽拱手言道:「外面是宗正与雍丘王二人,其后还有七人随行,面孔并不认得。」董昭点头:「我知晓了。」请...您....收藏_(六\\\九\\\书\\\吧!)赵宽行礼后走到门口,董昭抬眼看向满宠:「伯宁,许是陛下的诸位皇叔来了。」满宠冷哼一声:「什麽皇叔,一群靠着身世封王的蠹虫罢了。」董昭微笑着摇头:「以前是蠹虫,以后未必是蠹虫,就看陛下怎麽用他们了。」自汉时以来,诸侯王的地位一直不高,正经臣子是没谁愿与诸侯王攀上交情的。此前的杨阜看不起曹植,今日的董昭丶满宠看不起这些诸侯王,都是出于一样的道理。而另一边书房内,包括曹植在内的八个诸侯王一齐大礼参拜。曹睿并未急着说『平身』,而是坐在桌案后认真盯着众人看了一遍。白马王曹彪伏在地上,听不到皇帝的声音,心跳和呼吸也愈加紧张起来了。区区几瞬,却显得如此漫长。「呵。」曹睿兀然笑了一声,而后起身走到了众人身前,笑着说道:「诸位都是朕的皇叔,何必如此虚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曹睿将曹植扶了起来,而后又作势搀扶站在曹植旁边的曹彪。曹彪不敢受扶,连忙回应道:「陛下折煞臣了。」曹睿应道:「天家岂无人伦吗?」「今日朕邀你们来此,想看看你们一叙旧情丶也想为大魏的诸侯王们寻条出路。」曹植拱手一礼:「臣等谢过陛下恩典。」其他七人也随着曹植一并行礼。曹睿笑了一声,走回桌案后看向众人,笑容也渐渐收回了:「朕与你们是亲族,大魏不该苛待丶也不能苛待宗室。」「你们不妨一一介绍一下自己,有何志向丶有何才能?朕也好为你们选些出路。」宗正曹恪站在书房的侧面,作为远支宗亲的他,颇有一番置身事外的悠然之感。曹恪注意到,陛下只称了众人『皇叔』一次。礼貌了一次之后,说话的口气丶神态与平日面对臣子并无两样。曹睿话音落定,下面站着的七人却都失了胆气,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当然,曹植不在其中。得了皇帝的眼神示意,曹植应道:「陛下,不如请以年龄为序,诸王依次向陛下禀报如何?」曹睿点头:「准!」「朱虎,还是由你先说吧。」曹植用手肘轻轻推了推一旁的曹彪。曹彪会意,轻吸了口气丶整理了一番心神后,躬身一礼后说道:「臣曹彪拜见陛下,臣今年三十有四,建安末年曾入中军任职两年,可以治兵。」「臣请再入军中,做个校尉丶做个司马都好,只求能为大魏在沙场效力,为陛下效力!」曹彪神情极度诚恳的说完这番话后,曹睿轻笑一声,颔首道:「白马王愿为将?想去哪里为将,洛阳中军丶还是外军?又或者是地方州郡之中?」听陛下的言语,似乎有戏!曹彪等了多年,终于等来了这麽一个机会。做大魏的诸侯王虽好,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可唯独缺了自由和抱负。越缺什麽,越想什麽。曹彪激动得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抬头与皇帝对视一眼,而后俯身下拜道:「臣身上也有武帝血脉,也想为大魏做些实事!陛下想用臣在哪里,臣就去哪里!」(本章完) 第391章 敕封皇子 曹睿微微颔首:「白马王彪,兴平二年生,建安二十一年封寿春侯,黄初二年封汝阳公,七年徙封白马。」「既然武帝早年以寿春封你,那你就去寿春任一校尉吧,归属镇东将军曹泰麾下。」「你可愿往?」曹彪连连叩首:「臣愿往,只要能为大魏做事,臣都愿往!」曹睿笑着摇了摇头:「白马王快起来吧,若有他人看到此景,恐怕要说朕苛待宗室了。」「臣不敢,多谢陛下圣恩!」曹彪起身直起腰后,脸上依然能看到压抑不住的兴奋神色。「好,下一人。」曹睿沉声说道。曹宇出列行礼,口称自己想如寻常士人一般,在洛中有个官职就好,别无他求。曹宇与曹睿年纪相仿,少年时便互相熟悉。这层关系没想到在十馀年后用上了。曹睿道:「单父王既然想如士人一般做官,那你就去尚书台为郎吧。不过具体要做什麽,还是要听左仆射的安排。」「知晓了吗?」曹宇拜谢道:「臣此前从未想过能入尚书台任职,臣定当尽智竭力丶忠于值守,以报陛下天恩。」曹睿看着曹宇,轻轻点头示意。有了曹植丶曹彪丶曹宇三人珠玉在前,剩馀几人也更加敢说话了起来,曹睿也是一一给与满足。濮阳王曹衮去了崇文观治学。巨鹿王曹干年少,在洛中赏赐宅院,数年后再入太学。而鄄城王曹林丶襄邑王曹峻丶寿张王曹徽三人却纷纷表示不求官职,只求安稳的享受天家富贵。曹睿很能理解他们的感受。被禁锢在封地中近十年,厌倦了为官丶舍去了对朝堂的所有幻想。凭藉着自己曹操之子的身份,享受些富贵又何妨呢?作为宗室,求富贵安稳可以。区区一县之地封王,以大魏之广阔并无大碍。可日后却别想再度加封丶或者更进一步了。曹睿云淡风轻的说道:「既是朕的亲族,享受富贵也是正理。」「监国谒者丶防辅吏乃是先帝所设,朕欲废除此制。你们三人回到封地后,在国相的协助下各自治理本县,朕不会派人加以约束。」曹林等人正要拜谢,却被曹睿拦住了:「稍待,朕还没说完。」曹睿继续道:「既然大魏以一县之地册封你们为王,若你们治理封地还赶不上寻常县令。不用朕,兖州刺史孙资就能定你们的罪。」「你们可愿?」曹睿方才之语说得明白。朕撤了你们的监视,看在武帝血脉的份上给你们自由丶给你们富贵。若自己封地治理不好,等待的就是削减封邑和夺爵。可谁会以为自己连一县之地都治理不好呢?曹林丶曹峻丶曹徽三人纷纷拜谢。……洛阳乃是全天下消息最灵通之地,皇帝解了近支宗亲的禁锢丶纷纷任以实职。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了洛阳。曹衮本人都到崇文观上任了,曹彪去了枢密院丶曹宇去了尚书台,这些都是在大庭广众下发生了的事情。皇帝根本没有半点要遮掩的意思。翌日上午,曹睿召西阁丶东阁到书房议事。曹睿轻声说道:「昨日朕封诸侯王之事,诸卿都听说了吗?」四人纷纷点头。曹睿道:「除去雍丘王的七人里面,只有三人愿做官为大魏效力,朕已经知足了。」「这三人的才能品行,朕一时间也摸不透,只能边让他们做事丶边观察其人了。」司马懿拱手道:「陛下圣明。这三位诸侯王此前几乎都未出仕,才能品行只能日久观察。校尉丶尚书郎这类官职,不低不高,现在安排他们也正合适。」曹睿点头:「是啊。朕给他们都寻了位置,朕的两个儿子是不是也该敕封呢?」董昭沉默几瞬,出言道:「禀陛下,皇子年幼封王,在后汉时先例并不多。」「若皇子年纪渐长,臣担忧或许会令皇子们产生争权的念头。」曹睿摇头:「争权归争权,生在天家丶哪能对皇位没有欲望呢?难道都不封王,就不争了吗?」董昭道:「陛下圣明。」这事本来就没有什麽值得讨论的馀地。武帝诸子能封王,文帝诸子能封王,到了当今陛下就要卡年龄了?没这个道理。曹睿出言问道:「还是以县来封吧。」「朕的长子曹启丶次子曹延,年龄有别丶也该有个先后顺序。给曹启寻一大县,曹延寻一平常之县就好。」「封地最好不要离洛阳太远。」司马懿出言道:「陛下,还封在兖州吗?」曹睿连忙否认道:「不要封在兖州了,河北吧!哪有把王爵都封在同一州内的道理?」董昭笑道:「既要给皇长子封一大县,天下诸县莫如邺县。」「陛下觉得邺城如何?」曹睿笑道:「邺王吗?邺城之地不错,配朕长子相得益彰。就邺王了!」司马懿想了一想,笑道:「邺城乃是魏国起家基业之本,的确合适。皇次子的封地就不要离邺城太近了。」曹睿微微颔首,并未说话。皇帝没开口,众人也不好说。挑个最好的县很容易,挑个普通一些的丶却总会有些顾忌。请...您....收藏_(六\\\九\\\书\\\吧!)见众人不肯说,曹睿轻声道:「既然是皇次子,朕希望他平安喜乐一些就好。陈郡不是有个长乐县吗?」「长乐王如何?」四人一并表示赞同。「那好。」曹睿点头,看向书房内侍立着的杜恕:「务伯,去将刘中书唤来丶朕要让他来拟旨。」没过多久,刘放便匆匆赶至。曹睿道:「刘中书拟旨,在本月内择一吉日,封皇长子曹启为邺王,封皇次子曹延为长乐王,以昭大魏江山永固之理。」「遵旨。」刘放应道。为皇子封王之事告一段落,曹睿看了董昭一眼,又对西阁东阁的四人说道:「之前朕与你们说的太庙陪祀一事,朕现在已经想好了。」「第一批配享太庙的四人,朕选了夏侯元让丶曹子孝丶程仲德丶王景兴。诸卿有何意见?」书房内的众人互相对视了几眼后,司马懿拱手道:「陛下选出的四位重臣皆是大魏股肱之臣,臣完全赞同。」「臣附议。」董昭道。「臣也附议。」满宠丶卫臻一并答道。曹睿轻轻颔首:「那好,依旧是本月择一吉日开始祭祀吧。」「第一批四人,第二批朕欲选十八人。」「十八人的名单,西阁和东阁一并下去议一议,明日报给朕。」说罢,曹睿缓缓起身:「朕要练剑去了,你们去西阁商议吧。」「遵旨,臣等告退。」……曹睿自去后宫里的演武场练剑,剑术常练常新丶不可荒废,乃是正经的滴水穿石之功。而西阁内的四人,却为这十八人的名单,心思各异。司马懿轻咳一声:「陛下让我们选这十八人,那如何去选丶如何去评,还是要有依据支撑的。」「九文臣九武将,这样如何?」这般分派,卫臻自然是没意见的。可作为执掌大魏军务的西阁,董昭和满宠对视了一眼,似乎并不认可这一分派的方式。道理也很简单。大魏开国之初的功臣,这就涉及到了魏臣和汉臣的敏感问题。那些直接听命于曹操霸府的武将们,当然能算魏国的开国功臣。可那些文臣们呢?到底领的是曹操的官丶还是汉朝的官?说不清。况且,武帝曹操创业艰难丶几乎无年不战。乱世正是武将的用武之时,武将们几乎理所当然的功勋更重!哪能用一半文丶一半武这样简单的方式来论起呢?满宠轻咳一声:「司空,都是国之功臣,只需论功劳大小,何必论文武呢?」「不如我等先列个名单出来,再从中选择合适的十八人,这样可否?」西阁东阁的四人,董昭丶满宠丶司马懿丶卫臻,每个人都快成精了。他们的认可与妥协只是权衡利弊,几乎不会出现算计不到的情况。司马懿一推,满宠一挡,事情又回到了正轨。司马懿点头:「满将军所言甚是。既然要选十八人,以大魏臣属之众,总还是要划几条线出来的。」「将领如何选丶文臣如何选?还是该有个标准出来。」(本章完) 第392章 历史决议 西阁之内,董昭丶满宠丶卫臻三人齐齐看向司马懿。划线倒是容易,无非定个标准的事情。可文臣武将的标准要定到哪里?这个就麻烦了。没当过都督的不能选?没做过封号将军的不能选?还是从刺史丶九卿丶尚书令往上去选?配享太庙是董昭最早提出的,此刻也出言向司马懿问道:「划条标准是对的,可建安丶黄初年间官制职务变动频繁,哪里能有一个通用的标准呢?」卫臻也附和道:「要麽以官职丶要麽以功劳。」「若是要以官职来论,就拿第一批的四人来说。夏侯元让丶曹子孝乃是元从之臣,又都是宗室大将,任过魏室的大将军。王景兴乃是三公,程仲德可以等同视之。不论怎麽选,这四人都是无可指摘的。」「可若以功劳,许多功大之人,官职往往还没到刺史和封号将军,也根本没活到大魏创立,又该如何?」说罢,卫臻轻微叹了一声:「武将好说,文臣又当如何选?难道只从武帝的魏国来算吗?」司马懿闻言陷入了沉默,董昭丶满宠对视了一眼,也不作声。因为他们突然发现,陛下交给他们的这个任务,其实很难完成。卫臻看得透澈,言语间指出了三个重要的问题。其一,关于寿命的问题。夏侯惇丶曹仁丶程昱丶王朗这些人死了,可许多随着武帝曹操创业的老臣都还活着。别人不说,就拿曾经总揽关中之事的太傅锺繇来说。此人马上八十岁了,还在洛阳活得好好的。西阁里坐着的董昭,在建安四年就任过冀州牧了。曹洪还每日在洛阳饮酒食肉呢。换句话说,曹操的那个时代丶直到当下还有馀韵,尚未完全结束丶可以盖棺定论。其二,关于人数的问题。皇帝说要第二批选出十八人,却不知『十八』这个数字是从何而来的。哪能正正好好就选出十八个人来呢?其三,也就是最麻烦的一件事情,就是涉及到人物的定论。若先从武将来说,夏侯惇丶曹仁二人以下,紧接着就该是征西将军夏侯渊了。可夏侯妙才昔日在汉中浪战而死,被曹操称为白地将军,惹得曹操亲自率重兵去汉中援护,而后间接导致整个汉中的丢失丶和襄樊局面的恶化,几近迁都之危。夏侯渊功大还是过大?能入选吗?不好说。文臣也同样麻烦。谈到曹氏的创业历程,荀彧荀文若是个绝对躲不过去的人选。若要抹去荀彧的功劳,史书都不会认的。荀令君与武帝二人之间的纠结,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更别说荀彧的儿子们,还因太和元年的谋逆案丶在凉州流放遇赦不赦。在皇帝选的四人以外,夏侯渊丶荀彧二人的定论已经困难。可若这二人都无法判断,又何谈去选其他的人呢?眼见众人皆不能决断,最先提出此事的董昭开口说道:「卫仆射说得有道理。这样吧,你们二人先回东阁,我自去后宫去寻陛下问上一问,请示一番心意。」「左右都是明天禀报,倒也不急。」司马懿本能的想与董昭同去,可想到自己这个五旬的司空身份,却又按下了心思。司马懿拱手道:「那好,劳烦董公前往了。我与公振先回。」「还请慢行。」董昭应道,与满宠一并起身示意。董昭得了允许后,跟在一名内侍的身侧,朝着演武场慢慢走去。等董昭走到了的时候,曹睿刚刚将剑插入剑鞘中。曹睿似乎并不意外,笑着看向董昭:「怎麽,董公有何急事找朕?朕走了还没半个时辰。」董昭小步上前,拱手道:「禀陛下,臣等在西阁之中决策疑难,十八人并不能定,因而来请示陛下心意。」曹睿接过内侍手里的绸巾,轻拭去了额上的汗水,神色从容的问道:「若十八人不能选,八人能选出来吗?」董昭微微摇头:「八人亦选不出来。」曹睿点头:「走吧,与朕进了室内再说。」董昭随在皇帝身后,亦步亦趋的走入了演武场边上丶用来休息的房间。坐定之后,曹睿饮了一口加了少许盐分的蜜水,问道:「配享太庙的事情是董公说的,分为两批也是董公的意思。」「怎麽现在还要找朕呢?」董昭叹了一声:「臣本是好意,却当时考虑的少了些,未想到这其中的复杂之事。」随着董昭的逐渐陈述,人数丶年龄丶还有夏侯渊荀彧的定论问题,被一一呈到了曹睿的耳中。曹睿微微颔首:「你们说的没错,若真要选得尽善尽美,就相当于建安以来的若干事件做个决议。」「确非西阁和东阁就能定的。」董昭略带歉意的说道:「恕臣无能,还要再来烦扰陛下。」曹睿看了董昭一眼:「你们烦扰,朕却未必烦扰。」「来,朕今日就给你一个定论。」董昭微微睁大双眼,意外了几瞬之后,会意开始问道:「启禀陛下,夏侯渊与荀彧二人该如何论?」曹睿沉声道:「关于陪祀,如有类似荀彧这样的人,皆按照其辞世时间来算。」「荀彧故于建安十七年,武帝十八年建魏国而成魏公。」董昭问道:「若在建安十八年以前辞世之人,均不列入陪祀太庙的考虑了?」曹睿瞥了一眼董昭:「人的一生,要论自身努力,也要论及时势和造化。辞世的早,那就是无此造化了。」「臣明白了。」董昭道。曹睿接着说道:「关于夏侯渊,汉中丢失与否丶西线动荡与否,均不影响大魏根本。可若武帝创业之初无夏侯渊襄助,岂能成事?」「夏侯渊功大于过,理应陪祀。」董昭点头应下,又问道:「陛下,第二批是否还要以十八人之数来论?文武之选的人数又如何权衡?」曹睿道:「方才董公说的,朕也都听懂了。与先帝创业的臣子们许多尚在,那第二批配享的就晚些再定吧。」「在武帝时有大功的,陪祀武帝庙廷。在黄初年间有大功的,陪祀文帝。」这个书最近更新在##!!更新!「还有什麽问题吗?」董昭起身施了一礼:「臣并无问题了,臣请告退。」曹睿看着董昭离去的背影,静静思索了起来。此前曹睿之所以同意配享太庙之事,乃是为了激励臣子丶激发各地臣属效忠大魏之心。既然难以决断,此事拖上几年倒也无妨。方才董昭没有明说的一句话,那就是陛下青春年少,等建安年间的老臣们死得差不多了,再统一定论也不迟。曹睿深以为然。不管怎麽说,曹休丶夏侯尚这些人肯定是要陪祀文帝的,其馀诸如夏侯渊丶张辽丶徐晃丶乐进丶李典等人都要陪祀武帝。等本月配享太庙的四人一公布,天下就会知晓此事。而悬而未决的下一期,又会成为一个吊着胃口的鱼饵。身后名还是要以身前事来论的。就看他们各自努力了。……翌日,皇子封王丶太庙配享两件事情在朝中公布,一时间议论纷纷。后宫也是这般。下午时分,后宫诸女悉数聚到一起,太皇太后卞氏丶太后郭氏二人也同时露面。随着中书令刘放亲来入宫宣旨,两岁多的邺王曹启丶一岁多的长乐王曹延在各自母亲的引导下跪谢接旨。毛嫔丶孙昭仪二人自然欣喜,可其馀妃嫔们庆贺的笑靥下,却不知藏了多少嫉妒和比较。两女先是朝着皇帝下拜,而后又分别向卞氏丶郭氏二人拜了一拜。卞太皇太后满脸欣喜,笑着说道:「你二人为睿儿诞下子嗣,也是对大魏丶对曹氏的有功之人。」「如今儿子封了王爵,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哀家是过来人,养育孩子使他成人,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丶很多的事情要做,切不可自傲骄纵。」「都说母凭子贵,可子也凭母贵。哀家希望你们永远记得今日之心。」「知晓了麽?」「谢皇祖母训示。」毛妍丶孙鲁班二人齐齐拜谢道。曹睿站在一旁,笑着看卞太皇太后为二女训话。在这方面,卞太皇太后确实是专家。人们常说后宫佳丽三千。即使曹睿的后宫只有约二十人,也远远未到雨露均沾的程度。就好比晚上下班回家路上吃饭,许多餐馆吃个一次两次尝鲜,也就足够了。真正能够稳定常去的,不过只有那三五家店。皇帝青春,诸位妃嫔也一样年华正好。并不存在因年少偏爱于谁丶因年老色衰嫌弃谁的道理。纯粹就是个人喜好。如今后宫之中能得皇帝盛宠的,只有毛嫔丶孙昭仪丶郭婕妤三人。其馀诸女,好一些的每月能得宠幸一丶两次,更多的都近乎被皇帝忽略。皇帝也要休息,哪有每日劳作的道理?后宫之事,大抵如此。仪式过后就是庆贺,庆贺过后就是晚宴。武帝诸子得了官位实职,自己的子嗣也得了封爵。广宗室之力,迈出了第一步丶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曹睿难得在后宫饮了许多。卞太皇太后卞氏丶郭太后先行离去,留了时间给皇帝和自己的妃嫔们。 第393章 两心相印 酒宴将毕,曹睿起身走到殿中,站在了毛嫔的桌案前:「你稍后随朕回寝宫来。」在众女或是慕羡丶或是嫉妒的眼神中,毛妍缓缓起身行了个礼,柔柔的应道:「臣妾知晓了。」曹睿点头,而后又踱步到孙昭仪的桌案前:「你也一起随朕来!」孙鲁班先是本能应下,而后猛然察觉到了不对,差点就低声轻呼了出来,两侧脸颊几乎肉眼可见的泛起了红晕。有些荒唐了!此前宫中可没有这样的事情,哪有同时召两个妃嫔回寝宫的道理?皇帝已经朝殿外走去,孙鲁班且羞且惊,抬眼看了一下毛妍。她只是用眼角馀光看了孙鲁班一眼,那种略带警示和告戒的眼神,瞬间就让孙鲁班冷静了下来。自己应该是多想了。今日陛下封了二子为王,定然是要说封王的事情,哪会涉及其他呢?虽然脑子里如此想着,胸膛里却一直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夜晚的寝殿中,曹睿倚在躺椅上,毛妍在左丶孙鲁班在右,两人纷纷坐在一旁的小些的软椅上。殿内烛光摇曳,可皇帝却没有半点与二女论起风情的意思,而是开口聊起了读书之事。曹睿左手牵着毛妍丶右手牵着孙鲁班,轻声说道:「朕去年给你们二人各送了一部秘书监抄的史记,你们都读过了吗?」毛妍略有些诧异的说道:「陛下怎麽今日问起这个来了?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后宫无事,妾身早就读过几遍了。」曹睿微微颔首,又看向孙鲁班:「大虎,你呢?」孙鲁班对皇帝问及此事颇为意外,没读完丶也不敢当面撒谎,低头轻声解释道:「回陛下的话,延儿刚刚一岁多,妾身照顾他的时间多,没怎麽读书。」曹睿也不责怪,轻声叹道:「大虎,若你安心在朕的身边做个嫔妃,读不读史都无甚干系。」「可你如今乃是长乐王的母亲,岂能不学旧事丶不晓吉凶祸福呢?朕昔日给你在书里的一页折了个角,你也没留意吧?」孙鲁班的头压得更低了:「陛下恕罪,臣妾知错了。」曹睿道:「不是错不错的事情,回去细细看上几遍吧。你早年在江东也进学过,自己细细看看吧。」「是,臣妾知晓了。」「妍儿,你呢?」曹睿看向左边的毛嫔。毛妍与皇帝对视一眼,轻声应道:「陛下折的那一页,妾几乎都能背下来了。」「陛下,不如妾给大虎讲一讲?」曹睿此时近乎半醉,也没拒绝:「那好,你来说一下吧!」毛妍点了点头,看向孙鲁班道:「大虎,陛下给我们折的乃是吕太后本纪。」孙鲁班似乎想起了什麽,低声应道:「是汉时高皇帝的吕后吗?」毛妍颔首:「正是。汉高祖的嫔妃除了吕后,还有戚夫人丶薄姬等。」「吕后以外戚之身专权,死后而宗族尽勠。」「戚夫人因善歌舞而受到盛宠,却始终未能保全自身,砍断手脚囚于猪圈里,被称为人彘。」孙鲁班学过经,也听过些史。但吕后和戚夫人的故事,她却是第一次听说,听着听着丶眼里竟露出了一丝惊恐之色。毛妍并没停下,接着说道:「薄姬不受宠爱,却生了个好儿子,也就是日后的汉文帝,反而能以太后之身终老。」「陛下,不知臣妾说得对与不对?」曹睿点头,同时轻拍了一下二女的手背。曹睿道:「朕曾经听过这麽一句话,若是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不犯忌讳,那他定然已经知晓所有可以对人冒犯之处。」「若你二人如这世上的大多数女子一般,每日照顾夫君丶养育子嗣的度过一生,也不会有这麽多要注意的事。」「可你们二人都是进过学的,又都在朕的身边丶为朕诞下了子嗣。有些话,朕也不得不说。」说着说着,曹睿笑了一声:「先说好,朕可没有吓你们的意思。」孙鲁班两只手将曹睿的右手拢在了一起,轻声道:「妾知晓了,陛下请说。」毛妍见孙鲁班举动,也顺势将曹睿的左手平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之上,还轻轻抬起手指丶一个一个转着圈的晃着。曹睿没理会二女的小动作,接着说道:「你们离朕很近,离朕的权力也很近。但你们接近权力,却不等于你们也拥有了权力。」「这也是先帝明鉴万里丶诏令后宫不得干政的原因。朕也赞同先帝之意,这是对你们好,也是在保护你们。」「无论吕后生前多麽显赫,死后却依然宗族尽勠。不就是这般祸福吗?」毛妍与孙鲁班同时应下,称知晓此事了。曹睿又说:「而你们二人作为皇子的母亲,也是朕的家人丶朕儿子的母亲。」「朕在外朝与臣子们互信不疑,在宫内与你们也是一般。朕今日明白给你二人一个承诺,若你们不做危害大魏之事,朕此生必不负你们。」毛妍不知怎得,听了曹睿的许诺后,竟有一阵伤感袭来,鼻头一酸丶小声抽泣了起来。对面的孙鲁班自以为毛妍是在装腔作态,可曹睿却不这样认为。原本历史上的难堪之事,现在不会再发生了。曹睿轻叹一声,左手抬起丶轻轻拍着毛妍的肩膀:「莫哭,莫哭。朕知你心意,你也知朕,这是两心相印。」毛妍嗯了一声,整个人都倚到曹睿的肩膀上了。对面的孙鲁班,依旧有些不满,却也不敢说出口。说完了警示的话后,曹睿却说起了其他之事:「对了,朕还没有和你们说过。」「待明年年初,朕要率全部中军驻跸许昌。不仅是中军,西阁东阁丶枢密院丶尚书台也要随朕一起去许昌。」毛妍泪汪汪的杏眼看向曹睿:「又是哪里有战事了吗?陛下去年刚从关西回来,怎麽又要走?」孙鲁班却不说话了。带着全部中军去许昌,用脚趾想都能想到,肯定是要应对东吴的。夫君又要欺负父亲了……这个书最近更新在##!!更新!想归想,孙鲁班半个字都不敢说出来。毕竟此前皇帝给了她承诺,她也只好祈祷自己父亲能不输丶输了也最好识相一些。毕竟人已出嫁。父亲的基业是留给兄长的,与自己这个外嫁的孙氏女又有什麽关系呢?自己早就是曹氏的人了。曹睿却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大司马已逝,东南防线漫长丶又无形胜之地可以作为依据,乃是朕的心头大患。」「朕与朝臣们共同商议,想要尽取扬州江北之地。若如此这般,朝廷才能将扬州划成不同的区域,沿江防守起来也能更加从容有据了。」毛妍不懂这些,只是问道:「那陛下要何时回返洛阳?」曹睿叹道:「这也是朕为什麽将你们叫到这里来。」「朕移驻许昌宫居住,会从后宫之中选人同去。不过你们二人各有皇子丶又封了王,就是要你们安居洛阳丶以备不时的。」「你们能懂朕的意思吗?」毛嫔咬了咬嘴唇,刚要大度的认下,对面的孙鲁班却也哭了起来。「妾不愿陛下走。妾将延儿留在洛阳,妾与陛下同去行不行?」曹睿轻咳一声,故意板起脸来:「朕没说什麽时候回来,说不定两月丶三月就能回返呢。」「听话,就如此前一般留在洛阳,好生抚养皇子。朕都给你们的儿子封了王,还有什麽值得担忧的呢?」孙鲁班即使心中再不愿,也只能认下。就是不知陛下会选哪些妃嫔同去许昌了。郭瑶!陛下定是要带郭瑶前去!孙鲁班心底微微泛酸。毛妍在对面乖巧的坐着,内心之中与孙鲁班其实并无多大分别。只是说与不说罢了。……三日后,曹睿正在书房中批阅表文,杜恕缓缓进来:「禀陛下,前徐州刺史吕虔到了,正在书房外候着。」「宣。」曹睿看向杜恕:「再将东阁两人一同唤来。」「遵旨,臣这就去传。」杜恕离去,不多时,就带着吕虔丶司马懿丶卫臻三人一同前来。吕虔年近七旬,缓步走入书房内丶直接大礼参拜:「臣吕虔拜见陛下!」曹睿起身向前,将吕虔搀扶了起来。看着吕虔瘦削苍老的面容,不禁有些动容:「朕此前只以为卿惰政,将徐州政事尽数委托于王祥之手,又有失察之责,因而将卿召回洛阳。」「却不料卿的身体已经如此不好。」吕虔站定之后,长长叹了口气:「臣的确有过,还请陛下治臣之罪。王祥声名在外,臣年迈老病丶治理州郡还需此人辅佐,因而多有纵容了一些。」「不过王祥此人的确有能。」曹睿道:「王祥有能是真,虚名浮华也算是真。朕不准备用他了。」「朕思来想去,还是大魏的制度出了问题。」一旁的卫臻和司马懿看了过来,眼神里都有些不解之色,怎麽又是制度问题?曹睿道:「大魏初立,对官员的任命也少有规范。文聘在江夏数十年,杜畿在河东十馀年,卿又在青徐二十馀年。」「这种情况,大魏也该改一改了。」 第394章 吏治变动 改革制度,这种朝廷大事并非吕虔一个久在外任的官员可以参与议论的,更别说吕虔现在还是罢官的状态。免了徐州刺史之职后,是留在洛阳丶还是调任其他丶抑或荣休颐养,不过是皇帝的一句话的事。虽说吕虔年纪这般大了,仕途上也没了多少追求,但还是不免有些战战兢兢。退休待遇还是要追求一下的。在吕虔身侧,司马懿用带有问询的眼神看了卫臻一眼,卫臻轻轻颔首以作回应。司马懿会意,当即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建安年间时局纷乱,黄初年间大政初定,朝廷对于各处州郡都以安定为主。」「陛下方才所说三人,文聘在江夏镇守边郡忠贞任事,不可轻动。杜畿在河东为朝廷大军足衣足食,功劳常为天下各郡之冠。」「而吕刺史效力曹氏四十年,在青徐日久积威深重,实乃朝廷控制青徐的一大助力。」「此三人都有久任本职的理由。」曹睿颔首,虚扶了一下吕虔的手臂,指向书房侧面的椅子说道:「吕卿入坐吧,朕今日与你多聊一些。」方才司马懿的话语,对吕虔多有肯定,吕虔内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谢恩后缓缓坐下。曹睿也回到自己的御座上:「司空所说朕很清楚。」「在建安年间,朝廷如此行事,是因人委任丶应对乱世的明智之举。」「在黄初年间,朝廷依旧沿袭此例,是信任臣属丶安定一方的应需之举。」「可现在都太和三年,眼看着都要太和四年了,国家怎麽说都要有个正经样子。」曹睿看下书房中的三名臣子,微微摇头道:「又不是像大将军都督关西这般不可替代,一任太守丶一郡守臣丶一州刺史,难道离了一个就不能成事了吗?」「若真如这般,那是吏治出了问题丶中枢出了问题丶朝廷出了问题!」吕虔闻言又要起身,口中说道:「此乃臣之过也,就任一方不知早日让贤……」曹睿摆手示意吕虔坐下,打断了他的话:「吕卿无过,不必再说。朕行事素来磊落,只论制度丶不是指你个人。」「是,臣知晓了。」吕虔犹豫了两瞬,拱手应道。曹睿看向司马懿和卫臻:「尚书台来说,此事要如何解决?」司马懿神情自若,扭头看了一眼卫臻。眼神中的含义似乎是在说,吏部是你分管,此事该由你提。卫臻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禀陛下,任用官员乃是国家根本大事,关系国家权柄的使用,也关系朝廷官员的结构与稳健。」「臣为尚书左仆射,今日臣只论各州刺史丶各郡太守丶各县长吏,军中之事非臣所能言,该由枢密院说。」曹睿点头:「可以,卫师傅说吧。」卫臻道:「大魏官制沿袭汉制,而汉时本有三互法,是以汉末割据之臣,极少有在原籍成事者。」「其一是本籍回避。各州丶郡丶县均不得用本地之人。」「其二是姻亲回避。若甲州之人与乙州之人为姻亲,则两人既不能在甲州为刺史丶也不能在乙州为刺史,郡县同理。」「其三是任官回避。若甲州人在乙州任刺史,则乙州人不能在甲州任刺史,郡县同理。」「陛下,」卫臻看向皇帝:「自建安年间,武帝霸府为了安定地方,选用官吏常常任职本地,早就破了三互法的限制,更别说要约束任期了。」「以臣之见,肃明官制的第一步,需要重立三互法,以示朝廷公允无私之意。」「请陛下示下。」曹睿轻轻用手敲着桌面,并未答话,一时间想了许多。片刻后,曹睿开口问道:「卫师傅问朕一事,朕要问尚书台两事。」提到尚书台,那就是司马懿和卫臻共同的事情了,两人一并拱手示意。曹睿问道:「扬州刺史蒋济蒋子通乃是本州之人。但大魏诸臣处理扬州事务者,并无一人优于他。」「此事如何去论?」司马懿当即拱手应道:「三互法与任期限制,边境战区可为例外。」「蒋济丶文聘均可依照此例。」曹睿也答得痛快:「准了。」「第二件事,吏部杨暨曾给朕看过名单统计。朝廷中枢的大臣和洛阳郎官内,出身司隶丶冀州丶兖州丶豫州之人,占到了六成还多。」「幽州丶并州丶青州丶徐州丶扬州丶荆州丶凉州丶雍州丶秦州丶益州……这十个州加起来也不到四成。」「若三互法推行下去,长此以往不断循环,大魏官制岂不是会愈加失衡?」曹睿的一番话,直接将司马懿丶卫臻丶吕虔三人强制沉默住了。首先,陛下所说肯定是属实的。六成多的比例都不用别人说,就拿西阁东阁来说。司马懿籍贯司隶,卫臻丶董昭丶满宠都是籍贯兖州。九卿里面,常林丶司马芝出身司隶河内郡,高柔是兖州陈留人,崔林是冀州清河人,梁习丶曹恪是豫州人……这种显而易见的吏治问题,却被朝廷中枢几乎视而不见。原因或许也很简单。朝廷里的重臣们几乎都是这几个地方出身的,又有谁会替幽并丶青徐丶雍凉之人考虑呢?即使是如卫臻这种清正不群的人,也未从籍贯上考虑过!其次,这件事根本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司隶与冀丶兖丶豫三州乃是大魏的核心根本,如何能舍根本而逐末呢?看着无言以对的司马懿和卫臻,曹睿依旧没有停下:「怎麽,尚书台不能为朕分忧吗?」若是寻常政事,司马懿丶卫臻还是可以与皇帝有来有回的。按照皇帝的气度和智慧,并不会拒绝任何有益的讨论。但允许讨论并不是允许狡辩。问题就摆在这里,如何去解决呢?司马懿身为司空丶录尚书事,乃是尚书台实际上的最高负责人。眼见躲不过去了,司马懿横下心来,拱手言道:「臣有一策,或可为陛下分忧。」曹睿满意的点头:「朕素来相信司空之智,请试言之。」这个书最近更新在##!!更新!司马懿眉头微皱,拱手说道:「杨暨与陛下说的近七成,乃是中枢官员和郎官们的比例。」「臣方才心中粗略估计了一下,大魏的州丶郡丶县三级主官,比例也大略有六丶七成,但臣还是想责令吏部认真统计一番,以为行事依据。」曹睿点头:「不错,是要按数据来。」「可然后呢?」司马懿道:「确定数据之后,吏部选官之时再酌情考虑籍贯。比如在三年之内,酌情将此四州官员从六成多降到六成,十年内降到五成等等。」「不过臣还是想提醒陛下,此四州乃是大魏精华所在,比例能降,但不能以籍贯而偏废丶选用些不称职的官员上来。」曹睿道:「司空的急智还是信得过的。就这麽办吧!」「朕问完了,三互法也准了。卫师傅继续。」卫臻轻咳一声:「臣方才未提到的,就是官员任期限制了。」「三年太短丶八年十年太久。臣请以五年为期,为各州丶郡丶县官员定下任期。」「满五年者,非陛下亲自下诏准许,其馀情况必须迁转,不得以任何藉口迁延逗留。」曹睿侧脸看向吕虔:「吕卿,以你久在青徐的履历来看,徐州刺史丶或者东海太守之类的官职,五年足够吗?」吕虔思索片刻,字斟句酌的谨慎答道:「禀陛下,若是建安年间应当不够。但按照太和年间的国家现状,五年任期足够了。」「若认为五年不够者,要麽无能丶要麽虚枉,并无其他解释。」曹睿点头:「司空怎麽看?」司马懿想了想,在卫臻的话上加了一个补丁:「臣以为地方官员可以如此。但朝廷中枢之官乃是专人专用,与州郡地方的任职基础并不相通,不应沿用五年任期。」曹睿明白司马懿的意思。改革要一步步来,不能一下子将火烧到最旺。若是中枢也按照五年来论,司马懿的录尚书事不要做了,高柔的廷尉也不要做了。哪有自己挥刀砍向自己的道理?曹睿满意的点了点头,事情若能推到这一步,与旧制相比定能有很大的改观,大魏的官员也会健康的流动起来。目光转到了吕虔身上,曹睿说道:「吕卿既然老病,回到洛阳后也该荣休颐养。」「少府之位空缺日久,历来事务都由少府丞来处理,并不用操心劳力什麽。」「吕卿就做一任少府吧。好歹也是九卿,足以酬卿效力曹氏近四十年的功劳吗?」吕虔有些惊到了。少府身为九卿之一,在汉时负责徵收山海地泽收入和管理手工制造,兼管宫廷所用服御诸物丶宝货丶珍膳等,乃是皇帝本人的钱袋子。虽说大魏以尚书台侵吞九卿之权,将财政归于民部丶制造归于工部,少府只剩服务皇室皇宫这一项职能,与汉时少府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好歹也是九卿啊!而且陛下方才言语里说得清楚,此前少府事务均由少府丞处理,吕虔履任后可以摆烂养老。这麽优厚的恩典,乃是吕虔回洛阳之前从未想过的。陛下果然大方!吕虔当即拜谢道:「臣吕虔谢陛下隆恩!」(本章完) 第395章 治人治事 司马师是十月接近下旬,以扬州仓曹从事的身份作为扬州州中的代表,随卢毓一同回到洛阳的。在洛中停留了二十馀天,司马师也到了该返回寿春的时候了。虽说顶头上司蒋济不在意,但好歹也是司空之子,在洛阳说不定多少人盯着呢,还是要注意一些影响的。明日就要起程,因而司马懿傍晚回府后,又在书房里与长子叙谈了起来。依旧没有司马昭的份。司马懿照例说了一番朝政,将吕虔的任命丶官制的改革都说了一遍。「子元,此事你怎麽看?」司马师在扬州任职已经一年多了,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比去年在洛阳时的青涩已经成长了许多。认真想了片刻后,司马师摇头嗤笑道:「父亲觉得此事真能有效吗?皇帝是豫州人,都城设在司隶,冀州又是河北根本,哪是能舍得了的?」「再者说,以籍贯选人就能避免吏治之乱吗?不过是无用功罢了。」司马懿淡定听完了儿子的话,出口问道:「子元认为这是陛下自娱自乐吗?本质无用,只能聊以慰藉?」司马师道:「如何不是呢?治国岂是按照籍贯而治?」司马懿问:「那是以什麽来治?」司马师微微愣住,转瞬依旧摇头说道:「以律法之准绳丶以吏治之清明丶以赋税之谨慎丶以用兵之得胜。」「区区籍贯之事,能算得了什麽?」司马懿叹道:「果然与我所料不差。」司马师疑问道:「父亲是在说什麽所料不差?」司马懿瞥了一眼儿子,开口道:「为父是在说你!」「去年为父准你去扬州任职,不过是为了弥补你禁锢一年多的缺憾,让你做些实事罢了。」「但我现在看来,你似乎太着眼于实事上了,眼光放的愈加低了。」这让司马师有些诧异。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句话都不是什麽好话。司马师也出言追问道:「儿子有些不解,父亲是什麽意思?」司马懿道:「什麽意思?国事有国事的处理方法,州中事有州中事的处理办法。一个着眼全局,一个着眼具体,并不能等同而论。」「我问你,你方才说的律法丶吏治丶赋税丶用兵,当今陛下可有一处有缺吗?」司马师抿了抿嘴:「并无有缺之处。」司马懿道:「那为父建议陛下减少四州官员比例,陛下也认可了,又有什麽不妥吗?」司马师小声嘀咕道:「儿子只是觉得无甚实际之用。」司马懿轻叹一声:「你在扬州州里做事,每日做的都是实事。钱粮如何徵收丶如何调拨丶仓储如何管理,这些都是你做下去后,立竿见影就能见到结果的。」「朝廷之事却不是如此。滴水穿石,久久为功,这才是朝廷大多数事情的处理方法。」「朝廷若是样样都是发号施令丶指手画脚,那天下早就混乱成一锅粥了!」司马师拱手应道:「是儿子考虑的欠妥了。」司马懿叹道:「为父让你在扬州为官,乃是为你积累资历丶积累人脉的,哪里是让你日日忙于州中琐事的?」「你去年去扬州做佐吏,为父许多话未同你说。如今你是一州从事,也该好好嘱咐你一番了。」司马师身子坐的愈发挺直了:「还望父亲赐教。」司马懿道:「州里日常事务,你不需费心过多,蒋子通又不会在考评上为难你,过得去丶不荒唐就好。你的才能我清楚。」「你在扬州仓曹从事的位子上,该做的是什麽?是要以此作为窗口,来观察整个州中的运作体系和权力架构,培养你自己的能力。」「比如尚书台的文书下发到扬州后,州里是如何运作执行的?刺史如何下分任务?官员们如何分工丶他们心里担忧什麽,又有什麽考虑?」「再比如州府官署里,哪些人任职长久丶他们执掌职位的凭据是什麽?哪些人位卑而权重,他们行事又是如何决策?」「如何面对上司,如何结好同僚,如何拉拢人心,如何驱使他人为你成事。」司马懿看向司马师:「这才是你每日应该钻研的。」「若只能治事不能治人,这辈子也就是一大郡太守的上限了。子元,你应学的乃是治人,不要被何平叔什麽『庶几能成天下之务』的虚言诓骗了。」司马师认真听着,不自觉的微微点头,出言说道:「父亲说得极是,儿子是有些被州中庶务给框住了,平日总是来不及想其他。」「父亲,是不是在洛阳任职更适合我?」司马懿摇了摇头:「我还未与你说过吧?明年一月,陛下就要前往许昌,准备对吴用兵之事,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洛阳呢。你还在洛阳干什麽?」「你在扬州州中主理仓曹,到时粮草徵调丶后勤督运,少不了你立功的时候。」「且安心些。」司马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后似又想到了些什麽:「父亲有什麽话要带给蒋使君的吗?」司马懿沉声道:「将为父方才与你说的三互法之事,给蒋子通讲一遍即可。多馀的话不需你说。」「是,儿子知晓了。」司马师应道。……太和三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十二月下旬。皇帝即将驻跸许昌的消息早就通报了下去。不仅全部中军要同去许昌,中书省丶尚书台丶枢密院也要一同前往。年末的洛阳城内忙得热火朝天。将近年底,曹睿如同去年一般,收到了吴王孙权来自武昌的贺礼与贺表。书房之内,大鸿胪崔林当着四名阁臣的面,用了不少时间丶将孙权礼单上的贺礼一一念了一遍。什麽珍珠丶玳瑁丶珊瑚丶象牙之类,都是些寻常物件了。礼单中甚至还包括了一公一母两头大象,还有专门训练喂养大象的象奴四人。这个书最近更新在##!!更新!据使臣所说,这两头大象乃是今年夏天从交州运抵武昌的。并且是专门乘一船走水路,从濡须北上,经巢湖丶合肥丶寿春丶黄河丶洛水,最后才送抵洛阳的。自从建安初年孙权献过一次大象后,河南之人已经许久未见过大象了。曹睿自然不稀罕此物,但孙权心意之重,却是显而易见的。曹睿笑着看向众人:「诸卿,都说礼多人不怪,朕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让朕都不好意思派兵打他。」董昭拱手道:「陛下,孙权这是将年礼丶与长乐王册封的贺礼一同送来了,优厚一些也是难免。」「不过孙权如何性格,过去二三十年,大魏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此人伪作恭顺,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丶以求恢复民力军力罢了。」「该打就要打。」曹睿笑着颔首:「朕知道,朕都知道。不过朕还是觉得有些滑稽。」「孙权给朕送礼丶致书不断,朕也给孙权赏赐了年礼。两国使节如此往来,就好像大魏与东吴真成了盟好一般。」满宠说道:「孙权年少时就统领江东,此人意志坚韧以及对割据的执着,远非寻常之人可比。」「大魏在积攒民力,孙权也是这般。双方互相致礼,不过是战争来临之前的相互迷惑罢了。」曹睿点头:「朕知道这些。孙权历来贡献的这些财物宝货,朕也都没入内库,全数交给枢密院做军资来用了。」「再有十日就要出发了。尚书台与枢密院准备的如何了?」「禀陛下,」满宠答道:「枢密院已将军队次序确定。」「十二月二十五日,骁卫军先发。二十六日,武卫军再发。」「明年一月一日,待陛下在洛阳祭祀天地之后,馀下的三万骑同时进发。」「许昌城外早有军营,自十月之时,枢密院就与尚书台共同决议,令颍川太守董胄徵调徭役与屯田民整修军营。」「轮流徵调,州中郡中也给服徭役的百姓出了补助,因而百姓并无怨言,反倒十分乐意赚份口粮。」曹睿点头:「军队次序没问题。枢密院的属官何时进发?」满宠拱手道:「臣等计划与大军同日而行。」曹睿看向司马懿:「尚书台呢?」司马懿道:「尚书台也是一般。」曹睿点头:「那好,这些琐事朕也就不关注了。从洛阳至许昌,各臣属需行至少三日。你们要保证各项事务不被耽搁。」司马懿道:「请陛下放心,此事万万不会有误。」满宠也是一般说法。曹睿点头:「如此则朕无忧矣。」「对了,给各处驻防将领的年节赏赐都发下去了吧?都能按时到达吗?」满宠拱手应道:「禀陛下,最早一批赏赐是十一月中旬从洛阳送出,乃是前往幽州夏侯献丶秦州陆逊之处的。」「其馀各处,也陆续在十一月下旬丶十二月上旬送出的。」「若臣所料不差,今日各地驻防将领应该已经收到陛下的赏赐了。」曹睿点了点头:「太和三年,算得上是朕登基后战事最少的一年。东南无事,西边诸葛亮入寇也被诸将顶住了。」「明年,太和四年,大魏又要忙碌起来了。」(本章完) 第396章 心念邺城 就在曹睿与四名阁臣商议之时,今日当值的散骑侍郎和逌从外轻声走入。按照皇帝此前和他们四人的说法,凡是六部丶九卿丶将军及以上的官员请求陛见,必须即刻通禀。西阁东阁的四人官体得当,即使听到后面有脚步声,都没有丝毫斜视。和逌施了一礼:「启禀陛下,武卫将军许褚正在宫外候着,请见陛下。」许褚?满宠微微皱眉。大军再有几日就要出行了,许褚这时不应在武卫军中丶忙着出征开拔之事吗?如何入了宫?按照太和元年定下的制度,朝廷三公以下,六部尚书丶九卿丶诸刺史,以及中军偏将军以上之人,均可请求直接面见皇帝,列侯亦可。以示言路畅通无阻,君臣互信而不生疑。曹睿冲着和逌点头示意:「好,你去传许将军进来吧。」和逌领命而去。眼看书房内的四人注视着自己,曹睿笑道:「朕也不知许褚有何事找朕。不过正好你们都在,且听许褚如何说吧。」片刻后,许褚走外缓步走进书房,躬身行了一礼,弯腰幅度之深可谓标准至极。曹睿点头:「许将军今日有何事要与朕言?」许褚沉默几瞬,拱手道:「禀陛下,如今已近年关,枢密院令武卫军数日后开拔。」「臣当然愿意继续带兵丶继续为陛下丶为大魏效力。可进了冬季以来,臣的精力也渐渐不支,早年战场上受伤的肩膀丶手臂,今年疼痛格外难忍。」说着说着,许褚长叹一声:「陛下,臣已老病,不堪朝廷驱使了。若臣忍着此事不上禀陛下,倘使哪一日臣真倒在了行军途中,那就是给朝廷添乱了。」曹睿微微摇头,指着满宠身侧的位子说道:「许将军先入坐吧,与朕慢慢说。」许褚虽然是来辞官的,言语依旧如同昔日一般利落:「臣遵旨。」待许褚坐定之后,曹睿轻声问道:「许将军今日辞任的想法,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教你如此的?」许褚愣了一下,随后从实说道:「陛下,臣月初领命之后,心中一直纠结难定。眼看出兵日期临近,臣昨日去枢密院与王右监说了此事。」王右监,王昶王文舒?曹睿目视许褚,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许褚左右看了一眼阁臣们,继续陈述道:「王右监听臣言后,建议臣自来请辞,免得耽误大魏军国重事。」曹睿微微摇头:「这是王昶原话吗?朕不信他会如此冷漠。」许褚尴尬一笑:「让臣请辞确是王右监说的,不过他的原话是让臣知进退而晓祸福,效力魏室三十馀年,莫要临末生事丶留下个不好的结果。现在荣休,反倒能安度晚年。」曹睿哑然失笑:「王昶还真是这般直率。」「许将军,卿既然要辞官养老,武卫军谁可继之?不妨向朕推荐一番。」许褚摇了摇头:「陛下,臣既然要退,就万万再没有管事的道理。武卫军随臣日久,可臣心里分明。」「朝廷愿意用谁,都不是臣能插嘴的,恕臣不能答陛下的话。」曹睿叹道:「每每有老臣辞任,朕心中的确不忍。」「历来臣子老病,武帝也好先帝也罢,从无吝啬官职封赏的。许将军乃是大魏虎侯,今日辞官休养,朕再为你加封百户封邑。」「你长子许仪今年三十有二,在中军十年,也只做到了千石司马。朕现在擢升他为两千石校尉。」许褚从座位上起身拜谢,发冠里花白的发丝清晰可见,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颤抖和感慨:「陛下隆恩,臣实在感怀于心。臣不能侍奉陛下,就让臣子继续在中军侍奉陛下吧。」「臣实在……」许褚乃是世之虎将,虽然年老,曹睿还是不愿见他如此神态:「许将军稍后再谢朕,朕还没说完。」许褚抬头看向皇帝。曹睿道:「许将军与朕乃是同县的乡人,愿在洛阳养老丶还是愿回谯县?你只管选一地,朕来为你置办房屋田产!」许褚感慨的说道:「臣随武帝征战二十馀年,哪里还能回得去谯县呢?臣的亲族都在邺城,当年随臣一并投奔太祖的宗族子弟们,大半也都葬在了邺城。」「若陛下悯臣,还望陛下准臣在邺城终老。」曹睿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邺城吗?」「许将军且放心,朕会派人安排的。再过几日就是月底前的饮宴了,待朕前往许昌后,你也同时去邺城吧。」「许将军虽辞官,但武卫之名伴随了你大半生,将军号就留着吧。若邺城有事,随时可以向朕上书。」「知晓了吗?」许褚点了点头,言语中似有些未尽的悲戚之意,但还是振作精神,告辞后离去。看着许褚略显萧瑟迈步而出的身影,曹睿感慨道:「岁月最不饶人,诸卿,每到这种别离之时,你们都是怎麽想的?」满宠第一个出言道:「陛下无需感伤,聚散离合本是世间常理。」「以臣来看,大丈夫立于世间,无愧君王丶无愧己身,就足矣告慰平生了。」曹睿看向满宠:「只求无憾?」满宠捋须点头:「只求无憾!」曹睿又向书房门外的方向望了一眼,门已关上,许褚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许褚辞任而去,六旬多的年纪,却还想着回到邺城安度残生。如许褚所说,他昔日旧部宗族多葬在邺城。正是这些一个个个体生命的逝去,才垒起了大魏的基业……司马懿看着桌案后有些走神的皇帝,轻咳一声:「陛下,既然准了许褚辞任,接任其领武卫营的人选也该议定了。距离武卫营开拔的日子已然临近。」曹睿回过神来:「就让牵招来领吧。」司马懿见皇帝已经有了想法,拱手进言道:「天子牧臣,臣子牧民,各得其所,合乎天理。」「临近年关,陛下还是不要被这些小事扰了神念。」曹睿抬眼看向司马懿:「司空好生豁达!」司马懿笑道:「非臣豁达,乃是要做的事情太多,又何必思及旧人旧事呢?」无错版本在读!首一发一本小说。读「陛下,雍州刺史和洽昨日传讯前来,称西域大月氏王波调遣使贡献。按照时间来算,此时应该已经过了潼关,年底之前大略能到洛阳。」曹睿略带惊奇的看向司马懿:「大月氏?是汉武帝遣张骞通西域时,去找的那个大月氏?」「这个国家还在?」司马懿道:「此乃和洽之语,具体细情臣亦不得知。」曹睿点头:「这等西域古国,朕到时要亲自见见。」「遵旨。」司马懿拱手应道。……前朝之事正在紧锣密鼓的安排着,枢密院丶尚书台齐去许昌,未去的九卿不免有些被边缘化的喟叹。后宫也是如此。毛嫔丶孙昭仪二人留在洛阳各自抚育封了王的皇子,无法随陛下前往许昌。十二月初,又有一名出身京兆万年大族的苏美人怀胎有喜,成为继毛丶孙二女后的第三个有孕之人。宫里庆贺不断,背后的嫉妒与暗恨也不少。而当皇帝要选五人同往许昌,该选哪些人同往,后宫不免争抢不断,可争抢又有什麽用呢?都是在做无用功。曹睿也只是随着自己的记忆,随意点了五人,郭瑶郭婕妤自然在内。郭瑶得宠,这是后宫皆知的事情。又以她在五女中位阶最高,被皇帝选为负责后宫随驾之事。历来后宫琐事,都是由郭太后来管束,曹睿只做个撒手掌柜丶并不去亲自过问。换句话说,就是郭太后作为尊长,平等的管束着所有妃嫔,各女只有位阶上的差异。有了儿子的毛妍丶孙鲁班二人,也无半点权力。皇帝移驾,总不能将太后带过去。郭瑶作为后宫第一个得了些许权力的妃嫔,在吹了不少枕边风后,得到了皇帝让她去寻太后的指点。郭瑶得了皇帝之意,前往郭太后宫里拜见。入内行礼之后,郭太后十分亲切的拉着郭瑶的手,将其领到席上坐下。郭太后本名郭绮,字女王,常以郭女王之名行于世。她生于中平元年,比先帝曹丕的年纪还要大三岁。说是太后,可她本人不过四十五岁的年纪。享了半辈子的富贵,若在后世的眼光看来,依旧是一风姿绰约的美妇人。可做了太后之后,郭女王只能日日居于深宫之内,每日无事丶满腹智计只能用来琢磨安排后宫嫔妃。郭瑶的到来,为她平静的生活中带来了一丝趣事。日常在众女面前严厉异常的太后,今日竟和颜悦色的拉着自己的手,实在让郭瑶脑子有些发懵。「太后,妾身今日拜见,乃是按照陛下的意思,请太后指教一番如何管理众人。」接着郭瑶将皇帝安排的话都转述了一遍。郭太后笑道:「睿儿也真是有趣,竟叫你来寻我了。」「如何管理众人?你今日不过是一婕妤的名份,比她们四人又能高到哪里去?哪里要什麽管理呢?」郭瑶不解:「妾身愚钝,未能理解太后的深意。」郭太后笑道:「你我本是同姓,哀家今日也就多提点你一些。睿儿之意,应是在考验你……」郭太后难得有人陪同,还说了许多昔日她本人在许昌的见闻,还传给她许多在后宫用得上的处事之道。郭瑶离开太后宫中回返之时,脑中仍然有些发懵。后宫的水竟然这麽深吗?(本章完) 第397章 移驾许昌 太和四年的元月元日,祭天之礼隆重异常。礼毕,大魏中军三万骑当即开拔,准备前往三百里外的许昌。洛阳乃是形胜之地,有函谷关丶伊阙丶广成丶大谷丶轘辕丶旋门丶孟津丶小平津八关拱卫。若论距离,前往许昌最近的是轘辕关这条路。当时陈群受任急至寿春接替曹休,走的就是轘辕关。而大队人马从洛阳南行,每每走的都是正南方向的伊阙关和广成关。广成关之南,就是河南郡最南端的梁县,距离洛阳只有一百馀里的路程。梁县以西是陆浑县,以东是颍川郡的郏县。昔日关羽在荆襄北攻樊城的时候,水淹七军丶斩首庞德丶围困曹仁之时,梁丶郏丶陆浑三县受到关羽号召,反叛众多。洛阳和许昌的中间地带,都被关羽渗透得如此利害。这也是昔日曹操率军屯于郏县的摩陂,坐看徐晃进军长驱直入的原因之一。并非桓阶所说的『按六军以示馀力』,而是担心大军向南丶无功而返后院起火的成分多些。正月一日,三万骑向南进发。正月四日,骑军全数到达郏县摩陂。所谓摩陂,乃是一处方圆十馀里的积水湖泊,可作水利灌溉之用。周边皆是平原旷野,最是适合大军驻扎。早在建安年间,武帝曹操在许昌左近兴办屯田,摩陂有粮有军营,乃是洛丶许之间的首要重镇。武卫丶骁卫两军都已到达许昌,摩陂之地也空馀了不少。从正月五日开始,一直到正月十日,曹睿每日都在摩陂校阅中军骑军。文钦的羽林左军丶程喜的羽林右军丶毌丘俭的中领军营,以及屯骑丶步兵丶越骑丶长水丶射声五校尉营,悉数受阅。一方面检查调整编制后的诸军战力,另一方面也是让曹睿本人更熟悉骑兵运作丶演练昔日在洛阳时定下的战术。十日午后,最后受阅的乃是文钦所领的羽林左军。具装甲骑中央冲阵突破,重丶轻骑搭配扫荡残馀,这一最新的骑兵战术也展现在了尚书台丶枢密院随行人员的面前。观礼台上,王昶走了过来,声音洪亮的拱手说道:「禀陛下,文将军所部一千甲骑,两千重骑丶四千轻骑,在六里宽丶三十里长的战场上,已经完成了枢密院预定的战术方略。」「受阅情况定为上等。」曹睿微微点头,笑着看向群臣:「若不是洛阳近郊都是田地,朕早就想带你们看看中军骑兵的变化了。」司马懿捋须若有所思的说道:「骑军这般威势,与昔日在淮南丶在陇右之时,大不相同了。」「陛下果然巧思,马镫丶蹄铁丶全甲丶长矛结合起来,具装甲骑竟然威势如斯!」曹睿道:「朕不过出了个主意而已,算不得什麽。这个功劳还是要记在枢密院和羽林左军身上。」「王卿,」曹睿笑着伸出右手指了指王昶:「如此善于治军,卿还真是让朕欣喜。此前你在淮南修路修营的时候,朕怎麽不知道你有这等才能?」满宠在一旁打趣的说道:「陛下选拔臣子,与驭者选用良马乃是一样的道理。若不让马长途劳累丶负重艰难,如何能看出来良马与庸马的差异呢?」「以臣来看,王右监就是被陛下发现的『良马』了!」曹睿轻笑数声,玩笑道:「王卿,是满将军如此比较的,若你不满丶可自去寻他。」王昶负责枢密院,乃是在满宠的西阁管辖之下。他又怎会不知满宠是在给自己揽功呢?自然微笑以对。此次离开洛阳,曹睿依旧是以卫臻为司隶校尉,而董昭在卫尉之职外丶又兼任了河南尹。与上次西征时不同的是,枢密院也一同随行,董昭失了下属丶本职卫尉又无事可做。因而卫臻总揽大局,董昭管理洛阳,如是而已。正月十一日,大军从摩陂继续向东,前往许昌的方向,又过了两日才至。许昌城西三十里外,豫州刺史黄权和颍川太守董胄二人,齐齐在官道旁边恭迎圣驾。自从太和元年将黄权外任之后,曹睿也有两年半的时间没有见他了。这个昔日从蜀汉归降之人,在得到大魏的真正重用之后,将豫州一地治理的井井有条。眼看着皇帝的大纛越来越近,黄权让董胄留在了原地,自己步行了数十丈上前迎接,大礼参拜跪在了路旁。「臣黄权拜见陛下!」曹睿骑在马上看着黄权的身影,不由得也感慨了起来,翻身下马将黄权扶起,言辞恳切的说道:「黄卿在豫州做的不错!朕在洛阳知你辛劳,你的成绩朕也看在眼里。」「豫州今年之功,无论从屯田丶民政丶水利丶还是教化来说,在各州里都可为冠!若大魏每个刺史都能如黄卿一般,朕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外任之臣离洛阳远甚,又无诏不得返京,心里对朝廷之事也是十分牵挂的。如今初见之时,就得了陛下这麽多肯定之语。近三年的辛劳,在这一刻都已值得。黄权笑着拱手应道:「陛下委臣以一州重任,臣何敢不殚精竭虑以报陛下?」「许昌宫殿已经修整完善,郊外寒冷,请陛下先移驾入城。」「牵一匹御马来!」曹睿朝着身侧的虎卫招呼一声,当即就有虎卫从后牵过一匹栗色的大马。毛色纯一而又顺滑,额头之处又有一缕白毛,乃是难得的良马。「黄卿,此马就赏赐给你了。快些上马,随朕一同入城!」无错版本在读!首一发一本小说。读黄权看着皇帝身后一乾重臣注视着的目光,也不慌乱,十分得体的拱手应下,从容策马立在了皇帝身侧丶仅落后了小半个马身。而再往前,见到颍川太守董胄之后,就没这般好的待遇了。说起来当日给董胄安排此职,其实还是为了酬董昭进言之功。以其年高难赏,将皇恩施给了董昭的儿子。可董胄的才能实在平庸,甚至还有几次行事偏差,弹劾的文书都被曹睿拦下了。此人循规蹈矩做事可以,但若有什麽重任丶是万万担不起来的。都说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能延续一代就已经十分不错了。大纛继续向东行去,曹睿也第一次来到了许昌城。可刚到了行宫还没安顿好,中书令刘放就急匆匆的前来书房里寻找皇帝。没错,还是书房。豫州刺史黄权曾为侍中,对皇帝的喜好还是掌握了一些的。因而在原本的许昌宫里,上报少府之后,隔出来了一间院子以做书房。桌案丶摆放丶面积都与洛阳相仿,甚至在同样的位置还有一把躺椅。此时已是下午,曹睿正合眼倚在躺椅上丶闭目养神以作休憩。「禀陛下,幽州急报,公孙渊拒绝来洛阳入朝。」曹睿睁开双眼,半点疲惫之意都无,目光灼灼的盯着刘放:「什麽时候的事情?」刘放拱手答道:「十二月十五日,幽州刺史刘晔与安北将军夏侯献共同署名签发,文书先至洛阳丶而后至许昌。」「拿来朕看。」曹睿伸出手来,刘放双手向前将文书承了上去。曹睿看着看着,冷哼一声,将文书甩在了地上:「公孙渊好大的胆子!」「刘中书,将司马懿丶满宠丶三名侍中一同唤来!」「遵旨。」刘放领命而去。不多时,五人得了召唤,齐齐从自己在许昌城中的临时住处,赶到了许昌宫内。纵然心性如司马懿一般,进了这个新造的书房院中,见到如同洛阳一般的形制丶摆设丶甚至连躺椅都一模一样,还是不禁睁大了双眼。曹睿倚在躺椅上不动,等众人齐齐行礼后,曹睿方才抬眼看向几人:「真被你们给说中了!」「公孙渊非但言语推辞,而且还出言不逊,称他为辽东百万之民所拥,想来而臣下不许。」「辽东怎麽就百万了,公孙渊一介土着,怎麽就有臣下视他为主君了?」(本章完) 第398章 必征之理 被曹睿扔在地上的文书,也早已被人捡拾起来,放在了桌案上。与刘晔丶夏侯献二人文书同时送上来的,还有公孙渊的上表丶以及公孙渊臣属们的联名表文。三份文书,就这样明晃晃的摆在了众人的面前。曹睿抬起右手指了一指:「司空,你们且看一下吧。此前朕曾说公孙渊在你面前有必死之理,如今他在朕面前也是一样了。」刚一进门,就听皇帝说了这麽许多,几人还都有些摸不到头脑。司马懿拿起刘晔丶夏侯献二人的表文,又转手将公孙渊及其臣属的两份表文交给了满宠。满宠只是匆匆看了个两份表文的开头,转手就递给了裴潜,紧接着将头凑到了司马懿近前。这两份表文,骈四骈六的文彩不错,只可惜文内所说的尽是大逆不道之言。曹睿静静看着几人的神情。如同意料之中,反应最大的也不过是紧皱眉头的裴潜,其馀几人都是颇为淡定。这在曹睿的意料之中。公孙渊据守辽东,不过半州荒僻之地。在面对过孙权丶诸葛亮这般劲敌之后,区区一个公孙渊,哪里值得这些站在大魏权力上层的重臣们忧虑呢?打,是肯定要打的。无非是何时打丶谁来打丶怎麽打的问题。司马懿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公孙渊不来朝觐,还指示僚属上书丶想让朝廷策封他为燕公。这等篡逆之辈,需讨之以示大魏之威。」曹睿轻轻点头:「那就发兵打吧,打下辽东之后,又能为大魏少一外患。」「诸卿,不过朕还是有些想不通。公孙渊是哪里来的自信,敢在这时候向朕示威丶还想裂土封公?」「就凭他那半州之地?」满宠轻咳一声,拱手沉声答道:「这就是乱臣贼子,野心一起只求威福自专,其言其行,非能以常理度之。」「自黄巾乱起,天下这般野心之辈难道还少吗?」曹睿嗤笑一声,抬眼看向众人。司马懿面无表情的束手站着,满宠比司马懿高出半个头来丶形容魁梧壮上半圈。徐丶裴丶卢三人闭口不言,眉眼流露出思索之状。「满将军说的是啊!」曹睿感慨道:「若这天下都是晓事之人,就不会有董卓丶袁术这种逆天下大势而作乱之人了。」「朕现在要问你们一事。」「陛下请说。」司马懿丶满宠齐齐答道。曹睿指了指书房两旁的椅子:「这里和洛阳宫内书房形制都一样,各自坐下吧,坐下再谈。」五人陆续按位次坐定之后,曹睿问道:「若打公孙渊,淮南之事该当如何?此前朕与你们在洛阳说了这麽多次了,今日也到该决策的时候了。」司马懿率先答道:「禀陛下,臣还是如先前一般看法。若东南只守不攻,定然无虞。」「朝廷可以放心向北。」曹睿没有表态,接着又将目光移动到了满宠身上。满宠答道:「臣此前在洛阳与董公议论过此事,已经大约有些想法,今日正好禀报给陛下。」曹睿道:「你们二人是怎麽想的?」满宠道:「臣等以为,大魏边患无外乎三处:益州的蜀国,东南的吴国,以及辽东割据作乱的公孙氏。」「对于大魏来说,三方皆敌的难处只有两项,一为兵力调度,二为后勤调度。」「大魏诸州,冀州富庶安定可为之冠。以河北土地之广阔丶民力民生之充裕,若对辽东用兵不需河南州郡调粮,仅凭冀州一州之力就足矣供给大军。」曹睿若有所思的问道:「此前大魏在西边丶东南用兵,一直都是冀州向南运粮对吧?」满宠点头:「正是如此。」「太和二年征蜀之时,关中丶司隶粮草不足以供给全军,朝廷还徵调了冀州魏郡丶兖州东郡和陈留的粮仓储备。虽是水运居多,路途损耗依旧不可胜计。」「不过若伐辽东,从冀州向北面运粮,以冀州一州之力就已足够。」「攻辽东的粮草后勤,并不会对西面丶东南两侧产生影响。」曹睿点头:「枢密院算过了?」司马懿接话道:「禀陛下,枢密院与民部丶大司农一同测算过了,冀州所产粮秣已然足用。可供五万大军支用一年。」曹睿道:「武帝当年在邺城建立魏国,应该也是有感于河北富饶。」「粮草无忧,那麽兵力呢?你们又是怎麽议论的?」满宠微微拱手:「回禀陛下,如今大魏各处唯有河北徵兵最少丶耗费也是最少。」「偌大一个河北,大魏兵力只有两万。而这般富馀下来的民力,应是可以重新徵兵的。」「徵兵?」曹睿皱起眉头来:「怎麽征?」满宠拱手道:「中军出骑,河北出步!冀州户口最多,至少可以徵发步卒一万!」曹睿略微思考了几瞬,当即笑道:「你们还真是给朕出了个好主意!不过仓促成军的步卒,能征辽东吗?」满宠道:「若是其他地方的步卒定然不妥,可河北还是可以的。」曹睿抬眼看向满宠:「此话怎讲?」满宠嘴角微微带了一丝笑意:「河北户口为天下最众,冀州诸郡每年冬季演武习兵。徵兵万人精壮当是易事。」曹睿微微颔首:「既然西阁有这般说法,中军又该如何调度?」满宠道:「禀陛下,河北当下而论,外军丶州郡兵加在一起共有两万,除了幽丶并边界驻防必备之军,可以从中抽调至少五千人。」「河北五千已有的兵力,加上新徵发的一万步卒。」满宠微微挺起胸膛:「再加上大魏中军精骑三万,步骑共计四万五千,足以应对公孙渊了。」「哈哈哈哈。」曹睿开怀笑了几声,从躺椅上站起身来,走到了桌案后面:「枢密院替朕练骑兵,却也一直打着骑兵的主意。」满宠微微一笑,躬身一礼,并不言语。曹睿看向众人:「诸卿都听到满将军所言了吗?如此调度,朕初听起来并无差错。」「你们可有要补充的?」「臣有。」司马懿起身拱手道:「大魏中军五万,若以三万骑兵北上,馀下两万步卒又要如何安排?」曹睿看了满宠一眼,见满宠没有说话,清了清嗓子应道:「不若屯于洛阳丶许昌两处,若有急事,不至于失了应对的后手。」司马懿微微摇头:「不若囤于许昌和邺城好些。」无错版本在读!首一发一本小说。读曹睿有些诧异:「司空是如何考虑的?」司马懿道:「方才满将军所言,臣倒是觉得尚有一丝疏漏。」满宠斜视一眼,并未言语。司马懿道:「河北兵力两万,为何要抽调五千呢?抽调一万丶甚至一万五千不是更好吗?」满宠张口欲要反驳,却被曹睿拦住了:「满将军稍安勿躁,等司空说完吧。」司马懿略带歉意的朝着满宠拱了拱手,转过头来继续说道:「以臣之见,大魏五万中军应如此分配。」「一万步卒屯于许昌,以应对东南丶荆州之事。」「一万骑兵屯于洛阳,可以作为吴丶蜀两个方向的急援。」「一万步卒屯于邺城,以镇河北腹心之地。」这下不等满宠反驳,曹睿自己就皱眉起来了:「五万中军,只带两万骑兵出征吗?」司马懿肃容以对:「辽东偏狭之地,以大魏骑兵之利,若两万骑难以取胜丶三万骑就能胜了吗?」「辽东距离洛阳近四千里,往返作战至少要一年之久。此时当顾念的更多是天下大局,而非辽东一地!」曹睿摩挲着手边文书的封面,一边思索一边轻声问道:「如此说来,两万中军骑兵丶一万新征步卒丶加上一万或者一万五千河北军队。」「还是四万或者四万五千之数?」司马懿道:「陛下,兵力还可以更多。」丶「既然远征辽东抽调河北兵力,那边境上的鲜卑丶乌桓丶匈奴需要同时徵发随行。」曹睿与司马懿对视了几瞬:「若是彼辈蛮夷不来,大魏两万精骑先讨了他们丶再论公孙渊也来的及。」「是也不是?」司马懿点头:「无论大魏徵讨与否,辽东就在那里,搬不动也移不走。只有大魏攻辽东的份,辽东无力与大魏争雄。」「臣以为若是对辽东用兵,战略应该定的大一些。」曹睿挑眉:「怎麽个大法?」司马懿笑了一声:「军国大事,陛下向来不辞辛劳,臣就假定陛下亲征了。」曹睿也笑道:「好,司空说亲征,朕这次就接着亲征。继续说!」司马懿道:「其一,以天子之尊接见册封草原各族,使其为大魏藩属,不能反也不敢反,以辽东征伐耗费其力。」「其二,平定辽东公孙乱党,结束公孙氏数十年的割据现状。」曹睿眯眼想了几瞬,轻声说道:「依朕来看,还可以再在司空方才之语后面补上一条。」这下轮到司马懿诧异了:「请陛下示下。」曹睿道:「此前朕让刘晔丶毌丘俭去辽东,除了辽东的公孙氏之外,还让他们为朕谋划扶馀丶百济丶高句丽丶三韩等地。他们二人都快走到高句丽了,却被公孙渊遣人带回了襄平。」「朕心有些难平。」「且不说更远一些的倭奴国了,区区高句丽丶百济丶三韩之地,难道就不能以一并取了吗?」皇帝的一番话,属实让书房内的五人都吃了一惊。打辽东就打辽东,如何还要灭国了?讲道理,高句丽丶百济这些小邦,大魏众臣们基本都没有多少认知。满宠有些犹豫的问道:「陛下,彼处小邦传承日久,又地方偏远难以治理,为何还要攻取呢?」曹睿挥了挥手:「都说了是战略,不妨想的大一些好了。」(本章完) 第399章 开拓疆土 曹睿笑道:「岂不闻前人栽树丶后人乘凉?」「辽东离洛阳四千里,大魏要辽东干什麽呢?在辽西郡派万人守着,让辽东的公孙渊自生自灭不好吗?让扶馀丶百济丶高句丽丶三韩这些小邦保持现状不好吗?」「当然不好。」说着说着,曹睿轻叹了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并非一句空话。」「自汉末乱世,中原兵戈数十载。虽然百姓困苦天下耗斁,可打了数十年,何尝又不是练了数十年的兵呢?如今大魏和蜀国丶东吴之兵,却皆是强兵劲卒。」「无论对匈奴丶鲜卑还是乌桓,大魏都少有败绩,只凭不到两万之兵就可以压制幽并。」「孙权那边,讨伐山越增加兵力丶驱赶其民出山耕种,已经成了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国策了。」「蜀国诸葛亮征讨南中,也不过两万多兵丶一年而回,并无艰难。」曹睿看向众人:「若能打下公孙渊,攻下高句丽丶百济丶三韩也不过多花些时间,选一名方面之将讨伐的易事了。区区一个公孙度都能威震远夷,又何况大魏中军精骑呢?」「你们信不信,当下乃是数百年来,中原军力与周边异族军力相差最大的时候?趁着好打的时候多打一些!」皇帝的一番话,令书房里的五人都陷入了沉默。满宠心里计算的乃是后勤调度,能否支撑得起大魏这般作战。而司马懿心中想的却是皇帝的心思。陛下所思所想,真是愈加琢磨不透了。不是要攻公孙渊吗?如何就要将扶馀丶百济丶高句丽丶三韩一并攻取了?难道这不是好大喜功吗?司马懿皱着眉头,心中不断盘算权衡着利弊。半晌之后,却惊讶的发现皇帝所言极是!如今大魏军力乃是一等一的强横。且不论战争经验,也不论什麽士气人心。单从武器装备上来说,就已经产生了代差。草原上兵锋最为强盛的鲜卑人,装备也不过皮甲丶环首刀这两样,铁甲都不能普及。就算辽东的公孙渊兵戈稍利,但面对配备了双马镫丶马蹄铁丶全身甲的大魏重骑,还有武装到牙齿一般的具装甲骑,又能在野战中有多少抵抗之力?更别说扶馀丶百济这些更穷的地方了。司马懿想着想着,思维竟发散了起来。有着雍州丶秦州规划百万羌人的经验,面对那些扶馀丶高句丽丶百济丶三韩的百姓,应该要容易治理的多。赐姓丶屯田丶教化,这一套组合拳打下去后,又有哪些蛮夷不愿做汉人呢?不存在的。片刻后,司马懿拱手说道:「陛下雄才大略令臣赞叹不已。若陛下亲征,臣请随于左右扈从献策。」裴潜双目睁大,意外的看着司马懿的身形。大家都是臣子,为何你这般会说?在司马懿之后,裴潜第二个赶紧表了态。接下来满宠丶徐庶丶卢毓三人也纷纷一般说法。曹睿摆了摆手:「仗还没打呢,诸卿就不要如此捧朕了,若能胜了丶再为朕庆贺也不迟。」「朕与诸卿论一论细节吧。」「方才司空所说调度,朕以为极善。两万骑兵怎麽选,三万步骑又怎麽派?」满宠拱手:「陛下,臣等只当建议。具体选用何将,还应陛下圣裁。」司马懿也说道:「请陛下钦定守备之臣。」曹睿想了几瞬:「既然要带两万骑,朕将羽林左军丶中领军营丶五校尉营这两万骑带去吧。」「程喜的羽林右军万骑,屯于洛阳归尚书左仆射卫臻所辖。」「镇西将军牵招率武卫军屯于许昌,骁卫将军王凌率骁卫军屯于邺城。」「辽东乃是苦寒之地,需在夏丶秋之时攻伐。事不宜迟,三日后诸军依令进发,不得有误!」五人齐齐站起行礼:「谨遵陛下旨意!」曹睿点头:「你们五人一同从征!」……五万中军本就是从洛阳行军过来的,如今再恢复行军状态,也是易如反掌之事。洛阳与许昌之间不过区区三百里,耗费不了多少物资,纯当演习了。但在豫州刺史黄权的眼里看来,事情就不免奇怪了些。陛下去年说要来洛阳,许昌宫殿都整修好了,还带了五位妃嫔过来,如何又突然要往河北用兵了呢?带着这样的疑问,黄权到了许昌宫里请见。在黄权进言皇帝留下之后,曹睿笑道:「黄卿说得没错,天子应该居于洛阳岿然不动,选择一方重臣带兵。」「可黄卿知道,朕亲征带兵有哪些好处吗?」黄权迟疑了一下,心里知道丶却不愿说出来左证。曹睿笑道:「朕二十馀岁,身子骨正是可以在军中打熬的时候。」「有朕在军中,将领们求胜之心更强丶想要在朕的面前挣下爵位封赏;士卒们知道功劳不会被漂墨,临战争胜士气更佳;敌军听闻皇帝亲至,士气动摇也是常有之事。」「这麽多好处,黄卿让朕怎麽能舍呢?」黄权喟叹一声:「陛下如此说法,心中定然已有万全之策。臣只是思及太和二年陈仓之事,担忧陛下安危而已。」无错版本在读!首一发一本小说。读曹睿笑道:「朕是天子,当百无禁忌。」「不过黄卿,此前故大司马都督扬州之事,州郡兵都归大司马直接调遣。可如今陈骠骑并无此直接职权。」「朕北上之前,会将豫州诸郡郡兵的调度之权与你。若东南有警,协助陈群守住即可,不求有功丶但求无过,朕与陈群也是一般说法!」黄权深施了一礼:「臣必不辜负陛下重任!」……大魏皇帝在正月十三日到达许昌,十六日就要动身北上,各项准备自是紧锣密鼓的开展了起来。曹睿也不得不花了三个晚上,认真安抚了一下陪同来到许昌的五个嫔妃,好让他们安心暂居于许昌城内,等待自己亲征回返。三日连着安抚了五人。到了北上前一晚丶也就是十五日晚,曹睿入夜后宿在郭婕妤之处,安抚过后的疲惫之时,内侍毕进又在殿外轻声唤了起来。「如何扰朕安生!」曹睿轻声吐槽了一句,向上拉了拉被衾丶掩住了郭瑶白皙的身段,披上外袍坐起,高声回道:「何事唤朕?」毕进的声音尖锐而急切:「禀陛下,大将军陈仓急报,蜀国诸葛亮叩阳平关!」曹睿只觉一阵无语,还未来得及回应之时,一旁的郭瑶也从容坐起,柔柔的倚在曹睿肩膀上:「如果臣妾没有记错的话,太和元年的年底,陛下就是在臣妾榻上得知了西边警讯的。」「来,为朕更衣。」曹睿轻声招呼了一句,而后开玩笑般的说道:「瑶儿是凉州人,或许正对西面之事。若朕不欲西边有事,应该少来寻你一些。」郭瑶娇笑道:「贼人寇边,怎麽就与臣妾扯上干系了?陛下去孙昭仪那边也多,就不怕孙权也打过来吗?」曹睿笑道:「朕怕他来?朕怕他不来!」直到披好外袍之后,曹睿打开房门丶从神情紧张的毕进手中接过曹真的军情通报。仔仔细细看了两遍之后,曹睿又将文书塞到了毕进手里:「这份军情是枢密院送来的吗?」毕进摇了摇头:「陛下,此封军情是大将军直接送到中书省的。老奴听中书省的人说,信使给枢密院也送了一份。」曹睿点头:「那好,派人告诉王昶和王观,今晚不要声张,该怎麽睡觉就怎麽睡觉。明天天亮出兵之事照常,无需耽搁。」「遵旨,老奴告退。」毕进走后,曹睿关门回了房中。按照汉时旧例,宫里是不介意宦官随身伺候的。但曹睿夜晚就寝之后,从不允许任何宦官进入房中,即使像今日这般有事通禀,也要亲自下榻开门来问。当然,如同今日这般情况也不多。曹睿刚关上门丶还没走到榻前,郭瑶软软热热的身子便钻到了曹睿的外袍里。「臣妾看陛下又回来接着睡觉,是不是没什麽值得担忧的?」曹睿笑了一笑,拥着郭瑶向内走去:「哪里有那麽多值得担忧的事情?」「太和二年丶太和三年,这两年关西各处城防丶守备之事都已整顿完好。」「兵不缺,良将也不缺。若算起时间来,朕的辛侍中现在大约就在汉中。」「朕还有什麽可以忧虑的呢?诸葛亮还能挤出多少兵来呢?」郭瑶小声说着:「那他还敢进犯边关呀?哪来的胆子?」曹睿笑道:「瑶儿不懂。蜀地那个地方,他们若是不向外打,恐怕内里就要散了……」(本章完) 第400章 道阻且长 翌日清早还不到辰时,曹睿刚刚梳洗完毕丶来到了书房之内,内侍就禀称枢密右监王昶到来。曹睿点头,看向内侍官毕进:「问问王文舒吃饭了没有。吃了就在外面候着,若是没吃,进来赏他一份。」不多时,毕进领着王昶一同走了进来。曹睿抬头看了王昶一眼,淡定说道:「入坐吧。毕进,给王右监端来一份。」王昶躬身一礼:「谢陛下赐膳,臣已经用过饭了。」「怎麽,坐不住了?」曹睿一边用象牙箸夹起一片肉脯,一边问道:「昨晚大将军传来的关西军情,你与王伟台如何想的?」王昶拱手道:「臣昨夜与王左监议论,正要寻满将军通禀之时,就收到陛下口谕,因而按住了此事。」「臣二人以为,既然西边有警,今日出兵的分派是不是要再考虑一番?」曹睿放下象牙箸,略带疑问的看向王昶:「诏令都发下去了,你想怎麽考虑?不打了回洛阳,还是向西边用兵?」王昶道:「是不是让羽林右军到长安待命?骑军离战区近些,也好方便调派。」曹睿轻叹一声:「今日你与朕当面说话,朕也就顺便提醒你一个缺点。」王昶有些纳闷:「还请陛下示下。」曹睿道:「王卿在枢密院一年多,做事得力做人得体,朕大体上还是满意的。不过,你有时做事太过于追求完美,事事严控细节,而且信不过同僚。」「左监王伟台在枢密院还有多少声量?朕早就听人说,王右监在枢密院,是如『录枢密事』一般的权重。」「臣不敢!」面对皇帝如此说法,王昶只得下拜请罪,口中说道:「臣只是忠于职守,未敢有丝毫懈怠,并非要有揽权之心。」「起来,回到座位上去。」曹睿轻轻用手叩了几下桌案:「朕没有问罪的意思,听朕说完。」「遵旨。」王昶深吸一口气,转而坐下,胸膛略微起伏着。曹睿道:「做事细致当然是好事,也要讲究大的方略。就拿此番诸葛亮进犯阳平关一事来说。」「去年四月诸葛亮来攻沓中,大将军丶张儁乂丶陆伯言三人不是配合的不错吗?」「阳平关的险要地势没有变,蜀国的国力没有增加丶将领没有变更,大魏在关西的军力甚至还有所增长。关西对蜀地,已然足够,并不需河南再行支援。」「朕信得过关西众将,王卿也多相信他们一些。遇到大的军情,还是先从整体考虑为好。整体无虞,那就要相信他们。不要因为自己可以做事,就一定要去做些什麽,以求心安。」「就像朕信任满宠与你治理中军一般。你们不是做的很好吗?」王昶起身施了一礼,轻叹道:「陛下真是将臣说透了。臣现在思及自己的性格,与陛下说的并无二致,确有些不妥。」曹睿看向王昶:「枢密院是新官署,也是朕做的一项改变。朕当时点了你负责,就是对你有大的期望,让你好生历练打磨一番。」「王卿知道自己的性子和谁有些像吗?」王昶有些困惑的问道:「和谁像?」曹睿笑着伸手指了指西南方向:「和蜀国的诸葛孔明有些像。」「臣丶臣……」王昶有些惊讶的看着皇帝,想说些什麽,却说不出来。曹睿轻笑几声:「朕是说你有宰相之才。如今大魏没了丞相,说不得你日后能做到阁臣。」「好了,朕不与你多说,即将点将开拔,朕也要见一见将军们了。你且回去给大将军回信,然后告知朕伐辽东之事。」王昶拱手应下,补充道:「枢密院和尚书台的位置是不是也要告知一下?」曹睿摆了摆手:「不用,让他发信到洛阳好了。」「枢密院丶尚书台先随朕到邺城,然后再论其他。」「遵旨,臣告退。」王昶行礼后缓缓离去。……由于中军各部的目的地并不相同,因而行军路线也多有差异。牵招率领武卫军驻在许昌,因而只是亲来送行,不涉及行军移营之事。程喜的羽林右军返回洛阳,乃是先从许昌向西走,经摩陂丶广成关北返,也如牵招一般前来送别。剩馀的两万骑兵和一万步卒,均是随皇帝一同北上。经许昌丶鄢陵丶开封丶浚仪,在白马渡过黄河,再经黎阳丶内黄前往邺城。临行前,许昌城东郊的校场之内,曹睿骑在御马之上,看向牵招丶程喜二人:「你们二人驻在许昌丶洛阳,非大事不可轻动。」「如今朕带着尚书台丶枢密院一同前往河北,你们二人暂归尚书左仆射卫臻丶卫尉董昭二人统领,安定后方亦是功劳。」「朕此番北上,一年左右必返。勿要负了朕望!」牵招丶程喜二人齐齐拜倒在皇帝驾前:「臣等谨遵圣意。」说罢,曹睿转头看向黄权:「黄卿在豫州做的不错。你的职位,等朕回来另有计较。」黄权拱手一礼:「有臣在豫州,陛下尽可放心。」简单嘱咐了几句后,曹睿也再不疑迟,下令全军向北进发。曹睿自黄初七年起,共有三次出征,三次的心态也都截然不同。黄初七年十二月,从洛阳随中军骑兵一同行至寿春。彼时的曹睿对行军作战还不了解,军令丶旗帜丶移营丶侦查丶阵型丶调度等等,都是从洛阳向南边走边学的。是一种忐忑和期待交织的状态。太和元年十二月,从洛阳率中军骑兵向西援护陇右。那时曹睿比首次出征多了些从容自信,但也由于诸葛亮的名头谨慎异常。越打越从容,越打越生信心。随在军中半年之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了解的差不多了。文人笔墨下的神鬼之谋,仅仅只是存在于书面上的诡诞之谈。真实的战争,不过是在竭尽全力获取信息的前提下,努力做好手上资源的调配。以正合,以奇胜,正是如此。理解又加深了一层。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而在当下,太和四年正月的第三次亲征,心态则闲适得多。是攻非守丶掌控主动权丶骑兵更强丶敌人比吴蜀更弱……各项原因交织在一起,北上中军的整体,都没有太多的紧张忧虑之感,反而立功求胜之心极炽。当一支军队胜了又胜,军队的脊梁和骨气就立了起来。但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如今的大魏中军,不过是在黄初年间重立丶在太和年间崛起的一支新军。若要问及此前的中军去向,那就不得不提到曾经的大魏外姓将领之首,于禁于文则了。建安二十四年正月,故征西将军夏侯渊在汉中身死,武帝曹操亲率中军往救。五月,魏军粮草辎重难以维系,武帝曹操率军从汉中撤回长安。彼时的曹操本人饱受老病困扰,已经难以正常领军。七月,曹操本欲令曹植率中军赶赴襄阳营救曹仁,可曹植却因酒醉不能成行,因而派遣时为左将军丶假节钺的于禁前往。建安二十四年八月,大雨,洪水。于禁降,三万中军尽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于禁身为曾经的外姓将领之首,起到了类似夷陵之战中刘备的作用。只能说北方底蕴犹在,损了许多还能重立。而先帝曹丕在黄初年间的多次军事行动,其实起到了重立中军的作用。十年过去,中军之精气神又强盛如此,实乃不易。众军北行,曹睿骑在白马之上,望着远方的白云丶山林与原野发呆。司马懿拨马凑上前来,笑着说道:「陛下,此番行军不同以往,周围城池众多。中原本就是人口稠密之地,各县之间近者五六十里丶远者不过百里,骑军北行每日皆可宿于一县。」「今日大军可以在鄢陵与尉氏之间扎营。」曹睿回过神来,侧脸看向司马懿:「司空也随朕出征了三次,这三次有何异同?」司马懿轻轻捋须:「局势越打越开,国力越打越强。能战敢战而不好战,这才是国家强盛之本。」曹睿摇头:「朕没说大魏,朕在问司空本人所思所感有何异同。」司马懿思略了几瞬,缓缓说道:「臣只是有些感慨创业艰难丶守业亦难。」曹睿笑道:「司空这话是何意思?」司马懿道:「昔日武帝以陈留一地起兵,每临战事必亲统大军前往,终能平定北方丶肇成帝业之基。」「文帝三次征吴,陛下又三次亲征。」「如今天下非昔日王莽作乱之后,蜀丶吴两国也不是公孙述那种凭一重将就可征讨之国,只能辛苦陛下沐风栉雨丶亲率六师。」「惟愿陛下早日廓清宇内,四海一统。」曹睿看向司马懿:「司空所说朕都听到了,这是朕的志向,也是武帝丶文帝数十年来的志向。」「不过,今日朕也问问司空。司空有何志向呢?」司马懿施了一礼,沉声答道:「生前留名,死后流芳。」「陛下,这就是臣的志向了。」曹睿点头:「朕也期待司空立下功勋。朕今年二十有六,司空也才刚过五旬。路漫漫而修远兮,道阻且长啊!」(本章完) 第401章 深夜之言 三万中军北上,几乎是一日一城的速度。十六日自许昌出发,十七日至鄢陵以北,十八日至尉氏,十九日过开封,二十日下午到达浚仪。浚仪是陈留郡西侧一小县,却位于蒗荡渠之侧,是沟通黄河与淮河中间的一处漕运重地。河北军资水运南下,往往经过浚仪。曹睿到达浚仪之后,接见了前来朝觐的兖州刺史孙资。孙资自太和元年外放之后,已经在兖州履任两年多了。身为一大州刺史,倒也不算委屈了他。大军驻扎,只会停留一晚。孙资匆匆觐见走后,侍中裴潜接着请见。已经临近深夜,曹睿已经有些疲惫了,坐在席上看向裴潜,已经打起了哈欠:「裴侍中有何事情来寻朕?」裴潜躬身行礼:「禀陛下,关于幽并异族之事,臣有进言。」曹睿微微点头:「说来!」裴潜道:「臣这几日思索徵召乌桓丶鲜卑丶匈奴还有诸多草原杂胡之事,以为朝廷应该早些决断。」曹睿不解:「按此前议论,不是到了邺城丶再令并州的护乌桓将军田豫丶幽州的安北将军夏侯献二人再行徵召麽?」裴潜点头:「正是。不过臣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来不及。」曹睿轻轻吸了一口气:「此话怎讲?如何来不及?」裴潜道:「禀陛下,若按照大军这几日的行军速度,到达邺城已经是二月上旬了。遣使徵召各部异族,恐怕就要二月底丶三月初才能尽数通知到。」「匈奴居于并州西河丶太原等郡,鲜卑分为三部丶乌桓又大多在雁门丶代郡丶上谷丶渔阳等边地。」「臣只是觉得,若收拢得慢了些,或是哪里出了差错,恐怕夏季结束之前,王师就来不及赶到辽东。」曹睿若有所思:「所以裴卿是想将徵召异族之事提前办了?若是有人不从,讨伐后再徵发也来得及?」裴潜认真点头:「正是如此。」曹睿的神色也认真了起来:「裴卿曾经在代郡履任,对乌桓丶鲜卑各族也都熟知。以你看来,各部都能徵发多少人?」裴潜道:「禀陛下,辽东路远,徵发太重粮草后勤难以维系。兵多无益,只从各部精简出些精锐即可。」「匈奴穷困。并州的五部匈奴,让各部的汉人司马留守部族,各部匈奴都尉各出兵六百精锐,匈奴可征三千骑。」曹睿点头:「乌桓丶鲜卑呢?」裴潜道:「这也是臣所担心的问题。」「乌桓好说,从各部拣选徵发五千骑,已是善政。」「鲜卑的轲比能自太和元年丶被护乌桓校尉田豫击败后,名义上归顺大魏,连年贡献不停。」「若轲比能恭顺,鲜卑可征万骑。若轲比能不愿意应徵,那麽就应该先行讨伐轲比能,再统各部异族同往辽东。」曹睿点头:「朕知道你的意思了。」「这样吧,明早立刻遣人传讯并州田豫丶幽州夏侯献,令其各自徵召异族。」「匈奴丶西部鲜卑丶与并州乌桓在雁门集结,中部鲜卑丶东部鲜卑丶幽州乌桓在代郡集结。」「二月底丶三月初,朕将亲赴雁门,接见各异族酋长。」裴潜来的时候心里想了许多,却惟独没想到皇帝答应的那般快,因而犹豫道:「陛下是不是与枢密院再商议一下?」曹睿轻笑一声:「无妨,朕此前和枢密院大略议论过了,应是无碍。」「既然裴卿深夜来寻朕,又建议朕走得急一些。裴卿愿不愿意为朕先走一趟啊?」裴潜拱手请示道:「陛下是想让臣去并州还是幽州?」曹睿道:「有田豫在雁门,并州哪里还用裴卿去呢?」「裴卿昔日不是做过代郡太守吗?就持节去代郡主理幽州徵召之事吧,朕会下诏让夏侯献助你,这样他也好腾出手来丶准备练兵之事。」闻得皇帝之语后,裴潜深施一礼:「臣定不负陛下重托!」曹睿又打了个哈欠:「裴卿既然说得这麽急,明日就走吧。」「是。」裴潜却继续问道:「陛下需给臣一个截止的时间为好。」曹睿道:「如今是一月二十日,幽州路远,朕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三月二十日齐至代郡,可有问题?」裴潜又问:「陛下,那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的徵召,是不是……」曹睿摆了摆手:「裴卿自己去做吧。夏侯献丶刘晔两人都是晓事理的,如何徵发丶如何不惹得异族叛乱,你们自己商量着来,朕如何能管得这麽细?」「且回去吧,朕要就寝了。」「遵旨,臣知晓了。」裴潜行了一礼,缓缓离去。初次从征的散骑侍郎锺毓进了大帐,缓缓吹熄了油灯,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与此同时,益州汉中郡,阳平关的关城之内。阳平关乃是蜀中和汉中连接的锁钥之地。大魏占据了阳平关,蜀国便不能从金牛道进抵汉中。关城的将军府中,辛毗丶郭淮丶郝昭三人在炉火旁围在一起,商讨着军事应对。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郭淮将手拢在厚袍的袖中,沉声说道:「若算起时间,陛下也应该收到我们的传信了吧?」辛毗点头:「时间我大略算过了,阳平关至陈仓七日,陈仓至洛阳四日,洛阳至许昌一日。若再宽限三日,大约十五日讯息也该到了。」郝昭坐在一旁点头说道:「诸葛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正月初一到阳平关外。」「蜀国人不用过年的吗?竟由得他如此折腾。」在大魏汉中的防御体系中,乃是三城丶两万兵的建制。郭淮坐镇沔阳,总辖阳平关丶沔阳丶南郑三城。南郑由胡遵镇守,而阳平关则是郝昭。据说,让郝昭守阳平关的主意,还是陛下在陈仓向大将军亲口说的。而汉中的两万兵力,一万是外军,一万是这两年来徵召填补的羌兵。羌兵野战不行,若是用来守城卖力,倒也和外军差不了太多。郭淮道:「诸葛亮的性子我们谁摸透过?」「大将军早就与我们说了,他不会率军到汉中,而是会在赤亭屯驻。」郝昭问道:「赤亭向西则是武都郡的下辨,向南则是武兴关。大将军是为了提防诸葛亮调虎离山,在阳平关佯攻,而在武都丶或者沓中那边实攻?」郭淮摇头:「不好说,大将军也有他的考虑。我们两万兵坚守三城,理应无虞,不应置喙大将军的调度。」炉中的火光明灭跳动,映得三人脸上的光芒时暗时亮。辛毗看向郭淮:「伯济,我心中大略有个猜测,你与伯道二人且听一下。」郭淮笑着点头:「辛公持节巡视,若非诸葛亮来犯丶辛公早就可以回长安了。辛公有何高论?」辛毗道:「你们细想一想,这会不会是诸葛亮在测大魏的兵力调度?」郭淮脸上笑意渐渐收起,开始转为严肃:「测大魏的兵力调度,他能怎麽测?请辛公示下。」郝昭也认真说道:「还请辛公指教。」辛毗道:「你们二人都是久任关西,我也不用寻什麽舆图了,就与你们直接说吧。」郭淮点头:「辛公直接说吧。西至沓中丶东至南郑,各地山川地理丶险要平旷,皆在我脑中,但说无妨。」辛毗点头:「你们看,秦州丶汉中乃是临敌前线,实际上被山川阻隔分成了三个部分。」「最东边是汉中,中间是武都丶下辨,最西是沓中。汉中是你郭将军,下辨是张将军,而沓中是陆将军。」「去年四月诸葛亮侵沓中之时,张合前出至沓中,大将军到下辨坐镇。」「而如今诸葛亮侵阳平关,在蜀国之人的眼里看来,大魏军队又会如何调度呢?」郭淮皱眉:「以蜀贼看来,或许应是张将军前出汉中丶大将军也应同至。」「沓中就被孤立了!」(本章完) 第402章 大魏漕运 阳平关关城的将军府中,众人沉默良久,只有火炉中的烧柴噼啪作响,迸起点点红热的光。郝昭自嘲的笑了一声:「此事有辛公和郭将军操心就好,我在这里思索又有何用呢?」「诸葛亮若攻,那我守城就是。昔日在上邽都能守住,更别说阳平关这种坚城了。」辛毗轻轻颔首,未评论郝昭的话,而是看向郭淮:「伯济方才说得没错。」「如今大魏在关西只守不攻,恢复国力。诸葛亮或西向或东向,已然占据主动。」「若要让诸葛亮探不出什麽来……」辛毗和郭淮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说道:「阳安关!」辛毗捋须:「诸葛亮既然攻阳平关,若我们在阳平关与其对峙,那就是落了下乘。」「彼可攻,我亦可攻。」郭淮笑道:「大将军指挥若定,停留在赤亭引而不发,实乃明智之举。」「阳平关有我等在此无虞。」郭淮看向辛毗:「辛公何时北上返回?当面见大将军呈此方略,以挠诸葛之背。」郝昭插话道:「将军,辛公,这会不会是诸葛亮诱我等野战争胜之举?」郭淮摇头:「无论是或不是,诸葛亮既然来,我们就必须出兵应之,哪能一味固守坚城,畏敌如虎呢?」「若大魏只敢坚守丶不敢出战,说不得有朝一日诸葛亮就能东西调度我军,然后遣一处重兵击之。」「不能给诸葛亮留任何机会!」郝昭拱手:「属下知晓了。」……二十一日清晨大军北上之前,曹睿率一众随臣来到浚仪县城以东的蒗荡渠旁。蒗荡渠之水自西北向东南缓缓流动,渠上船只风帆相连,齐齐向北。曹睿开口说道:「这就是在境内行军的便利了。粮草辎重运送方便不说,铠甲丶军械都可以用船运而非陆运。」「浚仪此处的河道是由哪个官署负责的?」身后站着的一群尚书中,傅巽向前迈了一步:「禀陛下,天下河道之事都是由工部负责的。」「傅尚书吗?」曹睿转头看向傅巽:「朕有事要问你。」傅巽躬身一礼:「陛下有何事要臣禀报?」曹睿道:「各处河渠朝廷是如何管的?总不能都是由洛阳尚书台直管的吧?」傅巽拱手:「陛下,各地每处漕渠均由一名千石的督水都尉来管。」「就拿此处的蒗荡渠来说。」傅巽伸手指向不远处流淌的河水:「蒗荡渠古称鸿沟,乃是沟通黄河与淮水之间的水利要道。」「蒗荡渠的疏浚丶航运诸事,皆由蒗荡渠督水都尉进行管辖。」曹睿背手看向河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傅巽继续说道:「大魏素重水利。王师从许昌出发,而许昌周边就有两渠皆设了都尉。」「一为贾侯渠,乃是前任豫州刺史贾梁道在任时所修,长达二百馀里沟通洧丶颍,兼带水运与灌溉之利。」「二为讨虏渠,乃是先帝在黄初六年行幸召陵之时所通,亦近二百里,沟通颍丶汝。」曹睿发问道:「贾侯丶讨虏二渠朕都知晓,这讨虏渠是黄初六年由谁所修?」傅巽抬起头来,左右望了一望,似有些犹豫的说道:「陛下,讨虏渠乃是由前任水部郎诸葛公休在任时主持修建的。」诸葛公休?这不就是诸葛诞吗!曹睿微微叹了一声。近三年之前,诸葛诞在浮华案中早被朝廷因罪诛杀。当时若有人能向自己表明此事丶稍稍美言一下,说不得还能留他一命,改为流放。可惜并无人与自己言说此事。法外留情乃是开恩,依律处斩乃是原则。当年曹操处死毛玠之时,尚有桓阶为其奔走求情。可到了诸葛诞问斩之时,却无一人为其援护。只能说,时也命也。身后随着的一众官员脸上也并没有多大波动。区区浮华案,只死了不过一个诸葛诞,在经历过汉魏易代的这些臣子们看来,属实平淡无奇。曹睿的视线跟着近处的一艘船只不断向北,开口道:「中军此番发至河北,漕渠沟通运输也是不可缺少的。河北漕渠现状如何?傅尚书不如顺便与众卿述说一番。」傅巽缓缓几步上前,转过头来背对蒗荡渠丶面向众人,开口说道:「诸位,河北水运乃是以邺城作为中心。」「邺城平原千里,漕运四通。建安十三年春,武帝在邺城开凿玄武池以训练水军,彼时水军就能从河北直下淮南。」「建安九年,武帝从河南北上攻略邺城,遣人挖掘白沟以通漕运,从此河南粮草可以直达邺城。」「建安十二年武帝攻乌桓,朝廷自滹沱河开凿平虏渠入泒水,又从泃河口凿泉州渠入潞河,以通大海,再从泉州渠开新河以通濡水。」「建安十八年,武帝设利漕渠引漳水东入清丶洹。」说罢,傅巽朝着皇帝行了一礼:「陛下,当年诸军屯于邺下之时,可以通过上述诸渠,乘舟南经白沟入黄河,再经荥阳丶蒗荡渠至淮水。」「向北则可利用平虏丶泉州丶新河三渠达辽西郡。」「陛下,若中军北征辽东,则必要利用白沟丶利漕丶平虏丶泉州丶新河五渠之力。」曹睿点头:「这五渠可畅通否?」傅巽认真拱手道:「陛下,河北五渠丶以及河南三渠,皆有督水都尉以监漕运,臣可以保证尽皆通畅!」曹睿笑着看向司马懿:「后勤诸事乃是军事根本,尚书台在这里做得不错,有功!」司马懿拱手道:「此皆臣等份内之事,何敢言功?」「军国重事不可荒废,臣建议以工部尚书傅巽先行北上,巡查沿途诸河漕运丶道路修整之事,以求大军行军畅通无阻。」曹睿点头道:「辽东路远,距离洛阳有四千里地。此前朕带中军去淮南丶去陇右,均未走过这般远,后勤调度也想必更难。」「司空之言有理,是应提前预备以防不虞。」说罢,曹睿看向傅巽:「傅尚书先走一番河北吧!」「朕自会领军沿白沟北上,利漕丶平虏丶泉州丶新河四渠就由傅尚书先巡视一番。」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卿身体能支撑否?」傅巽虽然年已六旬,可身长八尺容貌魁伟,从外表看来依旧精壮。傅巽当仁不让,拱手说道:「臣为朝廷效力,又何敢言老?请陛下放心,臣定为大军北上理好漕运之事!」曹睿满意的点了点头。……大军二十一日从浚仪北上,二十六日在白马渡过黄河丶到达黎阳县境内。白马尚在河南,而黎阳就是正正经经的河北之地了。黎阳位于魏郡最南,而魏郡又曾是武帝曹操建国称公的封地。在魏国升级为魏朝之后,魏郡也被文帝曹丕一分为三,分成魏郡丶阳平郡丶广平郡三郡。而此时阳平郡的馆陶县中,城内医馆中一名坐堂的张姓医者,看着面前这名痛苦不堪的三旬县吏,一时陷入了疑难之中。眼见张姓医者皱着眉头丶直捋胡子,却始终一言不发,县吏身后围着的一群随员撸起了袖子,其中一人更是抬手指向了医者的鼻子。「你这个医者到底会不会诊病?若不能诊治,趁早滚回家里去,我等将你这医馆速速砸了为好!」张姓医者轻叹了一声,没理会随员的叫嚣,直直望向对面的县吏:「胡君,请恕老夫不能诊治此病。胡君双腿疼痛难行已经数日,且无其他徵兆,老夫才疏学浅。」说罢,张姓医者起身朝着县吏胡第施了一礼:「胡君恕罪。」身后的随员们又要辱骂,胡第转头喝骂道:「尔等不得无礼!就不怕来日生病,到时有何面目来见医者?」说罢,胡第扶着席子欲要起身,却一时难以站起,随员们连忙伸手搀扶。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笑声:「你这腿疾非医者所能诊治,不如让我瞧瞧?」胡第方才努力装出的涵养,这时也尽数散去了,骂道:「是谁在寻乃公开心?站出来!」一名面相粗陋丶穿着粗布袍服丶刚刚加冠的年轻士子束手走了进来:「胡君不认得我了?」胡第连忙咽了下口水,不顾自己站不稳,抬手行了一礼,面色惊诧的说道:「见过管君,管君如何在此处?」管辂笑道:「我今日方从平原来到馆陶。家父正在利漕渠上日常巡查,因而到街市上闲逛,见此处热闹便走了过来,在外听了一会,不料竟是胡君。」管辂之父管程乃是官秩千石的利漕渠都尉,去年管辂来利漕渠之时,曾见过这名唤作胡第的县吏。胡第左右望了几眼,而后咬牙施了一礼:「管君虽然年少,但占卜看相之才远近闻名,还请管君为我卜筮丶看看如何襄解此疾。」管辂定眼瞧了一下胡第,轻笑着问道:「胡君现在便看?」胡第点头:「现在便看!实在疼痛难忍。」管辂抖了抖肩膀,将束在一起的双手抬高,袖子落下,露出了管辂的手来。手指纤长,正飞快的捋着一条条长长的蓍草。不过几个呼吸之间,管辂就又将蓍草合拢收起,放入袖中。管辂笑着问道:「胡君有兄弟三人,是否都双腿疼痛?」胡第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向管辂:「管丶管君是如何知晓的?莫非真是占卜出来的?」在馆陶县中,无人不知其父管程,因而管辂倒也没在这个小小县吏的面前有丝毫顾忌:「方才在下起了一卦,而卦象中显示胡君家中有冤死之人,并非伯母丶而是叔母。」「有人贪图叔母嫁妆,将她推入井中,井上之人又推下一块大石将他砸死,或有腿疾之报。」管辂轻叹一声,下巴扬起丶捋了一下鬓角的头发:「不知胡君叔母可还安好?」一旁众人皆惊,纷纷带着质问的目光看向胡第。胡第兄弟三人,家中有叔母,竟全数对上了,丝毫不差!胡第心中畏惧之情再也难以承受,跪地哭泣拜道:「管君,是我行差踏错,做下这等错事。我一人可以认罪领死,此祸能否不及儿孙?」见胡第自认杀人,方才还簇拥着他的县中随员,已然将其围住看管了起来。平时无礼就算了,可遇到杀人事时,这些人还是晓事理的。管辂叹道:「天道有好生之理,你虽杀人丶但祸到你一人为止,不会再延续了。」胡第痛哭流涕,跪地连连叩首,却不知道向谁求饶。(本章完) 第403章 抵达邺城 翌日,也就是正月二十七日,身为利漕渠都尉的管程回到馆陶,闻得此事后,直接寻到儿子质问了起来。管程没好气的拍着胸脯说道:「公明,我夙来知你善周易占卜,可你晓得人心险恶吗?」「医馆之内当众占出杀人之事,若胡第存有歹心丶周遭又都是他的人,恐你此时已然身死!」管辂毫不在意的笑道:「父亲知我善卜,那我在揭露此人罪行之前,有没有替我自己卜卦过呢?」管程更加气不过了,伸手作势欲打。管辂躲过,毫不在意的笑道:「父亲,我额上无生骨,眼中无守精,鼻无梁柱,脚无天根,背无三甲,腹无三壬,寿当四十八岁,此乃定数。」「又岂会因一个胡第而遭祸呢?」管程开口欲骂,却被管辂伸手叫停:「我不仅能卜出胡第杀人,也能卜出父亲将要有大前程了!」管程没好气的说道:「我在说你,你却说我前程?」管辂道:「父亲会得天子召见!」管程另一只手中拿到的竹简都落到了地上,顾不得竹简砸到了脚面上,管程嘴唇微微颤抖的说道:「公明,这也是你占出来的?」管辂摇头:「非也,非也。父亲,我去年学了一个观风之法,乃是看出来的。」「看出来的?风也能看?莫要哄骗乃公!」管程自觉被儿子虚晃一枪,气得暴跳如雷,作势欲要捡起竹简砸向儿子,却连忙被管辂抱住了手臂。「风者,是天地之号令,阴阳之所使,发示休咎,动彰神教者也。我昨夜观风角,测出不周风从西北而来,以五音而推风情,知晓东北将动大兵。」「父亲主管利漕渠,若朝廷兴兵如何不以后勤辎重为要?这正是父亲立功之时。」管程若有所思,轻拍了几下儿子的手臂:「太和元年朝廷伐吴,二年伐蜀,而现在据有辽东的正是公孙氏。」「若真如你说的一般,朝廷这是要伐公孙氏了?」身为千石官员,管程知晓许多普通人接触不到的讯息。管辂笑道:「父亲且安心做事,前程会不请自来。」就在二人在都尉官署中小声说话之时,门外一名小吏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禀都尉,朝廷有急讯通报而至。」管程两眼睁大,看了看报信的小吏,又看了眼自家儿子,出言回问道:「快,快拿与我看!」接过书信后,管程看了几眼,又看向了管辂:「明日工部尚书傅公将至馆陶,巡查利漕渠!」……二月三日,曹睿率领三万中军抵达了邺城南郊。邺城乃是大魏五都之一,乃是昔日武帝曹操建立魏国时,魏国的国都。如今邺城之地又被皇帝封为了皇长子曹启的封地,地位又与长安丶许昌丶谯县不同了起来。提前收到了皇帝禁止远迎的命令,冀州刺史吕昭丶魏郡太守郑浑丶中郎甄像等人一并出来拜迎。吕昭丶郑浑二人早在数日之前就收到了尚书台的文书,得知大魏将要征伐辽东丶以及要巡幸邺城的事情。因而这几日里,吕丶郑二人和整个邺城内的大小官吏,都在忙着整修宫室城楼丶清扫城中丶预备迎驾。曹睿骑在马上缓缓走来,看到拜倒在地的三人,淡定说道:「诸卿平身吧。」最左一人拱手欲言,却被曹睿笑着打断了:「吕刺史丶郑太守的画像朕都见过,都是朝廷大臣,朕如何能不认识呢?」说罢,曹睿看向甄像:「还有朕的表兄甄伯明,朕当然记得你们。」甄像眼眶微红,深施一礼,带着哭腔说道:「臣甄像拜见陛下!甄氏此前被辱多年,直到陛下承继大位方才好转。」「今日臣得见天颜,何其幸也!陛下来了邺城,甄氏也有主心骨了。」曹睿轻叹一声:「朕此前不许你们来朝,也是为了你们好。朕在不在邺城,能于甄氏有何损益呢?」说罢,曹睿转头向后,伸手招了一下:「中书!」中书令刘放当即打马上前,坐在马上拱手一礼:「陛下有何吩咐?」曹睿淡定说道:「刘中书,待入城后拟诏,敕中郎甄像为越骑校尉,即日随军!」当年司徒王朗为天子使者丶入邺城询问校事之事后,甄像曾面见王朗陈说事宜。三年过去,如今的甄像也已三十六岁了。三十六岁为越骑校尉,算不得晋升神速。但在太和年间,当今陛下并不曾加封外戚为官。甄像这是头一个!如今开了这个先例,外戚难道又要得用了吗?刘放心思婉转,口中答应的却丝毫没停:「臣遵旨!」甄像也是三十六岁的人了,经历了甄家的大起大落后,心境早已历练成熟。面对皇帝授官,又哪里会作态婉拒呢?甄像当即拜倒:「臣甄像谢陛下隆恩!」曹睿点头:「诸卿起身吧。」「来人,牵一匹御马来。」曹睿吩咐后,看向甄像:「表兄,上马与朕同行!」「今日朕要整个邺城都知你得官,与大魏天子并驾齐驱!」甄像抬手将眼角的泪水抹了乾净,站起身来:「臣谢恩!」……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邺城昔日为魏国都城数载,公卿士族丶豪族大户本就聚集。加之河北在乱世中最早得到安定,邺城也已经安定了二十馀年了。黄初元年文帝曹丕下令向洛阳迁了许多,可还是有许多并未迁徙的。由于洛阳的军事和政治功能占了重要的地位,单论起城内繁盛之况,洛阳尚不如邺城。甄像与皇帝同行进城,位次居于百官之前,荣耀如此,不过半日就传遍了整个邺城。曹睿令甄像如此煊赫,并非一时兴起,乃是有意要提拔母族内的堪用之人。文昭甄后都已经不在了,皇帝就是外戚的最大靠山。任命也好丶罢黜也罢,都可以凭皇帝一言而决。甄像就是这样被选中的。皇帝一行从邺城南门中阳门进入,却并未进入行宫,而是在止车门向西而行,朝着铜雀台的方向行去。皇帝可以住在邺城行宫,也可以住在铜雀台上。曹睿侧脸问道:「铜雀台你知道多少,可曾去过铜雀台上?」甄像在一旁拱手答道:「禀陛下,建安十五年武帝在邺城筑铜雀丶金凤丶玉龙三台,以铜雀台最为广阔,上有宫室一百零一间。」「臣去过铜雀台数次,最后一次去铜雀台乃是建安二十三年随文昭皇后同去,而后便再未去过。」曹睿叹道:「自从年号更为黄初之后,文帝便再未来过邺城对吧?」甄像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的点了点头。曹睿一边行着,一边看向甄像:「若是仔细想一想,朕也很多年未有唤过你表兄了。」甄像面色有些惶恐的应道:「陛下乃是天子,臣是陛下的臣属,哪能以亲戚之故忘了礼法呢?」「还请陛下以后唤臣之名,莫要再如此称呼臣了。」曹睿仔细看了甄像一眼,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曹睿道:「甄卿,你久在邺城未能授官,你可知朕今日为何赐你越骑校尉的官职?」甄像抿了抿嘴,摇头答道:「禀陛下,臣愚钝,实在不知陛下圣意,还请陛下示下。」曹睿道:「那好,朕今日得空,与你说个明白。」「大魏的上一任越骑校尉,乃是如今的中领军毌丘俭。朕昔日在东宫之时,毌丘俭为朕的文学之臣。」「在洛阳丶在辽东丶在关西,毌丘俭的为人行事为朕所重,因而朕将他放在中领军这麽重要的岗位上来。」「你是朕的亲族,一个两千石的官职与你也就与你了。望你以毌丘俭为例,修德修才,认真在官职上为国家做事,戒骄戒躁。」甄像知道皇帝在说真心话,拱手一礼:「臣知晓了,定然不负陛下众望。」曹睿微微点头:「前面就是铜雀台了,朕却想起了一人,愿你能成为他一般的臣子。」甄像问道:「敢问陛下说得是谁?」曹睿道:「你知道王修王叔治吗?」(本章完) 第404章 疾风劲草 听闻皇帝发问,甄像应道:「臣知王叔治之名。」曹睿微微颔首,又转头看向身侧后方的司马懿:「司空知朕之意吗?」司马懿拱手道:「王叔治实乃忠贞之士,其子王宁在黄初元年被先帝封为郎中,现居于邺城,并未得实际任命。」曹睿知晓司马懿猜到了自己的意思,扬起马鞭指向前方:「走吧,先登铜雀台再论。」白马徐徐向前,身后一众臣属随即跟上。邺城占地广大,东西长七里,南北宽五里,北临漳水,城西北自北而南有冰井台丶铜雀台丶金虎台三台。铜雀台高十丈,上有亭台楼阁,可以总览邺城全貌与漳水之景。进入邺城后,毌丘俭的中领军营接管了城防,馀下骁卫军的一万步卒丶羽林左军和五校尉营的一万五千骑兵悉数留在了城外。虽然从黄初元年到太和四年,前后两任皇帝一直都未来过邺城,但邺城毕竟是魏五都之一,铜雀台的维护还是日常进行着,并未有丝毫荒废之感。曹睿勒住缰绳缓缓下马,沿着台前斜坡长长的台阶,拾级而上。阁臣丶侍中丶枢密院左右监丶馀下的五名尚书,都在后面跟随着。还有甄像丶吕昭丶郑浑三人。铜雀台上的主殿唤作飞光殿,坐北朝南,正对着不远处的金虎台。此时正值二月初,天气转暖柔风清凉,吹得袍服衣角微微飘荡。闭眼感受了几瞬后,曹睿开口说道:「司空,给诸卿说一说王叔治之事吧。」司马懿躬身一礼:「遵旨。」皇帝与司马懿二人这一对话,在场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其意。方才来铜雀台的路上,众人都是随在陛下身后的。陛下与甄像交谈丶提到王叔治,众人也都听见了。在场的都是九卿丶刺史丶太守,为何要提到早在建安年间就故世的一个旧臣呢?满宠若有所思的盯着司马懿看了几瞬,心中大略有了猜测,却不确定陛下是不是这个意思。枢密院的二王只是束手肃立,尚书们也都盯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作出认真聆听之状。并无一人说话。司马懿走到众人前面,略一拱手:「诸位可还记得相府的王长史?」王长史,说的就是武帝曹操的丞相长史王必。早年曹操初任兖州牧的时候,王必就是州中从事。曹操领了将军号,王必便是主簿。而当曹操成为大汉丞相之后,王必又做了丞相长史,相当于幕僚长的位置。重臣中的重臣,心腹中的心腹。当年吕布被曹操所擒,是杀是留犹疑不定之时,就是王必进言将吕布斩杀。而后中原平定,汉帝长居许昌,而曹操长居邺城,并不与汉帝同城而居。王必作为丞相长史,长期驻扎许昌『护卫』天子,权责极重。既然说到王必,那麽谈及王修王叔治的用意也就很明显了。满宠瞳孔微微睁大,不过几瞬,又微不可查的叹了声气。为何他司马懿就能如此通晓陛下心意?这是一种本事。一种在朝堂之上非常稀缺和重要的本领。司马懿当着众人的面,缓缓说道:「建安二十三年时,乱贼吉邈丶耿纪丶金禕等人在许都纵火,王长史平乱因伤身死。」「事毕,武帝召汉官皆前往邺城,就在此地丶就在铜雀台下令汉官悉数站好。」「当吉邈在许昌纵火之时,救火者站于左,不救火者站于右。多数之人以为救火者无罪,皆选在左侧而站。」说到这里,司马懿微微抬头丶似乎带着请示的眼神看了一眼皇帝。曹睿微微颔首。司马懿道:「在诸位同僚之中,当年超过半数都在邺城为官,后面的事情你们大都也听过。」「武帝以救火者乃是助贼,不救者必不助贼,将站在左边之人悉数杀之。」当年曹操盛怒之下,借着王必之死,将许昌城内的汉官『清理』了许多。虽有些悚然听闻,但对于现在站在司马懿面前的大臣们来说,彼时他们都是魏国之臣,祸不及己,因而感慨也就算了。但今日司马懿再提此事,此地又是铜雀台,就不免会让人多想一些。见皇帝没有叫停,司马懿继续说道:「而就在此案的三月之后,邺城有一贼人唤作严才,因心生不满率贼众攻打宫门。」「闻得警讯后,邺城内众臣都安居本府丶不敢外出。惟有王叔治一人率属下官吏,步行赶到宫门营救。」「当时武帝正在铜雀台上,远远望出发现有官来救,就断定此必王叔治也。」「钟太傅当年问王叔治,国家已有旧例不得外出,为何违例而行。王叔治以临危赴难之语对答。」说罢,司马懿朝着皇帝拱了拱手:「陛下,王叔治之事臣已陈述完全。」曹睿将目光从远方层层迭迭的云朵上收回,背着手看向刘放:「王修乃是忠正仁义之臣,却因早逝之故,未能得到大魏封赏。刘中书稍后拟诏,追封王修为亭侯,食邑四百户,荫到其子王宁身上。」刘放拱手应下。曹睿接着对众人说道:「王必一案不过三月,邺城众臣尽皆胆寒而不敢出府,唯有王修一文臣率官吏营救。」「虽说这是武卫的职责,可为何王修能如此行事丶如此做人呢?」「朕追封王修,又当众提点越骑校尉,就是为了在这铜雀台上,好生与诸卿讲一讲这道理。」「诸卿可有所感,可有所得?」方才司马懿已经说过了话,满宠作为在场的另一位阁臣,向前迈了半步:「禀陛下,臣有一言。」曹睿颔首:「满将军说来!」满宠道:「国有伦理纲常,君臣有死难之义。」「既食君禄,当为君分忧。」「寻常之时,为君分忧乃是忠于职守丶勤于国事丶尽心尽力即可。」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而如逆贼严才邺城作乱这般,这就是非常之时。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义,不可拘泥于寻常制度,而应奋力为君丶为国效死,以全忠义臣节。」说罢,满宠复又行了一礼:「还请陛下恕臣粗疏,这就是臣之所感。」曹睿点了点头,又看向面前的这近二十名臣子:「满将军说过了,你们又是如何想的?」「朕从你们中各选一人作答吧。」「杨尚书,你说!」曹睿伸出右手,指向杨暨。杨暨道:「报国不畏难,攘凶不惧死!」曹睿又点名道:「卢侍中!」卢毓拱手答道:「不计祸福,凭义而为!」曹睿又看向锺毓:「来,稚叔!」锺毓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自家父亲钟太傅又是衬托王修的背景板,这个少年明显有些紧张:「臣以为王叔治纯臣也,足以为天下楷模!」曹睿没在意锺毓所说,又伸手指向吕昭:「吕卿乃是外任官。若朝中有作乱之人,该如何行事?」众目睽睽之下,吕昭竟然当众拜倒在地,高声答道:「若朝中有奸佞危及社稷丶危及陛下,外臣亦当努力为之,为国除奸!」方才司马懿说话之时,中领军毌丘俭匆匆安排了城内防务,急忙赶到了铜雀台。听着在场多人的见解,毌丘俭站在最外一侧,不住的点头赞同。曹睿当然看见毌丘俭的到来:「仲恭有何想法?」毌丘俭拱手:「臣的资历短浅,不提他人丶只言自己。若君有危难,臣唯有死节而已!」曹睿轻轻颔首,看向甄像:「甄卿,你且暂属毌丘将军麾下。初次掌军,多学学做人做事的道理。」甄像拱手应下,就在众人面前,走到了毌丘俭身后站立好。太和二年七月,曹睿曾在陈仓染疾,危难之时曾连日不醒。彼时的曹真丶毌丘俭丶司马懿丶杨阜等人都做出了不同的应对。或为国家丶或为君主,都称得上是合理。唯有夏侯献一人无所适从丶随波逐流,因而被失望的曹睿外放到幽州为任。今日巡幸邺城与诸臣对谈,说的就是这种从不会记载到纸面上的政治伦理。曹睿看向众人,点头道:「今日在这铜雀台上的,都是朕所倚重的臣子。」曹睿用手指向众人:「两名阁臣,三名侍中丶四名散骑,五名尚书,还有中领军丶冀州丶魏郡丶越骑四人。」「方才诸卿所说,朕以为都不无道理。可其中唯有司空丶满将军两位阁臣,一人善解朕意,一人能识大体,最为朕所看重。」「满将军总结的差不多,朕再与你们多说两句。」众人齐齐行礼,口中言道:「谨听陛下圣训!」曹睿道:「恪尽职守丶尽心用事,这是对于天下州郡寻常官员而论的。」「而你们能站在朕的身前,几乎都是两千石的朝廷重臣,每人手中的权柄都不可小视。对于你们,不仅要做好分内之事,更要在国家和君王遇到危难之时,尽力维护朝纲。」「这才是君臣大义,而非君臣小义。」司马懿丶满宠两人站在最前,认真看向皇帝的面孔。曹睿道:「朕久未至铜雀台,却因思及国家纯臣,一时与你们说了许多。」「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诸卿,且勉力之!」(本章完) 第405章 汉吴联盟 太和二年,大魏从蜀汉手中夺得汉中之地后,蜀汉最北的边防重地,就从汉中变成了阳安关。太和三年四月,诸葛亮攻沓中。年底十二月,又攻阳平关。每次出动的兵力都在两万精锐上下。就在曹睿驾临邺城丶在铜雀台上对臣子们进行政治伦理方面的教育时,蜀汉丞相诸葛孔明,在张合丶郭淮二将的两路逼迫下,退回了阳安关内。阳安关丶阳平关丶武兴关三处若放在地图上来看,呈现出一个三角形的形状。武兴关在西北,阳安关在西南,而阳平关在正西。魏蜀对交战都保持着谨慎和克制,几次小规模的接战也只是以斥候和先锋为主,并无主力部队的大规模交锋。若在不知兵的文人看来,诸葛亮怯战不前丶畏缩退回,近乎武装游行。而郭淮畏敌如虎,据坚城而不敢战,一味将敌人礼送出境。两人都是怯懦之辈。但实际上诸葛亮和郭淮的举动,都符合着彼此的战略考量。若真叫真比较起来,魏蜀两方的防御压力,真说不上谁更大谁更小。辛毗尚在阳平关时,与郭淮丶郝昭二人论及战略,大魏关西以汉中丶武都丶沓中三处防守为重。而蜀汉的防守重心也是三处。讨逆将军吴班坐镇阴平,应对沓中魏军陆逊部。镇北将军魏延负责守备阳安关,应对武都丶汉中两方面的魏军。建武将军王平镇守汉昌,负责守备米仓道的南口,防止汉中魏军趁机南下。三对三,谁都不比谁轻松太多。太和二年败后,蜀汉朝中议论汹汹,仿佛诸葛亮成为千夫所指的国家罪人了一般。但当诸葛亮本人回到成都之中,这些风言风语也就真如风一般散去。曾经上书批评诸葛亮之人,都被刘禅下诏斥责。诸葛亮上表自贬,为骠骑将军丶行丞相事,此事便轻轻揭过了。道理是不言而喻的。如果诸葛丞相面对魏军尚且如此,你们能比他做得更好吗?如果不能,就勿要在朝堂之上说些虚言。太和三年五月末,诸葛亮从沓中率军两万回返。凭藉斩首一千五百的功绩,又被刘禅急匆匆的下诏复了丞相位。而蜀汉的丞相府,则设置在了梓潼郡的白水,也就是昔日陆逊奇袭不下的白水关。此番冬日出兵而又撤回,不过是诸葛亮以本部之兵的『练兵』之举,并未在蜀地大规模徵召。当然,受制于国力之限,诸葛亮也暂时徵召不起了。阳安关内的将军府中,诸葛亮坐于堂上,诸将及相府属臣列于两旁。丞相长史向朗拱手道:「属下恭喜丞相此番出兵顺利凯旋!张合丶郭淮二将,尽在丞相的计算之内,分毫不差!」费禕也出言说道:「自去年正月,丞相在白水整训军队。这才不到一年的时间,行军丶阵法丶对敌丶移营等事,已经与初次北伐之时截然不同了!」其实诸葛亮此番出兵,本就没有攻略坚城的意思,与辛毗在阳平关内猜的并无相左。一则练兵,二则调度魏军。虽然达到了预定目的,可诸葛亮面上却不见什麽喜色,淡定说道:「巨达丶文伟,你们二人就不要说什麽恭喜的话了。」「汉中本是国家之地,如今被魏贼占据一年多未能夺回,本相虽练兵有成,又何敢言喜呢?」魏延点头,在一旁说道:「丞相明鉴。」「大军主力屯于白水,距离阳安关路途并不遥远。即使出兵到阳平关,沿途也有道路水运可为倚靠。」「而魏军自陈仓丶武都远道而来,奔波耗费之下,断然没有胜过王师的道理。」「王师可以反覆出兵,而魏贼调度路远,长此以往必然疲惫懈怠。」「或东或西,朝廷定有可夺之地。」诸葛亮点头:「文长所言在理。」「若如这两次出兵一般,魏国河南兵士必不来援,从而方便朝廷攻取。若是吴国孙权也能同时出兵襄助,求胜之机也就能更大些。」「蒋公琰在年底从白水南下,先回成都,而后再向东入吴国至武昌去见孙权,想来此时也应该到了。」杨仪在一旁拱手说道:「禀丞相,属下还是认为孙权首鼠两端,不可作为出兵倚仗。」「前年汉魏大战之时,孙权就在荆州坐观成败,毫无动弹之意。而且听回返的使臣说,孙权之女孙鲁班还为那小曹贼生了一子。」说着说着,杨仪摇头叹道:「眼下两国虽为盟友,可属下依旧担心孙权的立场。」费禕也拱手进言道:「禀丞相,在此前蒋公琰南下时,相府决议是让蒋公琰劝说孙权攻淮南为佳丶荆州为次。」「从大汉的角度来看,孙权向淮南进兵,大汉向沓中进兵,一为最东丶一为最西,可以相得益彰,使魏国中军疲于调度。」「可孙权尚且在荆州取过襄阳,但他在合肥哪次不是徒劳无功?哪里能说动孙权攻淮南呢?」诸葛亮扫视一圈堂内众人,轻轻叹道:「事到如今,有一事本相要与诸位分说。」「去年秋季,本相回返成都之时,曾与陛下深谈汉吴联盟之事。如今魏国势大,两国若再不能摒弃前嫌合力抗北,恐怕形势将难以为继。」「陛下亦有感于局势。本相与陛下商定,若孙权畏惧魏国丶或因其女的姻亲等等,迟迟不愿出兵,则可以允许蒋公琰给孙权提出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什麽条件?」杨仪性子最急,脱口而出问道。诸葛亮缓缓说道:「大汉可以支持孙权称帝。」一时间,堂中众人尽皆无言,而且众人面目之上尽皆露出愤恨之色。其中性格最为激烈的当属魏延丶杨仪二人。魏延原地站立握紧双拳,一双虎目盯向地面,其间愤恨仿佛要将孙权生撕了一般。而杨仪也皱紧眉头,两颊的肌肉咬的紧紧的,努力克制住闭口不言。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这些属下的各色神态,都被诸葛亮看在了眼里。诸葛亮本人虽然云淡风轻,可他脑海里却也喟叹了起来。魏国乃是大汉之敌,战场上搏命厮杀就是。而孙权虽名为盟友,可这个盟友的『盟』字,却比纸糊的好不了多少,更让人嫌隙和愤恨。先帝创业艰难,漂泊半生才立下帝业。从北向南流离不断,若将这些年的帐目一笔笔的累积计算,恐怕对吴国的仇恨,甚至比对曹魏还要高一些!关羽丶张飞二将自不必说,先帝刘备本人在夷陵战后屯于白帝,最后身死。夷陵一战将汉军精锐尽数折损,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他们的故旧亲朋丶同僚好友,又有多少死在夷陵了呢?不好算,也没法算。如今却要支持孙权称帝了??从情感上讲,在场的所有人丶包括诸葛亮本人在内,都对孙权此人的印象极差。可从理智上讲,连结孙权东西同攻,却成了大汉延续下去丶唯一可以依靠的机会。情感和理智的相互博弈,这才是让人最难接受的地方。过了许久,诸葛亮长叹一声,说道:「这是本相的想法,也是陛下的旨意。此事本相已与蒋公琰说过了。」「孙权割据近三十载,若他还有一丝雄心壮志,此事就不应该拒绝,他荆丶扬丶交三州的臣属也不会允许他拒绝。」杨仪拱手说道:「朝廷大政国策,非属下等人所能议论的。既然丞相心意已决,我等就在白水等待蒋公琰佳讯。」其馀众人语气不同,可说下来大体也都是这个意思。理想在现实面前还是不得不让步。有能让步的馀地,这就已经是一件幸事了。诸葛亮道:「如今魏军在关外二十里处驻扎,本相估计他们最晚二月下旬就会撤回。」「等魏贼撤军之后,大军再回白水营中,将此番出兵时遇到的调度丶演练之事再解决一番。」「若孙权相应,明年秋冬丶最晚后年,大汉再与吴国同时出兵!」「谨遵丞相之令。」众人齐齐拜道。……与诸葛亮此时所料不差,丞相府参军蒋琬蒋公琰已经到达了武昌。诸葛亮第一次北伐陇右之时,蒋琬就留在后方作为使者,成为了汉吴之间沟通的桥梁。其后一年半的时间里,蒋琬一人担下了朝廷与吴的交往之事,一年往返成都与武昌两次。如此频繁的公干出使,连武昌城外驿馆的负责吏员都认识这位来自西边的蒋参军了。不过蒋琬此次来到武昌,却未在第一时间得到孙权召见,而是在城外驿馆中住了三天。「伟则兄,」下午时分,蒋琬朝着前来问候的胡综微微行礼:「我来武昌已经三日,不知何时能得吴王接见?」胡综略带歉意的笑道:「公琰莫要担心,我家吴王这两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不能吹风丶不能见光,因而只在宫中休养。」「并非有心怠慢阁下。若公琰心头不快,我在这里给公琰赔个不是。」说罢,胡综微微弯腰拱手致意。蒋琬叹道:「伟则兄,吴王的身体何时才能好转起来?」(本章完) 第406章 野望如火 胡综身为孙权的亲信之臣,偏偏也是个如诸葛瑾一般的君子,士人气度也是有的。见蒋琬如此发问,胡综犹豫了几瞬答道:「公琰既然有问,那我只好再入宫请示一下吴王的身体。」「不过我若进宫,吴王问起公琰此番来武昌所为何事,我又该如何说?」胡综神情诚恳的看向蒋琬:「公琰,前几日我来问你,你却坚持要见到吴王后方可陈说。」「诸葛丞相到底是个什麽想法?你我这般相熟,就不能与我透个底吗?」于蜀汉丶于曹魏丶于东吴,天下皆知蜀汉国事政事是由诸葛亮做主。胡综也不作态,直接提出了问题。蒋琬左右瞟了两眼,一把拽住胡综的手臂,拉近距离凑到了胡综的耳边,轻声说道:「诸葛丞相欲与吴王相约攻魏!一东一西,使那小曹贼仓皇失措丶使魏国中军疲于奔命,首尾不得相顾!」胡综仍然极有礼貌,轻轻拨开了蒋琬拽住自己胳膊的手掌,退后半步轻声问道:「东是哪里,西又是哪里?」蒋琬道:「谁人不知伟则兄受到吴王信重?以伟则兄所看,皖口与合肥如何?吴王会愿意攻哪里?」胡综脸上显出了一丝明显的不满,语调略微升高:「公琰这是在套我的话?军国重事,连吴王都要慎重应对,哪里有我这个微末之臣议论的份呢?」「公琰还请入馆舍休息吧。若是闲暇无聊,也可到江边散散心去,观赏大江夕照和飞鸟云集之景,看看故乡景色。」蒋琬乃是荆州零陵人,自随刘备入蜀之后,久离故土不得回返。而蜀汉群臣从上至下,出身荆州之臣绝不在少数。在蒋琬面前提故乡?蒋琬像是没听出胡综的不满和揶揄,脸上依旧带笑:「劳烦伟则兄入宫探视了!我在这里等着伟则兄佳讯!」胡综点头,拱手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就走。若论及这一时代的外交,总揽蜀汉与东吴交往之事的蒋琬,绝对可称资深与专业。只要能达成目的即可,又怎会被胡综的言论所影响呢?穿耳即过。胡综策马匆匆进了武昌城,直接朝着吴王宫殿的方向行去。就在去年年初,在群臣的劝谏之下,吴王府全面整修升级成了吴王宫。宫殿楼阁,非壮丽无以示王者之威。臣子们的理由大都是这种看法。孙权虽是吴王,却也不好负了众望,只得勉为其难的同意扩建宫室。胡综作为解烦督丶又是吴王的亲信重臣,从宫门一直到内里,并未遇到任何阻拦。从蒋琬处离开还没有小半个时辰,孙权就已经听胡综说完了蒋琬之言。孙权身穿黑红色袍服丶头戴金冠丶腰上佩剑,左手背于身后,右手轻轻捋着自己有些发紫的须髯。「伟则,你看诸葛亮这是何意?就凭一句话,就想驱使我为他出兵?」胡综拱手道:「以臣之见,蒋琬此人手中必然有其他筹码,只是未见至尊之时丶不能对臣说出。」「至尊觉得出兵可行吗?」孙权冷笑一声:「出兵可行吗?孤从不忌惮用兵,不过要看用兵值得与否。」「自从吕子衡与曹文烈二人互相致书之后,荆州南北丶扬州南北的魏吴守臣,每逢大事都会致书以对。」「曹休已死,扬州换上了一个不知兵的陈群。荆州又是赵俨这种老儒丶和夏侯儒这种宗室废物。」「说句实话,孤若非担忧魏国中军和那曹睿小儿,陈群丶赵俨这两人,孤还真没放在眼里。」胡综拱手道:「至尊,自前番战后已经三年,各地积攒粮草丶恢复军力,大吴总兵力已经恢复到了十六万。」「若要与魏国交战,也有一战之力了。」孙权道:「且待孤见到蒋琬之后再议。不过,伟则你说,诸葛亮想让孤做这麽大的事情,到底会给孤开出什麽条件来?」胡综嘴角一撇:「诸葛亮前年攻伐陇右失败,反倒丢了汉中。去岁攻沓中又未克,年初攻阳平关估计也是无功而返。」「蜀地君臣除了一个汉室的名头,还剩什麽了?哪有什麽能给至尊的?」胡综说着说着,自己心头倒是一惊。双目微微睁大看向孙权:「至尊,莫非……」孙权沉声问道:「莫非什麽?」胡综咽了一下口水:「天下所能赠人之物,无非名与利二者而已。」「而利,诸葛亮又能给大王什麽实利呢?」「至尊已是吴王,又已从洛阳得了九锡。所谓当涂高也,蜀地君臣若能帮助大王登基称帝,以此恩换取出兵,至尊愿意吗?」孙权背着手在堂内绕了几圈,心中的思绪也在不停起伏着。良久之后,孙权站定盯向胡综:「伟则再去寻一下蒋琬!试探一番!」「孤可以择日见他!」「臣知晓了,这就出城去见蒋琬。」胡综拱手示意,快步走了出去。没过多久,胡综去而复返,到了馆舍寻蒋琬而未果。得知蒋琬正在江边散步,胡综微微一愣,策马寻了出去。走了大约四里远,才找到了看着江景的蒋琬。「公琰,公琰稍待!」胡综策马追来,口中高声喊着。蒋琬站定,笑眯眯的看向驰来的胡综:「我还以为再见伟则兄要到明日了呢?」「吴王有何旨意?」胡综翻身下马,将马栓到了小路边的一棵树上,拉着蒋琬继续先前踱步。「公琰,我有一事需要问你,还望公琰坦诚以对。」胡综认真问道。蒋琬望着江水,不经意般答道:「若我说得好了,吴王就会休养的更好吗?」胡综脸色微微一红,调整了一下心态,出言问道:「方才我已见过吴王。吴王只是有些疑惑,魏吴之间已经罢兵三年,期间种种事情公琰都已知晓。」所谓种种,说的就是曹睿与孙权的相互致信丶各地守臣时常致书问候,以及魏国多了一名具有孙氏血脉的王爵后嗣。见蒋琬未有回应,胡综继续道:「诸葛丞相欲请吴王出兵,必有所恃。诸葛丞相能与吴国什麽利益?」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伟则兄早这般问不就好了?」蒋琬拍了拍胡综的手臂:「我坦诚相待,伟则兄坦诚以问,汉吴本是同盟之国,这样才好嘛!」胡综道:「同盟理应坦诚。」蒋琬笑道:「这不就好了嘛!我与伟则兄说,伟则兄能在吴王面前说得上话吗?」胡综认真点头:「可以!」蒋琬伸手指了指天:「伟则兄也是吴国少有的饱学之士。我有一问要问于伟则兄,不知伟则兄敢不敢答?」胡综答道:「公琰请试尽力言之。」蒋琬发问道:「为何昔日曹孟德不亲自称帝,而是要轮到曹丕才篡汉?」汉魏易代的这种大事件,发生之后在整个华夏都引起了反覆议论。而东吴内部关于此事,早都达成了一致的观点。胡综叹道:「曹操久食汉禄为汉臣,不欲以汉臣之名称帝。」「昔年司徒赵温欲徵辟曹丕入司徒府为掾,惹得曹操动怒处死赵温。又因曹丕必须出仕,只得亲自封曹丕为五官中郎将丶副丞相。」「曹丕任官已经克制如此,却仍然被天下人唾骂。」蒋琬瞥了胡综一眼,边走边说:「吴王可曾为汉臣?」胡综面色严肃了些:「公琰莫不是在说笑?这天下谁没做过汉臣?」蒋琬继续说道:「若是做了汉臣丶而又做了魏臣呢?」胡综停在原地,神情冷峻的看向蒋琬。锵的一声,腰间宝剑抽出了半截。「公琰若有事就说事。若再这般轻慢君上,我现在就斩了你!」蒋琬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笑道:「伟则兄莫急,我与你论的乃是正经事。」「我昭烈皇帝乃是景帝玄孙,继汉室帝业乃是理所应当。曹丕虽然演了出戏,倒也能以古礼禅让而对,以搪塞天下人之口。」「若吴王想要称帝该以何为凭?」胡综听闻蒋琬所言,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言。孙氏以江东一地为基业割据,如今已经三十年了。这三十年中,眼见曹氏代刘,刘备称帝,吴国群臣又哪里不会心有所动呢?想归想,找出一个合理的途径还是不容易的。在汉末三国之时,天子丶皇帝的神圣性还处于高位。谁做了皇帝丶谁家得了帝业,这都是天命所在,非人力所能妄为的。所谓『兵强马壮者为帝』,这个论断在当下站不住脚,不符合整个华夏知识分子的价值观。如蒋琬刚才所说,孙权先做汉臣丶又做魏臣,该以什麽作为称帝的依据呢?胡综看向蒋琬,躬身一礼:「此事重大,还望公琰能教我!」蒋琬嘴角上的轻笑依然未去,淡淡说道:「若汉帝承认将汉丶吴分为两国,吴王称帝路上的枷锁不就没有了吗?」胡综大惊:「公琰是说,汉帝愿意让吴王称帝?」「此事是真是假?莫要诓骗于我!」蒋琬正色道:「伟则兄是君子,我蒋公琰难道不是吗?」「如今天色未晚,伟则兄莫不如带我现在就去见吴王,也好免得长夜思索丶灼人心肠!」 第407章 东西两帝 称帝这麽大的事情,胡综不敢丝毫犹豫和怠慢。两人先回了武昌城外的馆舍,而后两匹快马飞速向城内驰去。到了吴王宫外,二人一前一后,急匆匆的行至了孙权之处。胡综先自行入内,和孙权说了几句话后,得到允许丶方才将蒋琬带入殿中。「公琰别来无恙?」孙权端坐在殿内正中,声音浑厚而又磁性的向蒋琬问候。蒋琬躬身行了一礼:「汉使蒋琬拜见大王!」孙权道:「公琰是年节过后才出行的吧?孤给成都丶白水送去的两份年礼,汉帝和诸葛丞相都收到了吗?」蒋琬拱手:「劳烦大王挂念,礼物均已收讫。在下从伟则兄处闻得大王有恙,如今见到大王身体康健,实乃可喜之事。」孙权并没有丝毫尴尬,开口说道:「听闻使者到来,孤的些许小恙也就不值一提了。」「公琰在孤面前就不要说些虚言了。直说吧,诸葛丞相是如何打算的?」蒋琬拱手道:「禀大王,陛下愿下诏分汉丶吴为两国,互不统属,以助盟友成就帝业!」孙权虽然早从胡综口中听闻此话,但从蒋琬之处亲耳听到,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孙权出于本能想要压价,嗤笑着反驳道:「孙氏建立基业已经三世,孤已为吴王,若想要称帝,不过举手之事罢了。」「况且大吴众臣已经数次劝孤晋位,都被孤拒绝了。哪里还用你们来为孤提议呢?」蒋琬摇了摇头:「若大王如此说法,在下无话可说。」「请大王允许在下在此,再拜一拜大王。」孙权略带不解:「公琰这是何意?」蒋琬肃容应道:「魏贼占据北方,人神共愤,我朝中君臣已经不直久矣。」「陛下与丞相本以为吴王乃是东南应运的超世英杰,有囊括宇内的雄心盛志。不欲坐而枯守丶顿兵相持,以使北贼得计。」「如今在下见吴王已无大志,当返回成都面呈陛下,请兵封闭永安道路,绝汉吴之盟。」「蜀中自有天险,当静待天时以观中国之变。请大王与吴国独自努力吧!」说罢,蒋琬躬身一拜,略略退后三步,转身向外大步走去。孙权皱眉,又不好亲自出言挽留,只好目视胡综的方向。偏偏胡综也因蒋琬之言震动,望着蒋琬离去的背影,一时乱了分寸,根本没看到孙权的目光。孙权轻咳了一声:「伟则!」胡综终于看了过来,孙权皱着眉头朝着殿外招手,示意胡综赶紧将蒋琬拉回来。胡综会意,小跑几步上前,拽住了蒋琬的衣袖:「公琰兄何必如此激烈?如何便要走了?」蒋琬站定后甩了甩袍袖:「伟则兄只让我坦诚,可伟则兄却不对我坦诚!」「若伟则兄真毫无所求,那真是我蒋琬看错了阁下!」面对蒋琬明显的指桑骂槐,胡综微微拱手表示歉意,而后转头朝着孙权看了一眼。孙权哈哈大笑:「公琰属实有些激烈了!」「孤方才出言试你,只是不知你们是否心诚,并无反对之意。」「还请公琰留步。」蒋琬叹了一声,转身向后,又走回了原来的位置。孙权开口说道:「孤也就不和公琰说些虚言了。」「吴与汉丶魏的国情均有不同。自曹子桓丶刘玄德二人纷纷称帝后,孤迟延了这麽多年,就是由于这些礼法之事。」「成都朝中和白水相府到底是如何想的?还望公琰分说清楚。」蒋琬道:「去年秋日丞相与陛下商定,有三件事情可应吴王。」「其一,陛下可以下诏分汉丶吴为两国,以助吴王成就帝业。」「其二,废东主丶西主之语,以汉帝丶吴帝并行于世。」「其三,汉吴守望襄助,北向而破魏贼,而后均分天下。」孙权站起,面容严肃的回应道:「汉帝之言,孤不可不听!」「可这均分天下,又将如何均分?」蒋琬拱手答道:「豫丶青丶徐丶幽属吴,兖丶冀丶并丶凉属汉。司隶之地一分为二,以函谷关为界。」「大王意下如何?」孙权认真听了几瞬,接着笑道:「好,这般分配孤没意见。不过若是魏贼已灭,天下难道依旧二主分治吗?」蒋琬拱手应答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若是吞魏之后大王还未识得天命,汉丶吴之间则必有一战。」「哈哈哈哈。」孙权笑道:「公琰对孤还真是以诚相对。」「汉使之言,孤已经尽数听到了,也尽数应下。」「不过此事非一时之功,今年九月,请汉使再来武昌!」蒋琬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汉使再来武昌为何?」孙权霸气以对:「自是为汉使方才所说之事!」蒋琬拱手:「大王之语,在下已经全数记下了。」「可在下此前所说攻魏之事,不知吴王可愿应下?」孙权点头道:「攻魏孤可以应,只不过孤不愿攻合肥,而是要攻襄阳!若公琰无法决定,自有时间回成都请示!」蒋琬拱手:「在下回成都后自会禀报。」孙权称帝之事,对东吴和蜀汉来说,都非一件小事。当下乃是二月,孙权给自己留出半年多的时间,也是要留下充足的准备时间。蒋琬出使武昌,带着这样的条件而来,他心中沉甸甸的压力绝不是面上看着的这般轻松。蜀汉与东吴之间,两者虽然都被魏国击败了一次,但蜀汉伤筋动骨的程度,远比吴国要大的多。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且不说折损的军力。蜀汉本就是益州一州之地,在前年又失了北方的汉中屏障,只勉强保留了大半个州的地盘。昔日刘璋在蜀地之时,也不过如此。若非还有个汉帝的名头在,真不知该有何名义继续延续下去。东吴虽然损兵折将,可魏吴两国本就是在江北之地作战。濡须无损,大江无损,江陵无损,吴国的根基和战略要地都还在手上。蜀汉需要东吴的程度,其实是比东吴需要蜀汉更大的。既然身上最宝贝的就是这个汉帝名头,若还抱着守旧古板的观念不肯丝毫妥协,那就真要将它带到坟墓里去了。以诸葛亮之智,自然看出了这一点。能成大事丶做出伟业之人,是不会被这等事情框住手脚的。在诸葛亮和蜀汉群臣看来,你孙权称帝后若能进攻曹魏,那便是一等一的重要之事。至于现在承认孙权,灭了魏国后可未必承认!下一个就是孙权了!孙权不是傻子,当然也清楚这一点。双方的所有决策,不过是出于魏国势大这一现实状况作出的理性判断。既然孙权约定九月,蒋琬已经拿定主意,九月再来武昌。至于打襄阳还是打合肥,对诸葛丞相来说能有多少区别呢?不足挂齿。……曹睿来到少年时居住的邺城,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接见了城中居住的曹氏宗亲,还从中选拔了一些人入洛阳为郎官,来日可以择优授官实职。比如接见了建安年间的曹魏老臣后嗣,其中就包括了王修的长子王宁丶幼子王忠丶王仪二人,还有毛玠丶凉茂等一众旧臣之子。才能超出中人的,都被恩荫了官职。再比如以身体不宜过度悲伤之由,遣司空司马懿为使者,往邺城西的文昭皇后陵寝祭祀参拜。还下令邺城的甄氏族人尽数迁往洛阳居住。总而言之,大魏皇帝第一次驾临邺城,除了接见还是接见,每日都要见个五丶六波人。皇帝的工作就是这般枯燥乏味。二月七日下午,曹睿在铜雀台接见了邺城左近的关键职位之人,其中就有利漕渠都尉管程丶其子管辂也被同时宣了过来。工部尚书傅巽来到馆陶之后,沿着河渠视察之时,管程问及了许多调运物资的请示。傅巽心中惊讶。按理说这种机密之事,并不是管程一个千石官员可以知晓的。细细追问之下,管程才将其子管辂占卜之事,与顶头上司细细说了出来。傅巽本就是博学之人,对谶纬丶周易也多有了解。听闻管程言语,将管辂召来细细询问义理,方知此人是个奇才,因而在发往邺城的报告中,详细言及了管程和管恪二人。曹睿虽然历来不信这些,但他对神异丶占卜这种事情的兴趣还是很大的。做皇帝这般无聊,见一见乡野间的奇人异士也是一种难得的调剂。铜雀台上的飞光殿内,这些千石官员们面对皇帝的询问,一一谨慎作答,连眼神都不敢东张西望。身为千石官员能被皇帝召见廷对,此事说出去可以吹嘘至少二十年。至于皇帝是问了一句还是问了两句,反倒无关紧要了。一一问对,利漕渠都尉管程排在了最后。问过管程之后,曹睿看向拜在地上的管恪,轻声说道:「你叫管辂对吧?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的像貌。」管辂闻言抬起头来两瞬,而后又低下头去,并不敢与皇帝对视。曹睿看向司马懿,笑着说道:「此人善于占卜,朕甚奇之。」「司空,你说此人是许负还是东方朔呢?」 第408章 天日之表 曹睿这般问下,司马懿若有所思的朝着管辂看了一眼:「升平之世岂有许负?此人最多不过是个东方朔。」曹睿点头,随即又看向满宠:「满将军以为呢?」满宠冷冷答道:「当年相士朱建平名动洛阳,臣就曾经上表先帝建议诛杀。此人以相术惑众,当斩之。」皇帝与两位重臣的交谈声音,并没有丝毫掩饰,就这样传到了殿内这群千石官员的耳中。管辂之父管程欲要出言求情,却在这种场合丝毫不敢说话,跪俯在地冷汗直流,连眼神都不敢乱动,平日家里的威风一点没派上用场。曹睿听满宠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盯在管辂的身上。管辂似乎一直心不在焉的笑着,跪在地上丶上身挺直,目光柔和的看向地面,丝毫没有被满宠的言语影响。曹睿来了兴趣,轻笑一声:「管辂,你们父子二人起来说话吧。方才满将军之语你也听到了,为何不担心朕下令杀你?」管程丶管辂缓缓起身,管辂从容施了一礼:「禀陛下,小民能占卜,自然也能知晓己身寿数。小民寿数当为四十有八,此乃定数。」曹睿欲要出言逗一逗他,说道:「若朕今日杀你,则你必死而欺君。你又当作何解释?」管辂并未有丝毫紧张:「天下之民素知陛下乃是尧舜之君,小民又如何担忧尧舜会残害百姓呢?」曹睿哈哈大笑,一边用手指向管辂,一边对着司马懿说道:「司空之语果然无差,此人正是东方朔之流。」司马懿拱手:「东方朔虽然行事无状,却也是个饱学之士。只是不知此人才学如何。」曹睿抬手朝着卢毓招了招手:「若论学问,朕身边的臣子当以王子雍第一。可王子雍在洛阳守孝,位居其后的就是卢卿了。既然此人精通周易丶占卜丶术数,卢卿替朕考一考他。」「遵旨。」卢毓由浅入深的询问了三个周易中的问题,管辂丝毫不慌,在皇帝与一众大臣的面前,一一对答如流,未有丝毫停顿之处。「禀陛下,此人确实精通周易。其馀占卜丶术数等事,臣并不精通,也无从发问。」曹睿点头:「卢卿且去,朕来问他。」「遵旨。」卢毓走到了一旁。「管辂,」曹睿看向面前这名其貌不扬的年轻士人:「傅尚书见过无数饱学之士,却依然在与朕的上表之中,对你推崇毕至。方才卢卿也试了你周易之学,并无不妥之处,朕意甚佳。」「既然你占卜如此灵验,那朕也要问你三件事情。」见管辂之父管程已经紧张的有些抖了,曹睿笑着补充了一句:「无论你答得好与不好,朕都不会杀你。大魏之大,容得下奇人异事,也容得下几个路走偏了的士子,所以你不必担心性命之虞。」管恪长施了一礼:「小民谢陛下恩典。」曹睿淡淡说道:「相者朱建平殁于黄初之末,武帝为魏公之时就曾召之为郎,相术往往灵验。」「先帝丶尚书令荀公达丶白马王曹朱虎丶枢密右监王文舒丶骁卫将军王彦云丶右羽林将军程申伯丶还有前任侍中王子雍,这些人都曾被朱建平相过面。有的灵验,有的还未到时间。」「朕未见过朱建平,却也心中对相术好奇。管辂,你且上前来,为朕相一相面。」管辂正要答应,站在其身侧的父亲管程竟直接跪地叩首了起来:「陛下!陛下乃是天子,臣子无知丶岂能为世上最贵的天子相面?还望陛下怜悯!」曹睿与管辂对视一眼,笑道:「朕方才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你儿子的才能你不懂,在一旁看着就是了。」「来朕身前!」管辂拱手:「遵旨!」说罢,管辂缓缓走上前来,到皇帝面前一步远才站定。与此同时,中领军毌丘俭也一并走来,站在管辂身侧以作监护。管辂认真看了几瞬,随即退后三步,拱手道:「陛下的面相小民已经记下,还需推演片刻。」「准。」曹睿道。铜雀台上的飞光殿中,一众臣子屏住呼吸,齐齐盯着微微皱眉丶以目视地的管辂。一旁的司马懿心头也微微紧张了起来。司马懿当年亲眼见过朱建平给曹丕相面,彼时的曹丕还是五官中郎将。朱建平为曹丕相出了『当寿八十,四十而有小厄』的结语。彼时的曹丕还不是皇帝呢。而今日的邺城中,管辂竟然能为皇帝相面,这种事情可是百年难遇。大约过了三十个呼吸的时间,管辂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噗的一声,管辂口中喷出一股血雾来,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一惊。管辂喷血之后,当即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毌丘俭吓得都将腰间宝剑抽出了一截,见管辂跪下,这才又将剑插了回去。曹睿叹气:「怎麽,连你也相不出吗?」管辂叩首道:「陛下龙章凤质丶天日之表,已是真龙之相。小民看出这些后,欲要细细推演,却心头一痛再也无力思索。」「还请陛下恕罪!」管辂喷血做不得假,皇帝自然身份极贵这也做不得假。两者加在一起,令管辂之言也可信了起来。曹睿则有些意兴阑珊之感,此人许是用了金蝉脱壳的手段,神神鬼鬼的如何能做得了真?看着跪地叩首的管辂,曹睿出言道:「朕守信用,不会罪你,你起来吧。」「谢陛下!」管恪站起行礼,嘴角仍然不住的向下渗出血来。曹睿皱眉:「来人,与管辂一块布巾!朕还要再问他两事。」见管辂擦好了嘴角的血迹,曹睿又问:「管辂,傅尚书说你能用风角占卜,你是如何占的?」管辂拱手道:「禀陛下,小民将风角占卜用具已经带来,正在殿外武士处,还请陛下遣人取来。」曹睿点头:「来人,将管辂器具拿进来!」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等待占卜用具拿进来的时候,司马懿轻咳一声,坐在旁边说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陛下可记得第一次党锢之祸是如何起源的?」曹睿点头:「朕知晓此事,源自宦官党羽构陷河南尹李膺结党乱政。」司马懿又道:「宦官构陷李膺,正与风角这种占卜之术有关。」曹睿瞥了司马懿一眼:「司空说来!勿要卖关子了。」「是。」司马懿拱手道:「河内有人唤作张成,与洛阳宦官交好,以风角之术占卜得知朝廷即将大赦,因而命其子杀人获罪,而后果然大赦。」「河南尹李膺得知此事后心中忿恨,不顾大赦之令,捕杀张成之子。宦官以张成之子枉死为由,始为出言构陷。」「这是党锢之祸的正经源头。」曹睿知晓党锢之祸,却并不知晓这般细节。听后微微叹了口气:「方技之术不过小道,若众人在朝各知忠谨,又如何能祸群乱政呢?」「此非风角之过也!」司马懿点头,不再言语。虎卫已经将管辂用来占卜的器具取来。管辂介绍道:「陛下请看,这是小民用来风角占卜的器具。」管辂手中持着一根细细长长的木杆,末端远远坠在了地上:「此竿长五丈,以象徵宫丶商丶角丶徵丶羽五音。竿上最顶有鸡羽八两,以象徵八面来风。」「以风角占卜,首先观其风向,其次听风之音来判断五音所属,再以时间风向来推断风情。」「陛下,这就是小民占风角的流程了。」曹睿叹了口气,向身侧的大臣们问道:「这是不是又是《京氏易》京房的那种谶纬灾异之言?」卢毓拱手答道:「此种风角之占,正是起源于京房。」曹睿向管辂问道:「你现在能以风占卜吗?就在此处?」管辂有些疑难的答道:「禀陛下,今日邺城有云无风,风角之占非大风异风不能为之,小民实在无能为力。」曹睿更加觉得无趣了:「罢了,就不用这个风角了。」「朕最后再问你一事。朕此番出征辽东,你且为朕占卜军情。」管辂点头应下,而后在袖中摸出一堆码放整齐的蓍草来,当着众人的面,纤长的手指飞快的左右移动,几乎能看到些许残影来。若说方才的相面丶风角两事让曹睿不以为然,管辂现在如此快的手法,才让曹睿真的惊讶了起来。有一说一,甚至可以称得上神乎其技。今日在飞光殿内,陪同皇帝接见的大臣们算是开了眼界,得到了视觉和心理的双重体验。不仅见识到了给皇帝相面,还看到了如此精彩的表演。就在众人盯着管辂飞速移动的手指时,也不知是没拿稳丶还是哪里出了差错,管辂的双手忽然一抖,左右手里捋着的五十根蓍草洒在了地上,在管辂身前落了一大滩。曹睿心头一惊。一方面是不知道管辂这个神棍葫芦里在卖什麽药,另一方面是不知此兆是凶是吉。管辂还未来得及说话,曹睿便摆了摆手:「属实无趣。来人,让他们都退下吧。今日陛见到此为止。」(本章完) 第409章 元亨利贞 见皇帝要命自己退下,管辂情急之下大声喊道:「陛下,陛下!小民已经占出来了,并非虚妄之言!」管辂发声之后,殿中众人又将目光看向了皇帝。曹睿微微皱眉:「朕虽不罪你,却也不能容你在朕面前屡屡虚言应付。」「你有什麽要说?」管辂躬身一礼:「禀陛下,小民已经占得!主卦巽坎涣,变卦坤兑临!」此语一出,殿中的情况立马两极分化了起来。今日得到接见的千石官员们,对于周易多数都不甚了解,连管辂的亲爹管程都是如此。臣子之中,诸如满宠等人,也是一头雾水。满宠不治学术,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样丝毫不懂。曹睿坐在殿中最上面色陡然变冷,司马懿一双鹰眼直勾勾的盯向管辂,卢毓丶徐庶丶毌丘俭等人也纷纷肃容以对。无他,实在是管辂占出的这两卦太异常了。主卦巽坎涣,变卦坤兑临。若是极为通俗的解释一番周易占卜的原理,主卦代表事情的起始的状态,变卦代表事情的发展,互卦代表事情的结局。依照管辂方才所说,涣卦为主卦丶临卦为变卦。管辂只提到了主卦和变卦,并未提到互卦。有了主卦丶变卦,理所当然可以推导出互卦来。看着云里雾里的一众臣子,曹睿轻叹一声,说道:「天子无私事,朕今日召见诸卿,诸卿也听见了占卜之言。」「卢侍中,且为众人解释一番。」管辂话一出口,便知事情无法挽回。但是以管辂不拘俗务的性格,又如何能将话语夹在嗓中而不说出呢?皇帝没让自己这个占卜之人解释,而是让侍中来解释,其间不满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卢毓深呼了一口气:「臣遵旨。」「涣卦变而为临卦,互而为小过卦。」「三爻齐动,当以涣卦第四爻,也就是六四作为解释。」说罢,卢毓咽了咽口水看向皇帝:「禀陛下,卦辞也要臣来解吗?」曹睿皱眉,挥了挥手:「兵者天下大势,涉及数十万人之休戚祸福。岂能因一卜者之言丶因几根草棍丶几片龟甲就能决定?」「既然管辂已经当众说出,卢卿也就当众解卦吧!免得你们出了朕的殿门,再去寻那些神神鬼鬼之人求解。」「卢卿,当众说出来!」卢毓随在皇帝身旁一年多,对于皇帝的性格也十分了解。如武帝一般豪情豁达丶如文帝一般不拘俗礼。可若临大事,当今陛下却没有一次是心生畏惧的。昔日征淮南丶讨西蜀,亲率中军临危而上,已经将这一点诠释的淋漓尽致了。当下又无其他臣子出言反对,卢毓也只好顺着皇帝的意思开口。「涣卦主洪水,卦辞『亨,王假有庙,利涉大川,利贞』,君王去祠庙祭祀神灵,利涉大川,顺畅亨通。」「涣卦的第三爻六四『元吉,涣有丘,匪夷所思』,乃是主客双方皆陷于被动之意。」卢毓顿了一顿,微微瞥了一眼皇帝的神情。皇帝端坐堂中全然未动,倒是此前困惑不已的满宠等人,齐齐变了脸色。管辂此卦所占之事乃是辽东兵事。占出洪水丶又占出主客双方皆陷被动,这究竟是什麽情况?卢毓心中轻叹了一声,继续道:「变卦为临卦,『元亨利贞,至于八月有凶。』事情进展顺利,到八月会面临凶险。」「临卦上坤下兑,为水灾之象。」卢毓又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互卦小过卦,亨而利贞,可小事而不可大事。」说罢,卢毓朝着皇帝躬身一礼:「启禀陛下,臣已经将管辂所卜之卦尽数解说清楚。」曹睿原本面无表情的脸色,竟突然显出了笑意,轻笑了几声指向众人:「诸卿这都是怎麽了?」「涣卦丶临卦丶小过卦,这三卦都是亨而利贞,怎麽你们一个个都板着脸,像是占到了什麽凶卦一般?」司马懿心中无奈吐槽了起来。方才让管辂占卜的是你,第一个板着脸的又是你,如今开颜发笑的也是你。真是曹氏子孙,武帝一般的人物!司马懿身为阁臣,另一名阁臣满宠又丝毫不懂周易。当下正是司马懿应该说话的时候。司马懿拱手道:「禀陛下,卜者管辂占卜吉利,主卦丶变卦丶互卦皆亨而利贞,正利出兵之事!」有了司马懿这个大魏司空打头阵,满宠丶卢毓丶徐庶等人,以及今日召见的列位臣子,更是齐齐的行礼恭贺了起来。而此次占卜的实际操作者管辂,随着众人一齐行礼的时候,心中颇为茫然不知所措。涣卦不是主洪水吗?临卦之意,当指八月洪水。出兵遇到洪水,哪里是什麽好事呢?管辂懂得占卜丶懂得周易丶也懂得术数。可这位二十岁而早智的少年,对政治人心还处于丝毫无知的状态。在政治上丧事喜办,不过是常态中的常态罢了。更别说这三卦的卦辞,其中都有『亨』丶『利贞』两词作为依据,这就足以解释成一番好结果了!听完众人的庆贺之后,曹睿笑着看向管辂:「管辂,你身居乡野之间,却能在周易丶占卜一道上有如此造诣,实乃不易,应随朕一同回洛阳好生研习传承才是。」「为使乡野之间不留遗贤,朕现在就徵辟你为崇文观学士,官秩千石。」「管卿,你可愿应啊?」站在管辂身后的其父管程,期盼的双眼几乎都已经睁大到极限了,连连用意念示意儿子赶紧应下这门差事。管辂站在前面,当然看不见其父的言语。心中微动,用尚在袖中的右手手指微微占了一课。得到『小吉』的答案后,管辂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身为占卜之人,管辂自己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还是笃信无疑的。管辂躬身一礼:「臣管辂谢陛下恩典,愿为圣君效力!」「好,很好。」曹睿笑着指了指管辂:「管卿回去收拾一下,三日后去寻散骑侍郎杜务伯报导,侍于驾前,与朕的散骑们待在一起,随时应召。」「诸卿,今日陛见就到这里,诸位都回去吧!」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殿中众人齐齐行礼,而后缓缓出了殿中。曹睿挥手让众人都离开,只留下了司马懿丶满宠两名阁臣,以及徐庶丶卢毓两名侍中。曹睿方才脸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冷冷看向众人:「卜者之言虽不可尽信,但若作为上天的一个警醒,倒也是需要注意的。」「管辂此人被朕徵召,徐卿,稍后遣校事盯着他的踪迹,莫让他跑了。」徐庶不敢怠慢,拱手应道:「臣知晓了。」曹睿又看向司马懿和满宠:「如若今年夏天发生洪水之事,尚书台与枢密院可有应对之策?」满宠咬了咬牙,拱手道:「禀陛下,枢密院并没有为洪水之事做出特别准备。」曹睿颇为不满的回应道:「若朕今日不召见这个管辂,枢密院就全然无应了吗?你丶董昭都是老臣了,这种事情怎麽能不做准备?」「朕每日在洛阳吹着你们丶捧着你们,将你们两个老臣都吹捧傻了吗?」「建安二十四年大洪水,关羽都乘着舟船围攻樊城了!你满将军当时在哪?说话!」满宠躬身行礼,头低的愈发低了:「臣当时就在樊城之内,襄助故曹大司马守城。」「官职高了,事情都不会做了吗?荆州会下雨丶豫州会下雨,河北就不会下雨了吗?」曹睿出言斥责道:「朕给枢密院七日的时间,七日之内,冀州丶并州丶幽州三州若战时面临洪水,给朕做出预案来!」「拿不到你满将军的预案,朕就不出邺城了!」满宠拜道:「请陛下放心,臣五日内定与枢密院拿出预案!」曹睿紧接着又看向司马懿:「司空,尚书台又怎麽说?」司马懿见满宠难得被皇帝训斥,心下也是紧张了起来:「禀陛下,尚书台每年都有关于洪水的应对……」曹睿打断了司马懿的话:「什麽应对,这两年变动过吗?」「司空还好意思说?工部是你所管吧?倒还真不如满将军一般应下了!」「看看你们尚书台请功的文书,黄权丶蒋济丶孙资丶和洽,一个一个都拿兴修水利丶筑堰围陂作为最大功绩。」「淮水上下,多少支流都改成了陂塘?洪水一冲要怎麽办,你和卫仆射二人想过吗?傅巽想过吗?」司马懿不敢答话,只得连连点头应对。曹睿叹道:「黄初四年大水,河南连着下雨一百多天,为两汉四百年以来之最。许昌的宫室都已经冲垮了,司空,你当时就在许昌吧?」司马懿接着点头:「臣当时在许昌。」曹睿起身:「不用朕多说了。还是七日之内,朕要看到尚书台和枢密院的全部应对!」说罢,曹睿拂袖而去,侍中们也跟着走了。只留满宠丶司马懿二人面面相觑。心中愈发恨起这个管辂了。好端端的伐一伐幽州,谁会特别注意洪水之事呢?而另一边的管程丶管辂父子出了宫门,徒步朝着驿馆走去。眼看左右无人,管程压低声音朝着儿子问道:「公明,你年方二十得了千石的学士职位,这是我们家祖上积德的大好事。」「我素来知你本领,你方才给皇帝看相,吐血到底是什麽回事?」「怎麽回事?」管辂苦笑道:「血是我咬破舌头留在口中的,迟疑推演是为了让血多些。如此才躲了过去。」管程瞪大了眼睛:「皇帝到底面相如何?」管辂不住的摇头:「幼年丧母,青年丧父,壮年崩殂,哪里是什麽好命呢?」「只是我看过面相,得出了结论之后,再回想皇帝面孔丶却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后面再看,更是如云里雾里一般。」「真是咄咄怪事!」(本章完) 第410章 崇文明理 飞光殿里的臣子们都已散去,曹睿与徐丶卢两名侍中沿着宫殿侧边,缓步向北而行。铜雀台的北面就是漳水了。远处的山水与近处的楼阁相映衬,好似一幅气势恢宏的写意大画一般。曹睿口中朗诵道:「临漳川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雍丘王的文才确实卓群!以朕来看,描述漳水和邺城的诗赋,雍丘王当属第一。」徐庶在一旁进言道:「昔日武帝命诸子同作,先帝彼时也曾有一篇《登台赋》。」曹睿摆了摆手:「同样写风写鸟,先帝是用『风飘飘而吹衣,鸟飞鸣而过前』,而雍丘王是『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实事求是的说,先帝写论文丶写闺怨诗不错,其他诗赋与雍丘王还差了些距离。」两名侍中点头应和。若说差了些距离,更像是对先帝偏袒了。实际上差的应该更多。在论及文学的时候,陛下常常认为先帝立意高于雍丘王。但论及诗赋,陛下从不掩饰对雍丘王的赞美。卢毓在一旁说道:「陛下,崇文观已经设立三年有馀,洛中也有不少士子的文才脱颖而出。」曹睿问道:「朕十月底去过一次崇文观,之后就再没关注过这些事情了。文华之盛,也能彰显大魏之德。」「有哪些士子作出佳作的?」卢毓顿了一下:「禀陛下,洛中有一名士子唤作阮籍,正是昔日邺下阮元瑜的儿子。阮籍去年秋日初来洛阳就学之时,便以一首五言诗《咏怀》名动太学。」「哦,此人唤作阮籍?」曹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卢卿记得诗句吗?」卢毓拱手道:「臣记得『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之语,文风清新隽秀,有超然之感。」曹睿笑道:「是个好苗子,此人文笔与《明月何皎皎》一诗极为相似。」「侍中,朕今日有一个想法,你们两人一同随朕参详一下。」卢毓随即束手肃立,徐庶也是同样。曹睿道:「朕在太和元年立崇文观,五经重新修订过了一遍,诗赋文章也在年年选录。洛阳文风之盛,正如建安年间邺城铜雀园中的『邺中七子』一般。」「彼时王仲宣丶徐伟长丶阮元瑜丶应德琏丶孔文举丶陈孔璋丶刘公干七人,学无所遗丶辞无所假丶齐足并驰,开一时文风之盛。」曹睿叹了一声:「文学诗赋是如此,朕在想,能不能将这些乡野间的奇人异士,都纳到洛阳朝中来管辖起来呢?」「如管辂这般精于占卜相面的丶还有擅长谶纬的丶以及各种各样的信奉……既可以约束其不在民间作乱,也能让他们为朝廷所用。就像昔日武帝在邺城召左慈丶甘始丶郗俭等人一般。」说着说着,曹睿看向徐庶:「徐卿,朕记得你之前遣扬州校事探访,称左慈最后踪迹乃是在庐江郡的天柱山中?」徐庶答道:「正是天柱山,此后左慈便再无踪迹。天柱山与镇南将军贾逵的辖区临近,臣遣人寻贾逵帮忙寻找,贾逵并未应许。」「之前陛下提到过的葛玄,校事亦曾查探过。葛玄此人长在武昌居住,与孙权相交甚笃,无法前来洛阳。」曹睿点头:「还有各类信奉呢?」徐庶想了几瞬:「馀下民间信奉,徐州最盛丶青州次之。」「徐州琅琊丶东海丶下邳丶广陵等偏僻之郡,天师道与佛门之信杂糅,时常亦有争端。前任徐州刺史吕虔年迈昏聩,并不管辖。」「而青丶徐丶兖交界的济北丶泰山丶东莞丶北海丶济南等郡,仍有太平道的信奉存在。」曹睿感慨道:「张角都死了五十馀年了,太平道竟然还在!朝廷并无太多精力处理乡里盲信,禁是禁不绝的,只有管束起来了。」「徐卿,传信洛阳卫仆射处,让各郡国对这些杂七杂八的信奉丶奇人都搜罗一下,使他们的头领前往洛阳居住,免得民间失控。」「再设立一个如同崇文观一般的官署。」曹睿看向几人:「该叫个什麽名字为好?」两侍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徐庶用手肘推了卢毓一下,侍中里年龄最小的卢毓这才拱手应道:「崇文观掌天下文事,新设立的官署搜罗天下奇异,由朝廷管辖而明其道理。」「不如取『明理』二字。」曹睿笑着摇头:「『理』字可取,『明』字却更为精妙。道理越辩越明,可人们信奉之事又如何能辩得明白呢?不如朝廷指明选明才好!」「就叫明理观吧!」曹睿看向徐庶:「此事徐卿去和卫仆射说。」「遵旨。」徐庶答道。而一旁的卢毓抿了抿嘴,似有未尽之言。曹睿看到了卢毓的神情,问道:「卢卿有何想说的?」卢毓心中已经酝酿了许久,到了此刻却开始犹豫起来了。陛下对于占卜丶看相这类神异的事情,历来都是作为调剂,主要用以消遣和解闷,倒不是当真信这些。就如同武帝将左慈等人召到邺城丶文帝找朱建平相面一般。非有所求,娱其耳目罢了。若自己依着管辂的卦象来说……还是说吧!卢毓下定决心,拱手说道:「禀陛下,方才管辂占出涣卦来,卦辞为『王假有庙,利涉大川』。」「大魏宗庙在洛阳,可武帝的高陵丶文昭皇后的朝阳陵都在邺城。陛下此前只遣了徐宣往祭高陵丶司空往祭朝阳陵。」卢毓有些紧张了起来:「王假有庙,祖陵亦如宗庙一般。陛下何不亲往祭祀高陵,以作禳解?」曹睿看了一眼卢毓:「卢卿是怕了管辂卦象,还是真想让朕亲自去一趟?」卢毓拱手一礼,认真以对:「陛下,臣两个心思都有。」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曹睿又看向徐庶:「徐侍中又怎麽说?」徐庶答道:「信则有,不信则无,陛下可依心意决之。卦辞可以从邺城祖陵来论,也可以从洛阳太庙来论。陛下出征之前,不是在洛阳祭拜过太庙了吗?」「臣以为无虞。」很显然,徐庶并非儒生,并不愿在这种进言上消耗自己和皇帝间的好感度。反倒显得卢毓更体贴丶更为皇帝本人着想了似的。曹睿心下会意:「朕知晓了。高陵丶朝阳陵都在邺城以西,南北不过十里远。三日后,朕亲往高陵丶朝阳陵祭拜,日内往返就是。」……三日后,曹睿亲自西往祭陵,新任的崇文观学士管辂也一并随行。五日后,铜雀台上,司马懿丶满宠二人都将各自属下紧急赶制的预案拿了过来。两份文书都是厚厚一迭,拿在手中均有一指多厚。不论里面写的东西如何,这份态度倒是值得肯定的。曹睿拿起尚书台的文书来,一边认真翻看,一边问道:「尚书台的办法虽然土了些,但朕看来应是能奏效的。」司马懿拱手道:「臣等以豫州丶扬州为例。」「汝水丶颍水丶涡水丶睢水丶肥水丶沘水等各处水系陂堰众多,若雨季到来,宁多放水丶不可蓄水。各地守臣可以自行决断,若雨水势大难测,需及时毁坏陂堰水门,太守县令无需担责。若迟延不毁水门,反要受罪。」曹睿点头:「虽然朕是皇帝丶卿是司空,朝廷也管着整个天下。可具体细琐政事还是要由各州郡官员来执行的。」「政事之要,首在管理官员。」「朕不甚懂水利,既然尚书台已经拿了方略出来,看起来大略无差,朕也未必做得更好。且发下去执行吧。」「遵旨。」司马懿拱手答道。尚书台的文件看毕,满宠又将枢密院的文书拿了过来。满宠连忙禀称:「禀陛下,河北各处道路整修丶河渠监管之事臣等已经做了安排。但具体幽州雨情水情如何,臣等也无法在邺城就做出判断。」「臣数日前已经快马派使者前往幽州刘子扬处,让他协助使者收集右北平丶辽西等郡的历年的雨情水情。」曹睿并未责备:「据实而论是对的,你们在邺城埋头苦想也想不出来什麽。」「船只丶雨具丶药物丶军械,朕看枢密院的预案都提到了,该准备的物什都遣人盯好,勿要出纰漏就是。」眼看好不容易过了关,满宠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来了一些。方才抬眼小心留意皇帝的神情,现在也轻松了些。「陛下,」满宠拱手说道:「今日已是二月十四日,臣于昨夜收到雁门田豫处的回讯,称其已经给临近的匈奴丶乌桓都发了使者,依照陛下之令徵召各部出兵。」曹睿淡定问道:「轲比能呢?」满宠答道:「田豫也给轲比能传讯了,据田豫所说,他估计以轲比能这两年的恭顺,此人有七成的可能性会应诏而来。」曹睿反问道:「都已经恭顺了,却只有七成吗?」满宠点头:「彼辈夷狄不知礼义,若非大兵压境丶他们是不会晓得利害的。田豫说,如果中军精骑亲至雁门,轲比能应诏的可能性就有九成九了。」 第411章 北上井陉 曹睿冷哼一声:「田豫丶牵招等人久在幽并,依然不能根治鲜卑之患。」「大魏立国已经十年,吴蜀边患稍稍平息了些,朕当然要抽出手来治理北方。」「满将军。」曹睿看向满宠:「朕听说并州与冀州之间有太行阻隔,而太行山巍峨险峻,有『八陉』可以纵横。」「朕从邺城出发去雁门,该从哪条路走?」身为西阁重臣,满宠对于山川道路之事精通至极,出口答道:「禀陛下,从邺城往雁门有两条道路可以通行。」「其一为滏口陉。」「此路从邺城西向,经涉县丶潞县至壶关,再北上太原。」「其二为井陉。」「此路乃是从邺城北向,经广平丶巨鹿丶赵而至常山郡,向西通往井陉,向西经榆次可至太原。」满宠拱手道:「不过臣还是要与陛下说明,虽然滏口陉离邺城最近,可从壶关北上太原道路险要,不如井陉好走。」「臣建议先北上,再走井陉。」曹睿微微想了片刻:「朕依稀记得,汉初之时,韩信破赵就是走的井陉吧?」满宠点头:「正是走的井陉,昔日朝廷平河北之时,也曾从井陉行军过。」「臣大略算得,朝廷骑兵从邺城至雁门,路程一千四百里。以每日行军五十里计算,需近三十日。」曹睿道:「那好,就走井陉吧,通知中军准备起来,两日后起程北上。」「朕与裴潜已经约定,三月二十日齐至代郡。算下时间,想必也是来的及的。」满宠拱手答道:「臣知晓了,这就去安排下去。」……二月十七日一早,两万中军骑兵启程北上。偏将军戴陵率羽林左军的三千骑作为先锋,中领军毌丘俭的四千骑兵,作为皇帝中军本部随行护卫。馀下的一万三千骑,则随在戴陵丶毌丘俭二人所部身后,其中就包括了两千分属于文钦和毌丘俭的具装甲骑。具装甲骑虽然作战得力,但在行军途中,战力却是最低的。原因也简单,一名具装甲骑标配两人三马。骑士一马丶辅兵一马丶铠甲一马。若逢突击临战,仓促之间根本难以准备,因而并不在皇帝身边护卫,反倒是随着骑兵大部行动。二月二十四日,大军刚刚到达赵郡柏人的时候,数骑信使从南方追赶大军而来。见是军报,信使就被引导到了枢密右监王昶王文舒的面前。王昶见了使者,大略闻得军情,就急速将军报送至了皇帝身前。虎卫禀称王昶求见,曹睿骑在马上,笑着看向左右两侧的司马懿丶满宠二人:「王文舒要见朕陈说军情,你们二人猜猜所为何事?」司马懿的身形随着马匹微微起伏,眼睛转了几圈,而后拱手禀称:「应非小事,否则王文舒不会如此急切。」面对这种猜测之事,司马懿素来不愿将话说死,给自己习惯性的留了一些空间。曹睿朝着满宠扬了扬下巴:「满将军觉得呢?」满宠笑道:「既然陛下让臣猜,臣也就大胆猜测一番了。」「陛下在河北,朝中馀下的军情大事只有关西入寇的蜀国一处。臣以为定是捷报!」曹睿点头:「朕也以为是捷报。宣王文舒来!」不过须臾,王昶便策马从后赶到。离着数丈远的距离,王昶便用右手举起捷报:「禀陛下,关西捷报!张丶郭二将已经将蜀军诸葛亮部迫回阳安关,朝廷军力损伤不到四百!」「哈哈哈哈。」曹睿行军数日,难得听到这般好消息,笑着看向王昶说道:「王卿以为如何啊?朕当日让你无需顾虑,西边有大将军坐镇定然无虞。今日如何?」王昶显出了心服口服的神情,拱手叹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臣以为此话再合适不过了。陛下明鉴万里,臣叹服。」曹睿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你叹服,而是事情本该如此。」「朕都亲自去关西走了一趟,屯田丶归化丶修城丶筑关,大魏在关西做了这麽多事,眼下正是到了见到成效的时候。」「大将军丶征西将军丶征蜀将军丶护羌将军皆在关西。朕信重他们四人,如同信重你们一般,如何还要担心呢!」周围群臣齐齐称贺。蜀军退却,当然是一件可喜的事情。可对于曹睿来说,这只不过是大魏关西布局受到检验后,一个理所当然的结局罢了。曹真丶张合丶郭淮丶陆逊,坐镇关西的这四名将领,已经是大魏眼下可以在边境拿出的最优阵容了。诸葛亮是人非神,纵使其本人才智超群,可他也不会什麽六丁六甲撒豆成兵,行军作战也是要讲究实际的。关西无虞,可以放心北向。……就在曹睿得了关西的捷报时,荆州武昌城内,备受吴王孙权信重的诸葛瑾丶全琮二人也被孙权唤回了武昌。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召二人回武昌的信使都算好了时间,二人一从芜湖丶一从南郡,几乎同一日抵达了武昌。吴王宫外,诸葛瑾丶全琮二人等待着吴王召见。两人一边从外观看着吴王府的规格形制,一边寒暄了起来。吴王宫是去年秋季从吴王府升级成功的,诸葛瑾丶全琮二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诸葛将军,」全琮朝着诸葛瑾拱手示意:「一年未见阁下,倒是有几分想念了。」诸葛瑾调侃道:「我在南郡,全将军在芜湖。我在大江上游,君在大江下游,共饮一江之水,又何必想念呢?」「那倒是不必了。」全琮笑道:「如今至尊唤你我二人齐至,想必是有什麽大事发生了。」诸葛瑾本就脸型细长,此刻捋着自己颌下长须的时候,显得脸愈加长了起来:「子璜有所不知,大约二十馀日前,西主使臣蒋琬蒋公琰从成都而来,经过了我的辖区。」「若我所料不差,应是与西主使者有关。」全琮笑道:「使者既然经过南郡,可带了令弟诸葛丞相的讯息?」诸葛瑾也习惯了这种经常被问及自己弟弟的生活,盯着全琮看了一眼,摇头叹道:「从西边来的讯息,我家仲慎去年冬日病殁了。因他已经被我过继了出去,去年十二月初已经葬于白水。」所谓仲慎,指的就是诸葛瑾的儿子诸葛乔。因诸葛亮婚后多年未能生子,因而请求自己兄长诸葛瑾丶从他的子嗣中挑选一人前往蜀地过继。诸葛瑾选了诸葛乔前去,诸葛亮见到诸葛乔后欢喜异常,还将他的表字『仲慎』改为了『伯松』,作为自己嫡子。作为诸葛亮的嫡子,无论是从行事能力还是道德水平上来说,压力无疑都是巨大的。更别说诸葛乔还是过继而来的。全琮大惊,躬身行礼拜道:「将军还请节哀!在下不知细情,非有意问起,还望将军恕罪。」诸葛瑾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睛,向上仰头看向吴王宫的楼阁,似乎是在噙住眼中的泪水:「前年孔明北伐之后,仲慎负责粮草转运之事。前年本就染了肺疾,去年春天渐渐好转,可还是未能捱过冬日。」说着说着,诸葛瑾长叹了一声:「人生天地之间皆有命数,也许仲慎的命数就是这般吧。」全琮心中亦叹,面对中年丧子这种事情,他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在身边束手低头站立陪伴,未敢多说些什麽。不多时,胡综从宫内走出来迎二人。胡综见诸葛瑾面容悲戚的仰头看天,全琮束手沉默看着地面,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见过诸葛将军,全将军。」诸葛瑾长呼了一口气,再看向胡综之时,脸上竟然强行挤出了一丝颇为正常的笑意:「伟则别来无恙,至尊可要接见我们了?」胡综乾笑了几声:「至尊自然要召见二位,不过还请二位暂且随我入偏殿,有些事情要与二位分说。」 第412章 舆论政策 胡综方才有些神神秘秘的,加之吴王本人的性格也是阴晴不定,诸葛瑾和全琮二人不敢多问,紧随在胡综身后走入偏殿。且不说胡综本就是督兵万人的解烦督,就算他身上官职低微,以他长随吴王身侧的地位,外将也是要谨慎应对的。胡综在西,诸葛瑾丶全琮二人在东。三人坐定之后,全琮看了眼左右无人,开口问道:「伟则到底何事,要到偏殿来单独说?」「非至尊之命,只是我个人有事要与两位分说。」胡综也不卖关子了,径直说道:「论公事,诸葛将军和全将军都是国家重臣。论私谊,两位都是吴王亲信。」「如今至尊有疑难之事,还望两位将军尽好臣属的本分。」诸葛瑾丶全琮二人的神情也都严肃了起来,诸葛瑾率先拱手问道:「伟则,究竟何事?」胡综顿了一顿:「成都使者前来,称汉帝愿下诏将汉丶吴明白分为两国。若如此,至尊可以再进一步了!」二人对视一眼,纷纷站起看向胡综。诸葛瑾拱手说道:「至尊早就该更进一步了!此事极善!」全琮也拱手说道:「在下附议,也如诸葛将军一般看法。」若论起魏蜀吴三国之间的臣子们,唯有东吴之臣是最不拘泥名份的。昔日曹操还有个丞相官职,刘备也有州牧丶宗亲的名头。孙权的官职仅仅是会稽太守时,就继承了江东,得到了江东众臣的拥护。倘若再说的明白些,东吴的臣子们都是一群割据分子裹挟着本地世家,朝着割据一方的道路上狂奔不止。孙权做了州牧,手下就能当太守丶当将军。孙权做了吴王,臣下就能做州牧丶做将军丶封侯。如果孙权当了皇帝,那臣子们最高岂不是能做到三公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诸葛瑾与孙权交好,素知孙权野望。而全琮就更甚了,昔日称孙权为『至尊』的提议,就是全琮在这武昌城头上说出来的。胡综见两人态度明朗而又确定,满意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带着两人去寻孙权。并非胡综多事,一方面为了事先通气,另一方面以防万一。诸葛瑾丶全琮见到孙权之后,因两人都是重将,问候寒暄自不可少。此前蒋琬初到武昌后,孙权从蒋琬处得知诸葛瑾儿子丧讯,遣使召他回武昌的时候还送了份祭礼,可谓体贴备至。说着说着,话题自然就被胡综引到称帝这件事情上了。当然是由胡综来引,他今日陪在几人身边的作用就是这般。孙权不想当皇帝吗?当然想。不管是发自内心的也好,从表面上掩盖也罢,孙权都必须表现出一个谦逊的姿态来。此前,孙权在与蒋琬沟通的外交场合上为了增强信任丶避免误判,当然要以较为明确的言语回应。胡综还能算是随侍驾前的内臣,但在诸葛瑾丶全琮两名外臣的面前,孙权还是要含蓄些的。孙权生于江东丶长于江东,即便他再不清楚洛阳礼节,三辞三让这种基础的道理却再明白不过了。胡综刚刚发言,孙权便皱起眉来,略带责备的语气叹道:「孙氏虽居江东三世,纵然神器无主丶天道纲倾,孤做个吴王就可以了,如何有德能来做天子呢?」胡综站起身来,拱手道:「禀至尊,至尊虽然位居吴王,而有德无德这种事情,却不是由至尊自己来定的。」孙权丶胡综两人只有些基本的默契,却没有句句话都排练过,这句话也在孙权的意料之外。孙权挑眉看向胡综,右手食指指在自己胸口,音调微微上扬:「伟则是说孤的德行,孤自己说了不算?」胡综愈加进入状态了:「当然不算!」「至尊之德,乃需上天来定。若至尊是天命所望之人,则自能成就帝业!」孙权微微点头:「伟则之言有理。且不论孤的事情,就单单说这天命。这天命又要如何来看?」诸葛瑾轻咳了一声,加入到了二人的对话中来,顺着话头捧道:「至尊所言极是,伟则素有才学,还请说一说天命要如何来看。」今日仿佛成了胡综的主场。胡综神情坚毅的仰头看向梁柱,语气深沉的感慨道:「如要知晓天命,无非谶纬丶民心丶祥瑞这三处了。」全琮略显好奇的问道:「伟则,不知可有谶纬预兆?」胡综点头:「全将军久在军中有所不知。早在汉时兴平年间,就有『黄金车,班兰耳,闓阊门,出天子』的说法了。」全琮愣了一愣:「闓阊门,这不是吴县西门吗?至尊为吴王,正和此兆!」胡综笑道:「谶纬之事玄之又玄,又岂会只有一处呢?」「我听闻秦始皇东巡之时,有望气者说『五百年后,江东有天子气出于吴,而金陵之地,有王者之势』。因此秦始皇改金陵为秣陵,凿北山以绝其势。」「汉时亦有『黄旗紫盖,见于斗牛之间,江东有天子气』的说法。」谶纬之言,在这个时代还是极为流行的,甚至很多时候可以作为法理性的依据。曹氏『代汉者当涂高』的谶纬自不必说,刘备在益州成都晋位天子的时候,也有『赤三日德昌,九世会备,合为帝际』丶『天度帝道备称皇,以统握契,百成不败』丶『谁使主者玄且来』的谶纬。只不过今日胡综殿上说的这些谶纬,全琮一条都没听说过。而后全琮与诸葛瑾一同对视了一眼,从诸葛瑾迷茫惊异的眼神来看,他似乎也没听过。不过两名重臣都非痴傻之辈,既然没听说过,跟着惊讶赞叹就是了!孙权自然听过这些,但此刻也感慨道:「谶纬之事真是玄之又玄,孤实在有些不懂。」「可民心和祥瑞又如何解释呢?」全琮丶诸葛瑾二人早就回过神来了,知晓了今日吴王的心思与用意。全琮更快些动了嘴,赶忙抢在诸葛瑾前面说道:「禀至尊,民心所向当以天下万民拥护为准,而祥瑞出现更要在各处细细查访。」「至尊既然诏臣和诸葛将军回武昌,不如就让臣等在各自辖区细细寻访。若有祥瑞或者百姓上书,再来回禀至尊。」这种劝进的好事,诸葛瑾也当然不想错过。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禀至尊,臣在南郡曾听闻有人见得白鹿与麒麟,不过当时臣忙于军务,并未细细查探。此番回去定要仔细寻访一番。」孙权站起,佯作斥责的说道:「子瑜,子璜,你们二人都是国家重臣,哪里能在这种事情上多花时间呢?」「孤今日诏你们回武昌,其实是有正经军务要谈。诸葛亮与孤相约同时出兵伐魏,想让孤出兵合肥丶使魏国东西难以相顾。」「孤觉得攻襄阳比合肥好些,你们二人怎麽看待此事?」孙权在忙着和臣子们商量军务,心思却飘到了胡综方才说的谶纬之上。好巧不巧,诸葛瑾丶全琮二人还没离开武昌的时候,三月一日的清晨,武昌城北的码头和驿馆处,竟接连多人发出了惊呼声。听闻码头吏员丶驿馆吏员的惊呼声,许多人跑来查看,却什麽都没查到。此事自然惊动了吴王,孙权派校事吕壹前来查探,十馀名官吏的口风都出奇的一致:他们清晨时分,在武昌城北的江面上看到了黄龙和凤凰!三月一日中午,夏口处的将军孙奂处也传来急报。也是同一日的清晨之时,夏口坞中的许多兵将也都看见了黄龙和凤凰。一时间,武昌城内流言四起,纷纷议论这是什麽徵召。……孙权在与自己大臣们忙于舆论建设的时候,曹睿率领着两万骑兵,却还在自东向西的穿过井陉,朝着太原的方向进发。而此时,在故云中郡的鲜卑王庭内,轲比能盘腿坐在大帐之中,一边饮着马奶酒,一边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火焰,竟是在白日发着呆。帐中噼啪作响的烧柴声,绝对是在缺少木材的草原上一种难得的奢侈。寻常的鲜卑牧民,能有干牛粪作为燃料就已经不错了。就在轲比能沉思之时,女婿贺齐布从帐外走了进来:「大人,田公使者方才又来催促了,言语也愈加激烈了起来。」轲比能看了自己这个新女婿一眼,微微摇头却不应答。鲜卑族中人才难得,死了的郁筑鞬才能超乎常人,有领兵之能,却死在了三年前的雁门郡的毌丘俭手下。郁筑鞬死了也就死了,鲜卑人多,轲比能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守寡。再讨个女婿作为臂助也是不错的。轲比能选的这个贺齐布,已经算是难得的智谋之人了,与郁筑鞬是两个极端。轲比能淡淡说道:「使者如何激烈的?」贺齐布学着汉人礼仪拱了拱手:「使者说,大人要麽就杀了他,要麽就随他带兵往雁门从征。」轲比能叹了一声:「都由汉朝变成魏朝丶汉使变成魏使了,怎麽还是一般激烈?」「贺齐布,你且与那使者说,我会派你领三千骑从征。如果还有更多事情,就让田公亲自给我写信来吧。」「我看得懂汉字。」(本章完) 第413章 郡县内徙 出了井陉丶过了榆次,映入曹睿眼帘的就是『表里山河』的名城晋阳了。而从晋阳再向北,过了新兴郡,就会抵达雁门郡的广武城。田豫镇守北疆多年,如今皇帝要亲自北巡至自己的辖区,丝毫不敢怠慢,甚至本人也从广武城南下数百里,到了新兴郡的九原县相候。三月六日,曹睿率军到了九原县外,遇到田豫之时,说的第一句话就出乎了田豫的意料。「田卿的相貌与朕想得怎麽不一样?」曹睿下马将跪迎在路旁的田豫扶起,笑着说道。如今都是太和四年了,田豫却一次都没有朝觐过陛下,心中属实存了不少惶恐与紧张之感。虽然在太和元年的对鲜卑战事上,田豫因在雁门丶平城两处战胜轲比能的功劳立了功,从护乌桓校尉升迁为护乌桓将军,却仍然在皇帝面前不太从容。田豫拱手道:「臣自加冠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只不过年年衰老,早就不复昔日画像中的样子了。」曹睿道:「老一些总是无妨的,人都会老,只不过田将军过于精瘦了些。」「且上马来,随朕一同进城。」「遵旨。」田豫拱手应道。由于入城之后还不到中午,曹睿带着毌丘俭的一千骑兵,与司马懿丶满宠丶田豫丶徐庶丶卢毓五人一同从九原城东门出发,欲要寻些本地乡民探访一番,兼作消遣。从邺城到九原,曹睿每隔数日就会带人到乡野间走访查看。一方面是看民生民情,另一方面也是询问风俗丶多见一些与洛阳邺城不一样的人文风景。一路走来,曹睿心中的感触颇深。其实百姓的富足程度与生存状况,与农业科技丶时代什麽的相关并不大。对百姓生活,影响最大的就是朝廷和兵祸。朝廷多徵税,百姓就多吃苦。灵帝时一年征十馀次算赋的情况,如今在大魏已经不见了。河南屯田民多,综合的税率在四成到五成之间丶且朝着四成的方向努力。河北编户之民更多,税收也基本维持在四成。四成的徵收,百姓依然能活下来,而且还能有些存粮,相比早些年间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自古以来,从始至终,这片广袤大地上的民众的韧性都是一等一的。可这绝对不是执政者肆意压榨百姓的理由。坚持『苦一苦百姓』而享乐的灵帝,早就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了。朝廷徵收倒还好说,遇到兵祸就更为麻烦。甚至从更高的一个角度来说,大魏河北整体四成上下的税率,就是由于汉末的兵祸延续丶吴蜀未定的战事导致的。对于曹睿来说,寻访民间这件事做起来倒也简单。问一问姓氏和赋税,看一看家中存粮,再赏几匹布帛作为恩典,已经成为一个固定的流程了。众人一同出了东门,田豫骑在马上,位于皇帝侧后方,拱手说道:「启禀陛下,臣听九原县令说,城西北十五里处有一里唤作『德里』,可以到彼处询问查访一番。」曹睿哑然失笑:「德里?怎麽取了个这样的名字。」话一出口,曹睿也笑着摆了摆手:「无妨,君子立德,德里这个名字不错。」「朕记得汉末的吕布吕奉先就是九原人吧?」司马懿拱手说道:「禀陛下,吕布的确是九原人,不过是五原郡九原县的人,而不是现在新兴郡九原县的人。」曹睿好奇道:「并州这些郡县朕关注的少了一些。莫非是有两个九原县?」司马懿点头:「还真就是有两个九原县。」满宠在一旁笑着说道:「郡县内徙自后汉时就有,没多少出奇的。」曹睿却没有理会满宠,而是开口向司马懿问道:「郡县内徙?朕大略记得昔日在关中行军的时候,北地郡就内徙到了冯翎郡边上是吧?」司马懿拱手道:「陛下圣明,此事说来话长,要从早年间的凉州羌乱说起了。」曹睿应道:「朕与诸卿行军在外,又无甚琐事在身,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司空试言之,朕在听。」「遵旨。」司马懿拱手道:「在后汉一朝,凉州羌乱反覆难制,多次肆虐平定后而复患。而羌人强势之后,凉州诸郡丶诸县的长吏多为河南丶内地之人,往往没有守城的战意,因而请求朝廷允许郡县内徙。」「此前臣在洛阳细细看过档案,依稀记得在初次羌乱之时,陇西郡内徙到了襄武丶安定郡内徙到了美阳,北地郡内徙到了池阳……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曹睿感叹道:「若官吏守不住城,就可以带着城内所有的官员请求朝廷恩典,将整个郡丶整个县的名字搬到内地。长此以往,谁还会安心为汉朝守城抵御羌人呢?」「这也就是朕常常要减少司隶丶豫州丶兖州丶冀州之人做官数量的原因了。」「还是拿凉州来说,昔日在陇右,姜伯约就与朕说过一事,称天水太守马遵有弃城之嫌,却歪打正着丶为上邽增了兵力,还落了功劳。」「马遵自是襄阳人,陇右的死活与他何干?最差不过挂印而去,这个官不做不就行了吗?」司马懿点头:「陛下所言极是。」「自从永初年间开了这个坏头之后,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郡县屡屡内徙,局势安定后又向外迁回。」「如此反覆不停,不知耗费了多少资财用度。」曹睿若有所思的说道:「那朕刚才提到的北地郡也迁了多次吧?」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司马懿道:「正是如此。北地郡最后一次内徙,正是在中平年间韩遂丶边章作乱之后。」曹睿叹道:「那朕与你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九原县,又是何时迁过来的?」司马懿答道:「是建安二十年内徙过来的。」「陛下,当时朝廷做出这般决策,是由于并州边地百姓人口稀少,屡屡受异族侵凌,因而向其内徙以求安定。」「省去云中丶定襄丶五原丶朔方四郡,在雁门与太原两郡中间置一新兴郡,这四郡里每郡的民众都居在一县之内。」曹睿叹道:「若以朕看,这倒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了。不过既然是武帝所作,朕也就理解了些。」满宠随在身边微微颔首,心中却觉得陛下此时应该正在埋怨武帝。没错,曹睿此时还真就是这样想的。迁徙民众,乃是曹操用惯了的一个政治手段。早在建安十三年赤壁战后,襄阳樊城左近的荆州百姓,就悉数被迁到了南阳境内。当时尚且年幼的邓艾邓士载就在被迁徙的民众内。在淮南,曹操两次迁民导致了一条横亘大江与淮水之间,长达数百里的无人区。在陇右,曹操迁徙武都丶汉中的百姓至关中,又造成了一个无人区。曹睿叹了口气,看向左右的一众臣子:「雍凉以北丶并州以北的疆土,已经比汉朝最盛之时少了许多。」「将郡县内徙是个办法,可这种办法只能应一时之急,却不能解决长久的祸患。」「诸卿可有办法可以教朕?」提到军事,满宠自然有话要说:「禀陛下,此番战后应该可以试着做一做此事。料鲜卑丶乌桓各部也不敢反对大魏。」曹睿瞥了一眼满宠:「不是异族反对或者不反对的事情,这件事的本质是边地制度的问题。」「满将军,朕来问你,若你是并州一农户,朝廷现在号召你们迁回云中郡的故地去,你心中会想些什麽?」满宠沉默片刻:「禀陛下,臣若是处于这个位置,心中所想当为衣食与安定之事。」曹睿微微颔首:「大略的方向对了。满将军接着想想,衣食自然可以通过劳作获得,而生活安定,免受异族侵扰,又该如何达成呢?」满宠沉默良久,一时没有言语。曹睿道:「朕心中大略有个答案。待朕与你们从那个德里出来,再与你们分说。」(本章完) 第414章 开疆守土 德里有五百馀户,乃是九原城东的大里。毌丘俭领八百骑在里外控住道路,姜维领着两百骑随行入内。如同各地再普通不过的村落一样,德里的百姓见到如此多的骑兵与官员前来,第一反应是要躲,发现无恙之后才会勇敢些答话。实在是畏惧官府丶畏惧军队的本能反应。为了避免皇帝名头太大吓到百姓,身材壮硕丶魁梧威严的满宠就成了这个队伍名义上的主官。年逾六旬的微胖里长匆匆跑到军前,看了眼各人的形容像貌后,朝着最有将军仪表的满宠行了一礼:「小民是德里的里长孙石,拜见将军。不知将军领兵来此有何贵干?」有了此前在冀州寻访的经验,满宠侧脸看了看皇帝。在曹睿微微点头以示允许之后,满宠开口道:「孙里长,本将今日领兵从此处路过,到你这德里探访风俗。」「你无需畏惧,带我们走一走即可。」里长孙石发丝斑白,却行礼得体丶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寻常里长一般的怯意,笑呵呵的说道:「将军说笑了,看将军气度仪表丶以及这些骑兵威严,定然是精锐之师。小民又岂会畏惧朝廷天兵呢?」曹睿笑道:「你这老者倒是不一般。怎麽,孙里长之前见过骑兵?」里长孙石早就注意到了此人,仪容丶气度都是他平生仅见,虽然穿着一身素袍,可身上的极贵之气却是锥处囊中一般显眼:「见过尊驾,小民之前也是做过骑兵的,而且小民的次子也在朝廷骑军之中效力。」曹睿挑眉,有些意外道:「也在军中做骑兵?在何处丶为何官职?」孙石的腰杆似乎挺直了些:「禀尊驾,小民早年曾在淮南张文远将军麾下效力,曾做到了骑军都伯,建安二十一年因伤病返乡居住,至今已有十五年了。」「建安二十一年?」曹睿问道:「张文远破东吴孙权之时,你在军中?」「正是!」孙石的嗓门大了几分,眼睛放亮,颇为豪迈的拍了拍胸脯:「张将军在逍遥津之北追击孙权的时候,小民为骑军什长正在军中扈从。小民回到乡里十五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与人说起,尊驾竟知道此事!」曹睿颔首,骑在马上伸手指向孙石:「此乃国之勇士也!」「来人,赏他十匹绢。」里长孙石反倒紧张起来了,看了眼满宠,又向左右各看了几眼。见众人的神情都很和善,又实在不愿放过横财,这才拱手应道:「贵人有赐,小民不敢不应。不过还不知尊驾是?」曹睿挥了挥手:「一参军罢了,你无需多问。」「方才你说你次子也在军中?」拿人钱财手短,孙石行礼愈发恭敬了:「回禀尊驾,小民次子也在淮南做骑军司马。」曹睿思略了几瞬,开口问道:「千石的骑军司马丶并州人,还姓孙。你儿子是不是唤作孙统?」这下轮到里长孙石惊讶了,难以置信的看向曹睿,连说话都变得结巴了起来:「尊丶尊驾怎会认识孙统?」曹睿轻笑几声:「大魏中外军队三十万,千石官员不过四百馀人,骑军司马就更少了,我如何能不知道呢?」说罢,曹睿看向满宠:「满将军可记得此人?」皇帝自称『我』,显然是不愿暴露身份,满宠自然也很配合。满宠拱手笑道:「当然记得,天下六百石以上的武官,每一人的履历我都清楚。」「并州素出名骑。孙统今年三旬有九,并州人,从军二十一年,数年前我在淮南朱盖将军营中见过他,只是不料今日能在此处见到他的父亲。」「走吧,孙里长。带本将入内寻访一番,看一看百姓生计如何。」孙石对面前几人的身份满脑子疑惑,可他们提到自己儿子后,此刻反倒不敢追问了,自是应下。大约半个时辰后,曹睿与随行群臣出了德里,朝着九原城中回返。曹睿道:「并州土地的收成不比冀州,耕作产量少些,生活用度还算无虞。方才听此处百姓所说,五原郡中的产量比此地还要少上许多。说到底,他们心中也是愿意内徙的。」「在朝廷为官,整日坐在朝堂中丶不体察民情是办不好事的。郡县内徙,乃是当地官府和百姓满意的一件好事。」「可对于朝廷丶对于大魏而言,坏处却是显而易见的。」司马懿在旁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朔方丶五原丶云中这些故郡位于黄河之北丶草原之中,条件困苦乃是确定之事。若想让百姓们愿意迁到彼处,还是要寻一条生计来的。」曹睿点头:「要说到生计,朕自然能为他们想出许多法子来。种些口粮田丶放牧丶卖羊和羊毛,这些都是些不错的生计来源。」司马懿疑问道:「边郡从鲜卑丶乌桓手里买羊丶买马倒是有的,可这些汉人又如何能做?」曹睿道:「汉人是人,乌桓人也是人,如何不能做?汉末纷争之时,从冀州逃到幽并丶逃到乌桓鲜卑族里的汉人难道还少吗?」「只不过是利润不够罢了。」司马懿叹道:「乌桓丶鲜卑已经够穷困的了,若汉人还如他们一般卖牲畜为生,恐难在彼处定居。」曹睿颔首:「这就是朕所说羊毛的用处了。取羊毛用以纺织做成织物,做成保暖衣服来用,如何不行?」司马懿迟疑道:「陛下,此事恐无先例,是不是先找一处试一试?」曹睿道:「当然是要试一试的,不过先做一个试点即可,不宜大面积铺开。」「司空替朕想着此事。到了雁门后,让雁门太守找一部乌桓丶两千百姓到草原上寻一处定居,其中半数屯垦丶半数牧马牧羊。百姓的口粮由朝廷提供,所得归他们自己。」「先试两年的时间吧。」司马懿下意识的以为这是皇帝的心血来潮之举,不过左右千人,耗费不了什麽资财,因而也答应的极快。曹睿似乎看出了司马懿的不经心,笑着问道:「司空是不是不太理解朕的意思?」司马懿愣了一下:「臣知晓陛下的意思,乃是要这两千百姓先作为试点,以此研判汉人如何在朔方丶云中丶五原这些故郡定居。」曹睿笑道:「朕看司空还不是太懂。」「两千成年百姓,男丁约有一千之数,正好可以用一名五百石的官员进行管辖,可以作为恢复故郡的基本规模。」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就如同边地设县一般。」司马懿附和道:「陛下所说的两千人,就是日后边地一个建制的数量了?」「正是。」曹睿道:「屯垦用以积累口粮,牛羊马匹可以销往内地州郡,羊毛可以用来纺织。」「司空,卿可知晓哪里还有问题?」司马懿沉默几瞬:「是将牛羊和羊毛销往内地吗?若以眼下的情况看来,两千人所产的牛羊丶羊毛,自然是可以买下的。」「可如今各州郡百废待兴,百姓亦无太多资财,甚至连五铢钱都不太通行了。若数个郡的百姓都以此为生计,恐有些为难之感,牲畜丶羊毛也实在买不过来。」曹睿点头:「司空说的很对。」「若要让生活在草原上的汉人有生计,牛羊丶羊毛就必须在内地州郡有销路。内地州郡肯买,也要有钱买才行。」「先让他们试试吧。若能做成,倒是可以先让军中买些羊毛织物作为御寒衣物,再慢慢向民间推广起来。」司马懿叹道:「可是眼下民间无钱!百姓多是以物易物,再用粮食换些盐铁,几乎再无馀财,五铢钱也不流通了。」「先让内地州郡百姓家有馀粮,才有资财可以购买东西,五铢钱方能流通起来,才能买边地出产的东西。」曹睿看向司马懿:「正是如此。司空是录尚书事,此事应该比朕更加专业。所以如何能让内地州郡百姓存有馀粮呢?」司马懿感慨道:「看来还是要减少赋税。五成还是过于多了,若要让五铢钱流通起来,至少要将赋税降到四成或者四成以下。」骑马行在皇帝右手边的满宠这时候恍然道:「陛下,臣听明白了。」曹睿转头抬眼看向满宠:「满将军听了一路了,此时听明白什麽了?」满宠道:「当下徵收赋税如此之重,还是由于对吴蜀两国用兵,各地养兵丶屯兵的耗费。」「若是军事上的压力小了,赋税才能徵收的少,百姓才有资财,五铢钱才能流通,边地百姓放牧才有生路。」「归根结底,还是要论到军事上的!」曹睿感慨道:「正是这个道理,国家困苦的根子都在军事上,不灭了吴蜀,百姓是不会富庶起来的。」「可若是要灭吴蜀,那国家就要积蓄资财,粮食还是要徵收,徭役还是要摊派,百姓还是要生活艰难。」「早日平吴灭蜀,才是大魏的头等大事。」几人说着说着,骑兵队伍离九原城愈加近了。曹睿看着不远处并不宏伟的城池,说道:「朕看开疆拓土并不困难。如朕身侧的这两万骑兵,兵甲精良丶整训精锐,就凭乌桓丶鲜卑如何抵挡?反倒是守住疆域要困难多了。」「诸卿,朕不欲在此地停留。明早辰时便启程向雁门进发,说起来,朕还没有去过这麽北的地方呢。」众人齐齐应下。田豫更是在一旁说道:「臣早就在广武城内为陛下修整了住处,虽说赶不上行宫规制,却胜在宽敞整洁,比九原城里要好上许多。」曹睿颔首:「好,到时朕去你们昔日破鲜卑的战场上看看。」(本章完) 第415章 选拔使节 三月七日,两万骑兵离开九原北上。刚过云中丶到达雁门郡最南的原平县时,随在队伍中的田豫收到了属下冯颇的急讯,脸色一时阴晴不定。「田公这是怎麽了?可是雁门郡中有了消息?」这几日一直与田豫待在一起的毌丘俭问道。太和元年在雁门的时候,田豫刚开始都没拿毌丘俭这名年轻的越骑校尉当回事。直到毌丘俭百骑冲阵丶助魏军大胜之后,才知晓毌丘俭的能力。有了共同作战的经历,两人又都行在军中,彼此之间已经有了一丝忘年交的感觉。只不过以毌丘俭中领军的职能权势,已经稳稳压过田豫一头了。以皇帝亲信的身份后来居上,这是常人羡慕不来的,田豫也有这个自知之明。田豫手中攥着冯颇来信,紧锁眉头长叹一声,朝着毌丘俭回应道:「此事早晚要知道的,老夫也不瞒仲恭了。」「老夫从雁门派去云中的使者回来了,还带回来贺齐布的三千骑兵。轲比能本人并未应诏前来。」毌丘俭听闻此语,下意识的拉了一下马缰,惹得身下马儿嘶鸣一声。「贼子好胆!」毌丘俭喝骂道:「轲比能此寮真不畏死吗?」田豫看了眼左右,轻磕马腹丶离毌丘俭近了些:「老夫愁就是愁在此事。」「仲恭当日也是和轲比能作战过的,此人的心性你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毌丘俭右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冷哼道:「当然知晓。轲比能滑头得紧,当日马邑一战,他的本部始终位于战团之外,从头到尾不敢进兵死战。」「不敢作战,只求一味保存实力。无论是鲜卑的轲比能丶还是乌桓的素利丶步度根丶泄归泥这些人,都是一副样子!」田豫叹气:「就是如此。轲比能不来,我又如何向陛下交待呢?」毌丘俭小心问道:「田公,能不能先征讨轲比能部?打散了他们再去辽东?」田豫摇起了头:「仲恭想的简单了。此前轲比能在平城还有城池,元年老夫用兵毁了他在平城的城池,轲比能的王庭就搬到更远的云中去了。」「平城还好说,云中你怎麽打?去一个月,战半个月,返一个月,哪里还有馀力往辽东?」「再说了,草原那般大,若轲比能再向西逃,我们还能继续追吗?」毌丘俭似乎想到了什麽,又开口问道:「田公方才说的那贺齐布是谁?我只知道当年东吴有一将唤作贺齐。」田豫道:「轲比能的女婿。」毌丘俭纳闷道:「轲比能不是只有一个女婿丶唤作郁筑鞬吗?此人昔日不是死在我军中了?」田豫微微翻了翻眼:「就不允许轲比能给自己女儿再续上一个女婿了?」毌丘俭无奈的摇了摇头。烦恼不会凭空消失,只会复制到另一个人的身上。田豫找毌丘俭倾诉了一番,这下轮到毌丘俭犯难了:「此贼属实可恶!打又不能打,该当如何是好?」田豫手里的书信捏的愈加紧了:「雁门军事仲恭也熟悉,且与老夫一同去见一见陛下吧。」毌丘俭点头:「想必陛下定有圣断。」在朝廷为官有一点好,遇到搞不定的事情,自然可以向上禀报。将军上面有枢密院丶枢密院上面有西阁。可西阁以上的皇帝,却不得不做出取舍了。出乎田豫丶毌丘俭的意料,曹睿似乎并没有被此事干扰到,云淡风轻的说道:「轲比能不来,此人果然胸有大志啊。」田豫满面歉意的拱手说道:「陛下息怒,臣为护乌桓将军,是臣的失职,请陛下治罪于臣。」曹睿看了一眼田豫:「田将军还是在朕的身边待的少了。轲比能来与不来,又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请什麽罪?莫要弄这些虚的。」田豫躬身又是一礼。曹睿道:「朕依稀记得,太和元年你上表请求对轲比能用兵的时候,说轲比能杀了你一名使者?」田豫点头:「正是。使者唤作夏舍,从小在边地生活,被臣从一介小卒简拔丶在身边培养了十年之久。却不料死在轲比能手里了。」「此人有后代吗?」曹睿又问。田豫微微低头:「没有,殁年仅仅三十三岁。」「为使者而死于国事,是忠臣所为,待到雁门郡时,田卿为朕给他重立个大些的碑,到时朕让锺毓给他题字。」锺毓?田豫并不认识此人,带着徵询的目光看向了毌丘俭。毌丘俭小声道:「此人是钟太傅之子,散骑侍郎,惯写一手好字,常常执笔诏书。」田豫躬身一礼:「陛下仁心,臣替夏舍谢过陛下!」曹睿点头:「昔日张骞通西域而为博望侯,朝廷使者非智勇双全之人而不能为。」「仲恭,将朕的散骑们都唤来,朕要从他们中间选一人出使轲比能处。」「遵旨。」毌丘俭领命而去,见到散骑侍郎们的时候也未说何故,只是说陛下有诏。此时行军队伍已经停下休憩,四名散骑来到驾前行礼后,曹睿看向几人,缓缓说道:「你们四人听说过夏舍吗?」夏舍是谁?几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曹睿朝着田豫扬了扬下巴:「田将军来说。」「是。」田豫拱手应下,几句话向散骑介绍了一番夏舍的生平。见几人还是有些摸不到头脑,曹睿轻声道:「朕令田将军徵召各族,惟独轲比能不应徵,只派了三千骑来。」「朕欲派一使者前往云中去见轲比能。你们谁愿意出使?」四名散骑侍郎,按照来到皇帝身边的时间排序,分别是锺繇之子锺毓丶杜畿之子杜恕丶和洽之子和逌丶夏侯渊之子夏侯惠。清一色的官员之子,论起文华气度来,属实都边地难得一见的。曹睿心中已经有了方略,如此行事不过是为了考验四人一番。方才提到夏舍,也只是为了吓唬他们一下。玉不琢不成器,这些少年能否担当重任,还是要一个一个经过考验的。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锺毓听完皇帝之言,胸膛里的心脏扑通扑通的开始狂跳起来。四人里面就属锺毓资历最久,早在黄初七年的时候就入宫随在陛下身边了。当年雁门郡作战的起因经过,他也是最熟悉的一个。越是熟悉,却越是为难。一方面,轲比能凶名在外,如今是北方边境之外最不听话的一名异族首领。换句话说,轲比能是真敢杀人的。另一方面,锺毓还不愿意露了怯。在他出发之前,自家父亲锺繇钟太傅就已经反覆叮嘱,让他见机行事,勿要失职。如今陛下有命,若不表态愿往,是不是一种失职呢?会不会惹得陛下降罪?锺毓在此心思婉转,也不过两瞬的时间。「臣愿往!」四人之中年龄最长丶昔日陪同司马芝一同出使过武昌的杜恕,向前迈了半步拱手应对。锺毓心头一急,刚刚要抬手表态的时候,和逌丶夏侯惠二人也一并做出了反应。若是从一旁毌丘俭的视角来看,杜恕先说,锺毓丶和逌丶夏侯惠几乎都是同时应答。玉不琢不成器,越是到这种关键之时,才能真正看出一个人最真实的想法与志向。几人先后的动作,以及或刚毅丶或有些怯懦的神态,曹睿都看在了眼里。可曹睿并不会明白说出,而是笑道:「你们四人都愿往吗?不错,朕甚嘉之。」「锺毓!」曹睿抬手指向锺毓:「你随在朕的身边最久,今日就以你为使者,为朕走这麽一趟吧!」锺毓双眼睁大,只闻耳边一阵嗡嗡作响。四分之一的选择,怎麽陛下就选到自己身上了?心底暗暗叫苦,面上却丝毫不能露怯。锺毓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行了一礼:「禀陛下,臣愿往轲比能处为使者!」「陛下想要与轲比能说些什麽?臣定然不辱使命。」曹睿点头:「朕稍后命中书拟诏。你们四人都是忠谨之臣,且回去吧。」「锺毓,朕稍后再命人来寻你。」「遵旨。」四人告退。等四名散骑走后,曹睿笑着看向田豫和毌丘俭:「杜恕年长些,剩下三人都是些少年,看他们的神情属实有趣。」田豫也是一方重将,宦海沉浮多年的人了,如何看不出方才这几人细微神态,以及其间的小小心思?田豫拱手道:「陛下,散骑们的年龄都还小。并非所有人都像毌丘将军一般的。」毌丘俭默默无语了几瞬。曹睿道:「朕知道。方才朕还没有与你们说如何处置轲比能吧?」田豫丶毌丘俭一同点头。曹睿道:「此事倒也好办。」「轲比能不来,无非是担心田将军会趁机攻伐于他,或者吞灭他的兵力和势力。换句话说,就是田将军的面子不够大。」田豫讪笑两声。曹睿笑着指向自己:「朕的面子应当够了吧?」「朕要下诏给轲比能,封他为鲜卑单于,让他来雁门领印信官凭。鲜卑一族自从檀石槐之后,就再无一人有如此大的名头了。」「他身上的附义王前几年已经被大魏废了。单于的名头更大,他又岂会不来?」(本章完) 第416章 远行传诏 鲜卑单于?田豫的表情微微一怔,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目光看向皇帝,脱口而出:「陛下,轲比能此人居心叵测,对大魏时叛时顺,如何能封此人为单于!」「鲜卑此前可从未有过单于!」毌丘俭肃立一旁,眼睛看向地面上的土石,一边听着田豫的话一边颔首。曹睿轻笑一声:「怎麽,田将军是怕朕给了轲比能单于的名头,是在造就边患?」田豫摇头解释道:「臣丶臣不敢这般揣测。只轲比能实在对大魏摇摆不定,册封此人恐会给将来留下麻烦。」曹睿道:「田将军,朕问你,单于的名头值钱吗?朕在邺城的时候见过呼厨泉,他在邺城痴坐了十馀年,都快肥成猪一般了!」田豫又一次的愣住了。他本想开口反问,却鬼使神差般的思考了起来。如今大魏北方惟有鲜卑丶乌桓丶匈奴三部势力相对最大,其馀杂胡都排不上名号。祖上辉煌过的匈奴,如今只剩南匈奴存在于并州的太原郡与司隶的平阳郡,人数不过十馀万,控弦之士不过两万多。南匈奴最后一任单于呼厨泉,在建安二十一年被武帝曹操扣押在了邺城,同时将南匈奴分为南丶北丶左丶中丶右五部,人为的结束了南匈奴的政权。匈奴单于,不过是居住在邺城的一个胖老头而已。五部匈奴,每一部都由大魏官员实际管辖。乌桓和鲜卑的首领都称『大人』,乌桓曾经亦有过单于,鲜卑没有。而且乌桓的单于也是『冒牌』的。汉末公孙瓒盘踞幽州之时,曾对周边的乌桓部落保持了长久的武力压制。袁绍攻灭公孙瓒,乌桓诸部出力颇多,因而袁绍也矫诏封蹋顿丶苏仆延丶乌延三人为单于。不过这三人都算不上好命。蹋顿在白狼山被张辽所杀,苏仆延丶乌延逃到辽东被公孙康所杀。若轲比能成了单于,那可真就是大魏北面的唯一一个单于了。田豫缓了片刻,回应道:「禀陛下,当下唯一一个单于就是匈奴的呼厨泉,现居邺城。」曹睿点头:「朕看邺城是个好地方,山水秀丽,适合养老。」「区区一个单于罢了,给轲比能又能何妨?朕看他到邺城去陪呼厨泉好了。若他不愿来,朕也不介意晚些去打公孙渊,拿他轲比能祭旗倒也不错。」田豫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原来陛下并没有丝毫纵容轲比能的意思,而是明晃晃的设下了一个鸿门宴。毌丘俭笑着拱手道:「陛下圣明!」「此前陛下离雁门路远,轲比能尚可推诿不来。如今陛下将至雁门,还要给他敕封为鲜卑单于。」「若轲比能再不来,大魏定要倾力剿灭于他,辽东之事暂时推后一年倒也无妨。若他来了,那也就别想走了。」曹睿点头:「轲比能此人劣迹斑斑,给他单于的名头养老,是朕一片仁心之举,也算是他的造化。」田豫感慨道:「彼辈鲜卑居于草原,如檀石槐那般纵横万里之人丶恐怕几辈子都遇不上一个。若是再折了一个轲比能,恐怕鲜卑一族再无崛起之日了。」曹睿点头:「来人,唤刘中书来。」身后扈从着的虎卫当即传命去寻刘放了。田豫在边郡镇守十馀年,鲜卑人势大常常袭扰,乃是田豫宿命之敌一般的存在。可如今轲比能的命运丶乃至鲜卑一族的命运,三言两语就被陛下轻描淡写的决定了。若轲比能领命前来,那就戴上单于王冠为皇帝作战,然后回邺城养老。若轲比能不来,陛下带着两万中军精骑丶携匈奴丶乌桓各部平灭轲比能易如反掌。眼下又不是檀石槐的时候,鲜卑各部又不是紧密连结成一股绳,讨伐轲比能还是容易的。世上之事,果真要让强者来为。而执掌大魏天下的皇帝本人,无疑就是这片大地上的最强者。这让田豫怎麽能不感慨呢?刘放匆匆赶来:「见过陛下。」曹睿道:「中书为朕拟诏。」「告诉轲比能,朕亲自巡边幽并,中原皇帝上百年都没做过此事了。让他再领精锐万骑前来代郡陛见从征,朕要亲封他为鲜卑单于。」「对了,再遣人速刻一枚鲜卑单于的金印,找张空白的诏书盖上去,让他看看玺授的样子。」刘放为皇帝拟诏无数,早就见惯了皇帝的奇思妙想,敕封轲比能这个级别的也不是第一次。手中没有纸笔,刘放凭藉脑力记下:「臣已经悉数记下了,稍后便写。」田豫看着刘放应承的样子,心头也是一动:「陛下,臣请随刘中书同去,臣也要给广武城中送一封信,让人与锺侍郎同去云中。」曹睿挥了挥手:「且去吧。待你们二人写好之后,大军开拔。」「遵旨!」田豫丶刘放二人行礼而去。诏书匆匆拟好丶田豫的书信也很快写完,金印也同时刻好了。若是铜印要费点气力,金印就容易得多了。汉代王爵的金印形制并不大,长宽不过一寸,就连几岁的孩童都可以攥在手中。加之黄金极软丶易于篆刻,区区『鲜卑单于』四字,转瞬间就能刻好。一封诏书丶一根符节丶一封盖着印鉴的空白诏书丶一封给广武城中送去的信,这就是大魏使者锺毓要带走的全部物品。方才四名散骑刚刚回返队中,素与散骑一同行动的管辂凑了上来,没有理会另外三人,而是直接走向了锺毓身边:「锺侍郎这是要远行了?」锺毓吓了一跳,身子猛地向后一躲,惊恐的看向管辂:「管学士怎麽知晓此事?」管辂笑道:「我观锺侍郎额角暗骨泛光,面色青而有白,这是要远行的徵兆,而且所去之处还是西北方向。」「不知对否?」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另外三名散骑侍郎都凑了过来,像是观赏珍奇之物一般看向管辂。这事他们也是刚刚知道的,定是管辂本人占卜所出,如何能有半点作假?当日管辂在飞光殿中占卜,四名散骑只是闻言丶并未在场。眼下算是见识到了。锺毓本就心中烦忧,见管辂占卜出还没发生之事,竟直接出言顶了一句:「管学士若如此神卜,能占我生死之时吗?」「如何不能?」管辂轻笑几声,从袖筒里摸出一排蓍草来,当着众人之面摆弄了一番后,笑道:「锺侍郎可是生于四月初四?」锺毓一双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自己的生辰素来未与同僚说过,杜恕都不知道,更别说刚来不久的和逌丶夏侯惠二人了,管辂根本不可能从旁人处听说。锺毓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拉住了管辂的手,愈加亲切而又焦急的问道:「管学士,公明兄!我将远行,即刻就要出发,还请公明兄帮我占卜一卦,看看此行是否吉利?」管辂呵呵一笑:「锺侍郎不是要在下占生死之时吗?我只占了生辰,却还没占……」锺毓连忙打断求饶道:「公明兄唤我表字稚叔即可!公明兄之才令我生畏,我的死日可以托于上天,万万不敢托于阁下。」管辂点头:「那好,稚叔稍待。」当着四人的面,管辂又摆弄起了他手中的蓍草来,不过几瞬却『咦』的一声惊讶了起来。「乾上乾下,乃是乾卦,此卦乃是周易六十四卦之首,我极少占得!」望着锺毓渴盼的目光,管辂笑道:「此卦利于出行,利见大人,宜人京师,利西北之行。」「稚叔但去无妨,定然成功!」锺毓也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此刻最需要一颗定心丸,当即躬身一礼:「多谢公明兄为我占卜,在下必有厚报!」说罢,锺毓牵上自己的那匹军马,朝着周边三人微微点头:「在下告辞,在代郡再与诸位相会。」锺毓是为朝廷而去,几人也一并拱手行礼相送,同僚之间颇讲礼数。锺毓走了半日丶当晚扎营歇息之时,此事就传到了曹睿的耳中。曹睿笑着对一旁的司马懿说道:「让朕看来,军中有这麽一个神棍倒还是个好事。」司马懿拱手应承道:「敢问陛下此话何解?」曹睿缓缓说道:「待管辂名声传扬开来,若军中遇事,他之言语可以用来安定军心。」司马懿也笑出声来:「陛下所言极是。他如今也是朝廷官员,遇大事什麽该说丶什麽不该说,还是要听令而行的。」曹睿颔首相应。锺毓快马行了一整日,终于在三月十日的下午到达了雁门郡郡治广武城。一路上锺毓不断给自己打气,此处连大将军家的曹爽曹昭伯都走过,自己又如何走不得呢?匈奴丶乌桓各部奉田豫的徵调,都纷纷到达广武西北丶中间隔着一座大山的阴馆去了,广武城里的三千大魏边军也随之同行,只有一千五百郡兵留在城内。田豫在太和元年从护乌桓校尉升为护乌桓将军,有功的雁门郡都尉冯颇也升为了校尉丶调任到田豫麾下,正在阴馆统兵。官职涨了,虽然所属兵卒的数量并未增长,冯颇已经非常满意了。(本章完) 第417章 接见异族 被田豫留在广武城中的,正是田豫的参军刘弃。锺毓见到刘弃后,一股脑的将诸事说了一遍,复又将田豫的书信递给了刘弃。刘弃打开书信,映入眼帘的乃是没有落款的一句话。「刘弃:命你与锺侍郎同往轲比能处传诏,如有万一,需舍命使锺侍郎回返。此人钟太傅长子也,你当知晓轻重。」太傅之子?让我带着同行??这是来打仗,还是洛阳官二代来边地刷资历来着?刘弃不敢丝毫怠慢,将书信小心放入怀中,拱手道:「不知锺侍郎是否要歇息一晚,明早再行出发?」锺毓道:「请问刘参军,现在出发丶入夜来得及到阴馆吗?」刘弃想了一想:「入夜可以到,不过要后半夜了。」「无妨!」锺毓神情竟坚定了起来:「你我带上十骑现在就走,今夜宿在阴馆!」大军继续北上,曹睿也只在田豫用心修整过的房子里宿了一晚,紧接着起程前往阴馆而行。三月十四日下午,大军到达阴馆。阴馆城位于桑乾水之南,再向西北度过桑乾水,便是刘晔丶毌丘俭丶田豫共同作战过的马邑城了。阴馆城与桑乾水之间的大片空地,乌桓丶匈奴各部的营寨稀疏而又广阔的铺开,绵延数里之长。见大魏中军骑兵到来,鲜卑也好丶匈奴也罢,得了冯颇的命令都各自居于营中,并不敢相扰。实际上以大魏骑兵军容之盛,他们也没这个胆子相扰。冯颇的三千士卒,在此处早就搭建了一些基础的营寨,因而两万骑兵到此后也省了不少力气。曹睿是真心想到马邑看看。但与去马邑城游览战场相比,眼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接见异族。雁门郡丶代郡都是田豫耕耘了十馀年的的地方,护乌桓将军田豫也乐得做这个东道主,在他与冯颇丶何平认真盘点了一番匈奴丶鲜卑的数量后,走入中军大帐外求见。等田豫被宣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皇帝正在与重臣们商讨军务。大帐周围火把熊熊燃着,亮如白昼一般。曹睿道:「朕今日随大军翻山而来,得知从广武向西翻山之路唤作西陉。西陉山上有烽燧多处,山顶有一关城也破败不堪。」「你们说,要不要重新修整一番?」满宠想了几瞬:「陛下是要修整其上的关城?」曹睿颇有兴致的点了点头:「此处朕看了,乃是一处极为险要的所在。不如将西陉上的关城改叫雁门关如何?」满宠点头:「禀陛下,修建一个关城倒也无妨。不过眼下正要用兵,是不是晚些再修?」司马懿看满宠话里有未尽之意,笑道:「陛下,彼处关隘以外还有阴馆丶汪陶等城,倒也不急着将彼处作为防守重地。」曹睿并不在意,摆了摆手道:「朕只是觉得西陉那里该有一处险关而已。既然你们两个都有意见,此事先搁置吧。」看到田豫站在帐门角落候着,曹睿招了招手:「田将军有何事禀报?」田豫快步走上前来,手持一份清单弯腰向前递去:「启禀陛下,这是匈奴丶鲜卑丶乌桓各部的清单。」侍中徐庶上前将其接过,而后呈在了皇帝的桌案前面。「那朕就看看。」曹睿打开清单,大略看了几眼。「匈奴五部最为听话,每部来了六百精壮轻骑,总共三千轻骑,一个不多丶一个不少。」「雁门郡中的乌桓来了三千轻骑,也是听话。」「而鲜卑各部就差了些。步度根来了四千骑,素利来了两千骑,泄归泥来了一千五百骑。这就七千五百骑了。」「还有轲比能女婿贺齐布的三千鲜卑轻骑。总共加起来超过万骑。」曹睿看向田豫:「田将军没有与这些鲜卑人说清楚吗?」「按照朕和朝廷的意思,鲜卑一共出兵万骑就够。光是雁门一郡就出了七千五百骑,若再加上代郡丶上谷的鲜卑,再加上轲比能来的人,光鲜卑就要出两万骑吗?」从大魏朝廷的角度来说,兵力真不是越多越好的。负责天下军务的满宠轻咳一声,看向田豫:「田将军,按照朝廷的计划,此番徵发辽东,幽州丶并州的乌桓丶匈奴丶鲜卑各部,或多或少丶每部都要出兵。」「一方面为了集结精锐兵力,另一方面为了消除边患,好让朝廷专心集中于辽东战事。」「如今鲜卑出了这麽多轻骑,定然是精锐混杂老弱。这是应朝廷之命出去打仗,还是准备吃一年朝廷的军粮啊?」田豫有些紧张的拱手应道:「禀陛下,此事是臣无能,未能监督得力。还请陛下给臣一天时间,明日晚间,臣定然将此处鲜卑精简一番!」曹睿淡定点头:「田将军原本让鲜卑出多少人?」田豫拱手道:「臣此前是这般分配的。」「步度根部出兵一千五百骑丶素利部出兵一千骑丶泄归泥部出兵五百骑。代郡丶上谷各出一千骑。」「合计五千鲜卑轻骑就已经足够了。」「再从轲比能处徵集精锐五千或者一万。」曹睿颔首:「毕竟是异族,又不像匈奴一般有朝廷官员直辖,稍微不听话朕也是能忍的。」「无妨,朕在此处多留一日。田将军安排下去,明日下午朕来接见一番他们。」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遵旨,臣告退。」田豫领命而去。……翌日下午,五名两千石的匈奴部帅丶三名乌桓头人丶四名鲜卑头人,齐齐的站在皇帝帐中,等待皇帝接见。十二名首领齐齐站在大帐之中,今日都十分知晓厉害。不敢擅动丶不敢说话丶甚至眼睛都不敢乱瞄。只因为接见他们的乃是大魏皇帝陛下本人。都是靠着大魏讨生活的,这些人对于大魏的权力架构有着清楚的认知。步度根这些人面对雁门太守都要以下属礼相待,面对田豫都要毕恭毕敬。那面对皇帝呢?来之前,田豫早就与他们一一嘱咐过了。面见皇帝,就要像面见你们的祖先丶你们信奉的天神丶狼神一般恭敬!若谁对皇帝不敬,下场唯有死耳。能做到一部首领,没人真是傻子。进了大魏的中军大寨,如此精锐的骑士丶还有浑身铁甲的具装甲骑,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接见异族,曹睿也难得正式了些。身穿一身金甲,没有着盔,在一众身长八尺余的虎卫扈从下走进帐中。「你们奉诏前来,今日朕也要见一见你们。」曹睿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大帐最中的主位走去。「跪拜!」田豫在旁压低声音指挥道。「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年!」十二人齐齐跪下大礼拜道,动作已经达到了基本标准与统一。曹睿朝着田豫看了一眼,田豫微微拱手。显然,这也是田豫训练过的。曹睿点头:「平身。」「谢陛下!」十二人一齐站起,目光微微放低,并不敢与皇帝对视。曹睿扫视一圈,声音沉着而又有力的说道:「你们都是朕治下的臣民,抬起头来,见一见你们的皇帝和君父!」有了皇帝允许,这些人这才敢抬眼望上一望。皇帝身着金甲端坐大帐正中,四周护卫的甲士皆是虎背熊腰之士。皇帝本人的英武之气混着俊美,在周遭环境的映衬治下,更是一众说不出来的贵气与神武。被轲比能安排来阴馆丶起初还不太满意的贺齐布,如今脑子里一片混乱。唯一的念头就是,这皇帝竟真如天人一般!曹睿看向众人:「你们的名字朕都看过了。」「谁是步度根?」中间一名年约五旬的鲜卑人当即跪下,叩首行礼:「陛下,臣就是步度根。」「起来。」曹睿淡淡说道:「朝廷每次提到幽并的鲜卑人,第一个与朕提到的就是你。」「你祖父就是檀石槐?」(本章完) 第418章 依仗威势 听闻皇帝不经意般的一问,步度根心中猛然缩紧。这个年近五旬的鲜卑大人,额头上竟瞬间就冒起了冷汗。当此汉末魏初之时,不仅是中原之地战乱频仍,草原上纷争也一样不少,鲜卑几乎与同时期的汉朝一样陷入了衰落分崩。檀石槐在时,鲜卑乃是一个东至大海丶西临西域,幅员万里的政治实体。到了檀石槐孙子这一辈,居于太原丶雁门的步度根即使再没落,部族里控弦之士也是能凑出上万轻骑的。好歹也是鲜卑一部的大人,步度根在自己部落里威福自专,虽说对汉人低头,但也只是形势所迫。可今日皇帝当着众多匈奴人丶鲜卑人丶乌桓人的面,第一个点到了自己,还问到了与中原王朝有深仇大恨的祖父檀石槐。这到底是什麽用意?让他怎能不惊,怎能不惧?步度根缓缓站起,头颅半低轻声说道:「禀陛下,臣祖父就是檀石槐。」曹睿瞥了一眼步度根的紧张样子,继续问道:「你祖父昔日全盛之时,在灵帝丶桓帝两朝,统领控弦之士十馀万。」「祖父如此,后辈也不该弱小。」曹睿眉眼不动,嘴角微微上扬,盯着步度根道:「如今你是朕丶是大魏的臣子,朕夙来对下不吝赏赐。」「你有何志向?朕愿助你。」步度根额头上肉眼可见的流汗,大脑以几十年都未有过的速度飞速运转着。几瞬之后,步度根躬身长拜道:「陛下,臣在并州得大魏庇护,寸功未立,哪里还有什麽志向?惟愿保守部族,安度此生而已。」「别无他想,别无他想!」曹睿没理步度根,而是看向了另外三名鲜卑人。「素利,你受轲比能欺压,从渔阳郡迁到此处。田将军屡次助你,你如今可还安乐?」素利也如步度根一般行礼,压低声音答道:「臣这条性命和臣的部族,全赖陛下天威所保,如今已是无虞。」曹睿又看向年近四旬的泄归泥:「泄归泥,你父扶罗韩是步度根兄长,檀石槐是你高祖。你心中可有志向?」步度根精瘦沧桑,一看就是在草原上被风吹久了的相貌,泄归泥的身材就肥壮了许多。泄归泥道:「陛下圣明,臣素来听臣叔父的,没有志向。」皇帝在问着三名鲜卑人,最后一名鲜卑人丶也就是轲比能的第二任女婿贺齐布,站在帐中手足无措丶微表情不断,颇为不安。曹睿最后看向贺齐布,冷冷问道:「贺齐布是吧,轲比能就派了你来,自己却不敢来见朕?」步度根丶素利丶泄归泥三人有些幸灾乐祸之感。他们不敢随便看皇帝,看一看贺齐布倒是没有半点心理障碍的。轲比能可憎,他这个新女婿也定不是好种。贺齐布倒也混不吝,直接跪下叩首道:「陛下,陛下!臣实在不知大王为何不来,臣只是奉命而行啊。」坐于一侧的满宠冷冷说道:「轲比能的附义王封号,不是在黄初四年被褫夺了吗?这又是哪里来的大王?」贺齐布本能的抬起头来,双眼看向满宠的方向,又看了看皇帝,两人似乎都面色不善。曹睿轻哼一声,回应满宠道:「如此说来,轲比能乃是僭越了?」满宠拱手:「正是。」「那便是叛臣了。」曹睿挥了挥手:「来人,把这个贺齐布拉出去处斩,明正典刑。」贺齐布霎时间惊恐至极。他的心中猛然发觉,今日帐中所有人都是素来对大魏恭顺的,唯有他一个是所谓的『外人』。他所能依仗的三千轻骑,在一个中原皇帝面前,真如孩童手中对付壮汉的木棍一般,全无半点作用。周遭的匈奴人丶乌桓人素来与鲜卑不对付,如同看戏一般。步度根丶泄归泥丶素利也饱受轲比能欺压,也无半点动静。两名全身重甲的虎卫重步上前,左右各拿住贺齐布的一只手臂,瞬间就将其向后拽倒拖走。贺齐布情急之下高声求饶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是臣喊错了,是臣喊错了,陛下就饶臣一命吧!」曹睿微微抬手,满宠随即让虎卫停下,贺齐布被拖行了几个身位,停下来后如同窒息后的舒缓一般,胸膛不住起伏喘着粗气。心中顿时对派自己来此的轲比能生恨了起来。「方才你说喊错了?错在哪里,又该喊什麽?」贺齐布连忙跪地辩解道:「陛下,是臣喊错了,轲比能不是大王,是臣的错!」满宠站起身来,指着贺齐布呵斥道:「轲比能违背朝廷之召,又屡次侵扰边境,其罪昭彰,是大魏罪臣无误。」「贺齐布,若你依旧视轲比能为主,那你今日除死之外,再无其他出路剩下。」说罢,满宠朝站在贺齐布两边的虎卫眼神示意,两人当即有拎起了贺齐布的手臂。贺齐布情急之下,大喊道:「陛下,陛下!是轲比能作乱僭越,都是轲比能的错,我是受他蛊惑才这般说的,绝没有与大魏为敌的意思!」此话既出,帐中一片寂静。匈奴人丶乌桓人当然是站在一旁看戏。步度根丶素利等人虽然与轲比能为敌,但在见到与自己同族的贺齐布如此没有骨气,稍微恐吓之下就将自己的大王兼岳父卖了,瞬间也起了嫌弃之意,别过脸来不愿看他。每个人所处的境地不同,反应也是不同的。若真让素利或者泄归泥处于贺齐布的处境,这两人未必能比他做的更好一些。转瞬之后,贺齐布也反应过来说错了话,呆呆跪在帐内众目睽睽之下,如同被抽了脊梁一般。没人再去理会于他。曹睿又细细问了五名匈奴部帅的名字出身,还与一名唤作刘豹的左部帅多聊了几句。对待素来对大魏恭顺的乌桓人,更是和颜悦色。曹睿淡淡说道:「今日凡匈奴丶乌桓丶鲜卑,在朕面前的共计十二人,你们名字出身朕皆记下了。」「既然你们对大魏恭顺,朕也不会亏待你们。」曹睿转头看向司马懿:「司空,此前朝廷敕封关西羌人之时,各部贵人都是如何安抚的?」司马懿起身,一对鹰眼朝着帐中的一众胡人扫视一遍,而后朝着皇帝拱手道:「禀陛下,朝廷对待羌人赏赐丰厚,各部首领恭顺者皆可封侯。」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曹睿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今日是朕初次接见各部首领。你们对朕恭顺,朕也不会吝惜赏赐,都各自封为亭侯,由朝廷供给俸禄。」众人闻得皇帝话语,尽皆跪地谢恩,唯独落下一个贺齐布不知所措的跪在原地。司马懿拱手问道:「敢问陛下,这个贺齐布又当如何处置,也一并封侯吗?」曹睿轻笑一声:「诸位大魏亭侯都起身吧。」「贺齐布,你愿受朕的封侯之赏吗?」贺齐布今日的心态大起大落,已经接受不了更多的冲击了,连连叩首应道:「臣愿意,愿意为陛下效力!」曹睿微微点头:「那好,给这个贺齐布也一并封赏了吧。」「各自退下吧,各回营中准备一下,明日动兵前往代郡。自会有朝廷官员与你们沟通封侯的礼制之事。」一众胡人纷纷拜谢而退。……而另一边,云中郡故地的鲜卑王庭里,轲比能也见到了出使此处的钟毓和刘弃二人。锺毓这般年轻,又是初次出使,虽然态度端着但也和声和气,总算是与轲比能顺利的寒暄了一番。轲比能看了一眼诏书,就放在一旁的毛毡毯上,反倒是拿起盖了印鉴的诏书多看了几眼。「锺侍郎,」轲比能操着一口流利的并州口音问道:「洛阳的诏书如今都用纸张来做了吗?我也见过中原的纸,却从未见到过这般好的纸。」锺毓不卑不亢的答道:「这是太和二年,洛阳将作监改良过的左伯纸,自与旧时的纸张不同。」轲比能的声音浑厚但不浑浊,若细细听起来,与出身太原的枢密右监王昶倒是有几分相似。「纸张是不错,可这官印倒是怎麽回事,莫不是个假的?」刘弃被田豫点拨了一番,这种可能会吵起来的问题,自然要替锺毓顶上:「阁下莫不是在说笑?陛下诏书里说得明白,诏你率军前往代郡相见,到时再册封于你。」轲比能却也不恼,伸手从皮袍里摸出一枚同样大小的金印来,对着锺毓丶刘弃二人晃了一晃,微微摇头道:「汉人最重形制。先帝封我为附义王的时候,其上分明写着『亲魏附义王印』。如何这次的却只有『鲜卑单于』四个字了?」锺毓来时想了很多问题。脑补过与轲比能大义凛然的对峙,脑补过唇枪舌剑的交锋,却从未想到过轲比能会讨论什麽印鉴的形制。锺毓急中生智,笑着拱手说道:「阁下有所不知,如今大魏册封王爵都是这个形制,许是阁下与大魏隔绝太久了。」轲比能淡淡点头:「代郡吗?锺侍郎,贺齐布已经率三千人先去,我再率七千人可否?」锺毓愣在了原地,却怎麽也没想到过轲比能这麽好说话,仿佛与自己此前书中见到的丶别人处听到的使节遇险完全不同。见锺毓没有说话,刘弃拱手道:「七千人可以,共计一万轻骑。不知阁下愿何时启程?」轲比能道:「今日是十四日,轻骑纵横有四日足矣到代郡了。明日便出发吧!」「两位使者,且随我部下至一处宿下,明日同行。」锺毓丶刘弃告辞而去。入夜,两人宿在同一个帐篷之中,锺毓睡不着时轻声问道:「刘参军,今日轲比能为何如此恭顺,与我此前听说的状况截然不同?」刘弃叹息一声:「彼辈夷狄,若你真要打他,他们真的比谁都恭顺。还不是看在陛下中军到来才会如此。」「我久随田公军中,却从未见过轲比能如此形状!」(本章完) 第419章 白水谋划 阴馆处,田豫奉皇帝之命涤汰了鲜卑军中的老弱之辈,将步度根丶泄归泥丶素利三人的军队只剩下三千骑。三月十五日,大军开拔,朝着东北方向的代郡行去。十九日,曹睿还未赶到代县之时,蜀汉使者蒋琬急匆匆的从武昌赶回了白水。费禕听属下吏员禀报称蒋琬将至,早就在白水关关城南门外迎接。苦守了近两个时辰,方才等到了蒋琬的到来。「公琰兄舟马劳顿,着实辛苦。」费禕微微躬身一礼。「哎,都是为了国事,文伟这是做什麽?」蒋琬满脸的疲惫之态,可一双眸子却灼灼有神。「丞相可在府中,速带我去见丞相!」费禕盯着蒋琬的面孔看了几瞬,答道:「丞相当然在府中。不过公琰兄是否要先歇息一番?」「歇什麽歇,不歇了!」蒋琬抓着费禕的手腕:「走,文伟与我同去!」白水关城并不大,东西丶南北不过两里,步行即可前往,无需骑马。蒋琬道:「丞相此番出兵阳平关,该检验的成果都已检验成功了?」费禕点头:「后勤调度,扎营移营,阵型配合,皆演练了一番,都达到了丞相的标准。张合丶郭淮两面进逼,却始终不敢真正进攻。」蒋琬脸上疲惫所至的褶皱仿佛也舒缓了些:「那就好,那就好。丞相大才,你我此生恐怕都难以望其项背啊!」费禕道:「萧规曹随,哪有那麽多萧何般的人物呢?你我若能做个曹参,倒也足慰平生了。」「孙权可应下了?」蒋琬嗤笑道:「孙权不过一乱臣贼子,僭越之心早就难以遮掩了。」「虽说是要见丞相再说的,但当下与你说了也无妨。」蒋琬瞟了眼左右,压低声音道:「孙权大概是要在九月称帝!」费禕却没有随着蒋琬一同发笑,而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是福是祸!」费禕夙来心思凝重,赶不上蒋琬举重若轻。蒋琬拍了拍费禕的肩膀:「此事陛下与丞相自有计较,非你我所能决定的,做好分内之事就够了。」两人一边谈着,一边走进了相府之中。如今蜀汉行政丶军事大权全都集在白水相府之中,连带着相府参军成为了蜀汉一等一的重要之职。若能做相府的官,就没人愿做成都的官。这般景象,倒也和当年曹操的丞相府有七分相似。蒋琬也是丞相府的正经参军,只不过负责外事丶许久难得回相府一次,此番进城入相府,不知被多少人先后拦下寒暄。二月中旬蒋琬从武昌离开,用时一月就赶到了白水,一路上着实辛苦。诸葛亮从桌案后起身走到蒋琬身边,如同费禕般端详着蒋琬的面孔,感叹道:「国事繁复,辛苦公琰了。」蒋琬肃容以对,郑重其事的躬身行了一礼:「属下此番去武昌,总归是不辱使命。」「公琰且坐,与本相坐得近些。」诸葛亮道:「孙权是如何说的,陛下又是如何说的?」蒋琬简明扼要的将此番出使的经历陈述了一番,而后总结道:「孙权愿攻襄阳而非合肥,且欲要在九月称帝。」诸葛亮在听蒋琬讲述的过程中,始终眉头紧皱:「他欲攻襄阳吗?」蒋琬点了点头,解释道:「属下也与孙权宠臣胡综交流过许多。东吴攻合肥多次未下,加之三年前又在庐江皖城一带损兵折将。上至孙权丶下至诸将,都不愿再攻淮南。」诸葛亮叹道:「此前孙权攻淮南之事,大汉朝廷上下都以为是那曹休军略得当。前年在陇右作战,方知魏国中军和那曹睿不可小视。孙权不愿往攻淮南,本相也大概能理解他的心情。」诸葛亮顿了一顿,微微仰头有些感伤的说道:「曹孟德生得好儿孙!」蒋琬与费禕对视一眼,出言安慰道:「丞相莫忧,曹氏僭越乱党之徒,终究会有天罚降下,天命还是在大汉一边的。」诸葛亮道:「本相当然知晓。孙权的外孙在魏国封了王,东吴之人又是如何看待的?」蒋琬闻言犹豫了起来:「禀丞相,此事在属下看来颇为复杂,一时也不知如何与丞相解释……」诸葛亮道:「公琰但说无妨。」蒋琬抿嘴答道:「言及攻魏一事,孙权应承得十分痛快,就好似他本人与魏逆没有这个亲事一般。」「可属下从多处得知,每逢年节,孙权与曹睿二人都有书信互致丶礼物递送,有了一丝秦晋之感。」诸葛亮洞若观火,淡淡说道:「孙权本性就是两面三刀之人,对待军国事是这样,对待这件事也是这样。」「如本相所料不差,孙权对那曹睿的恭顺之态,恐是为了给孙氏留条后路罢了。」费禕坐在对面愤懑的出言说道:「天下哪有这麽多后路可言!孙权与魏逆婉转求善,可曹氏又怎会饶他!」诸葛亮感慨道:「孙权在摇摆,大汉也不能让他摇摆。他愿意攻襄阳就攻襄阳吧。」「公琰,你从成都前来,陛下对此事又有何言语?」虽然蜀汉朝中在处理政事上,素来习惯性的存在对刘禅本人意见的忽视,即使诸葛亮也是一般。但这种涉及助盟友孙权称帝的大事,还是不得不考虑刘禅的感受。蒋琬抬眼看向诸葛亮:「陛下倒没说什麽,只与属下说由丞相做主即可。」「但属下第二日启程从成都来白水之时,却听闻陛下在太庙里独自坐了一整夜。」诸葛亮双眼微微泛红,深吸一口气丶仰头看向上方,强行抑制住了眼眶里的泪意:「未能将先帝基业守住,是我之过也!」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蒋琬与费禕二人赶忙劝说,将诸葛亮安抚了下来。其实诸葛亮与蒋琬丶费禕二人,对当下的汉室,心中情感是截然不同的。诸葛亮在刘备困苦之时投效,殚精竭虑不敢停歇,经坎坷方有一方基业。而蒋琬丶费禕,更像是效忠汉室的传统士人一般。若要问他二人为何要忠于汉室,他们会回答这是人臣本分丶天理纲常,却远没有诸葛亮这般的深厚情谊。也难以苛求太多。诸葛亮心情平复了一番,接着说道:「孙权若要在九月称帝,到时少不得辛苦公琰再去武昌走一趟的。」蒋琬拱手:「属下遵命,这是属下本职,不敢言辛苦二字。」诸葛亮点头:「公琰丶文伟,眼下孙权之愿攻襄阳。你二人以为孙权何时进攻合适?」蒋琬率先言道:「丞相,当下已经临近三月下旬,若是与孙权预定,恐其各部兵力收到消息也已经五月了。」「属下以为,不若让孙权七月攻襄阳?」费禕在一旁出言说道:「公琰兄此言差矣。」「孙权若是笃定要九月称帝,七月进攻,又如何能在襄阳长久停留呢?若只攻襄阳一个月丶两个月,岂能攻得下襄阳大城?」诸葛亮接着费禕的话头说道:「文伟说得对,七月属实有些着急了。孙权称帝之心如此急切,恐怕不会允许这等干扰他的事情出现。」蒋琬辩解道:「丞相既然已经练兵有成,大汉自然是越早攻魏越好。」「自从在合肥被张文远冲了一次后,孙权哪一次亲冒矢石到前线坐镇了?要麽是吕子明丶要麽是陆伯言,如今恐怕要交给全琮之辈了。」诸葛亮沉吟许久,方才叹道:「罢了,你们二人皆有道理。大汉驻在白水的军队随时都可出征,反倒是要和孙权沟通妥当,看孙权的时间了。」「公琰遣人再去一趟武昌,这次就不要亲去了。」诸葛亮看向蒋琬:「遣人问一问孙权到底是怎麽想的,愿意什麽时候攻魏。」「若他定下时间,本相在白水与他同时北向进发。」蒋琬拱手道:「属下明白丞相之意了,定会择人前往。」「不过丞相,方才孙权欲要与大汉分割天下的事情属下已经禀报了,不知丞相有何论断?」诸葛亮道:「大汉目前需要的就是雍凉,得到雍凉之地,足矣让汉室再度兴复了。」「公琰与孙权说得很好。这种落于纸面上的分划,不过是在盟约里填数用的,如何能当真呢?若到了魏国败亡之时,到时真要各凭本事了。」「以大汉与孙权之间的仇恨,本相不会放过孙权的。」费禕叹了口气:「眼下还是要忍耐孙权一番,都是为了大汉。」诸葛亮肃容颔首:「为了大汉!」(本章完) 第420章 亲至之功 代郡位于雁门东北,乃是幽州最西边的一郡,素为幽州边地险要之地。当然,也是萧索丶人口希少的一郡。三月二十日,代郡郡治代县城外人声鼎沸,此处已经许久未驻扎过这麽多军队了。早就集结在此的两千幽州乌桓轻骑,与昨日到达此地的鲜卑轲比能部的七千轻骑,驻扎在代县城北。乌桓轻骑离代县近些,而轲比能所部却在城北八里之处,好似随时准备见势不对跑路的感觉。中午时分,一支步骑混杂的大军缓缓从西南雁门方向行来。三千乌桓轻骑在前,文钦的羽林左军又在其后。皇帝本部的万骑与田豫三千步卒丶贺齐布三千轻骑居中,剩馀步度根丶泄归泥丶素利三人领着的三千鲜卑轻骑丶与五部匈奴的三千轻骑最后。中军两万骑,外军三千步卒。加上鲜卑六千骑丶乌桓三千骑丶匈奴三千骑,共计三万五千步骑,队伍前后长达十馀里,缓缓填补上了代县东丶南两侧的大片平地旷野。皇帝与田豫尚未到来之时,代县主持大局之人是侍中裴潜,与田豫的司马何信。以何信的身份,还没到必须当面朝觐陛下的程度。对他来说,及时带着轲比能与馀下两名乌桓首领去见皇帝,才是最为重要的任务。秉着这样的想法,何信与锺毓二人出城往轲比能营中驰去。「见过何司马。」轲比能漫不经心的拱了拱手:「何司马来此这般匆忙,是陛下召见我吗?」未等何信答话,锺毓便先头一步出言抢答道:「阁下奉诏来此,自然是要见陛下的,请与我等二人同往。」轲比能点头:「使者所言有理。你二人且稍候片刻,我与随行之人准备一下。」说罢,轲比能抬手对军帐门口的卫士招手道:「带何参军与使者到旁边歇息。」「那好,我们就等一等阁下。」何信拱手辞别,与锺毓二人走了出去。两人刚走,轲比能帐篷另一处门内有三名鲜卑贵人走入。其中最年长的一名鲜卑贵人说道:「我还是有些担心。大王此次来代县,恐怕汉人皇帝会对大王不利!」另外两人也犹豫了起来,甚至还劝轲比能返回云中,躲开皇帝的军队。轲比能看向几人,眼中露出几丝无奈与忧愁混杂的意味。「贺连,你十年前在渔阳下定决心带着部族跟随我的时候,你是怎麽想的?」这名唤作贺连的年长鲜卑贵人微微发愣,答道:「鲜卑各部之中,唯独大王处事最为公平丶临战败少胜多。论人心论能力,各部之中都没有超过大王的。」「加之大王亲来我部中招抚,我又怎会不带着自己的几千落听从大王调遣呢?」轲比能点头:「贺连,你随了我十年,部落里草场丶放牧各类纠纷与争斗往往都由你来开解,你理应是我部中最晓事的。」「当年我至你部中,若你不率部归顺于我,那会是什麽结局?」贺连沉默片刻,从嘴里迸出几个字来:「会被大王诛杀。」轲比能又问:「我不来你部中,你会从我吗?」贺连摇头以对。轲比能双手摊开:「你十年前的处境是这般,我如今的处境又和你有什麽不同呢?」盘腿坐在一张巨大白色毛毡毯上的轲比能缓缓起身,右手握住了腰间宝刀镶嵌了各色宝石的刀柄,叹道:「这天下的事情都是一般道理,大魏皇帝的规矩,与我轲比能的规矩又能有多少不同呢?」「凡事最怕亲为,首领之人来与不来,完全是两个样子。」「若皇帝不来,我与田将军二人如何拉扯也是无妨。可如今大魏皇帝来了代郡,我这个鲜卑大人也是如你贺连一般,不得不见丶不得不从的。」贺连急切问道:「大王要走了吗?带上我们三人随行护卫!」轲比能面色平静异常:「你们三人在此处安住。若真有人要对我不利,多了你们三人又能如何呢?」……半个时辰后,城中太守府内,刚刚入城的曹睿正在与代郡太守韩冲丶侍中裴潜谈论边地风俗。就在几人说着话的时候,散骑侍郎锺毓从外走来进了堂中。看到锺毓前来,曹睿笑着指一指他:「韩卿且看,此人便是钟太傅家的长子,素随在朕身边培养的,日久之后也要外放一方。」韩冲年已五旬,面白微胖,笑呵呵的奉承了两句,又朝着进来的钟毓拱手致意。锺毓行了一礼:「禀陛下,轲比能已被何司马与臣一并带来了,正在外面候着。」曹睿似乎并不惊讶,朝着锺毓微微抬手:「先将司空丶满将军丶两名侍中召来,再宣轲比能进来吧。」「遵旨。」锺毓并不担心此行的功劳,方才皇帝对韩冲介绍自己的那几句话,分明如同介绍自己子侄辈一般。司马懿丶满宠丶徐庶丶卢毓片刻后一齐到来,算上裴潜丶韩冲两人,此处共有臣子六名。轲比能缓缓走入,在堂前一群全甲的精锐虎卫的注视下,一步一个脚印稳稳的走到了堂内。说罢,轲比能学着汉人的跪拜礼,行了个大礼:「罪臣轲比能拜见陛下,陛下万年!」堂中六名臣子,并无一人给轲比能露出一丝好脸色,唯独曹睿嘴角带了一丝笑意盯着轲比能。「你就是轲比能?朕素来听人说你生得雄壮丶武力卓群,今日见到你却发现你却没有那样魁梧。」轲比能跪地答道:「臣生于边地丶长于边地,不过是部落中的普通相貌,与雄壮这些实在不沾边。」曹睿微微颔首:「这倒也是。就像朕统御大魏,也不是靠着如万人敌一般的武力,靠的是制度与礼法。」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当下草原之上,唯有你一人还算是个英杰人物。平身,且入席吧,坐下再谈。」轲比能对皇帝这般礼遇万分意外,谢恩之后跪坐于地,动作标准的如同汉人一般,配上他的鲜卑打扮颇有违和之感。满宠几次欲要如上次面对贺齐布一般出言恐吓,却始终没有找到机会,投向皇帝发问的眼神,也被曹睿轻轻挥手止住了。曹睿笑了两声:「方才你说你是罪臣轲比能,你今日应诏孤身来此,朕大略已经明你心意。但你此前杀大魏官员丶袭扰边境的罪名,无论如何都是抹不掉的。」轲比能拱手应对:「陛下圣明,罪臣有自知之明。」曹睿点头:「罪过暂且记下不论。你今日奉诏而来,朕也不能不显天子气度。此番朕要征伐辽东,你在军中相随务要多立些功劳。」轲比能道:「臣此番来此,就是为了奉陛下旨意作战的。」曹睿道:「你也是一部首领,功过之事你心中有数。朕有几事要问你。」轲比能只觉这个皇帝分外好说话,拱手应道:「谨听陛下发问。」曹睿点头:「你的汉话是从何处学的?」轲比能答道:「臣是建安年中,随大儒太原王继学的。」司马懿突然插话问道:「王继?此人是太原王氏之人吗?」轲比能也没那麽紧张了:「王继出于太原王氏,十年之前就病殁了。王氏宗族甚广,王继也是个不得志之人,不然也不会出塞随我鲜卑了。」曹睿没在乎这点,继续问道:「朕再问你,你在鲜卑统领大部,最东去过哪里丶最西和最北都去过哪里?」轲比能从未料到过这种问题,愣是想了几瞬才组织好语言:「臣最东去过扶馀东边的挹娄国,最北去过北海,最西到过敦煌郡外。」曹睿淡淡问道:「挹娄就是东临大海的肃慎了?你可去过海边?」轲比能摇头答道:「臣未曾去过,挹娄国人民稀少,此地距离大海还有千里。」曹睿颔首,指着轲比能笑道:「诸卿且看,此人是有大志向的!朕最东不过去过寿春,最西去过陇右,他比朕走过的路程还远!」司马懿轻笑一声:「五十年前,檀石槐统领西部丶中部丶东部鲜卑,所辖地域南北七千里,东西一万四千里。」「按轲比能所说,能有檀石槐的七分志向了。」堂中尽皆发笑。纵然轲比能一生遇险无数,此刻也微微张嘴难以应对。陛下和魏国大臣们这是什麽套路,我去过的地方多了些,就是有大志向了?就像檀石槐了?「今日你应诏前来,朕也不能违了承诺。」曹睿点头道:「来人,唤刘中书来,朕要在此敕封轲比能为鲜卑单于!」轲比能心情既惶恐又紧张,看着刘放从外走入丶展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宣读诏书后又为自己戴上金冠,还将紫绶金印的『鲜卑单于』印放到了自己手里。云里雾里之中,轲比能迷迷糊糊的就领了诏书丶应了封赏丶拿了官印,达成了昔日檀石槐都没达到的人生高度。就在轲比能跪地谢恩之时,曹睿表情陡然转冷,对着一旁的满宠说道:「满将军,你和田将军对这位鲜卑单于说说此番出兵的要事。」「朕有些乏了,先去歇息片刻。」(本章完) 第421章 代县校阅 曹睿藉故带着臣子们离去后,满宠又遣人唤了田豫和贺齐布二人进来。田豫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当着几人与堂中全副甲胄的虎卫们,拱手问候道:「本将见过单于。」轲比能连忙起身,将这枚小小的单于金印塞入皮袍里,拱手应对:「见过田将军。」这两人在幽并边境较量了十馀年,今日竟成了可以当面拱手问候的同僚,属实是造化弄人。轲比能刚刚放下手来,田豫当即说道:「各部骑兵皆要遵守朝廷约束。单于,你部前后共有万骑,属实有些过多了。路途遥远军粮难支,现在需要精简一半。」一半,需要精简一半兵力?轲比能愈加困惑了。换句话说,今日他入了代县的太守府中,就没有一刻搞清过形势。满宠身长八尺丶体貌魁梧丶声如洪钟,整个身材几乎能将轲比能装进去。当着三人的面,满宠沉声道:「单于,我乃大魏前将军,于西阁执掌枢密院与天下军务,你可知晓?」如今都是太和四年了,洛阳朝中这麽重大的架构调整,轲比能也隐约听说过。满宠与田豫都是将军,两人将军的含金量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回禀将军,在下知晓。」轲比能拱手答道。「那便好,本将就开始调度了。」满宠伸手指向贺齐布:「贺齐布听令!」「属下在!」贺齐布高声回应道。轲比能这才猛然发现,自从女婿贺齐布入帐之后,只与自己点头示意,还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满宠道:「本将命你领本部三千轻骑丶与鲜卑单于的七千骑合为一处,从中选出五千弱兵返回部落之中。」「文将军会率本部助你。给你两日,此事可能办妥?」贺齐布脸颊微微抽动,还是没有忍住朝轲比能阴沉着的面孔看了一眼,再如触电一般的转头回来:「属下遵令,定会办妥!」轲比能此时已经发现,他自己彻底掉入汉人的圈套里了。以单于封赏诱自己率军来代郡,拉拢贺齐布以断自己臂助,精简军队以防自己反叛。若是有万骑,那还好说。虽然随在大魏军中,去留随心,皆在轲比能一念之间。如今只剩五千骑,又能掀起多少风浪呢?以贺齐布此人的狡诈,定会将忠于自己之人尽数留在军中,将那些趋炎附势之辈尽皆带走。贺齐布这麽一走,自家部落难道就要归贺齐布统辖了吗?轲比能再也无法忍耐,快步上前走到贺齐布的身边,急切说道:「满将军稍待,我部万骑皆愿为大魏效力,如何只留一半随在大军中?如何就要撤走了?」满宠冷冷答道:「单于刚刚领命,就不遵朝廷调遣了吗?」「匈奴丶鲜卑丶乌桓三部从征,匈奴只出了三千骑,乌桓一共出了五千骑。你们鲜卑人数更多,雁门丶太原出了三千骑,加上你的五千骑,共计有八千骑了。」田豫一旁劝解道:「单于,鲜卑此番出兵八千骑,与匈奴丶乌桓合计相当。兵力越多,能立下的功勋自然越大。」「满将军对你已是优待!」步度根这些人并不听我调遣!轲比能脑海中刚蹦出这句话来,却心头一紧,微微摇头再不辩解,当即拱手应下满宠调度,且再也不看贺齐布了。无论轲比能自己想从哪个方面来论,都没办法驳回安排。陛下刚刚封赏自己鲜卑单于的位子,紫绶金印明白在怀中揣着呢。若自己不从陛下调度,加上此前对大魏的侵扰,当场杀了都没人敢说什麽!若自己质问称步度根不归自己所领,如何能将八千人功劳算在自己身上。满宠当然也可以指着自己怀里的鲜卑单于金印,让自己去调度他们好了。步度根有可能会答应吗?毫无可能!与其在此与满宠丶田豫多费唇舌,还不如省些力气。贺齐布领了满宠的命令,出门去寻文钦去了,连看都不敢看轲比能一眼。轲比能面容平静的望着贺齐布的背影,半个字都没有说出口。满宠分划完了军务,冷峻的面孔反倒变得和善了起来,上前几步搭在了轲比能的肩膀上:「单于在草原上可会饮酒?今夜陛下大宴群臣,本将倒要讨教讨教单于的酒量!」汉人有句话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待此番出兵回返丶到了部族之中,再与贺齐布算一算总帐!轲比能也挤出一丝笑意来:「并州的美酒饮过许多,却不知满将军的美酒是从哪里来的?」「哈哈哈哈。」满宠豪迈的笑了几声:「你可知当今陛下籍贯何处?」轲比能眼珠转了一转:「天下谁不知晓?曹氏起于谯县!」满宠道:「我与你说,谯县有一口古井丶内有黄龙显现。今晚饮宴中的美酒,就是用这口井的井水酿制的九酿春酒……」……当晚,曹睿与军中众臣丶乌桓鲜卑匈奴各部首领共同饮宴。在宴席上对轲比能这个新任的鲜卑单于,礼仪待遇上都按王爵对待,与步度根这些人的亭侯区别开来。第三日清晨,贺齐布带着挑选出的五千『老弱』返回云中,代县城外也开始了校阅。没错,正是阅兵的意思。尚书台与枢密院都留在了邺城,此前在摩陂指挥校阅的枢密右监王昶不在,由西阁阁臣满宠亲自调度。来不及搭筑阅兵用的高台,满宠就以代县南门上的城墙作为阅兵台。皇帝丶随军而行的众臣,以及鲜卑乌桓匈奴各部首领悉数在城墙上观看。只有曹睿一人坐在了临时制好的椅子上,其馀人等都在后面排成横排站立。未时二刻已至,这是约定的校阅时间。满宠声音宏亮,拱手禀报导:「启禀陛下。各部已经准备完毕,请陛下下令校阅!」曹睿看向城下远处排列好的各处军阵,轻声说道:「准!」「遵旨!」满宠喊出了这两个字后,亲自挥动了手中红旗,金鼓声瞬间在城头不远处响起。此番阅兵是满宠总管,姜维也参与到了各部的调令与策划之中。姜维当下站在皇帝侧边,指着城南远近分布的各部介绍了起来。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禀陛下,最西一侧是文将军的羽林左骑……」曹睿挥手叫住了姜维,笑道:「朕自己的军队,还不用伯约和朕介绍,看旗帜就能分辨出来了。」姜维微微一顿,拱手道:「陛下请看城东,从东到西分别是匈奴丶乌桓丶鲜卑各部。其中乌桓分为两处,鲜卑亦是分为两处。」「按照满将军的策划,各部都会在陛下眼前行军而过,中军会演练骑兵阵势,乌桓丶匈奴丶鲜卑也会从每一处出一千骑演练。」曹睿点头:「朕知晓了。」姜维压低了一些声音:「满将军已经安排了下去,各部的箭矢都已经收缴,以免出现变故。」曹睿转头看向姜维笑道:「这些小事你们安排就好,总不至于让朕在城头上被人射到吧?」姜维没笑,而是肃容答道:「万万不会!」就在两人说话之时,文钦的羽林左军缓缓由西向东而行。各部军队都在城南一里之外,而文钦麾下的骑兵们就从这一里的宽度,全副武装的以行军阵列移动。先是经过中领军丶五校尉营,接下来就是经过鲜卑丶乌桓丶匈奴三部。四千轻骑居前,挎弓携箭,右手持着马刀向上举着,在金鼓声的指挥下有序通过。五千重骑居后。所谓重骑就是骑士身穿全甲,主战兵器换成了长矛丶弓箭也换成了易于击发的短弩,军容依旧严整。可以说在王昶和文钦的调理之下,羽林左军无愧大魏最精锐骑兵之首。轻骑经过之时,城墙上的胡人们倒是还算镇定,只不过目不转睛的盯着军阵。毕竟是轻骑嘛!虽然军容严整了些,自家部落的轻骑也是有一战之力的。重骑经过的时候,这些鲜卑丶乌桓丶匈奴各部的头人们都笑不出来了。他们能成为一部首领,没有一个人不是在马上长大的丶没有一个人不通晓骑兵。单单从阵势上来说,重甲骑兵能行军阵势如此整肃,就已经是这些胡人们难以想像的高度了。他们自家部落中冲锋和行军时乱糟糟的样子,他们自己又如何能不晓得呢?轲比能眯着眼睛,极为认真的在城头上盯着下方的大魏骑兵军阵,仿佛要将这幅景象认真刻录在脑海里一般接下来中领军营丶五校尉营的经过,几乎与羽林左军相仿。不同的是,中领军营都是重骑丶五校尉营都是轻骑。从骑兵形制上来说,倒是与中领军扈从皇帝丶五校尉营快速反应的职能对上了。一万八千骑兵经过,城下的马蹄声不绝于耳。但当五校尉营的轻骑刚刚行过之时,一股更为响亮丶更为急促的马蹄声从西边传来。好似大地也微微颤抖了起来。具装甲骑。两千具装甲骑,骑士身着明光铠,比重甲骑士的防御还要更胜一筹,战马也全身皆着马铠。若说方才通过的重骑让轲比能震惊感叹,具装甲骑的来到就让轲比能瞠目结舌了。天下竟有这般骑兵?(本章完) 第422章 政治表演 不仅轲比能一人被具装甲骑的气势所慑,其馀胡人尽皆如此。代县南侧的城楼之上,一众鲜卑丶乌桓丶匈奴首领排成一排,站在皇帝身后一丈远的位置,目睹了具装甲骑先从西向东行军,又变阵调头回返,提速冲阵的全过程。两千具装甲骑,按照百骑一阵的规模分成二十队纷纷驰过。掠过这些胡人军阵的时候,前排的胡人甚至被吓得略略退后丶压不住阵型来。具装甲骑驰过后,接下来就是鲜卑丶乌桓丶匈奴三族的军阵接受检阅。在鲜卑步度根部丶素利部以乱糟糟的阵势通过城南之后,曹睿略微瞧过一遍,变得意兴阑珊了起来,起身后侧脸看向满宠,平静说道:「满将军,此处观礼就由卿接着主持,朕先回去歇息了。」「遵旨。」满宠拱手道:「恭送陛下。」其馀一众官员与胡人首领们也纷纷行礼。满宠随在皇帝身边将近两年,对皇帝的脾性还是知晓三分的。今年年初在摩陂,五万中军已经大阅过一次。包括行军丶阵势等等的军事演练,皇帝已经尽数看过了一次。羽林左军丶中领军营丶五校尉营通过代县城下,皇帝还有兴趣坚持看一看。这些乱糟糟的胡人军阵,连满宠本人都觉得观赏价值不大。换句话说,这场校阅本就是给鲜卑丶乌桓丶匈奴这些胡人们准备的。陛下曾说,胡人畏威而不怀德,需以力迫之丶以势挟之,方能为大魏所用。看今日这些胡人头领们的脸色,也显然达到了这一目的。方才陛下看过步度根丶素利二人军阵后离开,这二人被众人盯着羞愧难当,连头都低的愈加低了。……校阅结束后,各部首领都从满宠这里领了绢帛赏赐,虽然这个赏赐拿的有些烫手。次日,代县城外合计三万九千步骑,奉大魏皇帝之令继续向东北出发行军。过当城丶涿鹿丶居庸三县,经过军都陉到达燕郡的昌平县。五百里路,十日而至。到达昌平之时,已是四月初了。太行山丶燕山两座雄伟延绵的山脉,在河北大地上将平原与塞外分隔开来。曹睿出军都陉到达昌平之时,明显感觉到两地的气候差异巨大。上谷郡的居庸还有寒意,昌平正午时的阳光已经能照的人微微流汗了。若认真分说起来,蓟县其实就是后世的首都所在之地。只不过在此魏初之时,虽是作为燕郡郡治,但和邺城丶洛阳这些大城是没法比的,就连陈留丶宛城这些稍次一级的城池都赶不上。但此刻的蓟县,却成为了大魏军队攻伐辽东的集结之地。皇帝带来三万九千步骑。河北的步卒不用到并州边地兜一个大圈子,早早到达蓟县夏侯献处。偏南些的魏郡丶广平郡的士卒刚刚到达,中山丶河间丶渤海丶范阳等郡的士卒都已经整训一个多月了。四月初三,昌平城的西门之外,幽州刺史刘晔丶安北将军夏侯献丶燕郡太守邓峻齐齐在此等候。大小吏员肃立路边两侧,还选了许多年轻百姓与孩童捧着饭食酒肉迎在最前。文钦作为前部先行到达,紧随其后的就是一万八千诸胡轻骑。将近三万骑的庞大队伍,绕过昌平径直前往蓟县东北设定的宿营地去了。皇帝的万骑与田豫三千步卒随在其后,朝着昌平城的方向走来。「臣等拜见陛下!」见皇帝御驾临近,刘晔丶夏侯献丶邓峻三人齐齐大礼参拜。曹睿下马走到刘晔身前,抬手将他先行扶起:「刘卿让朕好生想念,三年未见了!」刘晔本人也颇为感慨,被皇帝虚扶起身后,拱手答道:「臣奉旨出巡幽并之时,却未曾想在幽州待了将近三载。」曹睿笑着问道:「幽州水土人情,刘卿可尽数知晓了?」刘晔点头:「臣先往辽东复又返回,虽不敢称幽州每一处都走过,但无终丶卢龙塞丶平冈丶柳城这条卢龙道,和无终丶土垠丶阳乐丶碣石这条傍海道,臣都是走过了两遍以上的!」曹睿拍了拍刘晔的肩膀:「刘卿以智谋为朕所重,行事有度勤勉治政,实为方面良臣。」刘晔微微拱手:「臣如何当得起陛下如何夸赞?着实有愧。」曹睿道:「朕此番攻辽东,正要借刘卿智谋。」说罢,曹睿就在此处当着随行众臣的面,开口说道:「刘卿听旨!」刘晔在幽州履任三年,在知晓皇帝将至幽州伐辽东时,在心中已经有了许多猜测,可他从未料到皇帝的任命会来得这般快!与刘晔同时参拜的夏侯献丶邓峻二人还未来得及起身,刘晔就又一次跪下了。曹睿缓缓说道:「幽州刺史刘晔明谋善断丶治政有节,实为朕之股肱心腹丶国之乾材。着即加封为度辽将军,随朕大军同往辽东!」刘晔宦海沉浮了大半辈子,应对这种场合的经验再丰富不过了。他在皇帝将自己三年辛苦兑换为奖励的这一刻,半点都未迟疑,直接叩首高声应道:「臣刘晔谢陛下圣恩!」曹睿身后众人看向刘晔的目光,或是羡慕或是赞叹,并无一人表现出丝毫的不满。这也和汉魏之时的政治传统有关系。朝廷文臣升迁的路上,几乎都会做一任或几任外任官。其中最顶尖的职位,乃是内地各州的刺史,以及河内丶陈留丶南阳丶颍川这种大郡的太守。而刘晔所任的幽州刺史丶司马孚所任的凉州刺史,这种边郡『苦寒之地』履任反倒有一种立下『苦劳』的感觉。能在河南之地任官,又有几人愿在幽州呢?刘晔谢恩起身之后,曹睿又将一旁的夏侯献扶起:「朕的安北将军,在幽州一年半做得不错。此番随朕一同出征,辽东之事有你的用武之处!」夏侯献也行礼道:「臣在幽州为陛下训练军士,随时等待陛下召唤,定随陛下讨灭公孙逆党!」曹睿点头:「甚好!」在与燕郡太守邓峻浅谈了几句之后,刘晔站在一旁笑着挥手,四名衣着整齐丶儒生打扮的十岁左右的孩童,手中分别捧着炊具向前。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曹睿瞟了刘晔一眼,笑着问道:「刘卿这是给朕弄得哪出戏码?箪食壶浆?」刘晔拱手笑道:「《孟子》中说『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昌平百姓闻得陛下统大军而来,从而给陛下进献本地食饮。」曹睿微微颔首,走到了四名孩童面前:「麦饭丶肉汤丶菜羹……」走到最右一名孩童身边,曹睿从他手中托盘上的陶碗中拿起一物,啧啧称奇道:「这是板栗!」这名十岁孩童竟也不怯,朗声答道:「禀陛下,这是小民家里采的板栗。」曹睿也不见外,当众用手剥开一颗丶微微咬下一点尝了尝味道,笑道:「哦?是你家中所采?」「和朕说说,你叫什麽名字?可曾进学?」这名孩童向后退了半步,蹲下将托盘放在地上,而后跪拜行了一礼:「小民名叫忽图赤,去年春天开始在县中学堂进学。」曹睿听到这个不似汉人的名字,眉毛微微一挑:「平身吧。去年春天进学,那是进学一年了?在学堂学了什麽?」忽图赤起身后躬身一礼:「先生只教了《论语》一书,在学堂里让我们日日诵读,还未教别的。」「好啊,」曹睿继续问道:「《论语》此书甚好。忽图赤,朕且问你,你在学堂学到第几篇了?」忽图赤声音清脆答道:「小民学到颜渊第十二了。」曹睿轻笑一声:「那朕问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先生是如何教你们的?」忽图赤轻咬嘴唇思索了起来,其间还偷看了刘晔一眼,紧接着磕磕巴巴的说道:「君王要保护百姓,臣民要忠于君王。父亲要亲爱儿子,儿子要尊敬父亲。各人生来就有各人的位置,要以『礼』来约束自己。」曹睿明知这是刘晔为迎接自己丶操弄出的一场政治表演,仍然发自内心的赞叹起来。百姓箪食壶浆丶孩童学文教化丶胡人归化内附,三种要素被刘晔同时结合起来,呈到自己这位大魏皇帝的面前。无论从想像力还是政治上的敏感度来说,这都是曹睿这几年来仅见之事。这世界上总有些人天纵奇才,就连拍马屁这种事情都能拍到人心里去丶还令人丝毫起不来任何恶感。毫无疑问,刘晔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曹睿笑着拍了拍手:「刘卿用心了!与朕说说,这四名孩童都是什麽出身?」刘晔拱手应道:「陛下身前这名忽图赤,是丁零人。这边三名孩童,分别是汉人丶乌桓人丶鲜卑人。」「太和二年臣履任之后,以燕郡为汉丶胡杂居之地,开始兴办县学招纳孩童进行教化,学的都是忠君爱国之道。」「如陛下所见,这几名丁零丶乌桓丶鲜卑孩童,说汉话丶认汉字,都与汉人几乎无异。」曹睿点头道:「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刘卿这是善政中的善政,他们每人赏绢一匹。」「入城吧,朕远道而来乃是为了辽东军事,还需与诸卿共议一番。」(本章完) 第423章 意见分歧 曹睿与众臣一同骑马入城,刘晔的位次紧随在了司马懿与满宠的后面,尚在其他几名侍中之前。对于刘晔此人,曹睿历来的评价已经很透澈了,今日之举不过进一步加深了对他的认知。刘晔智谋过人,朝堂策略与临阵谋划总有惊鸿一瞥般的见解,是个治国献策的大才。但从性格上来说,刘晔的缺陷也很明显:谄媚丶邀宠。而这两个缺点又能总结成一个,那就是意图君王重视与专用于己,并且为此屡屡揣摩圣意。在这种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的时代,刘晔这种不唯名丶不唯亲丶只唯上的聪明人,正应该大用特用。身为皇帝,忠诚朴实的老实臣子要用,拼命追求『进步』的聪明臣子更要用。水清水浊不可偏废,总有他们各自适合的用处。天下事不是皇帝一人做得完的,权力当然要分给别人。给刘晔这种宠臣能臣,总比先帝时的鲍勋丶栈潜进言犯上之人要可爱多了。入了昌平城后,曹睿一刻未停,直接召众臣一同议事。满宠丶司马懿两名阁臣,徐庶丶裴潜丶卢毓三名侍中,度辽将军兼幽州刺史刘晔丶护乌桓将军田豫丶安北将军夏侯献,共计八人在此。剩下一名侍中辛毗,早已被曹睿下令留在了渔阳郡东南的要害之地泉州,统筹负责内河漕运与海船运粮和物资之事。早在征蜀之时就在长安负责粮草后勤的辛毗,也任劳任怨的接下了自己这一新职,并且丝毫没有怨言。辛毗忠谨尽心而又行事果决,最适合在后方为大军统筹。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种关键的工作职能可不是随便一个刺史就能替代的,曹睿当下还舍不得将辛毗外放。曹睿扫视一圈堂中众人,沉声说道:「朕年初从洛阳启程,经许昌丶邺城丶雁门丶代郡而至燕郡,诸多分派诸多谋划,皆是为了辽东一事。」「西阁,为诸卿陈说一番军略。」满宠闻言起身,朝着曹睿拱手一礼,而后转向众人朗声说道:「诸位,辽东一地自公孙度之时,历经公孙康丶公孙恭二人,如今被公孙渊篡领。」「其地偏远而民狭,公孙渊有妄图割据之志却无治理统辖之略。以枢密院总论,公孙渊不过是一个小一号的隗嚣罢了。」曹睿微微点头:「隗嚣之事诸卿都很熟悉了。此前汉光武之世,隗嚣据陇右而妄图割据称尊,终被汉光武率诸将所平。」满宠接着皇帝的话头说道:「隗嚣归顺光武反覆又叛,凭藉位置偏远屡次阻断光武大军。」「以汉光武征隗嚣之功过来论,应当以迅雷之威催破敌军,割其首级献于太庙,一次而竟全功,切不可反覆征战,被敌军以偏远之地消耗军资。」曹睿道:「西阁之言,朕深以为然。辽东郡距离洛阳四千里,朕年后从洛阳出发,行近百日方到燕郡。」「这麽远的路,朕来走一次也就够了。」说着说着,曹睿笑道:「诸卿没人想让朕再走一次远路吧?」众人尽皆发声大笑。司马懿拱手道:「陛下圣明,辽东公孙渊并无军略武略,篡居主位人神共愤,不识大略体统。」「他的死期到了。」曹睿也笑着应道:「我们君臣在昌平城里说着公孙渊如何如何,说不得他在襄平城里,还与辽东臣民说朕如何妄心呢。」「战略上要乐观,具体行军作战的战术,却是万万大意不得的。」满宠拱手应道:「陛下所言极是。臣请以军力丶道路丶后勤三个方面来论。」曹睿道:「满将军且说。」满宠朝门外招了招手,和逌与夏侯惠两人抬着一个随军带着的架子,上面挂着的一张长长的白色绢帛,其上勾勒出了从蓟县到辽东的广大地域。这种悬挂舆图讲解作战方略的模式,自从上次征蜀之时就开始普遍采用了,更是在枢密院中成了议论军略时的标准流程。和逌丶夏侯惠二人将架子安放好了之后,立在堂中墙角中并不动弹。满宠见皇帝没有赶他们二人出去的意思,向前两步走到舆图前解说道:「以道路而论,攻辽东的道路共有两条。」「其一为卢龙道。」「昔日武帝远征乌桓之时,走的就是卢龙道。由本地士人田畴作为向导,出卢龙塞向北丶经平冈而至柳城。」「其二为傍海道。」「傍海道临近海滨,河流沼泽纵横交错,往往因水大而难行。武帝征乌桓之时,就因七月大雨而未能成行,转而去走卢龙道。」曹睿点头:「卢龙道与傍海道各有优劣,诸卿大都是国家老臣了,这些旧事也应清楚。」「卢龙道从陆地而行,道路蜿蜒而又苦寒。武帝当年虽然走卢龙道大破乌桓,可因寒冷少粮减员颇多,甚至常常思之而后怕。」「傍海道临近海边,路途更近丶却易因水害而遇危险。」曹睿轻咳一声:「满将军先说吧,枢密院想走哪一条路?」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满宠拱手一礼:「臣与司空丶枢密院共论,应走傍海道!」曹睿抬眼看向满宠:「为何?」满宠道:「臣等以为王师远攻公孙渊,兵力丶战力皆强于敌,最需考虑的乃是粮草后勤。」「陛下从代郡来燕郡,随行大军共计步骑三万九千。此前枢密院依照陛下诏令,发冀州各郡徵兵汇集蓟县。方才夏侯将军已经与臣表明,蓟县可用军力有外军三千丶州郡兵一万四千人,共计一万七千步卒。」「大军共计五万六千,若从卢龙道走,翻山越岭水草难寻,届时粮草无以为继!如若走傍海道,粮草后勤可以有漕运丶海运船只为继,并不担忧后勤问题。」曹睿淡定问道:「所以你们都是从后勤来说的了?公孙渊兵力如何?」满宠道:「此等消息臣是从刘将军处得知。还请刘将军为陛下分说。」刘晔这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刘将军,起身朝着皇帝躬身一礼,又微微向满宠拱手致意:「禀陛下,臣此前与中领军毌丘仲恭通往辽东,曾经几乎策动公孙恭归顺,后因公孙渊囚叔反叛而作罢。」「公孙恭此人素来对大魏恭顺。以公孙恭之言,辽东公孙氏有兵三万,其中骑兵五千丶步卒两万五千。若临战事,臣预计还能再临时增兵二到三万。」曹睿问道:「都是公孙恭说的?」刘晔答道:「公孙恭只与臣说了彼时军力,而可增兵二到三万的说法,是臣因其百姓民力衡量得来。」曹睿微微颔首:「三万步骑,倒也是可以同朕比划一下了。」「诸卿都同意走傍海道吗?」刘晔还未坐下,当即脱口而出:「陛下,臣以为也当选一部从卢龙道行进!」皇帝与帐中群臣倒还没觉得如何,一旁的满宠却微微眯起了眼睛。方才军议开始之前,满宠就曾与刘晔通过气。刘晔为幽州刺史丶又是新任的度辽将军,满宠在将枢密院的安排分说一番后,刘晔当时尽皆表示赞同,并未提出任何其他意见。可当下,在陛下面前的军议中,刘晔却突然表示可以考虑卢龙道了。是他新想出来的,还是早就预谋丶而没有与自己分说?(本章完) 第424章 卢龙偏军 堂中一众臣子的目光都移到了刘晔的身上,而刘晔进言时的从容神态,竟好似从未离开过皇帝身边似的。曹睿伸手一指:「说说,刘卿是怎麽想的?」刘卿拱手道:「臣请到舆图前面讲说一番。」「准。」刘晔缓步上前,朝着满宠微微拱手:「方才听闻满将军之言,在下方有所悟。」皇帝就在身后,一众同僚都在看着,满宠心中不满也不好表现出来,微微一笑向侧边挪了两步,将位子留给了刘晔。刘晔指着卢龙道的路线说道:「禀陛下,从卢龙道向北而后向东,经平冈而后向东至柳城,再至昌黎。」「卢龙道总长八百里,轻骑十五日可至。」刘晔紧接着指向傍海道的路线:「若从土垠出发走傍海道,同样八百里可至宾徒。」曹睿打断了刘晔的话:「朕且问你,昌黎距离宾徒多远?」刘晔道:「一百二十里,且都在医巫闾山以西。」曹睿又问:「无论从昌黎或者宾徒向东,都是要翻过医巫闾山,到辽水以西的无虑城再进发了?」「正是。」刘晔神情笃定的点头道。还未等曹睿继续问,司马懿开口问出了曹睿想问的问题:「刘将军,我记得昌黎丶宾徒两地都位于榆水东岸,南北之间皆为平原并无阻隔。」「同样都是八百里,而且这两处城池还颇为相近,为何一定要兵分两路?」刘晔深吸一口气,看向众人:「诸位可知辽泽?」辽泽?满宠接话道:「刘将军在幽州日久自然知情。可枢密院总揽天下军事,辽泽这种辽东的天然屏障,枢密院又如何能不知晓呢?」「陛下请看,」满宠绕到舆图的另一侧,指着医巫闾山和辽水之间的广大地域说道:「所谓辽泽,乃是医巫闾山和辽水之间,各类沼泽丶河流丶湖泊混杂而成的一片大泽。」「泥沼难行,宽度约二百里,只能绕行极难穿行。」曹睿颔首:「所谓辽东天险,一为路远,二为辽泽了?」满宠继续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曹睿轻笑一声:「朕听明白你们两人的意思了。」「满将军是说,朝廷大军要沿着傍海道走八百里,再从无虑城南边越过辽泽,到达辽水边上的辽隧城。」「而刘卿是想从卢龙道从北绕过辽泽了?」曹睿看向刘晔:「刘卿想从北攻襄平丶还是想去高句丽?」所谓高句丽,可以指辽东再东的高句丽国,也可以指玄菟郡故地的高句丽县。高句丽城的名字来源于高句丽部族,并不归属于他们。刘晔拱手一礼:「陛下明鉴万里,臣就是想派兵前往玄菟郡高句丽城!」「以辽东地理而论,公孙渊大军必然据守辽水畔的辽隧丶襄平一带,正如守徐丶扬必守合肥一般,绕是绕不过去的。」「而臣所说的这支奇兵,正可绕道公孙渊大军东北侵扰后方,还可以联络高句丽国共同出兵!」满宠皱眉道:「公孙氏在辽东已经三代,早在公孙度的时候,高句丽国就被公孙氏慑服。」「彼辈边远夷类不识王化,如何能应大魏召唤从攻?」刘晔淡定答道:「陛下,臣当真去过玄菟郡,当时还遣公孙恭手下给高句丽王送过信。」「去年年底,臣曾遣人绕道玄菟之北给高句丽王优位居送过信。就在上月月底,春日稍暖之后,臣得到了优位居的回信!」司马懿眼睛一亮:「刘将军是说高句丽愿随大魏同征公孙氏?」「正是!」刘晔点头应对:「公孙氏威压辽东多久,高句丽丶扶馀这些部族就厌弃了公孙氏多久。以力迫之而无仁心教化之道,虽蛮夷亦不能归心。」「优位居说得清楚,如大魏能出兵到玄菟郡,优位居自然会起兵响应!」司马懿微微点头,再不多言。方才满宠提出要走傍海道的时候,刘晔跳出来说要分兵,当时司马懿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满宠军略意见,并非他一人的意见。从后勤来论,冀州各郡疏通漕渠北上运粮,又从青州大肆徵发海船,这些都是傍海道行军保障后勤的重要举措。从物资准备来论,雨具丶工具丶药品丶舟船丶铁锁丶绳索……从河北各地徵调的各类物资,几乎都是为了在傍海道应对雨水河流做的准备。换句话说,从傍海道进军,乃是枢密院丶尚书台丶以及河北各地官员的心血凝聚。准备了半年多,哪能是说换就换的?除非皇帝本人下旨明言反对,走傍海道已成定势,再难更改。而刘晔提出走卢龙道的军略,很明显凝结了他本人在幽州三年的心血。在昌平城外迎接陛下之时,刘晔称他本人走过两遍卢龙道丶两遍傍海道,在他提出分兵卢龙道这一刻,可信程度直接位居所有人之上。倘若有人质疑,刘晔甚至可以直接出言质问:你走过傍海道吗?你走过卢龙道吗?我走过,而且各走过两遍!没人能抵挡住这种质问。曹睿坐在堂中尊位之上,轻叹了一声:「高句丽虽对公孙氏不满,可还是要见到大魏军队后才肯出兵。」「别的不说,就说朕知道的这些事情来看,高句丽被公孙氏反覆拉扯,丧师失地损兵折将。大魏军队真到玄菟,就算高句丽不来,也定不会给公孙渊当狗的。」「朕信刘卿之言。」刘晔抓住满宠丶司马懿都没说话的空档,当即转身朝着皇帝拜了一拜:「陛下以臣为度辽将军,臣这三年在幽州熟知地理人情,愿为陛下领一偏师从卢龙道而行,从辽泽以北攻略玄菟,为大军侧翼援护!」刘晔情真意切丶声音激昂,可曹睿却淡定了许多。轻轻点头之后,曹睿看向堂中众人:「西阁丶东阁,你们二人怎麽说?」「可以分一偏师出来吗?」在这些重臣面前,皇帝夙来不掩饰自己的倾向与想法,在国家大事上几乎没有什麽沟通成本。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如今皇帝并未说不可,只是问二人可行与否,那就明摆着是同意了。领悟到这一点后,满宠当即拱手应道:「禀陛下,臣以为此事可行!当选轻骑从卢龙道行军,约定日期而后进发!」司马懿也拱手道:「臣附议。」曹睿又环视一圈堂中众人:「诸卿有何言语?若有的话还当速说。」几名侍中都表示没有意见,夏侯献与刘晔相处日久,自然也是同意的。唯有护乌桓将军田豫拱手说道:「禀陛下,臣有一言。」「田将军说来!」曹睿伸手一指。田豫拱手道:「陛下,卢龙塞以北诸地,包括柳城丶昌黎等处,都是乌桓各部所居旧地。建安时武帝在柳城击破的就是乌桓人,而非鲜卑。」「在朝廷此番徵发的乌桓丶鲜卑丶匈奴三部之中,乌桓素来最恭丶应徵最多丶也最依赖大魏。」「臣以为若选轻骑从北道而从,当选乌桓轻骑前往,而非鲜卑与匈奴。」曹睿点头:「田将军此言合理。」说罢,曹睿看向刘晔:「刘卿主动向朕领兵请战,你愿领多少骑兵走卢龙道?」刘晔拱手道:「请陛下与臣三千中军轻骑丶五千乌桓轻骑即可!臣并不需重骑与步卒。」曹睿又问:「八千轻骑从卢龙塞出发,刘卿几日可至玄菟郡高句丽城?」刘晔道:「卢龙道十五日,再至玄菟郡十五日。臣三十日可从卢龙塞至高句丽城下!」曹睿淡定说道:「三十日吗?你到了高句丽城后会如何做?」刘晔愈加激动了起来:「一则袭扰公孙渊侧翼,二则联络高句丽出兵。」「臣只愿为陛下做好这两件事情!」「朕准了。」曹睿轻轻颔首:「三十日不够,朕再给你宽限十日。四十日至玄菟,刘卿可以做到吗?」「可以!」刘晔斩钉截铁的答道。曹睿抬眼扫视堂中众臣:「诸卿还有异议吗?」司马懿抢先答道:「臣谨遵陛下旨意。」满宠等人也随之出言附和。曹睿双手放在桌案上,朗声说道:「度辽将军刘晔听旨!」刘晔当即跪地大礼参拜:「臣刘晔听旨!」曹睿道:「朕命你督中军屯骑校尉曹肇部丶步兵校尉段昭部丶越骑校尉甄像部,及乌桓各部轻骑五千。共计八千轻骑,另日从卢龙道北行!」「辽泽广大分隔南北,朕并不与你什麽明确指令,只令你相机行事。」「刘卿,」曹睿盯着刘晔的双眼:「刘卿在朕身边为侍中一年,为使节丶为刺史共计三年。四年资历在前,望刘卿为朕丶为大魏再立新功。」「朕素来是个大方天子,能得什麽封赏丶能得多少朕心,就看卿如何行事了。」刘晔叩首道:「臣刘晔接旨!定为陛下丶为大魏尽心竭力,早日诛除篡居辽东的公孙诸丑,以报陛下浩荡圣恩!」曹睿挥了挥手:「平身吧。」「朕到昌平不是来玩乐丶也不是来看戏的。光阴珍贵,需及时努力。」曹睿看向臣子们:「诸卿,明日一早动身前往蓟县,三日后大军开往右北平土垠,刘晔所部开往卢龙塞!」众人齐齐行礼应下。(本章完) 第425章 後方意外 大军四月五日行至蓟县,曹睿匆匆接见并校阅了一番停在此处的一万七千步卒。四月七日,继续出发东行,四月十七日下午方才到达右北平郡的土垠城。临近傍晚,二十馀骑匆匆从西南方向到了土垠城外。此时已经算是战时,任何进入城内的军队或者臣子,都必须得到中领军毌丘俭丶侍中徐庶丶前将军满宠这三人之一的允许。负责城池防守的毌丘俭惊讶的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物:「辛公不是在泉州吗?如何轻身来了土垠城?」辛毗翻身下马,凑到毌丘俭的耳边说道:「仲恭,我领后勤监督之事本不该来此。但眼下有一紧要之事需急禀陛下。」「速带我去,莫要被他人看见行踪!」毌丘俭心头警钟大作,本能的压低声音问道:「何事如此之急?辛公竟然这般急切?」辛毗小声道:「洛阳与关西两件事情。我不能多言,该仲恭知道之时丶仲恭自会知道!」毌丘俭应道:「辛公随我马后,其馀人等留在此处等候。」「善!还请速行!」辛毗点头。毌丘俭再不多言,翻身上马,将辛毗直直领入了皇帝所居的右北平太守府内。曹睿正在与满宠丶司马懿二人共用晚膳,看到毌丘俭从堂外直直的领着辛毗进来,惊讶的放下了手中的木箸。辛毗这时候应该在泉州统筹后勤物资的,如何到了土垠来?定是有什麽要事,非辛毗本人来此不能阐明的要事!可从毌丘俭的角度看来,皇帝倒像是在热情迎接辛毗一般。「是辛卿啊!」曹睿放下木箸,起身后笑着说道:「朕与辛卿半年未见,莫非辛卿对朕思念,要亲身来见了吗?」辛毗躬身一礼:「臣侍中辛毗拜见陛下!」直起腰来后,辛毗左右看了眼司马懿与满宠,而后直言道:「臣从泉州来此,有两件要事要禀报陛下。」曹睿都起身了,司马懿丶满宠二人也同时起身朝辛毗拱手示意。曹睿笑道:「已经入夜,天大的事情又能如何?辛卿可曾用过晚饭?」辛毗绷着脸,摇头道:「未曾用过,臣骑马三日急行四百里至此。」「来人!」曹睿朝着门口侍立着的虎卫招呼道:「让人为辛侍中增宴一份!」虎卫出门去寻军中太官,辛毗拱手欲言,脑子里却想着陛下方才说法,忍住不言。曹睿问了几件后勤调度之事,辛毗也一一作答。不多时虎卫将饭菜带上,辛毗谢恩后也不顾形状,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全程未发一言。曹睿也只与司马懿丶满宠丶毌丘俭三人闲聊,并未发问。辛毗从泉州来土垠,路上奔波三日,疲惫饥饿乃是常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辛毗咽下了最后一口饭食,又用热汤漱了漱口,将手中端着的陶碗放下,抹了抹嘴,而后起身走到了堂中。见辛毗已经用过了餐,曹睿脸上的笑意随着辛毗走出的脚步,渐渐收敛不见。「辛卿,到底出了何事?」曹睿并没有半点躲着满宠丶司马懿丶毌丘俭三人的意思。无论何等军国大事,皇帝也总是要与人谈论谋画的,哪能一个人担下全部呢?辛毗拱手一礼,肃容说道:「禀陛下,自二月下旬,关中丶河东三十日不雨。三月二十一日,钟太傅薨于洛阳。」曹睿闻言倒吸了口冷气。关中丶河东不下雨,锺繇薨逝,这两个坏消息还真说不好孰重孰轻。在农业社会,风调雨顺是国家治理的最大前提,超出一切的前提。历来大魏在关西征战,仰仗的就是河东丶平阳两郡提供的粮草后勤。当年曹操将杜畿放在河东太守的位子十馀年,就是为了让素有执政才能的杜畿保障后勤。关中丶河东三十日不雨,基本代表着今年关西的粮草收成受到极大影响,军粮供给说不定都会困难。再加上两年前又归化了这麽多羌人……而当下冀州的粮食都向北供给大军征伐辽东所用,无力向河南各郡支援,粮草又是天下军事的根本。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着实有些让曹睿难为。而另一则消息,八旬老臣太傅锺繇的薨逝,对朝廷的影响也是极大的。大魏三公为太尉华歆丶司徒陈群丶司空司马懿,而锺繇的太傅可以算得上属于『上公』之列了。按理来说,锺繇去世,皇帝本人最好也是要亲往祭奠的。更别说,锺繇作为出身颍川的年高老臣,一直以他坚定支持皇帝的态度,震慑朝中更年轻些的士人们。陈群丶司马懿……这些都算是锺繇的晚辈。曹睿即位之后的第一次走访,就是前往锺繇家中赠玉。锺繇去世之后,天下士人又会如何呢?两件大事直愣愣的砸到了曹睿面前,让曹睿一时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司马懿素有急智,见到皇帝愣在原地丶并不言语,当即拱手高声说道:「陛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现在退军,非但士气溃散,乌桓丶鲜卑丶匈奴各部也恐生异心!恐怕公孙渊就真在辽东割据成了。」满宠听闻司马懿所言,也毫不犹豫的接话说道:「臣附议!此番征辽东不过动用两万中军骑兵,于天下军事并无大碍,万万不可撤兵!」曹睿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看束手沉默站在堂中的辛毗,静静的挥手示意几人坐下。紧接着又是沉默不语。司马懿可以谋划丶满宠可以建议,可是天下之事说到底,都是要由自己这个大魏皇帝来决定的。关中丶河东大旱,今年关西缺粮已成定局。蜀汉在太和三年北侵两次,按照这种频率,太和四年恐怕也是不会消停的。而进攻辽东,就算公孙渊本人一击即溃,再回到洛阳恐怕也要年底或者明年年初了。如果荆州再出事呢?扬州再出事呢?撤军,当然是最稳妥的解决办法。可司马懿方才话中提到的诸事,也并非空穴来风!不论英雄豪杰或者街头混混,人能聚众成事,靠的就是别人听你信你。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作为政治实体的国家,同样也面临着取信于人的问题。皇帝都巡边幽并了,军队校阅过了,甚至都到了辽西郡的边上了。这时候你说不打了,为了朝中安危回军,谁会相信?草原上的胡人们是真会叛乱离心的。如果公孙渊听闻此事,不仅气焰会进一步嚣张起来,内部的凝聚力也会再度提高,甚至某种程度上还会增加一些法理性。若不能决,不如抽刀砍向乱麻,直指事情本源!曹睿再不犹豫,沉声说道:「朕来幽州就是为了攻伐辽东的,岂能半途而废丶遗祸于将来!」「若今年关中丶河东因旱情收成大减,朝廷应该如何应对?」司马懿轻咳一声:「禀陛下,臣以为这不仅是粮草上的事情,更是一些制度上的问题。」曹睿道:「司空说来!」司马懿拱手:「即便关中大旱,三十日不雨水量锐减,总也不至于关中诸水都断流了的。」「依旧会有些产量。」「加上往年存粮,河南再稍微接济一些,整个关西的粮草应是能捱过去的。」曹睿皱眉道:「与制度有什麽干系?」司马懿道:「关西一共雍丶凉丶秦丶益四州。」「张合在武都之粮丶郭淮在汉中之粮,素来都是由关中供应的。若关中乏粮,或可改为从陇右调集。」「凉州路远无以供应,但本地之粮换成牲畜,倒也能接济一下陇右。」「而且关中军队丶屯田丶羌人屯田众多,大将军府丶雍州刺史互不统属,军民难以协调之下,粮食供应将最为艰难。」曹睿眨了眨眼,问道:「按照司空的意思,朝廷应该将关西粮草之事,选一个官署或者主体统管起来?」「征粮丶配给丶调度,皆由一处负责?」满宠在一旁插话道:「陛下,此事只能由驻在陈仓的大将军府来为!」曹睿并不迟疑:「仲恭,来为朕拟诏!」毌丘俭难得捡起了这个许久未做的工作,熟门熟路的找到笔墨纸砚,开始准备动笔。曹睿沉声道:「诏大将军府统管关西四州粮草之事,各州刺史需鼎力协助,不得以任何方式推诿延误!」说罢,曹睿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来,紧接着补上一句:「诏大将军府参军邓士载为关西四州督粮御史,协助大将军统管粮草之事!」司马懿拱手说道:「陛下圣明!关西虽然大旱,调度从一,虽会过些苦日子,但忍一忍总会熬过去的。」曹睿点头:「关西事做了分派,钟太傅薨逝朕当然也要表态。」「如故司徒王景兴之例,诏散骑侍郎锺毓为天子使者,回返洛阳吊喑。命洛阳公卿大臣一齐为钟太傅发丧,不得缺少一人。」「朕在土垠停留三日,素服为钟太傅遥设祭奠!」堂中众人纷纷躬身行礼应下。曹睿看向毌丘俭,沉默几瞬后开口说道:「诏夏侯太初来幽州随军,增补为散骑侍郎!」(本章完) 新年快乐(今日请假无更) 年末岁尾,李一振祝各位书友新春快乐,阖家欢乐!今日本想挣扎一下,但除夕这天家事繁多无力更新,只好说声抱歉,初八之后再行补上。去岁烽烟尽,今朝鼓角新。朔风解甲胄,寒雪洗征尘。君是邺城客,来观玄菟云。阵图连星斗,旗影动麒麟。襄平城头月,犹照洛宫春。(本章完) 第426章 皇帝之心 皇帝驻跸之处即为行在,即使是夜间,也有一个相当庞大的官僚集团可以运作,满足各项政令的通行无误。太守府正堂中的烛光亮如白昼。在皇帝做下分派丶与中书令刘放和两位阁臣商讨诏书细节的时候,辛毗独自一人默默的坐于桌案之后,仿佛一名旁观的看客一般。的确,他将关中丶洛阳两事告知皇帝后,就已经完成了一名臣子应尽的本份。在刘放手捧盖过了皇帝玺印的诏书离去后,辛毗起身拱手言道:「禀陛下,后方粮草漕运事务繁多,臣请明日凌晨轻骑返回泉州。」曹睿轻叹一声,起身缓步走到了辛毗席前离三尺的距离,看着辛毗的双眼说道:「辛侍中此行辛苦,朕心中甚为感念。后方再多事务,也不差这半日一日的。」「明日上午,朕在此处为钟太傅遥设祭祀。祭礼之后,辛卿与锺毓一同南下吧。」辛毗长施一礼应下,并未多言。黄初与太和年间以来,大魏的政治活动都高度围绕皇帝本人。作为一切政治的根本核心,洛阳朝中公卿贵族之间的私下言语,关于皇帝的讨论是躲不开的话题。加之皇帝曾公开宣布不因臣子言语获罪,校事也再没有建安年间的窥探百官的恶劣记录,这种讨论更成为了常态。谁私下宴饮之时,不朝着北宫的方向拱手称一声圣君?谈几句国势昌隆?在洛中普遍的评价中,皇帝与臣子之间相处的模式,可以分为明显不同的几个种类。如曹真丶陈群等人,资历丶能力皆为上等之选,高官厚禄丶委以一方镇守重任。如刘晔丶陈矫丶黄权等人,侍于皇帝身侧得到信任,而后外放为州郡之任,负责一州政事治理。在这两类之外,还有一类长居于陛下身侧丶更得圣心丶股肱心腹一般的人物,说的就是司马懿丶董昭丶辛毗这类了。没错,此时的洛中风评,是将辛毗与司马懿类比到一起的。对于这类臣子来说,长居陛下身侧就已经是得到圣意的证明。辛毗两番统管大军后勤,更是证明了这一点。辛毗三日疾驰四百里,为的就是皇帝口中的『感念』二字。此时已亲耳听到皇帝认可,又怎会追求其他呢?……对于曹睿来说,两起突发事件只是治国理政过程中的些许波澜。而对于故太傅锺繇的儿子锺毓锺稚叔,年迈父亲的薨逝更是一种人生的重大打击。昨晚被皇帝亲自召见时,锺毓就已经哭过了一场。一夜沉默未眠,第二日又顶着黑眼圈身着孝服,束手低头立在锺繇灵位侧边,等待着祭礼的完成。在看到皇帝身着素服丶领着行在众臣一同躬身行礼后,锺毓的泪水更是止不住的倾泻而出。安静的灵堂中,锺毓的哭声从一开始的呜咽慢慢转为嚎哭,在面积不大的堂中显得愈发震耳和哀伤。站在曹睿身后的臣子们,不知是出于缅怀钟繇的真意,又或是应景的表演,此时也传来不住的叹息和哀泣声。曹睿长叹一声:「稚叔,过来离朕近些。」年仅十八岁的钟毓抬起头止住了哭泣,双眼红肿着茫然走到了皇帝身边。曹睿将腰间挂着的龙纹玉牌从容解下,低头看了看玉牌上流转着的光泽,将它塞到了锺毓的手里。「陛下,这是……?」锺毓一时不解,轻声问道。曹睿叹道:「还记得朕初继位之时,曾亲去钟太傅府邸拜访。钟太傅曾给先帝赠玉,朕当时又将玉赠给了你。一晃四年过去,物是人非丶时移境迁。朕昨夜思及钟太傅点滴,更是哀伤不止。」「稚叔,」曹睿右手按在了锺毓的肩膀上:「钟太傅年高德劭,八旬薨逝已享高寿,无需过度哀伤了。」「玉乃君子之器。朕前番赠玉,实乃物归原主。今日又赠玉于你,是望你成个如玉一般的君子。」「你随在朕身边四年,如今朕一时又难以回返洛阳。」曹睿看向锺毓:「今日朕就在此地为你做主,让你袭封钟太傅定陵侯之爵位,封邑一千八百户可好?」曹睿对锺毓殷殷教诲之时,身后臣子们都纷纷盯着二人。这可是难得的景象。锺毓随在皇帝身侧四年,众人只将其比作寻常散骑一般,却从不知晓他如此得到陛下看重,竟如同自家子侄一般。以锺毓为使者返回洛阳,这是与前任侍中王肃一般的待遇。陛下在洛中每每以王肃学说重于郑玄学说,天下皆知。又是赠玉丶又是钦定继承爵位,都是破了惯例的开恩之举。此前皇帝还为锺毓的母亲单独在洛中赐了宅院。皇帝对锺氏丶对锺毓竟然关怀如此吗?锺毓哭得更厉害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跪地叩首:「臣谢陛下赐,也谢陛下对我锺氏的恩典。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恩准。」曹睿点头:「说来。」锺毓跪地请求道:「臣先父八旬薨逝,家中唯有臣与臣弟二人。臣弟年幼丧父,恳请陛下怜悯,分臣先父封邑给臣弟一些。」锺会?曹睿先是一愣,而后转头看向身后的司马懿等人:「此事可有先例吗?」司马懿拱手答道:「此事确有先例。黄初年间先帝封钟太傅为侯时,就曾分其封邑给钟太傅之弟锺演。」曹睿点头:「家风如此,朕也成全这一美事。稚叔,你愿分多少?」锺毓拜道:「臣恳请陛下均分。」曹睿盯着锺毓的面孔看了几瞬:「稚叔你可知道,有时年轻而身居高位丶无功而受封赏,并非一件好事。」「朕就封锺会为列侯,封邑百户。你这个为长子丶长兄的,可要善加抚育,莫要让亲弟走上了歧路。」锺毓虽不明白皇帝之意,但自家弟弟也封了爵位,自己回到洛阳后也可以告慰先父之灵了,自是领下不表。司马懿看着锺毓哭泣的面容,心中竟也感叹了起来。他所感叹的不是皇帝念旧丶也不是皇帝对锺毓如此之好,而是感慨且不知道皇帝为何对锺氏如此眷顾。而曹睿本人的想法并不复杂。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锺繇有功,其子当继承其爵。至于锺毓本人,乃是皇帝顾恋旧臣丶拔擢亲信的常态。皇帝的本职工作就是分权与赏赐,为何就不能恩荫自己亲信呢?……曹睿本想从土垠城即刻出发,却因为锺繇之事停了三日以全礼数。不过这三日里也没闲着,行在众臣进一步熟悉和盘点军力,并且与众将磨合行军与指挥计划。满宠甚至别出心裁的提议在土垠城北誓师,曹睿无事可做,自然也没拒绝。土垠城乃是右北平郡的郡治所在,而右北平自汉初时起,就是中原王朝对塞外胡人用兵的关键之地,飞将军李广就曾常驻于此。满宠亲自出城寻访,发现在城北三里的旷野之上,竟还残留着一个不知何朝何代的夯土高台。满宠当即命人将其修葺,并将此作为誓师之处。返回城中后细细询问才知,这个夯土台竟是当年武帝曹操讨伐乌桓之时,祭天所在的场所。满宠将此事禀报皇帝,曹睿并不忌讳,当即点头应下。四月二十一日,清晨。天光将亮未亮之时,北方的燕山山脉如同一只在长夜中盘踞的巨龙,山势余脉在土垠城北骤然收束,嶙峋山岩如断戟般直刺苍穹。城北的夯土高台犹如一只巨兽脊骨破土而出,台下各部军卒渐渐从土垠城周围各处汇集而来,到了昨日约定好的地点集结成一个个巨大的方阵。风声丶金鼓声丶呼号声,将高台以南的空地悉数填满。曹睿却早早到了台上,独自一人立在并不寒冷的北风之中,趁着初亮的日光看着忙碌的军阵,听着台上旗帜在朔风中猎猎作响。许久之后,高台再低一层之处,满宠拱手请示道:「禀陛下,各部已经集结完毕,是否可以开始誓师之礼?」「准。」曹睿口中轻吐出一个字来。曹睿无需武力卓群,自有大魏千军万马为皇前驱。曹睿也无需高声呐喊,自有金鼓号角响彻四野,让每一个军卒耳中听到。台下最西处,是刘晔所部的三千中军轻骑丶五千乌桓轻骑。刘晔以东,是毌丘俭所领中领军营的五千重骑。再东,则是鲜卑轻骑丶匈奴轻骑丶各部步卒混杂而成的庞大军阵。而最东之处,就是文钦的羽林左军,也是曹睿此行出征的最大依仗。建安十二年,曹操出卢龙塞攻伐柳城乌桓之时,就是从土垠出发北行。曹操出兵祭天时所用的青铜鼎,也被满宠派人从城中找了出来。鼎中青烟不断向空中飘升之时,北风渐渐转为了西风,带着袅袅青烟向东面辽东的方向吹去。这已经算是些许异象了。誓师之礼以祭天开始,而后就是宣读出征檄文。「陛下,」侍中徐庶神情整肃的手捧一卷明黄色的绢帛,走到高台上第二级的位置,轻轻将其递到了皇帝手上。曹睿伸手接过,向东面辽东的方向瞥了一眼,复又将其递还到了徐庶手中。这篇檄文正是曹睿本人所拟,当下正是侍中徐庶宣读之时。(本章完) 第427章 誓师出征 「大魏皇帝告六军将士!」曹睿知晓士卒们并不会听到此篇檄文,但他们的将军丶他们的首领可以听到,大魏的臣子们可以听到,上天可以听到,史书可以听到。徐庶朗声诵读道:「朕闻天道昭昭,逆顺有常。公孙渊者,辽东枭獍也。昔其祖度,趁汉室陵迟,窃据边陲;其父康,伪受印绶,阴蓄豺心。至渊竖子,囚叔夺位,屠戮臣民,此禽兽弗为之事,竟敢施于华夏!」「朕观辽东舆图,汉四郡故地也。汉武置玄菟以镇东夷,设乐浪而抚边民,使之久为华夏之地。今公孙氏据之三世,使冠带之地沦为腥膻,诗书之民堕作囚隶。每念及此,朕心如沸鼎。」「昔武皇帝旌麾北指,柳城授首;文皇帝黄钺东指,襄平震怖。今朕承累世之威,秉昊天之意,亲率虎贲六万,讨贼平逆。」「朕与六军约定:斩将搴旗者,赏不逾刻;逡巡畏战者,诛不过辰。当使天下知晓:魏甲所向,冰河开塞;大纛所指,峻山移位。」「各砺戈矛,共讨逆贼!」徐庶诵读之时,天空中不知为何出现了几只大鹰,竟绕着高台上的黑红色的大魏旗帜盘旋了数圈。曹睿全身着金甲,迎着朝阳拔出腰间长剑,斜斜指向东面辽东的方向。日光仿佛一层薄幕笼在了曹睿身上,夺目之状让人不敢直视。徐庶诵罢转身向北,朝着皇帝的方向拜倒。其馀司马懿丶满宠之下众臣,以及此处原野上五万六千军卒,悉数站在原地口称万岁。声音响彻旷野,将高台上盘旋的大鹰悉数惊走。誓师过后,大军即刻兵分两路,刘晔统辖北路八千轻骑出卢龙塞向北,曹睿亲领馀下四万八千大军向东而行。四月底和五月的辽西并不多雨,大军东行的准备也已充足,以每日五十里的速度匀速东行,十一日后到达碣石。此时已是五月三日下午了。碣石古已有名,但却非一处固定所指之处。《尚书·禹贡》记载『岛夷皮服,夹右碣石入于河』。秦始皇三十二年之时,曾东巡碣石并刻石铭记。后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释碣石为「特立之石」,并说「东海有碣石」。而曹操昔日所登之碣石,远在孤竹城以东两百里的地方。大魏军中自有记载,因而曹睿也轻易寻到了这个『故地』。夙来喜文的皇帝到了此处,自然是要寻访古迹谈论诗文的。司马懿丶满宠丶三名侍中丶三名散骑丶军中几名重将,以及鲜卑的轲比能丶步度根和匈奴左部帅刘豹,悉数被唤到了此地一同访古。轲比能等人当然知晓汉人文士的习惯。虽然自己不甚懂得诗文,但已经行军走了这麽远,自己又没亲眼见过大海,亦是欣然应下。当然,也不由得他不应。碣石本是海边一处矮山顶部平坦的大石,近二十人站在上面倒也不显得拥挤。海天在视野尽头熔成一片铅灰,浪脊上浮动着细碎的银鳞,渐渐西下的日头在云层夹缝间漏下光斑,斜斜照在众人脸上。浪头不断撞击海边的岩壁与礁石,迸溅起丈许高的水雾,不断的发出拍打与破碎的声音。碣石山临海一面的峭壁如巨斧劈就,岩体遍布突起与孔洞。咸湿的海风穿过其间,发出如怨如慕的低沉呜咽。曹睿感慨道:「文以载道丶诗以言志。朕今日到了此处观临盛景,方才知晓武帝当年心中豪迈之情。」「诸卿,」曹睿侧脸看向左右随着的一众臣子:「建安十二年武帝征乌桓而过此地,作《观沧海》一诗永为铭念。」曹睿脸上笑意盈盈:「谁能为朕诵读此诗?朕以十匹绢来赏赐。」区区十匹绢,对大魏重臣们来说并不算什麽,谁的家中也不会差这点东西。但今日皇帝心情不错,征程之中也难得有这些调剂,是以众人纷纷举手响应。太和元年年底,崇文观在发布《武帝文集》之前,就已经编好了《武帝诗选》。武帝曹操的诗嘛,这是大魏最大的政治正确,洛阳官员人手一册,谁又能真不会背呢?《观沧海》作为武帝气势雄浑的名篇代表,更是众人皆知。曹睿却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影。「刘豹是吧?」曹睿嘴角扬起指着这位四旬左右的匈奴左部帅:「你竟会背诵此诗?」刘豹本来站在众人之后,见皇帝点到了他的名字,身前遮挡着的众人纷纷让开,满宠更是扯着刘豹的袖子,将他带到了众人前列。「禀陛下,」刘豹恭敬施了一礼:「臣家在太原郡,从并州秦使君处得了《武帝诗选》,日日朗读背诵,因而可以背出。」曹睿轻轻颔首,刘豹既然自夸,那就当然是能背出来的,总不会搞出欺君这种大动作出来。「轲比能丶步度根,你们二人会背麽?」轲比能惭愧拱手称歉,步度根也是连连摇头。曹睿语气故作感慨:「你们看看人家刘豹,以刘为姓还如此有文才,属实与你们不同。」「你们二人多学着些,回军之后,朕也给你们部族中多派几名教学的儒生。」两人拱手谢恩,一时真有些困惑住了。皇帝真当自己是寻常臣子了?「……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刘豹高声诵完了这首《观沧海》,曹睿也不食言,令满宠稍后赏赐绢帛,碣石之上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曹睿看向远方海天的交界线,轻叹一声:「此番出征,雍丘王未能随行,真乃朕一大憾事也!若他二十年后再来此地,说不得还能写出一二名篇来。」皇帝话里有话,这种风雅论文的场合,司马懿也乐得做个捧着皇帝的『佞臣』:「莫非陛下思及雍丘王的哪篇文章了吗?」「朕想起了两篇。」曹睿微笑点头:「一是雍丘王的《白马篇》,另一则是先帝的《燕歌行》。」司马懿心思流转,却仍不知皇帝是单纯谈论文章,还是有什麽其他的政治隐喻,因而只得拱手言道:「陛下所说两篇皆是好文。」「的确好文。」曹睿道:「诸卿可知这两篇都是何时所作?」司马懿脑子转了几下:「先帝《燕歌行》作于建安十二年,彼时先帝正在邺城留守。」曹睿又问:「武帝《观沧海》呢?」司马懿愣了一愣:「也是建安十二年,作于北征乌桓回军途中。」曹睿淡淡问道:「雍丘王《白马篇》呢?」司马懿对于曹操与曹丕的研究精深,对于曹植的诗作却并不特别熟稔。但此处终是有知晓之人。一旁站着的卢毓轻声说道:「建安十二年雍丘王从武帝征乌桓,亦是作于同一年。」司马懿微不可查的倒吸了一口气。大魏立国不过十年,曹操丶曹丕是在场几乎所有人曾效力过的君王,而非什麽远在天边的历史人物。任何关于这三个人的言语,只要是出于皇帝口中,都是要认真对待的。皇帝提及二人与雍丘王,三首诗篇还都是作于建安十二年。就在这一年,武帝曹操征乌桓凯旋而还。如今陛下亦是在征辽东途中……三首诗篇都是在建安十二年所做,再傻之人也不会以为皇帝是在单纯谈论文章了。(本章完) 第428章 歌以咏志 海浪有节奏的拍打着礁石,溅起大片的水花。曹睿看向众臣淡定说道:「建安十二年武帝征乌桓回返时,让先帝和雍丘王二人分别献上诗作。」「你们可知,武帝当时更喜欢谁的诗作?」曹丕和曹植的恩怨纠葛,在场大魏重臣并无一人不知。曹操先喜曹植丶而后才任曹丕为魏王太子,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可当今陛下乃是先帝之子,谁又敢说雍丘王好呢?半天无人接话。曹睿轻笑一声:「建安十二年,武帝更喜欢雍丘王《白马篇》的壮志豪情,却不喜先帝《燕歌行》的婉转思念。可武帝选先帝为魏王太子之时,却亲口对先帝说《燕歌行》更好。」「你们可知为何?」这种皇家秘辛,还是第一次在人前说起。曹睿发觉众人无人答话,因而抬起手来指了指司马懿。我??怎麽这种为难的事情都要我来?司马懿心头一阵无奈,开口答道:「臣大略猜度,是武帝以为先帝的文才更有丶情志抒发更为细腻,因而才以为《燕歌行》更佳。」曹睿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司空此话当真?似乎有些阿谀了。」司马懿讪笑道:「臣惭愧。」曹睿背手看向海面,语气昂扬的诵道:「『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雍丘王此诗极妙,笔势非凡丶骨气奇高,单论诗文哪里都好。可却有一点不合武帝之意。」「谁能答之?」满宠自以为天子腹心股肱,又听到了征乌桓归来丶册封太子两个不同的时间节点,不顾众人侧目向前迈了半步,神情坚毅的拱手说道:「诗文与人不符!」「正确!」曹睿目光从远方收回,与满宠对视:「满将军可知如何不符?」满宠又道:「言过其实丶大言不惭!」曹睿轻轻颔首:「建安十二年,武帝初定乌桓,登临碣石『歌以咏志』。彼时的雍丘王方才十六岁,就能以少年之身说出『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这句话。」「武帝志得意满,自然更偏爱雍丘王一些。而先帝的闺怨诗情感更加含蓄,两首燕歌行,建安十二年的武帝或许还没读懂。」曹睿继续诵道:「『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之语。」「朕问你们,『贱妾』是谁?『思君』又思得是谁?」毌丘俭心中若有所悟,拱手言道:「莫非是先帝以诗言志?欲表达先帝思念武帝之意?」「仲恭甚得朕心。」曹睿微微颔首:「文帝这是沿用屈原《离骚》香草美人之比兴,以闺中女子自比,以远行游子比作君王。」「哪个君王不希望臣子忠诚如闺中女子一般坚守而又忠贞呢?」「武帝每每以先帝留守邺城,先帝虽无甚大功,却也没出差错。反观雍丘王屡次让武帝失望,在襄樊之战时被武帝委以重任,却因醉酒未能成行。」「诗的对比,说到底终究还是情志的对比,是人的对比。」皇帝借着碣石旧地,点评武帝丶先帝丶雍丘王在建安十二年的诗作。司马懿丶满宠等一众臣子可以听得懂,匈奴头领刘豹可以不懂装懂,鲜卑轲比能丶步度根等人根本就是云里雾里。毌丘俭拱手道:「臣明白陛下之意了。」曹睿笑着看向毌丘俭:「仲恭听明白什麽了?」毌丘俭道:「为人臣子当言行相符丶有始有终,不得煌煌大言伪作忠直。」曹睿轻笑一声:「仲恭这是只知其一丶不知其二。」毌丘俭躬身行礼道:「还请陛下为臣解惑。」司马懿丶满宠等人也一并行礼:「请陛下为臣等解惑。」曹睿扫视立于碣石上的一众臣子,淡淡说道:「朕正月初一离开洛阳,五月才至碣石,一路辛苦所为就是平定辽东。」「先帝与雍丘王之间固有优劣,可武帝在不同时间偏爱之人不同,朕却深以为然。武帝征伐四方之时更好武勇,传承基业之时更喜稳重,这是人之常情。」「说到底,君王需要什麽,卿等作为臣子的必须按照朕定下的方略努力执行,不论作战或者军事都是这般。」「而朕,」曹睿沉声说道:「既然下定决心要定辽东,就一定要攻破公孙贼子。但凡有功之人,朕定心中爱之不吝惜赏赐。」「此番平定辽东,封邑赏赐翻倍!」曹睿口中轻飘飘传出的几个字,却让在场臣子们的心绪全都紧张了起来。陛下本就大方,如今更是许下了双倍赏赐,这如何让人不兴奋呢?爵位封邑是可以传家的,谁会嫌多?自满宠丶司马懿以下众臣齐齐行礼,几个胡人不知所措丶也随之一并躬身。曹睿看着众人或是欣喜丶或是激动的神情,轻声说道:「此前朕征东吴丶伐蜀国,都是兵力丶军力远胜于敌。如今伐辽东,不过中军两万骑兵丶步卒两万,馀下皆是胡人轻骑。」「朕与你们说在前面,此战未必容易。为人臣子当言行相符丶有始有终,不得煌煌大言伪作忠直,这是仲恭方才说过的话,也是朕对你们的期望。」「诸卿各自努力!」满宠当即拱手高呼道:「臣等定不负陛下殷殷期盼,愿为陛下竭力尽忠!」其馀众人也是一般高呼行礼。……碣石之事不过一个小小的插曲。傍海道难行,却也不是不能通行。此时既无大水丶又无自然灾害,那麽能抵挡住一支军队的只有另一支军队,而非什麽地形问题。通过碣石再向辽东而行,每日行军速度从五十里降到了四十里,其中修整舟桥丶等待后勤,还停留了几日。又经过了十馀日的行军,五月十六日,羽林左军孙礼部四千轻骑率先抵达了无虑城外。无虑城位于医巫闾山以东五里,乃是内地通往辽东丶从南侧绕行辽泽的起点。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公孙渊篡居辽东,而辽东与辽西的地理分野,并非通俗意义上的辽水,而是医巫闾山。无虑城及医巫闾山一体,与更东侧的辽水之间隔着跨度超过两百里的辽泽。这片土地夙来都属于辽东郡,属于公孙氏的管辖范围。自从建安年间,曹操派到辽东任太守的凉茂被公孙度扣押之后,朝廷就再没往辽东郡中派过官员,只是徵收贡献丶选取孝廉等等。换句话说,无虑城乃是实打实的『敌境』了。在这个时代,比骑兵更快的传讯工具并不存在。孙礼部四千骑兵猝不及防行至城下,城内驻军还没来的及反应,无虑城就被孙礼部围了起来。城中慌乱自是不提,城外所居的百姓纷纷向山野逃散丶只有城内百名骑兵趁着尚未合围完毕之时,飞速向东突围而去,朝着辽泽以东的方向驰去。无虑城西二十里处,大军行军之处,三名翎羽骑士飞速赶来,口中高呼前方军报。曹睿骑在马上缓缓东行,闻声后想了几瞬,侧脸看向满宠:「满将军以为何事?」满宠捋须:「禀陛下,前方二十里处就是无虑城所在之处,根据大军分派,前锋乃是孙礼所部的四千轻骑。」「若臣所料不差,此时无虑城已经被孙礼围住了。」曹睿也不答话,朝着身后微微招手,侍中徐庶就打马快步上前,从骑士手中接过了军报,而后又送至了曹睿手中。略微看过几眼后,曹睿笑道:「满将军所言丝毫不差,孙礼已经围了无虑城,向朕请示是否攻城。」满宠却没笑出来:「孙礼请示攻城之事,那就定然没喊开城门丶或者暂时没劝降成功。」「臣以为不如先大军压上,再论其他?」听闻满宠之言,曹睿也意识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不是无虑城。无虑城并非大城,而且孤悬辽水辽泽以西,理应防备不多。自己身边有四万八千大军,若执意要攻,无论如何都是挡不住的。真正不对劲的地方,在于无虑城竟然不降!下午时分,曹睿与中军终于抵达了无虑城外,孙礼在文钦的陪同下,亲到皇帝大帐之中汇报军情。孙礼已经派人向城中喊话近十次,可城中之人明白告诉孙礼大军拒不投降。听了孙礼的一番汇报之后,曹睿皱眉看向司马懿:「司空,无虑县的县令是谁?吏部文书可有记载?」司马懿有些为难的拱手答道:「启禀陛下,自建安时起,朝廷就没向辽东派过官员,素来是公孙氏表荐于谁丶朝廷就刻下印绶送到辽东,不过走个形式而已。公孙氏送来的官员名录,已经近十年未变过了。」「朕倒是第一次听说此事。」曹睿的脸色有些难看,用手指向满宠:「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个时辰。今夜不管多晚,朕都要宿在这个无虑城中!」满宠神情一凛,拱手应下,转身朝外走去,还顺路拉着文钦和孙礼二人。司马懿在旁拱手劝道:「天子大军亲临无虑,一个小小的县城竟然不降,此行实为可憎。」「臣以为陛下切勿过于担心。」曹睿挑眉:「此话怎讲?」(本章完) 第429章 红脸白脸 司马懿拱手说道:「辽东郡有一十八县,无虑城是最西之县,也是离辽西郡最近的一个县。」「只要那公孙渊不是痴傻之人,定会在无虑城中安排足够可信之人防守,甚至死忠之辈。」曹睿冷笑一声:「司空是想和朕说,无虑城不降亦在情理之中,朕无需过份担忧了?」司马懿躬身一礼,并不多言。曹睿道:「区区一城而已,又是大魏伐辽东的首战,虽夜战亦要拿下,否则朕心不平!」「司空就与朕坐在此处,朕等着满宠的消息!」当今已是太和四年,皇帝亲征两次丶在军中威望高隆,区区夜战倒也无人置喙。司马懿心知劝说不得,就静下心来与皇帝坐于帐中闭目养神。两人端坐席上闭目不言。表面上如极深的湖水般不起波澜,心里的波涛却并非外人所知。临近子时,满宠请求觐见的声音才又从外面传来。「宣。」曹睿微微睁眼,吐出一个字来。两名身着全甲的虎卫拉开帐门,满宠手捧着一个木盘进来。「禀陛下,此乃无虑县令张封首级,攻城之时被大魏将士所斩。」曹睿轻声发问:「城中守军几何?大魏又是哪些军队攻城?」满宠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初次攻城乃是由护乌桓将军田豫所部领命,第二次攻城乃是由裨将军鲜于靖所部领命。」「鲜于靖麾下司马张奉在城头亲手斩下张封首级。」曹睿冷冷说道:「张奉斩了张封?两人名字同音不同调,这是什麽造化?」满宠拱手:「此事许是巧合。」曹睿双手按在桌案上,站起身来冷笑两声:「再是巧合,区区一个五百人镇守的小城,动用了田豫丶鲜于靖二将所部六千精锐方才攻下。」「损伤几何?」满宠尴尬拱手:「禀陛下,具体损失人数还未明确,田豫所部预计两百人丶鲜于靖部预计四百人。」曹睿道:「此仗打得如何,你满将军心中有数,朕就不亲自点你了。」「且命中领军营接管城防,朕要移营宿于城中!」「遵旨!」满宠当即领命退下。……第二日清晨,曹睿在无虑城中的县衙内还未起身,满宠就已经将一众两千石以上的将领汇集到了城外中军大营中,胡人将领并不在其中。帐中人头影影绰绰,足足挤进了将近三十人。羽林左军主将文钦带着麾下四名将领,五校尉营只剩长水丶射声两校尉,再加上统领两千具装甲骑的中护军桓范,中军此处共有将领八名。中领军毌丘俭所部的四千重骑负责皇帝扈卫,并未被满宠召唤至此。外军六千步卒,由护乌桓将军田豫丶裨将军鲜于靖两人统领。河北州郡兵一万四千人,负责统兵的七名都尉也一并到场。馀下之人都是各色参军丶主簿之类。天下军事都由枢密院所领,而满宠作为前将军丶西阁阁臣,就是如同征吴时的曹休丶征蜀时的曹真一般角色,负责统筹大军军务。自然是有权力聚将议事的。满宠背手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看着众人,面带嘲讽着说道:「昨日大军初至无虑,当日就攻克城池丶陛下也宿在了城内。」「田将军丶鲜于将军,你们二人有功啊!」满宠此时并无半点赞赏众人的意思,一张颌下与两颊布满胡须的壮脸向下拉着,但凡不是个瞎子,就一定能看出满宠的阴阳怪气。昨日皇帝怼了满宠一番,而今日满宠自然不会给下面将领们好脸色。田豫与鲜于辅二人自知昨夜攻城损伤甚大,眼见一众同僚都盯了过来,只得颇为难堪的拱手自称有罪。满宠轻哼一声:「田将军在并州打鲜卑人打久了,攻城都不会攻了吗?」「声东击西会不会?急攻缓攻会不会?你这四面齐攻丶撒豆子一般派兵的兵法是从谁那里学的?轲比能吗?」田豫自知理亏,只得拱手低头请罪。虽说田豫是个老将丶皇帝都要给他留几分薄面,可满宠却并不在乎。皇帝用他管辖众将,就不是让他唱红脸做个好人的,而是让他拿鞭子去抽众将的。田豫资历深,满宠却比他更深,在大魏凶名更甚!田豫请罪后,满宠又将目光移到了鲜于靖的脸上:「田将军兵法不错,你鲜于将军也不凡啊!」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区区五百人防守的城池,要不是你那司马误打误撞砍了守将,你是不是也攻不下了?」「和本官说说丶也和诸位同僚说说,田将军都已经攻了一波了,你这个后面捡漏的还死了四百人?你兵法又是从谁那里学的,从你爹那里继承的吗?」现年四旬有五的裨将军鲜于靖,乃是故护国将军鲜于辅的长子。被满宠当众指责自是羞愧难当,听满宠提到先父更是有了一丝怒意。鲜于靖本想以夜战艰难为自己开脱几句,可他刚要说出口的时候,却大略猜到满宠是要拿自己立威,复又按捺忍下,躬身行礼开始请罪。见鲜于靖态度恭顺,满宠也未扩大事态或者处罚,而是当众教训起来:「陛下待你们如心腹股肱丶还在碣石特意为你们立下两倍的封邑赏赐,这等仁德圣君,我满宠感念于心,却不知你们心中都是如何想的。」满宠板着脸高声训斥起众人来:「将军号丶侯爵丶赏赐,陛下哪一样缺了你们了?」这是西阁阁臣,又是凶名在外的满宠满伯宁,此处并无一人敢触他的霉头。而满宠说着说着,竟掐起了腰来,一个一个指着点起了名:「文钦,左羽林将军。羽林将军好生威风啊,比本官这个前将军的封号还要威风,就是不知道你仗打得怎麽样。」文钦本就长居洛阳,挨满宠训斥不是一次两次了,此时根本不敢反驳:「属下定为大魏效死,以报君王恩德。」「胡闹!」满宠眼睛一瞪,将堂中众人吓了一大跳:「陛下与你如此重要的职位,是让你一死了之效死的吗?不好好想想打仗,就想着效死?你人头又值几钱?」文钦喏喏着低头拱手行礼。训斥过文钦之后,紧接着就是长水丶射声两校尉,以及中护军桓范。或是训斥几句,或是阴阳几句,并未有一人落下。田豫与鲜于靖二人则又被骂了一顿。轮到七名统领州郡兵的校尉之时,满宠竟一反常态的柔和了些:「你们虽是都尉,可本官查了你们在中军时的履历,也不过是些司马丶参军之类的小官。」「行军打仗并非什麽疑难之事,却也容不得你们小视。多看丶多听丶多学,遇见难处多向上汇报。」「知晓了吗?」都尉赵宏等七人齐齐应下。(本章完) 第430章 征辽大略 论起唱白脸的本领,满宠可谓是大魏第一。这些中军丶外军丶州郡兵的将领们在未临战之时,就先在精神上被满宠鞭挞了一顿。按照满宠的设想,这些气最终是要撒在敌军身上的。一众将领丶参军丶主簿在结束训话之后,从大帐中纷纷走出,分别各自返回营中。骑军大营位于无虑城西的医巫闾山山脚下丶和东侧城墙间隔三里有馀。文钦带着几人西行而去,孙礼打马上前行到文钦身侧。「将军,」孙礼压低声音说道:「满将军哪里来的无名火气?今日训斥众人的程度,似乎有些过了。」文钦坐于一匹雄壮异常的棕色大马上,左右各瞥了一眼,昂首嗤笑道:「管他火气是从哪里来的?他自是西阁重臣,我等是他下属,真骂上几句又能如何?」「是你孙德达敢还嘴?还是我文钦敢还嘴?」孙礼小声接话道:「田国让丶鲜于伯南两人属实有些委屈了。夜战是满将军下的令,给的期限又急,伤亡大些也是难免的事。」文钦不以为意,将手里的马鞭折成一起捏到手中,朝着空气虚抽了一下:「这事赶到他们两人身上了,也就该着他们倒楣。」「攻伐辽东这是首战,他们敢不胜吗?多死些士卒被骂一骂还是好的,若真让陛下等了一夜却攻不下来,恐怕有人就要掉脑袋了。」「德达,不管满将军情绪如何,有一点总是对的。」文钦看向孙礼道:「那就是田豫丶鲜于靖二人皆是废物!」孙礼愕然,眼睛微微睁大看向文钦,不知这位左羽林将军是什麽意思。文钦轻哼一声看向前方:「田豫这辈子的功绩就是在草原上打胡人,遇到汉人就不知如何动手,只靠着资历在陛下面前摆谱。鲜于靖更是无能,靠他爹的恩荫当了个裨将军,连攻城都不会了。」孙礼微微张嘴,想要劝谏一下自家这位将军,却终究没能开口,只得在心里叹气。都是做到封号将军的人物,岂会因为别人一句话就会改变?文钦骄纵自大的性格,连陛下和满宠都知晓,自己又有什麽好劝的呢?自从伐蜀过后,自卫将军曹洪丶武卫将军许褚为代表的建安将领退居二线,大将军曹真又将费耀等数名得力将军留在了西线,文钦从五营校督的位子上得到拔擢,摇身一变坐在了左羽林将军的位子上,成为大魏最强一支中军骑兵的统领。刚到四旬的年纪,就有如此高位,凭什麽让文钦不骄不傲?按照当今天子的一贯说法,为将之人贪些丶傲些都不是问题,只要听令丶忠心丶能打就行。非常的实用主义。孙礼叹道:「无论如何,此战都是大魏更有优势些。只求速速平定辽东,在冬日来临之前可以回军。」「德达说得没错!」文钦难得收起了倨傲的神情:「我父当年曾随武帝征乌桓,辽东气候我也是早就听过的。九月气温尚能忍受,十月就已封冻丶难以行军。」「彼时武帝收降汉人丶乌桓二十馀万口,一直拖到九月底才行军回返,回程之时因无水粮而杀马为食,军士中手指丶脚趾都有断掉的。」「历来收尾都比作战要难。」文钦叹了口气,将马鞭放入马鞍右侧的囊袋中,伴着指头数道:「马上就到五月下旬,真正与公孙氏作战估计就要六月了。九月最好就要动身回返,真正能作战的也就三个多月,还要考虑大水丶洪灾之类。」孙礼神情凝重的答道:「辽东比柳城更远,三个多月攻下辽东丶玄菟丶乐浪丶带方四郡千里之地,陛下还有扫平高句丽丶扶馀丶百济等小国的念头,属实有些难为。」「将军记得碣石之事,陛下让匈奴人背诵的《观沧海》吗?」文钦点头。孙礼道:「武帝当时作了五首诗,统称为《步出夏门行》,《观沧海》只是其中之一,其中还有一首描写冬日的《土不同》。」在文钦麾下的众两千石中,孙礼是最得陛下看重的一人,加之文武兼资丶领过兵也做过太守,最得文钦尊重。是以文钦对孙礼素来有种格外的礼遇。文钦道:「此诗我未听过,还请德达诵之。」孙礼答道:「锥不入地,蘴藾深奥。水竭不流,冰坚可蹈。土隐者贫,勇侠轻非。心常叹怨,戚戚多悲。」「冬日行军之艰难,尽在此诗之中了。」文钦叹气:「看来陛下彼时当众讲这个《观沧海》,也有些点拨众人的意思,只不过满丶毌丘二将都没听出来。」「还是德达细心。」孙礼摇头道:「我也是今日才想到的。」文钦道:「也不知怎的了,自从我记事起,冬天像是一年比一年要冷。」「德达,你记得蒋子通是如何得圣意的麽?」孙礼轻笑一声:「如何不记得?蒋子通能得扬州刺史,全靠黄初六年丶在广陵将舟船悉数带回的功绩。」文钦接话道:「我记得那一年,十月末而淮水结冰,简直闻所未闻。」「希望此番进军顺利。且努力吧!」孙礼点头应道:「将军所言极是,还望一切顺遂。」……就在文钦丶孙礼二将议论军略之时,曹睿在城中县府堂内见到了回返的满宠,出声问道:「满将军与诸将议事回来了?众人心气如何?」满宠略一欠身:「回禀陛下,臣方才以昨日田豫丶鲜于靖一事为由头,将众将都呵斥批评了一番,削去他们心头骄气与轻敌之心。」曹睿点头道:「朕与你一个做好人丶一个做坏人。治军如同治吏,一味赏赐只会养刁胃口,只顾惩罚却会沮丧众心。将士骄纵这种事没办法完全避免的,能起些作用就好。」「且入席吧,朕与诸卿就等着满将军了。」「遵旨。」满宠略一拱手,缓缓入席坐到皇帝右手边最上侧。此时堂中众臣,满宠丶徐庶丶毌丘俭坐于右侧,司马懿丶裴潜丶卢毓坐于左侧,正是等着满宠议论军略。曹睿轻声道:「大军四月二十一日从右北平郡出发,用了二十馀日才到无虑。」「刘晔偏师从卢龙塞到昌黎,也比预计要长五日。他以三十日为期,朕多给了他十日,现在看来是真给对了。」司马懿拱手道:「陛下,刘晔稍微晚到数日,也不影响大军战局。」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当下之计,大军需要沿着辽泽以南的通路向东,前出至辽隧城一带。其间二百里路,恐有贼兵阻隔。」曹睿侧脸看向满宠:「满将军,大军需要在无虑城修整几日?」满宠语气笃定的说道:「若是寻常行军,莫说明日丶今日下午便可开拔。但若要作战攻坚的话,还要至少修整三日。等待后勤的同时,也要等待斥候查探前方军情。」曹睿点头道:「三日便三日。那便是五月二十日开拔了?二十五日可至辽隧?」「正是。」满宠道。曹睿看向众臣:「武帝当年也没到过辽东。该如何作战,枢密院此前也只是拟了个大概,具体细节还要应时而变。」「诸卿以为公孙渊会如何应对?」司马懿在旁笑道:「禀陛下,辽东地理已经明了,臣也大略猜度了几分。」「说来!」曹睿朝着司马懿招了招手。司马懿道:「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馀二事,唯有降与死耳。」「若处在公孙渊的境地,也有上丶中丶下三策可以使用。」曹睿笑道:「又是三策?」司马懿点了点头:「上策乃是弃城而逃,向北入扶馀丶向东入高句丽,以山势险峻和地形拖着朝廷大军,等到天气寒冷丶大军退却后再行回返。」「中策则是据守辽隧丶辽水沿岸,指望能拖住朝廷进军的脚步,也是要拖到秋冬之时。」「下策就是固守城池丶等待大魏来攻了。」曹睿似乎想起了什麽,笑道:「那司空以为公孙渊会选哪一策?」司马懿拱手道:「此乃军国重事,臣不敢妄言推测。公孙渊三种可能的决策,大魏都应有所应对。」曹睿也收起了笑容:「司空所言甚是。」「若他据守辽水丶辽隧,大军攻伐就是了。若他困守城池,那就和他那个本家公孙瓒行事类似。无论他如何守,都是军事上的事情,应对就是了。」「反倒他逃跑更难为一些。」徐庶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当下论及此事还是有些早。不如等大军行至辽隧之时,再行议论?」曹睿点头:「也罢,稍晚再议吧。」「朕记得枢密院曾说,青州丶冀州的海船可行至辽口?」满宠拱手答道:「禀陛下,冀州各地的粮草后勤都通过漕运聚集至渔阳郡的泉州,归由辛侍中统一掌管调配。」「青丶冀两州徵发的海船,也将从泉州沿渤海北岸行至辽口,以作大军补给。」「辽隧难攻,可辽口不过一处河口平旷之地丶无甚险要,十分易取。大军至辽水西岸后,第一件要做之事就是取辽口。」曹睿问道:「看来海运已然可用可信了?」(本章完) 第431章 临危思变 「当然可信!」满宠目光看向皇帝,拱手道:「陛下,海船沿着海岸而行,平稳无虞不需多虑。」「建安十年之时,武帝遣张辽攻略青州东莱郡,扫平公孙度部下柳毅。柳毅当年就是浮海而来。」「再早些时候,朝廷从洛阳派到辽东的官员,都是陆路行至东莱郡,再渡海而至辽东的。无论军船民船,航路已经非常成熟。」曹睿点头道:「也对,连孙权都能派人到辽东去见公孙渊,区区渤海又如何不能通行呢?是朕将此事想难了。」……五月十九日,大军从无虑城下还未开拔之时,辽东郡襄平城里的公孙渊就得知了魏军来攻的消息。除了惊恐,还是惊恐。这般大事,公孙渊自然是要召臣属一同议事的。而议事之前,公孙渊将郭昕丶柳浦丶卑衍丶杨祚四人召入府中内堂,私下商议起来。若认真说起来,公孙渊此时的官位颇多,名字前面可以加上辽东太守丶车骑将军丶襄平侯三个称谓。都是传家宝。而且是未经过朝廷认证丶公孙渊自领的传家宝。辽东太守,是其祖公孙度丶其父公孙康丶其叔公孙恭世袭的官职。襄平侯,是其父公孙康将袁尚丶袁熙二人头颅送给曹操之后,被曹操封的爵位。车骑将军,是被他囚禁的叔叔公孙恭的封号,也被公孙渊强夺过来。有趣的是,其父公孙康为左将军丶襄平侯。其叔公孙恭为车骑将军丶平郭侯。公孙渊从两人手中各自取了一个更显赫的自己来用,思之不免让人发笑。一个未经过认证的太守丶将军丶侯爵,在一个皇帝面前又能算得了什麽呢?自然惊恐。公孙渊绷着脸束手坐在堂中,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微微颤抖,可从外人看来,却有一种临危不乱丶从容不迫的感觉。车骑将军长史郭昕拱手道:「主公,此前多次议事已有定论,魏军远道而攻,当据守辽隧险要之地,借天时丶地利逼迫魏军退却。」公孙渊身子丝毫未动,只是张口叹道:「去年魏帝召我入朝朝觐,拒绝的表文从襄平送出之时,我就料到了这一天早晚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般快。」「魏帝远道而来,从洛阳行军三千馀里,岂不闻『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我又如何惧他?」参军柳浦拱手道:「主公所言甚是。彼辈河南之人,又如何识得辽东地理?每逢夏季辽水泛滥丶秋冬严寒冰封,魏军必然无功而返,只要我们能在辽隧守上几个月就好。」公孙渊点头:「你们二人说得都对,可谁又能为我镇守辽隧丶抵挡魏军呢?」卑衍丶杨祚两名将军齐齐应声。卑衍率先说道:「禀主公,臣承主公大恩丶简拔于微末之中,愿去辽隧领兵以报主公大恩!」杨祚也是差不多的说法:「臣也愿往辽隧!我等边郡之人久被天下轻视,如今主公有骑兵一万丶步卒四万,足以击破魏军丶从容割据辽东!」「臣看此战之后,主公可以晋位称王了!」不知是呛到丶还是被杨祚的大言所惊,公孙渊连忙摆了摆手,轻咳了几声说道:「你二人都是我心腹之将,我还要用你二人之力来约束军队,哪里能让你们外出领军呢?」卑衍丶杨祚二人对视了一眼,同时面露不解之意。长史郭昕拱手问道:「主公不愿让卑丶杨二将军去,那我辽东统兵之才,惟有公孙老将军一人了。」公孙渊长叹了一声:「族叔年近六旬,曾为我公孙氏击破高句丽丶降服百济,没有比他更合适的领兵之人了。」「辽隧城已有五千步卒,我再下令将北丰丶平郭丶安市丶新昌的五千步卒悉数调到辽隧。并且再从襄平增兵给他!」说罢,公孙渊霍然起身,对着郭昕丶柳浦二人说道:「元康丶伯明,你二人随我同去族叔府中,一同请族叔领兵前往。」郭昕丶柳浦起身拱手应下。公孙氏能在辽东据守三代,宗族之中还是有几分底蕴的。方才公孙渊口中的『族叔』公孙延,年已六旬,就是曾协助公孙度丶公孙康父子屡次征讨高句丽丶百济等国的将领。公孙延作为辽东公孙氏的远支族人,对主家家主的传承本就没有多少兴趣。不仅公孙延,辽东众人的看法也都相似。公孙渊是公孙康嫡子丶公孙度嫡孙,又不是什麽旁支别处蹦出来的野人,左右都是他们自家的事,支持谁不是支持?公孙延被公孙渊亲自一请,躬身行礼言辞谦卑,又有临危受难丶力挽狂澜的文化光环,公孙延完全没有拒绝。只用了半个时辰安排家事,就欣然领着几名家臣出了襄平城,朝着一百五十里外的辽隧城出发。等公孙渊带着郭昕丶柳浦二人回到太守府中,却又将卑衍丶杨祚二将招了过来。「主公可有何安排?是否要下令对辽隧增兵之事?」郭昕一边随着公孙渊走入府中,一边问道。郭昕如此发问也是常理,毕竟身为车骑将军长史,辽东政事丶军事历来都是由他协理的。公孙渊快步扯下外袍,箕坐在席上,的语气明显急促了起来:「元康,若明日出兵,襄平城内外有多少兵可用?」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郭昕沉吟几瞬,认真答道:「主公自太和二年起又徵兵两万,如今辽东四郡总兵力已达五万。一万骑丶四万步。」「在襄平左近屯驻的军队就有八千骑兵丶两万步卒,都是早就成军的精锐。」公孙渊又问:「从无虑城传讯至襄平的使者何在?可有旁人知晓这般军情?」郭昕摇头道:「禀主公,这般紧要军情怎麽好外泄?臣已经将使者在馆舍中看顾起来了,除了此处我等四人与公孙老将军外,襄平城中并无其他人等知晓。」公孙渊咬了咬牙,目光在四人脸上都看了一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那好,命令部队悉数准备,明日开拔行军!」方才公孙渊在公孙延府上,承诺会尽快整军支援辽隧。如今想必是要全军支援了?参军柳浦眉头微皱,拱手劝道:「全军尽出恐怕不妥吧?若是魏军绕过辽隧丶或者从辽泽北面用兵怎麽办?」「襄平乃是辽东十八县中第一大城,无论如何都不该无备的。况且主公千金之躯,岂能到辽隧亲临前线?」公孙渊反问道:「谁说我要去辽隧了?」不去辽隧,还能去哪?郭昕试探性的问道:「臣不知主公何意……」公孙渊重重一拳锤到桌案上,厉声说道:「我父我祖统领辽东之时,皆伐高句丽以立军威。我继位两年,高句丽屡屡有不臣之意,正应徵伐其国以立威势!」「东征高句丽,攻伐高句丽都城丸都山城!」郭昕大惊,从席上起身直接发问,甚至都忘了拱手:「魏军从西而来,主公不去辽隧帮着公孙老将军抵御魏军,挥师向东却是何故?」「高句丽是该讨伐,却不该这时讨伐!大军一走,恐怕辽隧以及辽东各地守臣将尽皆星散,届时辽东四郡将不复为公孙氏所有!」「是啊,主公,如何能向东呢?」柳浦起身接着劝谏道。卑衍丶杨祚两名将军此时也出言相商。这个安排实在太反常了,甚至有些反智!别人来攻打你家,你不防守丶却带着全部军力去打东边的邻居?公孙渊起身叉腰看向四人,竟也丝毫不惧,连声喝道:「你们让我在辽隧和魏军打?怎麽打,谁去打,真能打得过吗?」「卑衍丶杨祚,你们打得过曹睿吗?」「魏帝曹睿继位四年,你们知道魏国在淮南俘虏了孙权多少人吗?足足五万人!蜀国你们知道吗?曹操都没拿下的汉中,被曹睿亲征给拿下了!」「他若不亲至辽东,我自然有胆防守。可他亲征至此,我最该做的事情是带着军队躲到东面高句丽处,等冬日到来丶魏国后勤不继,再行夺回辽东!」(本章完) 第432章 谋略差距 听闻自家主公如此言论,郭昕只觉一阵天摇地转,脑子里如同锣鼓齐鸣一般,刹时嗡嗡直响。今日在场的四人里,卑衍丶杨祚都是在辽东世代从军的将门,自少年时就与公孙渊要好。柳浦是柳毅之子,也是辽东高官二代,自小就和公孙渊厮混在一起的。年已四旬的郭昕作为辽东士人的代表,在公孙渊篡其叔公孙恭权柄后丶被公孙渊礼请出山,担任车骑将军长史一职。心底里也是有感于公孙渊昔日的勃勃壮志丶欲要在这辽东偏远之地做个『小一号』的管仲丶萧何般的人物。可如今公孙渊这般色厉内荏,意图东征躲避魏军,让郭昕如何能接受的了?明主贤臣的幻象破灭后,连带着眼中公孙渊的相貌都丑陋了些。郭昕嘴唇微微颤抖着,连拱手都忘记了:「主公如何能这般就逃了?岂不是将公孙老将军卖在辽隧了?」公孙渊从未想过郭昕会表示反对,内里发虚丶表面上仍作威武状:「什麽叫逃?保存有用之身以待来日,如何能叫逃?」「如今时局危殆,各位又都是我的心腹股肱,还请如以往一般助我为之。」「整军丶调粮,明日尽快东行!」在当下的时代,虽说早就过了汉末乱世『君择臣,臣亦择君』的年代,可公孙渊如此明晃晃的逃跑,还是让他的几名亲信不断质疑了起来。卑衍丶杨祚二将尚在犹疑之时,柳浦起身上前跪坐在公孙渊之侧,语调压低劝道:「臣明白主公之意,魏军势大丶主公想要到东面避避风头也是合理之举。可若明日急匆匆的出征,将士们不仅心中犹疑,粮草军械都来不及点验,出征恐怕取胜的希望不大。」被柳浦二人这麽一说,公孙渊凭藉理智也知东征胜算不大,虚张声势顶起来的架子也迅速垮了下去。长叹一口气后,公孙渊跌坐席上感叹道:「我公孙氏据有辽东五十年,父祖二人对曹氏不恭比我还甚,曹操丶曹丕都未对辽东动过兵。」「我只不过是婉拒了那魏帝曹睿的徵召,如何就真起大军来打我了?」公孙渊抬眼看向众人:「当初夺位之时,你们都曾助我,如今也帮我想想法子,如何才能躲过这场危难!」卑衍抿了抿嘴,建议道:「臣以为主公说得没错,确实不应硬抗魏军攻势,避避风头是对的。高句丽山城众多难以攻取,不如去东北边的扶馀?」「扶馀素来对主公恭顺,先主公在时还下嫁了宗室女给扶馀王,连他们王位继承的玉匣都在玄菟郡里放着呢!」杨祚看了一眼卑衍,正色说道:「扶馀之人断不可信!主公势大之时他们伏低做小,如今委身于人丶他们定会反噬图害主公。诸位难道忘了袁尚丶袁熙二人是如何死的了吗?」如何死的?辽东公孙氏昔日对袁氏恭顺,在袁尚丶袁熙二人逃至辽东之后,却被公孙康砍了脑袋送给曹操,换了左将军和襄平侯的紫绶金印。还不是公孙氏自己做下的事?眼见众人讨论不出个结果,智谋丶政略最优的郭昕闭目轻叹一声。敌军还未到辽隧,主公就没了战意,若强行扭转他的意见,恐怕辽隧丶襄平还是难守。君臣名份已定,临近危难如何能弃之不顾?当下之计,唯有想办法协助主公将军力尽数向东撤出去!郭昕起身行了一礼,喉咙中发出的声音有些嘶哑:「若主公欲征高句丽,臣有一计。」这世上总有些人缺乏大智慧丶小聪明却不断。公孙渊就是这样的人。听闻郭昕已经改用『征高句丽』的说法,公孙渊心知郭昕转意,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丶上前拉住了郭昕的手:「还望长史教我!」郭昕道:「魏军远道而来,不知辽东实情。加之辽泽广阔丶辽水湍急丶辽隧城墙高耸,辽水东岸又有围堑三十里,无论如何辽隧都暂时不能抛弃!」公孙渊眼睛一亮:「长史之意是说借辽隧阻挡,能为我大军多拖些时日?」「不错!」郭昕说道:「当下应做之事共有三件,还望主公应臣之请。」公孙渊连连点头:「只要能捱到魏军退却,莫说三件,三十件我都能应!」郭昕声音沙哑着说道:「第一件事,当令辽隧以南诸城守备兵力速速赶至辽隧,辽隧兵力方能满万。再将襄平骑兵丶玄菟郡中骑兵共计一万,悉数送到辽隧城顶上!」公孙渊刚要变脸,却想起几瞬前自己说过的话,强忍着性子问道:「骑兵岂能都派到辽隧?这可是我的命根子!」「魏军势大,一万步卒根本守不住辽水围堑,必须要用骑兵佐之,才能各处及时顶住。」郭昕认真说道:「若不将骑兵派出去,辽水围堑一破丶魏军完全可以放弃辽隧直奔襄平!」公孙渊认真想了许久,点头道:「我应下了!若见势不对,骑兵撤回也能来的及。一万步军,损了也就损了!」郭昕心头一阵哀叹,仍强作镇定道:「出师有名,需找个名义来攻高句丽。主公,第二件事需伪造高句丽王优位居对主公不敬的书信,方可率众征伐。」公孙渊转头看向柳浦:「伯明,此事你来做!」柳浦当即应下。郭昕继续说道:「这第三件事,当立即下令四郡徵发民众,以五日期限调集民力物力,分三路攻伐高句丽!」「主公自为中路,统步卒两万沿大梁水向东进逼纥升骨城。」「齐进在玄菟郡统四千步卒为北路,沿浑水东进,与主公会师纥升骨城城下。」「侯则率四千乐浪兵丶带方兵先至西安平,沿马訾水向东北行军丶直指丸都山城。」「主公,」郭昕认真说道:「留下百姓过冬和明春必需的粮食,其馀粮食尽数带走,不给魏军留下半点,攻下高句丽后丶冬日才好反攻!」公孙渊连连点头如鸡啄米般,朝着郭昕长拜道:「长史大才!辽东基业,全赖长史所救!」说罢,公孙渊起身看向卑衍丶杨祚二人:「两位将军,谁能为我统领骑军援助辽隧?」郭昕是个出主意的,脏活苦活不用自己干,心理障碍还好克服一些。可卑衍丶杨祚并非什麽奸佞之人,仅仅是与公孙渊交好的将军罢了。若去了辽隧,是真要将公孙延卖了丶率骑兵向东逃亡的。纵使借着骑兵马快没有生命危险,恐怕要被辽东之人骂上一百年!见两人沉默,公孙渊急得跺脚:「若你二人不去,我还能信得过谁?且帮我一帮!」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卑衍咬牙率先说道:「臣愿为主公分忧!若臣死在辽隧,宗族就赖主公照拂了!」公孙渊又是对着卑衍拜了一拜。……五月二十日,曹睿率大军继续沿着辽泽南岸继续向东。二十一日晚间,作为先锋的轻骑孙礼部派斥候送回军报,经满宠之手递送到了曹睿案上。曹睿眉头微皱:「辽水东岸有围堑约三十里?」「公孙渊这是在辽东冬天冻傻了吧?三十里的围堑他如何防守?三里丶五里还差不多。处处皆守丶处处漏风!」满宠面上也带着讥笑之意:「辽东逼仄偏狭之地,公孙氏之人又能有多少见识呢?」「我大魏立国十载,武帝兴兵至今足足五十年,大仗小仗无数,会战丶逆战丶野战丶水战不知凡几。军略将略传承至今,又岂是辽东边鄙之人可以追赶得上的?」司马懿点头插话道:「满将军所言极是。我观辽东公孙氏素来战绩,皆是与乌桓丶高句丽丶百济等胡人蛮夷作战。」「此等交战,凭藉兵革甲盾之利丶训练有素即可取胜,又能需要多少兵法呢?五十年不用兵法,即使公孙渊是天纵之才,又如何能会领兵?」「公孙渊败亡在即!」听闻满宠与司马懿二人之言,曹睿自然也发自内心的认同。大魏与蜀汉东吴打了几十年,彼此之间可谓是知根知底。将领之间都彼此熟识,打起仗来互有胜败。大魏自有兵法韬略,吴蜀也有战术百变。都是从汉末乱世中杀到决赛圈的,见识丶眼界没什麽差距。辽东的公孙氏就不同了。汉末魏初,乃是自两汉交界后最大一次动荡。兵法丶军略丶律令丶谋划,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武帝曹操曾作亲作兵法颁行于军中,曹睿本人又是亲自经历加半指挥过二十万人级别会战的,眼界丶意识都非辽东之人可比。更别说大军之中还有老将满宠统揽军务,司马懿丶徐庶丶裴潜等智谋之士参赞军略。公孙渊凭藉三十里的围堑就想挡住大军?痴人说梦。不过曹睿并没因公孙渊奇怪的防守策略而自鸣得意,面色平静的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要真刀真枪打过一仗才作数。」「三十里的围堑,多少还是会带来些麻烦的。等到大军齐至攻破围堑,你们再来和朕说吉祥话也不迟。」(本章完) 第433章 兵临辽隧 无聊的行军过程中,大军北侧的辽泽始终是一个躲不开的话题。曹睿也亲自骑马到辽泽边上探访,肉眼可见之处全是大片的湖泊丶沼泽和芦苇荡,数不清的蚊虫近乎猖獗,还有水鸟野鸭荡漾其间。比后世最野生的湿地保护区还要野生得多。当曹睿欲要亲自抵近查看的时候,却被臣子们连忙拦住了。神情最为激动的乃是裴潜:「辽泽素为险阻之地,陛下万金之躯岂能亲自涉险?」「臣愿替陛下探查!」曹睿骑在马上略显无奈的摊了摊手:「朕也没说要进沼泽,内里状况不明朕也知道。只说到边上细看一看,这也不行?」裴潜认真说道:「若沼泽内有些蛟龙蛇虫惊扰了陛下,又该如何是好?」「好好好,朕不去了还不成吗?」曹睿苦笑一声,引着身边随行的众臣子们又回到了破败的大路上。「不过朕也有些好奇,这辽泽在辽水西岸横亘数百里,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司马懿在一旁说道:「辽泽位于辽东,中原之人夙来知之甚少。不过臣大略推测,理应与古时的黄河丶淮水流域相差不多。」「此话怎讲?司空还懂水利?」曹睿看向司马懿,并不知他有如此才能。司马懿笑道:「臣不懂水利,只不过读过史书而已。陛下可知王景王仲通?」「王仲通?」曹睿微微皱眉想了几瞬,开口问道:「可是那个后汉明帝年间治理黄河的那个王仲通?」「正是。」司马懿点头:「天下河流皆有相似之处,此处辽水不过小一些的黄河罢了。」「辽水发自更北之地,水中自有泥沙顺流而下,并且沉积在河道之中。河道淤积而又提升,水流又会寻着低处造出一条新的河道来。」「长此以往,百年千年,辽水中游下游皆为泄洪之地。各处皆水,故而辽泽生成。」曹睿颔首:「中原之地治理水患已有千年之久,故而能将河水束在堤坝之间,取水为利而不至为害。而辽水素来无人治理,汉时屯垦也不过找些水流无法生害的地方,辽泽也就剩了下来。」「是也不是?」司马懿拱手:「陛下所言极是。若河丶淮等水不经治理,恐兖州丶豫州丶徐州丶青州等处早就成了地上泽国。」曹睿感慨道:「人力有穷,世代之功却非虚妄。朕看辽东孤远难治,有大半原因要落在这个辽泽上。辽泽不仅在地理上隔绝辽东和辽西,还让辽水两岸平旷之地遭受水害,田土不丰,民众稀少。」「如若朕想要治理辽水辽泽,就如昔日后汉明帝让王仲通治理黄河丶汴渠一般,该如何去做?」此前皇帝在邺城责令尚书台丶枢密院做好洪水预案之时,司马懿也命人将王仲通治水的记载找了出来,细细看过了数遍,且都记在了心中。却没想到在伐辽东时派上了用场。司马懿从容不迫的拱手说道:「臣虽不懂水利,可王仲通昔日治黄河『筑堤丶理渠丶绝水丶立门』四法,臣以为也可用于辽泽。」司马懿讲了一通之后,曹睿赞赏道:「朕也不懂水利,可司空说的法子,朕以为确实可用。」「在主河道上裁弯取直丶疏浚浅滩丶修筑堤坝,再从沼泽中修建沟渠将水排乾。选择几处地势低洼之处作为蓄水之地,且广筑堤坝丶设立水门。若洪水势大丶则可以用以蓄水防灾,支流之间还能互补。」「不过朕大略听下来,这耗费显然也会不少。」司马懿笑意收拢了些:「王仲通在后汉明帝时治水,史书中明白写明了耗费多达一百多亿钱。」「一百多亿钱?」曹睿有些咋舌:「这麽多吗?朕记得汉和帝时羌乱十馀年,军费花了二百四十亿,就已经让数州消耗一空丶财政枯竭。」后面的裴潜插话道:「自古修河都是盛世之君的功绩。百姓仰仗河水平定,修河乃是大功一件。可因其耗费巨大,非盛世丶圣君而不能完成。」「陛下乃是大魏圣君,辽泽也到了该治理的时候了。」曹睿感慨道:「辽泽不治丶则辽东必不能兴。可辽东又岂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兖州丶豫州有多少民力可以徵调?辽东又有多少?」「平定辽东之后,治理辽水丶辽泽也要排上日程了。以辽东的民力丶物力,两年三年肯定不能完成。那二十年丶三十年呢?」「朕今年不到三旬,慢慢做,总会完成的。」裴潜拱手说道:「若此事能做成,陛下堪比尧舜!」「算了吧。」曹睿挥手笑道:「朕可没有这般自大。」「在雁门之时,朕不是下令置了一个屯所吗?诸卿可还记得?」满宠道:「臣记得此事。以两千成年百姓为一屯所,以一名五百石屯长为首领,在草原上屯垦放牧,以求恢复汉时云中丶五原等郡。」曹睿应道:「以朕来看,边地应该广设屯所,将这种制度推广开来。到时治河也好,拓展边界也罢,都是一项国家利器。」司马懿拱手道:「陛下圣明。待平定辽东之后,编户齐民丶在远地设置屯所,可以同时进行了。」曹睿颔首。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辽泽以南的通路,乃是经无虑丶险渎二城,渡过辽水方至辽隧。无虑城丢得痛快,险渎城的守军早就闻风弃城而逃,躲到辽隧城的围堑后面去了。五月二十五日,大军到达辽隧以西,隔辽水与辽隧城对望。军士们正按照指挥寻找平旷丶居高之地修建营寨,曹睿与众臣子策马来到辽水西岸。曹睿指着几处火烧过的地方说道:「看来险渎城的守军过河之时,将渡口丶小寨也一并焚毁了。」「朕今日到了辽水岸边,方知辽水广阔不比河丶淮稍差。你们看这河水宽度,大约能有百丈了吧?」满宠也眺望着辽水对岸的军事布置,应声说道:「如今尚未到六月,河水就有超一百丈的宽度了。看这河岸砂石痕迹,恐怕水势最丰之时能有两百丈。」「辽水东岸又有三十里围堑。」满宠神色也凝重了起来:「方便渡河之处,公孙贼子都用围堑挡住了。」曹睿笑道:「怎麽,朕与众卿前几日还在笑那公孙渊,莫非今日就要犯难了吗?」满宠转头看向皇帝:「是会麻烦些,但是绕过了就好。臣记得武帝当年就打过这样的战役。」「等等,满将军先别说,让朕想一想。」曹睿伸手拦住了满宠,也拦住了欲要开口的其他臣子。这般渡河的战例……天下大河只有黄河丶淮水丶大江等水,若说到渡河……曹睿恍然笑道:「朕知道了,是潼关!」司马懿拱手应和道:「陛下明鉴万里!与今日场景相合故事,正是武帝破马超的潼关之战。」满宠站在一旁从容说道:「当年武帝征马超之时,受制于西面潼关丶北面黄河两处险要地理。彼处黄河转了个大弯,乃是如折角一般。」「北渡黄河之时,靠着许褚忠心勇猛方才转危为安。而武帝到了黄河北岸欲要再西渡黄河之时,乃命徐晃率四千精兵向北至蒲阪渡河,绕道占据西岸阵地。」曹睿点头:「若如此说来,当下则是要绕过辽隧围堑,要找出这条路来了?」(本章完) 第434章 辽口海运 「取沙盘来。」曹睿略一挥手,身后随着的徐庶就转身向营中走去。四名虎卫各抬一角,从尚未拆卸完毕的车上搬出了一个巨大沙盘来。君臣众人围在沙盘左近,徐庶蹲于地上略微调整了片刻,辽水丶辽隧丶襄平丶辽口等处便在沙盘上俱显了出来。满宠从河岸附近寻了一根长长的蒿杆,在沙盘侧面的地上勾划出几个粗细不一的线条:「徐晃当年迂回的路线是这般,先沿着黄河向北,向西渡河后再向南,兜一个大圈子出来。」紧接着,满宠又拿着蒿杆点了点沙盘上的几处关键之地:「辽水东岸围堑近三十里,辽东又不缺马,定有骑兵在后面仰仗马速防备着,渡河的速度抵不过敌军骑兵的速度。」「要麽向北。」满宠顺着沙盘上辽水西岸的痕迹一路划了过去:「在辽泽中填土开道,在北面绕过去。」「要麽向南,朝着辽口的方向去走。」曹睿轻声叹道:「武帝在潼关之时,可不像今日朕有故智可以借鉴。贾文和丶荀公达这些人都是智谋之士,朕今日身侧有满丶司马丶徐丶裴诸卿。可徐公明这种天生勇将如今却不知谁能比之。」选不出这种能打出神仙仗的将领,比组织度就是了!这种事情上难道还能输给公孙渊吗?曹睿轻声问道:「朕记得舆图上有注明,辽水入海处的辽口距此有五十里吧?」满宠点头:「正是五十里。」「裴卿,卢卿。」「臣在。」裴潜丶卢毓两名侍中一齐应答。曹睿道:「朕命你二人为督军御史,各督步卒六千为大军寻找丶开辟通路。」「你二人谁愿往南,谁愿往北?」往南就是辽口丶往北就是辽泽。一南一北,很明显辛苦程度与功劳都是不同的。裴潜现在还能想起两日前的景象来。当时裴潜派骑兵丶步兵各一人丶腰间拴着长绳进入辽泽最南边的沼泽,走了还不到十丈远,眼见坚实长草的土地就突然变软了一般,战马嘶鸣着陷入泥中,越是挣扎陷落的越快。往北去辽泽更苦,往南则一片通途。裴丶卢二人对视一眼,却也不约而同的答道:「但凭陛下分派。」「那好,」曹睿道:「卢卿督赵丶成丶杜三都尉北向,入辽泽向北垫土筑堤开路,于辽泽中寻找通路。」「裴卿就督郑丶淳于丶周三都尉向南。修整前往辽口的道路,保障大军此处后勤所需。」「遵旨!」裴潜丶卢毓各自应下,曹睿又转头看向了满宠。「既然此战如昔日潼关之战一般,那朕该做的就是在此处虚张声势丶作佯攻状,将贼兵吸引至此。满将军,此处又该如何做事?」满宠稍稍捋须,又打量了一番对岸的辽隧城,语气缓慢而又笃定的说道:「禀陛下,此处应做三件事情。」「其一,当广筑营寨丶多设旗帜,以示大军军容之盛。」「其二,命军士伐木建造码头浮桥,再打造发石车以压制对岸,并时时佯攻。」「其三,当遣使者前往东岸贼人军中劝降,随着两侧道路进展渐渐放宽言语,使敌意骄纵。」「那就去做吧。」曹睿活动了一下身子:「再过几日,朕要亲去辽口看海!」……兵力过万,无边无际。曹睿率大军初来,辽隧城中的公孙延和卑衍二人并不敢冒昧出战,只是催促士卒抓紧整修围堑和城防。两日后的清晨。辽隧城头搭建刚刚好的望楼之上,辽东老将公孙延眺望着辽水西岸的魏军营寨,两眉之间皱出了一个深深的沟壑。晨雾中数座魏军大寨沿着辽水东岸南北排开,如同一只不可名状的巨兽张开臂膀。河岸上堆放着成堆刚砍伐好的木材,已有军士在河边修建简易码头丶打造木筏。「卑将军,」公孙延原本花白的头发这几日彻底白透了,转身之时身上甲胄铿锵作响:「你五日前刚到辽隧之时,就说襄平援军正在准备中了。五日已过,为何连个信使都不见?」卑衍从襄平领命来此,心中的精神压力亦非常人可比。一方面要兼顾防守,另一方面还要托住公孙延丶守不住时及时撤退。魏军在辽水西岸的阵势非公孙延一人可见,卑衍当然也看到了。什麽都知道,可他什麽都做不了。卑衍继续拿话敷衍道:「公孙老将军不必担忧,魏军不是还没开始进攻吗?我从襄平将一万骑兵尽数带来,无论如何都能撑些时日。」「主公应该还在襄平整训军队,且再等等吧。」公孙延无奈,下了望楼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叹道:「我非恐惧魏军,只是担忧战事罢了。」「宏义,辽东骑兵都在你麾下统领,军队现状如何你也都知晓内情。当年曹公征柳城的时候,先主公就已经恐惧的杀了二袁丶将头颅奉上。」「此番又是魏国皇帝亲至,檄文都从对岸送过来了。孙丶刘两家尚且难挡,我又何德何能指望用这麽少的兵力抗住魏军呢?」「倘若主公援军再不来,局势恐怕真要大坏!」卑衍看着公孙延的满面愁容,也只得用话语敷衍搪塞以作安慰。同时心中暗下决心,若是真遇不虞,拼死将公孙老将军救出就是。下午时分,各处木材总算能凑出一条浮桥来了。前将军满宠亲自下令,命田豫部顺着刚刚搭好的浮桥向东渡河。河水与围堑之间约百丈的距离,还没等田豫摸到围堑的边,就被公孙延所部一阵箭雨给压回来了。再冲丶再退。三冲,三退。三次冲击之后,田豫所部不慌不忙的退却而走,撤退时甚至还有时间将浮桥整理收纳好。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大营中军帐中,田豫亲来向满宠汇报战况。「禀将军,我部冲了围堑三次,都被敌军弓箭射回。属下观察敌军弓箭,只大约五百人之数,并无更多。」「且敌军并不敢出营垒作战。」满宠捋须皱眉道:「你部今日是在辽隧城南十里渡河,三次进击,时间足够敌军调度骑兵过来了。」「可敌军始终不敢出营垒迎战。要麽是守将怯懦无所恃,要麽是敌军骑兵不多。」田豫犹豫了一下:「会不会是敌军等着我们主动过营垒?」「不会!」满宠斩钉截铁的说道:「今日虽只有一个浮桥,三千人却也足够在滩头上立住了。阵地既成,后面足够再过来几千人了。」「他们不敢赌!」田豫拱手道:「若如此,待器械完备之后,再尝试两路丶或者三路渡河。说不得会有奇效!」满宠颔首:「敌军如此反常,且再探一探吧,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本将稍后派人去找陛下请旨,再看如何动向。」满宠坐镇中军大营之时,曹睿却带着司马懿丶徐庶和散骑等随员,来到了大营以南五十里处的辽口处。「辽口处已有码头?朕似乎记得辽东历来走海路,都是行船到更南边的半岛处吧?」昨日就到达此处的裴潜,站在曹睿身后拱手说道:「辽口历来并非主要运处,只是因为辽口离各城偏远,且海船能经辽水直至辽隧城下的缘故。」「从地理上来论,辽水在辽口处向东偏转,臣等所在的西岸正适合修筑码头。」曹睿微微颔首,又抬头看向码头外海湾里暂时停泊着的二十艘海船。司马懿凑上前来说道:「大军所需粮草每月约十五万石,平底海船每艘能运一千五百石。只要每月有五支船队运到辽口,就足以供应大军所需粮草。」裴潜也向前走了半步:「司空所言极是。臣昨日来到辽口之后,已经细细查探了海船详情,并无一艘出现事故或者危机。渤海沿海皆利船运,与青丶徐两州东面外海的凶险并不相同。」「陛下,负责监督此次粮草运输的乃是御史裴徽。若论及细情,他比臣要知道的清楚些。」曹睿看了眼裴潜,又看了看被裴潜打断了发言的司马懿,笑道:「裴卿是个有才能的,朕也要好生见一见这个裴文季了。」「宣裴徽。」两名虎卫打马驰出,不多时,裴徽也一同骑在马上赶了回来。看到裴徽恭敬行礼,曹睿点头道:「朕身边有一个裴卿了,今日又来了一个裴卿。」「辛侍中在泉州主持诸事,可有什麽异常之事?」裴徽本以为皇帝会问他海运之事,没想到皇帝上来就问辛毗,海运提都没提。裴徽恭敬答道:「禀陛下,辛公在泉州主持诸事颇为顺利,各地粮草徵调也能及时。尚书台在邺城处理公事,冀州吕使君也到了河间郡督运中途。」「辛公在北丶吕使君在中丶尚书台诸公在南,诸事皆能协调妥当。」并非曹睿不关心海运运粮之事,而是渤海风浪本就不大,沿着海岸线从后世的天津运到辽宁,能有多大难度呢?若大魏真有人能复刻一下孙权派船来往辽东的路线,曹睿才有兴趣询问一番细节。不过是理应做好的事情罢了。(本章完) 第435章 窥破敌军 听闻辛毗在泉州调度漕运并无异常,曹睿放下心来的同时,也问了一个让裴徽意外的话题。「裴卿,按照辛侍中的调度,你可在此处停留几日?」裴徽被一乾重臣的目光审视着,略略思考了几瞬,从容答道:「禀陛下,臣大略可在辽口再停留五日。」「辛侍中处可还有多馀船只?」裴徽暂时不知皇帝想要做什麽,认真盘算了一番,答道:「禀陛下,臣所统的二十艘船也是由河北各郡以及青州汇聚来的。」「如臣一般运量的船队,辛侍中处只有七支。多出来的两支船队,也是预防着临时所需。」曹睿笑道:「莫要留这冗馀了,裴卿的船朕徵用了。」「辽口处广阔难渡,且河流沼泽甚多,并不适合大军渡河。」曹睿伸手拍了拍裴徽的肩膀:「朕给你一个任务!」裴徽躬身一礼:「臣恭听圣意。」曹睿道:「裴卿,明日清早你船中率两千军队,沿海岸线向东进发。若寻到适合登陆之地,即刻命军士下船探路。」「朕有意要绕开辽口这里的滩涂沼泽,从更东处登陆向北。此事你能为朕办到吗?」裴徽昔日在洛中御史台为官,如今兼领督粮御史这项工作,更多的还是监督粮草数量丶催促日期时限。虽说跟着一趟海船跑下来,但内里也是有些发虚的。裴徽本能的朝着自己兄长裴潜看了一眼,裴潜并不愿在御前与弟弟对视,只是右手食指在袖中轻轻扣了三下。那便是可以了!裴徽躬身一礼:「国家战事正在紧要之时,臣愿为陛下效死!」曹睿朝着身后招了招手:「昭伯,且来朕这里。」全身甲胄的曹爽大步迈向前来,拱手道:「臣在。」早在太和元年的时候,曹爽就被其父曹真与曹睿二人合谋送到了并州田豫处。摸爬滚打将近三年丶做到了千石司马的曹爽,在皇帝到达蓟县后被命为射声校尉,也算正经步入了两千石的行列,正式从外军回到中军掌兵。和三年前相比,曹爽身上的肥肉近乎不见,体型也略微壮硕了些,面孔也变黑粗粝了许多。直到如今,曹爽这个大将军曹真的长子,才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将军,而非洛阳豪门大宅中凭藉父辈恩荫长大的二世祖。「昭伯且回去准备一下,明日清晨率你本部一千轻骑出发,朕再额外给你一千州郡兵。」「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然后就是一直向北探查,直到找到能走的道路再回返。听明白了吗?」「谨遵陛下旨意!」曹爽拱手行礼,而后退后两步丶按照官职序列站在了一众大臣的后面,并未多言几个字。北地的风霜不仅为他面孔塑出了棱角,还让他变得愈加沉默寡言。三年前的曹爽与三年后的曹爽,许多特质变得截然相反。可越是少言寡语丶却越是能让人信赖。……自五月二十五日大军到达辽水以西后,中军大营就开始与东岸的公孙军展开对峙。至今已有十日。今日上午,由田豫丶鲜于靖负责的第三次过河攻击之时,公孙延置下游的田豫于不顾,派出三千骑兵迅速出营垒进攻,将上游的河滩之上丶刚刚登上东岸的鲜于靖冲了一波。仓促之下,鲜于靖只得背靠辽水结成阵势应对辽东骑兵的突击。纵然鲜于靖已经做到了一个将军能做到的全部事情,其部下还是又损了五百馀。辽水广阔,西岸的魏军本部也无法通过弓箭救援,只能派兵在浮桥西侧接应,等着被冲击的鲜于靖部渐渐退回。未经大战,鲜于靖的三千步卒就只剩两千了。鲜于靖与田豫同至大营之后,本以为满宠会抓住自己的损兵折将再批评一顿,甚至他还认为自己会被撤职。不料满宠什麽多馀的话都没说,只是细细问了对面出兵的时机丶兵力和调度,并再无多说。鲜于靖欲要单独留下向满宠告罪,都被满宠挥手给礼送出去了。与满宠同在中军大帐办公的司马懿笑道:「满将军当日在无虑训他训得有些狠厉了,我看鲜于靖今日是惧怕的很。」满宠轻叹一声:「中外各军皆畏我满宠之名,都拿我比作张汤丶郅都一般的酷吏。可我又岂是那种随意发火之人?都是为了做事!」「我在无虑训斥于他,是为了告戒各将切勿骄纵。今日鲜于辅又损兵,这不是在你我的预判之下吗?」司马懿捋须:「贼兵出战的话,要麽田豫丶要麽鲜于靖丶要麽他二人都被冲。这是必然的事情。」「若田豫丶鲜于靖这次都不迎战,我反而要怀疑对面实情了。」满宠冷哼一声:「若对面再不出战,我看直接可以大军压过去了。何必又这麽谨慎?」曹睿此时恰好从帐门外走来,听到了满宠最后一句话:「谨慎些总是没什麽过错的。」「大军在此逗留十日,无非多耗些米粮资财。朕不是舍不得损失兵力,而是舍不得白白送了。」「张儁乂此前在赤亭打得那般惨烈,朕又何曾不舍得给他增兵?无非是值与不值的计算罢了。又不是攻城或者野战交锋,折损在这个围堑外的河滩上,并无半点意义。」满宠起身微微欠身:「是臣失言了,请陛下治罪。」曹睿没有理会满宠的话,而是直接走到自己的御座前坐下,开口道:「刚刚裴侍中在辽口送信来了,裴文季与曹昭伯二人在辽口以东五十里处寻了一处妥当地方,已经向北探查了近百里无虞,方才回禀。」「北面卢毓做的如何了?」满宠接话道:「禀陛下,卢侍中从大营西三里处出发,于辽泽中向东北侧开辟了一条三十里长的路线,再先东二丶三里,就可以到达辽水岸边了。」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曹睿手指轻敲桌案:「大军进发,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本是常理。算上渡口丶浮桥等事务,卢毓那里还要几日可以进军?」「四日,六月七日。」满宠给出了一个十分准确的答案。「那好。」曹睿点头看向两人:「辽口处既然寻得道路,该轻骑派上用场了。当下该派哪些军队前去?」司马懿沉默了几瞬,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如今大军本部中还有鲜卑八千轻骑丶匈奴三千轻骑。」「既然只是骚扰东岸贼兵,使大军本部可以从容登陆,不若使鲜卑丶匈奴军队尽出,约定时间即可!」曹睿闻言抬眼看向满宠:「满将军以为呢?」满宠道:「臣附议,司空之言甚妥。胡人轻骑不能攻坚,也打不了硬仗,正应做些骚扰之类的辅助军务。」「卢侍中辽泽一路在北,臣以为当命匈奴五部和鲜卑步度根三部共计六千轻骑前往。」「辽口在南,已有两千步骑先行前往,再让轲比能本部五千轻骑去就是了。」曹睿轻笑了一声:「那好,就按这个方略来办。来人,将轲比能丶步度根丶刘豹三人唤过来!」虎卫领命而去。满宠做出分划之时说了南北,这其中就包含了一丝军事之外的考虑。匈奴人素来亲魏,鲜卑的步度根丶泄归泥丶素利也对大魏俯首听命,反倒是轲比能部有些不稳之感。若从辽隧再往北走,过了玄菟郡就是东部鲜卑的故地了。为防止轲比能溜走的风险,将他放在南侧才是更好的选择。三名胡人被数名虎卫簇拥着来到帐中,纷纷躬身行礼。曹睿漫不经意的瞥了众人几眼:「你三人随朕行军远至辽东,可有什麽感想啊?」三名胡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刘豹率先拱手出言:「禀陛下,臣家素来对大魏恭顺,早在数百年前就是皇帝的臣子了。辽东公孙渊不过跳梁小丑,妄想以区区四郡与陛下作对,真是痴人说梦一般!」「是可忍,孰不可忍!」听完刘豹文绉绉的说辞,曹睿轻笑一声,又看向了轲比能与步度根二人。刘豹的说法在前面做了示范,这两名鲜卑人显然就实际得多。轲比能拱手道:「臣随陛下大军至此,只想在战场上多少立下些功劳,以报效陛下赏赐单于的大恩万一。若陛下何时需要臣出兵作战,臣定率全部上下尽出,没有二话!」步度根也一般说道:「若陛下有旨意,臣定奋勇争先,不落人后!」曹睿笑道:「你三人能有这份心意,便可对朕无愧了。大军驻扎至今,公孙贼子败相已现,正是轮到你们作战之时了!」(本章完) 第436章 齐头并进 轲比能丶步度根丶刘渊三人当即行礼应下。无非是作战罢了,这几人又岂会惧怕?打的是辽东公孙氏,又不是大魏。若让他们自己出兵强攻,轲比能还会怵上三分。可若提到骚扰敌军丶侧翼应援,轲比能当然信心满满。具体琐事不需曹睿赘言,自有满宠丶司马懿二人安排下去。曹睿起身缓步走出帐中之后,只留满宠丶司马懿一左一右看着三名胡人。不知怎的,似乎是这两人的面孔转了个方向,瞬间看起来与皇帝在时的和善像貌完全两样。司马懿近来又清瘦了些,眼角瞥向三人时略微一抬,更显出了几分冷峻与审视:「方才陛下在时,你们三人话说得都不错。可本官却要提点你们几句,可要好好记牢了。」轲比能三人得罪不起皇帝,也得罪不起西阁东阁,只得应声请司马懿示下,态度愈加谦恭。司马懿冷冷道:「你们三人里一个鲜卑单于丶一个鲜卑大人丶一个匈奴左部帅,却都不是朝廷正经官职。本官已经和陛下请示过了,封侯爵赏,对你们几人也适用。」说着说着,司马懿指了指轲比能:「比如你轲比能,鲜卑单于是官职,再加个爵位也不是不可,与昔日的什麽附义王并不同。」我们也能封侯了?如汉人将军一般封侯?封大魏的侯爵?刘豹率先鞠躬行礼,轲比能和步度根对视一眼刚要躬身,却被司马懿伸手叫住了。「先别急着谢,本官还未说完。」司马懿道:「若是你们作战不力,该惩罚时也是与大魏将领并无二致。下狱丶流放甚至族诛,都未可知。」「你们心中且有些计较。」三人暗暗心惊之时,满宠则在对面笑了起来:「能让当朝司空面对面提点,是你们几人的福分。来,本官与你们说一说行军之事。」「往南边去的轲比能明日清晨先行,馀下鲜卑与匈奴三日后开拔。」「轲比能,本官派长水校尉段默与你同往,到了辽口之后乘海船向东。登岸之后,悉听射声校尉曹昭伯的安排。」「射声校尉是何官职你总知道吧?」轲比能拱手:「属下知道,是五营校尉之一,官秩两千石。」「那好,你回去后且收拾一下,明日卯时天一放亮就走,只带兵器丶不带辎重,明白了没有?」「将军说得清楚,属下听明白了!」……翌日,轲比能凌晨疾驰出发,不到中午就到了辽口。裴徽的船队早就在此处等待着,第二批到达的船队还在码头边上一艘艘装卸着粮草物资。「见过单于。」裴徽表情不咸不淡,全如应付公事一般:「单于已经与部下说过船上情况了吧?」轲比能下马拱手回礼:「见过裴御史,昨晚在大营处已经得知细情。我已选了擅长养马之人看顾马匹,尽量争取在大海上运输无虞。」「好,那便有序上船吧。」裴徽道:「你部和段校尉部共六千骑兵,第一批午夜之前便要下船完毕。单于且抓紧些,将部属分为二十队。本官还要先去船上坐镇。」「有劳裴御史了。」轲比能拱手。今日风向一般,船上多耽搁了一些时辰。等轲比能率两千骑兵先下了船,搭建帐篷住下之时,已经临近后半夜了。躺在毛毡毯上看着帐篷顶,轲比能竟然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失眠。第一次见到大海的广阔,第一次乘船运送军队……轲比能想着下午船上看到的海天壮景,一时竟想得有些痴了。轲比能最东去过扶馀,最西去过敦煌。在他平生的观念里面,比草原广阔的只有无尽的苍穹。船上与裴徽交谈时听说,海洋之广阔甚至远胜草原,可以乘船从辽东直达最南的交州,甚至在交州以南的大海上竟还存着无数岛屿。想着想着,竟有些痴了。海洋的辽阔彻底印入了这个草原出生的鲜卑人的脑海里,竟再也抹不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轲比能才将将睡下。天色刚亮了一丝时,轲比能被地面上传来的马蹄声唤醒,如同一只受惊的草原狐一般本能的站起身来。片刻后,外面亲卫急忙入帐禀报:「禀单于,有一唤作曹校尉的魏将来了。」曹校尉?射声校尉曹爽?在满宠的命令里提到过此人,轲比能不敢怠慢,连忙出帐迎接。两人寒暄了好一会儿后,曹爽突然插话说道:「我看单于好生面熟,似是故人一般。」轲比能不明所以,依旧含笑说道:「我听儒士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想必就是这般。」曹爽嘴角依旧微微带笑,可脑子里却闪回般想起了三年前的马邑城外,自己为轲比能入寇而连日奔波的身影。想这轲比能从大营而来,也肯定见过毌丘俭多次了。不知毌丘俭有没有告诉轲比能,他的前任女婿郁筑鞬就是由毌丘俭所杀呢?曹爽忍住没说自己当年那段经历,只是略微拱了拱手:「来日作战之时,还望单于与本将妥善协同,勿要误了朝廷的大事。」「还望曹校尉多多照拂。」轲比能回礼道:「裴御史已经安排好了,运兵共需三日。我第一日来,段校尉第三日来。」「这个我知晓。」曹爽道:「第四日大军就进兵了,如此安排倒不至于误了时辰。」说着说着,曹爽的表情也渐渐变严肃了起来:「到时单于看我调度即可,若无命令,不许私下追击丶贪图缴获以及超过我部向北。」轲比能道:「曹校尉放心,满将军已经嘱咐过我了,定然不会误了大事。」……北丶南两侧都在忙于六月七日的总攻准备,或是修整道路备下物资丶或是抓紧运兵绕过辽口。而中军大营里的曹睿本人则清闲多了,又跑到河岸边的发石车阵地中去走访。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曹睿捧起一块十斤重的石弹,看着上面缀着的麻网,以及网上挂着的多个如同哨子一般的木器,向身侧的将作大匠马钧问道:「这个石弹已经试验过了?可有什麽问题?」马钧兴致勃勃的介绍了起来:「都按陛下的旨意试验过了。以往的石弹都是三十斤到五十斤不等,能射至少百丈。如今降到十斤左右,能射至少两百五十丈,从河岸这边,足以抛射到辽水东岸的围堑后面了。」「在何处试验的?」曹睿又问。马钧笑道:「臣在大军后面五里处试验的。陛下放心,敌军绝对看不到发石车试验此款石弹的场景。」「到时发石车一齐抛射,石弹飞射之时还带有凄厉的尖啸声,敌军必然丧胆。陛下如此巧思,臣自叹弗如。」曹睿嘴角微微扬起:「朕是个理论派,要真将东西造出来还是要马卿来做。」马钧道:「石弹从三十斤减到了十斤,不仅射程增加了一倍有馀,而且抛射的速度也愈加快了。还不必担心发石车木臂损坏。」曹睿笑着解释道:「这就是个能量守恒的问题。就如人手臂抛石一般,同样的力气扔出去,大石慢且近丶小石快且远。」「此番作战并不需要石弹砸城,只是用来恐吓敌军就够了。三处发石车阵地都设好了?」马钧拱手道:「大营外一处,北五里丶南六里两处都已设好。每处发石车各六十座,应能满足大军所用。」曹睿点头:「不错,石弹预备充足些。浮桥与发石车都是马卿准备的,朕在此和你说,此事做好了也是战功!」马钧拜道:「臣不求战功,只求能报效陛下知遇之恩!」曹睿笑道:「那好,朕就看你明日的表现了。」……六月六日临近中午,北路率领八千轻骑的度辽将军刘晔,也率军到达了玄菟郡高句丽城以北十五里的地方。比预定的时间还晚了五日。旷野里一处隆起的山丘之上,刘晔与随行几人策马站在高地丶抬手遮住眼睛向南边眺望,长叹一声:「本以为三十日能至高句丽城的,结果多用了十五日。失期乃是重罪,不知陛下那边战果如何了?」刘晔此番率八千轻骑走北路,麾下三千中军骑兵中,除了步兵校尉段昭算是老将,曹肇算是小将,甄像则是在邺城被塞进来的关系户。五千乌桓轻骑,则由昔日攻轲比能时立功的提笃总领。这四人在刘晔身侧,也眺望着远处旷野里高句丽城的方向,眉宇间尽是忧色。段昭道:「大军已到高句丽城下,谈什麽失期不失期的也已经没用。更何况这一路上道路毁坏丶地形复杂丶辎重艰难,若朝廷问责下来,我愿为将军解释说明,实非将军之过。」曹肇应声道:「我亦愿保。」一旁的甄像说道:「我也一样。」曹肇是故大司马曹休的儿子,甄像是皇帝表亲,这二人的面子不是一般的大。可刘晔并未因二人的话语而轻松些,眉头依旧紧皱着,指向南边的城池:「无论罪我或不罪我,高句丽城都是要试探一番丶尽量拿下的。」「诸位,」刘晔转身看向众人:「轻骑迅疾如风,我意即刻以骑兵围城丶以求诈开或者攻下城池!」(本章完) 第437章 直趋襄平 命令既下,八千轻骑按照调度依次提速,向南疾驰了出去。曹肇的一千轻骑丶与两千乌桓轻骑为左路,刘晔与段昭部丶甄像部以及三千乌桓轻骑为右路,从北向南呼啸着冲向高句丽城左近。离高句丽城越近,刘晔就越是疑惑。辽东的气候比河南更冷,粮食一年也只能种植一季,这个时间农夫们理应在田里劳作。可城外近处的田地却丝毫见不到人影,就好像百姓们都人间蒸发了一般。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八千轻骑驰到了城门紧闭的高句丽城下,刚刚绕城驰了一圈,城头上便有人高声喊叫道:「尔等是何处来的骑兵?为何来高句丽城?」刘晔朝着段昭努了努嘴,段昭声如洪钟一般对喊道:「我等是大魏天兵,特来讨伐公孙氏!若尔等识相,快快开城请降,以免生灵涂炭丶百姓遭祸!」「稍待!」城头上一名文士打扮的人回话之后,不多时,就亲自坐在一个大筐里从城头放下,出了筐整了整袍服,而后镇定自若的朝着刘晔的方向走来。刘晔与段昭对视一眼,虽说此景属实有些奇怪,但还是下令士卒将此人放了进来。「见过列位。」这名四旬左右的中年文士向前拱手道:「我观阁下衣冠乃是朝廷将领,军中又广布大魏旗帜,想必是朝廷骑兵了?」刘晔没有答话,段昭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此人:「我部自是朝廷天兵,你又是何人?」中年文士笑了一声:「听阁下河南口音,想必定是朝廷中军了?」段昭轻哼一声,从腰间抽出刀来指着中年文士:「公孙氏意图篡逆割据,朝廷发兵收复辽东。此间并没有你等辽东官员首鼠两端的馀地!」「你是何人?」中年文士笑了几声,退后了一步,继续问道:「阁下从北而来,想必南边还有朝廷军队了?」段昭眼神渐冷,轻磕马腹上前一步,将刀架在了中年文士的脖子上。「将军有话好说,同朝为臣,为何竟要拔刀呢?」中年文士小心伸手将段昭的刀拨开些许,谨慎说道:「将军不是想让城内之人开城投降吗?如何连在下这两问都不愿答?」刘晔看出了这名中年文士佯作不经意下的紧张失措,心思略微流转,当即出言说道:「大魏分三路进兵,兴兵二十万讨伐公孙渊。我等只是北路军队前列。」「大军本部从傍海道入辽东,此时应至辽隧!」中年文士依旧不依不饶:「敢问将军是何名讳?」刘晔默不作声,从马鞍侧边锦囊之中摸出四枚印绶来,依次抛向了中年文士。怎麽这麽多印绶??中年文士看着第一颗闪着金光的印绶,不敢怠慢,急忙小跑两步上前接住,四枚印绶都接住后,一刻不停的查看了起来。第一枚形制极小的紫绶金印,上刻『平宁乡侯』四字。馀下两枚大些的银印,分别刻着『幽州刺史印』丶『度辽将军章』字样。最后一枚私印上刻『刘子扬印』四字。中年文士仔细检查着印绶形制,与自己记忆中的印绶对比。乡侯的金印形制没有错,官印中文官称『印』武将称『章』,这也没有错。中年文士双手捧着印绶举到刘晔马前:「不知君侯当面,在下失礼之处还望君侯海涵。」乡侯加上刺史丶将军,刘晔是当下大魏唯一集齐这三种印绶的臣子,当得起『君侯』二字。刘晔伸手接过印绶,仔细放在锦囊里并且系好,开口问道:「既知我名,你又有什麽说辞?」中年文士躬身一礼:「在下高句丽令陈宁陈元礼,愿打开城门迎天兵入城!」刘晔轻哼一声:「你是高句丽令?城中军队又去了何处?玄菟太守又在哪里?你一人就能开城?」陈宁急的直跺脚:「我身在君侯军中,又岂敢诓骗君侯?城中已无军队,悉数被公孙渊徵调走了!」「走了?」刘晔神情一凛,翻身下马走到陈宁面前,抓住肩膀问道:「公孙渊是辽东旧主,为何直呼其名?军队又去了哪里?」陈宁有些吃痛,连声说道:「七日之前,玄菟郡中军队便由太守齐进领着,悉数向东侧高句丽去了!」「高句丽??」刘晔与段昭丶甄像等人对视一眼,才反应过来陈宁说的是高句丽国,而不是眼下这个高句丽城。刘晔并未松手:「公孙渊呢?公孙渊去哪了?」陈宁脸上露出怨愤之色:「什麽辽东旧主,不过是一残民之贼罢了!大魏军队自西而来,他却以高句丽不敬的原因,尽起大兵向东攻伐高句丽去了!」「不仅玄菟丶襄平军队尽数向东,而且还徵调了民众所有可用之粮!这不是残民之贼,还是什麽?这等人非我旧主!」刘晔的神色立即凝重了起来:「入城,立即入城!陈县令,若你此言为真,则你有大功!」「快叫开城门!」陈宁自去开城,刘晔先遣了三百骑兵入城检查丶占据了北城门与主干道,方才令大批骑兵涌入城中。在城中又细细审问了数人,刘晔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了起来,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功就立在自己面前!「伯明!」「属下在!」甄像拱手应道。「你率本部一千轻骑,即刻向西南辽阳丶辽隧方向探查。方才陈宁所言你也听到了,将襄平空虚之情尽数告诉陛下。辽隧什麽都不要了,极速来取襄平!我自向东去追公孙渊的尾巴!」「遵命!」甄像略一行礼,即刻出去去寻本部,准备出发报信之时。甄像前脚刚走,刘晔就在堂中手按剑柄丶起身肃容看向众人:「诸位,这等时机千载难逢,封侯爵赏正在此时!」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我意全军即刻南下襄平,尾随公孙渊向东而去。彼辈步卒辎重众多定走不远,务必将公孙渊堵在纥升骨城以西!」堂中一众两千石丶千石司马齐齐拱手:「悉听将军尊令!」说罢,刘晔看向陈宁:「敌只公孙氏一党,你依然是大魏顺臣。我将遣百骑将公孙渊来攻之事告知高句丽王优位居,陈县令可愿随军同往?」陈宁知道这种事情是无法拒绝的,拒绝了就是个死,当即应下:「在下遵令!」……既然玄菟郡中再无兵力,刘晔也没在高句丽城中留下一兵一卒。刘晔派甄像的一千轻骑去寻大军本部,馀下七千轻骑尽数带走南下襄平,欲要追击公孙渊,以防其取下高句丽国的纥升骨城。此时辽水以西的魏军大营中,各寨内都在做着战前准备,饭食加了酒肉,还停了操练早些安排了休息。大战之前的魏军大营,入夜后宁静异常。翌日,天色刚刚放亮之时,夏侯献丶田豫丶鲜于辅三将各领五千士卒,在东方微弱的天光下列阵完毕。辽水西岸的滩头之上,西侧是六十座经马钧改造丶可以连发的发石车。东侧辽水之上的浮桥,正在渐渐朝着河心铺设展开。一万五千步卒在前,一万五千中军骑兵在后,尽皆等待着皇帝的军令。而远离此处深入辽泽的北面三十五里处,鲜卑步度根部丶匈奴刘豹部等六千轻骑,在天色放亮后已然开始渡河。辽隧东侧,位于辽隧南边约五十里处的曹爽丶段默部,以及轲比能的五千部属,共计七千轻骑,正在微弱的晨光下提速,朝着辽隧城的方向疾驰突来。就在朝阳全部露出远方的地平线时,中军大营里牙门里立着的玄色大纛,猛地向东一指。一万五千口衔铜钱的魏军步卒在各自将军丶校尉的指挥下,齐齐跑步踏上了浮桥。没有号角丶没有战鼓,只有浮桥绳索的吱呀声昭示着黎明的到来。浮桥向下低沉复又升起,水浪大声拍打着木板,仿佛铁与血融合的节拍。百丈宽的浮桥在辽水水流的冲击下扭成了弓背,但仍坚毅的联接着辽水的两岸。六月的辽东已然炎热了起来,毫无疑问清晨是最好的进攻时机。即使清晨气候最为适宜,全身甲胄的士卒们仍然额头不住涌出汗水魏军已然出发,先头部队刚至中流,东面辽隧城上的望楼中便意识到了魏军今日的反常,凄厉的号角声数里可闻。还在城中府里用着早饭的老将公孙延猛地将木箸拍在桌案上,快步起身向外,边走边大声喊叫着:「出了何事了?是不是魏军来攻?」一旁亲卫拱手道:「启禀将军,听此号角声声长,定是魏军发动了总攻。」「来人,为本将束甲!」公孙延大喊道:「再速去通知卑将军,让他领骑兵出城逆战,势必要挡住突破围堑的魏军!」「遵令!」公孙延连忙披上甲胄,翻身上马就朝着西侧城墙跑去。公孙延还在努力登着台阶的时候,却发现卑衍正朝着自己跑来。公孙延微微一怔,眼含怒意的回身质问道:「卑将军此时不去城外主持战局,来我这里却为何事?」(本章完) 第438章 兵败山倒 卑衍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扯住公孙衍的手腕:「老将军,我清晨来得早些,方才在望楼上看到魏军三路进攻。魏军势大,此地断然是守不住了。不如……」公孙衍忿忿地甩开卑衍的手:「卑宏义,我知道你要说什麽。我来辽隧与魏军对峙十馀日,除了辽隧南边几个城池的兵来援我,襄平处连半个兵都没给我派,唯独派了你这支随时能撤的骑兵!」说罢,公孙衍沿着城楼台阶向下挤了一步,右手手肘将卑衍推压在墙壁上。卑衍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却发现推不动这名老将:「你与我说句实话,公孙渊是不是让你见势不对随时撤兵?卖了我和着辽隧城?」卑衍喉头微动,刚与公孙衍怒意勃发的眼神对视,便微微心怯的挪开,目光停在公孙衍斑白的鬓角上:「老将军,魏军势大,实在不应与之正面对阵,主公也是为了辽东基业啊。」「他为辽东基业,我是他堂叔,六旬了还在守这辽隧城,难道不也是为了辽东基业吗?辽东不是他公孙渊一人的辽东,也是我父祖世代居住的辽东!」公孙衍紧紧盯着卑衍怒道:「没时间多费唇舌了,你且与我说句实话,公孙渊到底是怎麽想的?」卑衍叹气:「老将军,主公之命难违,我也有苦衷!」「苦衷,谁都有苦衷!」公孙衍抽回了手肘,脸上的怒意停滞几瞬后,随着一声叹息,竟转成了哀求一般:「围堑还在,魏军还未渡河完全,总有一战之力的吧?」「全靠步卒肯定守不住,我尽力守住辽隧城当面,你在南北冲上一冲,若实在打不退再论其他,这样不行吗?」卑衍的胸膛里砰砰地跳得炽烈,刚想说些什麽,却始终没能将那句话说出口来:「敌军南北不过十里,我营寨在南,从南往北尽量将魏军往辽水里赶。」「老将军保重!」卑衍略一拱手,快步沿着城墙向下跑去,随后上马出城。刚刚公孙衍分明已经将事情都想清楚了,既然他还执意要战,恐怕自己离开的时候也没办法营救于他了。世事不由人,万般皆是命!公孙衍在城头上观望了片刻,便在城头上用旗帜与号角命令步卒分成三路堵住,沿着围堑加强防守,紧接着自己也带着亲卫丶出城到辽隧城西阵中指挥去了。公孙衍有望楼,魏军中军大寨有夯土而成的台子,其上也搭了一座约两丈高的望楼。曹睿坐在旗帜前面的椅子上,身侧站着司马懿丶满宠与几名侍中和散骑。望到河岸对面公孙军旗帜的移动后,裴潜轻声问道:「陛下,夏侯献丶田豫丶鲜于靖三部正在渡河,各自前部已经开始结阵。骑兵是不是可以准备了?」「不用。」「不急!」「稍待。」曹睿与满宠丶司马懿三近乎同时脱口而出,曹睿斜眼看了司马懿一眼,抬手朝着司马懿甩了一下。司马懿会意:「河岸与围堑之间地方偏狭,不利大部骑兵冲击。且待步卒打开些缺口后,再令骑兵准备。应待南北两处游骑皆至丶敌军溃散之后,再让中军骑兵追歼敌军。」曹睿颔首道:「裴卿熟悉边事,亲自领兵却不多,这里看错也是难免的。就如同赌徒博戏一般,手中的筹码哪能一下子都打出去呢?」「等此回战罢,朕教你们一个唤作纸牌的博戏。阁臣丶侍中丶散骑们无事的时候,都可以陪朕玩上一玩。」眼见皇帝不急,熟知兵法韬略的司马懿丶满宠丶徐庶也不着急,裴潜放下心来的同时,也揣摩着皇帝心意说道:「博戏之法臣也在洛中听过许多,却不知陛下说的『纸牌』是什麽?」曹睿笑道:「朕几句话也说不明白。总之是一种比点数大小,又夹杂了许多运气成分的把戏。」曹睿与裴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满宠突然伸手指向南边:「敌军南边先动了,似是骑兵!」大寨本就依河边高地而建,望楼地势又更高耸。加之今日天气又极为晴朗透彻,远隔五丶六里仍能看到旗帜与人影模糊在动。曹睿问道:「敌军竟是从南开始的?鲜于靖有苦头吃了。」满宠道:「陛下,不若让孙礼去南边应对?」曹睿却摇了摇头:「孙礼本部皆是轻骑,渡河少了没大用,多了又来不及。若该让重骑去!」「传令!命裨将军姜维率本部一千五百重骑前出向南,伺机过河与鲜于靖部配合反冲敌军,南边的发石车可以动了!」「谨遵陛下旨意!」满宠当即应下,从后面扯了一名参军小声嘱咐几句,参军下了望楼,数名背上插了红旗的骑兵就从大寨中疾驰了出去。从曹睿丶满宠等人的视角来看,南侧战场不过刚刚开始接战。但对真正陷入交战中的鲜于靖来说,却是真正到了生死关头。此处河滩略广,辽水距离围堑的距离约有七八十丈。鲜于靖部的步卒左右铺开,前方的军队已经接近触到围堑了,最末端的军队却刚刚渡过浮桥,阵型还是散乱着的状态。「急停!举盾!架矛!」随着一阵急促的金鼓声,阵势最南的十个都伯纷纷扬声高喊出口号,命令自己部下的士卒们转变方向向南,按照训练时动作要领停下应对,但这似乎有些迟了。东南侧的营垒垒墙,渐渐被辽东骑兵用绳子拖倒,壕沟中也被填上了土。最前方的骑兵做完土工之后让路到两边,身后随着的大队骑兵紧接着开始提速。大约千名辽东骑士,身着重甲挟着长矛,从更南边的河滩上逐渐提速,足足用了百步之远,而后如同一柄斧子一般凿进了魏军军阵的侧腰上。铁蹄声如同闷雷一般滚至眼前,为首两排骑士人人皆着双层甲胄,跃马持矛撞进了魏军的盾墙之中。战马被矛刺伤的嘶鸣声与金铁交鸣声反覆回荡,最前方的河间郡兵被骑兵砸入,阵势已经不稳。鲜于靖又急令身后的渤海兵紧紧钉在河间兵身后。河滩实在过于狭窄了,七八十丈的宽度,魏军军阵又被河滩形状拉得厚重。虽前部骑兵有所作为,后面的辽东骑兵们也难以跟上,没人愿意踩在同伴尚未断气的尸首上冲锋。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为首的三百骑兵陷进去后,辽东军的骑军司马见卑衍并无二令,接着咬牙率部砸进魏军步卒之中。这次前部突进了渤海兵的阵容里,却仍未能突到下一层军阵中。鲜于靖拽过一名传令兵来:「告诉郑都尉,若他此时有半点退后,也没半点侥幸逃过本将的刀!」就在鲜于靖努力应对卑衍部骑兵冲击的同时,围堑后面一队辽东弓弩手加入战斗。第一波确定距离的箭矢刚稀稀拉拉的射了出来,辽水西岸的发石车便抛投出了飞石。一个个重约十馀斤的石块,带着凄厉的破风声飞向辽水东南围堑之后。还有一半的发石车在士卒的拉扯下转动方向,朝着骑兵聚集的方向抛射飞石。辽东军弓弩为之一滞,骑兵队伍也被惊得向后退了些许。「将军,不能在河滩上再这样冲了。」卑衍身侧的参军压低声音劝阻道:「一千骁骑砸进去,大半都陷入魏军步兵阵里了。军阵太厚,我们根本冲不透,还是将魏军放出围堑后再冲吧。」「放出来?」卑衍眺望着战场,而后转过头冷冷朝着参军问道:「我冲了这一波,已经算对得起老将军的嘱托了。若放魏军步卒过来,魏军骑兵也就跟着过来了!」「你想死在此地吗?」「我……」参军刚一张口,就听见自家将军朝着身侧亲卫下令道:「收兵!告知各将,随本将军号旗向东,不得在此地恋战,违令者斩!」公孙衍有意死在战场上,可他卑衍却还年轻,岂能折损在这般地方!眼看着辽水东面的魏军骑兵压着马速缓步集结到浮桥边缘,卑衍再无战意,即刻拨马便走。这下轮到鲜于靖发愣了,辽东骑兵这就走了?其实在大多数战役中,并非都是昔日魏军与蜀汉军在赤亭交战那般,兵对兵将对将,凭着作战意志厮杀到极致,而后取胜。更多的是国力丶军力丶大势的三重较量。对于弱势一方,一旦发现自己并无多少胜算之后,拨马逃跑乃是常事,弃城丶弃军的情况仍不少见。加之卑衍又得了公孙渊许可,这一动向仿佛又加了一层合理性来。魏军大营处分三路渡河进攻,在大营之外又有南北两路偏师,堪称是对辽东军重视至极了。毕竟三十里长的营垒就在这里好端端的摆着。在这个年代,能修三十里营垒,也算是一个难得的对手了。谁能想到全如绣花枕头一般?蓄力十馀日,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卑衍部还剩九千骑兵,乃是辽水东岸最大一支兵力。卑衍部向东整队集结,即使小卒们不懂大势,自家友军是进是退总分得清。鲜于靖当面之处的辽东军,从将领到士卒,骤然阵型不稳。(本章完) 第439章 意外之人 从鲜于靖处向后回报的传令兵,以及一阵阵短促激烈的号角声,都在陈说着南侧辽东军的骤然崩溃。天亮还不到一个时辰!辽东军这般不经打,一时让中军大寨里的魏军高层们说不出话来。「陛下,」满宠斩钉截铁的说道:「大军三路并进,南侧突破丶敌军败相已定,当令全部骑兵渡河,尽数将敌军步骑都包进来,顺势夺了辽隧城!」司马懿也插话道:「满将军说得对,不能放辽东军入辽隧城,恐再生变数!」曹睿也不犹豫,起身道:「准,命骑军各以本部为建制渡河。羽林左军各部围住辽隧城和留住敌军溃兵,中领军毌丘俭部于战场以东列阵,阻敌来犯!」就在曹睿下令的同时,南丶北两侧的胡人骑兵,近乎同时抵近了交战的战场。曹爽位于骑兵最前,虽然不知战场细情,但东北方向的骑兵非但不向西,而是继续向东北移动。这难道不是远离战场了吗?曹爽认真看了片刻,半点犹豫都无,立刻拨马回身向后,直直驰到轲比能军阵最前。「单于,敌军骑兵不知为何向东退却。你敢随我追击否?」听到追击二字,轲比能自然是颔首应下:「曹校尉有何吩咐?」曹爽道:「我与段校尉两千骑加速向北,你在南边,我们合力兜住此股敌军,驱他向东如何?」「此言甚好。」轲比能道:「要驱多远?」曹爽思量几瞬:「至少五十里!总之要使这股骑兵不能再回来!」「好!」轲比能没有拱手,而是按照草原上的礼节抱拳相应,紧接着举起他那嵌了金丝的马鞭,在空气里用力抽了几个鞭花,用鲜卑语长声吆喝了起来。卑衍刚刚率部走了不到五里,发现后面有魏军骑兵追赶,连魏军旗帜都顾不上看,愈发急促的朝着襄平的方向驰去。曹爽自是学过兵法的,敌军当下场景近乎溃逃,理应穷追不舍。而轲比能在草原上大战小战无数,骑兵追逐也是家常便饭一般,也本能得做出追赶的判断。辽东军在辽隧战局,也随之的全线崩盘。战局进展的飞速。中午时分,曹睿刚刚登上辽隧城的城头,田豫就将公孙延押了过来。公孙延头上的铁盔不知去向,发髻也散了大半,花白的发丝罩住了半个面孔。「禀陛下,辽隧主将公孙延已经押送至此,请陛下过目。」曹睿将目光从辽隧城下的战场收回,彼处的魏军士卒们正在打扫战场,城南丶城北各有两处辽东军被围之处。跪地请降的辽东军士卒,正在被魏军士卒挨个收缴着武器。「你就是公孙延?」曹睿问道:「那支跑了的骑兵是谁所领?」公孙延被虎卫押着双臂跪在地上,不抬头丶也不言语。曹睿盯着公孙延身上与魏军形制并不相同的甲胄来看:「朕好生问你,你有什麽要说的现在就说。说不得还能留你条性命。」「那支骑兵是谁所领?此处军队如此之少,公孙渊本部又在哪里?」公孙延猛地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双眼配上乱晃的白发,犹如厉鬼一般,大声吼道:「曹贼!尔等率军犯我疆界,必然不得好死!辽东乃我公孙氏世居之地,尽早滚回中原去罢!」「到朕面前了还作此态?」曹睿摇了摇头,脸上甚至连生气的表情都没有:「司空,这是怎麽回事?怎麽全天下的人骂朕都骂『曹贼』二字?武帝年间也是一般吗?」司马懿尴尬的朝着公孙延瞥了一眼,轻声说道:「武帝之时,臣职位低微,不能如今日一般随在君王之侧,因而不知。」「罢了。」曹睿甩了甩手:「公孙延,朕好意问你却被你出言所骂。本想饶你一命的以观后效的,却也容不得你了。」说罢,曹睿朝着田豫摆了摆手:「此人有死志,却也不能让他这般死了。晚些与公孙氏一同族诛了吧。」「遵旨。」田豫熟练的从怀中取出帕子丶堵住了公孙延的嘴,与虎卫一同将公孙延拉了出去。城头上安静了许多。曹睿问道:「骑军各部的动向都如何了?」满宠拱手言道:「羽林左军孙礼部丶五校尉营曹爽和段默两部丶以及鲜卑轲比能部一同追击卑衍部去了。鲜卑步度根等部丶匈奴刘豹等部都在协助监管敌军投降步卒。」「其馀文钦丶戴陵丶姜维丶桓范丶毌丘俭等将,都在城下待命。」司马懿在一旁拱手说道:「陛下,此处距离襄平约一百一十里,敌军状态不明,不宜追逐太远,应令他们在入夜前返回辽隧。」曹睿微微颔首:「你们几人怎麽看?」满宠道:「禀陛下,司空言语妥当,臣附议。」徐庶丶裴潜等人也是一般说法。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曹睿点头道:「那好,今日就在辽隧处休整一日,明日再行向东进军。」「遵旨,臣这就安排下去。」满宠拱手应道。准备了十馀日,只用了一个上午便突破了辽隧防线,曹睿心中并无多少满意之感。大军三分之一在跨过辽水搬运物资,三分之一在整顿俘虏和打扫战场,三分之一在追逐逃亡的卑衍部。入夜后,曹睿刚刚用过晚膳,满宠与司马懿二人一起,急匆匆的从外领了一人过来。「伯明?」曹睿惊讶的看着本该随刘晔在北路进军的甄像,起身问道:「你不是该随在刘晔军中吗?为何会在此处?」甄像拱手行了一礼,喘匀了气后躬身一礼:「陛下,公孙渊带着大军向东跑到高句丽国去了,欲要躲到高句丽山中!」「刘将军在玄菟郡高句丽城中得知此事,急忙遣臣为使告知陛下。襄平空虚,速击公孙渊!」「此言当真?」曹睿目光灼灼盯着甄像。「千真万确!」甄像胸膛起伏着说道:「刘将军弃了玄菟郡,欲要尾随公孙渊身后追击。现在应该率军到了襄平左近。」襄平左近?那岂不是和今日回到襄平的卑衍部碰上了?曹睿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在堂中背手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司马懿:「司空中午建议朕将轻骑收回,当下可有计策?」司马懿咬了咬牙:「容陛下给臣几瞬考虑一番。」「好!」曹睿点头。司马懿深吸了几口气,而后拱手说道:「公孙渊先是弃了辽隧城,后又弃了襄平向东,不顾基业只求逃亡,此人现在虽然活着,实际上已经与死人无异了。」「公孙渊尚且如此,他部下卑衍又能有多少战意?臣以为当点骑兵尽数乘夜进发,明晨之前到达襄平城外,敌军必然丧胆大溃!」(本章完) 第440章 洛中八卦 「乘夜追击?」曹睿转头盯着话音刚落的司马懿。「正是!」司马懿拱手道:「能多一千骑到襄平,速取襄平丶追击公孙渊的胜算就多了一分。当下不该吝惜骑兵马力,正是用武之时!」满宠也随之沉声进言道:「敌军形势已然崩坏,司空论断可行,还望陛下明鉴。」曹睿微微仰头,在屋内绕着圈子缓缓踱步。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曹睿这才拿定主意,语气笃定的说道:「满将军,辛苦卿乘夜统军去一趟吧。让文钦带着羽林左军全数随你进发,匈奴三千轻骑也一同随行。」这是送上门来的军功!而且还是双倍军功,满宠如何愿意放过,简直是求之不得!满宠当即应下:「臣领旨,还请给臣半个时辰的时间准备,臣稍后便走。」「好!」曹睿点头:「待襄平攻下,朕再从辽隧处移驾。」满宠领命而去,司马懿与甄像二人并没有走。曹睿遣人赐了甄像酒菜,又令人为甄像部属做些热食开餐。司马懿则跟在曹睿身边进言道:「今日大军交战,斩获敌军三千有馀,俘虏的数量有不到六千人,悉数收缴了兵器丶在北城严加看管了起来。」「王师损伤约一千六百馀人。」曹睿眉头微皱:「今日这麽大的赢面,这一千多人都折在哪里了?」司马懿嗯了一声,从脑子里快速检索出刚刚听到的各部军报:「三路渡河的步卒之中,北路夏侯献丶中路田豫折损了约五百军士,馀下都是南路鲜于靖部与敌军骑兵交战时的结果,河间郡都尉周定也在阵中战殁。」曹睿道:「周定?他是征辽东时第一个战殁的两千石将领,朝廷遣人去其家好好抚恤一下吧,再追封个关内侯荫其后代。」「至于这个鲜于靖,朕记得当日攻无虑城时,他部折损的也是比田豫要多。看来此人并不走运。」司马懿道:「战场之中,军势变化如水而不可尽测。能从普通将领中脱颖而出丶进入名将行列里的,几乎个个都是运气极好之人。」曹睿点头:「不知司空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似乎近些年来,大魏与吴蜀两国之中,再没出现过建安年间那麽多勇将了。」「就拿大魏来说,八百士卒冲破孙权丶阵斩乌桓蹋顿的张辽张文远,披坚执锐丶长驱直入的徐晃徐公明,先登无前的乐进乐文谦,类似这样的将军越来越少了。蜀汉关丶张丶赵一般的骁锐勇将,东吴周瑜丶吕蒙一般的横行将才,似乎都见不到了。」司马懿略微一想,随即拱手奉承道:「勇将渐少,这是陛下和大魏的福份。」曹睿发问道:「此话又当作何解释?朕只觉没有旧时那麽多漂亮仗了。」「方才陛下提到这些勇将出名的战例,多半是在劣势下打出来的。以少胜多才会被人铭记,倚多为胜反倒庸常了些。」司马懿笑道:「大魏与刘备丶孙权馀党打了这麽多年,越打越熟不说,会战的规模也越来越大。」「自从到了太和年间后,大魏国力丶军力次次皆众于敌,兵行险招的次数也渐渐减少。就拿当今的合肥丶寿春一带来说,数万重兵屯驻淮南,又岂能轮到张文远带着八百人犯险呢?」曹睿叹道:「少了勇将,却能显出帅才来。只不过三次征伐朕都在场,故大司马丶大将军丶满将军这三人待在朕的身边,功劳好似也匀走了些。」司马懿微微一礼:「此乃国家福分!」曹睿点头:「确实是福分。今夜满将军这麽一去,襄平应该就是大魏的囊中之物了。方才依伯明所说,刘晔已遣人去暗中通知那优位居了。公孙渊前有高句丽之敌,后有朝廷大军追击。」「此人何其不智?竟连昔日的袁尚丶袁熙二人都不如。」袁熙?司马懿想到一桩不能对陛下提起的故事,而后拱手道:「公孙渊此人先篡叔位,是不孝也;后违君命,是不忠也;临战而逃,是无德也。此等不孝不忠的无德之人,做下这等事情又有什麽不应该呢?」「此人连光武时的隗嚣一半智谋都没有。」曹睿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公孙渊若破,辽东四郡定当一鼓而下。如今已是六月上旬,若能在月中攻破公孙渊,安定四郡还要多久?」司马懿想了一想:「以各地远近计算,至少要一月之久。辽隧丶襄平皆为辽东郡之地,北面玄菟郡还算近些,南边乐浪丶带方两郡就更远了。」「辽东还好,玄菟郡丶乐浪郡丶带方郡实在过于偏僻了。」曹睿若有所思的摩挲着腰间佩剑:「战后的分派还是件麻烦事。」麻烦事?皇帝没有说下去,司马懿也知趣的没有深问。毕竟这个话题还是有些敏感的。若辽东安定,首要问题就是如何治理。由于辽东之地实在偏远,襄平更是与洛阳远隔四千里,比凉州的武威郡还要更远,与敦煌大约在同一个距离水平。是不是还要再如寿春或者陈仓那般,在襄平设置一个都督府?又或者是在辽东恢复州郡兵的制度?就看陛下如何决断了。当下已是太和四年,司马懿也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工作状态。在洛阳时,位居东阁处理天下政务。随军从征,协助陛下参赞军中大小事务。朝内朝外,都是一等一的重臣。纵使有着这样举足轻重的地位,关于辽东战后的安排,陛下没有主动提出,司马懿仍然不敢多言,免得哪里触了陛下的霉头。最近两年,陛下依旧如以前那般知言纳谏,可在大事上也越来越乾纲独断。等公孙渊伏诛之后,想必就能知晓了吧?就在曹睿与司马懿二人交谈之时,远在荆州襄阳城内的都督府内,身为光禄大夫丶监荆州诸军事的赵俨赵伯然,此时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你说此人是从洛阳而来,还带着卫仆射的手书?」赵俨侧目看向今夜当值的参军梁几。「正是。」梁几拱手答道:「属下观此人年龄,似乎刚加冠没有多久,却仪表堂堂丶气度不凡。」赵俨捋了捋颌下花白的长须:「既然如此,那就将此人请进来吧。」「是。」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不多时,梁几领着这名年青士人走了进来。「学生隐蕃隐叔平拜见赵公。」年青士人恭敬一礼。「方才老夫听府上之人通报时,还诧异了些许。」赵俨面带笑意乐呵呵的站起,并无半点封疆大吏的架子:「既来老夫之处便是客人,还请入座。」「多谢赵公!」隐蕃略一拱手,随后神态自若的坐到了堂中右侧最前的椅子上。赵俨与陈群丶辛毗丶杜袭等人并称颍川四大名士,面对这个自称学生的年轻人,也持了士人谦虚的礼节。提携后进,这是士人群体中塑造口碑的一大捷径,赵俨处理起来得心应手近乎本能。「叔平从洛阳来?你这姓氏倒是少见,老夫倒是第一次听到。」赵俨面容和蔼的发问道。隐蕃端坐椅上,答道:「禀赵公,学生是青州北海郡人,今年二十二岁。『隐』姓系承姬氏,始祖为鲁隐公,并非大姓。学生是太和二年入的太学,今日来此,乃是奉了仆射卫公的命令。」赵俨没急着问卫臻有何事遣他来,而是捋须笑道:「老夫今日倒是长了见识。叔平从洛阳来,卫仆射可还好?不知洛中可有什麽新鲜事情?」隐蕃拱手道:「学生出发之前,被卫仆射接见过一次,卫仆射身体康健无虞。至于洛中之事,故太傅锺公家中倒是有一事可提。」「哦?」赵俨没想到还能真问出什麽:「锺公年高德劭生荣死哀,此生倒也无憾了,还能有何事?」隐蕃道:「锺公是无憾了,可他家人却起了些风波。锺侍郎之母孙氏素来住在锺府外面,锺公小妻张氏并不许孙氏前来致哀。发丧当日,孙氏在道中拦路闹将起来,场面有些难看。」赵俨啧啧称奇:「竟有如此事情!卫仆射与洛中诸公有何说法?」隐蕃苦笑道:「还能有何说法?孙氏是锺侍郎亲母,又是被陛下赏赐了宅院的,这等无关紧要之事卫仆射不愿细管。朝中三公,华太尉有疾未能成行,陈司徒在寿春,司马司空又在辽东,九卿们又岂会趟这等浑水?」「些许难听之言学生就不赘述了,最后还是锺侍郎当众对着生母后母跪地下拜,二人这才停了闹剧。」老夫少妻,身后难免有如此事端!赵俨心中暗自腹诽之时,却也从侧面对隐蕃的言辞多了些正面印象。二十二岁的年纪,面对自己这个封疆大吏对答流利,倒也不是个庸人。赵俨微微颔首:「叔平方才提及带了卫仆射手书?」「正是。」隐蕃起身从怀中摸出书信,双手朝着赵俨的方向一呈,侍卫随即将书信接过递给赵俨。赵俨皱眉凝神看了许久,而后看向隐蕃:「此行凶险,老夫也无法多助你什麽。叔平且珍重!」隐蕃深深施了一礼。(本章完) 第441章 新设营州 等满宠从襄平处传来捷报,曹睿亲率剩馀军队到达襄平之时,已经是六月十一日了。满宠本人也已督众军齐齐向东,朝着公孙渊的方向追索而去。整个襄平城都被大魏中军骑兵控制了起来,各家各户门户紧闭,并不许一人出来。资历最浅的姜维被满宠留在襄平守城,此时的姜维姜伯约策马在前,引着曹睿从西门缓缓入城。姜维一边行着,一边介绍着:「陛下,再往前面就是公孙贼子僭越所建的宫室了。臣奉满将军之令将宫室内里之人悉数驱逐,已经妥善封住。」「不知陛下可要入内一观?」曹睿嗤笑一声:「朕来都来了,那就看看吧。公孙氏图谋甚大啊,宫室竟都按照王爵的形制来修!」司马懿在一旁拱火道:「公孙贼子三代叛逆,臣闻公孙度尚在之时,就在襄平城中立了汉高帝和汉光武的庙宇,在襄平城南设坛郊祀天地。车舆丶仪仗尽皆违制。」早有虎卫打开宫门,入内四处盘查了起来。不多时曹睿也进入襄平宫室之内,如观赏戏园一般看了起来,只是片刻就兴趣阑珊了起来。曹睿指着门楣上微微裂开的缝隙说道:「公孙氏想要学中原气象,却也学得不像。漆面都已经开裂了,公孙渊这都看不见?」司马懿笑道:「辽东苦寒荒僻之地,彼辈又能有何见识呢?不知陛下是否要宿在此处?」「罢了。」曹睿嫌弃向内瞥了一眼,随即调转马头出去:「襄平内必有府衙,朕就宿在府衙内吧。至于这公孙渊的宫室,或是烧了或是拆毁,你们随意,朕就不管了。」「遵旨。」姜维略一拱手:「臣已经查验过了,辽东户籍诸册皆在太守府内,臣稍后也一并移交给司空。」「可以。」曹睿道:「朕都在这襄平城里了,这些事情让司空来做吧。」「伯约,你也随朕一起来。」「遵旨。」姜维应下。片刻后,襄平城中辽东太守府内。曹睿穿着一袭薄薄的纱袍,端坐在堂内正中。司马懿丶徐庶丶卢毓丶裴潜,还有三名散骑,以及裨将军姜维,悉数坐于堂内两侧。辽东六月的天气,竟也这般炎热,与洛阳别无二致。曹睿轻咳一声:「大军已定襄平,公孙渊败亡也是注定的事情了。公孙氏三代割据辽东近五十载,如何处置公孙氏,如何将辽东重纳朝廷管辖,如何安定朝廷边疆。」「今日诸卿畅所欲言,朕听听诸卿的看法。司空也好,侍郎丶裨将也罢,皆可进言。」司马懿并未因为皇帝下令畅所欲言而给他人让位,直接拱手说道:「公孙氏三代割据辽东反意昭彰,无论从大魏律令还是春秋大义来说,公孙氏皆应族诛。」徐庶丶裴潜等一众人等,听闻司马懿之语,纷纷表示附议赞同。此番征伐辽东,公孙氏必须尽数斩灭,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道理了。都是从乱世里打过多少个滚爬出来的,谁又会对公孙氏存半点怜悯?更别说若是留着几个姓公孙的,来日大军回了河南,此处再闹将起来又待如何?辽东还管不管了,还要再来一次?眼见这个话题没有半点争议,曹睿也没话讲,当即表态道:「那就依律而行吧。」「朕说的其馀两事,诸卿又有何想法?」司马懿此时倒不言语了。方才司马懿第一个出言族诛公孙氏,不仅作为故河内太守李敏的学生解了私愤,还为整场御前议事定下了基调。几名侍中一时也没说话,曹睿笑着指了指和逌:「来,散骑们先说。」和逌拱手道:「陛下,辽东离开朝廷统辖太久,如同黄初年间的凉州一般。臣以为当选择朝中贤良重臣来此镇守,明教化丶治经学丶通行律令,使辽东与内地州郡渐渐无二。」没什麽新意的正确无用之言。不过曹睿并没有说什麽,而是接着指向夏侯惠:「稚权!」夏侯惠道:「陛下,方才和侍郎已经说了一些。臣有一浅见,为辽东之长治久安,当在辽东派遣朝廷重将统领外军,以震慑不臣之辈。」曹睿点头,朝着杜恕努了努嘴:「务伯!你在侍郎中年龄最长,又有什麽见解?」杜恕想了几瞬,拱手后语速略缓说道:「禀陛下,臣也有一浅见。为安辽东,臣以为当迁部份辽东之人往冀州居住。」曹睿这才露出些笑容来:「有点意思。务伯细说一下,该迁哪一些人?」杜恕拱手道:「武帝霸府在建安年间就曾多次迁民,以解吴蜀边境之患。而辽东已定,隐患再非外敌,而是内忧。」「臣以为凡是辽东世家豪族丶官僚吏员之家,悉数迁至邺城居住,正如前汉的陵邑制度一般。世家豪族与旧官吏尽数调走,朝廷自然可以在辽东随意调度安排,再不担心辽东旧人掣肘。」「哈哈哈哈。」曹睿笑了数声,指着杜恕看向侍中们说道:「杜伯侯之子见识如此,不愧汝父之名。诸卿,看看朕的散骑才能如何?」徐庶笑着拱手:「杜侍郎务实而有逸才,臣以为来日可堪大用。」司马懿看着三名侍中笑着迎合皇帝,心中不禁嗤笑了一声。你们三人在这捧杜恕有何用处?此人是由辛毗举荐入选散骑的,比你们三人来陛下身侧的时间都早!曹睿听了侍中们的夸赞后,笑道:「汉时迁山东富户入关中守陵,消除隐患的同时,也让关中富庶了起来。」「辽东人口六十万口,按照百五之数抽成,迁三万人左右也就成了。」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务伯,」曹睿用手指了指杜恕:「你今年三旬有几了?」杜恕起身行礼答道:「禀陛下,臣今年三旬有三了。」曹睿点头道:「朕素来选拔官员,并不拘泥常理,只以才能论之。务伯随在朕身侧也差不多有两年了,就留在此处任辽东太守吧。」「此处迁民之事,朕也一并交给你来做。做的好些,莫要让朕失望!」杜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愣在了原地,略带打颤的抬起手来,拱手问道:「陛下是让臣丶让臣任辽东太守?」「怎麽,不愿?」曹睿笑着摆了摆手,略带几分调笑的意思:「若你不愿,那朕收回成命倒也不难。」「臣愿为陛下丶为大魏竭力尽忠!」杜恕高声回应道,随即跪地大礼参拜道。杜恕在这边激动的同时,堂中其他人等倒也不淡定了起来。三十三岁的大郡太守,更别说又是刚刚平定的辽东郡,这个恩赏不可谓不重,而且又夹杂了对杜恕的充分信任。不同人等,心中想法却也不同。三名侍中,竟一时心中都想起了其他职位。有了辽东太守,玄菟郡呢?带方郡呢?乐浪郡呢?是不是都要太守?此处会不会再设一都督府之类,或者分一州如秦州一般?而司马懿眼中竟流露出了一丝羡慕。他本人三十三岁的时候,还在曹操邺城的霸府东曹任职,连两千石的边都摸不到。当陛下亲信之臣,就这般好吗?想到这里,司马懿不禁嘴角也自嘲的扬起一丝笑意。三旬的太守又如何?自己不还是四旬任的三公吗?杜恕的任命既成,曹睿接着指向几名侍中。徐庶抢先拱手:「陛下,臣有一言。」积极性就这麽调度起来了,曹睿笑着指向徐庶:「徐卿有何言语?」徐庶拱手道:「臣以为当效仿昔日陛下征蜀之时,分辽东之地新设一州。幽州之地过于广大,东西数千里之长,并不利于朝廷统辖!」「新设一州吗?」曹睿脱口而出:「朕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时没有决断下来。当日设秦州之时,乃是由于雍州地域广大丶又有陇山夹在其间阻碍。」「而辽东的状况,正与徐卿所说相仿。朕记得当年公孙度曾在辽东设过一个平州,他又自称平州牧吧?」「徐卿以为该如何设立?」徐庶起身拱手道:「臣以为当恢复古制,在辽东设立营州,与幽州以辽水为界!」(本章完) 第442章 地图开疆 「营州?」曹睿脑中思索了几瞬,出言问道:「朕有些记不清楚了,营州是哪朝哪代提出来的?」徐庶拱手答道:「陛下,《尚书·舜典》曾将天下分为十二州,营州就是其中之一,合乎古制。」曹睿点头:「其实叫什麽名字,朕倒是真不在意。营州也好,或者更直白些叫个什麽辽州,都未尝不可,又不是在选国号。」徐庶有些诧异:「还望陛下教谕臣等。」曹睿道:「以朕之见,各州之间的地理划分,都不是简单拿一座山丶拿一条河做分界就可以的,徐卿的分法未免有些粗糙了。」粗糙?徐庶微微皱眉,并不理解皇帝是何用意。堂中众人也将四处散落的目光收回,聚在了皇帝的身上。曹睿道:「今日朕在此处与诸卿分划辽东,正如同昔日在陇右新建秦州一般。一州之成,非动大兵丶克大乱而不能为。一经确定下来,恐怕数十年丶数百年都不会变动,让朕不得不深思熟虑。」「诸卿想想,若以辽水为界,如果百年后再有野心之辈意图割据辽东,会产生什麽结果?」曹睿扫视一圈,不待众人陈述,自顾自的说道:「说不定朝廷再来讨伐,还要在辽水丶在辽隧城外再打这麽一仗!」司马懿拱手笑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臣观天下诸州疆界,惟有司隶一州占尽了所有形胜之地。通过司隶的河东丶平阳可直入太原,出河南尹向南可直抵颍川。」「司空果然智者。」曹睿笑道:「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冀州与兖州之间为何不以黄河分界?泰山郡险要之地为何在兖州不在青州?这都是一样的道理。」「徐卿,」曹睿伸手指向徐庶:「营州之名是卿提出来的,刚才朕和司空的言语卿也听到了。可有什麽补充的说法?」以徐庶的聪颖智谋,只是未想到这一层罢了。皇帝说出前两句话的时候,徐庶就已经将解决办法全部想好了。「禀陛下,臣确有一言。」徐庶拱手道:「臣以为辽隧城位于辽水之东,虽离襄平城更近却位置险要,应从辽东郡中向西划分出去。」「而辽东郡再西的辽西郡,郡治阳乐位于傍海道西端,未免离辽隧过于远了。臣以为此间广阔之地应设立一新郡,以统辖辽水以西的广大地域。」曹睿笑着拍手:「徐卿方才说务伯有逸才,徐卿才是真有大逸才之人!新郡以何处为郡治丶又该统辖何地?」徐庶不假思索的答道:「臣以为当以昌黎丶宾徒一带为郡治,与辽西郡以碣石为界。」曹睿点了点头:「那好,朕也不多添事情了,此郡就唤作昌黎郡吧,以昌黎城为郡治。」「说回辽东之事。」曹睿清了清嗓子:「朕以为可以设立这个营州,但眼下玄菟郡丶辽东郡丶乐浪郡丶带方郡四郡辖区来看,似乎还少了些。」裴潜一时不解,拱手问道:「禀陛下,营州乃是新设之州,本就是从幽州分划出来的,土地丶百姓本就不丰,若再将各郡分割,会不会地方太小了?」「谁说朕要将四郡分割重划分了?」曹睿看了裴潜一眼:「土地不应向内索取,而应向外求!朕之前在许昌的时候,不是和你们说了要取扶馀丶高句丽丶百济丶三韩之地吗?」这是还要打?等到彻底安定了营州现有的四郡,估计就要到七月底了,哪还有时间再征伐这麽多土地?此时堂内的臣子们并无一个纯是阿谀的佞臣,虽然品行丶习惯多有不同,才能是有的丶直言进谏也敢。久未发话的姜维,拱手道:「禀陛下,臣以为若再行征伐,恐怕大军冬日之前就难以回返,届时恐怕难堪。」曹睿笑道:「伯约直谏是好事,可朕也没糊涂到这种程度,岂不得陇望蜀?」那是何意?司马懿道:「陛下睿断,臣有所不解,还望陛下示下。」曹睿从容点头道:「司空,朕来问你。若你是扶馀王,与公孙氏亲善了大半辈子。而公孙氏数月之间一朝灭了,你怕不怕?」「定然惊恐无状。」司马懿拱手答道。曹睿道:「公孙渊他都愿降,他会愿意降朕吗?」司马懿:「定然愿意。」曹睿笑道:「这就是了。扶馀是什麽?是属国,还没有明确疆域限制的属国,朕为他划定疆界丶赏赐他一个实封的郡王,他能不应?他敢不应?」说着说着,曹睿右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朕不打这些小国,不代表朕和大魏就没有手段了。先将扶馀丶百济丶高句丽丶三韩这些地方赏赐为实封郡王,纳入营州疆土之内管辖,一如内地郡国并行之封国一般,营州不就有八丶九个郡了吗?」「若朝廷何时想要纳入统治,再搞一遍汉武帝的酌金夺爵不就行了?反正他们也不懂!就算来日懂了,还能如何呢?」司马懿嘴巴微微张开,想说却又说不出来什麽。愣了片刻之后,拱手道:「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些地方本就是天子之地,臣以为倒是不必做这些事情……」曹睿挥手打断了司马懿的话:「朕不和你说什麽法理传承丶也不说什麽宣称。」「单说一点,都太和四年了,司空以为高句丽之民丶百济之民,能被大魏教化吗?能成为内地一般的百姓吗?」司马懿想起了太和二年就开始归化丶被朝廷与汉人一视同仁的羌人,拱手答道:「虽地理丶语言不同,但皆为陛下子民,皆可一力教化。」曹睿笑道:「既然都能教化,何不将他们纳入郡县统治?就算现在是实封的郡国,有了这个名头之后,慢慢来不着急,朕有的是时间!」司马懿轻叹一声,陛下又在做这种看不懂的事情了。可这又能如何呢?陛下想做,那就去做吧!「陛下高瞻远瞩,臣等叹服!」司马懿带头拱手说道。曹睿道:「行了,朕知道你们或许不太理解。先如此做吧,慢慢你们就懂了。」「司空,向营州四郡各县派出使臣,命各县长吏来襄平朝拜!若他们不来,则讨之!」「遵旨!」司马懿恭敬答道。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至于营州刺史一事,曹睿没提,众人也没发问。提出『营州』二字的徐庶本人,在离开堂中后,则是努力回忆着此前在洛阳城中听到的记忆。当时陈矫是如何被点了秦州刺史的?想着想着,却怎麽也想不起来。……曹睿与一众臣子在襄平城内将辽东安排的明明白白,还新设了一营州丶一昌黎郡。可数日前从襄平出兵征讨高句丽的公孙渊,此刻却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中。辽东以东的高句丽国,在此前确实多次被公孙氏击败。但他们这是在野战中被击败,守城却是能守上一守的!公孙渊在五月底从襄平出发,沿大梁水向东逆流而上,此时已经到了高句丽的纥升骨城城下。若从后世的地理观念来看,公孙渊的襄平是位于辽河平原的边上,而高句丽的纥升骨城就是在山沟里的山城。若再准确的描述起来,高句丽整个国家都在山里,百姓也是在山谷中耕种丶兼顾渔猎的生活状态。公孙渊初至纥升骨城城下,一时半会儿还攻不下来。攻不下纥升骨城固然令公孙渊焦虑,可更让他着急的事情,就是身后尾随的魏军追兵。这股追兵全员轻骑,数量大概在五千以上丶一万以下,并不与公孙渊直接交战,而是就不痛不痒的缀在大军三十里之后。这就是度辽将军刘晔所领的七千轻骑了,由两千曹肇丶段昭的两千中军轻骑,与五千乌桓轻骑混编而成。公孙渊不是没想过转身吞没这股敌军,而是根本就做不到。他所依仗的卑衍部一万骑兵,在襄平欲要向东之时,被刘晔部堵住截击。欲要返回襄平之时,又被赶来的魏军精骑堵住。早在辽隧城头,卑衍就已经将整个战局看得分明。公孙渊哪里还有半点指望?卑衍直接就率领全军投降了,可谓乾净利落。公孙氏完了,自己家中可是还有族人丶亲眷的!大魏素来对降将宽容,卑衍对此也完全知晓。因而在交出骑兵后丶暂时在襄平城中软禁起来,卑衍也完全不慌。没了卑衍的支援,公孙渊本部就只剩下了两万步卒。若两万步卒强攻纥升骨城,当然是有可能攻下的。可刘晔不还在后面呢吗!非只刘晔一人在后。前将军满宠丶左羽林将军文钦丶偏将军孙礼丶偏将军戴陵,以及长水校尉段默丶射声校尉曹爽,匈奴三千轻骑丶轲比能部五千轻骑,悉数集结在此。六月十四日晚,公孙渊军四十里以东的营地帐中,刘晔捋须笑道:「我观这公孙渊已如死人一般,只待我等上前将其头颅斩下,便可收兵以报陛下了。」「不知满将军打算何时进军?」满宠坐在帐内最中,此时也从容答道:「刘将军先至丶我等又后至此,今日才集结完毕,是该发兵了。」「众将听令!」满宠起身肃容喝道:「明日清晨总攻!」「遵命!」众将齐齐拱手应道。(本章完) 第443章 公孙败亡 公孙渊自大了些丶在战略上盲动了些,可在具体的战术指挥层面,还是保持着一个正常将领的水平。辽东虽然地处偏远,可毕竟有正经的汉人领土,军队上下指挥通畅,自然也能发挥出与寻常州郡兵差不多的战力。纥升骨城本是山城。公孙渊也好丶在东面的满宠等人也罢,都必须沿着河谷与山间平原向前进军。公孙氏割据了半个世纪,山间作战自然是熟门熟路。公孙渊也沿袭着以往的战法,在交通要道上挖掘壕沟丶修筑木栅丶在侧边山上摆放弓弩手阵地,以为这样便可万无一失。可他面对的对手,是在这个时代打遍了东吴和蜀汉的魏国中军。与诸葛亮在赤亭河谷中厮杀的如同血肉磨盘一般都未惧怕,又岂会惧怕公孙渊?公孙渊有战兵两万,而满宠麾下则有两万五千骑兵。羽林左军除姜维部的八千骑兵与五校尉营中的四千轻骑皆在此处。鲜卑丶乌桓丶匈奴的一万三千轻骑,也都在后方待命。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公孙渊与一众臣属布下的阵地,就被满宠挥师攻破。而攻克公孙渊临时阵地的方法,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左羽林将军文钦自恃勇力,亲率一千具装甲骑骑兵下马步战在前。凭藉大魏的国力,一年左右的时间也只凑出了两千具装甲骑。这些士卒的武勇为中军之冠,即使用来步战丶也是一等一的出色!这些持着丈八骑矛丶身着明光重铠的精锐士卒,结成阵势两路往东一突,连弓箭都难射透的明光铠在上午的阳光下份外晃眼,迅速将并无多少战意的辽东军战线撕开了一个口子。孙礼丶戴陵二人率部随在文钦身后扩大战局,鲜卑丶乌桓趁着缺口蜂拥而动,公孙渊的战局瞬间崩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军队是一个整体,两万大军之中就有两万个人丶两万种念头。公孙渊哄骗这些人征讨高句丽,出兵急促难免会有怨言,只是靠军纪军令强行压下。而这两日又让士卒们抵御西面来犯之敌,就显得更荒唐可笑了。西边是襄平!我家就在襄平!敌人都从襄平打过来了,这还能不明白吗?杨祚扯着目瞪口呆的公孙渊,神色急切的吼道:「主公!主公快走吧,莫要在这发愣了,再不走就真走不脱了!」公孙渊还是直愣愣盯着西边被文钦轻易冲破的阵地,喃喃道:「不可能!步卒怎麽能这麽轻易就将我的防守打穿?」「还愣着干什麽?」郭昕恶狠狠的盯着杨祚:「快叫人将主公扶上马!此处还有五百骑,赶快走!」说着说着,郭昕就主动上前拽住公孙渊的一只手臂,欲要将他往马边上拖。「对,赶快走!」公孙渊回过神来,连忙翻身上马,带着最后的五百骑兵从山谷中向北面逃遁。逃命的人自然是慌不择路的,有路就可以走,并不拘泥于哪一条。此处多山,岔路也多,乌桓人与鲜卑人追了两个时辰,眼见无望也不再追,纷纷回到纥升骨城城下待命。公孙渊与五百骑兵丝毫不顾及马力,弃了铠甲丶铁盔和骑矛,拼了命般向北逃亡。飞驰了两个时辰,方才寻了一处河谷歇脚。无论在辽东还是在大魏,骑兵都是比步兵更精锐的存在。歇脚休整的时间,这些骑兵们要麽从马侧的袋子里拿出豆子喂马丶要麽抓紧饮水吃乾粮。而公孙渊一停下来,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就都涌到了脑子里,竟坐在河边一处大石上喟叹了起来。「长史可还有计策?」公孙渊眼巴巴的盯着郭昕:「我们是从纥升骨城往北,高句丽是去不得了,去扶馀怎麽样?实在不行绕过扶馀再入草原,去丁零如何?」「总有地方是魏军追不到的!」郭昕轻叹一声,没有理会公孙渊,而是将杨祚拉了过来,左右看了几眼后,压低声音说道:「杨将军,我等从纥升骨城逃亡至此,骑兵之间恐怕已经生了二心。」「我观这些骑兵或是喂马丶或是饮水,随时都可能逃跑!」杨祚苦笑道:「郭长史,你我受主公大恩在此还能相随,这等恩义又岂能遍施到这五百人身上呢?」「别想这麽多了,赶快休整一下就上马吧,接着走,骑兵们才能不乱想!」郭昕点头:「杨将军所言有理。主公莫要坐着了,上马招呼众人继续向北!」公孙渊也强打起最后的一丝勇气,上马挥舞着宝剑,吆喝着去玄菟郡整兵云云,鼓动士兵继续上马行军。此时日头已经渐渐偏西了。复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公孙渊与郭昕丶杨祚两人也不断发现后面有人掉队。一开始是五人丶十人的掉队,两刻钟前竟然有一名骑军都伯一声不吭,拉着一百骑兵掉头而走!穷途末路之下,公孙渊也是无力管束,只能伪作不知丶一律拉拢自己身侧的几十名骑兵。天色将黑,公孙渊再度停下准备过夜之时,身边除了郭昕丶杨祚之外,竟只剩了二十八骑。公孙渊强忍着心头恨意与悲痛之情,命人生了一处火堆,然后将这二十八人聚拢在火堆边上,手指一边颤抖,一边鼓动唇舌许诺道:「尔等莫要看我今日兵败就起了惧意。我父我祖在辽东已有三世,辽东人心依旧向我!待魏军冬日撤退之后,我必然卷土重来!今日有二十八骑在我身侧,你等可知汉光武亦有云台二十八将?」「待我到了玄菟郡,点起兵马战胜魏军之后,你们皆能封侯!都是我公孙渊的骨肉兄弟!」骑卒们你看看我丶我看看你,毕竟是自己随了多年的主公,也只能随着公孙渊的话语应和着。此处乃是山野之间,若见势不妙往林子里一躲,谁又能奈何呢?说着说着,竟有许多飞蛾从林中扑扇着翅膀飞来,直直的往火堆里扑,密密麻麻接连不断,好似将死亡全然度外一般。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这等奇异之象,一时让众人都看得呆了。公孙渊喉头耸动,咽了咽口水:「你们莫看了,谁马上带了乾粮?拿出来一齐填填肚子。」骑卒们只顾向后躲避飞蛾,飞蛾扑来又闹哄哄的。耳朵都听到了,却一时无人回答公孙渊的话。郭昕眼见此景长叹了一声,从自己马侧袋子中摸出了一些肉乾来。停了几瞬,而后又将肉乾放了回去。整了整冠带,又将自己的衣领边缘捋直,甩了甩袖子,将整个袋子解下拿在了手里。郭昕缓步上前,躬身一礼,而后将手中袋子递了上来:「主公,臣此处还有些肉乾,主公吃一些吧。」公孙渊眼睛一亮,将袋子接了过来,右手大约在里面一探。先摸出一块递给了杨祚,又摸出一块要递给其他骑卒。伸手举了几瞬,见其馀人都在两丈之外,公孙渊就将肉乾咬在口中,手中又向袋中探去。郭昕按住了公孙渊的手:「肉乾不多了,主公且慢些吃吧。」公孙渊抬头,看着郭昕火光下明暗显现的面孔,下意识的问道:「长史将肉乾都给了我,自己吃些什麽?」郭昕只是笑笑,左手还按在公孙渊放在袋子里的手上,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匕首。轻描淡写般的往自己脖颈上一插,一股血线瞬间喷出后,便重重的跌倒在地。公孙渊愣住了。不仅公孙渊一人愣住,杨祚在一旁呆立丶嘴巴张大却没能说出半个字。身后的骑卒们听到,也是纷纷站定看着此处景象。公孙渊看着郭昕的血溅到自己身上,淌到自己手上,又有几滴流到袋中的肉乾上,半晌才回过神来。紧绷了一日的神情,到现在终于再也支持不住。泪水如山崩地裂般涌出,半点气度都不再伪装,枯坐在地上嚎哭了起来,撕心裂肺一般。公孙渊就这样呆坐着,任凭旁边的杨祚摇晃他的肩膀丶奋力拉他起来也不顾,就这样一直盯着火光中郭昕的尸首来看。杨祚终究无法,牵着自己的马乘夜走入了山林之中。二十八名骑卒见势不妙,也纷纷骑马离开。直到第二日的下午,孙礼所部的十名骑兵方才沿着公孙渊部昨日行踪追逐至此。「你是何人?」骑兵什长翻身下马,拔刀指向公孙渊。公孙渊抬眼瞧了此人一眼,嗓音嘶哑着说道:「我乃公孙渊,汝可擒我。」骑兵什长想了几瞬,拿起公孙渊腰中的宝剑朝着自己左边胳膊使劲砍了一下,见鲜血涌出,就用自己的环首刀奋力斩下了公孙渊的头颅。乾净利落。(本章完) 第444章 务实为要 死亡是世界上最大的平等。任你何等豪杰丶何等气焰,不过引颈一刀,便可再无声息。在这名唤作李铜的二十八岁士卒挥刀斩首公孙渊的时候,曹睿正在臣子们的陪同下,在襄平城外巡视城郊的农户。回返襄平城内经过南门之时,曹睿意外在此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臣夏侯玄拜见陛下。」「太初?」曹睿坐在马上盯着夏侯玄看了几瞬:「是太初来了,快平身!」「谢陛下。」夏侯玄起身站直后拱手道:「臣今日方到襄平,听闻陛下巡视城外,因而在此等候。」三年未见,夏侯玄的仪表风度还是此前『朗朗如日月入怀一般』,可又似乎更内敛和稳重了些。曹睿略有感慨:「岁月逝,忽若飞,时间过得真快,太初似乎也长高了些。随朕一同入城吧,朕有话要问你。」「遵旨。」夏侯玄拱手一礼,而后十分自然的走到曹睿驾前用手牵起白马的缰绳,好似从未从散骑侍郎的位子上离开过一般。皇帝一行进入城中太守府内,曹睿也将夏侯玄召至堂中。曹睿道:「朕记得是四月中旬在右北平诏你前来,不过两月,太初来的倒是不慢。」夏侯玄拱手道:「陛下有诏,臣又怎敢推迟半分呢?臣接诏书之后即刻北上,在泉州侍中辛公处住了两日,随运粮船队一并走海路到的辽口。」曹睿点头:「也是。自大军到了辽东之后,运粮走了海路,你一个人从傍海道走倒也艰难。」「太初在谯县读书三年,可有所得?」夏侯玄答道:「臣在家中读书三年足不出户,也不过将《三玄》读懂了四丶五成,臣心中已然满足。」「三玄是什麽?」曹睿问道。夏侯玄解释道:「《三玄》就是《老子》丶《庄子》丶《周易》三书。」「朕想起来了。」曹睿轻拍了一下桌子,指着侍中裴潜说道:「朕好像在裴卿那里看过一本册子,好像就是讲玄学的。」裴潜笑着拱手答道:「陛下从臣那里看到的是太初讲《庄子》的册子,乃是臣弟裴文季从太初处得来,复又给臣送来的。」曹睿看向夏侯玄:「朕倒是没想到太初这三年都在研究玄学。莫非真要将自己学成个博士,到崇文观或者太学任职吗?」「太初到底在研究些什麽?」夏侯玄拱手解释了起来:「臣在家中用三年时间研究三玄,不过是研究『本末有无』这一事罢了。」曹睿已经许久未接触过这种学术问题了,眼下闲暇无事,因而耐着性子问道:「这『有无』应做何解?」夏侯玄道:「所谓有无,就是何为世界之本丶造化之始。昔日何晏何平叔精研《老子》,以『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之言,认为天下皆由『无』而来。」曹睿问道:「有或者无,这种玄远之论有什麽用处呢?朕亲征辽东,军士阵前杀敌丶百姓劳作种植,却用不到这些『有无』之论。」夏侯玄拱手道:「所谓黄老之学,又称无为而治。以『无』为天下本源,则与儒者所论之『名教』对应。儒家之『正名』『教化』,乃是君臣之义丶孝悌之行丶礼法等级的综合。」曹睿深吸了一口气,想了许久,而后说道:「朕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玄学论『无』的学说,专门与儒家这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截然相反?」夏侯玄摇头:「倒也没有这般完全相反。只是何平叔『贵无』之论崇本息末,将礼法丶名教看得淡了些,倒也不是完全否定名教。」曹睿心中对何晏的不满又加深了一丝,而后继续问道:「既然是『有无』之论,那『有』又作何解?」「既然陛下关心实用之处,那臣就不讲理论了。」夏侯玄拱手道:「有与无相反,认为儒家『名教』是有用,但个人感受却更为重要。」皇帝与夏侯玄在此谈论着『有无』和『名教』,堂中在场的重臣们却并无一人开小差,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皇帝为天子富有四海,朝廷靠法度等级治理天下,谁能离得开『名教』?换句话说,即使不在朝廷丶而在百姓家中,孝悌礼法这种『名教』也是必须的。又怎能提倡人如庄子一般看淡生死礼节?儒家这麽好用的统治工具,曹睿又怎麽可能被夏侯玄三言两语给改了心思?自然是反对的。曹睿神态自若继续向夏侯玄问道:「那太初研究了玄学三年,读懂了四丶五成,又是怎麽以为的呢?」夏侯玄长叹一声:「禀陛下,臣只是读懂了书中含义,却实在不知『有丶无』两者哪个更对。无论用哪一条路想到最后,几乎都是在自己证明自己,好似永远都走不出来一般。」曹睿笑道:「既然连太初这般的智慧之人,都只是在『万物生于有丶有生于无』这种话里转圈子,那就不要想了。」「整日想这种问题,对大魏能有什麽帮助呢?太初也是博学之士,可知孔子曾言『务敬鬼神而远之』?」「伯约过来!」曹睿伸手将姜维从门外召至自己身边,拍了拍姜维的肩膀,对夏侯玄说道:「昔日伯约与太初同时在朕身边为散骑。三年过去,伯约先随朕从征丶几度出使敌营,复又在中军为将,此番也立下战功。」「太初,是姜维一般做事更有用,还是清谈论玄更为有用?还用朕说吗?」夏侯玄怔住了,表情似乎凝住了一般想了几瞬,复又站起身来朝着皇帝躬身一礼:「臣多谢陛下教诲,是臣自己走偏了路!三年之思,多亏今日陛下点醒!」曹睿看着面前这个二十一岁的少年,感慨的点了点头。许多人一辈子都读不懂的书,夏侯玄加冠之年就学了个通透,还在自己这里完成了最终的闭环。可谓惊才绝艳。『有丶无』之论,想不通是正常的。这种世界本源的认识问题,后世数百年丶上千年都没认识透澈,夏侯玄看看《老子》丶《庄子》丶《周易》就能想明白?没有半点可能。皇帝与夏侯玄这两人如此行为,倒是让堂中许多人看得直愣,弄不清他们在搞什麽名堂。曹睿看到了众人眼中的迷惑,笑道:「朕与太初所言,你们谁懂了?为众人说上一说。」裴潜拱手道:「禀陛下,臣对玄学了解一些,就由臣来说吧。」曹睿点头:「准!」裴潜轻咳一声:「夏侯太初的玄学论及有无,与国家实际并不相干,与天下人无关。」「而孔子云『敬鬼神而远之』,并非孔子不懂鬼神之说,而是只将祭祀作为教化百姓的办法,并不认真计较鬼神的有无。」「玄学也是一般,计较这些有无干嘛呢?正如陛下方才所说,治理天下丶讨伐叛逆,都是要实际做事的。」裴潜朝着皇帝再度拱手:「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想。」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曹睿笑着拍了拍手:「裴卿论事属实透彻,朕正是此意。」夏侯玄此时说道:「臣既然来此,还望臣能做些实务以报陛下。」曹睿指了指司马懿:「司空,朕让太初去卿处做事,粮草后勤调度之事,可以让太初锻炼一下。」司马懿拱手应道:「臣遵旨。」……翌日下午,高句丽王优位居随着孙礼一同回返襄平。眼看到了太守府前,一路上与孙礼寒暄了许久的优位居,急忙向孙礼求助道:「孙将军,若本王一会儿见了陛下该怎麽说?从未觐见过大国天子,还望孙将军提点一二。」孙礼看着这个三旬面白无须丶衣着华丽的胖子,淡淡说道:「陛下神武英断,问你什麽你就说什麽,不要有半丝隐瞒就是。」「多谢孙将军,多谢孙将军!」优位居连连拱手。只不过拱手速度太快了,显得有些滑稽。二人站在太守府外,等了许久,散骑侍郎夏侯惠从府内走出,拱手道:「陛下召孙将军丶高句丽王二人入内。」「多谢侍郎。」孙礼回礼道。二人被夏侯惠引着向前走,直到进了堂中行礼完毕,孙礼第一句话就让优位居呆若木鸡。「禀陛下,公孙渊逃亡途中与臣部交战而被斩杀,此乃公孙渊头颅,还望陛下查验。」说罢,孙礼将身侧木匣举起,朝着夏侯惠看了几眼。曹睿摆了摆手:「人头有什麽好看的?让司空去查验吧,朕就不细看了。公孙渊是被谁所杀?」孙礼老实应道:「是被臣部一名什长在交战中所杀。此人唤作李铜,此次也随臣一起来了,正在殿外候着,陛下可要见一见?」优位居莫名有些心悸。公孙渊身死,皇帝连看都不屑于看。而自己此前还以公孙渊为头等大患,岂不可悲?曹睿道:「不必见了。公孙渊乃是叛逆无误,将士杀敌朝廷自有赏赐。此人是哪里出身?」孙礼答道:「什长李铜乃是陇西狄道人士,今年二十八岁,太和二年在秦州以郡卒选入中军。」陇西狄道?还姓李?曹睿似乎想起了什麽,笑道:「既是太和年间入的中军,那朕就赐个他关内侯吧。再将此人提为千石司马,找个郡外放了去。孙将军,你的功劳稍后另算。」「遵旨。」孙礼拱手应道。曹睿将目光移到优位居的身上,简单问询了几句后,曹睿直接问道:「昔日高句丽臣属公孙氏之事,朕既往不究。朕如今将你统辖之地命为高句丽国,封你为高句丽国王,仪同大魏郡王。你可愿意?」「臣谢陛下天恩!」优位居直接跪地参拜道,连动作都敏捷些了。曹睿指着优位居看向司马懿:「其馀之事,司空来与高句丽王来说吧,朕先歇息去了。」「遵旨,陛下慢行。」司马懿起身行礼。(本章完) 第445章 三辞三让 汉吴两国出使大事,蒋琬终究还是不能放心委派给下属,又不辞辛劳亲至武昌。胡综又一次到馆驿中迎接蒋琬:「又让公琰兄等了数日,是我之过也。左将军丶绥南将军皆已回到武昌。」蒋琬笑着看向胡综:「伟则,此二人皆为我之事来?倒也不至于这麽快吧,这才五日不到。」胡综也面带笑意的拱手:「不瞒公琰兄,我吴国将有喜事。届时也请公琰兄前来赴宴。」「喜事?」蒋琬略带疑问的看了胡综一眼:「赴宴是一定的。只不过我远道而来,并未多带什麽礼物。」「什麽礼物不礼物的,吴丶汉本是同盟,何必计较这些?」胡综观察了一下左右的环境,压低声音说道:「不瞒公琰兄,吴王三翁主已与建义校尉朱据朱子范定下婚约,六月二十三日即将成婚!」蒋琬思略片刻,出言问道:「再有三日就要成婚了?如此喜事,我定然要去赴宴。这朱子范既然姓朱,莫不是吴郡朱氏之人?」胡综点了点头,随后叹了口气道:「故奋武将军朱休穆此前在皖城战殁,还是前年故扬州牧吕子衡薨时丶魏国曹文烈遣人致丧礼,而后才将骨殖讨回的。」「朱氏精忠为国,吴王当时就许了婚约。国事繁重,一直拖到了今日才办。」蒋琬也是一阵叹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吴国有惨痛的回忆,大汉又何尝不是呢?单单汉中……算了,别提汉中了。蒋琬将脑中思绪清空之后,拱手道:「既然左将军与绥南将军都已回到武昌,还请伟则带我前去觐见。」「好!」胡综点头。胡综这次本就是来请蒋琬的。二人入了武昌宫后,蒋琬本要再问出兵之事,却不料诸葛瑾率先提了一个问题:「公琰,我记得昭烈皇帝是在建安二十四年在汉中沔阳称汉中王,二十六年在成都称帝,是也不是?」诸葛瑾乃是诸葛丞相的胞兄,因而蜀汉众人即使出访孙权时偶有奋力相争,但对诸葛瑾从来都是恭敬异常的。蒋琬拱手答道:「将军所言极是。正是二十四年与二十六年。」不同政权之间的年号并不相通,本质上是来源于政治分歧。当年刘协尚为皇帝之时,天下各处皆遵『建安』年号,魏蜀吴三处并无区分。曹丕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丶后又改为黄初元年,蜀汉这边根本不可能应。加之刘备还未来得及称帝,因而莫名凭空多了个建安二十六年来。孙权倒还用过『黄初』年号。毕竟曾受魏国封赏,年号只不过是顺带的小事罢了。诸葛瑾又问:「昔日昭烈皇帝称汉中王丶称皇帝之时,可有三辞三让?」这种事关重大的核心问题,蒋琬丝毫不敢怠慢。认真想了片刻之后,语速极缓的出言答道:「将军或许不知,逆贼曹丕胁迫孝愍皇帝行禅让之礼,这才行辞让虚礼以作伪饰。我昭烈皇帝继承刘氏帝业,应天顺时以利社稷,又如何要辞让呢?」诸葛瑾看了一眼孙权,发现孙权依旧面无表情后,不依不饶继续问道:「公琰,所谓辞让不仅是皇位禅让,也可以是主君对臣下劝进的辞让。连这个都没有吗?」蒋琬摇头:「苟利社稷,专之可也。我昭烈皇帝力扶宗庙倾危,又何来辞让一说?」就在这时,胡综小步走到孙权身侧,附在耳边轻声说道:「至尊可还记得,臣前几日与至尊说过,有一从魏国叛离至武昌丶唤作隐蕃的年轻士子?」孙权微微点头以示知情。胡综接着轻声说道:「此人昨日又给臣写了封自荐书,称其曾在魏国太学中学了一年多,素知魏国礼法大政。所谓『三辞三让』也在礼法之中,此事或许他能知晓。不若将隐蕃唤来一问?」孙权看了一眼蒋琬,而后回应道:「可,伟则速去。」「遵令。」诸葛瑾依旧问着刘备当年称帝时的各种细节,包括谶纬丶祥瑞丶异象丶流程丶礼制等等,悉数问了个遍。蒋琬是当年的亲历者,加之孙权称帝本就是蜀汉内部统一过意见的,因而也不厌其烦的回答着。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小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胡综又从殿外走入,隐蕃也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臣拜见至尊!臣从魏国归义至此,今日终于得见至尊天颜,何其幸也!商纣无道而微子归去,汉高宽明而陈平归附。」「臣唯望能效力至尊一二!」孙权点了点头,指着隐蕃说道:「这名隐叔平远从魏国归义而来,而且是青州北海郡人。子瑜,此人家乡离你不远。」诸葛瑾笑道:「臣乃琅琊郡人,又在琅琊最北的阳都县。不知这位隐叔平是北海哪一县的?」「见过左将军。」隐蕃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面色从容答道:「在下家中世居剧县,与左将军家乡只隔了一个东莞郡,亦是近邻。」诸葛瑾点头道:「远来归义之举大善。」「至尊,臣观此人虽然年轻,却气度不凡。臣请为至尊出言问之,以测此人才学如何。」孙权点了点头:「就依子瑜之言!叔平,且入席吧。」「谢至尊恩典!」隐蕃恭敬一礼。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诸葛瑾轻咳一声:「叔平在魏国有何履历?」隐蕃答道:「在下今年二十有二,前年入了魏国太学。」「洛中之事可否尽知?」诸葛瑾又问。隐蕃点头:「能知之事尽知,非我能知之事自然不知。」诸葛瑾笑道:「既然如此,你在魏国太学中可曾学礼?可知昔日曹丕是如何禅让的?」隐蕃想了几瞬:「在下知晓此事。曹丕当年在洛阳三辞三让后,封汉末帝为山阳公,礼制宗庙皆如以往,还纳了山阳公的两名女儿为妾。」蒋琬虽未多问,可在二人言谈中已经听出了个大概。方才诸葛瑾一直询问昔日昭烈皇帝称帝时的礼制,显然是为了孙权自己称帝来做准备。而这个新来归附的隐蕃又在洛阳待过,诸葛瑾又拿着相同的问题问他。但听到汉末帝丶也就是山阳公的消息时,蒋琬选择了暂时失聪。装听不见呗!还能怎麽办?当年刘备称帝之时,昭告天下说得明白。刘协死了,被曹氏所害,还给刘协上了个『孝愍皇帝』的尊号。可这隐蕃说刘协还在山阳县里活得好好的,甚至宗庙都在!蒋琬并无其他应对法子。「三辞三让!」诸葛瑾听到了隐蕃话里的关键词,直接了当的问道:「还请叔平说一说这三辞三让,到底是怎麽辞让的?莫非是汉帝连下三诏,而曹丕辞让了三次?」在后世之人看来,三辞三让这种禅让或者篡位的流程,只不过是走个过场。但正如曹操学王莽篡位流程的小心翼翼一般,如何当皇帝乃是这个时代最高端的政治课题。刘备借着自己姓刘,强行莽上一波当了皇帝。这种办法孙权显然是无法借鉴的。而曹丕的称帝流程,孙权却是可以摹仿的。毕竟没有汉帝下诏书,臣子们推举也是可以的嘛!这是立国之基,现在麻烦一点倒是无妨,后世数百年都能用到的!若更深层次来说,孙权还是愿学曹丕更多些丶不太愿意学刘备的。虽然本质上汉吴是同盟,可孰强孰弱一看便知。如何要学个更弱的一方?隐蕃略显古怪的看了诸葛瑾一眼,伪作思索状,闭口不言。就在诸葛瑾略微沉不住气,欲要再次发问之时,隐蕃开口答道:「左将军或许不知,三辞三让的『三』不过是个虚值罢了,并不是实际上辞让的次数。」「在下隐约记得,汉帝给曹丕下诏禅让就有四次。若再算上群臣劝进的辞让,曹丕一共辞让了二十馀次!」诸葛瑾倒吸了口冷气。(本章完) 第446章 何物可恃 非仅诸葛瑾一人为此惊讶。全琮双眼瞪大丶胡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孙权更是双手承在桌案上前倾。一直在殿中端着姿态的的吴王孙权,此时终于开口:「叔平方才所说,曹丕在延康元年曾辞让二十馀次,能否细细论之?」隐蕃微带笑意的从容躬身一礼:「下臣从敌国慕名归义而来,还未受至尊半点恩赏。容臣斗胆向至尊讨樽酒水润润喉咙,再细论也不迟。」毕竟是孙坚之子丶孙策之弟,孙权骨子里的豪气是抹不掉的,闻之欣然大笑,连微微发紫的须髯都在颤动:「孤观天色渐晚,今日孤与子瑜丶子璜丶伟则一道,宴请公琰与叔平!」「来人,速速去准备宴席!今夜孤与诸位不醉不还!再将朱子范与郝子太一同请来!」殿中侍从连忙安排了下去。所谓朱子范与郝子太二人,说的就是即将成为孙权三女婿的建义校尉朱据,以及昔日自蜀汉归降丶现为吴国廷尉的郝普了。孙权成了吴王以来,位高权重如此,偶尔见到一个这种有才略丶有胆色气度的年轻人,第一反应就是欣赏。当然是要欣赏了!这种最高端的政治议题,除了隐蕃自称知情,东吴众人听都未听说过,甚至做梦都脑补不出来。东吴毕竟离洛阳这一天下政治的风暴眼太远了,孙权自己出身不高,所倚重的臣子们也无这等家学传承。加之隐蕃又是自己投奔吴国丶并非降人。虽说要防着一些,但孙权岂又真会以为自己无德丶不值得人远来归义呢?蒋琬在一旁看着隐蕃与吴国君臣攀谈,平静如水的面孔下早已为隐蕃此人下了定义。巧言令色,鲜矣仁!蒋琬自诩汉室纯臣,看着隐蕃与吴国君臣谈论汉朝末帝的禅让之时的眉飞色舞,又岂会不起半点念头?不过是以使臣之身暂且忍耐罢了。入夜,殿中。孙权先提了三樽酒。堂中众人三次齐齐回敬孙权之后,宴席才正式宣告开始。诸葛瑾看向隐蕃,右手轻轻抬了下铜质酒樽,笑道:「叔平少年俊才,方才饮了至尊亲赐酒水,不知喉咙可曾润好?」隐蕃笑着拿起酒樽一饮而尽,而后转头看向孙权:「大王有命,将军有邀,臣请为大王细言禅让之事。」「请!」孙权放下象牙箸,伸手朝向隐蕃示意,殿中侧边奏乐的乐师也知趣的停下演奏。隐蕃渐渐严肃起来:「尧舜上古之事已不可考,王莽篡汉之举又终致败亡,是以曹操临终前始终未敢迈出最后一步,到了曹丕才行此禅让。」孙权叹了一声:「曹丕不当皇帝,华歆丶王朗之辈又如何能做到三公呢?桓阶又如何做到尚书令呢?」蒋琬心底冷笑一声。孙策曾待华歆以上宾之礼,又击败并流放了王朗,此二人先后被曹操徵召。桓阶更是被孙坚举荐为孝廉,在孙坚战死后从刘表处讨得孙坚尸首归葬。结果华歆丶王朗成了魏朝首任三公之二,桓阶成为魏朝第一名尚书令。孙权常常深恨此三人在心。隐蕃拱手道:「曹丕推辞了二十多次,其中大多都是各色臣子劝进,媚上之言臣不一一赘述,只为至尊谈论汉末帝四次下诏丶曹丕三次辞让之事。」孙权轻轻颔首,并未多说。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隐蕃脸上。隐蕃道:「十馀次臣子劝进,点缀杂糅在汉末帝四次下诏之间。初次下诏到曹丕接受禅让,只用了十六日。」「十六日?」孙权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还计算出了汉帝大约四日一诏的频率。而一旁的全琮则出言感慨道:「汉家四百年历数,十六日而消亡,实可叹也。」「全子璜何出此狂言?我大汉陛下尚在成都!」蒋琬用力将手中竹箸拍在桌上,起身指着全琮大声怒道。全琮先是被蒋琬的激烈姿态弄得一愣。在想到了吴丶汉两国本为盟友后,本要下意识的拱手道歉,可在看清蒋琬含着几分不屑的怒容之后,心底也起了一丝愤意,伸手摸向了腰间。腰间本应挂着宝剑的,却在入殿时被收缴了,探了个空。在陆逊降魏丶朱桓身死之后,全琮隐隐已有吴国军界领军之势,岂能当着吴王的面被辱?全琮还未来得及发作,蒋琬即刻走到堂中,朝着孙权拱手行礼:「外臣饮酒已醉,还望吴王恩准返回馆驿休憩一二。」孙权将两人行状都看在眼里:「好,伟则去送一送公琰。」「遵令。」胡综应下,同蒋琬二人一同走了出去,只留全琮情绪不上不下的难受着。蒋琬不是愣头青,不会做出对大局不利的事情,也真不愿意听这些禅让之事,只是藉故离开罢了。一个欲要称帝的君王,与臣子一同入神听着敌国降人谈论敌国禅让之细节,这场面本就无半丝体统!只是他们自己不知罢了。不过是一小小插曲,诸葛瑾继续追问道:「汉末帝先后四封诏书,其中都是何意?」郝普也插话道:「诸葛公所言极是,总不能同样的话连说四次吧?」隐蕃从容笑道:「怎麽可能重复四次?」说着说着,隐蕃朝着孙权拱手:「至尊,四封诏书三次辞让,内容各不相同。」「第一诏,汉帝言及曹丕有功,欲让帝位。而曹丕在辞让中不言功劳,只称自己无德。」诸葛瑾问道:「曹丕默认自己有功了?」「正是。」隐蕃笑道:「第二封诏书,汉帝称曹丕有德,而曹丕说自己谦让,不欲即位。」这下连一直寡言少语的朱据都笑起来了:「这麽说来,曹子桓又认下自己有德了?」隐蕃点了点头:「第三封诏书,汉帝称建大业者不拘小节,知天命者不系细物,让曹丕不要谦让了,应如舜丶禹二人一般。曹丕又回称自己比不上舜丶禹。」三辞三让都被说完了,孙权此时发话了:「汉帝第四封诏书,是不是又说曹子桓堪比舜丶禹?」隐蕃拱手道:「至尊所言极是。第十六日曹丕受禅当日,对群臣当众说了一句『舜丶禹之事,吾知之矣』。」孙权感慨道:「孤今日也知之矣。想那三代贤君,莫非都如汉帝与曹子桓一般?虽没有那麽多弑君的崔杼,史书中还剩多少是真的?」隐蕃道:「方才汉使蒋公琰在此,臣不好明说。至尊若欲成就帝业,倒真要像那刘玄德一般。」孙权微微皱眉。诸葛瑾见状发问道:「叔平此话何解?」隐蕃回应道:「该称帝就称帝,莫要顾念太多,臣从未听说刘备这般辞让!」诸葛瑾略显犹疑的问道:「可刘玄德毕竟姓刘……」隐蕃笑道:「天下刘姓之人不知凡几,刘姓难道很值钱吗?刘玄德能称帝,还不是因为他据有益州之地!」「至尊跨有荆丶扬丶交三州之地,幅员万里,带甲数十万,称帝又何须刘姓或者禅让?至尊自可为之!」不仅孙权,诸葛瑾丶全琮丶朱据丶郝普等人尽皆沉默,在脑中细细思索着隐蕃这句堪称惊世骇俗的话。称帝不需姓刘,不需禅让,凭兵强马壮即可??隐蕃也未多说,转头回到自己席中,大口用起了酒菜,十分自在。隔了许久,孙权这才说道:「叔平才略孤感怀于心,此事还需慢慢计较。」「廷尉!孤记得你处廷尉监一职尚有空缺?」郝普拱手答道:「回至尊,正是。」「那好,孤为叔平选一处任职。」孙权点头道:「叔平就去廷尉处,以廷尉监之职管理刑狱吧。孤与你君臣之间,来日方长!」隐蕃起身拜谢道:「臣多谢至尊恩赏,定为至尊效死!」「平身吧。」孙权挥了挥手:「来人,叫乐师继续奏乐,今日孤要与诸位饮得尽兴些!」三日之后,朱据与孙鲁育的大婚之事举办,朱据和吴郡朱氏的声名也随之煊赫,俨然盖过了陆丶张二姓,成为继丞相顾雍顾姓的第二。孙权嫁女,婚事自然在武昌办得风风光光。只不过远在洛阳的孙鲁班孙昭仪,每日抚育长乐王曹延,却未得到此事的通知。孙权并未遣人告知魏国。……朱据与孙鲁育成婚的当日,随着数名逃至高句丽以东山中的丶公孙氏出身的辽东军军官被捕获,辽东的主要战事也初步进入了尾声。大势已定,曹睿也存了些锻炼年轻人的心思,将剩下的三名散骑命为临时的御史,前往辽东四郡巡视去了。夏侯玄领一千中军重骑,三千匈奴骑兵巡视玄菟郡去了。而更为偏远些的乐浪丶带方两郡,则是由夏侯惠丶和逌二人领下,戴陵率两千重骑丶轲比能率五千轻骑随行。三人接下分派此行之时,夏侯玄还特意请教了司马懿一番,问如何巡视为好。司马懿笑道:「巡视就是安定人心。公孙氏割据辽东五十年,门生故吏遍地都是。只搜捕公孙氏之人,安抚各县官吏,不论其他。」「只问罪于首恶?」夏侯玄问道。「正是。」司马懿颔首应道。 第447章 关键人选 送别了夏侯玄后,司马懿回身进了堂中。襄平城太守府的正堂内,气氛却异常的轻松与惬意。还能有什麽原因?打胜仗了呗!辛苦半年有了收获,陛下在碣石又许下了双倍封邑,自然人人面带喜色。自司马懿丶满宠以下,各两千石将领和校尉丶以及乌桓丶鲜卑各部首领,尽皆聚于帐中。见到司马懿进来,曹睿轻咳一声:「此番大魏徵讨辽东而胜,诸卿出力颇多。正如朕此前在淮南丶在汉中为诸卿议论功勋一般,先论将领,两名阁臣之功回洛阳再论。」司马懿与满宠二人为阁臣,自然没什麽话说,甚至司马懿还觉得有些无聊。确实是无聊。征蜀时,各将功勋都是明晃晃摆在众人面前的。张合丶牵招急援陇右丶郭淮死守上邽丶陆逊奇袭白水,属实都是可圈可点。可此番征讨辽东,大半的力气都用在行军与运粮上,公孙渊军队的实际水平,和吴丶蜀二敌完全无法比拟。辽隧被攻克的轻易,襄平也没费多少力气拿下,穷途末路的公孙渊一个上午就丧尽全部家当。若非要说谁更出彩些,或许只有独领一路的刘晔可称道了。其馀诸将,还真难如征蜀一般排序。难排也要排!这是曹睿作为大魏皇帝的分内工作。曹睿环视群臣,从容说道:「历来出征,朕都是要列出首功,然后排个一二三来的。」「度辽将军刘晔!」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之下,刘晔昂首向前丶自顾自的整理了一下袍服的前襟,从容缓步走到堂内正中,躬身一礼:「臣在!」曹睿笑道:「朕太和元年遣刘卿与中领军毌丘俭巡视幽并,刘卿在辽东历险之后,复又在幽州任刺史两年有馀。此番征讨辽东之功,不能仅论战斗,而是应将这三年的功勋一起来论。」「建言丶定策丶练兵丶奔袭丶见机,刘卿诸功并论,足为大魏此番出兵之首功!」刘晔恭敬立在堂中,此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不是紧张丶也不是自得,而是所想所念之事平安落地的放松,就如轻呼出一口气一般自在。刘晔拱手道:「臣能在幽州做事,实赖陛下洪福庇佑,臣岂敢贪天之功?」曹睿笑道:「莫要推辞了,有功就是有功。」「刘卿!」曹睿的声音略微加重了些。刘晔心知重头戏来了,连忙拱手相迎。「罢刘卿度辽将军之号丶幽州刺史之职。」曹睿有意拖了一丝长音,缓缓说道:「命光禄大夫刘晔为枢密右监,返回朝中枢密院任职!」枢密院?刘晔自己曾经想过多种结果。有入朝为九卿的丶有为尚书的丶有任营州刺史的丶甚至还有在辽东任一届都督的,就是没想过入枢密院任职的可能。但现在枢密院与尚书台并行,分属于西阁和东阁,已是阁臣之下最重要的几个职位之一。与六部九卿隐隐类似,似乎还要更高一些!刘晔宦海沉浮多年,此刻也没有半点矜持,直接大礼参拜道:「谢陛下隆恩!臣以微末之功得此圣眷,唯万死方能报陛下恩德!」「平身吧。」曹睿挥了挥手。刘晔知道皇帝还要再论后面几人之功勋,起身后并未多言闪到了一边。曹睿从容说道:「左羽林将军文钦披坚执锐丶陷阵夺旗,当为第二。侍中辛毗总持粮草后勤,力保大军远征粮草不失,功为第三。」「其馀夏侯丶毌丘丶孙丶戴丶姜丶田丶鲜于等诸将,以及鲜卑丶乌桓丶匈奴众将,皆有功无过。具体封邑爵赏,待西阁与枢密院细细论定,而后颁行。」堂中一众将领纷纷行礼应下,人人皆面露喜色。军中与朝中类似,甚至与世上的所有组织都是一样。在论及功劳的时候,大多数人本就无望首功。能够得到有功无过的评价,被『阳光普照』一下,就足以慰藉了。而这其中最为开心的一人,就是两仗都折损最重的鲜于靖了。论功已毕,又说了许多勉励与叮嘱的话,众将纷纷行礼告退。此刻堂中只馀下司马懿丶满宠两名阁臣,徐丶裴丶卢三名侍中,以及刘晔丶文钦丶毌丘俭三人。大会之后,小会却更为重要。见众人已经散去,满宠身为西阁阁臣,拱手问道:「陛下,光禄大夫补了枢密右监,不知原本的枢密右监王文舒又将如何?」曹睿点头:「王文舒先入中书省,后入枢密院为官,在朕的身边待了三年,也是时候将他外放出去了。」「如诸卿所见,幽州丶营州两州刺史空缺,朕还要大略在营州安排个军职。三个关键人选,诸卿可有推荐之人?」竟让我们推荐??堂中一时陷入了安静之中。满宠率先说道:「禀陛下,臣为西阁阁臣,军事乃是臣的本职。营州初建,四郡还未完全安定,更有高句丽丶百济丶扶馀丶三韩等国在外。不知陛下欲要在营州设立何等军职?」曹睿笑道:「朕这不是召你们一起共议吗?满将军先说,该设个什麽军职?」满宠试探性的问道:「方才陛下罢了刘子扬的度辽将军,不若在营州常设一度辽将军?正如大魏在幽州丶并州设立护乌桓将军一般。」曹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看向其馀众人:「司空以为呢?」司马懿道:「臣以为当在营州常设外军,并遣一重将在此监护诸军,一如荆州赵伯然丶扬州陈长文一般。」「你们呢?」曹睿又看向几名侍中。几人或是附议满宠丶或是附议司马懿,并没有什麽新的提议。曹睿感慨道:「朕此前在洛阳命陈司徒为监军时,本来不欲再设都督的。但朕观辽东现状,还是要设一都督,以镇抚诸郡丶征讨不臣的。」满宠与司马懿的建议被驳回,这两人几乎瞬间就明白了陛下的意思。陛下还是没忘记要在辽东开疆拓土,努力将扶馀丶百济丶三韩丶高句丽等国都纳入郡国体系。看来需要能作战的都督,而不是主守的监军。满宠拱手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臣举荐前枢密右监王昶王文舒,都督营州诸军事!」看着满宠这般卖力举荐王昶,刘晔心中似乎有种未尽之感。枢密右监与营州都督,似乎还是营州都督更好些?曹睿点头:「满将军所言甚善。速诏王昶来襄平履任!」「是,臣知晓了。」满宠拱手一礼。朝堂上的关键职位,往往都是这样顺着大势丶而后轻轻推一把而完成的。若是意图太过明显,强行举荐某人任职,那傻子都看得出来是在搞朋党了。智者不为也。曹睿继续问道:「幽州刺史与营州刺史,不知诸卿又有何建议?」司马懿则抢先一步:「启禀陛下,臣举荐大鸿胪崔林为幽州刺史,兵部尚书武周为营州刺史!」崔林?武周?老实说,这两个人并不在曹睿此前的考虑里,他从未想过司马懿会举荐这两个人。曹睿问道:「司空,九卿和尚书转为刺史倒也得体。不过司空为何要举荐这两人呢?」司马懿拱手说道:「禀陛下,崔林黄初初年曾为幽州刺史,政绩颇佳。但由于前河北都督吴质诋毁,崔林一度被降为河间太守,至太和年间才被提拔为九卿。幽州安定,正需崔林这等能臣治理。」「而武周为兵部尚书,定能与王文舒一同安定营州!」 第448章 战後安排 司马懿举荐的两人出乎曹睿意料,但仔细一想,却也都算是合适的人材。崔林曾任幽州刺史,若要将他从大鸿胪重新外放至幽州,那就好似为早年翻案一般。不过翻案也无妨,另一名当事人吴质已经于年初在洛阳病故了。真正值得曹睿纠结的是武周。每当曹睿听到武周的名字,总是会想到后世某个昙花一现的王朝。武周身上有两个值得注意的标签。一为通晓军事,曾在对吴前线任张辽所部的护军。武周曾与张辽有隙,张辽以威震逍遥津的大功,都未能将武周排挤走,反而被怼了回来。二为司马懿的旧部下。司马懿的政治生涯主要辗转于三个地方:武帝霸府丶御史台和尚书台。司马懿任御史中丞的时候,武周与郑浑丶羊秘丶鲍勋三人同任侍御史。郑浑现为魏郡太守,邺城正是其治下。羊秘已故,羊秘的侄子羊耽现在陈仓为大将军参军丶同时也是辛毗的女婿。鲍勋就更不用说,当年曹丕想要赐死鲍勋的时候,司马懿曾出力死保过。司马懿曾到何处任职丶在何处为官丶下属为谁……曹睿心中都明白清楚的记着呢。司马懿另外一名下属陈矫在秦州任刺史,好友蒋济在扬州任刺史,又要多一人在营州任刺史吗?一西一东一北?虽说司马懿为录尚书事故吏众多,完全避免不太现实。但也不能放任!此事甚至无关司马懿本人的忠诚与否,出于朝堂上的平衡,也是要调整一番的。曹睿出言道:「崔林此前受过委屈,让他回返幽州任职,也算对他有所安慰。至于武周,已有一个知兵的王昶在营州任都督,不需要再多一个知兵的人了。」「拟诏。」曹睿从容吩咐道:「大鸿儒崔林崔德儒通晓政事丶治理有能,诏崔林为幽州刺史。陈留太守王雄王元伯久任边事丶足称勤勉,诏王雄为营州刺史,接诏后即刻赴任!」「遵旨。」卢毓在一旁应声,接下了拟旨的工作。司马懿拱手道:「陛下圣明,是臣思略短浅了。王文舒久任枢密院,若论知兵之能在朝中应数前列,属实不需再将武周调任至营州。」「无妨。」曹睿轻笑一声:「陈留太守倒还好说,就是九卿现在又缺了一位大鸿胪。」环视一周之后,见无人接话,曹睿笑道:「崇文观副祭酒丶雍丘王曹植如何?诸卿有何看法?」随着六部势大,九卿的职能本就越来越小。管理属国丶外事的大鸿胪更是排序渐渐靠后。崔林去了幽州,让曹植任九卿?给他个崇文观副祭酒的实职,就已经算是太和皇帝皇恩浩荡丶善待宗族了,如今竟要任他为九卿?方才举荐武周未果,司马懿没有半点争取的意思。可让曹植任九卿,这个突破可就似乎过了些。皇帝可以不在乎。曹植毕竟是皇帝血脉相连的亲叔,又承了皇帝起复重用的大恩,若对皇帝不忠世人难容。而且先帝曹丕已逝,两兄弟之间恩仇一泯也是应有之义,叔侄也是一般。可司马懿不能不在乎!作为当年为曹丕夺嫡『出生入死』的头号谋臣,杨修丶丁仪这些曹植同党败事身死的大仇,曹植又会如何不记得呢?真要死灰复燃了吗?司马懿心中飞速想了许多,当即向前迈了一步,肃容说道:「陛下,臣有肺腑之言欲禀,还望陛下准臣陈奏。」曹睿转头看向司马懿:「司空如何这般客套了?何事要说?」司马懿道:「陛下,雍丘王曾与先帝争夺储位,身居嫌疑之地,被陛下破格启用丶拔擢为两千石实职已是恩德浩荡。雍丘王素以文才闻名天下,而非以治政之能。且其年龄未到四旬,恐难服众,还望陛下三思!」曹睿轻轻颔首:「满将军怎麽看?」满宠微微低头:「军事为臣分内之责,其馀诸事非臣所能言之。」司马懿心中暗骂一声。西阁平日借着军事对各种事情指手画脚,如今却装聋作哑了?满宠没有明白表态,实际上已经阐明了立场。而徐庶丶裴潜丶卢毓三名侍中,徐庶明确赞同,裴丶卢二人如满宠一般没有表态。剩馀刘晔丶文钦丶毌丘俭三人,皇帝根本问都没问。司马懿都不用想,这三个都是皇帝心腹,皇帝让他们往东绝对不会往西那种。随着皇帝问着,司马懿也渐渐觉得有些乏力。若陛下征淮南回返面见曹植之时,自己也同在陈留就好了!哪里要等到现在!曹睿似笑非笑的看向司马懿:「诸卿皆认为雍丘王可以胜任。司空可还有异议?」司马懿心中长叹一声。不怪他们,昔日先帝夺嫡之时,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先帝『党羽』,统统都是外任之官,并无一人牵扯进去,自然无妨!方才自己该点出的事情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争储之事丶只有文才丶年龄不足,可皇帝并未半点理会。要顺着皇帝之意,还是坚持立场?司马懿心中天人交战,只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司马懿依旧严肃的拱手道:「臣以为还是莫要给雍丘王这般权柄了,陛下难道不记得太和元年征淮南之时,洛中有人谣言要立雍丘王为帝之事麽?」曹睿脸色渐渐严肃了些:「荀氏之人造谣,朝廷已经悉数处置过了。莫非朕的亲族做不得九卿吗?」「臣不敢!是臣失言了!」司马懿当即躬身致歉,额头上也随之冒出一丝冷汗来。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若司马氏只有自己一人为司空,司马懿倒是不虚,总不会因为谏言了几句被罢免的。可自己亲弟司马孚正在凉州任刺史丶自己族弟也在洛中为九卿。宗族兴旺非一人之功,若是连累了他们二人可就麻烦了。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曹睿略带诧异说道:「司空何故如此,朕可没有怪罪司空的意思!都是为了朝廷,朕又何时因言罪人过了?」司马懿拱手行礼:「臣一时疏忽,没能想起陛下广任宗室之策,是臣之过,还望陛下治罪!」曹睿双眉一挑:「朕方才说过了,司空不必如此。既然空缺均已补上,如何安定辽东,今日朕也要与诸卿议上一议。」「司空,昨日卿与朕说了安定营州的四件要事,可以与诸卿说一说了。」「遵旨。」司马懿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说道:「四件要事,一为驻军丶二为迁民丶三为抽兵丶四为鲜卑。」曹睿点头:「先说驻军的事情。据杜恕所说,公孙度时期的兵力久远而不可考,公孙康丶公孙恭时期的辽东兵力约为三万。其中骑兵约有七丶八千的样子,大半都是轻骑,馀下皆为步卒。」「大魏在营州驻扎军队该以什麽规模?按照旧例为三万?还是更多或者少些?」满宠拱手道:「臣以为应当更少。彼时公孙氏除了应对周围各国,还要防备大魏。如今大魏平定辽东而至营州,这部分兵力是可以省去的。」「若大约说个数字呢?」曹睿问道。满宠沉默几瞬:「营州驻军虽不用三万,两万多也是要的。两万五千之数,陛下以为如何?」曹睿没有正面回答:「从内地抽一部分丶营州再征一部分兵?步卒丶骑军都需留一些的。」刘晔此时插话道:「陛下,臣以为若是按照满将军所言两万五千兵力,从大魏内地各处而来的外军至少要占一万。」「而方才司空所言四事中,臣听到了抽兵二字。不妨选拔此战降卒中精锐者回返河南驻扎。以外军为骨干统领营州本地军队,岂不粮饷方便?」司马懿也拱手:「臣正是此意。公孙渊穷兵黩武有兵五万,可以从中选拔一万得力之军扈从于洛阳,免得公孙氏旧部在辽东生事。」曹睿道:「此言可行。从何处抽调外军至辽东才是问题。」满宠答道:「臣以为当从中军中抽出两千骑兵为骨干,佐以河北八千州郡兵。一万军队足矣。」曹睿颔首:「既然如此,就依诸卿所言吧。朕为辽东留下一万军队,馀下治军丶整军之事,就让王昶来此后慢慢去做,正是他擅长之事。」「司空继续。」司马懿继续说道:「所谓迁民,乃是从营州四郡中迁徙众多曾在公孙氏治下任职过的官吏家属。辽东太守杜恕已经大略核算了一下,约应迁的百姓约有两万六千馀人。」曹睿道:「此前预计的是三万人对吧?」司马懿点头:「预计的是三万人,实际为两万六千馀人。眼下已是六月二十三日,需在八月底之前完成此事。」曹睿插话道:「此前有了在汉中的迁民经验,此事倒也不难。满将军,该用多少兵士随行监护?」满宠想了几瞬:「若走海运,臣以为三千骑兵即可。」「走海运?」曹睿一时不解:「满将军的意思是说,让所迁民众乘船回泉州,而后再至邺城?」满宠笑道:「粮草能运,辽口处可以运兵,想来运送百姓也是无虞的。孙礼部可以先走陆路返回泉州,而后再护送至邺城。」(本章完) 第449章 谋划攻魏 「准了,就按满将军所说安排吧。」曹睿看向司马懿:「方才司空还有第四事,说的是鲜卑?」「正是。」司马懿道:「自太和四年年初以来,陛下从洛阳出发,经许昌而至幽并,征乌桓丶匈奴丶鲜卑各部征讨辽东,三族胡人纷纷随行用命,堪称顺利。」「匈奴丶乌桓夙来恭顺,唯有鲜卑有些为难。臣以为,不若效仿抽调辽东精锐士卒入河南为大魏所用之事,徵发鲜卑骑兵为常备之军?」「若如此,则无需担忧轲比能以鲜卑单于之身返回并州北面增长野心,全如邺城的呼厨泉一般。」曹睿点头:「朕以为可行。鲜卑单于的金印岂是那般好拿的?再以此番随行征辽之功,给轲比能赐个将军号,就让他留在中原统兵吧。」满宠此时拱手说道:「陛下,臣以为既然以留轲比能在中原为目的,兵力宜少不宜多。抽调轲比能部精锐,留个两千轻骑也就够了,多则生乱。」「除轲比能外,步度根等部也需徵调两千轻骑,以防走了一个轲比能丶再做大一个步度根。」曹睿点头:「那就这般安排吧,让步度根也一并来,能为大魏做事丶是他们的荣幸。具体的事情满将军去做,务必做的稳妥些。」「请陛下放心,臣定能办好此事。」满宠回答道。……若要平定一方,作战仅仅是最基础的一个环节。整理田土户籍丶梳理吏治丶劝农积谷,样样做起来都不轻松。大军几乎没停多长时间,从六月下旬到七月初,几乎都在忙着整编丶调度丶治军丶迁民这些琐碎事情。七月一日的武昌城内,蒋琬主动派人去找胡综,胡综闻之欣然来到馆驿见面。武昌城北馆驿的院门处,匆匆赶来的胡综看到蒋琬已经在门口等候。隔着两丈远,胡综就笑着抬手示意:「公琰兄别来无恙,今日有何要事来寻我?」「怎麽,无事就不能找伟则见一面了?」蒋琬笑道:「今日天朗气清,你我二人不如到江边散步闲谈,以舒心绪?」胡综苦笑了一声:「公琰出使武昌,见过吴王就算任务了结。可我就不同了,宫内宫外诸多事务,我一人实在分身乏术。」说着说着,胡综朝着蒋琬拱手:「不若你我改日再谈?我方才还以为公琰兄有要事,既然无事,我就先回宫内了。」「别急着走啊。」蒋琬上前一步扯住了胡综的袖子:「伟则岂是第一天认识我,若真无事,我又怎会叨扰你?」「昔日诸葛丞相与鲁子敬在长坂会面,彼此结为神交。你我二人如何不能效仿前贤呢?且随我一起来。」诸葛亮和鲁肃的故事都搬出来了,看来蒋琬今日是真有事要说。随即应下。蒋琬与胡综并肩骑马出了武昌北门,到了江边后,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闲聊的差不多了,蒋琬突然停住了脚步。「伟则,我今日寻你到此四处无人之处,是真想如诸葛丞相和鲁子敬一般,与你推心置腹的。汉丶吴之间虽为盟友,可东西协调并不能及时响应,军事之中也总有些隐瞒。」蒋琬直直看向胡综:「我欲将大汉军情兵力悉数告知伟则,不会隐瞒半点。还望伟则也与我同样坦诚!」胡综虽然被蒋琬突然的直白感动了几瞬,但还是保持了一个东吴重臣的风度:「公琰兄请说。」你提议,肯定要你先说嘛!蒋琬也不含糊:「不瞒伟则,大汉眼下共有八万兵力。实打实的八万!」胡综的神情也渐渐严肃了起来:「只有八万吗?除去成都护卫之兵丶除去在江州防备大吴之兵,诸葛丞相之处还有多少兵?」蒋琬也同样严肃答道:「伟则也是领过兵的,军队当论战力丶岂能只论兵力?昔日韩信出井陉扫荡河北之时,兵力又哪里多了?」「兵在精而不在多。自前年起,诸葛丞相决意以精兵迎战,重新将大汉军队重新整训了一番,今非昔比了。」胡综摇了摇头:「公琰兄是汉室纯臣,我也是吴王忠臣。今日公琰兄与我所说,我会一字不漏的禀报吴王。」「这是自然。」蒋琬道:「大汉八万兵力,成都周边有兵一万二千丶汉吴边境有兵一万,其馀各郡有兵八千。其馀五万精锐,都由诸葛丞相领在北线御敌。」胡综叹道:「公琰兄说我领过兵,那我也要问兵事了。就算诸葛丞相有五万可战精兵,可你们要不要守关守城了?还能拿出多少兵力进攻魏国?」蒋琬盯着胡综看了几瞬,摇头道:「我方才与伟则说了,兵贵在精,伟则须不知晓丞相练兵之能。若要进攻魏国,丞相可以起至少四万精兵!」胡综点头:「公琰兄坦诚相待,我也不能不坦诚相应。实话说,淮南之败前,大吴近乎拥兵二十万。」蒋琬点头:「大汉彼时也有十二万兵。」其实蒋琬心中清楚,拥兵二十万对吴国来说并不算什麽。最能打的就这三丶四万精锐,然后是二线部队丶三线部队,加起来二十万也不夸张。胡综继续说道:「休养生息将近四年,大吴如今兵力共有十八万之数。」蒋琬思索了几瞬,皱眉试探问道:「我记得吴国此前在皖城折损甚多!兵力现在只少了两万吗?」胡综轻声叹气:「大吴自有国情在此,又岂能与汉一并而论呢?益州之地,守住几处关隘要道就无虞了。」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反观大吴,长江纵横延绵数千里,从西陵至吴郡,何处不需兵力防守?交州不安丶各处山越猖獗,纵使没那麽精锐,也要将兵力数量提上来的。」「大也有大的无奈。」蒋琬也感慨道:「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伟则,倘若吴王欲要进攻襄阳,最多可以出兵多少?」这种数字,孙权与臣子们已经讨论过不知多少次了。是以胡综答得乾脆:「七万!」蒋琬又确认了一遍:「可以起七万军队来攻襄阳?」胡综点头:「公琰兄也懂军事。十八万兵能在一处汇集七万攻伐,已经不易了。疆域广阔,扬州丶武昌处处需要防守。」蒋琬点头:「既然你我推心置腹,我定相信伟则所说。」「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要告知伟则。」「何事?」胡综回应道。蒋琬道:「自三月起,关中大旱已近百日。若是今年秋冬进击魏国,彼处粮草定然缺乏。」胡综皱眉:「大旱近百日?诸葛丞相可有预估,魏国关西会减产多少?」蒋琬从容答道:「主要旱处在关中,陇右和汉中好些,可这两处却不是粮食的主产区。我们估算今年魏国关西要减产一半。」「一半吗?」胡综问道:「魏国又岂能没有积蓄之粮?」蒋琬冷哼一声:「有一事伟则或许不知。魏国曹睿志大才疏,竟将陇右丶关中各处羌民尽皆归化丶纳入屯田之中。」「刚开始养着这些羌民种田,我看魏国积蓄之粮也撑不了多久。年底正是攻伐魏国的最佳时机!」胡综沉默了几声,而后说道:「大吴探子得知,魏国今年调大兵向河北而去,或是征讨胡人丶或是征讨辽东,细情不能详知。」「看来,真到了该伐魏的时机了!」(本章完) 第450章 人言汹汹 益州,成都城北五里的亭驿处,一众北来之人在此暂作停歇。费禕从屋外走入,朝着正在纳凉的诸葛亮拱手:「丞相,已经停了小半个时辰了,队伍是不是该入城了?」诸葛亮面上依旧严肃:「那好,准备动身入城吧。入城后文伟和威公一起,随我入宫去见陛下。」杨仪一边起身拱手应下,一边轻叹了一声:「从白水至成都,这一来一回至少半月还多。白水相府本就诸事繁多,成都城中也不安生。」「属下以为,丞相入宫之后莫不如将这些聒噪之辈一体弹劾,好教他们知晓军国重事须丞相亲为,绝非他们这些坐谈客可以虚言议论的!」诸葛亮心绪本就不畅,听着杨仪明显置气的言语,手中扇柄用力磕在了桌案上:「住口!岂能在背后议论朝廷公卿大臣?」杨仪面上略带了一丝委屈:「可他们也在成都议论丞相!李正方是在明面上为难,杜伯瑜丶来敬达这些在私底下勾联非议的却更可恶些!」「私下勾连?」诸葛亮抬头看向杨仪,不怒自威的眼神看得杨仪心底发虚:「你派人去查杜琼与来敏了?」杨仪喉头不自觉的耸动了下:「属下也是听传闻才知晓的,并非刻意去查他们。这两人实在……」诸葛亮抬手打断了杨仪的话,伸手指向门外:「威公就不要随我入城了,即刻回去好好反省,停职反省一个月!」杨仪的神情有些迷茫:「丞相是让属下回哪里?」「回白水!不然还能让你回襄阳吗?」诸葛亮的脸上终于现出几丝怒意来,重重的拍了下桌案:「现在就走!」杨仪自知理亏,随即躬身一礼:「属下告退,丞相保重。」说罢小步退出屋门。队伍又启程向南,离成都城的北门也越来越近了。费禕轻声问道:「丞相,方才杨威公之话虽然有些过了,但此番丞相回成都,他提到的这几人还是要谨慎对待的。君子坦荡,却也要畏惧流言啊!」诸葛亮目光依旧向前:「无妨,我自会应付这些。」费禕叹了一声:「那杨威公……」诸葛亮道:「他有些得意忘形了。杨威公在相府里执掌军情,不是不让他注意成都动向,而是不能这般刺探大臣情况!」「你和杨威公都是相府之人,你们所做之事,最终都要算到本相身上的。我又何曾让杨威公去做过这些?」费禕拱手道:「属下知晓了。入城后是即刻进宫,还是先歇息半日?」「不歇了。」诸葛亮摇了摇头:「这次速回成都,处理完事情还是要速回白水的。先进宫吧。」「是。」此番诸葛亮从白水轻身返回成都,只带了费禕丶杨仪两名参军,以及二十名骑兵随行。若如以往一般回城时大作阵仗,恐怕会有许多大臣直接出城相迎,甚至还有百姓会在成都夹道围观。办事重要。其馀诸事绝非诸葛亮心中所求。虽然诸葛亮身为大汉丞相,出入宫禁却还是需要通禀的,人臣之礼不可丝毫怠慢。「禀陛下,丞相在宫外求见。」内侍郭多小步走到刘禅身侧通禀。此时正值下午,七月的成都城闷热异常,刘禅正在殿中阴凉处乘凉打盹,听闻此话竟猛地站了起来。「丞相?哪个丞相?」「是诸葛丞相。诸葛丞相自白水而还,方才入城。」「快请!」刘禅脱口而出之后,又改口说道:「不用你了,朕自己去!」见到刘禅的第一面,诸葛亮躬身深施一礼:「臣诸葛亮拜见陛下。」刘禅也随之回了一礼,连躬身动作幅度都一模一样:「朕听闻相父刚刚入城,七月暑热车马劳顿,快入宫将歇一会。」诸葛亮道:「劳烦陛下亲迎,是臣之过也。」说罢,诸葛亮伸手向前:「陛下先请!」「朕与相父同行。」刘禅注意到了后面行礼的费禕:「哦?费参军也一并来了,那就一同来吧。」「谢过陛下。」费禕应下之后,缀在二人身后两丈远的地方,同内侍一并远远随着。刘禅轻声问道:「丞相此次回成都,并未遣人与朕事前说明。可有什麽要紧之事?是为了李正方?」诸葛亮轻轻摇头:「李正方只是其中之一,臣这次回成都更是要向朝中众臣做个说明。陛下虽然信重臣,可并非每个大臣都会顾全大局。」「该劝阻的要劝阻,该争取的争取。实在难以说服的,就让他们先别碍事。」刘禅轻叹一声:「举国政事的担子都压在相父身上了,朕心亦有愧疚。李正方身为先帝旧臣,上次欲分益州而成巴州,被丞相以中都护之职给拖延住了。今年年初,朕和朝廷刚敕封他为卫将军,可他却以魏国三公之例想要开府。」「他此番就是动嘴,却没真做什麽逾巨的事情。加之他平日做事还是得体的,又在江州掌重兵,朕也有些为难。」诸葛亮缓缓说道:「李正方是旧时有功之臣。」刘禅见了诸葛亮,嘴就停不下来了:「是有功之臣,所以朕才为难着呢。如今相父来了,此事就交给相父处置了。」「若细细算起来,相父也有近八个月没回成都了。不知北面形势如何?」诸葛亮道:「建兴七年臣攻沓中一次丶攻阳平关一次。两番用兵,尽探得敌军战力虚实。」「魏国军力之强,只在于魏国中军。其馀皆碌碌之辈,曹真亦是庸将,唯有张合还值得称道些。」刘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相父所说的话,若是魏国中军不在西边,彼处就有战机可用了?」诸葛亮回应道:「陛下圣明,这也是臣历来坚持要与孙权联盟之由。蒋公琰此番出使武昌之前,臣已明白告知了他,只要能促成孙权朝着襄阳出兵,言辞礼节之事,皆由他自己把握。」「蒋琬亦有大才。」刘禅看了看路,伸手介绍了起来:「相父且往右边走,不远处有一阁楼最为阴凉。」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遵旨。」诸葛亮说道:「虽已说动孙权出兵,这是利国之事,就是有些委屈陛下了。」刘禅苦笑了一声:「国家重事,丞相不必顾虑朕的念头,孙权能出兵就是好的。」诸葛亮点头:「臣在白水听闻魏国关中乏粮,多处佐证之下终于确认。以臣之见,今年秋冬可以再次北伐了。」二人走入了一处被刘禅唤作『清凉阁』的楼阁,阁外树木约有五丶六丈高,夏日微风一吹,属实惬意。坐定之后,刘禅当即问道:「这次相父想北伐何处?」暑热难耐,如今得了清凉,诸葛亮的表情也缓和了些,略带笑意的问道:「陛下以为该攻何处?」刘禅递给诸葛亮一柄羽扇,还轻轻拂去了上面的浮灰:「朕欲攻沓中!」诸葛亮又问:「为何是沓中?」刘禅从容的为自己扇着凉风:「朕欲让丞相击破陆伯言所部!」诸葛亮微微一怔,而后肃容拱手道:「臣定为陛下攻灭此人,以雪旧恨。陛下勿忧!」刘禅道:「陆逊倒在其次。历来丞相给朕的书信的,朕都一一细看过了。阳平关是重关大城,恐一时碰不得。若能取下沓中,则定会断魏贼凉州之臂,如此雍凉缓缓可图也。」「这是丞相给朕说的明白。」诸葛亮感慨道:「陛下看得分明,朝中却总有人不愿北伐。若非陛下将这些人的上表之事告知臣,臣也不知成都城中竟多了如此怨望。」刘禅轻叹一声:「杜琼丶何宗丶来敏丶裴俊,主要就是这四人的表态。他们表文中说得清楚,并非不愿北伐,而是不愿国力丶民力被如此虚耗。」「相府在白水而不在成都,成都自公卿以下大臣们纷纷附和这四人,连太学学生都蜂起附和,几成政潮。」很多时候,政治核心在与不在,根本就是两个样子。诸葛亮在白水,远在成都的公卿大臣丶本地世家们自可议论纷纷。反正你诸葛亮又不在成都!诸葛亮神色从容的问道:「他们是不是说等国力积攒的足够了,然后北伐,定能战而胜之?到时候臣再领着精锐军队北上攻伐,汉中丶陇右丶关中这种地方就都可以一鼓而下了?」刘禅颔首。诸葛亮又问:「陛下以为他们之言可以实现麽?」「朕实在不知道。」刘禅摇了摇头,复又长叹一声:「积攒国力是必要之事,国家不可不存积蓄。北伐也是必要之事,大汉岂有偏安之理?两相对应,朕实难决策。」诸葛亮深吸一口气,细细解释道:「陛下,臣当然知道大汉国力需要恢复。可臣在白水练兵如此急切,就是要速速破敌,因为魏贼比我们国力积攒的更快!」「两相比较之下,若我们现在北伐,还能凭藉谋略人和战而胜之。倘若再拖延个五年丶十年,怕是真就难撼大势了。这也是臣心中为何如此急迫的缘由了。」刘禅肃容道:「丞相之语朕明白了。丞相放心,朕会下诏劝阻杜琼丶何宗丶来敏丶裴俊等人,使他们知晓国情利害,勉力支持北伐!」诸葛亮摇头道:「不劳陛下,臣自己就可劝明他们。他们以言语惑众,臣就要以言辞驳清,这才是正解。」「可臣还有一事,要与陛下禀明,望陛下准臣之请!」刘禅见诸葛亮如此神情,诧异道:「丞相所言何事?」诸葛亮缓缓站起,朝着刘禅躬身一礼:「臣弹劾卫将军李严不识大体丶邀名求利,在北伐关键之时挟兵自重丶要挟朝廷,只顾个人权柄!」「请陛下贬斥李严,将其罢官去职!」(本章完) 第451章 新纳三国 七月十日,襄平城太守府内。说来也是有趣。杜恕自从上任辽东太守一职后,自己的正经官署一日都没待过,始终缩在襄平令的官署内。而此时的辽东太守府正堂之内,曹睿听着司马懿的汇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三韩这麽丁点的地方,竟然分为七十八国?」司马懿略显无奈的摊了摊手:「韩有三种:一曰马韩丶二曰辰韩丶三曰弁韩。他们自己称之为国,以臣看来不过是一些如羌人般的种落罢了。大者万馀户,小者数千家,也就八丶九万户,三四十万人的规模。」「和逌到了带方郡最南端走了一圈,发现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以代表三韩的种落,只好将夙来通晓边事的提奚县县长孙去疾给带回来了。」「不过和逌回返之时,还从带方郡带过来一名倭国之人。据和逌禀称,倭国素常将使臣派至带方郡丶百济和三韩之中。」「倭国。」曹睿思略了几瞬,还一边用手轻敲着桌子:「朕依稀记得,此前汉时曾有倭国使者来过洛阳,还得了敕封?有这回事吗?」司马懿微微摇头以示不知。卢毓在一旁拱手道:「禀陛下,臣在洛阳整理典籍时见过此事的记载。汉光武中元二年,倭国使者前往洛阳朝拜,还得了光武敕封王爵。」曹睿笑道:「这倒真是自古以来了。大魏承继汉朝天命,这倭奴国倒也是朕的属国了?」卢毓点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倭国确为大魏藩属。」「那好,今日下午也将倭国之人一同召见吧。扶馀丶百济两国国王都到了吧?」司马懿答道:「都已经到了。扶馀国王提台随夏侯玄先至,和逌路远丶百济国王仇首后至。高句丽国王优位居也一直在襄平未走,下午陛下可以同时召见。」曹睿点头:「朕该用午膳了。半个时辰之后,司空领着他们一起过来。」「遵旨。」司马懿道。午后的太守府正堂内,曹睿颇有兴致的看着这几位身着汉人衣着的小国君主。没错,司马懿为了这几人服装符合体统,已经令这些人提前换好了衣服,还沐浴了一番。司马懿拱手道:「禀陛下,此乃高句丽王优位居丶扶馀王提台丶百济王仇首丶以及倭国使臣难升米四人。」辽东本是公孙氏割据之处,自然以汉话通行。周边几国相隔不远,加之国王丶使臣都是国中的精英阶层了,自是能听懂的。「臣等拜见陛下!」四人齐齐叩首,动作整齐划一。曹睿恍惚之中似乎想起,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场景。陇右!当初在上邽召羌人首领入内之时,也是这般训练过的。曹睿只觉有趣,虚抬右手示意:「都平身吧。」「优位居朕见过了,扶馀的提台丶百济的仇首,你们二人朕还是第一次见,还有这个倭国使臣。」「难升米!」「臣在!」难升米被曹睿这麽一喊,又作势要俯身下拜,接着将刚才的动作重复一遍。眼见堂中臣子们都憋着笑,司马懿也只好上前几步将难升米拽了起来:「速速起来,现在不用再拜!」曹睿轻笑几声:「难升米,朕有事要问你。你须如实回禀,不得虚言妄言。」难升米拱手道:「皇帝陛下有何事要问,臣会如实回禀。」曹睿点头:「朕闻倭国乃是统称,其间又分为诸多小国?你是从倭国哪一小国而来?」难升米紧张的吞咽了下口水,而后拱手说道:「陛下,臣是从邪马台国而来。四十年前倭国诸小国大乱混战,而后共推邪马台国女王卑弥呼为倭王,倭国方安。」曹睿又问:「那倭国现在之王又是何人?」难升米答道:「还是女王卑弥呼在位。」莫非这个卑弥呼即位四十年,还能当倭国之王?竟如此高寿?虽然堂中不敢喧哗,可众人脸上也都显出了异样的表情。属实有些奇异。曹睿又问:「那卑弥呼今年多大年纪?」难升米嗯了一声,而后摇头道:「禀陛下,臣属实不知此事。」连自家国王的年龄都不知吗?曹睿摇了摇头:「方才之言属实可笑。老迈也好丶年轻也罢,总归是有个年龄在的。」可难升米却答道:「陛下,臣未见过女王卑弥呼,国中其馀人等也见不到她。据传女王有婢女千人,所居之处守备森严,并不准臣子进入。女王卑弥呼擅长鬼道,因而国中百姓尽皆敬畏。」曹睿轻笑一声,指着难升米对着众人道:「你们可知倭国为何这般?」满宠嘴角也似乎有些冷笑之意,直接出言答道:「既以鬼道蛊惑百姓,又严加防范不准外人觐见。恐怕这个卑弥呼,不知在宫室里换过多少个人了!」与难升米略微熟悉一些的百济王仇首,直接扭头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难升米看。堂中众人一时也纷纷了然,有摇头以示不屑的,也有轻笑以作讥讽的。曹睿轻咳一声,堂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今日你们几人来朝觐朕,朕也要给你们一个仁厚体贴的安排。提台丶仇首,你们二人知道高句丽国受封之事吗?」二人纷纷点头。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大约五旬年纪的扶馀王提台拱手道:「禀陛下,臣曾受到公孙氏蛊惑而尊其位,实非臣之本意。」「若陛下不计前嫌,愿如高句丽国一般为臣册封,臣心中实在欢喜!」曹睿笑道:「那便是愿意了?」提台连忙点头:「臣当然愿意!」说罢,提台瞥了眼旁边的优位居,略显了几分犹豫:「陛下,若陛下为臣建了这新的扶馀国,那扶馀是不是就与高句丽丶百济一般,为大魏营州之郡国了?」曹睿颔首以作回应。一旁的司马懿插话道:「若今日你们三人皆应,那营州此后便是四郡三国,共七个郡国的辖区。」「辽东丶玄菟丶乐浪丶带方四郡,以及扶馀国丶高句丽国和百济国。」提台又问:「陛下,大魏辖区内的郡国可有互相动兵的道理?」司马懿呵斥道:「莫要胡言!同为大魏郡国,岂能互相动兵?」「那就好,那就好。」提台俯身拜谢道:「臣愿从陛下之命!自此以后,若高句丽再欺凌扶馀,就有陛下为我们做主了!」高句丽国土更广丶百姓更多。向西又打不过公孙氏,北面的扶馀丶南边的沃沮等处可就倒了霉。胖胖的优位居立在原地,看着提台在那里当众表演,心中也是颇为无奈。曹睿笑道:「仇首,你呢?百济可愿受朕敕封,为大魏营州属国?」仇首也拱手道:「臣也愿意!」「那好。」曹睿的神情也渐渐严肃了起来:「既然你们三国都愿做大魏属国,朕要效仿汉高帝入关中一事,与你们三国约法三章。」「若换个词语来说,朕要为你们三国立下规矩!」三人齐齐行礼,只留个难升米略显尴尬的站在堂中。曹睿道:「其一,各国不得互相攻伐,若有纠纷报予营州刺史进行调解。」「其二,各国国王需将长子送至洛阳为郎,若有王位更替,则长子从洛阳返回国中接位。」「其三,三国须各自派遣精锐军队到襄平服役。高句丽出兵一千丶百济与扶馀各出兵五百,由营州都督统辖,由州中供给军资。」「这三条规矩,是你们三国在大魏治下必须要遵守的。谁赞成,谁反对?」三人想了几瞬,明白这个『约法三章』确实宽厚之后,齐齐跪地叩首行礼,并无一人敢多言半分。(本章完) 第452章 高瞻远瞩 高句丽的优位居丶扶馀的提台丶还有百济的仇首,自今日起便是纳入大魏正经统治的属国。三人行礼起身后,优位居眼睛一转,率先问道:「回禀陛下,方才三则『约法』中说,若有纠纷需找营州刺史解决。可臣等还不知营州刺史是谁呢。」「王雄王元伯,前任的幽州刺史。」司马懿看向优位居插话道:「优位居,王元伯你可知晓?」优位居连忙拱手应道:「王使君曾任幽州数年,行事公允有节,在下曾经在国中听说过他的大名。多谢司空提点。」曹睿坐于台上,笑着看向几人:「既然如此,你们三人就在这里将歇几日。等三日后正式旨意颁下,领了印绶冠服,你们再各自返回国中。」「多谢陛下赏赐。」优位居等三人一齐行礼。曹睿微微颔首,侧脸看向难升米。这个时代的倭国人发型属实奇怪,头顶中分并不剃发,多馀的头发都堆在两侧,颇为扎眼。「难升米,你今日以倭国使臣的身份恰逢其会,见到朕与三国同时册封订约。卑弥呼本人未至,实乃你们倭国的一大憾事。」难升米身为倭国使臣,心思本就机巧,听到此语后当下躬身行礼:「臣本倭国乡野之民,今日得见陛下天颜何其幸也!若陛下有何旨意,臣回到倭国后定会向女王转达!」「你倒是知趣。」曹睿哑然失笑:「这样吧,稍后从司空那里领些赏赐,三日后便动身返回倭国吧。大魏承继汉室天命,倭国也是朕的属国。」「告诉卑弥呼,她旧时的印绶也该换一换了。」难升米当即应下:「陛下圣意臣已知晓,定会向女王转达。」该说的话都与几人嘱咐过了,曹睿微微向司马懿使了个眼神,司马懿会意,领着四人再度叩拜,而后缓步退了出去。待几人走后,满宠朝着堂门外渐渐远去的背影看了一眼,而后看向皇帝拱手问道:「禀陛下,方才与高句丽丶扶馀丶百济三国约法三章之事,昨日就已定好。可方才陛下言语之中,似乎是在提点倭国人,想让他们前来朝觐?」这句话中的未尽之意,就是皇帝对倭国为何这般重视?此番倭国只来了一个使臣,还是出使到带方郡丶被和逌顺路拽过来的。似乎根本不应该参加其他三国国王朝觐皇帝的仪式上。曹睿道:「倭国这个地方,满将军知道多少?」「臣……」满宠想要回答,可在记忆中搜检了一圈后,却发现自己根本对倭国没什麽印象。「臣属实不知倭国细情。」满宠拱手道。曹睿点头,看向满宠以及堂内其馀臣子:「除了卢侍中看过那篇光武册封倭国的记载,还有人知道更多的吗?」堂中臣子尽皆摇头以示不知。就连在幽州待了两年多的刘晔,也对此丝毫不了解。这其实怪不得他们,大魏现在认识和接触到高句丽丶扶馀丶百济已经达到极限了,远在大海以东的倭国,连关注都不会关注半点。曹睿从容说道:「若诸卿不知,朕倒恰好知道一些。」满宠拱手:「还望陛下示下。」曹睿点了点头:「所谓倭国,其实就是三韩以东大海之上的岛国。数座大岛,小岛则不计其数。方才难升米说过,倭国数十年前诸小国纷争不断,才将卑弥呼推举为王。」「你等可知倭国土地方圆几何?」满宠丶刘晔等人尽皆摇头。曹睿道:「具体多广朕也不细知。但朕能知道的是,彼处土地应该比司隶之地更广,同样适宜耕作!」这下不仅满宠纳闷,就连刘晔也不理解了:「莫非陛下是想效仿汉武帝收朝鲜为郡县一般,将倭国也纳入治下?可大魏土地荒芜甚多,关中丶河南丶河北许多土地还未能尽耕。」「臣恐怕此事会耗费甚多丶徒劳无功。」曹睿摇了摇头:「大魏现在土地多而百姓少,若二十年后丶五十年后丶一千年后呢?还能是人多地少吗?」刚进门的司马懿听到皇帝之语,颇有些无奈。怎麽还扯到一千年后了?未免有些过了。曹睿继续说道:「方才卢侍中也说到了,百馀年前汉光武册封倭国国王,这也成了倭国可为大魏藩属的证据。」「朕没有要吞灭倭国丶也没有出兵的意思,以大魏眼下的国力还做不来。但能不能做些事情,为以后也留下『自古以来』一般的根据呢?现在可以册封一下,五年或者十年以后,能不能再向倭国迁些百姓丶羌民去耕种呢?」「朕看都可以嘛!」刘晔虽不理解要在倭国搞『自古以来』的深刻含义,可听到『现在册封』几字,便没了半点进言的意思。左右不过是刻个印丶送套冠服丶给些赏赐的事,耗费不了多少财力,没什麽可值得进谏的。刘晔思略已定,拱手道:「陛下高瞻远瞩,臣惭愧。」满宠也一并拱手。曹睿摆了摆手:「无妨,朕与你们君臣之间,于政事上夙来无隐。许多事情想五年丶十年是不够的,该往一百年丶一千年的长度上去想,这才是你们这些国家柱石该做的事。」众臣一齐行礼,口称受教。曹睿起身道:「今日且这样吧,徐侍中遣人去催促一下王昶和王雄,让他们两人动身快些。」「遵旨。」满宠答道。……与此同时,秦州州治,天水郡祁山城内。邓艾从陈仓巡粮至此,顺路过来拜访一下秦州刺史陈矫。「是士载来了?」陈矫从刺史府正堂中的座位上起身,笑道:「快入座吧。」「见过陈公。」邓艾躬身行了一礼。陈矫这两年在秦州做事做的颇为畅快,甚至连脾性都变得淡定和蔼了许多。这是难免的事情。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陈矫被皇帝点为秦州刺史之前,随在皇帝身侧任侍中之职位。再往前,在洛中任的都是尚书令丶尚书一般的职位。虽说位高权重,但受到的约束也多,加之又在天子脚下,做起事来难免不太畅快。可陈矫在做了秦州刺史,还真是一张白纸好作画。如何施政丶如何选官丶如何管理,几乎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进行塑造。黄初年间的刺史尚且以监察为主,而到了当今陛下的太和年间,刺史执政施政的权柄进一步扩大。治理一州的这种丰富的生命体验,是洛中官职也远远给不了的。陈矫挥了挥手:「来人,为邓参军呈上竹沥饮用。」刚刚坐下的邓艾,见状又要行礼感谢,被陈矫挥一挥手示意坐下了。「士载,大将军在陈仓一切可好?」陈矫面色和善的问道。邓艾回答道:「若陈公问大将军的身体,大将军自然身体康健。可陈公若要问到公事,陈仓处烦心的事情也不少。」「还是粮食的事情?」陈矫回问。「正是。」邓艾抿了抿嘴唇:「此番在下来拜会陈公,还是有两件事情要请陈公协助的。」陈矫点头:「士载有何事?尽管说来!」邓艾道:「第一件事,是洛阳卫仆射处转呈陛下的旨意。」「太和元年毕业丶二年在陇右开始任屯田官的太学郎们,眼下也到了该回返朝中授官的时候了。这些太学郎们都在陈公治下,此事还需陈公费心。」陈矫思索了片刻,捋须叹道:「若说要一口气将这百名太学郎抽调走,我还当真有些不舍。」邓艾笑问道:「莫非这些太学郎做事得力,陈公舍不得放走了吗?」陈矫道:「怎麽说呢,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很得力。学得快的人有丶慢的人也都有,可一旦他们学会了那些应做之事,做的比寻常年龄更长的官员,还要认真刻苦。」邓艾插话道:「他们还没学会那些寻常庸吏一般偷奸耍滑。」「许是没学会,或是知晓自己前途不在这里,不愿失了信用。」陈矫也出声笑道:「总之去年秦州州中考评的时候,选出最优的五名屯田官员,都是太学郎出身。」「我想想,这五人分别是傅巽之侄傅嘏丶琅琊诸葛氏的诸葛绪丶我家长子陈本丶庾遁之子庾峻丶还有李牷之子李憙。」邓艾也识趣的拱手道:「陈公长子学识本领的确卓群,在下在陈仓也听过他的名字。」陈矫哈哈笑了几声:「我听闻士载初时口吃,怎麽这两年愈加擅长言辞了起来?」「不敢不敢,只是仰慕陈公家风而已。」邓艾连忙拱手。陈矫道:「我与士载说个玩笑话罢了。再缓半个月左右,待到八月一日,这些太学郎再一同回返洛阳。」邓艾想了一想,突然插话问道:「陈公,不知大将军府能不能中途徵辟一些?这些太学郎们既有才德丶又擅实务,正适合协助在下管理粮草。」陈矫盯着邓艾看了几眼,确认邓艾不是在说笑后,摇了摇头答道:「是陛下点名要他们回洛阳的,我如何好拦着?」「依我之见,士载也不要劝大将军徵辟了。从洛阳来了多少人,就送回洛阳多少人,这些太学郎如何分派,还是让洛中之人去操心吧。」(本章完) 第453章 突闻丧讯 邓艾坐在椅上想了片刻,拱手谢道:「陈公高见,是在下疏漏了。」陈矫与邓艾交谈的热情似乎也淡了一些,只不过面上的和善依旧没变:「士载方才提到的第二件事呢?」邓艾的面色也严肃了几分:「第二件事就是筹粮,大将军委派在下巡视诸郡,也是为了粮草之事。」陈矫也叹了口气:「关中丶河东今年旱了这麽久,具体预估减产多少,大将军府可曾有个数目?」此事正是邓艾牵头做的,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回禀陈公,我来祁山城之前,已经在关中河东跑了一个多月了。今年关中丶河东两地应会减产七成。关西各处可以徵调粮食的区域,包括陇右丶汉中在内,共计减产接近五成。」陈矫听到五成这个数字后,沉默了片刻后方才说道:「下半年恐怕难过了。从黄初五年到太和三年,这几年关中丶河东几乎都是风调雨顺,从未有过大的灾祸。」「今年突然减产,又多了这麽多张需要吃饭的嘴。唉,国事艰难啊。」邓艾点头道:「自二年起,屯田羌人数量增加的太多,这也是难免的事情。」「按照大将军府的说法,从八月起,武都张征西所部的粮草,就要从秦州州里调拨了。雍州州里只通过陈仓道漕运供给汉中丶武兴两处。」说着说着,邓艾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起身缓步上前,双手递给了陈矫:「陈公,这是大将军亲自签发的手令,还望陈公看上一看。」陈矫两只手指将手令捏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封面,还没打开就放在了桌案上:「此事我知晓了,请大将军勿忧。」邓艾刚要道谢,可陈矫却紧接着说道:「虽说此事我应下了,不过士载知不知道,秦州州中也一样艰难?原本供应祁山和沓中军粮,现在又多了武都一处,还要裁撤屯田官员。」「若因筹粮生了乱子,谁能负的了这个后果?」邓艾咬了咬嘴唇,拱手说道:「大将军知晓秦州州中艰难,只不过雍州和关中更艰难些。」「若出了差错,大将军总揽关西军粮事务丶在下又为陛下钦命的关西督粮御史,自有大将军和在下担之!」征粮这种事情,在大魏几十年的历史中并不罕见。曹操初至许昌之时,就是从被击破的豫州黄巾处『协商』来许多粮草。更有甚者,还有一名曾经做过州牧的程昱程仲德,因为『筹粮』手段而未能做到三公。大魏官员,岂能不会征粮?陈矫虽说等的就是邓艾这句话,可此时却诧异的站了起来,扶住了邓艾的手臂,板着脸佯怒道:「我不过是担心秦州人心,士载又何必如此说法?大将军之令我自当遵行,岂会因惧怕生乱而失了法度?」邓艾一愣,抬头对上陈矫真挚的眼神后,连忙致歉道:「是在下失言了,还望陈公莫怪。」陈矫点头:「无论是你我还是大将军,都是为了大魏公事,以后莫要再这样见外了。」「士载这次在祁山城能停留几日?」邓艾想了想:「在下明日就走,还要再从祁山城往西至沓中,前往陆护羌处巡查。」陈矫回应道:「既然如此,那士载返程之时再来一趟祁山城。我这里有些东西,你顺路给大将军带回去。」邓艾略显诧异:「陈公要带何物?若不甚重,在下可以明日就带走。」陈矫笑了笑:「还是有些份量的,等士载回程之时再说。」「士载今晚无事吧?来府上一同饮宴,我将方才提到的五名太学郎也一并邀来。都是名门之后,士载应与他们多熟悉些。」「那就劳烦陈公了。」邓艾今日只觉陈矫十分和善可亲,拱手谢道:「容在下先告辞回馆驿休憩片刻,今日晚些再来叨扰。」「无妨,无妨。」陈矫起身笑道:「士载慢行。」……陈矫这名秦州刺史做东,邓艾这个大将军参军为宾,又有五名太学郎作陪,晚宴之上众人高谈阔论,倒是有了几分洛阳的感觉。翌日清早邓艾出发继续向西,此时已是七月十一日了。襄平城,太守府内。曹睿倚在堂内正中的椅子上,从容听着臣子们汇报公孙氏的罪状。没错,就是罪状。按照皇帝本人来说,虽然公孙渊割据作乱丶理应族诛。可他父亲公孙康丶祖父公孙度这些年来做过的恶事,也是要被深挖出来丶用力盘点一番的,以留作史书上的证据。听着卢毓语气平顺的汇报,曹睿中间打断了一下:「公孙度被董卓任命为辽东太守,又残害了许多不愿为其效力的士人。」「待王雄来了之后,让他再细细调查出当年这些士人后代的去向,再以朝廷的名义给些财帛安抚一下。你们都说大魏是圣朝,圣朝也该有些圣朝的样子。此前那个故河内太守李敏的后代,朕不是也抚恤了吗?其中道理都是一样的。」司马懿拱手道:「陛下仁心堪比尧舜。」曹睿轻笑道:「朕与尧舜之间隔着不知几万里呢,不过是要安定人心罢了。」卢毓此时说道:「陛下,杜恕近几日遣人大索公孙氏僭造之宫室,将其中违制之物尽数清点出来了。清单有些长,陛下是否要亲自一观?」曹睿轻摇了几下手指:「朕就不看了,免得烦心,让杜恕尽数毁了吧。」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堂内众人交谈论政之时,中书令刘放从外快步走进来,脸上毫无表情,脚步也是急匆匆的。「哪里又有消息了?」曹睿不经意的问道。刘放深吸了一口气,躬身深施一礼,双手将一封书信呈递上前:「有国丧,万望陛下节哀!太皇太后驾崩于六月十一日。陛下保重龙体!」曹睿看着刘放递来的书信,一时竟有些愣神,迟迟都没伸手去接。堂内瞬时鸦雀无声,刘放话音刚落,臣子们纷纷跪拜行礼,口称节哀。曹睿此刻的心情格外复杂,感伤甚至大于悲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丶似凉似麻的感受涌入全身。一个时代过去了。再也无法追回的过去了。大魏三代君王,先帝曹丕逝去不久,文章丶笔墨丶旧臣丶逸闻仍有留存。等到卞太皇太后一并去了,曹操那个时代留下的残痕也越来越少,就连建安老臣也是一年一茬的去世。让人如何能不伤感?刘放用手呈着书信,见皇帝愣了半晌都没有接下,只好举着双手跪了下来,姿势颇为古怪。曹睿眨了几下眼睛,回过神来复又长叹一声:「太皇太后驾崩,朕心中实在伤感。此乃国丧大礼,襄平行在致哀十日,以作祭祀。」「司空!」司马懿抬起头来:「臣在!」曹睿语气低沉的说道:「卿为三公,为朕使者速返洛阳主持丧礼。务必要将丧礼办的隆重,一如建安二十五年,卿在洛阳为武帝主持丧礼一般。」「知晓了麽?」司马懿叩首后答道:「臣遵旨,陛下想让臣何时出发?」曹睿吸了口气:「现在就走吧,司空尽快回去,勿要耽搁。辽东诸事众多,朕等到王昶和王雄二人来到襄平后,再带大军回返。」(本章完) 第454章 宗室外戚 「司空稍待。」看着司马懿领命后缓缓站起,曹睿又将他叫住了:「朕还有几个分派,且待刘中书一同拟旨。」「是。」司马懿拱手应道。曹睿以手扶额,环视堂中众臣一圈,声音低沉的说道:「都平身吧,朕有事要与你们说。」一众臣子纷纷起身,束手在堂中肃立,并不敢有多馀言语。曹睿道:「朕有些想法本来还要再考虑一番的,现在就直接与诸卿做个说明。」「夏侯康仁!」曹睿轻抬右手朝前一指,夏侯献当即迈了半步,拱手以作回应。「臣在!」曹睿轻声说道:「诏安北将军夏侯献为虎牙将军,随大军回返河南。」「遵旨!」夏侯献虽然不明内里原由,但听陛下说回返河南的意思,要麽是重回中军统兵,要麽是去河南各州的州郡中统兵,算不得什麽坏事。自己在幽州待了两年,是到该酬功的时候了。站在堂中微微低头看向地面的司马懿,此时也如夏侯献一般诧异。卞太皇太后崩殂,怎麽从夏侯献开始论了?「平身吧。」曹睿没有多说,挥了挥手,夏侯献就知趣的起身站到了满宠的身后。「满将军,元则。」「臣在!」前将军满宠与中护军桓范二人齐齐行礼。曹睿道:「诏步兵校尉段昭为护鲜卑将军,屯兵于右北平郡卢龙塞。诏开阳侯卞兰为步兵校尉,丧礼完毕后至邺城受命。」「遵旨。」两人齐齐应下。「中书!追谥大行太皇太后先祖父为开阳恭侯丶先父为开阳敬侯。」刘放拱手应下:「臣遵旨。」夏侯献就在堂内,他的职务变动曹睿可以直接宣布。而段昭丶卞兰均不在此处,就由负责枢密院事的阁臣满宠丶暂领五校尉营之事的中护军桓范领旨。追谥卞太皇太后父祖,这算不得什麽大事。而陛下诏卞兰为官之语既出,堂中虽然没有臣子逆着气氛多言,可不少人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卞兰卞子初,乃是卞太皇太后的内侄,标准的外戚。年初在邺城的时候,陛下就任命了文昭甄后亲侄甄像为越骑校尉,随大军一同北上。前几日又任命雍丘王曹植为大鸿胪,今日又任命卞兰为步兵校尉,又是外戚又是宗室,莫非大魏风向变了?曹睿将众人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轻声道:「诸卿是不是以为朕在大用外戚了?」满宠当即答道:「依前汉与黄初年间旧制,五校官制本就多为帝室亲故所领。卞子初任步兵校尉,正合旧制。」「满将军说的是,步兵校尉之职并无大碍。」司马懿在一旁凑过来说道。「道理虽如此,可你们都是大魏重臣,朕还是要与你们做个说明的。」曹睿微微摇头:「就如同朕为近支宗室解封一般,先任命诸王为洛中实职丶又任命雍丘王为大鸿胪。外戚本就为朕亲族,自应一同解封。」「此前战事之中,甄像率一千骑军,不是将军务做的不错吗?朕有分寸,不会令外戚骤得高位,再复汉时旧制。」「给外戚一个机会,若他们做事做得好,则与寻常大臣一同论功论德升迁。若他们不堪大用,则以闲职养着就是了,大魏还是付得起这些禄米的。」堂中臣子纷纷行礼:「陛下圣明!」曹睿心中自嘲的笑了一下。权力分配这种事情,只能如同用曹植丶用甄像卞兰一般,不断的向前尝试,以求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后世近两千年都没弄明白的事情,曹睿又如何能给出个尽善尽美的答案?外戚是在汉时乱了体统。汉时如何进一般庸碌之人都能任大将军辅政,这在如今的大魏是不可能出现的。不涉及最高权力,且外戚的官职由皇帝直接指派,这就是依附皇帝本人丶天生的帝党了。这些宗室丶外戚先安排在些不关键的职位上进行历练。不求他们有功,但求无过罢了。若真能脱颖而出,那当用则用!不试一试,怎能知其才能?何况甄像丶卞兰二人之才,曹睿本就知晓,才能高于中人,这就已经足够了。司马懿见堂中议论稍停,本着操持过武帝丧礼的专业经验,拱手试探着进言道:「禀陛下,臣返洛阳前还有两事当决。」「对,司空提醒朕了,当是谥号丶陵寝两事。」曹睿看向堂中臣子们:「太皇太后当谥何号?卢卿,蔡邕谥法中可有说明?」卢毓行礼应道:「启禀陛下,据蔡邕谥法,慈惠爱亲曰孝丶圣善周闻曰宣丶温柔圣善曰懿丶慈仁和民曰顺。当从此四个谥号中来选。」曹睿心头默默盘算了一下。曹操为武帝,则卞太皇太后谥号头一字也应为武。武孝丶武宣丶武懿丶武顺,这四个谥号中只有武宣和武懿还算好听些,可曹睿又不想用这个『懿』字。「朕以为『武宣』二字极善,诸卿可有异议?」曹睿开口问道。堂中臣子们纷纷表示『武宣』二字极佳。这种事情又岂会有人挑刺?恐怕是嫌自己活得命长了。卢毓乃是博学之士,给出的四字都是得体的,皇帝要选丶就随他选去吧。曹睿淡定说道:「至于陵寝之事,司空就护送灵柩归葬高陵吧。」说罢,曹睿当着一众臣子的面,起身走到司马懿面前:「此行路远,就辛苦司空为朕使者了。」司马懿微微低头:「何敢言辛苦二字?为天子效力是臣之本分。」曹睿叹道:「建安二十五年武帝薨逝,就是司空在洛阳一力主持,想来有司空在洛阳,丧礼断不会有差错的。」「此行顺遂。」「谢陛下。」司马懿躬身一礼,另一边的中书令刘放已经拟好了旨意。旨意一共三封,第一封是谥号丶归葬高陵及追封事,第二封是敕司空司马懿为天子使者主持丧礼事,第三封是卞兰为步兵校尉事。建安二十五年,曹操在洛阳崩后,由司马懿丶贾逵丶夏侯尚等人护送灵柩归葬邺城高陵。此番武宣卞后归葬高陵,司马懿丶卞兰二人也会同至邺城。说不得能在邺城碰见。皇帝诏令,又是国丧急事,司马懿根本不敢半点怠慢。从中书令刘放处接了诏书之后,又被皇帝亲自执手送出了辽东太守府,简单整理了一下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带着一百骑兵丶一人三马向西驰去。四千里远,不顾马力丶日行一百五十里还是可以做到的,二十馀日可至。只怕到了洛阳后,人也是要瘦上一大圈。司马懿带着骑兵出了襄平城的西门后,转身看了一眼还留了些战时痕迹的襄平城门,自嘲的笑了一下。怎麽自己还成了葬礼专家了呢!曹睿刚将司马懿送出了太守府的正门,回返堂中之时,刘放又送来一封卫臻送来的密报。当着臣子们好奇的眼神,曹睿略微打开浏览了一遍,就复又将其合上。「存档!」曹睿将密报放在了刘放手中。「遵旨。」刘放应下。皇帝不欲多说,臣子们也无人追问。至于这个密报之中,不过是太和三年毕业的天子门生丶优秀士子丶有志报国的隐蕃隐叔平,已经到了吴国的消息罢了。……七月十五日。豫州,许昌城东南五十里处,贾侯渠旁。七月中旬的许昌依旧暑热难耐,全长近二百里的贾侯渠旁,大大小小的工地约有将近四十个。大魏兴盛,离不开屯田制度。许昌作为曹操最早推行屯田制的地方,无论是屯田民的数量,还是屯田田土的广阔,都在大魏居于首位。屯田百姓除了要按比例缴纳收成之外,依照州中指令服徭役,也是一项分内之事。以前服徭役对屯田民来说是个多馀的负担,可从太和二年起,服徭役不仅饭食管够,每个劳力每日还有几文钱拿。力气这种东西,用光了睡一觉,第二天还会长出来。更别说还有钱领,何乐而不为呢?这是朝廷的大善政!百姓乐意参与徭役,可负责指挥的官员们就不一定乐意了。去年年底,太和三年毕业的百名太学郎,都悉数被皇帝指派到了许昌左近,做最基层的屯田官。司马昭,以及和他沾亲带故的山涛山巨源,二人也亲带斗笠,指挥着百姓们疏浚河道。午时太阳正烈之时,百姓们都依令在树下散开乘凉。司马昭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对着身旁的山涛抱怨道:「巨源兄,你说我等都在此劳作三十多日了,怎麽疏浚河渠就没个完呢?百姓能轮休,你我却没得轮休!」「董府君都看过一遍,说没有问题可以收工了。结果州里又来了一个什麽赵从事,说河渠疏浚后的泥土,还要在渠两边垒成矮坝!这不是闲得慌吗!」「子上消消气吧。」年长司马昭六岁的山涛递过一个陶碗,里面是冒着凉的井水:「暑热难耐,先饮一些吧。这贾侯渠长两百里,董府君也只能管辖颍川郡里的一小半,还是要州里说了作数的。」「或许黄使君的要求高些,我等在此依令而行就是了。」(本章完) 第455章 成都难事 司马昭接过山涛手中的陶碗,饮了两大口凉井水入腹,心中仍是不平。欲要摔了陶碗,却又怕惊动旁人,只得将陶碗小心递给山涛,狠狠的踢了一脚树干底处。「什麽知名贤臣,左右不过一降臣!」司马昭恨恨说道:「只会驱使下属奔命,来做这些没用的政绩!定是他自己授意,尚书台又岂会管这些细枝末节!」「子上慎言!」山涛知晓司马昭是在吐槽豫州刺史黄权,赶忙看了一圈左右,低声劝道:「黄使君也是你我能论的,莫要无端生事,好不好?」司马昭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随之起伏,感慨道:「巨源兄你久在河内郡中,不知此人跟脚,我却听家父细细说过的。」「哦?」山涛又向四周瞧了几眼,见左右数丈之内无人,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之心,低声问道:「子上高门大户,见识自然广博。不知这黄使君是何来历?」吐槽了几句过后,司马昭的愤懑之气也消了一些,与山涛二人岔开腿并排倚着树干坐下,摇着蒲扇笑道:「巨源兄知道黄使君是蜀国降臣,却不知道他是怎麽降的吧?」山涛微微点头:「属实不知。」司马昭道:「关西驻在沓中的陆护羌,做了国舅的那个吴国降臣,此人之名你听过吧?」「听过。」山涛应道。「大约是在黄初早期,具体是二年还是三年,我记不太清了。」司马昭眺望着不远处的贾侯渠:「陆护羌率领吴军在荆州的夷陵击败了刘备,黄使君当时统领万人,被陆护羌率军分割出了战场。」「西无退路,南有大江,东有吴军,黄使君只得向北投靠大魏。」司马昭又摇了几下蒲扇:「就这样的人,以大魏的宽厚竟也接纳了,还给他封了将军号!」这种朝中重臣的讯息,寻常人等是无法得知的,山涛也只是个与司马氏略微沾亲的普通士族子弟罢了,自然不知。而司马昭却从家中知道的一清二楚。山涛愣了半晌:「陆护羌被大魏所败,黄使君又轻易被陆护羌逼到绝路,岂不是更逊几分?」司马昭轻哼几声:「这又如何说得准呢?」山涛叹了口气:「你我二人在此议论朝廷重臣,属实有些不妥当。不过子上有一处说得对,在这贾侯渠疏浚也就算了,驻坝着实无用!我观此水位,离满溢还有一小半的深度,杞人忧天了。」司马昭点头:「我等为其属臣,无奈从之罢了。若真无甚作用,等家父回返朝中,我定要写信告知黄使君滥用民力之情!」山涛在旁默默听着,并未发声,只得又给司马昭斟上了半碗凉水。……数日后,益州,成都城。一众人马从成都城的东门大张旗鼓的入城,粗略观之,随行骑士约有六丶七十人,这种规制的骑兵在成都并不常见。成都毕竟是都城,消息传的飞快,不过一炷香不到的时间,相府和皇宫之中,就已经知晓李严的到来了。此前诸葛亮在成都宫中的清凉阁内,同刘禅当面奏对之后,刘禅当即下诏令李严速至成都,只称有军国要事,并未论及其他。李严虽然要官要的急迫了些,对刘禅旨意还是要遵从不二的。接令之后,领着六十骑就飞速向西行进。六百馀里的路程,只用了三日便至。李严此行本就来的急切,入城后来不及回府休憩一二,在城门处与守将安顿好随行骑兵,只带了两名参军随行,当即朝着皇宫的方向行去。路过尚书台正门之时,李严忽然看到一名面孔熟悉之人,拱手站在尚书台门口的人群中丶朝着自己行礼致意。正是尚书台中的尚书陈丰,也是曾与李严交好的故吏。「是仲平啊。」李严紧了紧缰绳,停下马来:「我自外镇之后,见到仲平的次数越来越少。怎麽样,你家中父母可还安好?」陈丰躬身一礼,表情却极为凝重:「劳烦将军挂念,属下家中父母安妥无虞。忽闻将军返回成都,因而在此迎接。」李严翻身下马,笑着走到陈丰面前:「是许久不见了。我现在奉诏入宫,若今晚无事,仲平来我府上一同饮宴,再叫上尚书台中此前同僚,好好聊上一聊!」「不必了。」陈丰却反常的摇头道:「将军还记得四年之前,将军曾在尚书台中丶当着属下之面,写过一篇隶书吗?」「若将军不要了,还请赐给属下。」李严也是智谋之人,闻之也变了脸色:「仲平是说哪篇隶书?」陈丰微微欠身,拱手道:「仆诚不能与此数公者并,故默然独守吾太玄。就是这篇。」李严愣了半晌,看了眼四周围着的人群,当即回过神来喝骂道:「我不过去了江州两年多,我放在尚书台中的旧物,就要被汝辈份光了?」「滚远些!莫要说你是我属下,我没有你这样贪鄙索物的属下!」「属下得罪了。」陈丰拱手微微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就走。从旁人的视角看来,这似乎是陈丰朝着李严索要旧物,而又被李严骂了回去。可李严翻身上马之时,面色保持着平静,心内却如翻江倒海般闹将了起来!四年之前,大约也在这般时节,李严在尚书台中感慨权柄被相府侵夺,在台中房内挥毫用隶书写了一篇扬雄的《解嘲》。『仆诚不能与此数公者并,故默然独守吾太玄』这两句就是《解嘲》这篇的结尾之句。李严记得非常清楚,当时只有陈丰一人在场。扬雄是什麽人?晚年曾因他人之案受到牵连,被迫跳楼之人。哪里是什麽好人?陈丰这是听说了何事?为何要这般给自己示警?等李严到了宫门处求见之时,侍中郭攸之从宫门内缓步走了出来。「见过卫将军。」郭攸之微微拱手示意。「是郭侍郎啊。」李严强作镇定,出言问道:「郭侍郎来的如此快,陛下可是准我入内觐见了?」郭攸之从容答道:「还请卫将军稍待。陛下已经遣黄门去召丞相了,稍后请卫将军与丞相一同入宫。」诸葛亮回来了??李严有些愣神,立在原地几瞬未能应声。「卫将军,卫将军?」郭攸之连着喊了几声,才让李严回过神来。「好,那我就在此处等着丞相。」李严点头应下。丞相府的马车从东面缓缓驶来,听着马车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李严只觉心中烦躁不堪。「见过丞相。」看见诸葛亮下了马车,李严主动上前行礼。可诸葛亮只用馀光瞥了李严一眼,却根本理都不理,步伐端正的随着引路的郭攸之走了进去。从宫门处到清凉阁,不过数百步的距离,李严却在后面走得度日如年。前面是郭攸之丶诸葛亮二人,身后一群虎贲随行,这种气氛简直压抑到了极点。李严只觉今日日头似乎过于炽热了,烤得人竟然有些恍惚。李严就这样恍惚着,跟着两人走入阁内,恍惚着朝着刘禅行了一礼。刘禅端坐堂中,微微抬手,口中轻吐出『平身』二字,李严谢恩后站起身来。李严只觉今日的陛下格外有种压迫感,却不知这压迫感是从陛下本人身上来的,还是从他身下坐着的皇位来的,又或是诸葛亮身上来的。诸葛亮轻叹了一声,随即出言问道:「李正方,你可知当下是何等紧要之时?」「朝中臣子宵衣旰食丶百姓箪食壶浆,大汉上下同心矢志北伐大业,只求兴复汉室丶还于旧都。你明知朝廷政情军情紧要,身为一方统兵众将,却趁机向朝廷要求开府丶还拿魏逆众贼来举例!」「你我二人同受先帝托孤重命,你是如何能做出此等蠹虫之举的!」「我……」李严额头上冒出汗来:「我是奉诏来觐见陛下的,丞相这是为何?」诸葛亮依旧面目整肃:「你只说是不是你之举!」刘禅也沉声问道:「卫将军,是与不是?」李严只觉身后虎贲手中兵刃分外锋锐起来,甚至隔着老远刺到了自己身上,本想鼓起勇气辩解一二的,可是想到陈丰方才之举,却发现今日之事,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逃不脱的了!李严深吸一口气:「丞相说得没错,此语是我说的。」「那好。」诸葛亮毫不拖泥带水:「天子有旨!以此前所论罪状,将卫将军李严贬为庶人!」(本章完) 第456章 人心多面 诸葛亮话一出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瞬间涌入到了李严的心头。有忿怒,有不解,也有怨恨。更多的却是失望。先帝崩殂不过七年,我这位托孤辅臣,竟这般被你轻易排挤出朝堂之外了?还贬为庶人?那我这数十年累积之功,又有何用?李严胸膛一阵起伏,竟也逆势而上,昂首怒目与诸葛亮对视了几瞬,而后转身看向刘禅:「陛下有诏,臣不敢不应。可臣在接诏之前,却还有几句肺腑之语,要与陛下一一阐明。为臣数十载,还请陛下思及旧时苦劳,准臣之请!」「事已至此,岂能容你在此继续妄语?」诸葛亮眯眼看向李严,而后又向前两步,将手中一直攥着的诏书朝着李严一递,正色道:「旨意在此,李严速速接旨!」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谁还看不出来?陛下岂会以这点事情贬斥于我,定然是诸葛亮所为。李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看刘禅没有明确表态,当即拱手朝着刘禅说道:「陛下,臣虽言语有失,可毕竟是先帝托孤二人之一,臣自领贬官也就是了,何以降罪至庶人?臣与诸葛亮同为辅政之臣,位居大汉卫将军,却被他这丞相一言而斥!诸葛亮这般权重,政事又悉数归于相府,专断如此,此人与曹孟德有何区别?臣数十载功劳……」李严涨红了脸,自顾自说得飞快,好似现在不说以后便再也没机会了一般。身处皇宫,诸葛亮也不可能亲自上手失了臣节,也不能真的『专断』到话都不让李严去说。只束手站在侧边,用冷峻而又带着惋惜的目光看着李严。「李卿且住。」李严还在说话,刘禅又加大音量重复了一遍:「李卿且住!」「遵旨。」李严抿了抿嘴唇,躬身一礼,而后闭口不言。刘禅缓缓说道:「朕弱冠之时继位,至今已经七年有馀,汉室如今居于益州一隅,宫中丶府中丶国中之事,朕虽说看不透彻尽详,六丶七分总是有的。」「李卿,你可知大汉眼下丶以及将来何事最为首要?」李严沉默片刻,本欲说些什麽,最终还是摇头不答。「最为首要的乃是北伐!」刘禅语气依旧平和:「都说朕是大汉天子,可大汉天子应居之地乃是洛阳,而非成都!能领着大汉王师北伐的,眼下只有相父一人。」「李卿能带将兵十万率众北伐吗?能兴邦富民主持大政吗?」李严很想说自己也能。可这样的话题既然问出口,就没给他任何正面回应的馀地。李严也只好顺着刘禅的话头,俯身下拜:「臣惭愧。」刘禅点头:「汉室兴盛乃是定数,当此北伐决断之时,举国上下须勠力同心,不应有变。李卿今年年方五旬,顺行正道必承福报,此乃世间至理。」「楚臣屈完屡遭贬抑终能复起,汉韩安国勤勉用事死灰复燃。李卿先好好反省,暂时居于成都休养一阵吧。」李严刚要叩首,刘禅又接着说道:「至于李卿长子李丰,就入丞相府为从事吧。」「臣知罪了,叩谢陛下圣恩!」李严心中百转千回,居于成都形似软禁,儿子又派在了诸葛亮手下,自己所有的出路都被堵住了。不谢恩,还待如何?「平身吧。」刘禅挥手虚抬了一下。李严起身后,复又朝着诸葛亮躬身一礼,而后亦步亦趋丶身形萧瑟的随着几名虎贲走了出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是而已!韩安国区区两千石,方能黜而后用丶死灰复燃。天下哪有身为卫将军,贬为庶人还死灰复燃的道理?哄骗三岁小儿的玩笑罢了!李严的背影渐行渐远,面目清秀的刘禅坐在御座上叹了口气,看着沉默不语的诸葛亮,出言问道:「相父,方才朕与李严说得如何?」诸葛亮转过身来,从容拱手:「陛下言语极为妥当,时情大义均告知了李严,望他能铭记圣训,认真反省,早日悔悟。」「朕不过是复述相父之语罢了,并未有什麽新意。」刘禅紧接着又问:「可朕还有一问,望相父如实告知。」诸葛亮点头:「陛下请说。」刘禅道:「朕依相父之意罢黜了李严。却不知这李严悔悟到什麽程度,或者过了多久,相父才愿意将他重新起复呢?」诸葛亮沉默了几瞬,而后答道:「臣如实相禀,臣亦不知。或许待此番征魏获胜之后,或可借李严之能,让他到陇右或者凉州任个实职。既以北伐安定人心为由,罢黜李严警示成都众人,除非北伐成功,臣以为李严还是应该安居家中的。」「朕知晓了。」刘禅缓缓点头:「相父这次返成都可还有什麽安排?」诸葛亮拱手道:「不若陛下明日三日后召开朝会,臣好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向杜琼丶何宗丶来敏丶裴俊等人解释清楚。」「朕会下旨告知众臣的。」刘禅道:「既然回了成都,相父这几日就不要忙于公务了。调理调理身体,好生体会一下天伦之乐。」「对了,朕欲赐诸葛瞻骑都尉之职,相父以为如何?」诸葛亮心中又叹了一声,正色回应道:「四岁小儿无有寸功,岂能受陛下之赏?恐怕折福。还望陛下体谅一二。」刘禅缓缓起身:「朕知道了。相父且回吧,朕来送一送相父。」「遵旨。」诸葛亮应道。成都城就这麽大。李严被贬斥为庶人之事,在他接了诏书脚步踉跄的走回自己家中的路上,就小范围的传播开来了。李严出宫的时候如同失了魂一般,但诸葛亮出宫的时候,却也有些忧心之感。刘禅方才问了诸葛亮两个关键的问题。其一,李严何时可以起复。其二,关于朝会上说服一众臣子的安排。而对于这两条问题,诸葛亮一不确定李严起复时期,二则藉助李严被贬强压说服反对北伐之人。显然刘禅的心中也是对北伐之事有所担忧的,只不过选择了暂且忍耐丶并且充分相信诸葛亮之为。来自成都众同僚的质疑不算什麽,诸葛亮自可以势压服丶以理说服。可当刘禅这种忍耐之后的信任表现出来后,万千担子都压在了诸葛亮一人身上,这北伐胜算究竟又能有几何?天知道。无非是尽人事而知天命!有何惧哉!李严被贬为庶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成都城。三日后即将举办大朝会的消息,也一并传播开来。杜琼丶何宗丶来敏丶裴俊四人,悉数来到杜琼府上,议论着朝会上该如何分说。杜琼丶何宗二人都是蜀中耆老,杜琼现为谏议大夫丶何宗现为大鸿胪,二人均精通谶纬术数,此前刘备称帝之时均以谶纬之言劝进。来敏是刘璋旧臣,算是刘璋的叔辈。而裴俊就更有意思了,此人乃是当今魏国侍中裴潜的亲弟弟丶御史裴徽的亲兄长,在裴家五兄弟中行二。裴俊在十馀岁的时候,曾送其姐夫去蜀中上任,乱世一开便再也没有返回家乡,从此在蜀地定居。总之,按照后世某些划分的方法,这四人都是标准的益州旧臣,分外保守的那种。四人坐在杜琼家中堂内,左右周遭并无旁人。来敏显然最为急迫,开口问道:「伯瑜兄不是说依照天文来看,这几年北伐均大凶非吉吗?李正方刚回成都就被贬为庶人,诸葛丞相此番回成都全无善了之意。」「我等又该如何应对?」「如何应对?」杜琼叹了口气:「知天易,逆天难。敬达,老实说,我有些后悔与你们说这些天文星象了。」「观察天文不分昼夜丶历经辛苦,方能知道天文星象背后的奥妙。可知道之后,却常常担忧预言之事的泄露,还不如不说。」何宗与杜琼最为亲近,轻哼一声:「说这些已经晚了!我等前番上表也是出于对朝廷忠心,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不如在朝会之上与诸葛丞相说个分明!」裴俊冷冷问道:「谁来说?」「你说,还是我说,还是他们二人?」何宗也没了声响,复又叹气道:「那能如何!只能效仿杨季休了!我等终究是人微言轻,并无其他办法。」杨季休,说的就是曾经的蜀郡从事杨洪。昔日刘备尚在之时,刘备藉助益州之地与曹操争夺汉中。杨洪作为益州旧臣,当面被诸葛亮询问,该如何是好。杨洪当时的处境,也和此刻堂中四人的处境相仿。杨洪面对诸葛亮之问,答出了着名的『无汉中则无蜀矣,男子当战,女子当运』之语。来敏长叹一声,用力握拳猛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北伐北伐,丢了汉中还要北伐!若再如此支应几年,恐怕益州的骨血就都被榨乾了!」「按照诸葛丞相的架势,不管我等如何说法,此番都是要强行压下的。这次我等虽然认下,但此后若有时机,我等该上书劝阻朝廷丶还是要劝阻的!益州之地终究为一小国,如此好战,怎能长久?」馀下三人默默颔首。(本章完) 第457章 辽东分派 司马懿一行匆匆西行,七月十六日中午,司马懿到达了碣石旧地,暂时歇息半日。此前皇帝率大军驻扎在此,营寨驻地都是现成的,迁移百姓的时候也用到过,是以水米用具根本不缺。路程遥远艰难,若不从中寻些乐趣,恐怕也太难熬了些。司马懿与从事陈圭二人,出了营寨缓缓向南散步而行,不多时就走到了此前皇帝与臣子们论诗作的碣石之上。两月过去,碣石上的景色还是如同以往一般。司马懿背手昂首眺望着不远处礁石上的白浪,轻声叹道:「武帝有雄才大略,又有诗兴名作。文帝也好,当今陛下也罢,也都是喜文之人。此情此景,豪迈至此,难得让人不生出诗兴来。」「子城,你会作诗否?」束手站在一旁的从事陈圭摇了摇头:「属下不擅文墨。不知司空可有一二想法?」「有。」司马懿愉快的接过了属下递来的台阶,开口道:「此前在碣石之时,我心中就有些许感悟,路上不断琢磨,本想着回军之时再作出的,却不料提前奉诏回了洛阳。」陈圭笑道:「司空倒不如今日就在此写了。写在纸上留在营中,以陛下之文思,再到碣石保不齐也是要作诗的,倒能成就一番佳话。」「佳话,」司马懿轻笑了一声:「佳话好啊!子城,我这算不上诗,更像是一歌。我且颂之,你为我记下。」「是。」陈圭点头相应。司马懿复又看了眼远处海天相接处的景象,听着白浪不断拍打在黑色岩礁之上,缓缓吟诵道:「天地开辟,日月重光。」「遭遇际会,毕力遐方。」「山河震荡,旌旗东往。」「胡笳静默,群夷骇僵。」「三代贼虏,一朝涤荡。」「舆图开尽,碣石苍茫。」「扫尽群秽,往归故乡。」「肃清万里,总齐八荒。」司马懿背手站在碣石之上,缓慢而又抑扬顿挫的将自己所作之歌吟诵了出来。诵毕之后,陈圭则在身侧拍起了手。「属下以为,司空此作可称名篇!气势雄浑,志向高远!」陈圭接连称赞道:「属下已将司空所诵之歌悉数记住,回了寨中就誊写下来!」司马懿微微摆手:「不必了,我自己来写。就当是给陛下留个引子,待陛下驾临碣石之时,与行在众臣再写出些高作来!」……七月二十八日之时,王昶丶王雄二人终于受命抵达了襄平城。两人一同入城之后,被虎卫引着急匆匆的朝着太守府的方向走去。「见过王都督,王使君。」徐庶在太守府门口,向二人拱手致意。「见过徐侍中。」王昶丶王雄二人各自与徐庶打了招呼后,王昶率先说道:「徐侍中,我等在路上听闻了国丧之讯。现在是先觐见陛下,还是致礼叩首?」徐庶想了几瞬:「先来见陛下,听陛下的吩咐吧。二位请。」「多谢。」「有劳徐侍中。」不多时,王昶和王雄二人就在正堂之中见到了身着祭服的皇帝本人。「臣等拜见陛下。」「平身吧。」曹睿看向二人,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语气平静的说道:「两位王卿且坐。说实在的,朕在此率军等了这麽久,就是在等你们二人的到来。」「臣惭愧。」王昶拱手应道:「臣承陛下旨意来此,却从未想过能领下营州都督这般重任。臣位卑德浅,还望陛下能收回成命,另择一能臣众将来为。」曹睿抬眼看向王昶:「此事并非恩赏,实乃重担。莫非王卿不愿为朕分忧?」「臣不敢。」王昶微微欠身:「陛下有命,臣自当遵从。」王昶和皇帝来了这麽一出客套的戏码,而旁边的王雄却不用如此。王雄是之前就做过幽州刺史的,只不过在太和二年的时候,因为皇帝更信任刘晔的原故,暂时将位子让给了刘晔,到陈留任职了两载。从幽州刺史到营州刺史,倒也算是熟门熟路。曹睿轻咳一声:「今日王都督与王刺史皆至,朕与诸卿在此将营州的情况也已经细细掌握过了,大政方针都已经定下,你二人遵从朝廷安排就是。」「满将军。」曹睿伸手指了指右边离自己最近的满宠,开口说道:「营州新归大魏治下,正是一张白纸好作画的时节。大的方略,由满将军为你二人说上一说。」「遵旨。」满宠声音洪亮的应了一声,而后起身看向王昶丶王雄二人。二王也随之起身,朝着满宠拱手行礼。满宠道:「诸多细节之事,朝廷自有文书与你二人,今日堂中只说方略。」「营州四郡三国,共计有七个郡国,乃是新归大魏之地。辽东丶玄菟丶乐浪丶带方四郡,朝廷已经迁徙民众以作安定,还选拔了军队回返河南,这些事情你二人都不用操心了。换句话说,四郡之地需要如内地州郡一般治理。」「是。」王昶丶王雄二人微微颔首。满宠继续说道:「而高句丽丶扶馀丶百济三个属国,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些了。按照陛下与朝廷的分派,对这三国的安排可以分成三个阶段。」「三个阶段?」王雄轻声重复了一句。「正是三个阶段。」满宠点了点头:「第一个阶段,朝廷暂定为营州设立的两年之内。这两年中,对此三国以安抚为主,不做过多管束,但要多派官员往国中巡查,防止不法之事发生。」王雄插话道:「是要如内地州郡一般查验刑狱吗?」「这倒不必。」满宠出言解释道:「不论你们怎麽做,让此三国熟悉大魏官员,加强他们对于大魏制度的遵从即可。」「那第二条呢?」王昶追问道。满宠答道:「第二阶段还是两年的时间。在此三国之中渐渐推行县丶乡制度。不论这些高句丽人丶扶馀人丶百济人搞出什麽样子,让他们与内地郡县同等分划即可,并且由州中供给俸禄。」王昶点头道:「形神之论,先有形丶再有神!」「没错。」满宠接着说道:「第三阶段,还是两年的时间。这两年中,你们需要选择此三国之中的县官,禀报朝廷后,徵调他们入内地州郡为官。」王雄想了一下,开口问道:「为何不在营州之内为官?」一旁的刘晔笑道:「元伯,营州之内须没有这麽多清贵散职给他们来做。」王雄恍然,转头看向皇帝:「陛下,臣似乎听明白了。比如高句丽某一县的县令,六百石俸禄官员,朝廷徵调其为千石官员,入洛阳或者别处为官。而朝廷则可派汉人流官入其县为县令!」「循序渐进,逐渐让此三国接受朝廷制度分派,将其纳入大魏的郡县制度之下!」曹睿笑着应道:「说是循序渐进也好,说是层层推行也罢,总之每次向前进一小步,让高句丽丶扶馀丶百济之人起不来造反的心思就好。」「而王卿,」曹睿指了指王昶:「公孙氏除了一个尚在洛阳丶出首举报过公孙渊的公孙晃,还有一个被囚禁多年的天阉之人公孙恭,其馀人等已经都被族诛。曾在辽东任官之家,也被朕迁到邺城去了。」「朕在营州丶在襄平给你留了一万内地之兵,又从高句丽丶扶馀丶百济征了两千兵,这就是一万两千。按照朝廷给营州都督两万五千兵的建制,王卿再从四郡之中选出一万三千兵来。」王昶还未来得及回答,满宠就在一旁说道:「此前公孙渊在辽东时的五万兵,朝廷带了五千骑兵丶五千步卒回返河南,剩下兵力悉数解散归乡,让他们各自耕种去了。」「到时你需在辽东再征些兵,具体该怎麽做,以你执掌枢密院两载的资历,定可处理妥善。」王昶拱手应下,紧接着又说到:「陛下,若王使君在此三国之间推行政略受阻之时,是不是臣就该出兵以作威慑了?」曹睿颔首:「朕已经与诸卿论定了。若这三国中有不臣之举,若有急迫之势不得不战,准王卿自行率军征伐。不过三国如今都是大魏营州治下之国,其中程度就由王卿自己把握了。」「王卿在枢密院两载,素来是个晓事的。襄平远离洛阳四千里,路途遥远通信不便,遇到什麽事情,你与王刺史一同商量着来。朕也将段昭放在右北平了,若有意外,他可为你二人退路。」曹睿一番叮嘱后,王昶丶王雄二人齐齐起身,躬身拜谢领命。(本章完) 第458章 勒石纪功 襄平城内,太守府中一片忙碌之景。无论哪朝哪代,工作交接都是一件最令人忙碌疲惫的事项。辽东太守杜恕在与新任营州刺史王雄介绍州中情况,前将军满宠在向新任营州都督王昶讲述军事概要。这种琐碎事情,总是不需皇帝亲自来做的。曹睿也乐得躲个清闲,带着三名侍中丶三位散骑一齐踱步走了出去,来到了襄平城的城楼之上。襄平城依山控水,地利与水运之利兼备,据有此城可控整个辽东。这片后世被称为辽阳的地方,在当下实为营州的心脏之处。「登高望远,可抒情志啊!」曹睿在城头望着高处浮游不停的云层,感慨道:「戎马倥偬,军中不知岁月,眼下竟快要到八月了。」一旁的徐庶接话道:「太和元年十二月之时,陛下从洛阳出发西援陇右,二年七月返回洛阳,算来也是八个月左右。不过襄平毕竟离洛阳远些,此番出征时间的确更长。」曹睿扭头看向徐庶:「都太和四年了,朕继位这几年里,不是在出征,就是在准备出征的准备之中。朕其实不愿如此辛劳,你们信吗?」「臣信。」徐庶轻轻点头:「若能做个文景盛世一般的太平天子,陛下就不用这麽辛苦了。眼下国家不靖丶吴蜀未平,虽说难为,可事情还是要做的。」曹睿叹道:「都说创业艰难,守业更难。从武帝到先帝再到朕这里,曹氏基业已历三世。说到底,朕还是在创业,还没到守业的时候。」「此番出征辽东,耗费最多的就是粮草和时间,国力军力并未折损。朕从许昌出发,经邺城而至并州幽州,收鲜卑丶克辽东丶立营州,这半年多的时间终究没有白费。」裴潜在站在后面心思一动,开口问道:「辽东割据五十年而重归国家所有,理应如同窦宪勒石燕然一般,刻石夸功以传后世!」陛下喜文,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此前征蜀途中,在祁山堡的时候,陛下还曾手把手教张合做了首诗。此时亦非战时,想来陛下应该不会拒绝。「刻石纪功?」曹睿想了几瞬,笑道:「如此功绩,作个石碑也是应有之义。裴卿提的好问题,那碑文该写什麽,总不能让朕来想吧?」今日皇帝兴致如此之好,身边侍从着的侍中丶散骑们也随着皇帝一同笑了起来。裴潜略微欠身拱手,嘴角也噙着笑意:「臣位卑言轻不敢多言,只是这纪功碑文,按照常理,需点明时间丶战况丶战果等等。营州七个郡国,也应一一写入。」话音未落,裴潜也面上带笑的朝着皇帝拱手。「哈哈哈哈。」曹睿笑着指向裴潜:「好啊,裴卿今日就是想让朕写这篇碑文了?」「那好,朕今日就亲作一篇!以裴卿才学,想必也用不着什麽笔墨。朕说,裴卿默记如何?」裴潜拱手笑道:「臣遵旨,定当不存疏漏。」就在城头众人说话之时,原本和煦的微风也似乎渐渐大了起来,将曹睿的衣袍下摆略微摇动。「惟大魏太和四年……」曹睿刚刚说出几个字,却发现风声渐起,嗓音也随之高了几度:「惟太和四年夏六月,大魏皇帝睿亲总六师,受天明命,承乾振威,东平不臣。乃理兵于右北平,中军羽林丶领军五校丶冀州长戟丶幽并健锐,虎贲四万。乌桓前驱丶鲜卑景从丶匈奴随行,万有六千轻骑。」裴潜束手站在原地,全神贯注听着皇帝之语,欲要将每一个字都牢牢的记在脑海之中。其馀臣子们也都束手肃立,静听着皇帝之言。碑文不仅要注重文学性,更要包含对全盘作战的写实记载。这是一篇欲要刻于石上的纪功碑文,也是这次征讨辽东的总结,更是这个时代的最强音。曹睿深吸了口气,顿了一顿,右手轻轻抚摸着城墙上的青黄色砖石:「逆酋公孙渊窃据辽东,自恃悬隔,悖弃皇恩,人神共愤。遂越幽并,跨险阻,涉辽泽,长驱近四千里。逆丑恃险,妄图固守。遂五路渡辽,大破贼逆。然后四日奔袭,进逼纥升骨城;一朝奋威,枭獍逃亡授首。」裴潜还是一动不动。陛下这才刚刚说完战役,后面还要总结。虽然裴潜记忆力好,此刻却容不得他半点分心。曹睿接着诵道:「于是分辽东丶玄菟丶乐浪丶带方四郡以成营州,并高句丽丶扶馀丶百济藩属为郡国。上归辽东于华夏,扬武文之雄烈;下以靖幽丶营烽燧,开辽东于荆棘。」「今日六师振旅,临襄平城郊勒石铭功:」说完了此句,曹睿看向自己身边围着的一众臣子:「自古边功之最,无非封狼居胥和勒石燕然两事。汉时窦宪率军北击匈奴,在匈奴燕然山麓勒石铭刻以纪功,全文由写了《汉书》的班固执笔,碑文最末之处做了几句词句。」「今日朕与诸卿君臣在此,恰逢其会,不如一人一句,以作记念!如何啊?」徐庶道:「陛下,今日此处有臣与裴丶卢二侍中,以及和丶二夏侯三位散骑。一人一句,正好六句。」「不如陛下做开头和首尾,臣等填入中间?」「不必了。」曹睿摆了摆手:「就六句吧,一人一句,按照徐丶裴丶卢丶稚权丶子期丶太初六人的顺序。」徐庶默默颔首,想了几瞬后从容诵道:「赫皇旅兮统鹰扬。」裴潜一刻不停的接道:「克贼虏兮靖边疆。」卢毓似乎在斟酌字句,慢了几拍:「置郡国兮行魏法。」以文才着称的夏侯惠则快了许多:「顺天命兮布教化。」最后两句应为全篇做个结尾,和逌想了好一会才说道,声调还微微升高了些:「纪盛事兮铭石上。」众人都已经说完,目光都聚在了最后一个发言的夏侯玄身上。夏侯玄嘴角扬起,从容有度的朝着皇帝躬身一礼:「弘圣德兮泽万方!」曹睿点头道:「纪盛事兮铭石上,弘圣德兮泽万方。此乃大魏之功,非朕一人之功丶诸卿亦在其内。」「待到八月一日,大军开拔回返邺城!」「遵旨!」六人在城墙上齐齐行礼。……吴国眼下的都城名为武昌,却与后世人们熟知的『武汉』丶『武昌』并非一处,而是在位置更东一些的鄂城。而后世的『武昌』,在当下孙权这个时代名为夏口。总而言之,吴国疆域涵盖大江以南,既要顾及荆州丶又要顾及扬州的情况下,孙权也只能选择更为中间一些的武昌作为都城。武昌的配置一直在增加。去年和前年,孙权在武昌的吴王府升级成为了吴王宫,今年夏天武昌城的城门也进行了拓宽增高的改造,城墙的增厚增高也在进行中。有识之士只要打量上一眼,就知道这是要仿效洛阳的规制。只不过武昌毕竟不是洛阳,再怎麽粉饰也只能学得洛阳的一二分形态,神韵什麽的就更不必说。八月一日,武昌城内城外的暑热尤甚,好似今年再不热一下就没机会了一般。每月初一的朝会结束之后,孙权率先从殿中步行而出,身后跟着丞相顾雍顾元叹丶辅吴将军张昭张子布二人,其馀臣子官员随在后面鱼贯而出。吴王仪仗开路在前,鼓吹紧随其后,前方还有着甲的骑兵扈从,场面异常的正式与庄重。队伍前后约有半里多,两旁还偶有维护秩序的官吏。全琮随在张昭的身后,抬眼略微看了看太阳,小声对着旁边的诸葛瑾说道:「将军可知这是谁的主意?日头如此之烈,竟要百官穿着朝服丶步行从宫中走到西山山顶,就为了参加那个什麽道观的落成礼?这恐怕有五里路吧?」诸葛瑾目不斜视看向前方,小声说道:「洞玄观。」「对,洞玄观。」全琮说道:「我在外领兵的时候多,对至尊的这些宾客不甚了解。听说这个葛天师是左慈左元放的弟子?左慈不是多少年前就失踪不见了吗?」诸葛瑾斜了全琮一眼:「子璜,你在外领兵不知,难道我就常在武昌吗?既然至尊相信这个葛天师,又为他建了道观,我等一同随之看看就是了。」全琮小声嗤笑:「将军信这些神异?」「至尊信就好。」诸葛瑾微微摇头。就在二人小声嘀咕之时,一名站在队伍侧边之人快步小跑了过来。「肃静!」校事都尉吕壹板着脸看向二人,高声提醒道:「还请两位不得喧哗!」诸葛瑾接着目不斜视丶看着前方一丈处丞相顾雍的后背。而全琮则是莫名诧异的朝吕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也随之闭口。而孙权本人就在前面四丶五丈远的地方丶在仪仗的伞盖遮阳下从容走着,仿佛没有听见吕壹纠正诸葛瑾与全琮二人一般。待全琮馀光瞥见吕壹往后面走去之后,低声暗骂了一句:「狗脚校事,方一得势便猖狂如此,如何敢在大臣面前这般作态!」(本章完) 第459章 八月大雨 队伍依旧顶着太阳前行,诸葛瑾听后微微叹气:「此时不同往日,子璜且先忍耐下吧。」「近日武昌城中有一说法,不知子璜听说过没有?」全琮皱眉:「什麽说法?」诸葛瑾轻哼一声:「说当下至尊身前最为得用之人,就是胡丶吕丶葛丶隐四人。」全琮摇了摇头:「胡伟则倒还好说,他是至尊亲信重臣。葛玄隐蕃一个道士一个降臣,都是在为至尊建极造势之人。」「惟独这个执掌校事的吕壹最为可恶!」就在全琮吐槽之时,走在前面的丞相顾雍忽然转过半个身子,皱眉目视了全琮一眼,而后继续向前。于是全琮也不敢再多说。西山距离武昌城约有五里,其中还要爬一段山路。等到一众臣子在洞玄观前的空地排列完好之后,孙权才示意吕壹上前叩响洞玄观的山门。显然,这都是早已排练好的桥段。吕壹刚刚叩门,转瞬之后洞玄观的山门大开,葛玄葛天师从内走出。葛玄须发略微有些斑白,身披一件画有八卦形状的道袍,快步走到孙权的身前躬身一礼。「恭迎至尊出巡!贫道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还请入观。」孙权微微颔首:「天师先请。」听闻孙权这般客气的话,葛玄也只是领先半个身子,侧身指引着孙权向内走去。两人入了山门,复又爬了许多阶梯,才走到正殿中拜了三拜。至于后面跟着的那些臣子,也亦步亦趋的入了正殿。好在洞玄观修的宽大,如同吴王宫正殿一般,臣子们终于也能躲躲暑热了。道童们为大臣们一一发了席子,众人坐下之后,目光也都集在了最前方对坐的孙权和葛玄二人身上。至于坐在后面看不到的,也将自己的耳朵支棱了起来。葛玄俯身拜了一礼,而后说道:「承蒙至尊恩德,小观得以落成,实乃福生无量之善行。今日至尊出巡至此,贫道近日也有所得,欲向至尊禀明一二。」孙权轻轻颔首:「天师请说。」葛玄一甩拂尘,也不知是胸腔共鸣丶还是这殿中有什麽扬声的法门,声音竟变得异常洪亮起来:「武昌之地有天子气,汉祚已衰,此地当有王者出!」孙权似乎也被葛玄的音量惊了一瞬,面容不解的问道:「天师此话是何意?」葛玄不紧不慢的说道:「贫道有三句话可说!」「天师请说。」葛玄看向吴国的一众臣子:「武昌实拥江汉要冲,龟蛇两山夹峙长江,西控荆襄而东锁柴桑,龙脉交融之处,汉水龙脉移至长江。贫道观天文而察地气,武昌当出天子!此其一也!」「武昌星分翼轸,下照重楼。太乙游宫临太微西垣,荧惑退舍而紫气贯天穹,正合天子当兴!此其二也!」「今年夏口丶武昌二地并言黄龙丶凤凰出现,祥瑞出而德行至。所谓天子,天下至德之人也,黄龙丶凤凰祥瑞,正昭示帝业兴盛!此其三也!」全琮坐在殿中席上看着葛玄仙风道骨的在那讲述吉兆,心里倒也真的被绕了进去,紧接着好奇了起来。是如自己一般的臣子因缘际会,集在吴王身侧做出这等事业,还是王者帝业本乃天授,吴王本就该成就帝业?这种问题当然一时间想不透彻。听着葛玄在前面与吴王讲授着那些高深的道家理论,全琮听不甚懂,只觉无聊丶甚至有些昏昏欲睡之感。可当全琮看到吕壹站在一边,如同殿中侍御史一般左右巡视之时,心中的厌恶愈加深了一层。且先让此辈嚣张些时日!……八月一日的武昌城外,骄阳似火,秋老虎依旧酷烈。可再往北面的豫州颍川郡中,却雷电闪动,暴雨倾盆一般的挥洒而下。百姓们早就被安排到了屋中躲雨,而司马昭与山涛二人站在屋檐之下,看着入注的暴雨愣愣出神。司马昭轻咽了下口水:「巨源兄,许昌最近几年的天气档案,郡中都辑录成册发下来,你我也都看过了。」「过去几年,可并没有这麽大的雨!当下乃是正午,你看着天色如墨一般,几乎看不见多少光亮。有些反常啊!」山涛叹了一声:「最近几年是没有如此大的雨。可再往前呢?」「再往前?」司马昭吸了口冷气:「巨源兄是说黄初四年的大雨?那时我年龄尚小,记不得那麽清楚,只记得好似下了一个夏天一般,而且城中还进了许多水。」山涛点头:「子上那时是在洛阳吧?」「对。」「我在河内家中,大雨断断续续下了将近三月。黄河丶伊水丶洛水尽皆溢出,而洛阳就更惨了。」山涛絮絮叨叨的说着:「我听人说,洛阳城中洪水平地可高四丈五尺!」司马昭恍然:「我想起来了!巨源兄还记得崇文观发下来的诗选中,有一篇雍丘王的麽?」山涛问道:「伊洛广且深?」「对。」司马昭道:「伊洛广且深,欲济川无梁。泛舟越洪涛,怨彼东路长。」「这诗我有些印象。」山涛接着说道:「而这颍川郡中的天气记录中写得分明,颍川郡中大雨连着下了百日,为史册中仅见之事。而且记录中还说,许昌城的城墙丶宫室都被毁坏许多。」司马昭叹了一声:「莫非这太和四年,也要如黄初四年一般发水吗?也不知是不是这『四』字犯了什麽忌讳,否则何至于此?」山涛感慨道:「前些时日修筑堤坝,那时你我还不理解,今日便知晓堤坝之重要了。你我二人在颍川郡中负责屯田之事,方知天下之事为大不易!」司马昭倚着墙根坐在了地上,喃喃道:「谁说不是呢?农事艰难,百业艰难,国事艰难。好不容易风调雨顺几年,可这天气看上去又像是洪水欲来。」「巨源兄,我今日方知朝廷艰难。你我二人在颍川一地,仅仅面对暴雨丶沟渠就窘迫如此。朝廷上下这麽多郡县丶这麽广的地方,一一都要照看到,岂不更艰难百倍?」山涛看了司马昭一眼:「那就更需要令尊这种大才之人辅佐朝政了。」「那是自然。」司马昭回应道:「我父身为三公,在阁中辅弼陛下丶在军中参知军事。我家中叔父为凉州刺史统管一州,族叔为九卿执掌要务,兄长在扬州任从事尽心用命。就不知我何时能坐到他们这种位子上。」山涛沉默了几瞬:「子上高门子弟,腹中又有才学如此,早晚必为国家栋梁!」话音刚落,山涛似乎瞧见了远处有个模糊的黑影朝着这边行来,连忙用手肘怼了怼司马昭。二人看了半晌,才发现那是一个车队。等到车队越走越近,山涛和司马昭才猛得发现,这正是豫州刺史黄权的车驾!(本章完) 第460章 内外发力 司马昭伸着脖子朝着东边张望,屋檐外的雨势仍然不减,让司马昭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巨源兄,雨如此之大,是不是……」司马昭话还没说完,山涛就猛地加速向外,直愣愣的朝着黄权的刺史车驾跑去,根本没有半点迟疑。我须没有你这般家世!该努力之时,自当不拘小节!看着山涛的背影,司马昭先是一怔,而后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屋内坐在席上。不多时,山涛引着车驾停在门前,亲引着黄权和四名随员进了屋,又主动请缨将马匹解下栓到马厩里喂食。「拜见使君。」司马昭引着同在屋中的四名小吏一同行礼。黄权朝着几人瞥了一眼,微微颔首,一边解下湿透了的外袍,一边双手用力绞乾。自行走到屋内燃着的火炉边,在炉子上面一尺一尺的烘着。随在黄权身后的从事赵恺,则认真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而后看向司马昭:「子上,你等可有乾净衣衫?今日雨下的太急,马车顶子上的蒙皮也透了水。衣衫太湿,恐惹上风寒。」「从事稍待,属下这就去找。」司马昭转身看向几个小吏:「都别愣着,一共五身衣服,莫要论高矮胖瘦,先尽数拿过来。」「好,好。」四名小吏各自去寻,黄权这才正眼瞧了瞧司马昭:「子上?你是司马子上?」「回使君的话,正是。」司马昭拱手道。赵恺在一旁插话道:「禀使君,贾侯渠的这一处属下来过,这是司马子上,刚才冒雨迎接使君的人是山涛山巨源,俱是河内人。」太和三年秋日派到豫州的百名太学郎,都是由州中从事赵恺进行负责的。黄权似乎心情不佳,看也没看赵恺:「河内司马氏之名,我还是知晓的,不劳你说。」「子上,这一处渠段是你二人负责?」「禀使君,正是。」「清淤扩底和筑坝之事,你这里做得如何了?」山涛此时搞定了马匹的事情,匆匆走进屋来,看到黄权在问司马昭公事,也没上前凑合,转而自己更衣去了。司马昭想了几瞬,拱手答道:「禀使君,属下与山巨源负责的乃是贾侯渠四十五到五十里之间的五里。赵从事半月多以前来此处巡视过,大约十日前,清淤丶扩底二事都已经完成了。」「筑坝呢?」黄权问道。「筑坝……」司马昭略显犹豫的看了赵恺一眼,而后说道:「筑坝之事才做了个开头。」黄权皱眉,手上的动作也停歇下来:「怎麽回事?是你们拖延了时间,还是人手不够?」一边是司空家的二公子,一边是顶头上司刺史,自己一个州从事如何好架在中间为难?赵恺全然不顾司马昭有些带着求援的眼神,也凑到炉边开始烘起了衣服。司马昭思索了几瞬:「使君明鉴,我与山巨源二人这几日正在挖石积土,还没能来得及筑坝。」黄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续烘着衣服:「那便是人手不够丶也未抓紧时间来做了?」「这……」司马昭一时有些语塞,又不太好辩解。实际情况还真是黄权说得这般。山涛已经换好了衣衫,走过来朝着黄权行礼。黄权以同样的问题发问,山涛也是同样的说法。黄权叹了口气,将手中外袍扔给了赵恺,看向司马昭丶山涛二人说道:「我方从陈郡长乐县回来,陈郡境内的贾侯渠都已经筑好了三尺的矮坝。从郡守到各县县令,修拓沟渠之事都是作为头等要务来做。」「看到你们二人此处的情况,想必整个许昌郡内都好不到哪里去。说什麽取石丶说什麽没来得及,就是郡中没催丶人力给的不够是不是?」司马昭抿了抿嘴:「使君明鉴。」「说起来,拓渠筑坝之事还是司空在邺城的时候亲自签发,由邺城尚书台颁下的要务。」赵恺介绍了一句,然后又对黄权问道:「待放晴之后,属下再叮嘱颍川郡内敦促此事。」司空签发?司马昭愣住了。若这麽说来,前些日子自己与山涛在此处腹诽黄使君平白折腾的时候,岂不是在腹诽自己父亲?司马昭后悔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了。历来司马昭都将父亲身份看得极重,哪里愿意在背后说自己父亲?此时悔得只想抽自己嘴巴。「放晴?你知道何时会放晴?」黄权用话将赵恺噎了回去:「速速烘乾衣服丶收拾马车,待雨小了一些之后顶雨返回许昌!」赵恺已经习惯了自家刺史的脾气,耐着性子劝道:「使君,是不是等雨停了再回?」黄权抬眼看了赵恺一眼:「也好。屋内可有纸笔?」山涛连忙应道:「有,属下这就为使君取来。」「不要给我,给赵从事。」黄权指了指赵恺:「把衣服给我,你来为我速速拟一封表文。上表洛阳弹劾颍川太守董胄惰政怠事,将尚书台治水大事抛之脑后!」些许小事赵恺还是能说话的,可涉及到这种大事,赵恺一刻都没迟疑的应下。即刻换上袍服,而后走到桌案前拟表文去了。几次三番的消息,让司马昭已经不知该怎麽办了,哪里会想到自己的三言两语,就导致黄使君要弹劾董府君?有些慌乱又有些紧张的同时,司马昭不禁想到一个敏感的问题:董胄董府君难道不是西阁董公的儿子吗??……数日后,武昌城的丞相府中。丞相顾雍坐在首位,胡综丶隐蕃丶吕壹三人坐在下首。至于全琮与诸葛瑾二人,则是在月初的朝会后各自乘船返回了驻地,并未在武昌多做停留。一国政事,最终还是要由丞相抓总的。谋划登基这种事孙权也只是私下给了些方略,具体琐事还要一一议定。而胡综丶隐蕃丶吕壹三人,都被孙权指派给了顾雍,这三人的分工也就不言而喻了。胡综负责内外沟通丶以及召集臣子等事。隐蕃负责礼制和流程,劝进文书也一并算在内。而校事吕壹,则全盘负责祥瑞丶谶纬等的造势,还负责监察百官言语动向。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离登天只差一步,对整个吴国和孙权本人来说,再怎麽谨慎都不为过。顾雍看向胡综:「伟则,关于具体时日,至尊可有言语?」胡综拱手应道:「禀丞相,三日前葛天师已经算得,年中最吉之日乃是九月十六日。」「九月十六日……」顾雍若有所思的说道:「今日是八月六日,四十日的时间,诸多准备倒也来得及。葛天师还说什麽了?」胡综道:「葛天师还说,孙氏以武立国,而武昌又在汉水汇入长江之处,应聚兵校阅以作压胜。」顾雍长吸了口气:「压胜?」「对,压胜。」胡综解释道:「依照葛天师言语,孙氏以土德更替汉朝火德,则必然要大耀甲兵以作压胜,非如此不足以显示吴之威德。而且步军水军均要到场。」「那至尊怎麽说?」胡综拱手道:「校阅耀兵乃是彰显国力军力之正道,至尊欣然同意。不过具体该调哪处的兵丶该何时调至,至尊让属下等人与丞相共同拿个方略出来,再报请至尊知晓。」顾雍想了片刻:「既然说的是大耀甲兵,怎麽说也要聚兵数万了。我大吴目前有锐士十八万众,能调度的兵力却也不多。」「东边濡须以及建业处的兵力不能动,皖口对面的兵力也不能动。西边西陵丶江陵两处也不能动。若这般看来,只有长沙步子山丶公安诸葛子瑜丶柴桑全子璜三处可以调兵!」胡综点头应道:「丞相所言极是。步丶诸葛丶全三将兵力共计三万,再加上武昌左近的四万中军,算起来就有七万军队了。」「七万军队,可称大耀甲兵了吧?」顾雍点头答道:「七万军队足矣了。若论及水军,武昌和夏口处的中军,再加上柴桑丶公安两处,足有楼船五百艘,官船千艘,用来校阅想必已经足够。」胡综回应道:「那属下就这般回禀至尊了?」「可以,伟则去说吧。」顾雍转头看向隐蕃:「叔平,劝进表文一事可有拿定方略?」隐蕃拱手答道:「禀丞相,以属下之见,吴王群臣应该劝进四次,至尊前三次辞让丶第四次应下。在这三次大型劝进之前和中间,应以不同职属进行劝进,以丞相府丶尚书台丶御史台丶九卿丶内臣丶太史丶博士丶将领丶万民之分,共劝进九次。」「每次劝进,皆要臣属共同署名上奏,共同叩阙以示所请之诚,臣属之忠。」顾雍点头:「礼不可废。既然至尊信重叔平,那就按照叔平的说法来。何时开始劝进?」隐蕃想了想:「应从九月一日开始。」「那好。」顾雍看向胡综:「伟则先将两个方略交予至尊察验,而后请至尊下令诏诸葛丶步丶全三将移兵武昌!」「遵命!」胡综起身应道。「至于吕校尉处,」顾雍看向吕壹:「当此非常之时,武昌内外务要紧张些。若生了半点事端,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用!」「遵命!」吕壹拱手应下,可心中却对顾雍出言恫吓生出了一些不满之意。(本章完) 第461章 鲜卑单于 八月十一日,曹睿率军抵达碣石。到了碣石的第一时间,就有人发现了司马懿遗留在此的大作,由侍中裴潜呈了上去。曹睿坐在帐中细细看着司马懿的手书,裴潜出言问道:「司空此作,似在邀约陛下一般。」「眼前有景道不得,武帝题诗在上头。」曹睿将司马懿的作品轻飘飘的放到一旁,笑道:「朕不写了。此地乃是碣石,难道还能写出比武帝『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更好的句子吗?」眼见皇帝都把武帝曹操搬出来了,裴潜只好拱手说道:「陛下圣明。大军可要在碣石休整一日?」曹睿点头:「行了十日,将士皆已疲惫,明日再行吧。明日出发之后,就要等到右北平再歇了。」裴潜当即应下:「遵旨,那臣去与满将军说。」「去吧。」曹睿挥了挥手。其实方才曹睿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关于碣石的诗作,难道只有曹操的诗作最好吗?当然不是。最好的作品,当是「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这首浪淘沙无论从气势还是文才来论,或是背后的时代高度,都比『星汉灿烂,若出其里』高出不知多少。凡人得见此作,如同蚍蜉见青天一般!曹睿当然知晓这首大作,可曹睿别说抄袭了,就连半点在这个时代将其吟诵而出的念头都提不起来。无他,自己实在是不够格。路漫漫兮,且勉励之!大军进发,历来都是兴兵进军的时候艰难,而返程的时候容易。进军之时前路状况不明,还要抓紧修筑营寨。可回军之时,营寨驻地都是现成的,加之许多辎重都经海路从辽口运回泉州了,归程也变得愈加轻松。可再轻松,走了六百馀里还是不得不休整的。用过了午膳之后,曹睿正卧在帐中休憩,而站在帐外随侍着的散骑侍郎夏侯玄,却收到一个意外之请。夏侯玄看向隶属于前将军满宠的一名参军:「什麽?鲜卑单于轲比能欲要求见陛下?」参军点头:「正是。请见陛下之事,满将军也不能做主,故而命在下前来请旨。」夏侯玄转身朝着大帐望了一眼:「参军同我在此处稍待,陛下正在休息,莫要出声惊扰半分。」参军压低声音回应道:「就依侍郎所言!」二人等了半个多时辰,帐中的曹睿才醒来唤人,夏侯玄这才入内请旨。「轲比能?」曹睿轻笑一声:「朕还以为他在襄平就会来找朕,还真是能忍,一直忍到了碣石。」「太初来猜一猜,轲比能找朕能有何事?」夏侯玄思略几瞬,拱手答道:「轲比能显然不是来找陛下问安的……」「哈哈哈哈。」曹睿笑道:「他若主动找朕问安,日头就要从西边出来了。」夏侯玄也笑道:「鲜卑单于,想必他问的定是鲜卑之事。此前朝廷新设营州,又将高句丽丶扶馀丶百济归于营州治下。位于大魏东北的营州尚且如此,西北的羌人也已尽数散入郡县,那幽并以北的鲜卑丶乌桓丶匈奴该做何论?此前并未有个说明。」曹睿点头:「太初所言甚是。而且朕又从鲜卑抽了四千兵,轲比能处两千丶步度根处两千,乌桓丶匈奴皆未抽兵。从轲比能的视角来看,倒真有几分厚此薄彼之嫌了。」「那好,朕就见见这个轲比能。再将鲜卑的步度根丶素利丶泄归泥三人,还有乌桓的提笃丶匈奴的刘豹再一同唤来!西阁丶侍中丶枢密也一并来!」「遵旨。」夏侯玄领命之后,快步走了出去。陛下叫的人多,单是通知就要通知好一会。两刻钟后,众人在满宠的带领下,齐齐进入中军大帐之中朝着皇帝行礼。曹睿点了点头,单刀直入的看向轲比能:「单于!卿有何事要求朕接见?」轲比能本想私下里与皇帝交流一二的,无论是卖惨丶表忠心或者掏心窝子,他都愿意。可当着这麽多人的面,还有乌桓人和匈奴人,这就让轲比能非常尴尬了。到底是说还是不说?等到大军一到右北平,根本不用再往西去,直接就可以沿着漕运线路直向邺城。朝廷哪有可能让自己独自领军横穿整个冀州丶并州回到云中?再不说就真没机会了!轲比能心中天人交战了好一会,而后拱手道:「臣有一言欲禀明陛下。」曹睿神色不变:「说来!」轲比能微微张口欲言又止,隔了几瞬,方才努力说出:「臣蒙陛下重恩拔擢,被敕封为鲜卑单于,五内俱感不知所以。随征辽东之时,臣听闻高句丽丶扶馀丶百济等国均归属营州统辖。」轲比能站在帐中缓缓说着,声调听起来有些紧张也有些扭捏。曹睿静静看着此人,果然不出自己的意料。轲比能继续说道:「臣想,鲜卑诸部能不能如同高句丽丶扶馀丶百济那般,成为大魏治下的一个正经之国?或隶属于并州,或隶属于幽州?」曹睿猜到了轲比能的想法,可帐中其馀之人却尽皆被轲比能之语惊到了。满宠微微眯眼盯着轲比能的发髻与后脖颈,似乎在琢磨着怎麽砍头比较乾净利落。刘晔的嘴角起了一丝讥讽之感,几名侍中也面露不虞。而同为胡人的鲜卑丶乌桓丶匈奴众人,各自的反应却更是有趣。鲜卑步度根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乌桓提笃则是面露嘲讽,匈奴刘豹似乎都开始发笑了!曹睿和声细语的问道:「单于是说,朝廷也应该如同对待高句丽那般,给鲜卑划个疆界,成为一郡国?」轲比能看到皇帝似乎并未生气,因而继续拱手:「臣是有此请。」曹睿又问:「那单于想让朕将何处划给卿作疆界呢?」轲比能想了想说道:「臣以为不若将雁门郡滹沱河以西……」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好胆!」满宠一声闷雷似的声音在帐中炸开,不仅打断了轲比能的发言,还将所有人无差别的吓了一大跳。轲比能完全没料到满宠会从后面当着皇帝的面直接发难,转头看向满宠的时候,眼里还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惊恐。满宠冷哼一声:「雁门郡以西是故定襄郡之地,太原郡以西是故上郡之地。而故定襄郡以西的河套之上,分别是云中丶五原丶朔方之地!」轲比能连忙解释道:「这些地方大魏不是不要了吗?」满宠眼中的杀意更重了,左手的拳头都已经攥紧。身高八尺丶体魄雄壮的满宠,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了,可他若抡圆了挥出一拳,还不是轲比能这个体型瘦弱的鲜卑人能受得住的。毕竟是在君前论事,满宠强行忍了下来,抬手指着轲比能的鼻子:「单于既然已经归顺大魏,就莫要再说这些狂妄之语。朔方丶五原丶云中丶定襄丶上郡丶北地六郡,从武威至代郡,这些汉时故地皆是大魏领土,早晚要收回直领的。如何能容你建国?」轲比能被满宠骂了这麽一通,心中自然不忿。但秉着人在屋檐下丶不得不低头的朴素道理,轲比能还是识时务的连忙跪地请罪。满宠做了白脸,曹睿也乐得做个好人。「平身吧。」曹睿笑道:「在朕驾前议事从来都不因言获罪,单于不必惊恐,且起来吧。」「是,是。」轲比能连连点头,复又站起身来。曹睿道:「既然单于与朕开诚布公的说,朕也把话与单于挑明了。君臣之间自当无隐,朕与单于也是一般。」轲比能微微低头看向地面,并不敢多言。曹睿道:「所谓鲜卑丶乌桓丶匈奴三族,久居边地丶风俗与中原迥异不同。实话与朕说,朕让你率军到洛阳为朕扈从,心中可有不愿?不过朕要与你说,若你还想着恢复檀石槐一般的旧制,与大魏丶与朕作对,那恐怕是痴心妄想了。」轲比能愣了一愣,而后拱手说:「陛下,这天下何人不知中原好,而洛阳又是大魏都城丶中原最好的地方,臣如何能不愿呢?又哪敢与陛下作对呢?」「只不过臣领了部族多年,又受了陛下鲜卑单于的玺授,对族中将来的考虑也多了些,并无半点对陛下丶对大魏不敬不忠的意思!」曹睿笑道:「单于为部族考虑是对的,可朕为天子,需要为这天下所有子民考虑,鲜卑也是其中一部分。」「让单于领兵为朕护卫,此等勤王之事必然要做。」曹睿指了指轲比能:「今年朕点了你轲比能与步度根二人,再过些时日,乌桓丶匈奴也要到朕身边护卫,一个都跑不脱的。谁不愿扈从,就是不愿对朕尽忠!」轲比能丶步度根丶素利丶泄归泥丶提笃丶刘豹等人齐齐躬身,口称不敢。曹睿道:「方才单于说河南是好地方,而近些年草原上气候愈加变冷,白灾增多,此事朕也是知情的。朕为天子,也当为你们所有人寻一个好的出路。」「你等可知朕在雁门新设了一屯?」(本章完) 第462章 何为手段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轲比能曾经听过。满宠表态在前,皇帝越是和颜悦色,轲比能心中就越是惊恐。轲比能在族中也是说一不二丶威福自专的人物,如今帐中气氛如此,此人回复起来也愈加谨慎。「回禀陛下,臣知晓此事,曾在雁门郡中听田将军麾下参军说过。」轲比能欠身行礼道。曹睿嗯了一声:「十馀年前,朝廷将边地郡县撤回并州立了一个新兴郡,此事绝非定制,仅仅是一权宜之计罢了。今日鲜卑丶乌桓丶匈奴三族首领都在朕的帐中,朕也与你们做个说明。」「方才满将军提到的朔方丶五原丶云中丶定襄丶上郡丶北地六郡,河套以及河套以南,大魏早晚都是要重设郡县,早晚都是要以汉人为主的。朕今日与你们说清,这是大势!而朝廷此前在雁门设屯,就是要认认真真的弄清楚,汉人在边地该怎麽生活,汉人与你们各部之间又如何相处。」轲比能闻言连连叩首:「请陛下恕臣罪,臣实在不知朝廷方略谋画,是臣失言了。」其馀数名胡人也一同行礼称是。「无妨,朕不罪你。」曹睿淡然说道:「边地并非胡人专属,数百年来亦是汉人久居之地。前汉桓丶灵时国家动乱,汉廷自顾不暇,加之战乱频仍丶官吏贪墨,边地这才失控。」「在大魏和朕的治下,这种情况不会再次出现了。」曹睿看着诚惶诚恐的轲比能,又接着问道:「朕记得你曾说你的汉话是从太原王氏之人处学得的?他们有没有教过你《韩非子》?」轲比能摇头道:「臣未曾学过此书。」曹睿轻笑一声:「那好,朕就教你一句。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可亡也!」见轲比能似乎猜到了一些,却又不甚懂的样子,刘晔在一旁笑着解释道:「单于若是不懂,那我倒是可以与你解说一下,倒也简单。朝廷治理天下如同春风化雨,倘若有人以偏远自恃,无视朝廷的安排,那便是自寻绝路,如公孙渊一般的下场了!」「刘卿这是把单于吓到了。」曹睿笑着指了指面前的站着的几名胡人:「国家大事当行正道。汉人是朕的子民,鲜卑丶乌桓丶匈奴亦是。如何使你们与汉人相处好,如何让你们部族之中也如内地州郡一般兴盛起来,朝廷终会为你们找个法子出来的。都平身吧。」「谢陛下恩典。」轲比能面容恭谨的站了起来。随着皇帝挥一挥手,一众鲜卑丶乌桓和匈奴人都告退而去,终于轮到帐中的臣子们说话了。满宠脸上微露不解:「陛下此乃圣君之举,可臣依旧有些不解,为何要与这些胡人说得这麽清楚?」「彼辈胡人群聚于草原之上,长出一个檀石槐来已经是上天眷顾了。如今轲比能已经在大魏营中,倘若将轲比能诛杀或者押回洛阳软禁,岂不事半功倍丶边衅立解?」曹睿摇了摇头:「岂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对待边地胡人,还是应当以怀柔为主丶威刑为辅的。如同朕此前在雁门与你们所论一般,以赏赐俸禄困住一个轲比能也就够了。」刘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彼辈胡人都是随陛下平定辽东,知晓大魏天威的。晓之以理也就够了,族诛公孙渊的例子明晃晃的放在前面呢。」满宠凝神想了几瞬,轻叹一声:「或许是臣狭隘了。只是臣始终以为,彼辈胡人全无孝义忠信可言,如何能以道理晓喻?」曹睿抬眼看了下满宠,都不用多想,刘晔刚才言语或许有顺着自己说话的意思,而满宠之言,则代表了自汉时以来许多朝廷官员的想法。胡人也能算人?曹睿嗤笑一声:「若说手段,对付胡人的手段朕有的是,只不过不愿意用罢了。」「朕始终想着国家尚未一统,鲜卑也好丶乌桓匈奴也罢,总归是能征些骑兵来用的,因而对他们多宽容了些。」刘晔闻言有些好奇,拱手问道:「自汉时以来,朝廷对付胡人的方法无非是诛杀首恶丶分化归降两种。莫非陛下还有其他想法?」帐中其他臣子的目光也一并看了过来。曹睿笑道:「刘卿啊刘卿,非要从朕这里问出来些什麽。那好,朕今日就与你们多说几句。」满宠丶刘晔以及三名侍中,纷纷肃立等待着皇帝发言。「不用这般严肃。」曹睿摆了摆手:「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手段有武的丶也有文的。」「若从武的来说,朝廷专挑胡人牛羊肥壮之时,派骑兵每年出边抄掠,捣其巢穴,以战养战,绝其种类,可不可行?若从文的来说,朝廷将胡人再行分划,数千人一处草场,如无诏令不得出其领地,违者左右共击之,控制人口抽丁消耗,可不可行?」听着皇帝的话,就连满宠也有些呆住了。这些手段之酷烈闻所未闻,也不知皇帝是怎麽想出来的!曹睿看着众人的神情,笑道:「这只是两个最容易的手段罢了。什麽传教减丁等等更酷烈的,朕也不想与你们说了。」「总而言之,吴蜀朕都能对付,就别说草原上那些不成气候的胡人了。当下的乌桓丶鲜卑之中,还未有体系制度,少了一个首领便没人领着作乱,是以朕先将胡人之事拖着。待到吴蜀平灭之后,再慢慢腾出手来处理。」「陛下圣明!」刘晔拱手言道:「朝廷大患在于吴蜀二贼,而非胡人。如今辽东安定而成营州,鲜卑归附效力军前,朝廷的重心该放在南边了!」「正是此理。」曹睿点头:「待到班师回返邺城,大赏三军之后,朝廷就该将征伐之事提上日程了!」……曹睿还率军停在碣石休整之时,洛阳城内的北宫之中,却一反常态的热闹了起来。长乐宫的大殿门前,郭女王郭太后正坐于长廊中摆放着的一张朱漆雕花描金椅上,左右黄门丶女官围绕着,忙忙碌碌的走着不停。曹睿留在宫中的二十一位妃嫔,有五人在年初被他从洛阳带到了许昌。而留下的十六女中,只有毛妍毛贵嫔与孙鲁班孙昭仪两人,得以被允许来到长乐宫前。皇帝是个爱打仗的,宫中素来寂寞。加之毛妍性子又好,孙鲁班颇识眼色,两人又是宫中唯二有子嗣的,彼此之间相当要好。郭太后知道毛丶孙二女的交情,却完全没有管束或者掺和的意思。眼下是太和四年,皇子们还小。等到皇子们过了七丶八岁,年纪渐长要开始进学后,两人关系定然好不到哪里去。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看着内侍带着曹启丶曹延两个孩童在长廊下嬉戏,耳边传来廊外淅淅沥沥下着不停的雨声,毛妍小声说道:「大虎,你可还记得年初的时候,陛下带着郭瑶去许昌之时?一晃大半年都过去了,走时苏环的身子还没显怀,现在都要生产了。」孙鲁班偷笑了一声:「记得,怎麽不记得呢?那时你我还羡慕郭瑶呢,谁料陛下根本没在许昌停几日,反倒直接北上用兵去了。」「朝廷此前不是已经传来捷报了吗?等陛下回到洛阳丶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孩子的时候,那场面定会有趣。」毛妍也面露笑意:「谁说不是呢?就是不知苏环此番是会诞下皇子还是皇女。」孙鲁班朝着端坐门口的郭太后偷偷瞥了一眼,而后说道:「瞧着苏环身子纤细的样子,总归是没有姐姐有福气,或许会生下皇女吧。」毛妍微微点头:「皇子还是皇女,都是好事。如今都是太和四年了,陛下还是只有两个子嗣,怎麽说都有些单薄。」孙鲁班叹了声气:「陛下在外征伐,连你我姐妹都顾不上半分,哪还有时间多增后嗣呢?」「不过,」孙鲁班靠近毛妍轻笑一声:「姐姐到时可以再生一个。」「我吗?」毛妍哑然失笑:「我宫中已有皇长子,若能再有一个公主倒也不错。」「你二人且小些声音!哀家这里都能听见了!」郭太后板着面孔,朝着一旁的毛妍丶孙鲁班二女微作呵斥。「是,母后。」二女欠身行了一礼,而后走远了大约十步,而后又聊得火热。郭女王看在眼里,只是微微摇头,并不多说。皇帝今年不在洛阳,宫中事情又多。朝廷留在洛阳的几名大员,唯一一个三公华歆年迈多病,卫臻又是只管朝政丶宫中事情一律不想掺和。包括不久之前刚办好的卞后丧礼,这些宫中繁琐之事,全靠郭太后一力操持。虽然有些疲累,但郭太后竟好似越累越振作的感觉。年轻之时,郭女王就为曹丕夺嫡出谋划策。如今未到五旬,寡居多年无事可做,正是精力丰富的年纪!一名黄门撑着伞顶雨而来,刚进廊下,郭太后就发问道:「三人都通知到了吗?都怎麽说?」黄门行了一礼:「禀太后,华太尉称病无法前来,宗正正在赶往北宫的路上。而尚书台卫仆射……」(本章完) 第463章 弹劾臣子 「卫仆射怎麽说?」郭太后皱眉盯着黄门。黄门有些犹豫,想要说些什麽,可还是先从袖中摸出了一张表文:「这是卫仆射让奴婢等在外面时写得,乃是给太后上的贺表。」「哀家要贺表有何用?」郭太后只觉一阵无语,但还是将贺表接了过来,看了一遍后又还给了黄门:「今日苏美人临产,既然只有宗正来,稍后给宗正准备些赏赐。莫要失了礼数。」「是。」黄门接过贺表,小声看着郭太后的脸色说道:「卫仆射还说,待皇嗣诞下之后,还请太后及时告知外朝,卫仆射好及时向陛下报喜。至于取名之事,还需让陛下亲自定夺……」郭太后点头:「下去吧,哀家知道了。」「是。」……卫臻此时正在尚书台中,愁眉紧锁的在尚书台最高处的辅政阁中绕着圈子。并非卫臻执意不想来宫中,而是他的烦心事的确太多,今日需要着重解决的就有两个。其中一个刚由尚书左丞王基送来,正明晃晃的摆在卫臻的桌案上。王基束手肃立在门口,看着卫臻已经转了将近一刻钟了,不由得出言问道:「不知仆射何事烦忧?属下愿为仆射效劳。」「不关你事。」卫臻刚欲挥手让王基退下,可想了几瞬,此事早晚也要公开的,先让王基知晓倒也无妨。卫臻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桌上的文书:「文书是伯舆方才送来的,伯舆自己拿起看看吧。」「是。」王基从容点头,快走几步走到桌案前打开了署名『豫州刺史臣权』的奏章,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皇帝常年征战在外,按照皇帝与卫仆射本人的约定,只要是州郡臣子上表洛阳的关于政事的奏章,卫臻皆可自行查看和批阅。臣子们也都知晓这一点。只要是发往洛阳的上表,明摆着就是要卫臻代替皇帝处理的。而若是涉及什麽极为关键的要事,他们自会遣人往邺城丶往营州送信。王基只看了一遍,便将奏章合上,正色看向卫臻:「此事重大,还望仆射三思,以免朝廷之内纷争再现。」卫臻又叹了口气:「伯舆所言,我又何尝不知呢?只是此事属实复杂。」「黄刺史是自蜀国归顺而来,又夙来只从陛下一人,与其馀众臣毫无瓜葛。加之颍川董太守政声不佳,去年就被陛下开恩过几次了。此番黄公衡弹劾董伯俊,应当属实。可董伯俊之父又是卫尉董公,我与他二人一同在洛阳秉政,恐朝野之间疑我排挤于他,徒惹嫌疑!」王基在一旁提醒道:「虽然属实,可各州刺史素来由尚书台负责调派。若说此事全由黄刺史一人所做,恐怕董公也难以相信。」卫臻点头:「就是此理!又是大雨,又是弹劾,政事难决啊!这样吧,我先将此事压下,等雨过之后再行分说。」王基摇头:「属下以为不妥。」「不妥?」卫臻皱眉看向王基:「怎麽个不妥法?」王基拱手道:「属下敢问仆射,仆射与董公二人素来相知吗?」卫臻想了几瞬:「算不得相知,只是以公事而言常常同殿议事。当下我在尚书台中,董公在枢密院中,说话的次数并不多。」王基道:「既然不多,不若仆射可以将董公请至家中宴请一二?这等事情在台中难说,私下里不就可以讲了吗?」「总而言之,此事是董公家中的麻烦,而非仆射的,仆射为何要为此烦忧呢?开诚布公的谈上一谈,岂不更好?」卫臻想了片刻:「宴请董公倒是可以,只不过不能在家中。我二人奉旨在洛阳监事,岂能私下宴饮呢?」「伯舆替我去一趟枢密院!就说今日晚间,请董公来台中赴宴!」「属下知晓了,这就去枢密院找董公。」王基躬身一礼,而后转身走了出去。傍晚的尚书台,董昭如约而至。辅政阁内,两个宴饮用的桌案面对面摆好,每个桌案上各布有六盘菜,这对于朝中大员来说已经算得上非常节俭了。不过宴饮这种事情,最重要的绝非酒菜的规格,而是设宴和赴宴之人。「公振今日怎有闲情宴请老夫?」董昭笑着走入堂中。卫臻笑道:「许久未与董公饮酒了,今日得空,就请董公来台中叙谈片刻。」「请!」「好,你我二人是好久没有同宴过了。」董昭点头:「今日无事,慢慢饮丶慢慢谈!」卫臻点头。就在二人推杯换盏,叙谈着皇帝征伐大胜之事,以及洛中的些许琐事之时,王基在关着的门外轻轻叩道:「仆射,属下有要事请见。」董昭看了看卫臻:「听声音是王伯舆?」「是他。」卫臻高声应道:「伯舆且进来吧。」王基推门而入,先朝着董昭行了一礼,而后对卫臻说道:「禀仆射,宫中有黄门传讯而来,苏美人在长乐宫为陛下诞下一名皇子!」卫臻颔首:「我知晓了。伯舆且去吧,将此讯速速加急传至邺城。」「遵令!」王基刚刚将门掩上,董昭就又笑着举起酒樽:「天家子嗣兴旺,实乃大喜之事!」「是啊,董公说得对。」卫臻感慨道:「子嗣多固然是好事,可也有隐忧。全看陛下如何安排了。」「圣君临朝,此事固然轮不到我等烦忧。」董昭笑呵呵的说着:「就算是要烦忧,也是公振该烦忧的。老夫恐怕得不到那一天了。」「唉。」卫臻叹了口气:「若说烦忧之事,眼下我还真有一件,还望董公能够不吝赐教。」董昭何等人物,几乎全身上下都装着心眼,此番前来赴宴,就等着卫臻说这句话呢。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董昭点头:「公振且说,有何事值得烦忧?」卫臻道:「董公知晓这场大雨吧?洛阳这边断断续续已经下了七丶八日了,而许昌那边的消息,将近下了十日。虽说中间也有雨停之时,但却少见晴日。」董昭也摇了摇头:「说来倒也奇怪。此前邺城尚书台朝着洛阳传讯,要求注意夏丶秋雨情,我此前还纳闷此事是何缘由。却未曾想,一到八月就竟然下起了雨,竟有黄初四年的那般势头。」卫臻道:「司隶丶豫州丶兖州丶荆州四州,今夏兴修水利不断,尽人事而知天命,朝廷能做的事情都已做了。」董昭接话道:「国事繁多,我这也有一事。赵俨从襄阳处传讯回来,称江夏的文聘病重,俨然时日无多,还请朝廷派人去江夏接任。」「公振,此事你可有计较?」卫臻微微愣神:「文仲业今年多大年纪?刚刚六旬多吧?」「六旬有五了。」董昭道:「按照常理,将领之中难有高寿之人,是该选个人去江夏了。可眼下朝廷重臣皆在河北,我这也一时无人可派。」「那就让赵俨多盯着些吧。董公遣快马去邺城报信,让陛下亲自选人决断。」卫臻道:「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事,要劳董公费心。」「今日上午,黄公衡以修筑水利工事不力为由,上表朝廷弹劾颍川太守。我一时不知如何处理,还请董公指点一二。」董昭满脸诧异的看着卫臻,愣了半晌,而后问道:「公振何时知道此事的?」卫臻苦笑着摊手道:「董公不必疑我,我也是今日才知的。黄公衡弹劾伯俊,此事的的确确与我无关!」「董公也知道,黄公衡素来群而不党,我又……」「公振不必解释,我知你品行。」董昭伸手拦住了卫臻:「伯俊是我独子,他之过就是我之过,怎麽都躲不过去的。」「公振可知伯俊是如何选到这个颍川太守的吗?」卫臻连忙摇头,装作不知。董昭长叹了一声:「此前陛下以我建言有功,欲要恩赏于我,却被我以年迈之由给推脱了。故而陛下将颍川大郡指给伯俊,以作酬功。」「黄公衡具体怎麽说的?」卫臻想了片刻,说道:「贾侯渠以及其馀河流,疏浚以及筑坝之事未达预期,比周边的陈郡慢上许多。」董昭点头:「此事我知晓了。公振是明理君子,此事就不劳你烦忧了,我会给许昌去信,让伯俊自请贬官。然后我会上表邺城,请陛下重新选一贤能之人赴任颍川。」卫臻叹道:「董公莫忧。一州刺史弹劾,无论如何都是遮掩不过去的。想必以董公恩荣,陛下自有安排,或许尚书台丶或许……」卫臻还没说完,董昭就站起来微微拱手:「老夫身子有些不适,且先回家了。」「告辞。」卫臻带着诧异,也起身朝着董昭问道:「还没吃完,董公不如稍晚些再归?」董昭苦笑道:「枉我董昭聪明一世,家中儿子却是个这般不晓事的,每次都是劳我费心。公振年纪还小,家中儿子还是多上些心,免得到老时如我一般,总是为儿子烦忧!」董昭缓步走出堂外,背影竟显得莫名萧瑟了起来,连带着卫臻也是一阵伤感。怎麽就到了这个地步呢?(本章完) 第464章 圣君在朝 下过雨的地面有一层薄薄的水层,映着台中庭院中的灯火,一步踏过,便会激起点点波澜与踩水声。「董公慢行。」王基站在尚书台大门左近,微微欠身朝着董昭致意。董昭点头示意,跨过门坎直往东走,虽慢却也一步不停。那是枢密院的方向,而不是出南宫的方向。都已经这般晚了,董公还有公事要做?直到董昭的背影消失不见,王基这才回过神来,纠结了几瞬,复又走到辅政阁内与卫臻小声知会了一句。尚书台与枢密院为大魏中枢最重要的两个职能部门,一个负责天下政事,另一个负责天下军事,不论多晚都有值班之人。董昭径直走入枢密左监王观的值房内。已是入夜时分,王观还在忙着公务。这位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官员,素来被评价为枢密院最仁厚的主官。此前皇帝率尚书台丶枢密院齐往许昌的时候,王观被留在洛阳协助董昭处理军事。结果一来二去,王昶在邺城被皇帝调往了辽东,新任的枢密右监刘晔还在从辽东回返的路上,王观身上的担子也愈加重了起来,邺城和洛阳之间的文书往返不断,王观也少有能按时返家的时候。看着董昭急匆匆的推开房门,王观诧异的放下毛笔起身相迎:「董公,出了何事?怎麽这般焦急?」董昭阴沉着脸:「伟台,枢密院中可有黄权的档案?」「黄权黄公衡?」王观有些不解:「他不是豫州刺史吗?历来是由尚书台管的,枢密院中如何会有?」董昭使劲拍了拍桌子,朝着王观斜了一眼:「好好想想!黄权不是当过镇南将军吗,如何会没有?」王观迟疑了几瞬,看到董昭盛怒的神情,一时有些不解。刚要起身去找,却又忍不住问道:「董公,出了何事?」「何事?」董昭冷笑一声:「一介降将,侥幸容陛下拔擢用在豫州,却几次三番要弹劾董胄!伟台,你可知晓,去年黄权上书中就和陛下揶揄过董胄两次!前两次我都忍下了,今年陛下不在洛阳,黄权却又来惹事。」「老夫就这麽一个儿子,若连他都护不住,做官做到九卿丶做到西阁,又有何用?」董昭指向外面:「伟台速去!」王观为人确实仁厚。在董昭的管理下任职尚书台两年有馀,也算得上是亲信之人。加之黄权孤臣一个,与洛中大臣素无交往,董昭也完全不怕王观将此事透露出去。而从另一层关系来论,王观乃是兖州东郡人,董昭是兖州济阴郡人,东郡与济阴乃是邻郡,两者算是同乡。在这个时代,同乡也是亲密关系中最重要的一种。中护军桓范桓元则能如此得用,就与他是谯郡龙亢人丶与曹氏同乡有关。王观无法,只得离开桌旁向外走去。王观刚一动,董昭就自己坐到了王观桌前,提笔蘸了蘸墨,像是要写些东西。王观迟疑道:「属下还请董公制怒,事缓则圆,不如再想想此事如何能圆过去……」「圆不过去了!」董昭斩钉截铁的说道:「伟台,你没到我这个年纪,你不懂。老夫七旬有馀,若不为子孙计,做官还能为了什麽?速去,速去!」「是。」王观低头应下,而后快步向外走去。毕竟是大魏中枢,即使是在夜晚,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王观就将黄权档案带了回来。「放在这吧。」董昭一边写着书信,一边头也没抬的问道:「邺城那边可有通报?新设的营州,哪一处还缺两千石?」王观想了一想:「营州四郡之中,陛下点了散骑侍郎杜务伯做辽东太守,乐浪丶带方两郡全郡归顺,皆由原本的太守继任,还未更换。玄菟郡选了旧时的高句丽令,唤作陈宁陈元礼的一人。」董昭皱眉:「营州竟无空缺?其馀边郡呢?」王观道:「新设的昌黎郡还未有任命!」「那就昌黎郡。」董昭微微颔首,在空着的文书中又补上了几个字,认真看了一遍后,将毛笔放下,起身朝着王观说道:「左边这封,伟台替我发给颍川郡中。中间这封发给赵俨,右边这封替我发给陛下。」董昭完全没有避着王观的意思,王观上前大略看了几眼,大惊失色道:「董公,何至于此啊!不过一郡之内的些许小事,董公何至告老归乡?」桌案上摆着的三封文书,一封是让董胄自行向黄权请罪丶请黄权罢自己之官的家信。另一封是给襄阳赵俨的回信。而最右一封,则是董昭向皇帝乞骸骨归乡,并以儿子在颍川无能为由,举荐其往新设的昌黎郡任太守,为陛下在北境幽州戍边!董昭道:「伟台,你现在四十馀岁为枢密左监,不可谓不重用了。但你做过太守丶做过尚书郎,对朝中政争之事却没经历过多少。借着这个机会,老夫今日就教一教你。」王观虽然不懂董昭什麽意思,还是点头应下,自己又搬了个椅子坐到董昭身侧。「董公请说,属下洗耳恭听。」董昭捋须道:「所谓政争,争来争去,争得就是陛下的心意。圣明天子在朝,与桓丶灵那般的昏庸天子在朝,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争法。」王观接话道:「当今乃是圣天子在朝。」董昭颔首:「灵帝之时,老夫就已经举孝廉为官了。四十年前,老夫当时还在河北,就被袁绍任命为巨鹿太守。世事争端,老夫看过太多太多了。」「昏庸天子当朝,想要政争,就要媚上恩下,结党营私。」董昭朝王观瞥了一眼:「你别纳闷,就算是名臣贤臣,也少不得弄这些手段保存有用之身的。」王观小声应道:「还是要看世道的。」董昭继续说道:「而当下乃是圣明天子,要争的就是圣意,构陷罪名这种手段是用不上的。臣子孰轻孰重,陛下心中自会有杆秤来算。老夫要与黄权相争,明面上只能用这种办法。」明面上?那暗地里呢?王观认真听着,却并未问出口。董昭没说,王观也没问。不过此前提起的心,这下终于安稳了些。虽然这封上表可能导致的结果,比直接弹劾黄权可能还大。但总归是没直接弹劾,那在表面上就好遮掩一些。至于黄权会怎麽样,谁又关心呢?……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边地的传讯确实慢了些,可在洛阳左近的中原地带传递起消息来,却是畅通无阻。虽然路上时常能遇到大雨淋身,却也只拖延了一天多的时间。八月十六日晚,位于襄阳的赵俨收到了洛阳董昭的来信。如同扬州一般,荆州也是位于大魏边界的一州。只不过从观感上来说,大魏在荆州占据的地盘更多一些。除了襄阳郡之外,还有北面的南阳郡丶西边的南乡郡和东三郡,以及东面的小半个江夏郡,共计六个半郡。比仅存庐江郡和半个淮南郡的扬州要体面得多。当今的荆州刺史毌丘兴上任后,州治也从南阳郡的宛城,奉命迁到了汉水南边的襄阳城,算得上是『都督守边』丶『刺史守边』了。赵俨将手旁的书信放下,抬眼看了看堂中众人:「董公和卫仆射去请皇命了,眼下又如何说?谁去江夏?」夏侯儒叹了一声:「赵公莫要烦忧了,既然朝廷没有分派,就由我去一趟江夏吧。好歹也是平南将军,虽说赶不上后将军的位阶,想必也够了。」赵俨眯眼想了几瞬:「江夏处不能缺人,襄阳也不能缺。你若去了,襄阳该做何论?」「不是有赵公在襄阳吗?」夏侯儒道:「有赵公在此,其馀牛金丶逯式丶申耽等人均是宿将,想必无妨。江夏兵多,如若赵公不能去,还是由我去吧。」「唉。」赵俨叹了一声:「那还是俊林去吧,老夫就在襄阳这里,等待朝廷下一步的分派吧。」夏侯儒道:「自太和元年开始,朝廷就不断从荆州往雍凉抽兵。牵将军驻守长安之时,当时陈司徒还在任上,就从荆州抽了八千兵。太和二年朝廷派我率军西援,又带了一万兵走。临回之时,我几次欲向大将军要兵,却都被挡了回来,只得空手而还。」「去年大将军还了荆州八千兵,算上此前荆州的两万两千外军,以及两万州郡兵,这才勉强凑到五万的兵力。可这五万兵力之中,后将军所在的江夏一处,就屯兵两万五千,占到了荆州一半。」赵俨道:「那就去吧,明日就动身,不要再耽搁了。走陆路去江夏,不要坐船,俊林是重将,汉水上行船并不安全。」夏侯儒点头:「走陆路的话,从樊城至蔡阳,然后经安昌丶随县,急行三日可至安陆。只不过最近多雨,道路估计会有些难行。」赵俨闻言将手中文书放下,而后起身缓步走到的门外,伸手在不断坠着雨滴的屋檐下接了一下,不过几瞬,雨水就流满了整个手心,还有许多水珠迸溅而出。「看看这场大雨,俊林想起什麽来了吗?」夏侯儒也随之站在了赵俨的身侧,叹道:「就算能想起什麽来,我等还能在此做什麽呢?赵公,陛下现在回邺城了吗?」「董公信中说,陛下此时应该从辽东回返了。但辽东路远,到了哪里我又如何得知?」赵俨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荆州不比扬州丶雍凉,除了俊林一人,哪里还有统兵大将可派呢?」「好好安抚一下文聘,老夫再上表将他儿子文岱表为偏将军,毕竟是国家老臣了。若有变故,及时发信给我。」「是,我知晓了。」夏侯儒应道。(本章完) 第465章 当断则断 曹睿率军到达右北平郡的土垠时,已经是八月二十三日了。此番乃是凯旋而还,土垠城东郊迎的队伍一直排了五里远。新任的幽州刺史崔林崔德儒,也亲自在城东五里的官道旁迎接着。「崔卿在邺城之时,没想到朕会在幽州用卿吧?」曹睿坐于马上,让崔林起身之后,略带笑意的发问。崔林拱手:「朝中也好,幽州也罢,俱是大魏职属。陛下愿意用臣,臣定然为陛下理好幽州一州政事,不负皇恩!」曹睿微微颔首,抬头看向前方道路两侧,一直延伸到城门处的人群:「都说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朕不过上次在昌平城外受了刘卿的一次郊迎,现在这就有样学样了!」崔林的神色略微有些尴尬,解释也不好,不解释也不妥当。曹睿转头看向徐庶:「徐侍中回去告诉尚书台,朕来各地巡视,不许让百姓再这般郊迎了。朕虽有恩德,却非直接泽在这些百姓身上的,他们懂得什麽?定是官员铺张。」徐庶小声问道:「那官员呢?」「官员朕并不约束。」曹睿道:「朕只为百姓减负,官员就看他们自己对朕的忠谨之心了。」「是,臣知晓了。」徐庶答道。毌丘俭的中领军营在前,引着皇帝一行入了城池。其馀各部,均按照来时的分派在各个营地中屯驻。入城之后,崔林引着曹睿一行直接入了右北平郡的太守府中。刚刚坐定,曹睿就问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崔卿,此前行在朝邺城发信丶让邺城准备的赏赐都备好了吗?」崔林拱手应道:「禀陛下,赏赐用的布帛和五铢钱都已备好。依照朝廷之令,鲜卑丶乌桓丶匈奴各部的赏赐和河北郡兵的赏赐,统一在右北平赐下。而中军的赏赐,待到回返邺城后再赐下。」「嗯。」曹睿环视一圈堂中众臣子:「你做了幽州刺史,他当了枢密右监,且都是国家侯爵,为国报效乃是本份。对于士卒来说,一万句为国为民的大道理,不如黄灿灿的五铢钱和布帛来得实在。」崔林接话道:「这次赏赐用的五铢钱,用的俱是太和二年以来在河东铜官新造丶还未流入百姓中的新钱。分量不少,有郭有文,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钱,与此前流通的那些劣质钱并不相同。」说罢,崔林从怀中摸出了几枚,先给皇帝送上了一枚,复又给堂中其馀臣子一人一枚。曹睿摩挲着上有『五铢』字样丶与汉时形制完全一样铜钱,笑道:「此前朕在洛阳与大臣们议论过,铜钱之所以不通行,一来是百姓穷困丶物资匮乏,二来是前朝的五铢良莠不齐,又多劣质。就从太和四年这次军饷赏赐开始吧,逐步将新钱推送出去。」裴潜拱手道:「臣依稀还记得刚做此钱的时候,朝中议论纷纷,有人说要改五铢之名,还有人要说做成那种『当百』丶『当千』的大钱,都被陛下否决了。」曹睿道:「所谓什麽『大钱当百』丶『大钱当千』,当千的大钱也不过十倍重,哪里可以『当千』呢?无非是拿着朝廷的名声做押物,强逼着百姓认下罢了。蜀国和吴国做的这档子事,朕看来并不光彩。」刘晔在一旁赞同道:「汉时皆用五铢,对于这种延续上百年的物什,若没有大的纰漏,将其延续下来才是对的。」「不过,臣恐怕会有百姓被吴丶蜀贼人所迷惑,私自使用这种当百丶当千钱。臣以为朝廷可以下令禁之。」「好,发讯给尚书台吧。」曹睿紧接着又看向满宠:「满将军速去盯着赏赐之事,争取今丶明两日,就将赏赐尽数发下去。」「遵旨。」满宠起身拱手应道。就在曹睿与臣子们议事之时,夏侯玄从外匆匆而入,手中捧着一封文书,快步走到了曹睿身前。若无极为紧要之事,散骑是不会在议事时进入堂内的。曹睿接过文书看了几眼,复又将其叩下。「诸卿,」曹睿神情镇定的环视一周:「自八月初,豫州丶司隶各处暴雨,俨然有黄初四年之况。」皇帝此言一出,堂内几乎立刻陷入了寂静之中。水灾不水灾的先排在第二位,第一个映入脑中的,就是此前在邺城铜雀台上之时,管辂当众占卜所得之结果。这世上哪有这麽准的道理??卢毓率先拱手:「陛下,管学士曾在邺城卜得此事,不如臣再去找管学士问个一二。」曹睿微微摇头,一旁的满宠丶刘晔等人都口称不可。见状,曹睿朝着满宠微微扬了扬下巴。满宠会意,直接了当的说道:「国家大事,岂能找巫卜之辈来询问?事前占卜,可以说得上是轶事趣谈。事后再去问,可就真是无稽取祸了!」「听到没有?」曹睿咳了一声:「卢卿不要去问管辂了,国家大事,自当朕与诸卿这些朝廷重臣来决!」满宠拱手道:「今日是八月二十三日,具体的消息怎麽说都是十馀日之前的了。敢问陛下,邺城尚书台可有分派?」「有。」曹睿道:「河北各郡已经在调度粮食,以防河南赈灾之需。药材丶布帛等物,也在筹集之中了。」「民生之事虽然重要,却也非首要之事。当下朕最担心的乃是军事。」军事?满宠略微皱眉问道:「敢问陛下,是不是在担忧吴蜀乘机进犯?」曹睿点头:「只许朕整日与你们琢磨吴蜀,就不允许孙权和诸葛亮琢磨朕了?」「朕有些印象,大约是从三月之后,朕就没再收到过孙权的来信了。」满宠冷哼一声:「陛下早就说过,孙权此贼对朝廷假意逢迎,定是在暗里筹划不臣。北方安定,朝廷也是时候将目光转到南边了。」「南边,南边也有荆州和扬州之分。」曹睿神色也严肃了起来:「当下之务,是要搞清楚大雨情况,以及是否成灾。若是成灾,还要分司隶丶豫州来看,以及荆州丶扬州等处。」「此事属实有些麻烦。」刘晔建言道:「陛下,不若让邺城的尚书台与枢密院悉数回到洛阳?征伐辽东之事已了,回到洛阳也好应对一些。」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曹睿皱眉想了几瞬:「恐怕不够!」「太初,叫刘中书来!」「遵旨。」夏侯玄快步走出。刘放也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刘中书为朕拟旨。」曹睿直接吩咐道:「调邺城的骁卫将军王凌部万人去许昌,洛阳的羽林右军程喜部开往长安,依旧由朝廷调遣。再让许昌的牵招部去宛城!」满宠在一旁问道:「臣看陛下的调派,似乎是要防着吴蜀从关西和荆州进犯?」曹睿冷哼一声:「诸葛亮用兵惯会找时机,关西减产也不是新鲜事了,朕猜诸葛亮早就知道了。孙权也是善用偷袭之人,若水灾更甚,朕就不信他会没有动作!」「此前朕将王凌调到邺城,本就是为了给征伐辽东留个后手。如今朕率大军回返,王凌也不用在邺城待着了。」满宠面孔严肃的点了点头:「上次水灾是黄初四年,彼时刘备在白帝城病重丶蜀国新丧因而没有动作。黄初三年之时,大魏三路攻伐吴国,因而黄初四年吴国也未动兵。」「今时不同往日,诸葛亮去年两次进犯沓中和阳平关,今年还未进犯过。而孙权又在太和元年战后休养生息了四年,也足够他攒出些兵力来了,是要防上一防的。」曹睿猛地站起身来:「朕在幽州偏僻之地,远离河南诸郡,迟则生疑丶疑则生变,在这里议论又能议论出什麽来!」「传朕的旨意!」曹睿正色看向众人:「一个时辰之后,朕即刻向南出发返回邺城。侍中丶散骑丶中书丶枢密随行。」「满将军留在此处为朕处理事务,再将大军缓缓带到邺城。」曹睿看向满宠:「满将军能为否?」满宠咬了咬牙,拱手道:「陛下,臣以为还没到这般紧急的程度,陛下何以如此着急?」「着急?」曹睿皱眉道:「国事如此,岂能以着急和不着急来论?若是建安二十三年武帝早些带兵去汉中,还用朕与诸卿再辛苦将汉中收回了吗?」听到这般陈年旧事都被提起来了,满宠轻叹一声:「陛下有旨,臣自当领命。不过陛下出巡又岂能无虎贲相从?还是让中领军营随陛下一同回返吧。」建安二十三年,曹操九月之时就到了长安,却因为顾虑甚多迟迟没能援救汉中。彼时的汉中境内,刘备率张飞丶马超丶赵云丶黄忠丶魏延丶吴懿丶陈式诸将与夏侯渊相持。仅仅百日之后,征西将军夏侯渊就在汉中被刘备所破。形势大坏之下,曹操这才不得不紧急前往汉中,而后又与刘备相争失败退回关中,还让刘备留下了『曹公虽来,无能为也,我必有汉川矣!』的名言。军事大略,当断不断为第一有害之事。曹睿点头:「太初,方才朕与满将军之语你也听到了,速去原话告知仲恭,一个时辰之后出发南下!」「遵旨。」夏侯玄行了一礼,而后又快步走出了。(本章完) 第466章 以身作则 不过因为邺城使者的一封文书,就要匆匆提前南归。虽然曹睿的话语可以将臣子们说服,不过还是显得略微牵强了些,全部都是以假设中的事情来做考虑。皇帝担心河南局势,亲自率众疾速规范,又有哪个臣子好意思拒绝呢?一直沉默中的卢毓,拱手问道:「臣赞同陛下南归旨意,可臣还是想请陛下虑及身体。连续行军二十日尚未休憩,如今又要急行军,陛下是不是会过于劳累了?」曹睿转身看向卢毓:「朕知卢卿是好意,这一点就不用担心了。如朕此前说过的一般,朕是个创业天子,而非守业的君王。」说罢,曹睿笑着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胸膛:「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区区急行军,一日一百五十里,朕还是受得住的。」「昔日武帝在荆州率虎豹骑追逐刘备之时,一日夜行军三百里。而朕不过是在国境之内行军,粮草后勤尽皆妥当,哪里会有什麽危险呢?」「陛下……」卢毓方要说些什麽,却被曹睿挥手止住了。「卢卿莫要说了,国事重大,不容朕优哉游哉的回返。朕与诸卿在右北平土垠城中,此地距离河南还是太远了。越往南消息传递的就越快,局势也更稳妥些。说不定等朕到了邺城,情势就没那般急了。」卢毓轻叹一声:「遵旨。」当下朝中军中诸事,每当皇帝拿不准丶或者有些犹疑的时候,往往会认真听取臣子们的意见,并从中选出最应该执行的方案。可一旦皇帝心中有了决断,几乎是谁也劝不动的。满宠则上前半步,拱手问道:「陛下既然委派臣在此殿后,些许安排臣还是想请个口谕丶再与陛下确认一二。」曹睿坐回了位子上:「满将军说吧。」满宠道:「臣有三件事情需问。」「其一,鲜卑丶乌桓丶匈奴各部的轻骑该走何处归返?这些轻骑来时是从上谷郡至昌平,回返时是否还要走此路?」曹睿沉默了几瞬:「卿觉得走哪一路更好?幽州鲜卑丶幽州乌桓自然是在幽州解散队伍,应只论并州。」满宠拱手道:「臣以为应分三路。当使护鲜卑将军段昭负责幽州鲜卑丶乌桓之事,使护乌桓将军田豫负责并州鲜卑丶乌桓以原路回返。」「而匈奴诸部从太原郡而来,臣请自将其部南返邺城,在经过常山郡之时,再遣人将匈奴经过井陉送回太原军中。」曹睿想了片刻,用手指向卢毓:「卢卿随满将军在此处军中吧,就由卿将匈奴带回太原,再从北面回返洛阳。」「臣遵旨。」卢毓应道。得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后,满宠又问:「辛侍中统管大军粮草之事,而冀州粮草亦多集于泉州。请陛下准臣督军将粮草南运,以防不时之需。」曹睿轻轻颔首:「好,满将军想的周到。卿南下到了泉州之后,让辛侍中先南归来邺城去找朕,由卿总揽河北粮草之事。」「至于各地徵发的船只,此前朝廷都是答应要给他们费用的。满将军记得在泉州监督好官吏,莫要不给钱,以免朝廷失了信用。些许小事,莫要留下差错。」「臣知晓了。」满宠接着问道:「第三件事,臣请陛下下令邺城准备士卒赏赐,在邺城就将赏赐颁下,不至等到洛阳。」曹睿想了几瞬,神情中也多了一些感慨:「朝中遇事,还需有老臣持重,方能不乱阵脚。若非满将军提醒,朕几乎都没想到这一点。」「若南边安靖,倒还好说。真若临战,士卒远征半年多而未有赏赐,恐人人心生怨望,又谈何能继续为朝廷效死力呢?」「满将军,卿为自己记上一功!」满宠并未因此道谢或者推辞,而是躬身行了一礼,就又站到了一旁。「好,诸卿随朕一同南返的,速去各自居所准备一下马匹军需,时间不多了。」曹睿扫视堂中臣子,定神说道。「遵旨。」臣子们行礼后纷纷退下,偌大的堂中只留曹睿一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片寂静,除此之外,就只有全身着甲守在门口和屋内角落里的虎卫了。还没休息一炷香的时间,夏侯玄就轻声迈着脚步从外走入。「陛下,陛下?」夏侯玄轻声呼唤着,又怕惊扰到了皇帝。「何事?」曹睿并未睁眼。「禀陛下,有三人在外请求陛见,分别是田将军丶段将军和刘右监。」田豫丶段昭和刘晔?曹睿点头:「让田豫和段昭先来,刘晔后来。」「遵旨。」夏侯玄前脚刚走出去,田豫丶段昭二人便走了进来。「你们二人有何事与朕说?」曹睿依旧闭着眼睛轻声应道:「朕有些疲乏,且在这里休憩一会,就不与你们二人讲礼数了。」「挑紧要的来说。」虽然皇帝说不用拘礼,田豫仍然不敢丝毫怠慢,一如往常一般恭敬问道:「臣田豫有问,按照朝廷此前的安排,轲比能将两千轻骑随朝廷大军回返邺城,那步度根所部的两千轻骑由谁来带领呢?」曹睿轻声道:「步度根恭顺否?」「夙来恭顺。」田豫道:「数年之间对大魏并无不敬。」曹睿微微睁眼看了一下田豫,答道:「此番步度根等部的兵少,让步度根丶素利丶泄归泥三部先回雁门,再由卿遣人从步度根部中典选两千骑,交给卢侍中南下洛阳。抽丁就好,谁来领不重要。」「对了,田卿稍后与卢侍中知会一声。再告诉轲比能和步度根,随朝廷南下的轻骑,均由朝廷按照州郡兵的标准供养他们。」「是,臣知晓了。」田豫又问:「轲比能既然不在族中,臣恐西部鲜卑族中起了乱子。」曹睿接着答道:「卿来主事吧,暂时稳住不生乱就好。」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遵旨。臣已经问完。」田豫拱手行礼,向后退了半步。段昭此前在五校尉营中多年,行事素来妥帖,继田豫之后出言问道:「臣想向陛下请示,臣在右北平该如何行事?陛下可有嘱托?」曹睿微微摇头:「朕用你在右北平,就是要看护住卢龙塞和傍海道。其馀琐事,卿听枢密院指挥就可,朕不多说了。」「遵旨,谢陛下!」段昭躬身一礼,与田豫二人齐齐小步退出堂中。刘晔紧随其后走了进来。曹睿瞥了刘晔一眼:「即将远行,刘卿怎麽不回去收拾一下?」刘晔拱手:「些许琐事自有僚属收拾,臣来见陛下,是心中有一疑惑,请陛下给臣解惑的。」「坐吧。」曹睿轻叹一声,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刘卿有何事问朕?」刘晔直截了当的问道:「臣只是不知,陛下在心中是怎麽看当今吴蜀两国的?臣久在幽州,这些事情也与陛下交流得少。」曹睿历来倚重刘晔,看重的就是他多谋善断的敏锐感。若是旁人来问,曹睿只会将其轰出去,免得打断了自己的休息。可刘晔来问,曹睿还是想与其交流一下,从另一个角度回顾一下自己的判断。心中诸多忧虑,也确实需要这麽一个多智之人交流一二。曹睿道:「朕先问你。黄初四年水灾之后,各地屯田都是如何收拾的?」竟然先问屯田?刘晔有些意外,还是答道:「黄初四年的大水,朝廷并无办法应对,只得待大水退去再重整,且从相邻各郡调粮赈灾。」「好在屯田民皆有组织管束,总不至于如前汉时期一般,遇到些许天灾就成了流民。」「那就是没办法了?」曹睿问道。刘晔摇头:「遇到黄初四年一样大水并无他法,寻常洪涝还是可以治理的。」「朕知道了。」曹睿紧接着说道:「刘卿不是问朕怎麽看吴蜀两国的吗?朕实话与你说,朕以为吴蜀当下应该已经又联盟起来了丶图谋侵攻大魏了。」刘晔拱手:「何以见得?」曹睿耐心解释道:「吴国孙权,蜀国诸葛亮,此二人行事只求功利,些许虚名和仇恨并不放在眼中。太和元年孙权大败,太和二年诸葛亮大败,太和三年诸葛亮侵攻两次,若这般推论,今年诸葛亮应该还是要进攻大魏的。」「眼下已经八月,今年留给诸葛亮的时间不多了。而且孙权又数月未给朕来信,朕当他又翻脸了有何不可?」刘晔微微点头:「诸葛亮臣且不论,就孙权来说,此人素来弱势时请降请罪,稍有恢复便继续攻侵,若大魏真有灾情,臣以为孙权做得出趁火打劫之事。」曹睿轻叹一声:「是啊,朕知道,刘卿也知道。大魏和吴蜀打了这麽多年,彼此到什麽时候该做什麽事,倒也能猜度到六丶七分了。」「若吴蜀单独进犯,朕并不惧他,甚至朕不调中军就行。可眼下关西乏粮,中原又说不定会造成水灾,倘若吴蜀两路进兵,朕也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刘卿以为吴蜀若攻,会攻哪处?」(本章完) 第467章 以作贺礼 堂中只有刘晔与皇帝二人,是以刘晔也说得直接了许多:「若臣在孙权或者诸葛亮的处境上,臣会一东一西向大魏进犯,以求大魏中军难以相顾!」曹睿身子也坐直了些:「刘卿细说!」刘晔道:「孙权丶诸葛亮都非痴傻之辈,经过淮南与陇右两场战事,臣以为吴蜀两国也应看明白了。大魏外军屯于边境,若逢战事中军驰援。淮南之时丶陇右之时,战局皆是由大魏中军破局。」「如果蜀国攻西,吴国攻东,则大魏中军该如何是好?难道一分为二,各自驰援吗?」曹睿皱眉:「若拿去年的情况来说,大将军在陈仓,朕不至于忧虑关西。可今年春夏关中丶河东大旱,关西诸军必然乏粮!加之诸葛亮又休整了两年时间,朕恐怕此人军队战力会更胜一筹。」刘晔有些不解,为何每当皇帝言及诸葛亮的时候,都会份外的关注和小心?刘晔在幽州之时,曾看到过枢密院下发的战事总结。虽然没有指明,但参赞军务也是刘晔的专业本领,根据战线和战况来判断,在进军祁山丶进军赤亭之前,陛下曾犹疑了多时才动身。不过,刘晔终究是没问出这句话来,还是关心更重要的事情为好。可若是刘晔问了,曹睿也不太好直接解答。这种事情很难解释,在当下的时代以前,几乎少有诸葛亮这种越打越强丶军政皆能的统兵大将。刘晔拱手道:「臣担心的就是这种东西难顾的情况。」曹睿定神问道:「刘卿还是具体一些说罢。大魏最需要在何处准备?」刘晔答道:「沓中丶皖口!」曹睿轻轻颔首,沉默不言。大魏关西和蜀国对峙的几处地方,汉中有阳平关险要可恃,武都郡又有张合重兵把守。唯独最西边丶最偏远的沓中,兵力最薄弱也最难防。偏偏又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情。大魏虽然明面上有三十万兵,可如此广阔的国土面积,分到关西的也就只有六万多兵。在太和二年丶三年,大将军曹真曾与枢密院丶甚至曹睿本人反覆讨论过了多次。得出的结论就是,若处处都着重防御,兵力后勤完全不够。将兵力着重放在武都丶祁山一线,才是最合理的决策。只能将沓中作为弱一些的『诱饵』,来『吸引』蜀国来攻。不过护羌将军陆逊本人并没有多少怨言。历来朝廷重将的家属都是住在洛阳或者邺城,以防将领造反或者起了二心。而曹睿在太和二年,特批了公主前往沓中与新任驸马完婚。太和三年公主有孕之后,从沓中移居秦州州治祁山城。四年春,还诞下了一子。陆逊一介扬州人,在敌国为官丶又在秦州这麽偏远的地方,中年得子,自然欣喜万分。得了曹真允许之后来到祁山探视,还为幼子取名为陆抗。这种琐事,曹睿也是到了右北平后才知晓的。陆逊在沓中只有一万羌兵,在两年之中淘汰了几次,又补上了几批新兵。除保留了四千轻骑之外,剩下的六千轻骑都被陆逊改为了步卒。据陆逊本人汇报,这一万羌兵整体上的战力,已经与寻常州郡兵无二。若是旁人所说,曹睿可能还会怀疑几分。可这毕竟是陆逊,仅仅一万兵而已,曹睿还是坚信不疑的。曹睿看向刘晔:「有陆伯言在沓中,即使他因兵少无法抵挡蜀军,他也能使局面不至大坏丶拖到张合来援。」「而皖口,朕就有些拿不准了。」刘晔也点头道:「贾镇南素来以治军丶治政丶谋断着称,而非勇将。若孙权大举来攻皖口,恐怕如大魏攻伐濡须一般。濡须与皖口皆在江边,吴军依仗水军之利,对大魏是劣非优。」「陛下此前已经让程丶王丶牵三将移营,不若再去信给淮南陈司徒,请他多考虑一下皖城和皖口?」曹睿道:「此事可行。不过朕远在幽州,具体的事情就不指挥了,让陈司徒自己去判断如何行事。只将朝廷担忧之事点明。」「就以私信的形式来发吧,刘卿替朕拟稿!」刘晔应道:「遵旨,臣这就动笔。」……荆州,武昌。隐蕃手中拿着几封拟好的文书,欲要到吴王宫中求见胡综。可还没见到胡综的人,却被一名三旬左右的年轻内侍在宫门口拦下了。「尊驾且慢。」内侍伸手虚拦了一下:「胡将军去殿中与至尊议事去了,不若请廷尉监在外稍待?待胡将军回返后,再请尊驾入内。」近日为了筹备劝进孙权称帝一事,隐蕃不断来往于吴王宫与丞相府等各处,这还是第一次被拦。隐蕃刚才的心中还惊吓了三分,还以为他们窥破了自己的身份。而吴王宫的主殿之上,孙权正与孙奂丶潘浚丶胡综三人议事。毕竟是同一时代的不同政治实体,除了蜀汉的确没有半点宗室可以依靠,魏国丶吴国都不约而同的重用宗室统兵。魏国宗室之例繁多,而吴国宗室统兵,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孙权的堂弟孙奂了。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孙坚孙文台起兵之初,亲弟孙静孙幼台出力颇多。孙静生有五子,其中三子孙皎在程普死后接替其镇守夏口。孙皎去世之后,由其亲弟孙奂接领他的部属。在刘备攻夷陵之时,孙权也从扬州建业向西进驻到武昌屯驻,以求把控全局。孙奂彼时的军队离孙权最近,孙权也以孙奂之军作为基础,组建了吴国中军。在太和元年的皖城之战后,原本五万规模的吴国中军大部折损,全如刘玄德在夷陵之时一般。三年多的时间里,孙权又遣人从各地抽调劲卒,首先将中军的架子给搭了起来。虽然离三年前的吴国中军还有些差距,却也勉强可用了。此番扬威将军孙奂丶奋威将军潘浚二人齐至武昌吴王宫内,为的并非劝进之事,而是正经的军事。听着孙奂的介绍,孙权的眉头紧锁,好似在做着什麽艰难的决策一般。「季明,此事当真?」孙权发问道。孙奂拱手:「臣从夏口来武昌与至尊当面陈说,岂能有假?」「如今汉水之上,大吴船只从夏口至宜城皆畅通无阻。魏国船只也只能在襄阳到宜城的一小段水道行军,并不敢南下。宜城离襄阳不远,水情雨情几乎相同。」「大约八月六日起,襄阳丶宜城一带就开始暴雨不断。而在两日前,臣所部的部将张梁在宜城左近探知,汉水已然开始涨水,并遣人每日两次告知于臣。按照这般水位,臣估计汉水已经溢到襄阳城下了!」孙权的眉头依然紧皱:「这般说来,汉水的确涨水了?可若能到汉水溢流到襄阳城下的地步,恐怕并非襄阳一处多雨能造成的。如此说来,注入汉水的毗邻诸郡,如南阳丶南乡丶东三郡等,应该尽皆多雨。」「上一次汉水涨水,如孤所记不错,还是建安二十四年的时候!」孙权伸手摩挲着自己下颌上微微发紫的须髯,同时说道:「当时关云长能围樊城丶克于禁,多半是凭藉汉水溢流的天时。」「季明的意思是说,大吴该有些动作了?」孙奂不住的点头,而一旁的潘浚神情就更激动了些。「至尊,汉水大涨而溢流,这便是天时与地利了!加之至尊欲要成就帝业,七万大军尽皆集结于武昌,魏军无备,这就是人和!」「天时丶地利丶人和俱在,此乃天授至尊以良机!」潘浚站起身来,躬身拜道:「臣以为,至尊应该暂缓称帝,将七万大军征伐襄阳!」「臣也附议。」孙奂站了起来,同样言辞激烈的说道:「魏军不善水战,如今汉水涨水南北分隔,正是大吴进取襄阳之时!多年前大吴据有襄阳而又丢下,臣愿为先锋去取襄阳,为至尊建极作个贺礼!」(本章完) 第468章 迟疑难定 听过孙奂和潘浚二人之言,孙权沉默着坐在殿中,一句话也不说。兵者国之大事,三年半之前在皖城的那次出兵,带来的惨痛结果让孙权伤筋动骨。未虑胜先虑败,在这一刻几乎成了本能。当然,作为在任近三十年的吴国君主,大风大浪孙权不知道都见过多少次了。面对这种级别的心理波动,孙权的潜意识只会认为自己在持重。孙奂眼见孙权还在迟疑,不禁出言催促道:「至尊,如此天时机不可失,臣请至尊勿要再迟疑了。」孙权看向孙奂:「季明之意孤已清楚了。你与承明二人今日先留在武昌,就不要回夏口了。」「另外,张梁现在在哪?」张梁此人,孙权是认得的。在孙权三年多以前出征皖城之前,张梁在夏口坞的校场上当众提出了『逆流遣将,与敌争利』的战略,还被孙权当众嘉奖。而皖城大战之时,魏国襄阳方面的水军沿着汉水南下之时,还被张梁作为先锋领兵击破人都是要历练的,昔日的小将张梁,如今也算个不错的水军将领了。孙奂答道:「禀至尊,张梁此时应在鄀县左近屯驻。」孙权点头:「传令,速诏张梁回武昌。前方水情如何,孤要亲耳听听张梁所说!」「臣知晓了,这就遣人速去召张梁来武昌。」孙奂行礼后,欲要和潘浚一同退下。可潘浚此时却行礼道:「禀至尊,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至尊恩准。」孙权有些意外,可还是用微笑表达了一丝善意:「承明有何事要说?」潘浚道:「至尊知道,汉使蒋公琰乃是臣的表兄,细细算起,臣与他也十多年没见过了。臣方至武昌之时,听闻蒋公琰作为使者正在馆驿之中,还请至尊开恩,准臣前去拜访叙谈一下。」说着说着,潘浚转头看了一眼胡综:「还请至尊派胡将军随臣一同前往。」胡综是吴王近臣,很明显潘浚这是为了避嫌。毕竟潘浚曾经效力过刘备,虽然打着探亲的名头,可还是要份外小心的。可孙权却似乎毫不在意,直截了当的笑着说道:「若不是承明说起,孤都差点忘了。十馀年前承明在家中被孤徵辟之时,孤听卿说过此事。」「如今吴丶汉两国乃是同盟,已有左将军与诸葛丞相珠玉在前,承明与蒋公琰也应有美谈在后。承明自去吧,伟则在孤这里还有要事。」「臣谢至尊恩典。」潘浚行了一礼,而后与孙奂一同退出。二人刚刚离去,孙权就站起身来,眯着眼睛在殿中踱步了起来,脚步声的节奏缓慢而又清脆,衬着殿中的气氛更加显得焦急了。「伟则,」孙权停在了离胡综两丈远的地方,目光灼灼的看着这名心腹之臣:「方才孙丶潘二将所言之事,你怎麽看?」胡综跪坐在席上,上身挺直,目光严肃的朝着孙权望去,摇头道:「臣不赞同孙将军与潘将军之言。」「为何?」孙权发问。胡综道:「二人身为领兵外将,自然欲建边功以报君王,非如此不能显出二人作用。国家军事依仗将领,对于这等用武之言,只可赞赏不可打压。」「战端易起,收场却极难。至尊也下令召张梁回返,前方水情也不明。纵使襄阳可以轻松夺下,可夺下襄阳后呢?魏国若要报复,大吴又该如何应对?」「而且从武昌向益州白水的诸葛孔明处传讯,直至其出兵,其间间隔恐怕也要相隔至少一月之久。汉使蒋公琰说是要与大吴东西并进,可战机稍纵即逝,哪能这般快就齐头并进得起来?」孙权叹了一声:「伟则这是稳妥之言,孤再好好思略一二吧。左将军丶右将军和绥南将军何时率部到达武昌?」胡综想了几瞬:「已是八月二十四日,诸葛将军是从公安顺流而下,预计还有三日。步将军与全将军所部预计要到八月底才能到武昌了。」孙权点头:「伟则且去吧,将丞相和张子布二人召入宫来,孤有话要问他们二人。」胡综起身拱手应下,而后又补了一句:「那原定的从九月一日开始劝进,可要推后?」孙权斜了胡综一眼:「该如何做就如何做,孤还没有决策呢。」「是,臣知晓了。」胡综缓缓退出殿中,与殿外侍从吩咐了几句之后,刚走到宫门处,就见到了在此等候许久的隐蕃。「叔平来了多久了?」胡综和隐蕃打起了招呼。「胡将军,在下也刚刚到此处。」隐蕃从袖中摸出了厚厚一沓文稿:「这是在下凭藉记忆,为大吴各处官员拟的几封范例,可供劝进之时参考一二。虽说至尊让在下决定,但事关重大,在下还是先拿给胡将军阅览一遍。」胡综点了点头,将文稿接过后直接交给了身后的随从:「这麽多的文稿,叔平费心了。」说罢,胡综抬腿欲走,却看到隐蕃还站在原地不动,好像要说些什麽的样子。「叔平还有何事?」胡综都抬起右腿了,却又将其放下。隐蕃拱手道:「在下并无他事,只是见胡将军诸事繁多,若有需要在下效力的,还望将军随时吩咐。」胡综先是一愣,而后摇了摇头:「叔平做好分内之事就可以了,不用担心我这边。明日我将文稿交还与你,你再去监督各处上表丶署名之事。」「此事若能做得妥帖,就是大功一件。」隐蕃拱手行礼:「多谢将军指点,属下告退。」方才孙奂和潘浚二人从吴王宫里走出之时,隐蕃与他们二人碰了个面,还打了招呼认了认脸。隐蕃离开此处之后,径直前往孙奂在武昌的宅中。他来吴国就是为了探查情况,而如今有着为孙权劝进上表之事做遮掩,各个官署各臣子处,何处去不得?各地将领劝进,孙奂丶潘浚这几名将领也是要署名的嘛!丞相顾雍,辅吴将军张昭二人齐至吴王宫中。出乎孙权的意料,他原以为会支持出兵的顾雍,却直白的表示了反对。而他原以为保守些的张昭,却支持出兵!「张公是如何想的?」孙权倒是不吝求教,面容诚恳的朝着张昭问去。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张昭其实也颇为无奈。若我主守不主战,恐怕会被你吴王殿下讥讽几分。如今我支持出战,怎麽还问我如何想的?「至尊明鉴,」张昭捋须看向孙权:「臣觉得孙季明所说的话并无错漏。臣多年之前不赞同出兵,无非是担心大败。但既然水势暴涨利于水军,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大吴一边,至尊当断则断!」张昭这麽一说,孙权反倒更加纠结了起来了。国事丶家事丶天下事,哪就有一个明白了当呈现在众人眼前的答案呢?……此前曹睿从许昌一路北上,过陈留郡丶魏郡而后至常山郡过井陉,再经新兴郡丶雁门郡和代郡,都是依照官道而行。而此番南下,距离邺城最近的官道,与河北大地上的漕渠丶河流几乎平行重合。最近的一条路线,乃是从右北平郡的土垠城向西南行进,先至泉州。过泉州后,沿平虏渠至东平舒,再沿着滹沱河穿过整个河间郡,顺着漳水一路向西南至邺城。而这条水路,也是此前曹睿征伐辽东之时,粮草后勤供给的主动脉。辛毗所在的泉州城,就是把控这些主动脉的心脏部分。从右北平到土垠三百馀里,实际上就是从后世的河北唐山行至天津。辛毗在泉州城得知皇帝率军先至之时,竟也如此前辛毗夜至右北平时的曹睿本人一般惊讶。「陛下何故如此着急?」辛毗听闻城外有骑兵入城,急匆匆的出府来看,却与疾驰进来的皇帝一行碰上个正着。曹睿翻身下马,面露疲态:「朕今日就在泉州休憩一二,明日再南行。」「走吧,辛卿给朕找一处地方休息,朕与你慢慢分说。」「遵旨。」辛毗虽然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可还是将府内自己住着的最好一间屋子,快速收拾了一番让给皇帝。曹睿也不客气,直接进了辛毗的卧房半躺在榻上歇着。侍中丶散骑们都依照命令在营中歇着,唯有刘晔『不辞辛劳』一般,依旧随在皇帝身后进了辛毗的卧房,自来熟的找了一张雕花椅子坐下。虽说屋内陈设布置颇为简谱,但自己倚在榻上,面前又是辛毗和刘晔二人。此情此景,竟有些像自己刚刚登基的时候。那还是黄初七年,年号还未改为太和。当时的正经侍中只有刘晔和辛毗两人,黄权还是个整日无事可做的闲散将军,陈矫则在尚书台中,整日在陈群丶司马懿两位录尚书事的监督下做事。曹睿微微感慨了一句:「朕今日看到你们二人在朕身前,竟仿佛回到了四年前一般。」刘晔先是朝着辛毗拱手致意,而后又转过脸来:「此时可与四年前大不同。四年中,陛下南征北讨,开创基业。得此圣君,乃是大魏丶是天下之幸也!」(本章完) 第469章 回返邺城 曹睿笑着伸手指向刘晔,故意板着面孔:「刘卿惯会哄朕开心,这是要做个佞臣了吗?」刘晔知道皇帝是在开玩笑,也笑着拱手回道:「佞臣不佞臣的,臣不清楚。臣只知臣是个忠臣。」看着一旁满脸疑问和不解的辛毗,曹睿指了指刘晔:「刘卿与辛卿说一说吧。」刘晔简明扼要的与辛毗说了一通,如此多的消息传来,辛毗也是直接沉默了起来。「辛卿有何说法?」辛毗想了一想,从口中蹦出几个字来:「臣以为陛下决断的好。」曹睿本以为辛毗会多说几句,却不料只听到了这麽一句,因而带着疑惑问道:「辛卿就没什麽看法吗?」辛毗摇了摇头:「臣没什麽看法。就如陛下在右北平与臣子们所说的,幽州实在是太偏远了。如若到了邺城,即使真发生了什麽,也有时间去应对。」曹睿道:「辛卿是个务实的。」「且不论此事,朕还是有其他事情要问辛卿的。」曹睿看向辛毗:「或许辛卿还不知道,朕在辽东襄平城为众臣论功之时,刘卿功当第一,左羽林将军文钦功当第二,辛卿功当第三。」说罢,曹睿笑着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刘晔:「刘卿先是奉朕之命出使,而后又任幽州刺史,还做过度辽将军领兵出征,现在又当上了枢密右监。」「你二人都是同时在朕身前为侍中的,辛卿这几年却一直没有外放。朕今日就问问辛卿有何打算,想做些什麽官职?」辛毗沉默了半晌,而后轻叹了一声,拱手道:「臣为陛下臣子,效力王事尽忠而已,并不求职位。臣愿继续为侍中。」是侍中更好,还是九卿丶刺史更好?在太和四年的当下,并没有一个明显的答案。各地刺史皆是因皇帝信重而外放,黄权丶陈矫丶杨阜丶刘晔丶孙资丶蒋济这些例子都在左证这一点。若是从根本上来求,当然是在皇帝身边前程远大。可与五旬出头的刘晔不同,辛毗年已六旬,在这个时代的评价中,已经算得上是一个标准的德高老臣了。无论是从身前事丶还是身后名来论,对于辛毗来说,都应该再多为自己考虑一二。曹睿摇头道:「此话辛卿自己可以说,朕却不能这样来论,未免对辛卿过于刻薄了。」「朕再问一句,辛卿真没有什麽想法?以辛卿数次随征之功劳来论,刺史也好,将军也罢,朕都是可以许给卿的。」曹睿此话自然是真情实感,面前的刘晔丶辛毗二人也同样相信皇帝的真诚。且不论什麽感情之类的话题,单从行事风格上来说,素来大方的皇帝也是能做出这等事的。辛毗还是摇头:「臣是陛下的臣子,哪有臣子向陛下去讨官职的呢?还望陛下不要再问了。」曹睿笑道:「那好,朕知道辛卿的意思了。」「侍中辛毗听旨!」曹睿突然扬声来了这麽一句,刘晔丶辛毗二人都站了起来,辛毗更是跪地拜倒。曹睿道:「辛卿久任侍中,效力君前屡受辛劳。现命辛卿为卫尉,以示褒扬。」卫尉?现任卫尉难道不是董昭吗?若自己做了卫尉,董昭又能去何处?辛毗刚要推辞,可刚一抬头就看到了皇帝严肃对来的目光,心中一凛,而后叩首领命。待辛毗起身之后,刘晔在一旁好奇问道:「陛下,卫尉一职不是由西阁董公来任?那董公该何去何从?」曹睿轻描淡写的答道:「既然朕叫他『董公』叫了许久了,也该升他为三公了。待回到邺城之后,朕再下旨意升华太尉为华太傅,董昭就去做太尉吧。」刘晔点头应道:「董公久任王事,年高德劭,理应受此赏赐,陛下圣明。」曹睿点头。曹睿即位之初的三公,分别为锺繇丶华歆丶王朗三人。四年的时间过去,锺繇丶王朗先后辞世,华歆也病痛缠身眼看时日无多。而这三人的任命,也多是由先帝曹丕本人的好恶来决定的。像董昭这种与颍川人不对付丶在建安年间屡次进言都不对胃口的建安老臣,就自然而然的靠边站了。若董昭上任之后,大魏的三公就变成了太尉董昭丶司徒陈群丶司空司马懿三人。虽说对董昭的提拔有些超出寻常了,但无论是有些谄媚的刘晔,还是以刚直闻名的辛毗,又岂会因这种事情而恶了陛下?相反,在心里鼓掌赞扬还来不及呢。陛下这般重情重义,有功必赏,若来日自己七旬了,是不是也能轮到三公之位?三公轮流坐,今日到我家?……曹睿在泉州只停了一晚,就继续率军沿着官道和漕渠南下。随着曹睿每日行军不停,接触到的消息也越来越多,几乎每一日都有新闻。武宣皇后,也就是卞氏,在邺城以西的高陵安葬完毕,邺城还搞了一场阵容颇大的祭祀,尚书台和枢密院丶以及留在邺城的曹氏宗亲和官员家属,尽数到场祭奠。远在洛阳的苏美人为自己诞下了一个皇子,虽然体重有些轻了些丶身子看起来也稍弱,毕竟也是大喜之事。若认真说起,这个唤作苏环的苏美人乃是京兆万年大族出身,与黄初年间的侍中苏则还沾着些亲属关系,关于这个苏则还有一桩趣事。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在黄初初年,董昭也短暂的担任过侍中一职。董昭有一次在值房之中,欲要枕着苏则的膝盖睡觉,却被苏则毫不留情的推开,并指责称『苏则膝盖,绝非佞人之枕』。这也从另一个侧面,验证了西阁阁臣董昭曾经的风评。毕竟一个在汉朝末年丶千方百计的自觉帮助曹操谋划称公建国之人,如何不是一个传统士人眼中的『佞人』呢?只能说时过境迁,对汉室抱有同情的老臣都已经近乎死绝了,连『佞人』董昭也能做到三公。这就是一个单纯的立场问题。除了武宣皇后与苏美人两件事情,随后而到的两件事情更让曹睿忧心。一为水灾。八月初从许昌左近开始的暴雨,逐渐蔓延到了豫州全境丶司隶全境和荆州全境。从距离邺城最近的司隶来看,黄河水位离河堤越来越近,每日增长些许,尚且不知什麽时候会漫出堤坝。距离洛阳最近的伊水丶洛水两条河流更是已满,眼见就要溢出。豫州的情况就更严重了些。截止到最近的一封报告,汴水丶颍水丶涡水都已经满溢,且并没有停止下来的势头。年久失修且一直没有大规模整修过的许昌城墙,又多了不少毁坏的地方。而荆州的报告要更早几日,却也全然没有半点乐观。位于樊城西边丶汉水水湾边上的荆州水军大营,船坞几乎都被洪水淹没。汉水已经开始漫出河道,大有朝着陆地上进犯的架势。水患毕竟是天灾。来了就来了,被动将其接受下来,再努力减少损失就是。而从洛阳传来的董昭书信,就更加让曹睿感到忧心了。身为豫州刺史的黄权弹劾颍川太守董胄,将弹劾文书送到了洛阳董昭脸前,近乎挑衅。董昭更是没有半点迟疑,直接上书请辞,还欲要让自己的儿子董胄去幽州守边!在曹睿的想法中,无论是黄权还是董昭,都未免有些不识时务了。从泉州至邺城一千里的距离,曹睿用了七日多方才抵达。等到了邺城的时候,都已经是九月四日了。四千疲惫至极的中军骑兵,与同样疲惫不堪的皇帝本人,还有一群侍中丶枢密丶散骑之类的属官,在九月四日的傍晚时分,到达了邺城东门外十里处的地方。曹睿勒马停下,朝着身边的辛毗丶刘晔二人,出言问道:「你二人怎麽说?朕如此急匆匆的赶回来,是来对了还是来错了?」(本章完) 第470章 千头万绪 曹睿此问一出,即使是颇为话多的新任枢密右监刘晔刘子扬,也只是应声回答,面色也显得有些疲惫:「陛下圣明,这几日在路上得知河南如此多事,早回来些还是对的。」辛毗在曹睿左后方说道:「此处虽有馆驿,但距离邺城也就五里了,还是尽快赶路入城吧。入城之后见到司空之后,再行分说。」曹睿微微颔首。从右北平郡治土垠城到魏郡郡治邺城,其间大约一千三百里路,曹睿只用了十日。此前从土垠出发的时候,曹睿只下旨让留在邺城的尚书台丶枢密院众臣尽数返回洛阳,一个也没有落下。如今留在邺城等待曹睿到来的大魏重臣,只剩下司空司马懿一人。曹睿也并未让邺城臣子们提前迎接。是以邺城东五里处的馆驿中的吏员,在发现皇帝率军亲返之后极为诧异。「什麽,陛下入邺城了?」司马懿正坐在邺城尚书台的尚书令值房之中,听闻参军陈圭的禀报,猛地站起身来。陈圭拱手道:「千真万确,陛下率军刚刚入城。司空还是速去相迎一下吧。」「不劳你说,我知晓如何做事。」司马懿整了整袍服,直接抬腿向外走去,头都没回的说道:「子城为我收拾一下洛阳丶许昌的文书,说不得稍后会用到。」「是,属下知晓了。」陈圭应声。邺城也是有尚书台的。此前曹操将魏郡作为基础,把周边各郡县纳入魏郡,成立了一个超大版的魏公国,后又变成魏王国。魏王曹操作为汉室正经的诸侯,不仅尚书台丶御史台等一样不缺,就连九卿也同样具备。董昭在此事上出力甚多。实际上黄初年间东吴孙权与大魏翻脸,在武昌设置尚书台和各官署,而后自称吴王,几乎都是原封不动的照抄曹操魏国的架构。动作快的人不止有司马懿一个,魏郡太守郑浑也是同样迅速。冀州刺史吕昭此时正在赵国巡视民生,因而不在邺城之中。入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安顿好随行军队。因为远途行军,毌丘俭中领军营的这四千重骑出发前也都换成了轻骑的装备,即便减负也到了该休息的时候。各部司马领命而去,毌丘俭带着五百骑兵簇拥着皇帝及大臣一行往北而去。在向西转弯丶通往铜雀台的路边,见到了司马懿和郑浑二人,以及冀州丶魏郡的诸多官僚。「臣等恭迎陛下凯旋,陛下万年!」司马懿丶郑浑二人打头,带着大约百馀名官吏齐齐下拜行礼。曹睿却没在第一时间回应,而是将目光转向西边眺望了起来。此时正值傍晚,日头在西,景致极好。曹睿坐在白马之上,从东向西抬眼望去,目光穿过人群丶穿过西北方向的铜雀台,看向了远方天空中璀璨耀目的赤红云霞,似乎天上云层也在同时庆贺一般。的确是凯旋!辛苦半年多,戎马倥偬,来回数千里,为的不就是凯旋而归的这一刻吗?曹睿转眼看向臣子们,笑着抬了抬手:「朕思乡心切,故而从幽州先行回军返回邺城。大魏此番出征,粮草调度丶后勤供给,冀州州中官吏出力颇多,朕心中一直记着你们的功劳。朕会颁下旨意,让冀州吕刺史为诸卿论功,凡是有功之臣,或多或少,朝廷绝不会忘。」「诸卿平身吧。」「谢陛下恩典!」臣子们又山呼了一声,接着纷纷从地上起身。得了皇帝赏赐论功许诺的冀州官员们,山呼时候的声音似乎也更响了些。曹睿轻笑了一声,接着吩咐郑浑组织众臣子散去,各自返回官署之中,并挥手示意司马懿跟上自己一行。臣子对朝廷卖力效忠,朝廷也不能对臣子过于刻薄。精神上的忠诚,与物质上的保障是分不开的。天下尚未一统,对臣子们过于吝啬,无异于慢性自杀。几乎没有停歇,曹睿一行接着来到了铜雀台的飞光殿上。高处不胜寒,可高处的景致却也更好。曹睿在殿前的栏杆边上,一边看着西面天空中火红的云霞,一边感慨道:「邺城不愧为大魏五都之一,武帝建国于此,又在此地建了铜雀台,朕也是受了前人福荫。」「诸卿,莫要负了这大好河山,为了身前之功丶身后之名,尽力而为吧!」刘晔连忙插话道:「圣君在朝,臣等定不负陛下嘱托。」刘晔打了头,身后几名侍中见状欲要跟上之时,被司马懿一声轻咳给拦住了。「景致是好,可眼下朝中却诸事繁多。」司马懿在一旁拱手道:「陛下急返邺城,朝中政事需要一一计较。千头万绪,不如臣来为陛下梳理一二?」曹睿点头,转身看了司马懿和刘晔一眼,朝着飞光殿内走去:「朕正有此意,一起随朕进来议事吧。」「遵旨。」司马懿带头跟上,其馀臣子们也一并走了进来,只有刘晔的神情显得有些尴尬。曹睿率先入坐,臣子们也纷纷按照次序坐定。司马懿丶刘晔一右一左自觉坐到了最前,紧随其后的便是卫尉辛毗,以及徐庶丶裴潜两名侍中。而夏侯玄丶和逌丶夏侯惠三名散骑,也被皇帝例外恩准参与,坐到了更后一些的位置。至于中书令刘放,依照此前则无缘参与议政,自觉的走到了偏殿之中。司马懿轻咳一声,拱手看向皇帝:「请陛下准臣由简至繁一一陈奏。」「准。」曹睿点头。司马懿道:「第一件事,臣要恭喜陛下喜得皇子。苏美人诞下皇子,还请陛下为皇子赐名。」不论任何事情,第一次和第二次总是新鲜和充满热情的,喜得皇子也是同样的道理。曹睿轻描淡写的回应道:「苏美人有功,朕回到宫中再赏她。至于刚刚诞下的皇三子,洛中太后书信中说皇子瘦弱,那就为他取一『寿』字好了。曹寿,此名诸卿以为如何啊?」「此名甚佳。」「陛下圣明。」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皇子定可福寿延绵。」司马懿以及其馀臣子们纷纷附和起来。皇帝生儿子,又不是他们生儿子,爱叫什麽就叫什麽好了。此事两句话就略过,司马懿则继续说道:「陛下,豫州刺史黄公衡弹劾颍川太守董伯俊一事,以及西阁阁臣丶卫尉董公仁自请告老一事,还望陛下圣裁。」显然,司马懿此刻还不知道辛毗被任命为了新任卫尉一事。坐在斜对面的辛毗,此时明显是在忍着不说话。曹睿摇了摇头,轻飘飘的为这两位大臣的争端定了性:「黄权是在胡闹,董昭也是在胡闹。」「董昭给朕的书信朕看过了,一边说要乞骸骨归乡,一边要让他儿子给朕去戍边。朕什麽时候对功臣这般刻薄过,又是什麽时候不论旧情了?」司马懿拱手说道:「禀陛下,颍川太守董伯俊为政不佳,此事的确属实,尚书台也有记载。颍川乃是重地,水利丶兵事丶屯田,皆为国家之重,又有大魏五都之一的许昌在内。」「臣以为不若将董伯俊平调到一闲职上?这样既顾全了董公仁的脸面,又不使朝廷政事受到影响,可谓两全其美了。」曹睿看向司马懿:「朝廷正事要顾,臣子脸面也要顾,那朕就不直接下诏了,尚书台来办。」「司空,传信吏部杨暨,就依董昭之言,将董胄调往昌黎郡为太守。」司马懿点头:「陛下,那董公仁和黄公衡二人又该如何回应?」曹睿道:「豫州刺史不能顾全大局,罚俸三月。西阁董昭借题发挥,罚俸一年。这两项处罚,也让杨暨去说。」堂内众人,除了刘晔和辛毗二人,其他人等都不知道皇帝要任命董昭为太尉的消息,司马懿此时也不知晓。刘晔丶辛毗二人,都敏锐注意到了皇帝口中的称谓。司马懿原话中说的是『西阁阁臣丶卫尉董昭』,而皇帝说的是『西阁董昭』,显然并不欲夺掉董昭的太尉,而且似乎还有暂时将此事隐下的意思。如若从司马懿的角度来看,明显就是董昭在皇帝面前失了圣宠。黄权罚俸三月,董昭罚俸一年,孰优孰劣岂不一眼便知?这就是朝堂之上,信息差带来的不同了。少了一个关键的信息,整个全局的判断就会不同。司马懿点头:「臣遵旨,稍后就将此三事给吏部杨暨发函。」「可。」曹睿应道。司马懿论事言简意赅,曹睿也不罗嗦,两件政事就这样飞速定论下来。「关于尚书台诸臣南下之事,陛下此前从右北平处派来使者,三日前到达邺城,臣当日命尚书台丶枢密院南下。」司马懿接着说道:「臣此前从使者处得知,黄河水势颇大,孟津难渡,臣让尚书台丶御史台众人从小平津渡。若小平津依旧难渡,则从河阴渡河。」曹睿深吸了一口气:「连孟津也难渡了?」司马懿点头:「孟津处河道窄些,水流更急,浮桥不能使用,因而难渡,小平津处还好些。」(本章完) 第471章 临危受命 眼见提到水情,对面的刘晔插话问道:「请问司空,黄河各处水情如何?」曹睿和其馀臣子的目光也都投在了司马懿的身上。各处公文司马懿都已经看过,水情都已熟知在胸,因此直接对着刘晔说道:「黄河水情,与八月各处雨水直接相关。由于大都是黄河南岸各郡暴雨,因而黄河以北倒是影响不大。黄河自洛阳以下皆涨,过了东郡方才平缓些。而洛阳南边的伊水丶洛水已经溢流,汴水丶颍水丶涡水等豫州诸水更是泛滥。」刘晔开口问道:「那荆州呢?」「我还没说完,子扬莫急。」司马懿脸上略显一丝无奈:「荆州各郡位于颍川丶汝南两郡正西,雨情不过稍晚几日,却同样猛烈。」「此前给陛下的上表中提到过,樊城西边的水军码头被淹没,水军船只暂时无虞。而汉水已经泛滥到南北两岸之上,最近的消息中,襄阳丶樊城地面皆溢流一尺深度。」曹睿此时叹道:「这是天意要让襄樊变成泽国啊。」关于这种反常的气候,曹睿心里有些预料,可真正来的时候却也觉得有些棘手。朝中臣子们都是在建安年间就开始出仕了的,洛中和州郡的经历也都有,因此曹睿问起每年具体气候的时候,可以从众人口中的答案拼出一个大概的全览。近几十年来的气候变化,可以总结为两个主要的特徵。第一个特徵是渐冷,而且是一年比一年冷。最典型的一个案例,就是黄初六年之时先帝曹丕大率水军欲要经扬州广陵南下征吴。水军在经过广陵南下之时,水道竟然结冰而不能入江。要知道,广陵的位置在淮水和长江之间。从整个国家的版图来看,已经属于明显的南方了。这个后世都没有暖气的地方,竟然水道封冻。天气之寒可见一斑。北方的鲜卑丶乌桓各部胡人,部族中也不如以前兴盛,与冬季寒冷的气候还是相关的。而第二个特徵,就是天气反常。大雨越来越多,乾旱也增加了一些。建安二十四年丶黄初四年……无法一一枚举。曹睿心中明白,这或许是被后世称为『小冰河期』的阶段中,一些反常的气候现象。若当下还是汉朝,少不得一次灾害就要罢免一丶两个三公。所幸大魏立国方才十年,朝中都是拥戴大魏之人,没人说什麽『天子失德』丶『天人感应』的怪话,就是百姓辛苦了些。司马懿道:「司隶丶豫州丶荆州三处水情虽然都很急迫,但荆州毕竟是对吴前线之地,臣已经责令工部尚书傅公悌径直前往樊城,全揽襄樊水情之事。」「司隶和豫州两处,臣也派了水部郎前往许昌,辅助豫州刺史黄公衡赈灾疏导。」曹睿点头:「司空做得不错。就是傅巽的身体,以他年龄还受得住吗?」司马懿正色答道:「傅公悌身为国家大臣丶工部尚书,当此之时怎能惜身?恕臣直言,若傅公悌真有个三长两短,臣为尚书右仆射,愿亲为傅公悌向朝廷请求追谥。」「言重了。」曹睿摆了摆手:「傅巽此人不错,是个能臣。」「司空,朕此番回返的仓促,还有担忧吴国趁机进犯的因素,加之朕在路上收到文聘重病的消息。此事司空怎麽看?」司马懿道:「后将军文仲业为国家重将,在江夏数十年恩威深重,朝廷理应委派一名重将前往镇守江夏,否则不能安抚其众。」「是该派重将前往,朕一时却不知道派谁。」曹睿扫视一遍堂内众臣,出言问道:「诸卿可有推举之人?」眼下朝廷重将,大多都在淮南和关西两个方向镇守。最优秀的将领皆在关西,如大将军曹真坐镇陈仓丶征西将军张合坐镇武都郡丶护羌将军陆逊在沓中丶征蜀将军郭淮在汉中。中军众将都是不能动的,或者说都不适合为边将。牵招年纪有些大了,毌丘俭又太年轻。文钦丶程喜二将智略见短,在曹睿和中枢的指挥分派下作战可以大用,独自领兵则就尚未可知。惟一一个有些才能的王凌,又是曹睿培养的对象,不愿将其放出。而淮南众将,在曹睿的潜意识里则更因地制宜一些。陈群是个抓总的调度之臣,贾逵是个在皖城丶皖口的专用之将。曹泰丶张虎丶乐綝等都是斗将,而且资历都有些不够。这般捋顺下来,驻扎在豫州的右将军朱盖或许可以。可豫州乃是个东西兼顾的重要位置,曹睿并不愿意动他。司马懿还在沉默思索之时,刘晔率先问道:「陛下,臣以为有一人或许可以。」「谁?」曹睿看向刘晔。「执金吾臧霸。」刘晔说道:「近几年臧霸在洛阳养老,日子颇为悠闲。当下朝中资历之将,唯有臧霸一人全然无事。且臧霸对阵吴国的经历也比其馀将领丰富,」曹睿有些无语:「刘卿,臧霸都已经七旬了,如何还能再领兵?」刘晔摇了摇头,有些为难:「陛下容臣再想一想。」曹睿接着看向其馀众人:「诸卿可有推荐之人?」话说出去,众人依旧沉默不语。过了半晌,侍中徐庶拱手说道:「禀陛下,若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臣愿走一趟江夏,为陛下分忧!」徐庶此语一出,其馀众人尽皆看向了他。曹睿摸着下巴想了几瞬:「徐卿去江夏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徐卿,朕有一问。」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徐庶拱手:「陛下请问。」曹睿道:「早在建安年间,文聘为刘表部下之时就在江夏镇守。当年武帝没有挪动文聘的位置,就是因为专人专用。如此数十年,朝廷都将文聘留在江夏,此人部曲丶将领,徐卿想要如何调派?」徐庶几乎没有迟疑,直接回应道:「启禀陛下,国家选用文聘是因人为政,若臣到了江夏文聘还在,当然以他为主。」「若文聘不在,臣以为应当先敕封文聘之子,统领文聘旧日部曲。先安其心,臣再向其晓谕祸福,使其暂时安稳下来。待水情退去,边地安泰,再慢慢计较。」曹睿点头:「文聘在江夏多年,若从根子上来说,也快成了听调不听宣一般。徐卿缓缓图之的想法是对的,从长计议。」「其馀诸卿可还有人选推举?」司马懿心中闪过一丝想要推举兵部尚书武周的念头,可转念一想,江夏紧邻吴国武昌,算不得什麽好去处,因而也将到了嘴边的话头忍下,转而拱手应道:「徐侍中熟悉军务,多有建树,足以为国家镇守江夏,臣赞同。」司马懿在前表了态,其馀臣子们也纷纷表示赞同。裴潜有些跃跃欲试之感,可想到自己确实不如徐庶擅长兵事,去了江夏也不一定能把控时局,不免觉得有些遗憾。曹睿点头:「徐侍中公忠体国,朕心甚慰。」「侍中徐庶!」徐庶心知陛下这是要宣旨了,会意起身走到堂中,俯身拜倒:「臣在!」「徐卿,朕封你为宁远将军,持节往江夏主持军务。徐卿这是毛遂自荐,朕也属意于卿,勿要让朕失望!」徐庶应道:「臣受陛下信重,定会为国家建功!」「平身吧,」曹睿点头:「太初,去让刘中书拟旨。待拟好了旨意,徐卿这就走吧。」徐庶站起身来,面容严肃:「臣遵旨。」历来临危受命之人,最是令人感怀。曹睿看着徐庶的面孔,不禁有些感慨:「徐卿是国家重臣,朕之所以加卿为宁远将军,而非常设将军,就是让卿暂时为朕去江夏应急。」「待局势渐稳,徐卿的前途还是在朝中的。知晓了麽?」徐庶拱手应道:「陛下圣意,臣五内俱感。区区吴国小儿,若其敢来犯,臣定为陛下克而胜之!」(本章完) 第472章 政事繁多 「陛下想让臣何时赶赴江夏?」曹睿看向徐庶:「国事紧急,徐卿歇息一晚,明日乘车往江夏方向去走吧。荆州情况徐卿应该也熟悉。」徐庶应道:「此去江夏,最近的路应从阳武渡河,穿颍川郡丶南阳郡而至江夏。只是无论从哪一条路走,臣都是要经过蔡阳的,而蔡阳离襄阳丶樊城两处又都不远。」曹睿听出了徐庶的话外之音,应是向自己询问是不是要去襄阳处见一见赵俨。曹睿突然想起了一些典故,玩笑一般摇头说道:「徐卿是要守襄樊吗?」堂中臣子先是一愣,在看见皇帝的笑脸后也纷纷笑开了起来。毕竟在场之人要麽是阁臣丶要麽是内臣,都是久伴于皇帝身侧之人,其间气氛远远没有外臣拜见皇帝一般正经。徐庶也有些莫名其妙,但在想到了襄阳丶樊城之后,也略有些苦笑着说道:「陛下莫要笑臣,若让臣这回来守襄樊,臣无论如何都是会为陛下守住的。」众所周知,徐庶在成为大魏臣子之前,还在刘备手下做过一段时间的属官。从建安六年到建安十三年,这段时间刘备客居新野小城,蹉跎了整整六七年之久,徐庶彼时就是刘备身侧的第一智谋之人。当建安十三年曹操亲自率大军来征荆州之时,驻守樊城的刘备在徐庶丶诸葛亮等人的共同建议下,丢弃樊城南渡汉水。这也是方才皇帝调侃徐庶和襄樊的原因。曹睿点头道:「朕知晓徐卿的意思。赵俨在襄阳监护荆州诸军,若徐卿经过襄阳,就为朕给他带几句话,提点提点他。」玩笑归玩笑,说到正事之时,徐庶依旧拱手应道:「陛下口谕,臣定一字不落的带到襄阳。」曹睿看向徐庶:「好,徐卿替朕告诉赵俨,荆州的局势与扬州丶雍凉均不相同。汉水分隔南北,朝廷渡河艰难。」「无论荆州形势如何,守住襄阳是朕的底线。」徐庶接话道:「臣清楚了。」「不,卿不清楚,朕还没说完。」曹睿摇头道:「襄阳是朕的底线,襄阳重于樊城丶重于江夏。整个荆州,有了襄阳,其他地方朕都可以再得。」「明白了麽?」徐庶也是精通军略之人,只是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关窍。一旁的司马懿丶刘晔丶辛毗也是同样。裴潜虽然不善军略,但毕竟曾任荆州刺史一职,也能理解皇帝的意思。曹睿发觉第一次参与议事的三名散骑侍郎,此刻正似懂非懂一般,抬手指了指徐庶:「徐卿懂了,朕的散骑们都没懂,徐卿为他们来解说一二。」「遵旨。」徐庶起身,朝着夏侯玄三人略一拱手。夏侯玄丶和逌丶夏侯惠三人也匆匆拱手还礼。徐庶道:「若荆州为一棋盘,大魏和吴国为两名棋手争锋,位于汉水南岸丶樊城以南的襄阳城,就是当之无愧的棋眼。」「汉水在荆州境内,从西北流至东南。江陵城不在大魏手中,襄阳就是汉水南岸的惟一重镇。樊城丶江夏均在江北,对大魏来说,这是易守难攻之处。可对于吴国来说恰恰相反,乃是难守易攻之处。」夏侯玄拱手道:「陛下,臣似乎听懂了。只要襄阳不丢,汉水北岸诸城大魏随时可以夺回。」曹睿笑着说道:「朕就是这个意思。」就在几人说话之时,中书令刘放带来了诏书和符节。曹睿起身走到殿中,亲手将其从刘放手中接过,放到了徐庶的双手之中。「徐卿且回去歇息吧,朕这里议事不知要到何时,卿明日还要早些动身。」徐庶将符节放在怀中,将诏书握在手心,深深施了一礼:「多谢陛下恩典,臣先告退了。」曹睿颔首应下,徐庶也不是什麽矫情的人,直接随刘放一同走出殿外。曹睿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看了好几瞬,才继续出言道:「司空,还有何事?」司马懿拱手:「还有两件事情应做,但也没此前论及的水情军情这麽紧急。」「武宣皇后此前葬于高陵,陛下既然返回邺城,在离开之前还应前去祭拜一番。」曹睿道:「司空知会下去,朕明日就去!」明日?司马懿接话道:「倒也不用这般着急,陛下不如先在邺城歇息两日。」曹睿道:「不歇息了,朕明日祭祀高陵,顺路再祭祀一番朝阳陵,后日就动身返回洛阳。」辛毗出言道:「臣请陛下莫要这般疲累了,还是身体要紧。」曹睿轻笑一声:「辛卿也来劝朕了?朕平日善养体魄,为的就是现在这般需要之时能用得上。此事不用议论了,尚书台和枢密院都回了洛阳,朕还留在邺城干嘛?」「陛下圣明。」辛毗无可奈何的拱了拱手,而一旁的司马懿却也嘴角扬起了一下。这就累了?那我从襄平一日不停的返回洛阳督办丧礼,又从洛阳赶到邺城该怎麽算?司马懿接着说道:「朝中只剩一事,早些丶晚些决策都可。第一批太学郎已经从陇右回返,预计再有几日就要到达洛阳了。」「哦?朕倒是好久没听到这些太学郎的消息了。他们在陇右做得如何?」曹睿好奇问道。司马懿:「禀陛下,此前秦州刺史陈季弼有书信往光禄勋杨义山处,称秦州州中考评之中,头五名屯田吏员都是太学郎。」曹睿笑道:「看来朕将他们派去屯田,倒还真派对了。诸卿,你们年轻之时,所任的第一份职务都是何职?」「司空先说。」司马懿率先拱手道:「臣二十二岁之时,被郡中徵辟为上计掾。」曹睿道:「二十二岁的上计掾,以司空之才倒也无妨,就是似乎早了些。」司马懿讪笑了一下,并未接话。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所谓上计掾,就是每年秋冬朝廷考察各郡国一年职司和过失之时,代表郡中向朝廷报告的官员。司马懿所在的河内郡乃是一方大郡,上计掾也是郡中为数不多的显职之一。当然,若要细细论起的话,司马懿二十二岁担任的河内郡上计掾,和他长子司马师差不多同一年龄担任的扬州仓曹从事相比,差了一个大等。而司马懿之父司马防的官职,和司马懿本人现在的官职相比,也差了一等。官宦子弟好做官,这在当前的大魏来说,是一个客观事实,曹睿也一时无法改变,冒然的下令官员子弟不得被徵辟,就是和整个国家的行政体系叫板,无异于在挖自己的根基。到了太和四年,太学也只毕业了三期学生。改变官员结构和晋升路径,路漫漫而修远兮,并不急于一时。曹睿接着看向刘晔:「刘卿的故事朕知道。二十馀岁,轻身入数千人之贼营,斩其首而收其兵,俨然傅介子一般的胆识。」「刘卿这些年屈才了,应该早些做个将军的。」刘晔尴尬一笑:「臣家中在扬州偏僻之地,臣少时为此下策,也只是自保的权宜之计,如何能与傅介子相比呢?」曹睿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又看向了其馀几人。辛毗面不改色的拱手道:「臣第一份职务,是在冀州袁本初处为参军。」曹睿点头:「辛卿倒是和徐侍中一般了。」裴潜接着应道:「臣第一份职务,是在长沙郡中为郡吏。」曹睿有些好奇的问道:「裴卿这番故事朕倒不知情,如何到了长沙去?朕记得故尚书令桓阶桓伯绪,就是长沙人吧?」「桓公乃是长沙人,臣彼时就在桓公手下为吏。而臣去长沙,此事说来话长。」裴潜叹了口气:「陛下知道李傕郭汜二人曾在长安乱政吗?」曹睿点头:「董卓的两个臣子嘛,朕听过此二人之名。」裴潜道:「昔日臣父曾在长安朝中为官……」曹睿打断了裴潜的话:「裴卿说的是不是董卓身死丶李傕郭汜占据长安的那段时间?」「正是。」裴潜应道:「臣父彼时曾在长安汉廷中为官。」曹睿点头:「朕知晓了,裴卿继续说来。」裴潜道:「董卓死后,李傕郭汜二人为害关中。兴平元年之时,国家大饥,长安城中粮贵如金。臣彼时虽然年幼,当时的粮价却记得一清二楚。谷一斛五十万钱,豆麦二十万钱,百姓穷困几乎食人。李傕丶郭汜丶樊稠把城中分成三份,各守其地,又纷纷派兵大掠三辅。」「臣父当时虽为朝廷官员,却也无法供养家中子弟。因而只能将臣与臣弟二人遣送出城而去,臣去往荆州刘景升处,臣弟裴俊则是前往益州。」「臣弟裴俊现在在蜀国为官,臣此前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也向朝廷报告过的。」曹睿微微点头,并不感觉意外。乱世流离,绝不是一句空话。再垃圾的政权掌控长安,都好过一群西凉乱党将关中作为战利品来回扫荡。当时的人们又不能预知世事如何发展,为了保存骨血,不得不将儿子们分别送往两处,并不是一句简单的『将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或者『分散投资』可以解释的,背后都是血泪。(本章完) 第473章 分派学子 曹睿听闻裴潜之语,颇为感慨的说道:「如今的太学郎们,二十多岁可以直入太学,学成后还有朝廷分派职务。虽然屯田之事苦了些丶累了些,总不用遇到这种兵灾流离,也不用他们亲自耕作。」「司空,」曹睿看向司马懿:「太常是卿同乡吧?朕此前听说过,他就曾在郡中耕读过。」现任九卿之首的太常,就是司马懿的河内同乡,常林常伯槐。司马懿点了点头:「禀陛下,常公是臣乡中耆老。早年兵乱时他曾在上党山中耕种避祸,梁子虞任刺史之时,才将他举荐为官,被武帝任命为县令。」曹睿点头:「和当时的士子们比起来,现在的太学郎们实在无忧无虑了些。」「方才司空说他们考评一事,朕还依稀能记得几人的名字。这几人中有傅嘏吗?」「有的。」司马懿点头:「傅嘏在洛阳号为神童,处置庶务也学得颇快,杨义山在报告中提到过此人。报告中说了,考评最优的五名太学郎,分别是傅巽之侄傅嘏丶琅琊诸葛氏的诸葛绪丶陈季弼长子陈本丶庾遁之子庾峻丶还有李牷之子李憙。」都是名家子弟。曹睿心中感慨了一下,而后说道:「既然这些太学郎们都已经从陇右回来,也是时候该为他们定一下前程了。」「司空有何想法?」「这……」司马懿一时有些犹豫。按照朝廷此前派太学郎在陇右屯田之时的说法,待他们在陇右任满三年,回返洛阳后便可授官,还可以优先晋升。当年朝廷也没想好如何安置他们,就先许诺了一下,这一拖就是三年。让他们在洛阳为官?将近一百人的规模,却也一时找不到足够多的官署让他们任职。若是让他们到州郡去,一百人就如滴水入汪洋一般,洒不出什麽水花,也派不到多少作用。司马懿沉默了片刻,微微摇头:「臣一时不知,还望陛下圣裁。」方才司马懿没说话的时候,刘晔就一直在琢磨着这件事。见皇帝目光朝着自己看来,刘晔拱手道:「臣以为,不如让太学郎们悉数进入军中。」司马懿有些诧异,抬眼看向刘晔。曹睿嘴角则扬起了一丝笑意:「刘卿是想让太学郎们入军中?说说,刘卿是怎麽想的。」「回陛下,」刘晔拱手道:「首批的太学郎们,都是朝廷从各地优中选优的第一批士子,其中如夏侯太初丶姜伯约等人,都已在朝中和陛下身边为官,而这等优秀的太学郎们,最应去的就是军中。」坐在后面的夏侯玄闻言,腰板愈加挺直了些。姜维此刻还在满宠军中,现在已经做到了两千石的裨将军,也是如毌丘俭一般被格外拔擢过的,只不过不如毌丘俭这麽快。司马懿听闻此言,心中略微闪过一丝不满。自家长子司马师若是没有遇到浮华案,恐怕现在也能做个散骑丶或者在尚书台做个郎官,如何要这般辛苦的在扬州熬资历呢?没错,在当今天下人的眼中,京畿之地丶天子脚下,才是做官一等一的好去处。扬州乃是偏僻之地,比幽州好些,也只因为扬州在南方并不苦寒罢了。曹睿点了点头:「刘卿所言有理。一百人的规模,放到州郡中散开,也起不到什麽作用,放在军中听起来不错。不过若要在军中,让他们任些什麽官职为好?」刘晔笑道:「不如都去管军粮好了!」曹睿眯眼看向刘晔:「刘卿此话何解?」刘晔道:「禀陛下,自武帝起兵已有四十馀年,大魏中军和外军的制度,也已有了十年之久。如今国家尚未一统,而朝廷不得不将大量军队放在边境,如何控制外军不至生乱,就成了一大要事。」「臣此前在幽州日久,没亲眼见到朝中设立枢密院和将都督改为都监之事。陈丶赵二人监扬州和荆州诸军事,想必也出于内外制衡的考虑。」刘晔现在说出的话语虽然有些敏感,但这是在君前丶是在朝议中,在场的人也都是皇帝亲信之人,就是应该讨论这种敏感话题的。曹睿点头:「不错,朕是有这种考虑。都督的权力过大,朕有意要控制一些。」「中军更容易至荆州丶扬州两处,因而朕只设了监军。关西偏远,朕让大将军在陈仓都督。而营州更远,因而朕让王昶都督营州。只不过和上面三处比起来,营州的地方和军力确实更小了些,并无多少关碍。」刘晔接话道:「陛下想的周道。臣在幽州两年多,又随陛下平定辽东,回返的路上也不断想着将来之事。」「辽东已定,大魏大局无忧。而吴蜀之地尽皆偏远,难道每一次都让陛下亲自统兵征伐?若由重将统兵,朝廷又该如何制衡?臣以为,控制粮草后勤当为第一要事,因而臣建议让太学生们都去管粮草和后勤。」刘晔说了这麽一大通,曹睿也听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很简单:粮草后勤是军队的命根子,而太学郎们又是天子门生丶政治上是陛下嫡系中的嫡系。若以他们去管粮草,也多了钳制外军的一个手段。曹睿知晓刘晔所言有理,却并未直接回应这件事情,而是笑着说道:「眼下都是太和四年了,朕先征淮南丶再征陇右丶后征辽东丶还收拢草原上的胡人,大魏四面皆敌的处境也改善了许多。」「若是以后要平定吴蜀嘛,朕在洛阳做个垂拱而治的圣天子,岂不美哉?」众人皆尽皆笑了起来,纷纷口称陛下圣明。曹睿得到了不错的答案,于是就跳过了这个话题:「既然到了邺城,朕今日就与你们几人一同用膳,再将魏郡郑太守也一并唤来。明日早上朕再出发去高陵!」「遵旨!」众人纷纷应道。……第二日辰时,毌丘俭引着两千骑兵在驾前护卫,皇帝仪仗缓缓出了邺城西门,朝着高陵的方向行去。武宣皇后,这四个字就是卞氏一生的总结。祭祀武帝曹操和武宣皇后卞氏的礼节繁复而隆重,曹睿亲自祭拜起身后,转头看向一旁负责宣礼的司马懿:「司空,朕昨日疏忽了没有问到。武宣皇后驾崩之前,可有遗愿或者遗言?」司马懿略微纠结了几瞬:「禀陛下,武宣皇后确有遗训。」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只不过皇帝听到这个遗训,可能会有些不开心就是了。若皇帝不问,司马懿倒是可以用没想起来的理由搪塞过去,等洛阳宫中的郭太后来说。既然问了,就不得不答了。曹睿看出了司马懿表情的些许异样,压低声音问道:「怎麽,有什麽不能说的吗?」司马懿摇了摇头:「禀陛下,武宣皇后遗训说了两件事。其一是请陛下照拂一下卞家,其二是请陛下对雍丘王丶任城王仁慈些。」曹睿轻叹了一声,只觉有些无语。第一件事很好理解。卞家在武帝丶文帝之时并未享受到多少富贵,或者说还有些刻薄。曹睿既然任命甄家的甄像为官,卞家的子弟也同样被授与了官职。这是曹睿在听到遗训之前就主动做的,颇有一种心有灵犀之感。而第二件事,就有些令人感到别扭,或者说没那麽自然了。武宣卞后的亲子只有三人,一为文帝曹丕,二为雍丘王曹植,三为任城威王曹彰。或许是因为曹丕在位之时,对近支宗亲过于刻薄,而且曹彰也有些死的不明不白,卞后始终耿耿于怀。为了曹植和曹彰儿子曹楷二人,竟然特意留了一个遗训,未免显得有些信不过当今皇帝了。而且,这还是在曹睿解除宗亲桎梏,给以曹植为首的武帝诸子都授了职位之后,下的一条遗训。就这般信不过我吗?曹睿深吸了一口气:「雍丘王已被朕命为大鸿胪了,此事武宣皇后还不知晓。司空,你去为朕取一张麻纸和笔墨来。」司马懿有些不解:「陛下这是……」「速去!」曹睿皱眉,声音加重了一些。「是。」司马懿不知所以,还是连忙转身向后,走到随侍着的人群中取过纸和笔墨来,还贴心的让夏侯玄帮忙带上了一张可以折迭的小几。小几放在面前之后,曹睿直接跪坐在地,接过司马懿左手持着的麻纸,又从司马懿右手中接过捧着的砚台和笔,沾满了墨,一笔一划用工整的隶书,当场写了一篇敕封雍丘王曹植为九卿之一大鸿胪的诏书。落笔后,曹睿从怀中摸出了一方光泽温润丶形制极小的私印来。并无印泥,就直接用毛笔蘸了些墨汁涂在上面,直接印在了麻纸左下角。曹元仲印,一旁站着的司马懿看清楚了印章上的四个篆字。元仲是皇帝本人的表字,而这方玉印所印出的字样,司马懿此前从未在任何场合见过。可皇帝分明将此印从怀中取出,那此前都用在了什麽地方?曹睿略一招手,夏侯玄会意向前走了两步。曹睿将印章在夏侯玄的衣袖上擦了擦乾,而后又重新小心放入怀中。而后曹睿又亲自上前,将这张麻纸在青铜鼎中引火焚掉。纸菸向上飘去,一时未散,好似武宣卞后收到了这一讯息一般。(本章完) 第474章 迁居洛阳 事死如事生,惟有以诚相待。至于武宣皇后是否满意,只有天知道,这就并非曹睿所能影响的了。曹睿默默在鼎前立了片刻,也终于明白了武帝曹操当年丶经过其忘年交旧友桥玄之墓时的心境。祭拜一事,与其说是在与亡者交流,不如说是和自己脑海中的那个人沟通,其实就是自己在与自己沟通。四年来所经历的种种,一幕一幕飞快的从眼前掠过。直到麻纸灰烬上的最后一丝红光冷却,这才转过身来。「去朝阳陵吧。」曹睿微微颔首。「遵旨。」司马懿低头应下,而后快步向前走去,朝着后面立着的一众随员吩咐了起来。辰时出发,祭拜了高陵丶朝阳陵后,返回邺城西侧的时候,时间就已接近傍晚。曹睿的皇帝车驾还未到西门的时候,夏侯玄骑马来到马车右边,轻声呼唤着。「太初何事?」曹睿正在马车里眯着眼半躺着,这种略有些颠簸的行程,最容易让人昏昏欲睡。夏侯玄在马车右侧车窗外面压低声音说道:「禀陛下,有一唤作曹准的宗亲,在后面随行的队伍中请见陛下,说有事相求。」曹准?曹睿定神想了几瞬,还是想起了此人。若细细论起来,曹准此人大约能算是曹操的族弟,现年也已六旬左右的年纪。祭拜高陵,按照礼制来论,居于邺城的曹氏宗族之人都要随行参与祭拜,是以居在邺城的曹姓之人尽皆参加,大约有六百人之多。豫州谯郡谯县曹氏,在曹操本人尚未起兵发迹之时,曹氏就是谯郡头号的世家大族,无论近支还是远支的曹姓之人,加起来已有数百之数。在曹操起兵,局势安稳之后,至今也有三十馀年的时间。三十多年的安稳日子,曹氏之人的数量也增了数倍。曹睿记得,这个曹准曾有三个儿子都在大魏军中为将,最高的一人做到了千石司马,随故征西将军夏侯渊死在了汉中,另外两个儿子都在骑军之中为任,一人死在了河北丶一人死在荆州。曹准也只守着唯一一名孙辈在邺城过活。实打实的满门英烈。曹氏起兵四十年,不仅有曹仁丶曹洪丶两夏侯这般的重将,更多的就是这样寻常丶却又构成了军中中坚力量的族中支持者。「停车。」曹睿轻轻吩咐一声,负责驾车的虎卫听到后立即向外喊话,整个队伍也快速的停了下来。曹睿从马车中走出,站在了车门边木栏杆旁,看向夏侯玄:「曹准有何事相请?」夏侯玄摇头:「臣不知,传讯之人也没说。」「那就召他一人来朕驾前吧。」曹睿道。「遵旨。」夏侯玄领命离去。不多时,曹准独自一人来到曹睿身前,当即叩首行礼道:「臣曹准拜见陛下!」曹准身上也有着关内侯的爵位,称臣并不过分。由于明日就要离开邺城回返洛阳,曹睿此时并不愿意与曹准多废话,直截了当的问道:「平身吧,卿有何事欲见朕?」头发斑白的曹准起身肃立,小心说道:「禀陛下,臣家里在建安十八年就来到邺城居住了,算起来在邺城住了十馀年,邺城……」曹睿叫停了他:「卿有话直接说,不用绕弯子。」「是,是。」曹准像是犹豫了几下,开口说道:「陛下,不知能不能让臣等搬到洛阳去住?」搬到洛阳?曹睿一时有些不解,开口问道:「卿若想搬到洛阳去,那就搬家好了。莫非是要朕资助你们一番?」曹准一时苦笑,拱手道:「朝廷此前有旨意,并不许搬到洛阳。臣官小职卑,平时并无机会得见天颜,只能选择今日来向陛下求情。」「什麽时候的事情?只禁了你一家迁移?」曹睿又问。曹准看了看左右,似乎有些犹豫,又摸不准皇帝脾性,只得试探性的说道:「禀陛下,是黄初二年的旨意,凡是邺城曹氏之人,均不许移居洛阳。」看了曹准几瞬后,曹睿心下若有所悟,伸手朝着不远处的辛毗招了招手,辛毗发现后当即上前。「辛卿,朝廷可有不许邺城曹氏移居洛阳的旨意?」辛毗愣了一下,而后凑到皇帝身前小声说了片刻。曹睿微微点头,示意清楚。说白了,这还是先帝曹丕当年禁锢宗室之时,顺带着将曹氏宗亲管辖起来的手段。先前曹操以邺城为魏国王都之后,将谯县曹氏之人迁了一部分近支的前往邺城。而在大魏立国之后,这些近支曹氏之人继续留在邺城,并不准前往洛阳。然后就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局面。曹丕在洛阳做自己的大魏皇帝,也有不少在统兵的曹氏之人在洛阳中军任职。而除了曹真丶曹休丶曹洪这些曹氏重将的家人外之外,其馀曹氏之人要麽居在邺城丶要麽居在谯县,并不许迁居别处。就好似大魏外军的家眷居在河南和魏郡被管束一般。曹睿叹了一声:「辛卿,你在黄初年间就是侍中了,先帝当时是怎麽考虑的?」辛毗想了一想,答道:「先帝当年是想防止宗亲借着曹氏之名,在各处行不法之事丶而各地官员难以管束,是以都禁止迁居。」曹睿微微摇头:「朕看现在遍地是刘姓之人,数也数不尽。刘备姓刘丶刘表姓刘丶刘晔姓刘丶刘放也姓刘。曹氏既然出了天子,如何能只如寻常姓氏居于一处,而不得迁居?」辛毗小声提醒道:「陛下,汉朝给刘氏子弟封建国家,故而才能遍布各地。我朝立国不久,如何能与汉朝一般比较?」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曹睿道:「朕知道辛卿的意思。朕不想大肆封建,却也不想将曹氏禁锢在邺城一地。辛卿可有计策?」辛毗咬牙想了片刻,拱手道:「既然陛下想要开恩,不如就开一次大的。」「还是辛卿有计策。」曹睿露出了一丝笑意:「辛卿怎麽说?」辛毗道:「臣明白陛下是想如汉时一般,让曹氏之人在各地生根发芽。既然如此,将禁锢直接解除就好,但这样并不能显出陛下恩典。如若陛下此番给曹氏开恩,并许他们在天下自选地方居住,岂不更好?」「若是选洛阳丶许昌丶长安这些大城,就由他们去。若是选择秦州的祁山城丶或者凉州的武威城丶幽州蓟县丶营州襄平这些偏僻之地,陛下可以用少府之财资助一番。」曹睿笑道:「还是辛卿懂事,知道替朕着想。」与辛毗沟通了一番后,曹睿看向不远处的曹准:「卿想去洛阳,看来卿家中资财不少吧?」曹准微微有些紧张:「禀陛下,臣家中确有些钱财,不过都是经营而来,以及多次赏赐攒下的,都是守法之财。」「朕的族人,有钱是好事。」曹睿继续问道:「可邺城曹氏族人,并非人人都如你一般富裕吧?」曹准这才放下心来:「陛下说笑了,虽然是同族,可各家的钱财又不互通,自然有贫有富,如何能一样?」曹睿看向辛毗:「辛卿看到了麽?朕记得武帝当年家中就不如卫将军豪富,现在族中也免不得有这种情况。」辛毗应道:「各家各姓都是这样,世事如此。」曹睿点头,朝着曹准说道:「卿方才所请,朕悉数准了。以后曹氏族人迁居,朝廷并不限制。」曹准还没见识过当今皇帝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不免有些惊讶:「陛下,陛下这就准了?」曹睿哑然失笑:「朕金口玉言,难道还能骗卿不成?」「卿且回去吧。」「遵旨,臣谢陛下厚恩!」曹准叩首恭敬的行了一礼,而后小跑着朝着自己队伍所在的后方行去。此人倒也知趣,知道整个两千馀人的队伍都在为他之事停驻,竟也越跑越快了起来。曹睿瞥了眼曹准离去的背影,下令重新启程,同时又将辛毗叫到了自己的马车之内同乘。辛毗猜想皇帝或许还是有话要问,因而并未扭捏,将坐骑交给了旁边一名虎卫引着,而后快步上了马车。曹睿说道:「历来士族大族迁居,除了都是靠着外出做官的契机,少有直接搬家的。朕是大魏皇帝,也是曹氏族长,因而有意想让曹氏之人在各处繁衍。」辛毗道:「人离乡贱,若是离了祖地祖宅到一处新的地方居住,置办屋宅田土都是一笔不少的费用,许多官员辞官后告老还乡,而不居于洛阳,也多是出于钱财上的原因。」买房难嘛,谁不知道?曹睿点头:「所以朕才说辛卿的法子不错。朕赞助他们宅院和立业的财物,立业就没那麽困难了。若是北至襄平,西至武威,各处都有曹氏之人移居,开枝散叶之后,朕也不会拒绝他们之中有本事的人来做官。」辛毗应道:「陛下圣明。」曹睿感慨道:「既然朕与辛卿今日说到这个话题了,朕也想好好为宗室定个规矩。」辛毗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黄初年间抑制宗室,太和年间又将宗室开释。若不立下制度,臣恐后世还会再行反覆,该选个能为万世的法子。」(本章完) 第475章 孙权教子 辛毗的担忧是从政策的摇摆来论的,若是每隔一任皇帝,就转上这麽一个大弯,也过于荒唐了。什麽法子能管万世?曹睿不禁摇了摇头,还万世,能管五十年就不错了。想归想,事情却不能因为可能要变,就放着不做。曹睿开宗明义的说道:「一为爵位,二为俸禄,三为任官。朕看汉朝宗室四百年,其实就是说了这三件事情。」「兹事体大,朕今日能准了邺城曹氏移居之事,却不能与辛卿同样轻巧的将这三件事情定下。待回到洛阳处,辛卿记得将此事作为一个正经的议题,提交给尚书台和西阁丶东阁来论。」辛毗拱手:「臣知晓了。」……曹睿九月四日回到邺城,九月六日一早便继续南下,准备回到都城洛阳。而吴国这里,经过了多日的磋商丶研判以及争吵,最终吴国内部还是达成了一致意见,决定出兵襄阳。九月六日,是吴国正式出兵北上的日子。得益于发达的造船业,加之除了战船之外,又徵调了千馀艘民船,是以七万吴国军队,尽数都能乘船运输。四万吴国中军和三万各地守备之军倾巢而出,而武昌城中,只留了三千兵力守备。这就是水运的优势了。长江和汉水对于占据了航运权的吴国来说,就像是一条畅通无阻的通路。无论是从最西端的西陵,还是最东端的吴郡,都可以乘舟而至,全无北方行军担忧后勤运输的顾虑。可能是由于并无统帅之人的原故,也可能是出于对水路行军的安全感,孙权此番决定自行统兵前往襄阳。一艘形制极广,上面描绘着五彩纹饰,船首还雕刻着龙形的巨型楼船之上,孙权正站在栏杆前眺望着远处的江水。「你们还记得取襄阳是谁的计谋吗?」孙权转身看向随行的一众臣子们。诸葛瑾丶全琮丶步骘丶孙奂丶潘浚等将都在各自船队之中,而随在孙权身侧的众人,除了胡综和最近得宠的隐蕃隐叔平,以及诸多随行臣子之外,还有孙权的吴王太子孙登。孙登拱手朗声答道:「禀父王,取襄阳是吕子明的计策。」吕子明,说的就是吕蒙了。孙权点头,略微叹息了声:「若吕子明尚在,襄阳必在大吴手中,何至于还要孤亲自提兵来取?」胡综在一旁插话道:「早些晚些,襄阳都会是大吴的疆土。此番至尊亲提劲旅北征襄阳,必然能将襄阳拿下。」太子孙登时年二十一岁,久在宫中和都城之中,对军务并不相通。是以孙权此番将孙登带出来,也存了一番考校他的心思。孙权朝在场众人看了一眼,而后出言问道:「子高,孤且问你,大军几日可至襄阳?」襄阳对于吴国来说,也并非什麽陌生的地方。算是一道中规中矩的问题。孙登想了几瞬,拱手说道:「启禀父王,从武昌经沔口入汉水,行至襄阳差不多有九百多里的距离。」「由于是逆流而上,船队每个时辰大约可行四十里的距离。若按每日行军五个多时辰算将下来,第五日中午,也就是九月十日中午,大吴水军就能抵达襄阳。」孙权又问:「若大吴水军到了襄阳丶樊城之间的汉水江面之上,又该如何作战?」这就有些超纲了。孙登既然为吴王太子,自然也是有属官的。诸葛恪丶张休丶顾谭丶陈表四人,正齐齐站在孙登身后。体型白胖的诸葛恪欲要出言提醒,刚刚张嘴,就被孙权一个凌厉的眼神给吓了回去。孙登想了一想:「禀父王,儿臣以为凭藉大吴水军之利,首要之事当是藉助汉水分隔南北,使北面魏军不能南下援助。」孙权又问:「如何分隔南北?把船横在江面之上,让魏军不能渡汉水向南?」孙登摇头:「魏军也有水军,首要之事是攻克魏军水军,焚其码头和水军营寨,而使大吴水军在江面上畅通无阻。」孙权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好,就算孤用子高之言,平灭了魏国在襄阳附近的水军,可又要如何攻下襄阳呢?」一题比一题超纲,孙登一时只觉有些为难:「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儿臣以为,大吴在围住襄阳之后,应劝诱魏国襄阳守将归顺,如同昔日大吴在江陵劝诱糜子方投降一般。若其不肯投降,再引诱其出城作战,若再不应,则强行攻城。」孙权哈哈大笑,指着自己的太子向众人说道:「孤的子高也懂兵法!子高所言不错,军事上的道理就是这般简要。」「伐谋丶伐交丶伐兵丶攻城,攻城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不过子高还是想得有些浅了,大吴与魏国相争了这麽多年,彼此之间已经十分熟悉,魏国守将又岂能轻易投降?当攻则攻,非要让魏将丧胆才是。」「至尊圣明。」「此番出征,敌将必然授首。」「定会拿下襄阳。」孙权看着自己眼中还算不错的太子,又听着身边臣子们的赞美,倚在栏杆旁,一时竟也颇为自得。方才孙权循循善诱,引导孙登思考如何攻下襄阳的问题。孙登提到兵法,孙权又在一旁指导。没错,孙权是懂兵法的。孙权真懂。孙权自从继承江东基业三十年来,若真一点不懂兵法,早就在不断的战争中被人吃干抹净了,那还能轮到他据有如今的基业?兵法容易懂,但临阵指挥更难,作战最难。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昔日孙权在逍遥津面临张辽时的窘迫境地,岂是因为孙权不懂兵法吗?兵比张辽多,将比张辽多,就是临阵之际的疏忽和迟疑,使得张辽率军突到了孙权脸前,几乎成功。一旁的隐蕃笑着拱手道:「禀至尊,若大吴围了襄阳城后,臣愿替至尊劝降守将。」孙权瞟了隐蕃一眼:「叔平知道守将是谁?」隐蕃笑道:「此事几乎都是公开的了,襄阳乃是荆州重镇,魏军守将除了赵俨就是夏侯儒,臣并不认为会有其他人选。」孙权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并未同意,也未否定,而是继续聊起了其他话题。隐蕃此刻的外表虽然平静如常,可若是把耳朵凑到他的胸膛前面,就能听到他砰砰砰用力跳跃的心脏。没错,隐蕃是有情报传递给襄阳城中的赵俨。孙权在决定出兵之前,实际上内部的讨论持续了近十日。而在这十日之中,隐蕃借着为吴王上劝进表署名的名头,来往于各处官署之中。诸葛瑾丶全琮丶步骘等将陆续到来之后,隐蕃也亲至其军中,拿着已经拟好的劝进表,一一要求两千石的将领们署名。可以说,整个吴国武昌的官员名单,和这七万人的将领名单,以及兵力丶船只等信息,都尽数装在隐蕃的脑中了。就是一个劝进之事,就能被隐蕃搞出这麽多的名堂,也算无愧于太学中的教诲,和隐蕃自己本人的志向了。有人行事只顾稳妥,有人做事却处处弄险,并以在刀尖上跳舞带来的惊险刺激丶和成功后的巨大满足作为精神食粮。这世上众生百态,虽然很难被人理解,但想要到吴国做间谍,这是隐蕃自己真实的想法,而且是他主动向主管太学郎的光禄勋杨阜杨义山提出的。杨阜惊讶之馀,将此事报告给了皇帝本人。曹睿也接见了隐蕃,并且授意隐蕃将汉魏禅让之事作为敲门砖。一介太学学子,哪里知晓魏国机密和情报?又没有其他可以投献的东西,因而只能将此事作为工具。赌的就是孙权想要称帝,而且还赌对了。太学哪会教禅让之礼?吴国众人这是明显陷入这个信息差的险境中了。对于隐蕃来说,只要能见到赵俨丶或者任何一个魏军将领,他此番行程就算圆满。而另一边的孙权,还在指导着自己儿子军略:「子高大略上想的是对的,只不过具体操作起来,就有些浅了。」「大吴水军虽然占据汉水,若仅仅是阻敌南下,就未免落于下乘了。更要紧的做法是,以水军占据汉水之中的各个沙洲,并且沿着汉水大掠襄阳丶樊城左近的各县各城。而围困襄阳,也不是简单的上岸登陆就能做到的。」「子高,孤且问你,此番大吴出兵乃是藉助洪水之利,若襄阳地面上仍为泽国,又该怎样围困?」(本章完) 第476章 纸上谈兵 对于一个二十一岁丶主要接受了儒家教育的年轻人来说,孙权的问题显然过于难了。孙登沉思许久,还是拱手说道:「禀父王,孩儿的确不知如何在水淹的情况下攻城,还望父王恕罪。」孙权笑着捋须:「无妨,子高之言孤已满意。若你不知,则自可去寻军中诸将船中谘询一二。等大吴水军到达襄阳左近之时,孤再来问你。」「多谢父王。」孙登躬身行了一礼,而引着身后四名宾客一齐退下,走下了吴王楼船中最高的一层,回到自己单独的一间舱室中。吴王楼船,虽是军中最大丶最豪华丶也最壮丽的一艘楼船,却实际上担任了孙权的指挥中心。除了各种参军丶从事之类忙碌的属官,还有许多随行护卫的士卒。能给身为太子的孙登留出单独一间,就已经算是恩典了。楼船沿汉水乘风逆流而上,随着水浪轻轻摇摆着。透过舷窗,能看见汉水的水色中带着不少泥土,时不时还能看到些许断木被水流包裹着。这便是洪水了,魏国所遇之天灾,却能变成吴国兴兵的有利天时。民生也好丶百姓也罢,永远都排在君王霸业的后面。孙登率先坐定,四名随臣跟在后面进来,走在最后的诸葛恪关上了舱门,刚一坐定,就朝着孙登拱手示意:「哎呀,方才至尊向太子提问之时,臣方才想提醒太子,却一直没寻到机会。」诸葛恪面白而胖,须眉不多,声音却很宏亮。方一开口说话,在窄小的舱室中竟然显得有些震耳。「元逊且小些声音,都快被你震聋了。」一旁的张休微微皱眉。「那我小些声音就是。」诸葛恪依旧面上带笑,拱手看向孙登:「不劳太子去找那些将军询问,臣自能为太子解答。」孙登是吴国太子,在现在的吴王孙权眼中,自然是心尖尖一般的存在。孙权为他选用的四名宾客,分别是左将军诸葛瑾之子诸葛恪丶绥远将军张昭之子张休丶丞相顾雍之孙顾谭丶偏将军陈武之子陈表,俱是名门之后,且都要比孙登年长。这种豪华标准的配置,也直接向东吴群臣说明了孙登太子之位的稳固程度。孙登为人谦逊有礼,听闻诸葛恪言语后,拱手回问:「还请元逊兄为我解答一番,洪水之中该如何攻城?」孙策丶孙权二人在江东招纳贤才,除了徵辟之外,最常用的路子就是走『宾客』这一路线。屈尊相交,已是常态。虽然孙登每次都称几人为兄,可几人心中都是有数的。诸葛恪拱手回应道:「以水攻城在史书中多有记载。远的臣且不说,臣且为太子举两个近时的例子。」「元逊兄请说。」「水攻既然攻城,那就必然和城墙有关。」诸葛恪说道:「各处城墙均为夯土构筑,需要长期修缮。若是突遇暴雨,或是遇到洪水,夯土会渐渐变软,以致垮塌。」「太子可知汉末吕布吕奉先否?此人在徐州下邳被曹孟德击败,就是由于曹孟德引着临近的沂水和泗水灌城而下,城墙垮塌,这才破城擒了吕奉先。」孙登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一战例:「借两条大河之水,淹没一城之地,世上竟有如此兵法?」诸葛恪抚胸笑道:「曹孟德用兵确实英武,不过他当年在赤壁丶在濡须面对至尊大军之时,却始终无能为力,还是至尊更高一筹。」「除了曹孟德,另一藉助水势攻城之人,还有关羽关云长。」孙登点头:「此事我是知晓的,多年前建业城中宴会,父王带我参加,我还见到过投降了的于禁于文则。」诸葛恪道:「无论水大或者水小,我大吴水师必将阻断汉水南北。所以水大有水大的攻法,水小有水小的攻法。」孙登神色愈发谦逊了,拱手低头问道:「还望元逊兄指教。」「太子言重了,说什麽指教?军略上的些许把戏,一捅就破的。」诸葛恪颇为自得,还将同在舱中的三人都一一看了个遍:「若是水大,则可以乘舟来攻襄阳。若是水小,则可以在城外筑堰截流,往襄阳城下引水灌城!」张休轻笑一声:「元逊说得轻巧,还筑堰截留,各处都是洪水,你如何筑堰?又如何往襄阳引水?」「在下倒是以为,与其说至尊是在问如何攻城,不若说是如何去选攻城的时机!至于攻城之事,自有诸将为之,何用太子担忧?」「这,」诸葛恪被张休用话噎了一下,倒也不恼:「我只是与太子说一说如何进攻,具体如何行事,还是要到了襄阳城边,观其实况丶尽力而为的。」「纸上谈兵。」张休又笑了一声。诸葛恪眼睛一斜,也笑了起来:「纸上谈兵,其乐无穷,叔嗣倒也不妨一起来谈上一谈,该用什麽时机?」几人都是没领过兵的,虽说言语中都有几分道理,可孙登现在知晓自己父亲之语的正确,军事上的事情,还是要问正经的领兵将领才能作数。「「好了,你们莫要再纠结于此事了。」孙登连忙劝道:「今日下午之时,我会乘走舸去绥南将军楼船之中询问。到时你们四人随我同去,一起听全将军如何分说。」「是。」「就按太子之言。」四人纷纷应下。……大魏军队是在八月二十三日到达的右北平郡土垠城,而曹睿当日就率四千骑南下,将军中各种琐事都托付给了前将军满宠。对于满宠来说,手中的事情犹如一团乱麻,还需一项一项来做。首先是为军队中的士卒颁下赏赐。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对于幽州丶冀州两州的州郡兵来说,领取赏赐很容易,有熟练的制度来用。但是对于鲜卑丶乌桓丶匈奴三族的胡人轻骑来说,就麻烦一些了。满宠与军中属臣们,坚持要将赏赐分给每一个随征的胡人骑兵手中。而各部头人都坚持要让满宠将赏赐给他们,再由他们转交给部族中的骑兵。以这些胡人的组织程度,还远远没到能从自己部族中骑兵手里丶将已经颁下的赏赐抽成拿回的程度。想要中饱私囊,就只能截留下来。满宠自然是不同意的。你们随大魏皇帝出兵,朝廷又不是没有给你们这些头人赏赐,麾下骑兵的钱还要动?谁知道你们将铜钱布帛拿走之后,会不会给骑兵分下去?说不得到时领了大魏的全额赏赐,吞下后还要告诉族中骑兵,说大魏吝啬!光颁布赏赐这件事情,就拉锯了两日之久,最后以满宠不得不处斩了一位闹得最凶的乌桓头人,一众胡人这才安静下来,接受了朝廷分派。一万六千胡人骑兵,所得赏赐最后都由中军孙礼部骑卒亲手颁下,并未经过各部头人的手中。在赏赐之外,接下来就是统计抚恤之事,以及由大魏前将军满宠的参军们,向各郡丶各县的府衙丶县衙发函通报战死士卒的籍贯丶功勋,以及应得的抚恤。历来都是这般,作战容易,战后的要做的事情更为复杂。新任的护鲜卑将军段昭要驻守右北平,满宠花时间从州郡兵中,为其选拔了四千堪用之兵。满宠还亲自向段昭面授机宜,将田豫也一并叫了过来,向段昭传授边地为官丶为将的心得体会。还有更多的粮草丶后勤方面的琐事,一一做完之后,满宠从右北平出发丶抵达泉州城外的时候,就已经是九月八日了。此时的满宠军中,除了中军剩馀的一万多骑外,另外还有匈奴部的三千轻骑丶鲜卑轲比能部的两千轻骑,以及从辽东处随行而来的五千骑兵和五千步兵。一万骑步混杂的辽东军队,是满宠和刘晔等人在襄平之时,从公孙渊的五万辽东军中简拔的最精锐之兵,这也算得上是此行的战果之一。按照皇帝本人的话来说,若是营州归属大魏后却不用出兵,那如何能算大魏的疆土呢?大魏历来对降将优厚,这一万辽东士卒,也由投降了大魏丶被敕封为奉义将军的卑衍卑宏义暂时所领。实话说,当这麽大的一个恩典砸到卑衍的头上之时,就连卑衍本人都难以置信。辽东苦寒之地,与大魏河南之地相比,孰优孰劣,一看便知。送上门的官职,他若是放过就真成了傻子,自是欣然认下。到天子脚下为官,岂不美哉?而曹睿和满宠等人倒也不怕。反正都是到河南驻扎,难道还能怕这些辽东兵投了吴国不成?以旧时将领在异乡统领其兵,反倒能让这些士卒们心安。实在不行,慢慢再让卑衍养老就是了,有一万种法子可以对付他。大军进驻泉州城外,而泉州城随着辛毗和运粮船队的渐渐南下,也逐渐不复此前的热闹。统揽军中事务的满宠,自然是住在中军大帐之中。用过晚饭之后,今夜负责轮值戍卫之事的姜维从帐外入内,轻声拱手禀报:「禀将军,鲜卑单于求见。」 第477章 槛中狗马 「轲比能?」满宠皱眉看向姜维:「他有何事要见我?」姜维低头禀报导:「属下问了单于,他只说是其部军中鼓噪难制,想向将军求个恩典,把他军中这两千人的赏赐提前颁下。他都已经在辕门外跪着了。」满宠的面孔愈加凌厉起来,重重的哼了一声:「一介胡人,在本将面前玩这些把戏。伯约,你可能看出这轲比能的来意?」姜维想了几瞬:「属下以为,此事的开端或许还是赏赐。段将军在右北平监护幽州乌桓,田将军监护并州鲜卑丶乌桓向西而去,这些人都得了赏赐。」「轲比能现在的两千轻骑,既被从五千兵中选为南下之军,又要到邺城才能领赏,说不得因此在军中鼓噪。轲比能离乡受朝廷管束而威望减少,想要以将军之威来压解一二。」「这样,轲比能回到军中之后,就能给这些胡人们一个说法了。」「陛下常说伯约是个有才德的,这等识人之明,不逊于武帝文帝啊。」满宠笑着看向姜维:「伯约,传本将之令。此前本将在土垠已经颁布军令,让轲比能部至邺城再行受赏。今其违背军令又来请赏,虽为单于之身,却仍受本将节度。」「就在辕门之前,鞭他二十!」姜维闻言微惊,拱手回问道:「敢问将军,真是要鞭轲比能二十下?」满宠挥了挥手,将一枚令牌抛到了姜维手中:「无非是做个样子罢了,伯约自己看着办。」姜维没有多问,拱手一礼,而后就从帐中出来,径直走到辕门外跪着的轲比能身前。「单于莫要跪着了,且起身吧。」轲比能叹了一声:「敢问姜将军,前将军是否准了在下之请?」姜维也不多话,双手插到轲比能的腋下,略一沉腰,没费多少气力就将轲比能轻易提了起来。轲比能站起来后有些发懵,这姜将军的面孔看起来斯文,怎得这般力大?姜维和声细语的说道:「单于所请前将军都已知道了,此前已有军令颁下,单于这次违令了,当鞭二十。」「左右,」姜维举起手中令牌向辕门处的士卒们晃了一下:「前将军有令,鲜卑单于违背军令,鞭二十!即刻行军法!」轲比能默默的看着姜维,也不说话,就这般顺从地被人架了起来。鞭梢带着呼啸声,抽到了轲比能的后背之上,一鞭接着一鞭,直到姜维亲手抽满了二十下,这才示意卫兵放开轲比能,姜维又亲上前去安慰了起来:「泉州距离邺城也就千二百里,大军二十馀日即可到达。赏赐之事,单于应能给军中一个解释了。」姜维和声和气是有理由的。方才抽二十鞭子的时候,他连轲比能身上的皮甲都没要求脱掉。二十鞭子,给轲比能带来最大的身体影响,应该就是抽鞭子时的噪音。轲比能头颅微低,长叹了一声,拱手道:「多谢姜将军美意,还望姜将军替我谢过前将军。在下告辞了。」「单于慢行。」姜维也拱手回礼。由于是在自家国土上行军,扎营之事也就变得随意了些。满宠统五校尉营丶羽林左军姜维部为中军,文钦率其馀骑兵在前,辽东士卒在后,轲比能丶匈奴的五千轻骑在最后。而轲比能此时回营,是要绕过辽东军的营寨,方能回到自家营中。轲比能带着一名唤作贺连的年长鲜卑贵人从辕门处回返,手中各自牵着马匹举着火把,就这样在夜色中缓步向北。轲比能不经意般的发问:「贺连,方才姜将军鞭我二十之时,你看到了麽?」「看到了。」贺连笑道:「这姜将军年纪虽小,人却这般懂事。皮甲都未脱,鞭子抽起来如同挠痒一般,能算得什麽大事?」火把的光芒一跳一跳的,轲比能转头瞥了一眼贺连的面孔,略叹了一声:「贺连,你还记得当时在雁门,我是如何与你说的吗?」「雁门吗?我记得单于与我和塞里丶何失二人说话,说来雁门应募是迫不得已。若单于不应,恐怕部族就会遭灾。」轲比能点头:「不错,我是这般说的。你今日还觉得我说的对吗?」「嗯,单于当然是对的。」贺连咧嘴大笑:「到洛阳皇帝身边领兵,领着朝廷的俸禄,族中还有人照看,如何不是一件美事呢?」咚的一声,轲比能的脚跟重重的磕了一下地面,当即停住。贺连惯性向前多走了两步,发觉异常方才转身:「单于是怎麽了?」轲比能默不作声,将火把凑近自己的面孔,火光在瞳仁中不停跳跃着,面孔也逐渐狰狞了起来。「汉人的话信不得!」贺连吓了一跳,连忙左右看了几眼,发现无人之后,这才走到轲比能身前:「单于这是怎麽了?不是一直与我们说好的,到洛阳领兵享受富贵吗?」轲比能怒目圆睁,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你可看到了吗?我虽贵为鲜卑单于,魏国一个裨将就可在辕门之前,当众鞭我二十,我这个单于做得与槛中的狗马何异?今日一裨将可以鞭我,来日到了洛阳,是不是两个士卒入我宅中,就能将我抓至狱中枭首问罪了?」「单于……」贺连彻底懵了:「单于今日这是怎麽了?」「叫我大王,莫要再叫我单于!」轲比能撒开马缰,右手从腰间抽出马鞭来,凭空呼啸旋转了几圈,就猛地抽到了自己脸上。一条长长的血色鞭痕,从左边额角,一直横亘到了右侧的下巴。「大王!」贺连心惊之馀,当即带着哭腔跪地问道:「大王这是怎麽了?来之前不是说好的吗?怎麽抽起自己来了?」轲比能厉声道:「我在平城之时,恐皇帝率军征讨,以部族为虑,应召前来雁门随行。从雁门到昌平,再到辽东,再返回右北平,其间种种,魏国一次一次夺我权柄,我都顾全鲜卑一族的大局而暂且忍下了。可今日我来寻满宠问话,哪怕满宠亲自责骂于我,我都能以族中为名包容一二。可满宠非但不来,却只派了一个裨将来鞭我!」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这是泉州,还在幽州境内,我等还有生机。若是真到了邺城,如果魏国变了心思想要杀我,真如杀一牛马一般容易!」轲比能说话之时,脸上的鞭痕开始向下淌血,一滴一滴汇聚成股,在火光的映衬下愈加可怖了起来:「贺连,你是我最可信之人,可愿从我一起北归?乘夜就走!」这些话所包含的信息量,让贺连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大王此前不是忧虑部族吗?若你我今日逃了,西部鲜卑哪里会有好下场呢?倘若魏国再来攻打怎麽办?」赤红的血液淌到了轲比能的须髯之上,而轲比能全然不顾疼痛,低吼道:「魏国皇帝南下这般匆忙,定是吴国丶蜀国那里出了事端!如何能顾得上我!」「若魏国真来攻,草原之大,我等何处去不得?实在不行向西去西域,再向西去河中,总有一处可以让你我纵横的,何必顾虑这麽多?」说罢,轲比能抽出腰间宝刀来,刀刃横到自己颈间:「你若愿意助我,我定助你成为一部大人,若有违背我死后被鹰啄食!若你不愿助我,我留在魏国也无半点念想,就在此处自尽为好!」贺连连连叩首:「大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我是大王的部下,大王要走,我自随大王走就是了!」「那好!」轲比能道:「魏国辱我,将我面孔鞭笞如此,定要让全军知晓!今夜三更之时,全军随我一同乘夜北上!田豫和段昭所部还都在土垠,我从泉州经雍奴丶潞县从渔阳出塞,这一路上并无魏兵阻拦。」「这次定要助我!」「大王放心!」贺连接过轲比能手中的火把,半蹲在地,让轲比能踩着自己的肩膀上了马。而后两人两马,飞快的向军中驰去。轲比能在西部鲜卑多年,军中掌控自然不用忧心。此前去寻姜维之时,称军中鼓噪要求赏赐,不过是与几名心腹之人编出的谎言罢了。轲比能满脸淌血的模样回到营中之后,人人惊诧之馀,身旁的贺连再一鼓动,称到了邺城之后,就会被魏国以旧日反叛之罪尽数诛杀。恐惧之馀,也纷纷应了轲比能的要求,乘夜在营中安静的收拾准备了起来。后半夜,姜维正在大营外巡视之时,一阵马蹄声从北面传来,在夜中格外清晰。姜维示意左右举盾,自己将腰中宝剑抽出,领着五十人朝着马蹄声的方向迎了上去。「前方是哪位将军?在下匈奴刘豹!」六名轻骑从北驰来,为首一名身着单衣之人大声呼喊着。「姜伯约在此!」姜维沉声喝道:「宵禁之令汝不知晓吗?为何乘夜前来中军营中?」刘豹离着三丈远的距离勒马停住,跳下马来,穿着一身麻布单衣向前跑去,直到姜维面前才停住,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将军,姜将军!鲜卑人跑了!」 第478章 与你何干 「鲜卑跑了?」姜维将右手正握着的宝剑指向地面,上前半步盯着刘豹的双眼:「把话说清楚,谁跑了,怎麽跑的?」刘豹顾不得什麽体统,双手拄在膝盖上,勉强稳住自己有些发抖的腿,声音带颤:「姜将军,我营中之人夜巡之时听到几声马嘶,凑近鲜卑人的营门处找值夜之人发问,喊了许久却没人应,凑上前去,这才知晓鲜卑营寨已空。」姜维又问:「此事可曾声张出去?」刘豹连忙解释道:「夜巡之人是我本部,只有我知,并没有他人知晓。」姜维笑笑,如同毫不在意般,伸手帮刘豹理了理衣领:「左部帅也是朝廷官员,怎麽如此不顾体统,惊慌什麽?」刘豹双眼圆睁,诧异的看着姜维:「可是那鲜卑轲比能……」姜维道:「鲜卑单于受了将军军令,左部帅不知情,勿要声张。」「侯统,」姜维朝着一旁的曲军侯示意道:「你速领二十骑带左部帅回他本营,且安静些,莫失了体统,知晓了吗?」刘豹定了定神,喉结不自主的滚动了下,连忙点头:「知晓了。姜将军,在下这就回去,告辞。」「嗯,此番乃是左部帅归家之路,勿要失了稳妥。」刘豹方一转身,姜维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刘豹只觉一阵颈寒,今日之事属实有些诡异了。轲比能到底去哪了?满宠又是何时下的军令?刘豹一概不知,只得上马被中军骑士们簇着往前走去。刘豹从来到走,也仅仅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看着侯统与刘豹等人渐渐走远,姜维再不迟疑,小跑着到了满宠的帐前,压低声音将睡梦中的满宠唤醒,又将轲比能部逃走的情况说了一番。满宠发髻散着,披着一身红色锦袍坐在榻边,闻言抬头看向姜维,语气从容的说道:「一介鲜卑贼子,跑了也就跑了,算不得什麽大事。」姜维方才在刘豹面前表现出的淡定只是一种掩饰,不欲让自己的真实想法被匈奴人看破。可到了满宠面前,这名年轻将领的慌乱这才毫无伪装的展现出来。姜维闻言声音愈加急切了起来:「可这是两千鲜卑轻骑,大军现在应该做些事情,怎能让他这般轻易就跑了?若是轲比能在沿途各处郡县作乱,又该如何向朝廷交待?」满宠看了姜维一眼,朝着一旁炉子上温着的水壶努嘴示意。姜维会意,为满宠倒来了一杯热水,满宠小口啜着,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伯约有何计策?」姜维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既然轲比能乘夜遁逃,还是应该派骑兵乘夜追击丶将其捕拿才是!」「将军,还请命属下领兵追击轲比能。属下定将轲比能首级带到将军帐前!」「伯约要乘夜追击吗?」满宠摇了摇头:「追击轲比能是可以的,不过伯约所部今晚轮值了半夜,哪还有馀力追击?」姜维抿了抿嘴,竟直接俯身下拜:「将军,轲比能昨日傍晚才被属下鞭过,三更后两千鲜卑轻骑乘夜叛逃,属下难逃其咎。还望将军准属下将功折罪!」不得不说,这是姜维在大魏任官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捅了个大篓子。二十鞭子逼走了一个鲜卑单于,这事若传扬开来,自己以后又该如何做官?满宠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将领惶恐的神情,一时只觉有趣,起身将姜维扶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边卧榻,示意姜维坐下。当然,这也有姜维被皇帝看重的因素在内。不然一寻常偏将,岂有和大魏前将军同榻而坐的道理?满宠笑着摇头:「伯约年纪轻轻就是两千石了,你得陛下看重,可这为将或者为官的资历却浅了些。本将现在就提点你几句。」姜维闻言起身,躬身一礼:「属下恭听将军教诲!」「坐,坐下。」满宠道:「伯约是不是以为,轲比能走了与你有关?」姜维点了点头。满宠道:「轲比能乘夜遁走,说到底还是他自己野心难制,并非是个对大魏忠心之人。他不在今夜走,也会在明夜走,不在泉州走,也会在邺城走。」「如何与你有关?」满宠斜了姜维一眼:「你还真抬举自己,以为自己是用鞭子抽走了一个鲜卑单于?」「我……属下……」姜维一时有些语塞,想要说些什麽,最后还是垂下头来:「属下不知。」「不知就对了。」满宠道:「轲比能跑了,那是他自己意图作乱,与你何干?与大魏何干?就算真是被你逼走的,又如何?忠臣能被你逼走吗?」满宠一番类似诡辩的话,总结起来就是一点。轲比能跑路,完全是轲比能自己的责任。姜维当然听得懂,于是又问:「还望将军示下,现在应该做些什麽。」满宠捋须:「既然伯约要领兵,也不是不行。你从你部中选出一千人来,着轻甲,带好器械补给。我再让曹长思丶曹昭伯二人与你同往。」曹长思丶曹昭伯,说的就是屯骑校尉曹肇丶射声校尉曹爽二人了。这两人一为曹休之子,一为曹真之子,虽说两人军中各自只有一千骑兵,战力上却丝毫不弱。姜维大喜,起身躬身一礼:「属下领命!将军,请给属下两刻钟的时间,属下这就出发!」满宠笑道:「轲比能走投无路,乘夜又能走多远?过一个时辰再走,给你的士卒们些许准备的时间,也给两位校尉一些时间。」「是,属下领命!」姜维从满宠手中双手接过出兵令牌,而后小步走出帐外。满宠看着姜维离去的背影,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吹熄了灯火,接着又卧到了榻上。这种突发性的事件,朝廷和皇帝半点都不会怪罪满宠,反倒还是一个立功的机会。满宠将陛下心腹姜伯约派出,又令曹肇丶曹爽二人领兵,算是将功劳分润开来。现年六旬有馀的满宠满伯宁,效力大魏近四十年,再严重的政治事件都亲手料理过不知多少。轲比能逃亡,诚如满宠所说,本质上还是轲比能自己野心难制。一个胡人,能对他有多高的要求呢?而姜维方才的惶恐之态,只能说他有些过于年轻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他才二十馀岁,以后要经历的事情还不知会有多少,看淡些就是。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姜维出营之后遣人去找自己部下传讯,又亲至五校尉营中找到曹肇丶曹爽二人。二将都是不到三旬的年纪,闻之欣然同意。胡人遁逃,王师追击,这种军事行动无论是从道理上还是观感上都堪称标准,甚至还有一种复古的朴素美感,就如同曹操年轻时梦想成为『汉征西将军』一般。一个时辰刚到,三千中军轻骑就乘着一丝熹微的天光,全副武装向北驰去。而满宠此时,还在帐中酣睡。……从邺城南下通往洛阳的道路有许多。若是方便大队士卒行军,最近的一条路还是从邺城经安阳丶荡阴入河内郡,向西南横穿整个河内郡,在孟津渡过黄河前往洛阳。无论如何,河内郡都是必经之路。九日中午,曹睿率军经过河内郡的修武县时,与左侧骑马同行的司马懿问道:「这便是修武县了?此地可有特产?」司马懿想了几瞬:「若说起修武县来,与河内郡中诸县并无区别。臣倒是想起一事,陛下可知修武张氏?」曹睿微微摇头:「司空请说。」司马懿道:「修武张氏乃是留侯张良之后,陛下可记得洛中有一唤作张参的议郎?就是出于此地。张参之父张范,与其弟张承丶张昭号称『三张』,皆曾在武帝霸府中为官。」「张承丶张昭何在?」「皆在建安年间病殁了。」司马懿答道。「唉。」曹睿看着不远处的修武县城,感慨道:「祖宗遗泽也好,人杰地灵也罢,都免不得沦为一捧黄土。张良的子孙,又如何出的了与他一般智谋之人呢?」「陛下所言在理。」司马懿应道。由于是中午行军,路过修武县城自然是不入的。过了修武之后,下午军队停下休憩时,曹睿从夏侯玄处要来了舆图,看了片刻,才恍然一般笑道:「朕倒是想起一事来。」曹睿看向众人笑道:「既然到了修武,山阳县也在咫尺之间。虽说河内郡与河南尹乃是临近,朕却来得不多。」「诸卿,不妨朕带你们去探访一番山阳公如何?」一众臣子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是如何想到的这般奇思妙想。不过对于屡有惊人之举的皇帝本人,看望一下山阳公,倒也算能有几分合理了。刘晔拱手言道:「禀陛下,山阳公在山阳以县为国。此前先帝受禅之时说得明白,山阳公在封地中可以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车服郊祀天地,正朔服色一如汉制。」「臣请为陛下使节,先行到山阳县中宣礼,向山阳公告知礼节法度,以防山阳公言语举止之间冲撞了陛下。」(本章完) 第479章 汉帝魏帝 「朕岂能怕山阳公冲撞?」曹睿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一介失了天下丶失了祖宗基业丶失了妻子儿女的可怜之人,朕怕他冲撞什麽?」「朕在舆图上看得清楚,从修武城西到山阳县的浊鹿城,其间不过三十里,骑兵须臾而至。稍后诸卿随朕一同去浊鹿城,去见一见这个汉朝的末代天子!」「遵旨。」刘晔和旁边一众臣子纷纷拱手言道。早在太和元年,曹睿从淮南回军洛阳,在外巡游各郡之时,就曾动过去河内郡看一看山阳公本人的念头。只不过诸事繁多,此事又不甚重要,就一直耽搁了下来。如今只有三十里,骑兵驰骋小半个时辰即可到达,何乐而不为呢?四千骑兵列于浊鹿城外,毌丘俭亲自率军入城,接手了浊鹿城各处城防。浊鹿城并不大,甚至说有些逼仄,比方才路过的修武县还要小些。骑兵入城这种事情,在狭小城池之中犹如一阵晴天霹雳般炸开,瞒是瞒不住半点的。山阳公府内,现年五十岁的刘协身着一身麻布衣袍,端坐在和汉时皇宫内形制一样的御座之上,定定的看着门外出神。当年曹丕受禅称帝之后,还特意派人将这个御座从许昌送到了山阳县中。年方三旬的曹节曹夫人从外快步入内,身着一身锦衣,与刘协的节俭形象并不相仿。不过刘协穿着朴素丶与曹节衣着华丽,两人从未纠结过半点。都亡国了,一身衣服,又能算得了什麽呢?爱穿些什麽,就穿什麽吧!说起曹节,此女十四岁时便嫁入许昌皇宫之内,十五岁被立为皇后,二十岁时又降为了山阳公夫人,成了亡国之后。人生早期就遭遇了这般的大起大伏,让她也如刘协般对世事看淡了许多。不看淡能行吗?否则早就被气死了。好在曹丕对曹节多有照顾,在黄初四年之时,还为自己这个年轻的妹妹增了五百户的汤沐邑,算是曹节本人的私产。而曹节按辈分算起来,还是曹睿的正经姑母。「陛下,城外不知为何来了许多骑兵。」曹节语气急促的说道:「这种事情历来都没有过,陛下该如何应对?」「说了多少次了,莫要叫我陛下了。」刘协长叹一声:「哪有困在一县之中的陛下?」「臣妾兄长许过陛下的,如何不能称陛下丶称朕?」曹节咬了咬牙:「陛下还是想想法子吧。」「我能应对什麽?」刘协苦笑一声:「若他们要我项上这颗头颅,遣一狱卒取走就是了,何苦这般大费周章来捕拿我?我哪也不去,就在此处等着!」曹节轻轻叹息,复又跪坐到了刘协身旁,两人一并端坐着。不多时,一队甲士径直从山阳公府门走入,为首之人俨然就是大魏司空司马懿本人。府院中立着的几名老仆默默看着司马懿等人进来,不出声问候,也全无半点表示,如同枯树一般。司马懿认真看了看正堂前面,并无侍从和通禀之人,还有些不习惯。整理了一番袍服之后,转头示意士卒们在院中等着,独自一人缓步向内走去。「在下司马仲达,拜见山阳公,拜见夫人。」司马懿一直走到距离刘协两丈远的地方,立住躬身行了极为标准的一礼。「是司马公来了。」刘协强挤出一丝笑容:「年华易逝,我也有十年未见司马公了。司马公家中可好?」「甚好。」司马懿缓缓直起腰来,面容却依然恭敬:「在下家中已有三子,长子师和次子昭均已出仕。一在扬州管理粮秣,一在许下屯田。」刘协轻轻颔首:「屯田是正经事情。司马昭对吧?在许下何处屯田?」司马懿拱手答道:「在许昌东南三十里处,临近新汲的地方屯田。」「甚好,甚好。」刘协又问:「司马公还在尚书台为任麽?汝弟叔达现在何处为官?」司马懿依旧耐着性子答道:「在下仍在尚书台录尚书事,黄初七年年底被授了司空一职。叔达现在凉州任刺史,在武威为官。」刘协身为末代帝王,面对自己昔日旧臣,却只能称『我』,称对方为『司马公』。两人你一问我一答的闲聊着家常,实际上却满是悲凉和无奈。亡国之君在一县之地苟活,不聊些家常,还能聊些什麽呢?刘协甚至问一问对方来意的勇气都没有。而司马懿本人,此刻的感觉却颇为扭曲和奇怪。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可当面对旧时旧君丶被当面称为『司马公』之时,心中还是有些难以抑制的感伤,其间还夹杂着一些同情与不屑。是曹节打破了两人闲谈的僵局。「司马公今日既来,可是朝廷有何要事?我方才听闻有大队骑兵入城,如何这般严肃?」司马懿拱手道:「回禀夫人,陛下行军从邺城北归途经修武,入城欲请山阳公同宴,特遣在下先来告知。」「陛下来了?」刘协起身的动作有些仓促,还差点绊倒了自己:「陛下来找我赴宴?」「正是。」司马懿点头。刘协下意识的伸手朝自己头顶摸去,没摸到金冠丶也没摸到木冠,只摸到一个簪子草草扎起来的发髻。……好歹也是名义上的长辈,曹睿入府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与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姑母曹节寒暄几句,还为其增加了两百户封邑作为见面礼。这等晚宴,并没有其他人参与的资格。曹睿没有要求坐到堂上,而是让司马懿准备桌案,要在堂中与刘协面对面而坐。而整场宴请只留了两个侍从之人,一为枢密右监刘晔,一为中领军毌丘俭。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刘协独坐在堂中,灯火通明之下,军中士卒呈上菜肴饭食,并非什麽山珍海味,只是曹睿寻常在军中所用的简餐罢了。曹睿走在前面,刘晔丶毌丘俭二人随在身后一并入内。刘协站起身来,认真看了几眼曹睿的相貌之后,大礼参拜道:「臣刘协拜见陛下!」「仲恭去扶一下。」曹睿小声吩咐一声后看向刘协:「山阳公请起吧,卿也算与朕沾亲带故,先帝又许了卿在山阳一如旧制,就不要这麽多虚礼了。」「今日朕只来探访,并不论其他琐事。既然如此,朕与卿二人说话时不必论君臣,不必论长幼。我称你伯和,你唤我元仲,可好?」伯和就是刘协的表字了。毌丘俭将刘协扶起,刘协虽说心中有些意外,却哪敢有半点拒绝?皇位和天下都让出去了,又岂在乎这点年龄和称呼的细枝末节吗?「见过元仲。」刘协腰背渐渐挺直,拱手一礼。毕竟也是当过皇帝之人,称当今皇帝表字,也竟显不出半点突兀之处。「见过伯和。」曹睿轻轻点头:「入座吧,开宴,今日且以蜜水代酒。」两人坐定之后,毌丘俭跪坐在刘协几案旁侍宴,而刘晔跪坐在曹睿桌边。「这是刘晔刘子扬,伯和可认得否?」刘协摇头道:「元仲,今日下午来宣旨的司马仲达我能识得,这位刘子扬昔日只闻其名,却从未认得面孔。想来也是建安年间出仕的吧?」刘晔面孔有些古怪,微微涨红,却一句话都没说。曹睿点头:「不错,正是建安年间出仕的。伯和有所不知,我此番路过山阳县,乃是从辽东行军回返。」「昔日公孙度丶公孙康父子篡居辽东,而后公孙康之子公孙渊又意图割据。数月之前,我亲率四万军队与一万六千胡骑讨而破之,分辽东四郡,立高句丽丶扶馀丶百济三国为郡国,已成营州。」刘协想了一想:「这便是四郡三国了?」「正是。」曹睿道。「收边地而成一统,此乃国之大功也。在下为元仲贺!」刘协右手举起蜜水来。「确是大胜。」曹睿隔空与刘协示意,饮了两口。而一旁的刘晔和毌丘俭二人,神情都有些不太自然。不过很快,他们脸上的不自然就改为有些惊恐了。(本章完) 第480章 不问世事 刘协将装着蜜水的酒樽放下,表情有些萧索之意,复又看了眼自己身边的毌丘俭和对面的刘晔,顿了几瞬,开口问道:「元仲此来,欲杀我否?欲罪我否?」坐在对面的曹睿好似丝毫没感觉到意外,从容回应道:「怎麽,伯和自己不欲生吗?若真有求死之心,我倒是可以遣人代劳。」刘协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人都有好生之欲,我又岂能免俗?除了杀我或者罪我,我实在不知元仲为何要到山阳来。」「元仲可知,自建安四年以来,我就再未见过孟德一次?」建安四年?曹睿心中默默算了起来。彼时刘协应该还未颁布『衣带诏』,武帝曹操也尚未在官渡与袁绍相争。这般算起来,曹操有二十馀年未见过刘协?曹睿斜看了一眼桌旁左侧跪坐着的刘晔,刘晔会意,想了几瞬说道:「陛下,臣曾听闻前汉仪制,三公觐见皇帝之时有虎贲左右挟刃随行。」「建安五年之后,武帝屡屡对袁氏用兵,常在许昌之外。而建安九年武帝攻克邺城之后,就常驻邺城以为都城,天下政令皆由河北出。」曹睿明白了刘晔话中的隐含着的意思,微微颔首。分明就是武帝曹操拜见刘协之时被刘协吓过,于是便不复相见,你在许昌做你的汉朝皇帝,我在邺城掌控我的天下全局,躲个清净嘛!刘协丶曹睿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丈,刘晔虽已压低了声音,可对面的刘协依旧能听得清楚。还未等曹睿开口,刘协又继续说道:「和孟德比起来,我反倒是见子桓更多些。建安二十三年正月,子桓曾来许昌宫里陛见。禅让之时,我又见了子桓两次,这就是三次了。我是个身有嫌隙之人。若是一切如常,元仲又青春年少,只待我死时遥拜一番也就是了,又何必亲自来山阳见我呢?」刘协端起酒樽呷了一口蜜水,壮了一丝胆气:「还望元仲莫效鸿门旧事,且爽快些吧,究竟是为何来此?」曹睿轻笑一声:「怎麽,山阳县是什麽域外之地吗,朕来不得?不过是行军路过此处,欲要与伯和见上一面,闲谈几句罢了。」刘协道:「自黄初元年来,一直到如今的太和四年,算起来已有十年之久。我在山阳县中不理世事,除了黄初七年和今年的两次国丧,其馀朝中丶天下大事皆不知晓,乃是一个活在当下的古人了,又能与元仲说些什麽呢?」刘协说话之时,曹睿一边听着一边用膳,好似如同行军中听臣子汇报一般自在。刘协说罢,曹睿也放下手中竹箸:「十年不理世事,伯和可有什麽想要问我的?」刘协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面孔微低摇了摇头,并不言语。「那好,我先与你说几句吧,然后再向你问话。」曹睿看向刘协:「就在汉魏禅让的第二年,刘备在成都称帝,依旧以汉为名。」刘协轻叹一声:「益州偏仄之地,岂能有所作为?」曹睿点头:「伯和所说不错。刘备两年后就辞世了,国中军政之令皆由其丞相诸葛亮所出,其相府在北丶而不在成都。」「为何汉室总出这种权臣?」刘协刚脱口而出,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抬手欲要解释,又强行忍住了:「江东孙氏呢?」曹睿道:「孙权倒是活得好好的,太和元年我在淮南胜了孙权一场,还纳了孙权之女为妃,已有一子。」刘协有些诧异:「未灭其国又纳其女,这难道不是取祸之道吗?元仲为何要如此做?」曹睿似乎并不在意:「天子者胸怀囊括四海,一女子又算得上什麽?孙权的女儿,也没比别人多长一个脑子,纳了也就纳了。」刘协有些无语,只得说道:「有理。」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将这十年间世上发生过的大事都说了一遍。无非就是魏国丶蜀国各换了一个皇帝,黄初年间打了三次仗,太和年间又打了三次仗而已。曹睿还说,若这些事情放在史书之上,可长可短,甚至几页纸就可以说尽。毌丘俭在刘协身侧,刘晔在曹睿身侧。两人不断地布菜和斟蜜水,一边侧耳听着汉魏两朝的皇帝闲谈诸事。其间刘协还曾提到,他在浊鹿城中开了一家医馆。每月初一丶初五丶十一丶十五丶二十一丶二十五这六日,自己都会到医馆之中坐镇诊病。由于山阳公府还是有些资产,本县生病之人医药全免。曹睿对此也给出了正面评价。能在一县之地亲仁友爱丶赈济救人,已经算是刘协在这个世上做过最大的贡献了。而刘协竟也点头认下。曹睿一边动筷,一边说道:「十年过去了,方才伯和也说旧时恩怨皆不入浊鹿城中,那我也当一切过去。可我倒是有几件旧事要问伯和。」刘协道:「元仲请说。」曹睿开口问道:「伯和怎麽看待刘玄德和孙仲谋二人?」曹睿知趣的没有提曹操,也知道刘协不可能当着自己的面大放厥辞,因而直接跳过了这一话题。刘协道:「刘备欲学汉光武,却只学得两分皮毛。孙权恃远割据,公孙述之流罢了。」很明显,刘协在话中对两人都没什么正面评价。自己尚在山阳县中,刘备就为自己发丧追封谥号,还在益州偏僻之地称帝,左右不过是一割据作乱的宗室。而对于孙权,刘协实在没有什麽好说的,一割据之人罢了。曹睿又问:「那荀文若呢?」刘协语气平静的说道:「昔日在许昌之时,荀文若曾入宫侍讲。此人虽然有才,心性却摇摆不定。若他一心为汉,何必等到孟德称公才表反对?若他一心属魏,又如何到我这谋取虚名?」曹睿抬眼看向刘协:「这麽说伯和是不喜此人了?」刘协轻叹一声:「倒也不是。只不过荀文若这般作态,既对汉无益丶也对魏无益丶只为他自己赚取几分薄名,我只为他觉得不值罢了。」曹睿轻笑一声,接着问道:「建安二十三年正月,耿纪丶金禕等人在许都作乱,意图谋害文帝,这是是伯和授意的吗?」这又是一个极为敏感的问题。建安二十三年正月,许昌城内耿纪丶韦晃丶金禕丶吉本等人作乱,意图占据许昌城。在那次动乱中,原本成为众人目标的曹丕恰在许昌城外而非城内,只有丞相长史王必伤重不治身亡。在此之后,就是那场着名的『救火者在左,不救火者在右,而救火者尽皆被曹操所杀』的典故了。虽然曹睿与刘协二人已经说了,前尘宿怨皆不入浊鹿城,刘晔与毌丘俭依旧听得提心吊胆。「是。」刘协淡然点头应下:「子桓也知此事。而且他曾与我亲口所言,若他自己在我昔日处境,也会同样做法。」「这是磊落之语。」曹睿轻轻点头:「伯和还恨曹氏吗?」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恨?岂能不恨?若心中不恨,傀儡二十馀年,董后丶伏后,还有无数为汉室死难之人又怎麽解释?若恨,刘协此刻还真说不出口。身边唯一相伴之人,就是曹操之女曹节。曹丕虽然夺了他的地位,却也信守诺言以一县之地敕封,县中各事皆不干涉,汉室宗庙仍在。怎麽说都比董卓丶李傕之辈要好上不知多少了!刘协在席中半仰着头,似在追忆着什麽,眼中似有泪光闪动。过了许久方才起身,郑重其事的朝着曹睿躬身一拜:「不恨了,都过去了。」刘协渐渐站直,双眼微红的看向曹睿:「我不该做这个皇帝的,不该做的。」曹睿也叹了一声:「皇帝这个位子享尽天下富贵,却也承着天下之责,最为不易。」说罢,曹睿也起身站起,缓步走到刘协身前,拿着木勺从陶瓮里为刘协舀了一勺蜜水,填到了酒樽里。又将酒樽拿起,塞到了刘协手中。「方才我问了伯和这麽多,不知伯和可有什麽可以要教我的?」「多谢元仲。」刘协接过酒樽一饮而尽,与曹睿两人隔着一张几案站着,抿嘴沉思了几瞬,说道:「我在山阳想了十年,也算有些心得,倒有一事要问元仲。」曹睿点头:「请说。」刘协直接问道:「如今洛阳军队是什麽形制?」面对这样一个足不出山阳的人,曹睿也没什麽值得隐瞒的:「收营州之后,大魏军队约有三十二万之数。其中五万中军常在洛阳,其馀军队或在关西丶或在荆州丶或在淮南丶或在河北,号称外军与州郡兵。」刘协又问:「中军皆在洛阳城之内外?」「是。」曹睿道。刘协接着问道:「洛阳城左近戍卫之兵,只有这麽一个中军?都是谁来领兵?」曹睿朝着毌丘俭努了努嘴:「此人唤作毌丘仲恭,乃是如今大魏的中领军,领兵五千。」「五万中军之中,武卫丶骁卫二营各一万步卒,皆驻扎城外。中领军与北军五校合兵一万,常侍卫于宫城左近。羽林左军丶羽林右军各一万,负责洛阳内外守备。」刘协又摇头道:「我非此意。这五万中军,可有一人可以统管?」曹睿回身指了下刘晔:「枢密院掌天下军事,刘子扬就是名义上可指挥中军调度之人,不过中军调度都是出于我本人。」曹睿这里没有提到西阁。西阁其实并非一个正经职司,乃是如同皇帝参谋丶秘书一般的职位,命令从宫中发出之时也是走的中书省,从流程上说,如皇帝本人下令一般。刘协认真看了眼毌丘俭与刘晔的面孔,淡淡说道:「如此中军,乃是取祸之道。」(本章完) 第481章 四十年来 曹睿也随着刘协的目光,又看向了自己的这两名心腹之臣。毌丘俭还好些,刘晔已经有汗珠从额头上淌下了:「还望伯和赐教。」说罢,曹睿转身走回自己桌案后。坐下后又瞥了一眼刘晔的窘态:「没人说你,把汗擦一擦。」「遵旨。」刘晔得令后连忙用袖子擦起了汗。而对面的刘协随着曹睿坐下后,也出言道:「汉朝多出权臣,而唯有孟德丶子桓能够改朝换代,元仲可知为何?」曹睿道:「神器更易,天道有常,此乃世间常理,有德之人方能为之。」「那什麽是德呢?」刘协追问。曹睿轻笑一声:「能掌军治民安天下就是德。」此话刚说出口,曹睿的眼睛就眯了起来:「伯和接着说,还请勿要赘言。」刘协在山阳县的浊鹿城孤寂了十年,今日曹睿的到访丶宴饮中带着尊重的闲谈,都让刘协得到了极大的精神享受,不足为外人道也。而刘协此刻,也终于愿意将自己总结出的一点『真知灼见』分享出来。刘协道:「后汉权臣不知凡几,而能改朝换代的,只有孟德丶子桓了。元仲可知梁冀?」曹睿点头:「梁冀,跋扈将军,我知晓此人。」刘协继续说道:「桓帝元嘉年间,梁冀上朝之时腰间佩剑。当时尚书张陵当众呵斥于他,殿中虎贲夺梁冀之剑,而梁冀终被罚俸一年。」刘协说罢,停顿了几瞬看向曹睿,似在猜度曹睿能否听出自己话中之意一般。曹睿思略片刻,喟然道:「桓帝能对梁冀为此事,伯和当年不敢同样对武帝为之。」刘协点头:「以梁冀之跋扈,在洛中尚不能藐视皇权。而孟德丶子桓视汉室于无物,与其说是权臣做派,不如说是如董卓一般的军阀习气。」「此语我是同意的。」曹睿道:「若无董卓在前,汉廷尊严不可能一坠至此。」刘协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汉时权臣尚能对皇权尊重一二,可有了孟德丶子桓,若以后魏室也出了权臣,自然会效而仿之。」曹睿神色微微有些不愉:「此话我也认。」刘协看了眼曹睿的表情,又继续说道:「元仲或许不知,桓帝诛梁冀之时,卫尉与北军五校皆是梁冀家人所掌。而桓帝用光禄勋所属的千人和司隶校尉张彪之兵,合围梁冀府邸,梁冀因而自杀。」「就算是梁冀,也未能掌控洛中所有兵马」。刘协说着他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金玉良言,竟也有些眉飞色舞了起来:「彼时洛中之兵,有宦官中黄门所领禁中宿卫丶有负责宫内护卫的光禄勋之兵丶有负责宫城城门的卫尉之兵丶有执金吾负责的洛中梭巡之兵丶有北军五校卫戍之兵丶有司隶校尉之兵丶有城门校尉的城门兵,而这些兵马又互不统属。」刘协深吸了一口气:「而元仲在洛阳的中军,却自上而下为一体。再细一些,也不过中领军丶五校丶左右羽林寥寥数人罢了。」非但曹睿变了脸色,刘晔丶毌丘俭二人也尽皆肃然。而刘协说完之后,却低头垂目看向地面。大汉末代皇帝,十年总结出来的心血之语,曹睿这位大魏第二任皇帝听了,也颇觉震撼。刘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曹睿再听不懂,就可以直接跳黄河去了。权臣掌控都城全部军队,这是如曹操丶曹丕一般行事的基本条件。曹操与之前的权臣比起来,不仅由于乱世获得了对皇权的轻视,还由于乱世获得了全部兵权。皇权被轻视而祛魅,这是曹操丶曹丕学习王莽开的一个坏头,开弓没有回头箭,曹睿也无法更改半点,只能任他而去。而都城的全部兵权,这就是刘协与曹睿所说的核心要事了。大魏立国不到十年,为了指挥上的畅通无阻丶或者出于对臣下忠心的信任,将都城几乎全部的兵力都集中到了中军之内。桓帝之时,尚有中黄门丶卫尉丶光禄勋丶司隶校尉丶北军五校丶城门校尉等可以互不统属的统兵。皇帝完全可以凭藉符节和使者,单独调动其中的一支或者多支军队,而其馀军队可以完全不知情。可在以魏代汉的过程之中,中黄门没了,卫尉丶光禄勋丶执金吾的兵权被夺,北军五校并入中军之中,城门校尉成为了监督之职。兵权全都集于中军。而大魏太和四年的当下,身为皇帝『参谋』的西阁若要调兵,自然是将命令甩给枢密院,由枢密院去调。那麽问题来了。若是后世出了如同曹操一般的权臣,想要执掌全部洛阳兵权的话,完全不需要在中黄门丶光禄勋丶卫尉丶司隶校尉丶执金吾这麽多九卿级别的高级岗位上安插亲信,只要派一人去当上枢密右监就可以了。殊为恐怖。当都城的军事被高度的整合到了一人之手,一旦出了权臣,皇帝连半点反制的手段都无,只能用些偷袭丶行刺之类的手段。历史中这般的记录太多太多,不胜枚举。凡事皆有利弊,中军指挥如此集中之弊,曹睿这才在刘协的话语中意识到。董昭也好丶司马懿也好,刘晔丶满宠丶卫臻等这麽多智者在朝,却并无一人能向自己指出这一点。所站的高度不同,能够看到的风景也全然不一。毕竟是做过数十年皇帝的人,在这孤寂丶漫长丶忍耐的岁月之中,到底还是沉淀出了一些真金。刘协此语,已经让曹睿不虚此行了。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曹睿深深吸了口气,也起身朝着刘协躬身一拜:「今日朕来山阳,颇受教诲,山阳公受朕一拜。」刘协全然没有想到曹睿会向自己行礼,加之曹睿方才话中又称了『朕』,身份恢复到了君臣,刘协也匆忙从席上起来躬身回拜:「陛下以诚待臣,臣也以诚回待,如何能受陛下之礼?」曹睿点头:「平身吧。」「今日朕来山阳,与山阳公叙谈了许久,天色将晚,朕也要回营宿下了,明日清晨就要返回洛阳。山阳公可有所求?若是些不过分的,朕都可以应下。」刘协闻言站直了身体,拱手说道:「臣年已五旬,别无他想,只求能在山阳县中保守宗庙,延续香火。文帝此前已经许诺过臣,今日得见陛下天颜,还望能向陛下求个恩典。」曹睿微微颔首:「稍后朕归营之后,就让中书拟旨下诏,将诏书刻于金石之上。二王三恪之礼,虽万世而不能废。山阳公的封地与宗庙,万世不移。」「臣叩谢陛下恩典。」刘协如释重负般的当即跪地:「臣能得陛下此语,足矣让臣安度馀生而不留遗憾了。」「起来吧。」曹睿看向刘协的面孔。虽说刘协年方五旬,可看起来面色苍白而眼泡浮肿,加之他又是一个懂医术的,除了心思过重,并无其他更好的解释。「若山阳公有空,朕也想给山阳公安排一个差事来做。」刘协起身后眼睛微微睁大,这已经是刘协今晚不知多少次感到惊讶了:「陛下,陛下是让臣来做差事?臣一介嫌疑之身,又有何事能为陛下效力?」「朕回到洛阳之后,给你下一个崇文观学士的职务,再派四名士子来山阳县。」曹睿看向刘协笑道:「山阳公先为皇帝,数十载而后退位,汉朝末年诸事,并无他人可以有山阳公一般的角度来看。」「还请山阳公在此处将平生之事记录下来,以作后世铭念可好?就叫《山阳公实录》好了。当此实录修成之后,朕到时再来山阳县浊鹿城中,与山阳公一同饮宴。」刘协立在原地,脑中不知在想些什麽。曹睿也不催促,过了许久,刘协这才拱手回应道:「自中平六年,臣被董卓立为汉帝以来,直至延康元年,期间三十馀年,臣所经历种种事端,所见不同之人,确应将其记录下来。若无陛下点拨,臣还生不出这样的心思来。」「臣知晓陛下的意思了,待陛下派人来后,臣定会尽快将这个实录完成,再呈予陛下御览。」曹睿点头:「朕让山阳公做的这件事不是急事,慢慢来想,慢慢来写,不必急于一时。」「四十年来家国,八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慢慢写,朕等着你的大作。」「遵旨。」刘协恭敬一礼,而后看着曹睿缓缓走出的背影,不禁潸然泪下。(本章完) 第482章 伯达叔达 戍卫的骑兵全幅甲胄,从刘协府内正堂一直延伸到府门之外,又三步一岗的站在出城道路的两侧。在来山阳公府之前,曹睿就明确表明不进城过夜,以示对汉朝封地的尊重,宿在城外也是应有之义。回营的路上,曹睿背手在前缓步行着,下颌微昂,望着夜空中暗不可见的远方。刘晔丶毌丘俭二人在身后一左一右,默默相随。士卒们持着火把路边戍卫,映得曹睿脸上忽明忽暗。三人就这般静默的向前走着,临近城门之时,左后方的刘晔轻咳一声,小声出言说道:「陛下,陛下?」曹睿没有回头:「何事?」刘晔朝着皇帝的侧脸和一缕鬓发看去:「方才山阳公在府中所言之事,事关中军和枢密院,臣也心有所感。待返回洛中之后,此事是否要提请阁臣们议论一下?」曹睿闻言站定,转头看向刘晔:「此事就不要声张了,更不用告诉西阁。朕今晚叫你二人随行侍从,你们带着耳朵听就好,其馀事情不用你们出去说。」刘晔顿了一顿,还是拱手建言道:「山阳公方才所言有理,臣乃陛下钦命的枢密右监,若陛下有意改枢密院调度之权,臣定当为陛下奋力为之!」刘晔打头在前,毌丘俭也随着一并说道:「臣附议!」「怎麽,你二人以为朕会因他三言两语,疑心朕的大臣吗?」曹睿笑着摇了摇头:「刘卿还是这般懂朕的心思。山阳公之语虽好,不过这是十年丶二十年之事,非一时之功可以完成的。大魏立国之后,渐夺九卿权柄而成尚书台丶枢密院,不可能再将制度变回旧时模样。」「再说了。」曹睿嗤笑一声:「汉朝皇帝一个个足不出洛阳,朕多半时间都在洛阳之外,乃是大魏三十万众的统帅,与他们可有半点类似?」「陛下圣明!」刘晔重重以示赞同。「陛下圣明。」这是毌丘俭在跟着说话。曹睿看了二人一眼:「今晚之事到此为止。还有,朕再提点你们一句。」「如今大魏最为紧迫之事,乃是平定吴蜀割据,中军如此制度最适合四方战事,若将兵权弄得分散,出兵起来就麻烦许多。改革中军制度可以做,但不是现在。」「刘卿,回洛阳之后,你去光禄寺找杨义山挑四名忠谨丶出于寒门的郎官,送到山阳公那里去。」「遵旨,臣知晓了。」刘晔答道。三人朝着浊鹿城外的营寨走着,身后聚集着的士卒也渐渐多了起来。而军营北门之处,司马懿领着一名中年官员,正在营门旁悄然立着。司马懿远远看见皇帝到来,领着那人向前走去,躬身一礼:「启禀陛下,河内太守刘文恭前来行在觐见,在此候着。」刘靖也随着司马懿之语俯身拜倒:「臣刘靖拜见陛下!听闻陛下巡游至河内郡中,臣速从怀县赶至此处前来觐见。」「平身吧。」曹睿看了一眼司马懿,又看了一眼刘靖:「你二人随朕一起入帐。」「是。」「遵旨。」不多时,军营中的大帐之内,曹睿坐定后看向恭敬立在帐中的刘靖:「刘卿在河内几年了?」「回禀陛下,臣黄初六年从庐江太守转任河内,至今已有五年整了。」刘靖拱手答道。「五年了。」曹睿点了点头:「刘卿之前在庐江之时,庐江郡中不过六安丶舒县等寥寥几城。故曹大司马先收皖城,朕又亲自率军征讨孙权,将皖城丶松兹二城收回大魏版图。如今的庐江郡与可谓今非昔比,旧时狭窄逼仄之地,如今所治区域可以南至大江,殊为不易。」「若是再让刘卿前去庐江,刘卿该如何行事?」刘靖显然还不了解当今陛下的脾性,对待如此跳跃的问题,刘靖用几瞬整理了一下心神,开口答道:「若陛下用臣在庐江为一任郡守,臣当劝农桑丶明教化丶兴水利丶建屯田丶助军旅,以安边境。」曹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朕曾听闻卿的父亲刘元颖昔日为扬州刺史,单人匹马来到合肥空城,聚人气而修城池,使淮南渐渐兴盛。若有朝一日卿能做到刺史,朕到时会让卿到扬州履任。」刘靖俯身下拜道:「臣父与臣二人皆心系淮南,若陛下有诏,臣定当勉力为之,不负皇恩!」刘靖之父刘馥字元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重建了淮南的重镇合肥,并且在任上储备粮草物资,使得蒋济等人能退孙权之兵。而蒋济蒋子通,现在已在扬州刺史任上三年之久了。昔日曹丕在时,任命刘靖为庐江太守之时,就是拿出其父刘馥的例子来勉励刘靖。如今曹睿又拿出扬州刺史的位子来勉励刘靖,这让刘靖怎能不心中感怀?子承父业也好,子继父志也罢,父子二人同样镇守一方,这简直是在朝为官最完美的状态了。「平身吧。」曹睿从容说道:「朕还有几句话要问刘卿。」「遵旨。」刘靖站起。曹睿问道:「八月来司隶丶豫州丶荆州多雨,河内郡中如何?」刘靖没有半点迟疑,如数家珍一般说道:「回禀陛下,司隶多雨也仅限于河南尹境内。河阳丶温县一带,从八月三日到八月七日下了四日大雨,而后雨情渐少,只在十三日丶十四日丶二十六日下了几场大雨。」「河内郡中在卫仆射的调度下,从各县之中徵调民夫劳力二万三千人至洛阳左近治水,粮秣丶药材丶布帛丶物资等也一并随之徵调。具体物资清单与调度情况,臣回怀县后再将细情呈与陛下预览。」卫臻为尚书左仆射,身上又兼着司隶校尉的职位,这本是卫臻分内和权限之内的事情,不足为怪,甚至都不用禀报的。曹睿道:「无妨,朕不是来查帐的。河内各郡民风如何,教化又如何?」刘靖答道:「河内乃是司隶大郡,州中已设州学,各县之内都设了县学。崇文观所整理的经义,河内郡中也已经悉数推广开了。山阳离郡治怀县不远,不若明日陛下移驾至怀县看一看?」曹睿笑着说道:「这就不必了,朕明天直接返回洛阳。」「扬州数任刺史,汝父刘元颖与继任的温曼基,都是忠良体国之才。」曹睿又看了司马懿一眼:「还有司空兄长司马伯达,也是与他二人同样的贤明大才。」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司马懿轻叹一声,俯身长拜。这种当着多名朝中重臣的面,品评旧时臣子的行为,几乎可以看做朝廷官方对臣子的盖棺定论。司马朗为司马懿长兄,皇帝这种褒扬之语,司马懿又如何能不拜谢呢?刘靖的眼光不自觉的朝着司马懿瞥了一眼,而后又说道:「禀陛下,司马伯达有二子,皆在州中为掾属。此番二人也随臣同至行在。」司马朗的两个儿子被刘靖带到这里来了?曹睿知晓这两人的存在。长子司马遗,是司马朗亲子。次子司马望,是司马孚的亲子,后被过继到司马朗名下。刘靖话内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想让自己见一下两位司马家的后辈。曹睿轻笑一声:「既然来了,朕就见上一见吧。仲恭,召他二人进来。」「遵旨。」跪坐一旁的毌丘俭站起身来,身上甲胄发出些许金属甲片的摩擦声。不多时,司马遗丶司马望二人就被毌丘俭带了进来。两人跪拜行礼后,曹睿开口问道:「司马遗,你叔父以『懿』为名,你为何用了『遗』字为名?」司马遗被问的有些慌乱,又不敢抬头张望找自家叔父求援,只好俯身拜道:「启禀陛下,下臣的这个『遗』字是发『魏』之音,与下臣叔父之『懿』并非近音。」不与『懿』近音,而与『魏』同音?曹睿心头顿生厌恶之感,点了点头:「此字虽为多音之字,从礼法上还是需要避嫌的。方才朕与刘太守论及司马伯达,念及其人旧时功绩,理应对你有所褒奖。」「朕封你为关内侯,再赐你一「忠」字为名,你此后便唤作司马忠吧!」司马懿此时也终于动了动表情,拱手问道:「还请陛下示下,是哪一个『中』字?」「司马伯达忠心体国,自然是忠心之『忠』。」司马遗,此刻应该唤作司马忠了,即刻下拜叩首道:「下臣叩谢陛下恩德!下臣定会承继父志,为大魏竭力尽忠!」「好,朕记住你今日之语了,且勉励之。」曹睿吩咐了两句,又看向司马望:「你唤作司马望对吧?司马伯达有子,司马叔达为何将你过继而去?」司马望拱手道:「启禀陛下,下臣兄长年幼病弱久时,故而下臣生父将下臣过继给了父亲。」曹睿点头,而后又看向司马懿:「司空家中人口多,这种琐事也多。司马伯达有子,又何必叔达为他过继一子呢?」「此事朕为你家中做主了。」曹睿笑着指了指司马望:「叔达也是朝廷重臣,前程不弱的,你就再回叔达膝下为子好了。」「司空觉得如何啊?」(本章完) 第483章 兵临襄阳 皇帝既然有问,司马懿也连忙拱手应道:「臣兄长已经久不在人世,臣也不好对此事说一说话。如今幸得陛下圣谕,又蒙陛下垂怜赐下关内侯之爵位,臣也可告慰兄长在天之灵了。」司马忠丶司马望二人也纷纷拜道:「下臣多谢陛下圣恩!」「甚好。」曹睿微微颔首,抬眼看向刘靖:「刘卿在河内做得不错,朕去年秋日之时,曾听吏部给朕汇报过。」「退下吧。」「遵旨,臣等告辞。」刘靖似乎还没想到什麽,行礼之后带着司马忠丶司马望两位年轻人退后离去。刘靖走后,曹睿若有若无的打了个哈欠:「朕乏了,你们也退下吧。明日辰时向洛阳行军,早些歇息。」「遵旨。」帐中臣子相继退下。毌丘俭自然是去关照戍卫之事,而司马懿又叫住了刘晔:「子扬,不知今夜与山阳公宴饮如何?」刘晔只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想到陛下的封口令后,苦笑一声:「天子与旧时汉帝之语,恕在下实不能言,司空见谅。」「无妨,无妨。」司马懿笑道:「明日就回洛阳了,洛中诸事搁置许久,大事小情也免不了操持一番。枢密院之事,就辛苦子扬多多为之了。」此话并不用你说。刘晔腹诽了一句,面上依旧带着礼貌的笑容:「谢司空提醒,告辞!」「好。」二人别过之后,司马懿缓步走到了自己帐前,右手刚刚碰到帐门之时,一瞬间似乎想到了什麽,如同触电一般,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右手扶着帐门,司马懿胸膛起伏了几下,平复了许久,这才快步入内。方才陛下让刘靖离开之时,曾说过一句『去年秋日听吏部汇报过刘靖政绩』之语。吏部尚书乃是杨暨,陛下一等一的心腹之人。而吏部有一事众人皆知,乃是温县县令王祥被调往凉州最西端丶敦煌郡中的龙勒县为县令。而王祥来自己家中之时,自己曾让王祥在吏部为刘靖美言几句。秋季并非各地考评官员政绩之时,杨暨也不会平白无故向皇帝提及一个太守。那就定然是王祥了!自己此前借王祥之事试探风气,陛下也肯定猜度出来了。可陛下非但没有明说,反而从去年秋季至今,朝中大事小情一如往常,自己职权所属也未变动半分。到底有何事是陛下不知道的?陛下究竟是怎麽想的?与陛下轻描淡写对刘靖说的话语相比,为司马忠改名,为司马望换父亲都算不得什麽大事。皇帝干预臣子家事,虽不经常遇到,但也不罕见。昔日黄初年间,夏侯尚宠溺小妾而冷淡了身为曹真亲妹的正妻,先帝曹丕亲自下令杀其小妾。与先帝比起来,陛下也就改个名字罢了。追思功德而授关内侯,这才是对司马朗最大的慰藉。心脏在胸膛扑通扑通跳着,就在汉帝刘协封地的浊鹿城外,司马懿竟然人生中第一次失眠了。……九月十日,荆州,襄阳城东南六十里的汉水之上。接连在舟船之上行军数日,船只随着波涛日夜摇晃,素来养尊处优的吴国太子孙登也撑不住了,前半夜几乎没有合眼。孙登第一日只在孙权楼船上待了半日,就带着诸葛恪等人到了全琮船中。正当傍晚孙登欲要返回孙权楼船之时,却被孙权下令,让他随在全琮船队之中,还让全琮给他专门配了一个艨艟。如果说楼船宽阔且稳,可以作为指挥和运兵用舰,那艨艟就是专门的战船,船身狭长且窄,航速在各类水军战船之中最为快捷。速度提升,稳定性就差了许多。三更过后,孙登迷迷糊糊睡下,只觉没睡多久,就被外面一阵山呼般的喊叫声给吵醒。诸葛恪此时也从外面咚咚的敲起舱门来:「太子,太子!前方胜了!」孙登闻言翻身坐起,赤着脚打开舱门,示意诸葛恪进门:「前方胜了?怎麽胜的?」诸葛恪笑着挤了进来,自顾自的坐在榻上,感慨着说道:「扬威将军统战船二百艘为大军前导,天未亮时就趁着夜色向襄阳左近潜行。魏贼船只皆在码头旁没有防备,我大吴水军轻易得胜!」所谓的扬威将军,就是吴国宗室孙奂孙季明了。孙登双眼一亮:「扬威将军果然扬威!斩获多少?获船多少?具体战将是谁?」诸葛恪摸了摸自己下巴上少量存在着的几根须髯:「臣只听闻扬威将军以裨将军张梁为先锋,张将军获胜之后便派使者顺流而下报告军情。」「大吴诸军之中,扬威将军两万人位在最前。绥南将军位次第二,这等胜讯,太子比至尊知道的还要早些。」孙登点头:「确实是可喜之事。父王让我此番进军亲领一艨艟作战,想来也是有让我建功之意。」诸葛恪点头道:「这种行军,的确是给太子积攒资历的好时机。襄阳左近诸县洪水未退皆为泥泞泽国,想必是洪水之故,沿途也没遇到魏国水军。汉水边上的鄀县丶宜城轻易被大军或围或攻,此番进军的确畅快。」「襄阳城近在咫尺,想来大吴此番终于可以全据汉水之南了。」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孙登走到甲板之上,望着船外的水花和江面,提了提腰间玉带,胸膛微微挺起,竟也好似多了几分气势一般。孙登意气风发,可身在前线的扬威将军孙奂却恼怒到几乎失态。「偌大一个水军军营,只毁获了一百艘船,还多半是小船丶民船?」孙奂站在楼船的甲板上,船边就是汉水北岸丶樊城西侧的黄泥坞,这也是大魏在襄阳左近最大的一处水军营地。「报捷有这般报的吗?」孙奂皱眉看着一旁的裨将军张梁:「信使顺流而下传扬下去,若其馀众人不知情的,还以为本将把魏国水军全灭了呢!」张梁知道自家将军心情不好,在旁小心翼翼的说道:「将军昨日见属下之时,不是许了属下报捷之权吗?」「算了。」孙奂无奈:「好歹是胜了一场,虽说是小胜,却也能鼓舞士气了。不过你部莫要停歇,继续率船沿着汉水向上游继续追击。」「魏国荆州水军,又岂能只有一百艘船?给我细细去找,从襄阳一直找到上游阴县,就不信找不出来!」「遵令。」张梁行了一礼:「属下这就向上游动兵。」……而距离黄泥坞不到二十里的襄阳城内,光禄大夫丶监荆州诸军事的赵俨本人,正站在城头上好整以暇的眺望着北面汉水上往来的吴军船只。「果然如你我所料一般,汉水隔绝南北,吴军首要之事就是进攻我大魏水军船坞。」偏将军牛金站在赵俨身侧,拱手说道:「赵公运筹帷幄,吴军动向果真逃不出赵公所料。」「如今城中有兵万人,江北樊城之内有兵五千,朝廷在新野尚且有兵一万。孙权擅舟船而不擅陆战,望此坚城必无能为也。」牛金此人原为曹仁部将,昔日赤壁战后,牛金曾在江陵城下率三百人挑战周瑜三千人之前锋。彼时牛金渐渐势颓,可曹仁却亲率数十骑出城逆战将牛金等人救回,还被彼时任曹仁长史的陈矫称赞为『天人』一般。二十馀年过去,昔日曹仁麾下一先锋,竟也成长为两千石的偏将军。牛金也算得上是赵俨手下可数的将领了。(本章完) 第484章 抵达洛阳 汉水分隔南北,南岸的襄阳城与北面的樊城常常合称襄樊,一南一北隔江而望,水势平缓之时常有浮桥联接其间。如同一座城池,被汉水从中间劈开两半一般。赵俨与牛金此刻所在的襄阳北面城墙,就在汉水边上,河中吴军船只的动向看得一清二楚,都不用另派哨骑出去查探了。牛金,字叔才,现年五旬有二。若从他随曹仁守备江陵的时候算起,他在荆州以及襄樊一带驻扎的时间,足足有二十二年之久了。驻军在此,成家立业在此,若论及襄阳左近的地理水文,不会有人比牛金更加熟悉了。赵俨听了牛金的吹捧,只是略微笑笑,便又指着东面的鱼梁洲说:「汉水涨水,大魏荆州水师已经尽数沿着鱼梁洲北的淯水而上,屯于邓县和蔡阳中间,若吴军只顾在汉水上梭巡,无论如何都是找不到的。淯水狭窄,他们又不敢贸然进入。」「如今襄阳城外地面泥泞,吴军围城而不可得。若援军一到,吴军自然就会退了。」牛金轻叹一声,右脚踢了踢城墙上的砖石:「多亏都监将夏侯将军早几日派到江夏去了。吴军攻襄樊,我等倒是不惧。若吴军攻江夏,那就要更麻烦些了。」「如何不是呢?」赵俨点头:「叔才,你说吴军接下来会如何做?围襄阳还是围樊城?」牛金想了一想:「以此时天时所限,吴军一时半会围不成襄阳,也围不成樊城,只能占据鱼梁洲等河中沙洲,以待水退。」赵俨道:「这两日雨势已停,若岸边之水全部退去,估计还要两丶三日。若能干到吴兵可以上岸的程度,至少要六丶七日。」「六丶七日,吴兵无能为也。」牛金语气笃定的说道:「逯式在樊城之中,此时应已得见此景,应该往北面洛阳报信去了。属下就在此护着都督,直到援军到来之时。」赵俨点头:「辛苦叔才了。城墙若有破损之处及时整修,莫要节省木料砖石。倘若不够,随时可以从城中房屋来拆!」「遵令!」牛金抬手一礼。……河内郡与洛阳所在的河南尹中间只隔着一条黄河,孟津水势渐小,曹睿也得以从孟津渡河。曹睿十日早离开山阳县,十日晚到达孟津渡北岸。过孟津向南,到达洛阳城北之时,已经是九月十一日临近中午的时候了。也不知是卫臻还是谁的手笔,硬是将孟津渡到洛阳城的官道都修缮的乾净完好,好似从未发过洪水一般。曹睿在太和四年年初离开洛阳,九月方才返回,可谓是劳师远征而又德胜归来。如同太和二年在关西新设秦州一般,此番又新设了营州,朝廷版图得以扩张,上下也洋溢着喜气。城北五里之处,仪仗丶鼓吹,还有从宫中请出来的皇帝车驾纷纷摆好。洛中自上而下各两千石和千石的官员,以及满城的公卿贵戚,都等候在官道两旁。毌丘俭领一千骑卒在前,等到曹睿本人看到臣子们迎接的队伍时,臣子们已经尽皆下拜山呼了。太和元年征淮南回来丶太和二年征汉中回来,这麽大的班师回朝,曹睿已经经历过第三次了。礼制丶仪式已经无法打动曹睿,曹睿现在只想见到应当见到之人。至于想见到谁……朝臣里面,当然是想见到留守洛阳的董昭丶卫臻两名阁臣。而后宫之中,除了两位封了王的长子次子,还有一名刚刚诞生不久的皇三子曹寿。还有这几个小娃娃各自的母亲。臣子们迎接的队伍,最前方以太尉华歆为首,紧随其后的就是董昭丶卫臻二人。曹睿勒马停在了华歆面前,翻身下马,低头看向这位七十三岁高龄,还坐在椅子上的魏室老臣:「太尉如何也来迎朕了?」华歆拱手低头行了一礼,而后苦笑道:「陛下,臣以老病之躯无用于国家。陛下四千里远征辽东凯旋而还,若再不能来迎一迎陛下,那就真对朝廷半点用处都无了。」「臣遣人将臣从家中抬了出来,这才得见陛下天颜。」华歆身体不好,曹睿也是知情的。此前无论是锺繇丧礼,还是武宣卞后的丧礼,华歆都卧床不起而未能参加。此时的华歆,和太和元年腿不能行丶坐在椅子上被抬到城外的钟繇锺元常,可以说并无半点不同,都是为了儿孙罢了。曹睿轻叹一声:「太尉对朕心意,朕已知晓了。华伟容现在鸿胪寺为官是吧?」所谓华伟容,就是华歆年龄最长的儿子华表了。华表现年二十七岁,看起来似乎与华歆的年龄相差甚多。不过是华歆早年间的儿子都在战乱中离散了而已。华歆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曹睿也会意将自己的左手伸出去让华歆握住:「劳烦陛下惦记了,伟容确在鸿胪寺为官。」「让他到朕的身边,补一任散骑侍郎吧。」曹睿道:「锺毓在朕身边为散骑数年,如今在洛阳家中服丧。朕又将杜恕放在辽东做了太守,身侧正缺一人。」华歆拱手行礼:「臣替伟容谢过陛下恩典,待臣今日归家,明日就让伟容到宫中当值。」「甚好。」曹睿松开了华歆的手后,侧身看向董昭丶卫臻二人。「朕不在洛阳这半年多,多亏董公和卫师傅辛苦为朕操持了。」董昭丶卫臻二人一齐躬身行礼。董昭率先说道:「臣等在洛阳,不过是尽臣等的分内之事,如何敢言辛苦二字?陛下征战在外,才是当真辛苦。」卫臻也随之应道:「臣也是一般。」「司隶丶豫州赈灾之事做得不错。」曹睿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了董昭:「至于董公向朕请辞一事,朕已经给你驳回了,收到消息了吧?」董昭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又是躬身一礼:「是臣孟浪了,陛下批评的是。」曹睿轻笑一声:「此事还没完。董公的安排,明日朝会上朕再公布。」最⊥新⊥小⊥说⊥在⊥⊥⊥首⊥发!这……曹睿与前来迎接的公卿大臣们,各自问候了一句之后,进入马车之中,朝着洛阳北宫缓缓行着。一众臣子随于身后,董昭骑在马上,表情侍中有着一丝困惑。我的安排?我能有什麽安排?莫非是陛下更看重黄权,而非看重于我?毕竟陛下罚了黄权三月的薪水,却罚了自己一年。既然想不透彻,董昭也不纠结,摇了摇头,继续坐在马上随着队伍行着。不多时,曹睿的车驾就到了北宫南门之前。臣子们依照嘱咐纷纷散去,六部丶九卿级别的臣子则得了通知,傍晚之时来到宫中饮宴庆贺。由于此前在邺城早已祭拜过了武宣卞后,曹睿也无需再行到宗庙中谒灵祭拜,加之已出了丧期,直接回宫就是。车驾仪仗缓缓停稳,曹睿从马车上沿着木制朱红色阶梯走下,身后随着的侍中丶散骑等一众内臣也尽皆下马。宫门已然打开,曹睿方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小小的孩童蹦跳着朝着自己跑来,分明就是次子曹延。郭太后侧脸意味深长的看了孙鲁班一眼,方才她用馀光明白看到,是孙鲁班将怀中抱着的曹延放到了地上,孩子年幼无知,自然会朝着父亲跑去。反倒三岁多的皇长子曹启,此刻正站在其母亲毛嫔的裙摆边上,恭恭敬敬的做着拱手的姿势。郭太后自顾自的上前几步:「皇帝得胜归来,哀家为皇帝贺!」身后一群女眷也一同称贺了起来。「谢母后贺。」曹睿匆忙应付了一句,而后弯腰抱起了曹延:「朕离开洛阳八个多月,延儿也变得这麽重了。」二岁的曹延一边喊着『父皇』二字,一边咯咯笑着,还伸手不住拍着曹睿的脖子,许久未见到父亲,显然兴奋极了。曹睿嘴角带笑,眼神向前寻到了毛妍之后,也扬了扬下巴示意:「启儿,过来父皇这里。」曹启抬头看了一眼母亲,直到毛妍蹲下丶带着鼓励般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曹启这才蹦跳着向前跑去,曹睿也伸出右手将他抱了起来。「母后,朕就先回寝宫了。此处众人,还要劳烦母后操心一二。」郭太后笑着点头道:「数日就从邺城回返,睿儿的确辛苦,如今回到北宫,正该好好歇息才是。」「孩子们也渐渐重了起来,莫要伤了手臂,启儿和延儿交给哀家吧。」「甚好。」曹睿微笑着点头示意,一左一右的抱着两个儿子,绕着小圈子逗弄了许久,还与两个孩童不住的对话着。直到手臂有些微酸了,这才将启儿和延儿放下。曹睿又朝着自己的十馀名嫔妃点头示意,而目光停留在毛妍和孙鲁班二女的身上是最多的,而后便转身向寝殿走去。郭太后也是过来人,皇帝如今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远征半年多归来,想要做的事情她自然明白。果不其然,皇帝走在前面,郭太后在身后吩咐众嫔妃的时候,毛妍丶孙鲁班二女就快步跟到了皇帝身侧。其馀嫔妃眼中满是羡慕之意,却并不敢多说什麽。膝下又无子嗣,若是敢在太后面前表示出嫉妒来,那可是真嫌自己运道太好了。(本章完) 第485章 敕封爵位 洛阳北宫的南门之内,出现了一个非常和谐的场面:曹睿朝着众女示意后径直往内走去,而毛嫔丶孙昭仪二人仿佛对上了什麽暗号一般,从人群中十分自然的跟了上去,一左一右。三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向内走去。而皇帝刚刚离去不远,郭太后就开始板着面孔,指挥起一群妃嫔各自回返了。回到北宫就是回家了,当下的场景,称为左拥右抱也不为过。不过曹睿并非郭太后想得一般着急,进入寝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倚在了躺椅之上。「来,你二人为朕按一按。」曹睿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大虎在后面,妍儿在前面。」毛妍与孙鲁班对视一眼,或是羞笑或是娇笑了些许,而后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开始在曹睿的额头上揉捏起来丶同时轻轻在腿上敲着。「陛下在外面吃了苦头,回到宫中就好了,可以让我们姐妹二人同时伺候着。」孙鲁班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按着,身子抵在曹睿脑后,低头凑近耳边小声说着。毛妍抬起左袖掩着笑意,随即又放下手来,由握拳轻敲改为用掌揉着。「单从洛阳到襄平就四千里路,朕又去了许昌丶雁门丶代郡这麽多地方,路程早就超过了万里。」曹睿闭着双眼神情放松:「打了这麽多仗,朕是该享受享受了。」「朕记得从洛阳出发时,你们二人可没称过姐妹。」毛妍轻笑一声:「陛下半年多不在洛阳,妾身闲暇之时也只能找大虎聊天解闷,一来二去,关系自然就近了起来,彼此称呼姐妹,岂不自然?」方才孙鲁班在迎接自己之时,放下曹延丶让曹延朝着自己率先跑过来的小动作,曹睿看在眼里,并未提醒或者指点。与政治里波诡云谲的比斗相比,宫中这种小心思小把戏,无异于孩童一般幼稚。纵然曹睿发觉了,也一笑了之。些许小事,随她去吧。「你二人关系融洽,朕也觉得是件好事。」曹睿轻声说道:「朕没看到苏环来迎,她还在养身子麽?」「陛下所言不错。」皇帝声调不高,毛妍也小了些声音:「苏美人身子娇弱,还在宫中养着。太医说了,不能见风丶不能见人,或许还要再养一个月才能好些。」「洛中诸事繁多,朕明日再去看一看她,今日晚些还有宴席。」曹睿道:「你们可知无极甄家?」孙鲁班从后面柔柔说道:「妾身知晓,无极甄家乃是陛下的母族。」曹睿道:「武宣皇后丧礼之后,朕在邺城命卞家的卞兰为步兵校尉,接替了段昭。此前从邺城出发之时,也点了甄家的甄像为越骑校尉,他还算是朕的表兄。」「如今宫里诞下子嗣的妃嫔,家中朕都可以赏赐几个官职。」曹睿睁开眼来,看向毛妍:「你弟毛曾现在何处?在洛阳还是在河内?」毛妍见问到了自己家人,言辞也愈加小心了起来:「陛下,毛曾在黄初七年入了太学,去年结业后暂时留在了洛阳闲居。年节之后他给妾身写了信,问妾能不能给他安排出仕,说洛中并无官署要他。」「此等事情妾身不敢做主,也不敢擅动,就将毛曾打发回了河内。」曹睿咂了咂嘴:「他十九岁了吧?」毛妍点头:「十九岁了,明年就能加冠了。」曹睿不屑的笑了一声:「妍儿,你可知晓,朝中有的大臣之子,二十二岁就做到了州中从事。朕的妻弟,十九岁被人当着外戚防着,在洛中都无立锥之地了。」「你来写信,今晚便发出去,让毛曾来洛阳见朕,不得耽搁。」州中从事这种官职,难道不是州里德高望重丶素有贤能的大才才能做到吗?竟然有人二十二岁就能做到从事?毛妍知趣的没有追问这个,微微点头,头上金簪上的坠饰也随之晃着:「臣妾知晓了,这就唤他从家中来洛阳。」曹睿又问:「你父身体可好?」毛妍道:「托陛下的福,妾父亲身体康健,不劳陛下惦念。」曹睿微微颔首:「朕记得你家中在河内郡野王县博平乡对吧?」毛妍想了几瞬,小声笑道:「还在王府的时候,妾与陛下说过一次,此后就再没说过了,陛下竟还记着。」「朕记着呢。」曹睿道:「凡封侯者,皆以敕封在本乡最为荣耀。朕就为他封个博平乡侯吧,封邑八百户。」「陛下,」毛妍一双柔眼看向曹睿,在第一时间没有推脱也没有感谢,而是眨着眼睛说道:「臣妾有些不懂。」曹睿伸出右手抚摸了一下毛妍的侧脸:「没什麽需要妍儿懂的,爱屋及乌,朕这般说法可以麽?」毛妍翩翩起身,跪地叩拜道:「臣妾替妾父亲多谢陛下赏赐!」曹睿啧了一声:「拜什麽,过来给朕揉腿。」「是。」毛妍两颊略微浮上了一丝红晕,站起身来又回到了自己方才的位子。而身后的孙鲁班一边揉着,手里的动作却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许是有些走神了。曹睿没有去问孙鲁班,而是看向毛妍说道:「先帝防着外戚,不过是以防汉时权臣掌权旧事罢了。待毛曾来洛阳之后,朕给他安排到少府为官,或典车马丶或管仪仗,总不至于让他连一口大魏的禄米都吃不上。」毛妍抿了抿嘴,眼中开始有些微微泛红。虽说是在天家宫中,可自家弟弟不受待见,甚至还在洛阳受尽士人们的调笑,这让她如何不烦忧?如今自家夫君回到洛阳,她也有了主心骨,还不到半个时辰,金口玉言之下,一切都好起来了。最⊥新⊥小⊥说⊥在⊥⊥⊥首⊥发!「而妍儿父亲,」曹睿顿了一顿:「毕竟是皇长子的外祖,加之他的才能也不适合为官,一个侯爵足矣告慰祖先了。」毛妍手上动作停了一停,也不按了,直接将曹睿的右臂抱在自己怀中,整个人也倚到了曹睿的身侧:「都依陛下。」孙鲁班没有得到吩咐,手中动作也不能停,见到眼前此景不禁生起了一丝闷气来。不仅是由于毛妍父亲弟弟受了赏赐,而自己家乃是大魏头号之敌。更是由于毛妍的手段——她都渐渐把自己压到陛下的半个身子上了!自己方才在南门弄的一丝把戏,又算得了什麽呢?……晚间的崇德殿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华歆有疾在家不能前来,馀下的公卿大臣们尽皆到场。西阁的董昭,东阁的司马懿丶卫臻,九卿也全部到场,其中就有新任的大鸿胪曹植曹子建。六部尚书卫觊丶傅巽丶武周丶杨暨丶徐宣丶徐邈皆至,枢密右监刘晔和左监王观也到,家中闲居的卫将军曹洪丶崇文观的高堂隆和太学的郑称也一并在此。辛毗丶裴潜两名侍中也同样在场。骁卫将军王凌所领的一万步卒,尚在邺城向洛阳行军的路上,未能来到酒宴之上。可以说,除了尚在归途之中的满宠等人,洛阳城中的高官悉数已经到场。酒宴渐渐开始,庆贺之语自然少不了,一樽接一樽的饮下,场面也很快变得热烈起来。得益于曹氏从微末起兵丶逐渐崛起的过程,无论是曹操丶曹丕还是如今的曹睿,都是能与臣子们饮个尽兴的。不至于像汉朝那些深宫中的皇帝一般,将自己与臣子们隔离起来。众人饮到热烈之时,曹睿右手抬起酒樽,笑着看向董昭的方向:「董公为何不饮,朕方才看卿只饮酒而未倒酒,莫非在假喝吗?」皇帝从来不是那种转瞬翻脸之人,当皇帝笑着的时候,臣子们在一旁笑一笑也是没有关系的。董昭略显无奈的起身拱手一礼,仰首将酒樽清空,又将酒樽翻转过来以示饮尽。曹睿笑着拍了拍桌子:「朕问董公,董公才饮,这样不妥啊。看来朕要给董公加加担子才是!」(本章完) 第486章 新任太尉 灯火通明的崇德殿上,几如白昼一般,董昭颇显错愕的神情被坐在前排的重臣们尽数看在了眼里。加一加担子?什麽担子?董昭瞬间想到了今日下午在城北迎接陛下之时,陛下意味深长说的那句话。只不过陛下的心思,从来都没那麽容易懂,他也不例外。董昭放下了手中酒樽,拱手看向端坐殿中最上的皇帝,开口道:「臣有些酒醉鲁钝了,还望陛下示下。」董昭口称胡涂,可在曹睿看来,董昭却是清醒的很。两人对话之时,堂中的臣子们也纷纷放下酒樽和竹箸,宫中饮宴,仪式性大于实际,个个都恨不得带着八个耳朵入席,纷纷看向皇帝的方向。身为西阁阁臣,又是年迈老臣,董昭与司马懿一左一右,两人位次离着皇帝最近。曹睿从桌案后缓缓起身,用手扶了扶腰带,复又指着董昭,看向群臣说道:「今日朕在崇德殿设宴,公卿大臣皆在殿中。人人都说好官当做,可董公却是太和元年以来,第一个向朕请辞的重臣。朕不仅将此表给驳回了,还给他罚俸了一年。」「朕这个皇帝继位四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征战。朕尚且如此辛苦,诸位公卿大臣想要甩下担子不做,你们说朕能应吗?」「司空!」曹睿看向司马懿:「你来说,董公此人如何,朕该不该应!」都太和四年了,司马懿在朝议或者这般公共场合上被皇帝问到,也已经见怪不怪了。谁让他身为万石俸禄的司空,在殿中众臣之中职务最高,又离皇帝最近呢?司马懿起身拱手应道:「董公今年七旬有五,尚在西阁为国事操劳,实乃忠贞用命之臣。」曹睿轻笑了一声,又看向卫臻:「卫师傅来说!」卫臻面露难色,迟了两瞬才站起来,先是躬身一礼,而后说道:「陛下今日饮得有些多了,董公年高重臣,臣请陛下晚些再议。」说皇帝喝多了,这种话也只有卫臻敢说。董昭实在不知今日皇帝是什麽意思,束手站于桌后,微微垂目看向殿中地砖上灯火的倒影,心中有些紧张也有些淡然,总之说不清也道不明。「卫师傅以为朕在说什麽?」曹睿笑着摆了摆手:「朝廷上下各个官职之中,唯有三公之位最高,非有德之臣不能任之。可这到底怎麽才算有德?可有常理?你们谁能为朕说一说,何为有德之臣?」司马懿不自觉的将身子往后缩了一下,竟然有点想躲的心思。不过已经站起来了,也不好再坐下,免得自己这个三公之一的司空再被陛下问到。总不好自己来解答自己官位。在座位上观察了许久的刘晔,当即起身拱手道:「陛下,臣子之德不知凡几。可若只言一条的话,臣以为,尽忠王事是德,再无其他说法!」不得不说,论把握时机丶揣测皇帝心意的本领,朝中臣子当以刘晔为首。更别说早在泉州之时,皇帝就与他和辛毗二人说了此事。辛毗瞧见刘晔起身,他自己却低下头来。人的性格都是不同的,刘晔所做的事情他不会做,也不愿去做。「好一个尽忠王事!」曹睿道:「若论及尽忠王事,今日殿中有一人堪为众臣之最!」曹睿看了一眼闭口不言的董昭,娓娓道来:「建安元年之时,他为武帝建言移汉帝至许县。建安三年,他为河南尹,后任冀州牧丶徐州牧等职。建安十二年,他为武帝建言恢复五等爵制……」董昭面不改色站于原地,深吸了一口长气,袍袖中满是褶皱的双手竟不听控制的微微颤抖了起来。鼻子一阵发酸,竟难得有些感怀和哀伤之情。董昭效力魏室近四十年,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一生功过,终于有人评说了吗?臣子们如何还能不知皇帝说的是谁?闻言纷纷看向董昭,眼神中或是欣赏或是羡慕,甚至还有人带着些许感伤。说着说着,曹睿竟端着酒樽缓步朝着董昭的方向走去:「建安十七年,首倡武帝称公,又首倡武帝称王。太和年间,又在朝中操持军政多立殊勋。凡此种种不可尽数,大魏能有今日,如何让朕不感怀呢?」「董公,且满饮之!」曹睿带着笑意看向董昭:「有董公在朕身侧,朕如何能许你请辞呢?」「陛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充斥在董昭心中,董昭示意一旁侍宴的宫女后退,用微微颤抖着的手斟满了酒樽,与皇帝略一致意,仰头尽数饮下。此刻除了皇帝和董昭二人,整个殿中并无一人说话。曹睿轻声说道:「华太尉年高德劭,当晋位太傅。卫尉董昭有德于魏室,当为太尉。」太尉?三公之首的太尉?董昭昔日在武库之中,与皇帝说着『名实之分』的时候,曾经想过自己未来的重重结果。可这麽多猜测的可能性中,董昭都未猜到过太尉一职。时也命也,既然有此运道,如何能推脱呢?董昭毫不迟疑走到殿中,俯身下拜,连动作都变得利索了很多:「臣董昭领旨谢恩!臣以微末之功,得陛下垂帘拔擢,何其幸也!」曹睿一边将董昭扶起,一边说道:「朕愿以董公数十年之经历示以天下,朕和朝廷终不忘忠臣之功!董公,快快起来吧!」「陛下圣明!」刘晔朝着皇帝的方向躬身行礼。有了刘晔带头,堂中的臣子们也一并行礼致意。董昭都七十多岁了,做一任三公之首的太尉又能如何呢?按照常理来说,以董昭之功,在黄初年间就该给个三公的。不过如同士人中有清流和事功之分,朝臣中也有忠臣和佞臣之分。对于彼时的许多臣子来说,接受以魏代汉这件事没这麽难。天命在魏,自己随之朝拜新帝就是了。但对于人为催动这件事情丶在其中做出大贡献的董昭,主流臣子们大多是不耻的。简而言之,承认可以,但怕脏了自己的手。时过境迁,当一波一波旧臣老去,朝中的风向也转了又转。以一无权卫尉加于董昭身上,的确有些委屈了。如今任命董昭为太尉的道理,和昔日任命陈群丶司马懿是完全不同的。陈群丶司马懿二人,都为先帝『四友』,且都是托孤重臣,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关系,是其他臣子们学都学不来了。最⊥新⊥小⊥说⊥在⊥⊥⊥首⊥发!可董昭与他们二人完全不同。对于臣子们来说,这般大方的皇帝简直就是圣君一般。如此重视功臣,十几年前丶曾一度被打为反面的事情还能被拿出来论功。若有朝一日自己也混到了『年高德劭』的境地,是不是也有可能做到三公了?跟对人了!众人尽皆称赞了起来,司马懿当然也不例外。可司马懿此时脑中却在想着,怎麽不按次序来补呢?华太尉成华太傅丶陈司徒成陈太尉,司马司空变成司马司徒才对!虽然皇帝看起来有些酒意,但谁都清楚,这种决策肯定是谋划已久,并非一时兴起能够决定的。酒宴中公布,和朝会中公布,并没有什麽两样。随后,曹睿再度举杯,让臣子们一同给新任的董太尉敬酒,场面再度的热烈起来。酒宴渐渐进入尾声,所有人都知晓董昭提拔之后空出来的卫尉,应该是在明日朝会上补的。辛毗等了许久,却都没能到皇帝在酒宴中颁下对自己的任命,不由得有些失落之感。臣子们退去之后,也只有刘晔一人看出了辛毗有些波动的情绪,借着酒意在辛毗的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曹睿坐在一辆装饰繁复的巨大马车之中,摇摇晃晃的从崇德殿启程,朝着寝殿的方向行去。车帘掀开,内侍官毕进跪坐在御者旁边,拿着一柄长柄羽扇往内不停扇着:「陛下,今夜可要安排妃嫔侍寝?」曹睿半闭着的双眼睁开,瞥了毕进一眼,笑道:「你这老奴,朕在外辛苦了半年多,就不欲朕歇一歇?」毕进略笑了一声,声音谄媚着说道:「是老奴冒昧了。那今夜老奴就不通知后宫了?」曹睿摸了摸下巴,似乎想到了什麽:「凑近些,朕教你个法子。」毕进不敢进入马车之中,上身努力往马车内凑了凑,连头上戴着的高帽都歪了,场面颇为滑稽。「你明日去找少府,做一个抽签的签筒来。形制嘛,就如同投壶一般,做得小一些就好。再将宫中妃嫔的名字刻于签上,若朕有意临幸又不能决,从中抽一签就可选好。」「朕这个法子如何?」毕进眼珠一转,谄笑着连连点头:「陛下圣明,陛下圣明!若有了这个法子,臣只要把签筒呈给陛下,陛下这麽一选,就能选出人选了!」「那今夜……?」曹睿白了毕进一眼:「朕说了要歇一歇,你当朕在与你说笑吗?」「去苏美人处,朕本来想明日再探望她的。长夜漫漫,想来她知道朕回宫却不来看她,也是难熬,朕且去陪一陪她。走吧!」「遵旨!」(本章完) 第487章 追亡逐北 九月十二日,洛阳,嘉德殿。沉寂了许久的北宫终于又召开了大朝会。『劲爆』的消息在朝会中一个接一个的公布出来。太尉华歆升为太傅,卫尉董昭转为太尉,侍中辛毗补了卫尉的缺,终于在六旬的年龄跻身到了九卿之中。前将军满宠的将军号不变,以统筹行在军务丶督众将两次破辽东军队的功劳,得以增邑一千四百户。此前在营州就论定功劳前三之人,左羽林将军文钦增邑千户丶枢密右监刘晔增邑八百户丶卫尉辛毗增邑八百户,其馀因功封列侯丶关内侯之人达到百人之多。将领如田豫丶鲜于辅等都有增邑,徐庶丶卢毓丶裴潜三人也都各增了两百户。这就是做侍中的好处了。无论是此前征淮南丶征陇右,还是这次征辽东,作为天子近臣的侍中们也都得了参谋之功。惹得朝中九卿丶尚书们羡慕不止。两百户怎麽了?爵位可是能够传家的,又岂有人会嫌少?毕竟是收回了整个辽东,又新立了包含了七个郡国的营州,这般赏赐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满宠丶文钦丶刘晔丶辛毗这四人的赏赐,就有些令臣子们深思了。具体增邑之数由中书令刘放当众公布之后,嘉德殿上的臣子们也略有些议论和感慨声传来。须知,此番征辽东的军功封赏,已经是翻倍了的结果。此前征陇右之时,统揽军事的大将军曹真增邑两千户,位在曹真之次的张合增邑千户。若不算翻倍的话,此番出征的结果,就应是满宠增邑七百户,文钦五百户丶刘晔和辛毗各四百户,和前两次比属实有些少了。可随征的一众臣子,却均未表现出什麽不虞来,应得爽快利落。无他,实在是公孙渊太不经打了,说他是花架子都有些抬举。最大的难度反而在远途行军,以及粮草运输上面了。……洛阳朝中热闹之时,幽州最北面的上谷郡一处,气氛却全然不同。轲比能九日午夜从泉州夜逃,经雍奴丶潞县丶昌平,过军都陉,直至十二日中午,逃奔到了上谷郡的广宁附近。三个半日,路程累计将近六百里,达成了幽州境内大队骑兵行进的新纪录。若在后世的地图上看来,从天津境内一直追到了张家口。当然,随在身后的姜维丶曹肇丶曹爽三人,也并非什麽事都没做。大魏中军骑兵和鲜卑骑兵相比,兵甲更好丶马匹更良丶将士的斗志和身体素质也是更优,认真论起,三人的胜算还是有的。不过轲比能所部的两千鲜卑轻骑,归乡心切之下日夜兼程,丝毫没有交战的意思,只顾一律向西北奔走。姜维所部的骑兵能追上已是不易,击而迫之就有些为难了。三日半的长途追击,对于轲比能以及姜维丶曹肇丶曹爽三方,都是一个极其严酷的考验。九日下午之时,轲比能曾下令掳掠沿途城镇以求粮草补给。不过骑兵刚一撒开,还没来得及进攻和搜刮,就远远望见魏军骑兵来追。轲比能完全不敢停歇,只得继续上路。可这种高强度的行军,掉队是难免的事情,无论对于轲比能还是姜维来说,都面临着这样的问题。九日丶十日,鲜卑骑兵不断掉队,随即被后面尾随着的魏军骑兵斩杀。十一日上午之时,轲比能曾欲埋伏在山间谷地反冲魏军骑兵,准备许久,可当魏军骑兵来临之时,还是选择了退却丶不敢交战,拨马继续北走。若这些鲜卑人没见过魏军如何作战,说不得他还能愿意冲上一冲。可他麾下轻骑都是在代县和土垠看过大军阅兵的,魏军骑兵冲击的威势他们也知晓,根本不愿意去拼命。军无战意,只顾北逃,轲比能也无可奈何。而十一日晚上,姜维丶曹爽丶曹肇三人就已商议妥当,将军中马匹收集归于一处,凑出一千四百一人双马的骑兵,剩下骑兵由曹肇领着在后为援。大魏骑兵尚且掉队如此,何况鲜卑人呢?掉队之人或被斩杀,或逃入林莽之中。根据姜维等人估算,轲比能手中能有一千二百人就算不错了。十二日中午,广宁城的东南侧,姜维丶曹爽二人终于决定冲阵。可这时北面的轲比能军中,却有一骑从阵中缓缓走出。「对面是哪位将军!」贺连距离魏军骑兵军阵还有二十馀丈的时候,翻身下马,一手牵着马缰,另一手不断挥舞着。「伯约兄,等他过来还是如何?」曹爽勒了一下马缰,胯下战马有些不安分的踏着前蹄。最⊥新⊥小⊥说⊥在⊥⊥⊥首⊥发!姜维一手挡在眼睛之上眺望着,另一只手抬起马鞭指向此人:「依我看,轲比能今日是难逃此厄了。让他过来,看看此人能说些什麽。若能令他不战而降,或许我军还能少些死伤。」「是这个道理。」曹爽点了点头,示意身侧亲兵引着对面的鲜卑人过来,离着两丈远的地方就跪拜行礼,不敢再向前走。「贺连?」姜维看清楚对面来人的像貌后,上前几步,走到贺连身前怒骂道:「贼子!那晚你与轲比能从我身前离开,我可有哪里对你二人不妥之处,怎麽就这般逃了?」贺连自知理亏,不断叩首,嘴中含糊不清的不知在说些什麽,许是用鲜卑语在说话。曹爽不耐烦的上前,抬脚踹翻了跪在地上的贺连,旋即蹲下用右侧膝盖压住了贺连的胸膛,用力抓着贺连的胸口逼问道:「轲比能让你来做什麽?欲降还是欲战?莫要耽误时间拿本将来做消遣,追了三日多早就没有耐性了,须知刀剑无眼!」贺连双目之中流下泪来,嗓音嘶哑的说道:「将军,我们不过是想回家,从无与大魏作对的心思,怎麽就不能放过我们呢?」「放过你们?」曹爽怒极反笑,起身后弯腰将贺连拽了起来,还将贺连脸上的眼泪抹了一抹,手掌用力拍了拍贺连的脸:「好,虽然你和轲比能不忠大魏,虽然你和轲比能做了逃兵,但本将还是放过你了。」「上马吧,回你阵中去。」曹爽从亲卫手中接过马缰,塞到了贺连手中。随即转身高声吩咐道:「传令各曲,准备冲阵!」「遵令!」亲卫领命后随即策马朝着各骑兵曲通知去了,贺连当然也听懂了曹爽的话,又跪在曹爽身边丶抱着腿不住哀求了起来。姜维知晓了曹爽的意思,心知轲比能冥顽不化,走到贺连身前说道:「今日别无他法了,此事再无转圜的馀地。回你阵中去吧,告诉轲比能领死就是。」(本章完) 第488章 宁死不从 最后通牒已经下达,纵使贺连再有意求饶,也只能无奈转过身去,朝着西北侧的鲜卑骑兵军阵走去。曹爽看着贺连的背影,不屑的唾了一声:「伯约兄,鲜卑贼已经势穷矣。你我二人分作两部,不消一刻钟,战事可定!」「好,我左你右。」姜维点头相应,抚摸了数下自己棕马额上的一撮白色鬃毛,翻身上马后,又对曹爽补充了一句:「若敌军奔散,昭伯自可去追轲比能。勿要担忧战场,我来料理一切。」「哈哈哈,伯约兄做事果然妥当,就依伯约兄之言!」曹爽策马回到右侧骑阵之中,拔剑指天,在阵中来回梭巡鼓舞士气。左边的骑阵之中,姜维也在做着类似的事情。三人领命从泉州出发的时候,满宠并没有明确指出由谁统帅,反倒是说让三人商量着来。若是寻常庸将,满宠定会为他们选出领头之人。但这三人非同寻常,要麽为陛下看重丶要麽是亲贵之子,正该试一试他们的成色。姜维丶曹爽丶曹肇三人的确也商量的不错。曹爽本就谨慎持重,三年多北疆的风沙磨砺,为他柔不能断的性格中更添了一丝果决。曹肇为人豪放有度,又在三人中年纪最长,颇有种老大哥的感觉。姜维的优秀之处更不用多说,当这样的三个人因为同一个目标聚在一起之时,又怎会生出半点龃龉呢?甚至在数日的协同奔袭中,三人还颇有种惺惺相惜之感。昨晚三人军议丶提到收集马匹之时,曹肇主动退后一步,揽下了作为后队的职责。今日面临几乎必胜之局时,姜维又主动表示让曹爽主攻。在姜维的逻辑之中,他与曹爽谁攻都行,并无优劣之分。而轲比能又是一个明确的功劳,他如何能与曹爽争抢,还不如顺水推舟让给他做个人情。再做过散骑丶再被陛下看重,能抵得过人家的父亲是大魏的大将军吗?曹爽当仁不让应得痛快,心中想的却不是争功,而是欲要亲自捕拿轲比能。三年前,太和元年的雁门郡中,就是轲比能进犯,让自己连日奔波传讯。两个多月以前,轲比能又在自己身侧,一同绕过辽口奔袭襄平。他怎麽敢的?总而言之,曹爽此刻胸中压抑数日的怒气,已经忍到无法再忍的程度。两侧矮山相夹的草地宽约百馀步,错乱丛生的杂草足以没过人的膝盖。步兵列阵冲击起来可能有些碍脚,可对于骑兵来说,这正是适合作战的好地方。贺连策马跑回鲜卑阵中,只是满含无奈的摇头,就让轲比能知晓对面魏军给出的答案了。既然再无馀地,那就战吧!连续溃逃三日多,已经耗尽了轲比能的耐心与意志。谁胜谁负,还尚未可知。九月的幽州天穹湛蓝,两支军阵隔着一里半远的距离,竟几乎在同一时间提速向前。四百步丶三百五十步丶三百步……两股沉闷的马蹄声,伴着秋日吹过两侧林莽中的细碎风声,渐渐逼近起来。与魏军相比,鲜卑轻骑显然是更紧张的那一方。骑兵接近一百步的时候,一名面孔稚嫩的鲜卑骑兵再也承受不住压力,右手勒住的弓弦的手指略一打滑,羽箭破空向魏军抛射而出。有了这一箭作为开头,周围紧张中的鲜卑人惟恐落后,也纷纷将箭矢射出。而这个距离对于骑兵来说,确实有些太远了,马弓的射程还到不了魏军阵前。射的过早,该到五十步再射的。轲比能见状也无可奈何,行进中的骑兵军阵,与魏军离得这般近,临机指挥已不可能,只得硬着头皮扬起右手中的马刀,口中发出尖啸的呼哨声,鼓舞着麾下骑兵的士气。三十步,二十步,十步,越来越近,姜维双眼冷静的注视着对面,几乎可以看清对面鲜卑骑兵脸上的惶恐表情。姜维在左,曹爽在右,两股骑兵如同两柄尖锥一般,直挺挺的刺入鲜卑人的军阵之中,兵刃声丶马嘶声与喊杀声惊起了方圆数里之地的鸟雀。手中长槊划过一名鲜卑骑兵的脖颈,瞬间飙起赤红色的血线来。姜维双腿控马,左手用力将马槊收回,复又借着马速攮在了另一鲜卑骑兵的胸腹上,锋利的刃尖刺破皮甲,轻易破开肚肠,夹在骨骼的缝隙中,随这名鲜卑骑兵跌下马来。姜维丶曹爽皆爱用槊,而大多数魏军骑兵,所用的都是一丈长短的木柄铁矛。姜维弃了马槊之后,又从马侧摸过一柄备着的短矛。一把马刀伴着其主人吼出的鲜卑话,猛地朝着姜维的右肩砍来。姜维挥着矛杆将其荡开,又将矛尖抹过这个中年鲜卑骑兵的脖子。刚一收回,又猛地将短矛掷出,插在了不远处一人的脸上,这才又从马鞍侧的刀鞘中拔出环首刀来。姜维奋勇作战之时,而另一侧的曹爽反而更持重些,身居阵势正中,在部下的包裹之下并不亲自接敌,而是直直朝着轲比能旗帜的方向冲去。骑兵作战就是这般,作战的速度只会如同马速一般快,万万不会如同步兵一般拥挤在战线之上焦灼。更勇猛丶更训练有素的一方,只会更快的获得全面优势。当姜维丶曹爽与对面的轲比能分别决定对冲之时,这种结局几乎就已经是注定的了。两军甫一相错,就立即分出了胜负。冲都冲不赢的鲜卑人,奔逃数日带来的低下士气几乎瞬间崩溃,阵势再也无法维持,随即伴随着噪杂的丶令人听不懂的鲜卑话,军阵瞬间星散炸开。轲比能的旗帜也被亲卫倾倒抛下,这种真正的逃命之时,再忠实的亲卫也不会顾念这种累赘之物。曹爽在亲卫的包裹之中,并未接战,而是一直盯着轲比能旗帜的方向。当他发现异常之后,几乎瞬间举起马槊朝前指去:「立功之时到了!随我冲杀!」随即再不吝惜马速,也顾不得安危,瞬间提速冲到了阵势最前的锋矢之位。中军骑兵,谁人不知自家曹校尉乃是大将军之子?又岂敢让曹校尉临危?于是各个奋勇,疾驰上前。这种急迫追击之时,马速就是生命。轲比能弃了头上铁盔,又在疾奔中将马侧挂着的琐碎物什尽数扔下。不过这种把戏,也已经为他拖延不了半分了。追逐出三里多的距离,轲比能身边的护卫也越来越少。离轲比能只有约十步之时,曹爽从马侧持起一张深色丶弓梢嵌着金丝的大弓来,张弓搭箭,屏息停了几瞬,一枚羽箭便破空而去,射在了轲比能战马的右侧后腿之上。战马伴着一阵嘶鸣声倒下,轲比能也重重的跌到了地上。马身压在了轲比能的腿上,又不安的扭动抽搐着,轲比能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腿从马下抽出。随后凭着本能欲要起身向前再跑,曹爽又是一箭射出,擦着他的脸颊,钉在了前方的砂土地面之上。轲比能终于停下身来,像是承认了自己的宿命一般,缓缓转身回过头来,抬眼看向了居高临下丶俯视着他的曹爽。最⊥新⊥小⊥说⊥在⊥⊥⊥首⊥发!都不用曹爽吩咐,身侧随着的近百骑兵中驰出了十馀骑,将地面上的轲比能团团围住。其馀骑兵在曲长的指挥下调转方向,列阵又朝向了方才的战场,准备随时听令再杀回去。「是曹校尉啊,那我输的不冤了。」轲比能自嘲的笑了一声,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大魏欲要囊括四海,以当今天子的圣明,自是要试一试的。可是曹校尉,汉人的史书我未读过,却也听过几分。秦朝的始皇帝也好,汉朝的武帝丶宣帝丶光武也罢,草原之上各族纷纷,从未有汉人久居过。」「我就不懂了,既然封了我为鲜卑单于,为何就不能让我回到草原之上呢?草原如此之大,你们真能占得住吗?与其便宜了乌桓狗和匈奴狗,为何就不能与我呢?」「天子如何想的,非我一臣子可知。」曹爽坐于马上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可本将却知道,单于身为大魏之臣,无诏而携军奔逃,又沿途掳掠百姓丶杀我将士,自是死罪无误。」「有一事,单于或许不知。」轲比能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了下去,苦笑着问道:「何事?」曹爽道:「太和元年之时,单于入寇雁门,我曾在雁门田公麾下为卒。当时与我相熟的两名军中好友,都死在了你部之下。」轲比能不愿再听曹爽罗嗦,乾脆利落的说道:「来吧,我只求速死。」「速死?」曹爽摇头道:「你的生死,并不由你做主,当将你送往洛阳受审,由陛下……」「将军!」轲比能身侧围着的士卒一阵惊呼,欲要持着长矛将轲比能的手臂击开。但为时已晚。曹爽还未说完,轲比能就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雪亮的丶刀柄镶着宝石的小刀来,既快又准的朝着自己喉侧一划,大股的血液瞬时便喷涌而出。见此情景,曹爽的喉头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身为大将军之子,又在边军之中历练了数年之久,人情世故丶政治规矩曹爽都是懂的。天可怜见,他并没有半点逼死轲比能的心思,只想带着轲比能回洛阳,交给皇帝来决策。叛乱的单于,也是单于!若是阵中作战之时中了兵刃死了,也就算了。可如今轲比能倒地被围,众目睽睽之下,并非他一介两千石可以私杀的。更何况,前将军满宠并未下达诛杀轲比能的命令,满宠也无此权限。「将军,这……」一旁的亲卫为难了起来,抬眼看向曹爽求教。此时恰好有一只苍鹰从头顶飞过,厉声尖鸣划过天际,似乎在给轲比能这位曾经的鲜卑『霸主』送别一般。曹爽翻身下马,轻咳了一声,朝着身边的骑卒们环视了一圈:「你们也都看到了,鲜卑单于已存死志,乃是自戕,并非我等所杀。」曹爽解释了两句,似乎也觉得没有必要与手下士卒说这麽多,复又略显尴尬说道:「将此人的尸首绑到马上带回去吧。」随即翻身上马,又朝着身侧一人说道:「郑曲长,我慢些回去,你带队速回战场支援一二。」「遵令。」(本章完) 第489章 徐庶统兵(本卷完) 几乎在同一时间,新任的宁远将军徐庶徐元直,持节南下,抵达了襄阳以北一百五十里处的新野城外。新野作为荆州在汉水以北的屯兵重地,徐庶这位持节大将的到来,自然是要通知沿途守将的。「终于再来新野了……」徐庶看着远处的新野城墙,竟生出了些许欷歔之感。人之将老,也当念旧。建安六年之时,刘备被曹操击败屯于新野。徐庶从襄阳左近前来投奔。小小的新野县城,徐庶在此谋划丶议论丶练兵丶成长,渡过了一生中最为难忘的七年。直到建安十三年,武帝曹操的大军前来攻伐荆州,徐庶率家眷随着刘备一齐南走。只不过在奔波之中,徐庶之母被曹军所获,他这才北上投曹。曹丶刘之间,争论对错已然没有意义。徐庶自己在大魏娶妻生子,复又得以重用,数十年来,岁月如水般的流淌过去。若不再来新野,徐庶都想不到自己心底里积攒着的记忆,竟然这般的活跃和汹涌。故人丶故事丶故地。故人已然走远,故事只在脑中,唯有故地尚在。「孟方,替我去城里通报一声。」徐庶坐于马上,朝着自己身侧随着的一人看去。此人唤作左石,乃是中军中领军营中,统领五百骑兵的一名骑兵曲长。徐庶在邺城南下之时,就由皇帝指派此人率百骑护送徐庶南行。此前安排徐庶乘车南下,却在出行之前被他明白拒绝了。国家有事,应全速而至,岂能因为舒适就缓缓上任?无论是从责任感还是事情的紧急程度来说,徐庶都不愿慢行。不得不说,徐庶赌对了。左石手中持着印信离去,还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新野城中负责统兵的怀集将军申耽申义举,便随着左石一同出了新野东门,来到在此候着的徐庶身前。十馀骑从城中驰出,一直到了徐庶身前一丈远的地方才停稳。为首一名身着蜀锦袍服之人翻身下马,当即躬身一礼:「在下申耽,拜见徐公。」申耽也不托大,面对徐庶的态度颇为恭敬。不得不说,大魏立国才十年之久,还保留着当年出于政治因素,封赏为将军的降臣。徐庶眼前的申耽就是其中最为知名的一人。申耽此人本为上庸豪族,建安十八年的时候曾被武帝曹操授予过将军号,封为上庸都尉。但这种本土化极强的军阀,政治态度自然摇摆不定,哪一方势力能够占据上庸,他们就会效忠于谁。建安二十四年,孟达攻占上庸之时,申耽和其弟申仪就顺势投降了蜀汉,被刘备封为征北将军。而后孟达又率领部属归顺大魏,同彼时的夏侯尚丶徐晃一同进攻刘封,申耽就再次降魏。此后,申耽与孟达一起被先帝曹丕召见,还被封了个怀集将军的将军号,留在南阳领兵,不再担忧此人立场。早年间的张绣丶刘勋等等一系列降将,都证明了大魏对待降将的信用。加之申耽手中又无嫡系,只是奉朝廷命令领兵的将军,就更无威胁了。在荆州驻军逐渐南移后,申耽的驻地也从宛城挪到了新野。申耽此人是见过徐庶,认得徐庶面孔的。徐庶略微点了点头,下马朝着申耽还了一礼:「申将军,以江夏文将军事,本将奉陛下诏令持节南下督军,符节诏书皆在此处,还请申将军验看一番。」「徐公乃是朝廷重臣,必定做不得假的,哪里还需我看呢?」申耽口中这般说着,却没耽误他用双手接过徐庶怀中掏出的印信丶诏书验看。好话要说,事情也是要做的。颇为恭敬的将印信丶诏书送还之后,申耽复又躬身一礼:「如今荆州正当危难之时,徐公持节而来,属下也就有人做主了。」徐庶渐渐皱起眉头:「荆州出了何事?」申耽略一欠身,左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轻声说道:「事关机密,还望徐公入城稍歇,容属下慢慢说来。」「好。」徐庶点了点头,随着申耽一同向内走去。二十多年没有来到新野,城墙形制还是与当年类似。徐庶本不用申耽引路的。唯独有一些不同的是,城中民宅有许多都拆掉夷为平地,在其上重修了军营。当年居于新野的邓艾,不就是被迁到了许昌左近屯田去了。如今的新野城,已经从实际上变成了一个屯兵的兵城。申耽引着徐庶向城中的将军府走去,一路上小心陈述着,还未入府,徐庶就已经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虽说这是申耽的将军府,徐庶到来,申耽也只能坐在次位之上。「事情就是这般。」申耽颇为小心的看向徐庶:「该与徐公说的,属下已经尽数说了。」「赵公人在襄阳城中,汉水又被吴军战船隔绝,不得南北往来。朝廷尚未回信,而徐公又持节在此。」申耽拱手道:「若徐公有令,属下自当遵从。」见到申耽这般恭谨的态度,徐庶捋须想了几瞬,出言说道:「吴军来犯,确是危难之时。本将持节至此,虽说陛下令我赶赴江夏统兵,可夏侯将军已去江夏,又临战事,本将也无再往江夏的必要。」「既然申将军愿听我之令,我有一事要先弄清楚。」徐庶抬眼看向申耽:「新野号称有万人驻军,若现在即刻出兵,有多少人能发?」申耽心中纠结了一下:「禀徐公,有七千六百人能发。」「七千六百人?」徐庶皱起了眉头:「剩下两千馀人呢?」「确是七千多。」申耽小心翼翼的解释道:「自黄初三年以来,荆州此处再无大战。太和以来,又从荆州往陇右丶关西调了许多兵。新野并非江夏前线,也非陈公丶赵公的襄樊驻地,老病之卒尚未淘汰的,都被轮到新野来了。」「让他们守城还勉强能行,若要与吴兵野战,恐怕就有些为难了。还不如不发,将他们悉数留在此处。」徐庶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方才申耽之话一说,徐庶也就信了八九分。这几年朝廷对荆州最为不重视,加之新野又是荆州离敌最远的屯兵之处。以大魏此时的军纪,和陈群丶赵俨两人的能力,还不至于出现空饷这种恶性事件。但将老弱军卒往后方摆一摆,这种事情也是能做得出来的。最⊥新⊥小⊥说⊥在⊥⊥⊥首⊥发!「不若徐公遣人来查验一番?」申耽以为徐庶不满,又小心的陪着笑脸。这种事情怎麽好查?何况申耽此人态度如此和善,徐庶也不想与他之间生出龃龉来。「不必了。」徐庶轻轻摇头:「申将军所说,我又如何不信呢?此时已是傍晚,若今日出兵想必也来不及。就以七千六百的兵数吧,明早出兵,能否做到?」「遵令!明早出兵定然能行!」申耽站起身来,恭敬一礼:「属下请问徐公,明日出兵往何处?」「樊城以北的邓县!」徐庶胸有成竹的说出了这几个字来。若在别处让徐庶领兵,徐庶说不得还要仔细研究一番山川地理丶看一看水文道路之类的情报。可这是荆州新野,这是襄樊左近。徐庶从初平二年来到襄阳,算上在新野归属刘备的七年,徐庶在襄樊丶新野之地足足生活了十七年之久。他旧时所居的故宅,还在襄阳西边的檀溪水北,好好的放着呢!樊城守将唤作逯式,也是一名妥帖将领。此人在黄初二年随故大司马曹仁一同来此,而后就留在了荆州。也算是曹仁麾下的嫡系将领,只不过资历比牛金要浅上一些。十日,吴军攻占樊城以西的魏军水军营寨之时,逯式就已经遣使者将军情向北疾速朝着洛阳的方向送去。襄樊距离洛阳近九百里,传递军情最快三日可至。九月十三日中午,洛阳北宫之内书房之中,新任枢密右监刘晔匆匆从外入内求见。「陛下,襄阳有警。」刘晔一只脚刚刚迈进书房之中,就面容急切的开口说道:「启禀陛下,吴国孙权率水军进逼襄阳,已将汉水隔绝。」「这是樊城守将逯式送来的紧急军报。」「拿给朕看!」曹睿猛地从躺椅上站起,皱着眉头接过刘晔手中的军报。曹睿默不作声,一字一字的认真看着。刘晔也在一旁轻声说道:「汉水溢流,孙权定是藉此时机北上进犯,臣恐襄阳有倾覆之危。」「贼子何敢!」曹睿将军报扔到了地上,冷着面孔说道:「孙权这是一而再丶再而三触犯朕的底线,皖城之败才几年,他就全都忘了吗?」「朕还想着与他为善几年,为大魏积攒些国力。此人惯用偷袭,若朕再不动手,恐怕孙权的胆子就会越来越肥了!」刘晔拱手劝道:「孙权贼心难改,臣请陛下不必为他动怒。贼人寇边,王师自当兴兵征伐,示以雷霆之怒。」「打当然是要打的。」曹睿冷笑了一声:「既然孙权开了战端,如何停下,就由不得他了。刘卿,召西阁东阁丶枢密丶侍中一同来此!」「遵旨!」(本章完) 本书过半,一些总结和计划 向各位读者老爷问好。上一次发单章汇报是11月初,现在是3月初,中间隔了四个月的时间。这是一振的第一本书,去年6月开书之时,从未想过会走过这麽远的旅程。方才看了一下,至今日的总字数已经有142万字了。这真是一段神奇的旅程。书友们的订阅,是《三国:我不是曹睿》坚持至今的动力。若没有你们的支持,这本书走不了这麽远。每一个月票丶推荐票丶书评丶反馈都很有价值。鞠躬!真心感谢!首先聊一聊本书后面的计划。在我的设想里,本书应该在200-250万字之间结束,算起来大约2到3卷的内容。无论以哪一个数字来算,这本书的旅程都已经过半了。第一卷的内容,以立足为主。第二卷则是收拢权力,不断推进国力丶集权的发展。第三卷和刚刚结束的第四卷,都是以战争为主线来进行的。收汉中而成秦州,复辽东而立营州,安定草原之上的鲜卑隐患,这些都是进一步推进统一的必要剧情。在接下来的第五卷中,曹睿又会如何应对东吴丶蜀汉的攻侵,内政丶外交丶战争又会出现哪些有意思的剧情呢?请各位拭目以待,感谢书友们的支持!如何以不落俗套的方式完成统一,如何将内政与战争结合的更好,如何将书友们喜爱的角色演绎的更丰富立体,如何写出更有意思的剧情,这些是我在一直努力的方向。感谢去年11月以来,打赏本书的大佬们:(按11月到3月的顺序)(后台里能看到的都列出了,如漏了名字,请随时注明,给您加上)书友20200519181554647100起点币书友20210520112414620100起点币书友20220508122934577100起点币微言勿语100起点币书友20241105041544626100起点币书友20220818005203810100起点币书友20241105041544626100起点币popdown1971100起点币书友20210528123654148100起点币明着暗着都不属于我100起点币咸鱼爱德华100起点币书友20190524101204622100起点币书友202411261357122001500起点币最⊥新⊥小⊥说⊥在⊥⊥⊥首⊥发!鱼尾纹500起点币杜学磊100阅币牧羊人NO100起点币柳de絮100起点币(本章完) 第490章 皇帝移驾 洛阳,北宫。曹睿背着手站在书房侧边,眉头微皱,看向木质屏风上悬挂着的大魏舆图。自从黄初七年末,皇帝的书房中开始悬挂舆图后,年复一年,舆图已经替换过了三次:右上角辽东之处,原本涂着赭黄色的四个郡县,已经标上了象徵大魏的赤色旗,用方方正正的汉隶注上了『营州』二字。正左边的汉中地区丶和右下方的长江沿岸的庐江郡处,也都与北面各处的颜色统一。偌大的版图之上,惟有左下象徵蜀国的灰色,与右下代表吴国的浅蓝,显得这麽碍眼。虽说在舆图上直观看来,吴蜀两国所占之处足有半壁江山,还是有些欺骗性的。但有识之人心中都清楚的很,看起来颇为广大的疆域,大多都是未开发的山区和蛮荒之地,真正有治下百姓长期定居的地方,相比北方的关中丶中原丶青徐丶河北等处,可谓少之又少。「襄阳。」曹睿自顾自的说出了这两个字,用蘸满朱红色墨汁的毛笔,在舆图之上圈了一圈。枢密右监刘晔站在座位前边,向书房中汇聚着的大魏重臣们介绍着樊城偏将军逯式处发来的军报。刘晔说完之时,曹睿也刚好将毛笔掷回桌面上。「方才刘卿之言,诸位也都听到了。」曹睿转过头来看向众人:「朕才刚回洛阳,孙权这是叫朕一日都不得消停。朕回来之前,从未想过回来后第一次在书房议事,是与你们讨论如何应对孙权。」「在问你们军事之前,朕倒是想先另外问一句。」曹睿轻笑了一声:「你们都是智谋之士,谁能告诉朕孙权是怎麽想的?他怎麽敢的?」堂中坐着的臣子们,或是低头思索丶或是皱眉纠结,都试图想清这个问题。方才陛下这种神态丶这种语气,显然是动了真火。平心而论,刚打完辽东就得知此事,怎麽能忍得住火?如果从臣子们与皇帝相处的角度来论,当今陛下有三个极好的优点:首先就是大方,这个无须多论,书房中所有人都受过皇帝的提拔。太尉董昭与司空司马懿坐在最前,几乎就是有功必赏的象徵。其次就是坦荡。从不构陷臣子,也少因私人好恶或捕风捉影之事,对臣子加以处罚。浮华案众人与乱群的王祥之辈,显然不算在其中。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真诚,这个很少用于形容皇帝的词语,形容当今陛下并不为过。如果用一句话表述的话,就是喜怒形于色。谁愿意整天跟一个谜语人相处?皇帝有事没事从嘴里迸出两个字来,让臣子们互相猜来猜去,猜对了的获得奖赏,猜错了的罢官丢职,自己全然甩锅,这样能治理好国家吗?身为人君,在议论政事的关键时候,偏向什麽就明白指出,厌弃什麽就表明态度,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在中枢节约沟通成本,保证决策体系的高效运转。刘晔还未坐下,转身朝着皇帝拱手说道:「禀陛下,臣以为孙权这是旧习难改。早在建安年间,大魏在河北丶在关西用兵之时,孙权就屡次率军攻侵合肥等处,屡屡为大魏军将所败。近来中原多雨,伊丶洛丶河丶汉尽皆溢流,其中汉水水情最晚丶持续最长,孙权定是藉此时机进兵襄阳,以求全据汉水之南。」司马懿也在一旁说道:「枢密所言不错,孙权此人惯常如此,偷袭成性。合肥对张文远丶江陵对关云长丶皖城对大司马,皆是如此。陛下无需深究。」曹睿轻叹一声:「朕倒不是说他偷袭之事。吴不欲降魏,割据一方自为敌对,打也就打了。只可惜从太和元年到太和四年,数年之间朕与他往来书信,这些事情显得有些多馀了,倒像个笑话一般,连个徵兆都没有的。」董昭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当了太尉之后,整个人的仪态气势也有些不同了,不仅坐满了整个椅子,后背还极为放松的倚靠在了椅背上。都混到三公的位子上了,年高德劭,自不用讲究这麽多。「陛下,」董昭微微拱手:「臣倒是有些别的想法。」曹睿抬眼看了过去:「且说!」「方才司空和枢密都是从孙权习性来论,可若是从时间来论呢?」董昭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吴军若从武昌至襄阳,水军逆流而上,算上攻侵沿途郡县,再慢的话,七日丶八日就可到达。」「洪水之时,襄阳丶樊城也很难支援下游郡县,应当以自保为先。」未等董昭说完,曹睿就主动接过话头来:「董公说得好!吴兵十日上午至襄樊,这般算起,至少九月初就已动兵了。而逯式军报之中所言,根据吴兵战船数量,足有三丶四万以上。孙权不可能单单让武昌左近的中军出兵,肯定还有其他地方的吴军。」「那就是说,孙权在汉水洪水刚起之时,就定然在谋划调兵了!」董昭点头道:「陛下圣明。不过吴军既出,臣以为西蜀之兵说不得也会在西同时进发。诸葛亮今年并未攻侵过一次。」司马懿眯眼想了几瞬,和声道:「臣附议。」「臣也附议。」「臣等附议。」臣子们纷纷应声说道。曹睿环视一圈堂中臣子们,嗤笑道:「这般说来,吴蜀要同时进兵了?一路襄阳丶一路陇右?孙权和诸葛亮这两人,为了与朕相争,真是尽了全力了。」「你们说,朕去秦州好些,还是去荆州好些?」陛下还要亲征??臣子之中,卫臻是第一个皱眉的,当即起身说道:「臣请陛下安坐洛中,观前方将军取胜就是。此前伐吴,举国半数之兵出征,陛下是不能不至。此前征蜀,关中军情急迫丶情势不明,以陛下之威坐镇方安。」「可如今都太和四年了,幽并丶营州尽皆安定,国家无后顾之忧,陛下又何必亲自奔波呢?何况若是两线应对,陛下更应该坐镇洛中统掌全局才是。无论去陇右丶还是去荆州,若另一处有警,难道陛下还要如从幽州回返洛阳一般,再这般急迫的跑一次吗?」「陛下此前种种辛苦,就是为了如今不再辛苦!」曹睿抿了抿嘴,前面那些好听的话在耳中自动过滤下去,唯独卫臻说到的两线作战,这一点算是有些道理。不过曹睿还未开口,刘晔就又在一旁劝道:「陛下,卫仆射所言有理。陈司徒在寿春丶赵都监在襄阳丶徐元直又方去了荆州,算起时间应能赶上。一处关西丶一处荆州,陛下在洛中坐镇岂不更好?」曹睿看着众臣的反应,董昭没有应答,反倒司马懿好像想要开口说些什麽一般。「司空有何言语?」司马懿拱手说道:「与荆州相比,关西有大将军丶张征西丶郭征蜀丶陆护羌在,更为稳妥一些。臣以为当以荆州为重,陛下不妨至许昌坐镇!」许昌,洛阳……曹睿依稀想起,去年年末之时,就在此地书房之中,他与臣子们就曾议论过许昌的重要性。最⊥新⊥小⊥说⊥在⊥⊥⊥首⊥发!吴与蜀,吴国国势更强丶兵力更多丶战线更广。对吴还是对蜀,以哪一方为重,这个结论几乎显然。曹睿背手在后,从容看向众人:「司空所言有理,居于许昌一地,可以同时控荆州和扬州两处,自是许昌更好。」「诸卿方才的言语,朕都已经听进去了。朕亲移驾许昌以掌全局,诸卿可有异议?」「陛下明鉴。」司马懿见自己方略得到认可,当即起身行礼。许昌也是正经都城,无论如何都比亲征更好。方才劝阻皇帝亲征的卫臻,也开口表示同意。董昭丶刘晔丶王观丶裴潜等人也一并表示赞同。曹睿点头:「那好,就以去年年末的安排,枢密院丶尚书台尽数随朕前往许昌。」话音刚落,曹睿几步走到了董昭身前:「董公年长,这次就由董公为朕坐镇洛阳吧。统管洛阳宫城都城内外诸事,统管九卿,加司隶校尉之衔,可好?」不仅董昭惊讶,书房内其馀臣子们也都颇觉反常。以前这个差事都是卫臻来领的,若是董昭在此,那卫臻呢?董昭自己也忍不住说道:「多谢陛下顾念,臣虽年老,可还能在洛阳为陛下盯着。可若臣在洛阳,卫仆射呢?」曹睿微微点头,复又转身看向卫臻:「卫师傅为朕去一趟关西可好?虽说大将军丶张征西等诸多良将在西,朕从军事上不甚担忧,可粮草后勤却是一个难处,若无重臣前去,朕不放心。」「臣去陈仓?」卫臻双眼微微睁大,顿感惊讶。多次为皇帝坐镇后方的经历,使他已经习惯了在洛阳驻守。这一出镇,多少有些不适应的感觉。凭直觉来说,曹睿认为是应有人去关西坐镇的。不是说为曹真军师的杜袭不好,也不是说任督粮御史的邓艾能力不行。只是为了从更高的层次上,为关西之事加上一层保险。这个人选,需要曹真认可丶臣子们认可,最好也不要太有锋芒丶避免和曹真相争。思来想去,还真是卫臻最为适合。「对,卫师傅去陈仓吧。」曹睿神情笃定的点头说道:「杜袭在陈仓任大将军军师,朕也不好将他罢了。卫师傅此去需要什麽职位?」卫臻想了几瞬,摇头道:「臣为国家大臣,以尚书右仆射之衔监督粮草,哪里还用额外加衔呢?」曹睿一时也难决策,就在曹睿想着之时,董昭在旁轻声提醒道:「不妨加卫仆射关西护军之职。护军并不常设,有此军职丶官职再加上持节,各州刺史可皆应他调遣。」几乎眼前一亮,曹睿当即点头应道:「董公此言甚妥。」(本章完) 第491章 司空府邸 本在司空府后堂闲坐绣花解闷着的张春华,听得前院喧哗,出来查看之时,却发现府内又在收拾起来了。此时已经入夜了。院中的灯火下,张春华看得分明,光书籍就带了一大车。细软衣物,惯常用具,一样样被捆扎起来装到车上,不像是出门,倒更像是搬家,故而脚步匆忙的走到了司马懿的书房之外:「夫君这是又要去哪?」张春华立在门坎之外,目光向内探去:「不是前两日刚从邺城回来吗,怎麽又要走了?」坐在桌案前写着什麽的司马懿,刚要出言斥责,可当他抬眼看清张春华只站在门槛外,并没进门,态度这才收拢了一丝:「难道我愿奔波吗?朝廷有令,不得不为罢了。」司马懿回应道:「这次是去许昌。」张春华继续问道:「上次去许昌,也没见夫君带这麽多东西,好似搬家了一般。」司马懿皱着眉头,出言说道:「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事关朝廷机密,具体事情我也不与你多说,总之是要在许昌久住些时日的。」「那……」张春华想了一想,又试探问道:「可以带家眷随行吗?我也想到许昌去,顺便看一看昭儿。」司马懿无奈的将手中毛笔放下:「带什麽家眷?到许昌是办正经事的,如何好带你前去?你且回去吧,勿要扰我做事了。」「是。」张春华抿着嘴唇,双眼微微流露出一丝感伤之色。停了几瞬,却没等到司马懿再看她一眼,终于哀叹一声转身离去。张春华还未走出多远,就看到一人从廊外急匆匆的走了过来。直到此人来到近前,才发觉正是司马懿的族弟丶身为太仆的司马芝。可以直接在司马懿府邸穿行之人并不多,除了好友蒋济,也就是司马芝丶司马孚等寥寥数人了。「见过嫂嫂。」司马芝匆忙拱手:「兄长可在书房之中?管家让我直接来寻。」「是子华来了。」张春华略一回礼:「就在书房之中,子华可以自往。」「好。」司马芝点了点头,接着匆忙向内走去。做了司马懿多年的妻子,张春华如何不知,此时定是朝中出了大事?定是吴国那边出了乱子。黄初年间,先帝曹丕出征,司马懿位居许昌统揽后勤,这样的事情就出现过两次,张春华猜也能猜到了。不过前两次都是能带家眷的,为何这次就不行了呢?既然猜度到了大概,张春华略显无奈的向外走去。不知怎的,她鬼使神差一般又朝着妾室伏氏的院中瞥了一眼,可这一眼看去,顿时让张春华血气上涌,几乎站立不稳,只能匆忙扶住旁边栏杆。伏氏的小院之中,下人们竟也在收拾行李!……司空府的书房之内,司马芝泰然自若的走了进来,而后转身关上房门。「兄长,」司马芝微微拱手,而又寻了一处坐下:「不知兄长趁夜唤我前来,可有要事发生,刚才在前院之中……」「要去许昌了。」司马懿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为九卿,现在与你说了也无妨,反正明早都是要知道的。」「本月十日,孙权来犯襄阳,陛下准备亲自到许昌坐镇,我自然应诏随行。如去年年底一样,尚书台丶枢密院同去,你们九卿留守于洛阳。」司马芝摇了摇头:「兄长,我有一事不懂,还望兄长给我解惑。」司马懿略一挑眉:「何事不懂?」司马芝轻咳一声:「若是有军情,陛下将枢密院带着也就算了。可为何每次还将尚书台带着?就拿今年来说,尚书台先至许昌丶又至邺城丶而后匆匆赶回洛阳。其间许多政事,都在邺城与洛阳之间疲于传递。我看不出此举的深意来。」「深意?」司马懿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哪有这麽多深意?陛下自己都未必能想到这麽多深意。」司马芝没有说话,直直看向自己这位族兄。司马懿解释道:「子华有所不知。去年年末之时,董昭丶满宠二人撺掇陛下移驾许昌,以统揽对吴军事和屯田诸事。出了洛阳就算战时,何事都能往军事上靠一靠,西阁和枢密院之权也会渐涨。」「那年初为何要带尚书台呢?」司马芝问道。司马懿道:「以我来看,陛下只是不愿将中枢离开自己太久罢了。」司马芝一阵语塞:「倒也不用这麽大费周章。」「我还没有说完,子华莫急。」司马懿笑道:「可这半年多下来,虽然陛下没有明说,我也猜度到了几分。陛下是变了主意,而且是变得越来越高明了。」司马芝摇头以示不懂。司马懿说道:「大魏有五都。洛阳居天下正中,长安丶邺城丶许昌丶谯县居于四方。先帝在黄初元年定下五都制度,本就是为了应对四方形势而定的。如今陛下所做之事,不过是将此制度做得再深一些罢了。」司马芝的眉头渐渐皱起,能做到九卿,他并非愚笨之人,已经猜度到了其中一二,开口徐徐说道:「若朝廷着眼于西,陛下与中枢可以居于长安。着眼于北,可以尽至邺城。用事东南,可以居于谯。用武荆州,可以至许昌。天下无事,则在洛阳。」「就是此理。」司马懿笑着点头:「由今年尚书台丶枢密院的事情可以得出,中枢在邺城做事,与在洛阳做事并无多少差别。」司马芝咂了咂嘴,叹了一声:「我虽听懂了兄长之语,却还是不懂为何要这般奔波。汉朝四百年间,皇帝或在长安丶或在洛阳,虽偶有出巡却从不外镇,哪有在几座城中来回奔走的呢?有失体统!」司马懿捋须道:「这就是我方才所说,陛下的高明之处了!」「此话何解?」司马芝上身微微前倾,似要着急听到结果一般。最⊥新⊥小⊥说⊥在⊥⊥⊥首⊥发!司马懿道:「汉朝皇帝庸弱,这才足不出京都。汉武帝丶汉光武这般雄主,又有哪个是被京都困住的?只要他们不怕麻烦,不都是说走就走?」「中军在握,连尚书台和枢密院都随陛下心意随意搬迁。中枢之中,又如何会有庸碌之人呢?就如同水塘中养着的鱼儿一般,若一潭死水全都在那不动,病鱼丶死鱼都会杂在鱼群之中。都城一变丶换一换水,整个中枢都动上一动,中枢里面的鱼儿就都活蹦乱跳的了!」司马芝愣了许久,还是自嘲的边笑边摇头:「若按照兄长的说法,陛下只管着中军丶尚书台丶枢密院就好了,我等九卿都成了无用之人,被弃在洛阳城的死水里了!」司马懿嗤笑一声:「怎麽,你不愿做这九卿?颍川太守董胄刚滚到幽州去了,你愿去颍川吗?颍川太守,不比河南尹差了!」「兄长这是说的哪里话。」司马芝有些不好意思:「九卿还是比太守要好些的。」「这不就是了吗!」司马懿哈哈大笑:「子华啊子华,人苦无足!这次卫臻被陛下派到陈仓去帮大将军了,坐镇洛阳的是董昭。你与他乃是近亲,此人惯会护短,家中丶族中未出仕的子弟,都可以找他寻些美职了。」「董公留在洛阳了?」司马芝略显兴奋的搓了搓手,不过神色转眼就黯淡了下去,苦笑道:「哪有这般好事?许昌离洛阳并不远,如同在陛下眼前一般,如何敢做?」「哎。」司马懿嫌弃的看了司马芝一眼:「董昭不是刚当了太尉,还未来得及开府吗?」司马芝点了点头:「兄长所言有理,我知晓了。」「不过,兄长还是指点我一二。这次前方战事如何?陛下是否又要亲征?」司马懿道:「九成是不会了。陛下动过亲征念头,被卫臻给劝住了。众人皆以为吴蜀会两路进攻,孙权领兵攻襄阳,诸葛亮领兵再攻一处,两相呼应,要不陛下为何派卫臻到陈仓去?」「长安程喜的羽林右军,被陛下划归卫臻指挥了,为他在大将军面前多些分量。王凌则是半路上直接前往许昌。对了,方才北宫还给徐庶加了一道诏书,说夏侯儒去了江夏,徐庶就不必再去了,统揽汉水以北战局,连牵招的武卫营都被陛下指给了他。」司马芝倒吸了一口气:「这麽说来,徐元直这回发达了?这般事情都被他赶上了。」「谁说不是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司马懿道:「我随陛下在后日,也就是十五日出发许昌。你也是做过河南尹的,洛中事你多留心些。」「兄长放心。」司马芝连连点头。(本章完) 第492章 洛阳襄阳 此夜的洛阳城中,与司马懿府邸之中类似的宅院不知凡几。北宫诏令都已从中书省颁下了,命令尚书台丶枢密院这一台一院,加起来五丶六百名职务不等的官吏,悉数要因公迁往许昌。今晚下诏,明日由河南尹统一派车将行李拉走,后日出发。而这些臣子们的家眷,则要再晚三日再走,还是由朝廷负责。声势做的这般大,似要在许昌久住一般。而皇宫之内,曹睿身为皇帝,却也难以回应妃嫔关于为何要走的灵魂发问。皇帝管着天下之事,却也是宫中女子们的朝思暮想的夫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八丶九个月不见,思念就像灼骨蚀心一般。见不到夫君还能忍耐,可若见到了,得以开泄的情欲像八月洛阳不断的大雨一般,绵绵难舍丶长夜纠缠。十一日夜,曹睿去看望了诞下皇三子曹寿的苏美人。十二日夜,曹睿似乎第一次发现,随着年纪见长,毛妍的身子也越来越熟了,采撷起来更得心应手。十三日夜,轮到了孙鲁班侍寝。两人沟通过后,孙鲁班蜷着身子,缩在曹睿的臂弯里如同一只小猫,小声呢喃了许久,竟梨花带雨的啜泣了起来。「陛下怎麽才回洛阳就要离开?就不能带妾一起去许昌吗?」曹睿盯着孙鲁班瞧了片刻,开口道:「大虎,你,是不是猜到朕为何要去许昌了?」昨夜的毛妍,与今夜的孙鲁班二人,好似换了个人。原本带着些矜持的毛嫔应和起来颇为热烈,而原本热烈的孙鲁班,却逢迎的小心翼翼。她可不是那种在深院中长大丶没有见识的女子,要知道曹泰当时可是在皖口作战时将她带回来的。许昌在南,能让皇帝这般焦急的从邺城回返,又同样匆忙往南行去,除了自己那个远在武昌的父亲,孙鲁班想不到任何原因了。孙鲁班轻声嗯了一声:「是不是妾的父亲,又在南边做下什麽了?」曹睿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在宫内住的如何?太后待你怎样,毛嫔又待你怎样?」孙鲁班小心的将鬓角长发拢到耳后:「我有延儿在膝下傍身,与毛嫔几乎同样,太后并不常管束我们二人,倒是管其他姐妹更多。毛嫔……我们二人常在一起聊天解闷。」「朕给你们二人的孩子都封了王,道理是不一样的。」曹睿轻声说道:「皇长子封在邺城,不言而喻。皇次子封号长乐,这是为庶子封王开的先例,同时也能让你这个扬州女子,在宫内过得更快活些。」孙鲁班当然知道,曹延的身上流着孙权的血脉,若大魏对吴国有什麽动作,这个孩童早晚会被摆出来做个样子,或是用于招揽。可她还是知趣的忍住了,并未说出。「妾方才猜的事情,陛下还没说呢。」曹睿略显无奈,淡淡说道:「你父亲带着水军断了汉水,襄阳和樊城都被他围了。」说罢,曹睿用食指挑起了她的下巴:「你嫁到朕身边来,他也不说把荆州割给朕做嫁妆,反倒还要来取襄阳。你说,朕要怎麽做才好?」孙鲁班眼睛眨了又眨:「若是如此,陛下将妾带到许昌去,每日惩罚惩罚臣妾吧。」说罢,她的一双纤手又不安分了起来:「女代父过,陛下现在惩罚臣妾也行。」曹睿连连拒绝道,轻咳一声:「朕这次去许昌就不带你了。不仅是你,洛中妃嫔一律不带。延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你多照顾他些,少动一动。」宫中女人们的事情,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听得毛妍也不去,孙鲁班这才放下心来。只不过刚歇息了没多久,心虽然放下,可她那又柔又热的身子,却再度翻了上去。……翌日,天色刚一放亮,吴王孙权就从帐中起身,带着亲兵和一众随臣,在刚刚修建妥当的营地中巡视了起来。襄阳城确为荆州的锁钥之处。汉水自西边的汉中而来,在襄阳西端,汉水大体上是从西北流向东南。过了襄阳之后,汉水的方向几乎离正南没多大偏差。这般地势丶这般位置,在汉水拐弯之处造就了数个沙洲。大的沙洲约有三个,而在此水涨之时,常在汉水水面之上的,就只有一个唤作鱼梁洲的沙洲仍在。前些年刘表还是汉朝的荆州牧时,许多当世知名的名士都住在襄阳左近。徐庶的故宅现在还在襄阳西南的檀溪边上,而孙权当下所在的鱼梁洲,就是庞德公旧居之处。汉水在此被鱼梁洲分为南北两道,鱼梁洲之南丶靠近襄阳的一边,是庞统庞士元旧居之处,旁边还有一刘表所建丶唤作景升台的建筑。鱼梁洲以北丶靠近樊城的地方,则是名士司马徽的住处。彼时的襄阳,士子们乘舟往来鱼梁洲之南北,谈论经义丶交游娱乐,莫不畅快。可这种景象,在建安十三年武帝曹操挥师南下之后,便消失得一乾二净。甚至连襄阳南边的百姓,几乎全被迁走到了豫州。偌大的鱼梁洲渐渐荒芜,直到此时,被孙权水军所占据。水涨之时,鱼梁洲露出水面的部份,东西最长处约五里丶南北最长约三里,俨然如同一座城池的大小。将汉水江中的鱼梁洲作为驻地,既能利用水军优势丶又远离陆地防止魏军袭击,见势不对还能随时跑路,确为一处好地方。「魏军昨夜有何动向?」孙权站于木质搭建的望楼之上,朝着西边极目远眺。襄阳在汉水之南,樊城在汉水之北。两城离孙权的距离,不过十里而已。大军出征,自然专人专用。素来得到孙权信重的胡综,如今负责着鱼梁洲的防卫之事,并不在孙权身旁。如今替孙权总揽军务之人,唤作是仪。此人年过六旬,旧时随刘繇避乱到了江东,后又受孙权徵辟,如今乃是武昌总领尚书事之人。丞相顾雍留守武昌,是仪便随行从征。是仪本不姓『是』,而是姓『氏』。当年他在北海郡中为县吏之时,就因姓氏被孔融嘲笑,说「氏」字是「民」无上,可改为「是」,因而改姓。最⊥新⊥小⊥说⊥在⊥⊥⊥首⊥发!孔融坟头上的柏树都枯荣多少次了,反倒是仪还在吴国高官得做。是仪拱手道:「禀至尊,昨夜襄阳魏军并无动向。反倒是樊城之中的魏军,似有借着夜晚偷袭之举,被步将军所部挡住了。」孙权又问:「淯水水口处筑坞的进度如何了?」是仪答道:「淯口坞还需五日就可筑好,坞北之处皆设下了栅栏,即使魏兵来攻也无虞的。」「好。」孙权点了点头:「随孤一同下来吧。」「是。」二人一并下了望楼,孙权看着恭敬站在一旁的孙登,又出了考校的心思,开口问道:「子高可知孤为何要如此布局?」在身后诸葛恪四人带着鼓励的目光之下,孙登拱手说道:「禀父王,儿臣以为父王军略甚好。四处重地尽皆有了布置,可谓万无一失。」孙权面带笑意:「哪四处?说说,子高是怎麽想的?」孙登随即解释了起来:「正是襄阳丶樊城丶淯口丶鱼梁洲四处。」「襄阳在汉水之南,孤而无援,只需遣一部设防围住城外,使城内魏军不得出即可。若樊城临危,襄阳城内魏军守兵必无斗志。」「鱼梁洲在汉水水中,大吴水军藉助水上之利,可以此图进丶以此图退,万般形势皆可应对。中军据守此地最是稳妥。」「淯口连接魏国内地,水边建坞,是与扬州濡须水边的濡须坞一般。乃是必须守住的要地。」「而樊城地势更低,加之又在汉水之北,显然是魏军必救之地。此时樊城正被父王大军围困,要麽城池陷守,要麽等魏军来援,父王可以使人击而破之。」「哈哈哈。」孙权听完孙登说法,捋须大笑。自己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儿子,能有如此见识,已经算得上优秀了。吴王心情大好,一旁随着的众臣子们也纷纷附和称赞起来。孙登是长子丶又是太子,这次出征显然又有磨炼他的心思,臣子们都看得出来,这是孙权在为孙登积攒资历。好一派父慈子孝丶其乐融融的和谐场面。孙登连忙神情谦逊的拱手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这并非儿臣一人所想的结果。这两日儿臣在全将军处听了地理形势,又随胡将军问了些军略军事,还与诸葛元逊丶张叔嗣等四人聊了许多。儿臣听了众人之语,自己也想了多时,这才如此判断的。」孙登身后站着的诸葛恪丶张休丶顾谭丶陈表四人也随之拱手行礼。孙权挥了挥手:「一人之力总有穷时,群策群力方能成事。子高是孤的太子,他人见解若能为你所用,就与你自己的见解并无两样。广纳建言,这才是做太子的气度。」「子高随孤在鱼梁洲这里,整日待着也没什麽事做。方才你说的四处之中,除了鱼梁洲,另外三处你愿去哪?」(本章完) 第493章 天子门生(感谢【污水上的桥梁】打赏) 鱼梁洲西侧临江之处,孙权此语既出,不仅他本人细细看向孙登的面孔,周围的臣子们也一并看了过来。须知,襄阳丶樊城丶淯口这三处面临的敌情,完全不同。襄阳是在围困,樊城是攻城和围点打援,淯口是在坚守。若按重要性算起来的话,淯口最难丶樊城次之丶襄阳最易。孙登欲往何处,这不仅是一个单纯的选择题,更是孙权测试孙登真实想法的重要问题。若他是一普通将军,要求去淯口丶樊城这两个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正解,才最能在孙权面前展示出勇气。可他是太子丶是吴国未来的继承人,稳妥无虞的襄阳才更适合他。众目睽睽之下,总没有人再来为他出招了。孙登想了几瞬,拱手道:「既是应对魏军,儿臣三处皆可去。」孙登选了个取巧的答案:「欲让儿臣前往何处,还望父王示下。」果然聪慧!孙权嘴角扬起,轻轻笑了几声。此番出征,吴军总数约有七万。右将军步骘率万人,与同样统帅万人的奋威将军潘浚,一西一东的围攻樊城。最为重要的淯口处,由绥南将军全琮负责,眼下正在急忙修建淯口坞中。而负责围困襄阳的军队,就是左将军诸葛瑾统领的万人。馀下的三万人之中,除了驻扎在汉水沿岸宜城丶鄀县的四千兵,还有顺着汉水向上游攻略的孙奂部,其馀部众尽皆驻守于鱼梁洲中。孙权笑了一阵,摇摇头指向西南处:「子高去寻左将军吧。」「围城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布栅丶建营丶立寨丶筑堰,这些都是为将之人必须要懂的。攻城就更加复杂了,掘沟渠丶搭土山丶作器械丶挖地道,一项一项,都是取胜之关键。」「首次随军,孤不求你全都学会。多看丶多问丶多听丶少做,知晓了麽?」孙登躬身一礼:「儿臣知晓了,那儿臣这就乘船过去了?」「去吧。」孙权点头道:「带着你身后的四个人一起去。」「多谢父王。」孙登告辞之后,带着诸葛恪等四人一同离去,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就朝着码头走去。「这下去左将军处,元逊兄就更自在了。」孙登神色轻松的看向诸葛恪:「元逊兄还未在战时,入过左将军营中吧?」张休也在一旁打趣问道:「是啊,左将军军略,不知元逊又学了多少?」诸葛恪笑道:「区区用兵之术,岂不信手拈来?我父为至尊统兵日久,我叔父又在西边掌兵攻魏,我身为诸葛家的子弟,又岂能不会用兵呢?」说罢,诸葛恪面带笑意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孙登率先上船,同时说道:「太子为至尊之子,将来定是要继承家业的。而我诸葛恪,就继家父之后,继续为太子统兵就是!」「哈哈哈哈。」在众人的一阵欢笑声中,油船从码头处缓缓离开,朝着襄阳东北边临汉水的码头驶去。方才诸葛恪的言语虽然有些乖张,可以东吴眼下的政治传统来论,却是非常合理的。东吴的顶级重将们各有部曲,父死子继乃是常态,都督位丶将军号丶部曲皆可世袭,且少有意外。与此相比,反倒映衬着北面大魏的选将制度更加进步了些。若从一个客观的角度来评判,眼下的襄樊之地,好似一个为吴国丶为孙权量身定制了的战场。鱼梁洲大营坐镇汉水之中,北面樊城与南边襄阳皆在水边,樊城北与襄阳南最远之处,距离不过七丶八里,离鱼梁洲也不过十里左右的距离。位置最远丶东北边的淯口,离襄阳城也不过二十里,离鱼梁洲不过五里。襄阳丶樊城丶淯口三处,皆在汉水边上,被鱼梁洲大营所控。而惟一没有兵力的地方,则是孙权撤军班师丶前往武昌的方向。孙权的确懂兵法军略,这几处战场丶这鱼梁洲大营,选的倒是当真不错。若不能胜,全师而退也是无虞的。可问题来了。七万的兵力被分为五份,试图面面俱到丶稳妥得当,可分散到具体一处之时,战力却未必够用。……孙权在鱼梁洲大营把控战机之时,身在洛阳的曹睿也没闲着。明日就要前往许昌,该做之事还有许多。当然,这些说的都是朝中之事,并非宫中。接连两日,应对毛妍丶孙鲁班二女就已经够了,其馀众女,曹睿无心也无力一一召见。国事要紧啊!巳时二刻,曹睿车驾从北宫南门缓缓驶出,从城南的开阳门出了洛阳城,车驾又转向了西边。哪个朝代都是一样,城内的土地不够了,自然就要向城外拓展。开阳门外,本就已经修建了太学和崇文观。今年上半年之时,光禄勋杨阜又向尚书仆射卫臻请了许可,在太学西边修了一大片房屋,唤作『集贤院』,与太学中的『集贤堂』相对应。而这『集贤院』的用途,就是来安放光禄勋治下的郎官们,以及每年产出一批的太学郎。太学之中,也流传过这样一则笑话:来太学读书,要麽在太学住三年再回原籍,要麽毕业后去边地屯田三年,回到集贤院中再发出去,都不用进北面洛阳城的。在洛阳待了许久的杨阜,昨夜得知今日皇帝要来,提前一个时辰就等在了路边。上一次见杨阜是在前日的朝会上。今日面对面见到,杨阜口中祝贺得胜丶欢迎皇帝来巡的话语接连不断。最⊥新⊥小⊥说⊥在⊥⊥⊥首⊥发!集贤堂内的院中,已经在院中空地上搭好了皇帝说话用的讲台。百名太学郎,以及洛中一百五十多名原本的各色郎官,悉数在空地上周围站好。曹睿方一入内,便在属官的指挥下同时朝着他行礼叩拜。「都起身吧。」曹睿右手向上虚抬了一下:「明日朕去许昌,今日朕来集贤院中,就是要与你们丶与朕的天子门生们好生聊一聊,再与你们说说你们的前程。」「都坐下吧。」两百馀名郎官,此刻都在院中面色恭谨的束手站着。曹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坐在席上,这才各自坐下。在外辛苦了三年,如今得见皇帝,还能听到自己未来前程的安排,又有谁会不激动呢?不过和太学郎们比起,那些原本举孝廉而来的郎官们,此刻的兴奋程度就没那麽高了。一朝新人换旧人,在光禄寺的体系中也同样适用。曹睿环视了一圈,开口说道:「你们都是太和元年末,随朕一起去陇右的。陇右变成了秦州,羌人成了大魏百姓,你们这些面孔白净的士子们,朕看肤色也都黑了许多丶稳重了许多。」台下传来一阵笑声。做屯田官,简直是天下最累的官。农忙之时,要按照时令指挥和安排农事。农闲之时,还要按照州里丶郡里的分派,指挥徭役修城丶修河等等。即使是这般辛苦,比起那些农田里辛苦劳作的农夫们,还是轻松了不知多少。曹睿笑着问道:「谁来为朕说一说,你们在关西近三年,可有什麽心得?」台下的太学郎们已经开始踊跃的举起了手,曹睿想了一想,还是指向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傅兰石!你来为朕说说。」这便是昔日在洛阳有『神童』之称的傅嘏了。近三年不见,整个人的气度神态都变了一番。傅嘏当即从席上起身,先是躬身行了一礼,复又面色严肃的说道:「启禀陛下,臣在秦州天水郡中任屯田官。若说体会,臣有三条可以呈与陛下。」「说来。」曹睿轻轻点头。傅嘏道:「一为民生,二为治理,三为任用。」杨阜略带笑容的点了点头。傅嘏此人之才,杨阜也是晓得的,不然他也不会将傅嘏安排到第一排最中央的位子。傅嘏的太学郎同僚们,以及院中其馀郎官,也都在同一时间看向了此人。(本章完) 第494章 风中残烛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虽说来不及从根子上改变,可三年的时间,三年的辛苦,也足够为这些十几丶二十馀岁的太学郎们,塑造一种更务实丶更有执行力的行事风格。加之此前一年内丶集中于忠君报国的太学教育,已是一批可用的年轻人了。民生,治理,任用?曹睿站在院中讲台之上,好整以暇的看向傅嘏。说实在的,此前的姜维丶夏侯玄也好,现在的和逌丶夏侯惠也罢,都未经历三年的基层磨砺。而此刻面容稚嫩而沉毅,站在太学郎正中之处的傅嘏,则是完整走完整个培养流程的代表之人。「民生乃是万事之先。」傅嘏朗声说道:「汉人百姓也好,羌人百姓也罢,饭食丶住宿丶歇息丶衣着,此类需求都是同样的。无论是屯田耕种还是徭役劳作,为官者需将百姓需求妥善保证,一切诸事才能得以顺畅推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就算是这般道理,却从来都是知易行难,天下做不好此事的官员不知凡几。本有些许紧张的傅嘏,说着说着,也渐渐变得从容了起来:「陇右与中原节气略有差异,何时播种丶何时耕耘丶何时收割,都要因地制宜按照陇右实情而来,这些都是屯田官的分内应懂之事,徭役等事皆是如此。知道如何去做,遇事为先不避艰难,此乃治理之法。」曹睿微微点头:「兰石此话甚妥。你北地傅氏素来勇于任事,朕甚嘉之。你此前在秦州考评居首之事,朕也听台中和光禄勋讲过了,你需持之以恒才是。」从更早些的傅介子丶到汉末的傅燮丶再到如今工部尚书傅巽,都可以称得上『勇于任事』四字。「臣谢过陛下。」傅嘏朝着讲台的方向看了一眼,欠身一礼,停顿了一下后复又说道:「至于任用,臣与诸位同僚在此处被朝廷任用,和臣等在关西屯田之时选拔帮手,道理都是相似的。」曹睿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院中坐于席上的二百多郎官也在同时笑了起来,一片和睦之景。这些人的身上还未沾上那麽多官僚的暮气。傅嘏继续说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虽羌人之中仍有可用之人。狡黠者命之以威丶鲁莽者示之以德丶懒惰者惩之以权,皆能为臣臂助。」「禀陛下,臣要说的三件事情已经悉数说完了。」曹睿看向傅嘏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欣赏,又多了几分赞美之感。傅嘏方才所说的三件事情,虽都是他从屯田官任上总结出来的经验,可放在任何一个官员身上,都是适用的。保障民生丶精通专业丶奖惩有度,能做到这三项就可堪称善治之臣了。「说得好。」曹睿环视院中坐着的郎官们,开口道:「方才兰石有一句话朕很喜欢:遇事为先,不避艰难。」「一年学业丶三年历练,你们是朕第一批得用的太学郎官,你们是天子门生丶是朕可以信重任用之人。」太学郎们纷纷屏息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讲台上姿容伟然的皇帝。这些或带着期盼丶或带着尊崇丶或带着敬畏的眼神,曹睿也都看在了眼里。对待这些官场上的后备力量,该直接表明态度,就要用直白的语言进行明示。而曹睿刚才说出的话,就好似告诉他们,只要你们跟着朕走,功名利禄皆可取之一般。「杨卿。」曹睿转头看向杨阜:「将朕对他们的安排,就在此地分说一下吧。」「遵旨。」杨阜拱手应下,随即向前迈了几步,看向众人。「百名太学郎,明日皆随尚书台丶枢密院同往许昌,再由吏部进行选官和任用,需在今日尽数做好准备,不得有误。」杨阜话音落下,太学郎们纷纷起身,躬身朝着台上的皇帝行礼。「都坐下吧。」曹睿依旧面带笑意:「此前光禄勋与朕说的五位考评优异之人,都在哪里?站起来让朕看看。」傅嘏率先站起,后面的诸葛绪丶陈本丶庾峻丶李熹四人也或先或后站起身来。曹睿从容说道:「你们五人屯田之事做得不错,都随朕入许昌宫,为散骑侍郎吧。」说罢,指了指站在身后右侧的裴潜:「现在一共是八名散骑了。此八人,就由裴侍中为朕好生管束教导一番。」「遵旨。」裴潜拱手回应道。「臣谢陛下圣恩!」傅嘏等五人也一并行礼,对这个意料之外的任命莫名激动。皇帝作为全天下最大的权力来源,能随在陛下身边丶入得陛下法眼,不异于进入了一条升迁的捷径。岂不见散骑侍郎杜恕杜务伯,才三旬出头就被点了辽东太守?圣恩何等浩荡,这是圣君啊!只不过院中领命的侍中裴潜,心中却有些不知为何而来的惆怅。侍中当然是个好位置,随在陛下身侧也不错。裴潜看着同为侍中的数人,辛毗升了卫尉丶徐庶去领兵做了将军丶卢毓在北方巡护匈奴,自己却在宫里管起了一群散骑侍郎们。想着想着,裴潜寻即自嘲了起来。何必如此贪求呢,迟早会有自己的用事之地!……近乎同时,江夏郡丶安陆城。都说汉末三分天下,江夏郡就是三分天下的那个交点。早在赤壁之战后,江夏郡就被分成了三分。孙丶刘湘水盟约之后,刘备从沔口以北撤军,江夏就由魏丶吴两家分管。文聘据守江夏都二十馀年了,这二十馀年内,江夏始终处于一个不断拉锯的临战状态,隔江不远就是吴国国都武昌,可谓是对吴前线最为紧要之地。八月下旬,平南将军夏侯儒就从襄阳来到了江夏。从夏侯儒来到江夏丶再到九月中旬的当下,这段日子可谓跌宕起伏。右将军文聘虽已从病重转为病危,但也『回光返照』了三次之多。每当夏侯儒以为这位老将要挺不住丶去地下见武帝文帝的时候,文聘就会凭藉吊着的一口气再续数日,然后再来一回病危之事。最⊥新⊥小⊥说⊥在⊥⊥⊥首⊥发!文聘在江夏近三十年,可谓是根深蒂固。在他病重之时,虽然已经无力指挥军队,却也不肯交权给孤身而来的夏侯儒,非要咽气了才能交印。加之魏属江夏郡西南沿着汉水的部分,历来都被吴国占据,直到樊城的逯式通报,夏侯儒与文聘才知晓吴军攻襄阳之事。江夏乃是前线重地,若无明确指令,是不能派兵后撤援助襄阳的。都是后方援助前线,哪有一处前线援助另一处前线的道理?但若按兵不动,又似乎不太妥当。自从昨日以来,闻得襄阳被攻,文聘的健康状况就进一步恶化,似乎真如风中残烛了一般。九月十四日上午,夏侯儒正在堂中踱步,文聘长子丶新被表为偏将军的文岱,小跑着来寻夏侯儒:「将军,将军。」文岱年已四旬,匆匆从隔壁院中跑来:「家父情势堪忧,属下请将军亲去隔壁再看一看,家父或许会有遗言。」「唉。」夏侯儒长叹了一声,这种场景他已经历过数次了:「你带路吧,我与你同去。」「是。」二人急匆匆出了院门,又进了隔壁的后将军府邸,径直穿过院落和内门,走到了文聘的榻前。文聘盖着锦被,合衣卧在榻上,面色苍白几无血色,人也消瘦了许多。见得夏侯儒到来,垂垂老矣的文聘,口中发出了一些含糊的音节。夏侯儒无奈,只得跪坐于榻前,侧耳认真辨别着他的话语。「文将军可有遗言?」夏侯儒肃容看向文聘的面孔,眼神中满是悲戚之意:「若有遗言,我定会向朝廷丶向陛下禀明。」「朝廷,朝廷对我文聘恩重如山,国事丶家事我都无憾了。」文聘气若游丝:「待我死后,劳请将我葬回宛城祖茔之中,以慰先祖,聘再无他求了。」夏侯儒长叹一声:「将军请勿担忧身后之事,朝廷定会为将军办妥。昨日清晨逯式派人传讯来此,将军也知晓了。还请将军先将兵符与我,我好派人向宛城支援一二。」文聘长子文岱丶养子文休二人,神情怆然的立在夏侯儒身后,还时不时的抹着眼泪。江夏军队民众服的是其父文聘一人,与他们两个晚辈无关。是以夏侯儒持赵俨手令来此后,二人便完全熄了争抢的心思,被表了一个偏将军的文岱更是满足了。文聘在边境日久,其情近乎听调不听宣一般,但并非所有人都是野心之辈,文岱这般恭顺的情况,还是世间常态。但是夏侯儒却没料到,文聘的表情竟瞬间激动了起来,将手中攥着的兵符愈加攥紧了起来:「不能去!无陛下诏令,无赵都监之令,江夏之兵只能在江夏,哪都不能去!」文聘这般作态,将夏侯儒也吓了一跳。他并非要激怒文聘,而是正常的讨论事情罢了。本就吊着一口气,若真是给他气过去了,夏侯儒又怎能向身后的文氏兄弟丶向赵俨和陛下交待呢?(本章完) 第495章 胡笳唱和 「将军莫要动气,那就依将军之言。」夏侯儒连声劝着,文聘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些,复又开始小声细细嘱咐了起来。城防丶军官丶田地……文聘仿佛怕有遗漏一般,一句句不停说着,直到声音渐渐含胡至不可闻,直到闭上双眼。「文将军走好。」夏侯儒神情悲伤的在卧榻边拜了三拜,将文聘身上覆着的锦被盖好,而后起身站起,转头朝着哭泣中的文岱看了一眼。文岱诧异的抬头,却发现夏侯儒盯着自己看过来的目光,想了几瞬,连忙伸手伸到被子下面,从尚且温热的手中将兵符取了出来,而后双手将其呈到了夏侯儒的身前,擦了擦泪,表情恭谨的说道:「江夏兵符在此,文岱悉听将军尊令。」夏侯儒点了点头:「你我到外边说话。文休,你去将家人唤入,再通知臣属过来致礼。」「遵命。」养子文休也拱手应下了分派。夏侯儒手中握着兵符,与身后的文岱一同走到院中,站定之后开口说道:「眼下江夏各城,除去守城之兵,若是要向襄阳增援,还有多少兵力可用?」文岱乃是中人之才,对于这种人来说,数十年依仗的父亲身故,心情急迫之下只能将前途寄托在夏侯儒身上。方才取兵符是这般道理,现在恭顺也是同样。文岱恭敬说道:「禀将军,江夏郡中有兵两万五千。一万五千乃是驻防多年的屯田兵,守城堪用,难以用在襄阳。若是将军要用,只有一万外军堪用。」「我不用,你用。」夏侯儒表情严肃的盯着文岱来看:「江夏固然是文将军半生心血,可襄樊之地更是大魏荆州腹心之地。」「你领着这一万兵,沿着本将来时道路,经随县丶安昌丶蔡阳去樊城吧。江夏郡中由我看顾,若真出了什麽差错,也与你文氏无关。」文岱略显慌张的张口问道:「可是家父刚刚才说过……」夏侯儒方一皱眉,文岱便不敢再说下去了,微微低头轻声应道:「能容属下待家父丧礼过后再走吗?」夏侯儒道:「你若要对文将军尽孝,尽力国事就好,其他的你不需担忧。莫非担心本将守不住江夏吗?」「属下不敢。」文岱连忙说道:「那属下若是到了樊城,这一万外军又该由哪位将军来指挥?若是未到樊城就被吴军所阻,属下又当如何?」夏侯儒从容分派道:「从安陆到樊城,其间五百里路,本将容你十日到达。到了樊城,最好是听赵都监指挥。若赵都监难以联络,逯将军丶申将军二人的命令皆可听从。」「至于被吴兵所阻,本将以为吴兵还打不到蔡阳。只要你能将万人带到襄阳左近,本将就会为你向朝廷表功!听懂了吗?」「遵令!属下这就去命人准备,明日凌晨就出兵。」见文岱转身就要向外走,夏侯儒上前半步,又拉着袖子将文岱转了回来:「去给你父亲叩首行礼,再去也无妨,不差这片刻。」「将军说的是。」文岱连忙点头应下。……入夜,洛阳北宫。明日就要前往许昌了,今夜的晚膳中尽皆是洛中佳肴,时鲜洛水鲤鱼也包括在内,共有二十八样菜肴。曹睿也没一个人独享,而是将贾氏丶冯氏两位妃嫔叫来一同用膳。早在太和二年,曹睿就命少府匠人制作了这个桌面可以旋转的餐桌,若是想吃哪道菜,也只需一个眼神,内侍便会将菜肴旋转过来。与嫔妃一起用膳之时,曹睿素来都是同桌而餐,不采用分餐的办法。两丶三年下来,妃嫔们也都适应下来了。贾承在左,冯媛在右。曹睿与二女一边闲聊一边用膳,不知不觉,就料到二女的家中之事了。曹睿轻描淡写的向贾承问道:「你父亲近来可有给你来信?」贾承之父就是驻守在皖口的镇南将军贾逵,这三年来得益于孙权隐忍之下的恭顺,皖口一处也没遇到什麽战事。偶有几次吴国水军炫耀武力,都被贾逵化解下去了。贾承应声说道:「劳烦陛下挂念,家父年初的时候曾给臣妾来过一封书信。问候了妾身在宫中是否可好,还问了妾身有没有怀孕,还托臣妾向陛下问安。」曹睿忽略掉了这个女子的小心思,笑道:「不用你替你父亲找补,他是一方重臣,自有给朕上书的渠道,不劳你吹枕边风。」「臣妾也是一番好意。」贾承小声解释着。「朕没有怪你。」曹睿笑道:「你可知你父亲四个月前,在皖城又给你添了一个妹妹?他在上书中已经和朕说了。朕记得他五十六岁了吧?」贾承如今也才二十岁,听闻皇帝之语,两颊面孔有些发烫,略显慌乱的说道:「妾,妾多了一个妹妹麽?妾属实不知此事。」曹睿笑道:「你父亲五旬多得一女还好,此前故去的钟太傅就更是矍铄了。对了,朕记得你还有一弟弟随你母亲在洛阳居住,唤作贾充的?」「劳烦陛下挂念。」贾承说道:「妾身弟弟贾充今年十三岁了。充弟八岁就开始学经了,妾父亲也为他在洛中寻了师傅教导。」说着说着,贾承试探着看向皇帝,还往曹睿嘴前夹了一块炙羊肉:「不知妾能否为他讨个恩典,过两年让他入太学读书呢?」曹睿笑了两声,将贾承递过来的食物放入口中咀嚼,咽下去后,这才说道:「你啊,总是担忧这麽多事情。你父亲是镇南将军,朕能让他的嫡子没有书读吗?」「你自己说说,你担忧这麽多事情有何用处?还不如给朕寻些乐子。」贾承稍显羞涩的笑了一笑,低头下去并不答话。最⊥新⊥小⊥说⊥在⊥⊥⊥首⊥发!此时坐在曹睿右手边,唤作冯媛的冯美人,端起蜜水朝着曹睿嘴边送来:「陛下浅饮一些吧。」曹睿斟了一口,而又看向冯媛:「朕记得你善古琴?稍后为朕奏上一曲。」「若陛下想听,莫说一曲,十曲妾也奏得。」冯媛娇笑了几声,眉目含情的与曹睿对视:「臣妾今年学了一项新乐器,陛下喜欢听胡笳吗?」「胡笳?」曹睿稍微想了几瞬,问道:「是蔡昭姬的大胡笳麽?」「正是蔡昭姬的十八拍。」冯媛带着几分惊喜点头说道:「太后四月请蔡昭姬入宫聊天,当时妾也在场,得了太后圣意,妾还向她拜师求教呢。」这下轮到曹睿惊讶了:「你是说,你拜了蔡昭姬为师?」冯媛一双倩眼看了过来,调笑道:「妾拜师是学古琴和胡笳的,诗歌文赋这些,妾还学不过来。」「这还真是巧了。」曹睿略显感慨的说道:「你四月从蔡昭姬处学了胡笳,朕四月到了并州雁门之时,也听当地的乐师演奏了胡笳。其音浑厚深沉,属实与中原乐器不同。」「若不是朕听卢侍中说起《胡笳十八拍》来,朕还想不到蔡昭姬尚在洛中。」「在的。」冯媛点头道:「妾带了胡笳放在外面,不如妾现在为陛下吹奏一番?」曹睿笑道:「那好,朕就听你这蔡昭姬的女弟子,学胡笳学得如何。大胡笳十八拍,你可都学会了吗?」冯媛起身一礼,而后带了几分不好意思,解释道:「十八拍是都学会了,不过只有第一拍最为熟稔。」「哈哈哈哈。」曹睿大笑了几声:「这也正常,去吧,你来吹奏,朕来为你唱和。」冯媛的眼神更是惊喜起来了:「妾这就去取来。」不过须臾,冯媛悄然立在几步外的餐桌对面,站立着吹奏了起来。听着前奏,曹睿轻叹一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啊。」左边的贾承欲要再次为曹睿夹菜,却被曹睿微微摇头止住了。冯媛的胡笳声委婉悲伤,曹睿兴致到了,也用右手轻拍着餐桌,出声唱和了起来:「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本章完) 第496章 临阵见机 冯媛在桌案对面吹奏胡笳,低眉浅目,清秀的眉眼也随着曲意宛转。曹睿与她一唱一和,左边坐着的贾承也在柔柔打着拍子。大胡笳的十八拍共有十二句,字字之间皆是长音,唱起来时间并不短。「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曹睿唱罢最后一句,倚在椅背上盯着对面的冯媛看去:「胡笳奏别离,曲罢人凄凄,你这曲胡笳从蔡昭姬处学得属实不错。」「朕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此人如今多大年纪了?」冯媛一双素手将胡笳放下,笑意盈盈的说道:「臣妾奏的好,陛下唱的却是更好。劳烦陛下顾念,她今年五旬有六了。妾家中祖父昔年和蔡伯喈有旧,她因此愿意教妾。」「五旬有六……」曹睿重复了一遍蔡昭姬的年龄,说道:「朕没记错的话,你祖父在汉时为铜鞮侯对吧?」「陛下说的是。」冯媛应道。曹睿又叹了一声:「这般有才的女子,命运却如此流离。媛儿,你择日邀她来宫里问上一问,愿不愿意领个崇文观学士的头衔,将她这些年所览书籍和曲谱技艺等传承下来。」「是。」冯媛出声应下,缓缓走到曹睿右边坐下,出言问道:「陛下明日不就去许昌了吗?若陛下有意,妾明日一早请她入宫,陛下可以在出发前见一见。」曹睿轻笑一声:「不必了,朕爱其才,却与其人无关。你又不能随意出宫,朕准你随后邀她入宫就是。」「对了,你今晚留在朕这里。」「妾知晓了。」冯媛一边应下,一边又给曹睿舀了一小勺羹汤,嘴角扬起,还不知不觉中用眼角瞄了贾承一眼,似是在炫耀胜利一般。……翌日清早,得了宠幸的冯媛与皇帝一同用了早膳之后,站在寝宫里的铜镜对面,为皇帝细细梳拢着头发。内侍官毕进迈着不轻不重的步子走入,走到离皇帝一丈远的地方,躬身行礼:「禀陛下,太后宫里来人,说太后有事想见陛下。」曹睿眼角瞥了一眼毕进:「巳时二刻出发,朕就不单独去太后宫里了。太后应该会来送朕,到时朕在北宫南门处,再与太后说话不迟。」「遵旨,老奴这就去回禀。」毕进行礼后小心退下。曹睿抬眼向上,与铜镜中冯媛的倩影对视了一瞬:「朕听说你家与太后是旧相识?」冯媛小口轻张,似是对皇帝问起这个话题极为意外,愣了几瞬,这才缓过神来:「陛下说的是,太后早年曾在臣妾家中居住,妾也是听母亲说过此事的,妾自己并不知晓其情。」曹睿道:「太后善琵琶,故而与蔡昭姬相熟,你又善古琴和胡笳,音律可以娱人,也可以惑耳。你首先是你自己丶是朕的美人,然后才是别人的旧识和故交。」冯媛双手依旧不停的梳理着头发,头却微微向下垂了许多。曹睿抚摸了一下冯媛恰好放在他肩膀上的右手,拍了一拍,轻声说道:「好了,你且回去吧,唤赵婕进来为朕更衣。」「遵旨。」冯媛低头行礼,而后小步离去,在外间唤了宫女赵婕进来。巳时,曹睿在虎卫的簇拥之下,安步当车,从寝殿缓缓走到了北宫南门之处。毛嫔丶孙昭仪各自带着儿子在此候着,其馀十馀位妃嫔也尽皆来此相送。而郭太后也已在此处等着有一会儿了。曹睿缓步向前,朝着郭太后微微点头:「母后方才遣人找朕去了?有何事与朕说?」郭女王笑着走上前去,抚平了曹睿袍服上丶因走路而起的些许褶皱,笑着说道:「睿儿这麽快就要去许昌,哀家想为你做些事情都来不及。此番去许昌要多久回宫?」曹睿礼貌的浅笑一下,点头道:「劳烦母后惦念了,朕这回去许昌,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应该就能回洛阳了。母后操持宫中事务,在洛阳需善养身体才是。」郭太后笑了一笑,伸手朝着身后的一众嫔妃指了一指:「睿儿此番去许昌轻装简行,哀家恐你在许昌无人照顾,不如再选几名妃嫔入许昌宫?」「这……」曹睿刚要说话,郭太后还在继续说着:「子嗣乃是皇家后宫第一要事。都太和四年了,后宫才诞下三名皇子,似还单薄了些。哀家来为睿儿操持一下可好?」曹睿笑着摇了摇头:「许昌宫不比洛阳北宫,朕也没那麽多时间心思花在后宫身上,母后看着帮朕操持就是了。人少一些,勿要多了。」「还有,朕去了许昌,洛阳北宫中的宫女缩减一些,年龄足够了的,就赏些财帛安排嫁出去吧。」郭太后笑眯眯的说道:「还是睿儿仁心,此事哀家知道了。那……再选十人入许昌宫可好?」曹睿微微皱眉:「十人有些多了,朕名字都记不过来。许昌宫本有五名嫔妃了,再纳五人就是了。」「那哀家心中就有数了。」郭太后点点头:「许昌丶许昌不远,若有空闲,也可多写些信来。」曹睿一边应下,一边走到毛丶孙二女面前,蹲下身子逗弄着两个孩童。许久才站起身来,又与嫔妃们一一道别。仪仗和车驾就停在北宫南门之前的院中,曹睿道别后,即刻起程动身。……荆州,樊城附近。汉水以北的樊城,此刻已经被吴国右将军步骘丶奋威将军潘浚二人,各统一万军队,一西一东的围攻着。襄阳城东西宽约三里,南北长约四里。而樊城则要小得多,南北不过两里,只有襄阳的一半面积。加之又有一面临着汉水,被吴军围攻的地方就显得更加拥挤了。相比于襄阳,樊城内的偏将军逯式才是最急的那一个人。襄阳城大,其内也有一万兵力。而樊城城小兵少,又被两万兵围困着,就显得更难支应了。而吴军的围攻,也并非一上来就开始了攻城进度。步骘丶潘浚二人在发觉了水势渐退,从容不迫的开始了攻城进度。筑堰丶筑围丶挖掘沟渠排水丶搭建云梯丶打造攻城器械等等,这几日里一项一项在城下做着。每过一日,逯式揪起的心就更紧了三分。直到十五日,吴军都开始第一次攻城了,逯式还是没有等到北面新野的援军。「区区百馀里,怎麽五日了都不来援兵!」全幅铠甲的逯式看着城下朝着城墙越来越近丶举着盾丶背负着垫土的士卒,不禁唾了一口。「将军勿怒,许是申将军正在来援的路上。」身旁的中年参军安慰道:「将军给朝廷的文书发了,给新野申将军的文书也发了丶江夏文将军处也发了信,总会有人来救的。」逯式叹了口气:「但愿如你所说!城下多泥泞,看这天气还能挡住吴兵两日。两日之后,等到日头将泥地晒得尽干,吴军就可以攻城无阻了。」得益于纵横汉水之上的水军,孙权成功将樊城丶襄阳从两处围困了起来,各自不得通信。不过面对这种情况,此前久在荆州的陈群也好丶现在监荆州诸军事的赵俨也罢,都和所属将领们做过各种方式的预案。樊城这般被围,等着援兵就是了。若是轻举妄动丶意图出城进攻吴军,只会给吴军带来战机。而此时,北面邓县之内的徐庶,和南边襄阳城内的赵俨丶牛金二人,却各自有着不同的心思。樊城西北十五里处的邓县城中,徐庶气定神闲的登上城楼,朝着南边的樊城方向望去。申耽站在徐庶身后,身着全身甲胄不住来回踱步,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站到徐庶身旁问了起来:「徐公,我们是不是该去樊城援救一番了?都到了邓县半日了,樊城不是近在眼前吗?」「去?」徐庶冷笑一声:「怎麽去,吴兵十日来到襄樊,至今已有五日了,营寨围堑什麽的应该早就筑好,你领兵直冲进去?」「徐公……」申耽讪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而后又说道:「就算不攻,远远的让逯式见到我们来到,城中军心也能稳固不少。」徐庶没理申耽,自顾自的继续朝着南边望着。申耽也是做了多年将军的人,见徐庶全然不理睬,心中也生了些许不满,连声问道:「徐公,徐公您说句话啊。」申耽把脸凑近:「总不能停在邓县,坐看樊城被攻吧!」徐庶转头上下打量了申耽好一会儿,开口道:「申将军,所谓临阵见机,最重要的就在这个『机』字。『机』既可以指机会,也可以指天时地利人和,指一切对战事影响的事物。」「我们只有七千六百州郡兵,加上邓县县中的五百人,勉强不到八千。而襄樊左近的吴兵,我估计加起来至少有五万之数。」徐庶把手按在城楼的栏杆上,轻叹一声:「若你是故徐征南,那我与你带着这八千人,也敢长驱直入拔了吴军营寨。可你既不是徐公明,我也不能将这八千兵瞬间变得精锐起来,只能在此凭藉城池等着。」 第497章 固宠之选 邓县的城墙之上,申耽有些难为情的将脸错开:「属下固然不如徐公明,可若是樊城出了事……」徐庶看着申耽的面孔,脑中认真过了一遍申耽这麽多年的履历。此人大体是一个上庸豪族,聚众割据可以,但若真临大型战事,经验也好丶心态也罢,都是远远不足的。按理说,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领兵做一名将军。虽说凭着旧时册封得了官位,该速速撤掉才是。可天下之事,在其位而不称其职的,又何至是申耽一人呢?不知凡几,也不差申耽这一个了。徐庶只好耐着性子教导起来:「申将军,如今襄樊附近的局势,你我二人在邓县这八千人是最近的一支援军。许昌的牵镇西也好丶江夏的后将军丶夏侯平南也罢,前来襄樊都要时日。」「我们若仓促到了樊城城下,被吴兵倚多而破,那城内士气就真会大沮。可若我们引而不发,樊城将士知道援军有且未到,只会更加奋勇守城。」看着申耽恍然的神情,徐庶继续说道:「吴兵的优势在于水战丶在于舟船,离水久战,我断孙权不能为也。虽然我们离樊城只有十五里,可这区区十五里,吴兵是万万不敢攻来的,十分安妥。」申耽拱手一礼:「那依着徐公看,樊城能守多久?」徐庶耸了耸肩,摊手道:「能守多久,就守多久,这是逯式自己的造化。」申耽刚才脸上恍然的表情瞬间不见,急的用力直跺脚:「属下常闻徐公满腹兵法韬略,方才听了徐公之语,那我们就坐看樊城被围丶被攻吗?」「怎麽办?你我当然是在樊城外面等着援军了!」徐庶直直盯着申耽来看:「我再懂兵法,用兵作战也不能莽撞行事。八千兵无论如何都不够的,去了樊城就是飞蛾扑火!等到江夏来援丶或者许昌来援,到时你我就能有所作为了。」徐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申耽终于没有再问,朝着徐庶拱手示意:「属下知道徐公的意思了,那属下等徐公分派就是。」「甚好。」徐庶捋须道:「现在虽然不能对樊城做事,可其他事情还是要做一做的。申将军,你且各遣哨骑向西丶向东两处探查。」「东至蔡阳。西边沿着汉水,经山都丶筑阳丶阴县丶酇县探查,到了酇县就可回返。若有任何情况丶遇上敌我任何军队,即刻派人回返报信。」申耽点头:「属下知晓了,可是徐公,不需派人往樊城左近看看吗?」「我知晓逯式此人,他是个能守城的,不需到吴军处打草惊蛇。」徐庶应道。「遵令,属下这就派人前去探查。」申耽道。而在汉水南岸的襄阳中,赵俨和牛金的态度却与徐庶的谨慎持重完全相反。樊城四面皆低,积水排净后再晒上几日就可无虞。但襄阳的地势与樊城却截然不同。襄阳地势略高些,可在城西却有一个唤作鸭湖的湖泊,以及一条檀溪水。每逢洪水,汉水都会顺势涌入鸭湖丶夺檀溪水而出,冲毁堤坝水门,让襄阳以西尽成泽国。汉水绕着襄阳拐了个大弯,在襄阳东边江心造就了鱼梁洲这种大的沙洲。而在襄阳以东,又造成了这种湖泊之景。樊城大约七里的城墙长度,外有两万吴军蓄势待发,城内只有五千人驻守。而襄阳只有东丶南两侧临敌,南边有一小半还被水所阻。若细细算起,是一万人在五里多的宽度,防御吴军诸葛瑾部的一万人。胆气自然滋生。更何况,赵俨赵都监以审时度势着称,昔日关羽围困樊城之时,赵俨就与曹仁同在樊城之内。当时处于曹仁麾下的牛金,也随曹仁丶赵俨在樊城。换句话说,二人智谋丶将略丶勇气都是不缺的。樊城情况如何丶襄阳情况如何,二人都知根知底。几日在城头上观察下来,赵丶牛二人对吴军的调度安排也已摸清。十五日下午,赵俨与牛金好整以暇的站在城楼东北角,一边眺望着汉水对岸的樊城,一边看着汉水上往来的吴军船只,还时不时打量着城下吴军。牛金凑近赵俨身旁说道:「城下吴军来了快五日了,我军还未与其交战,吴人必以为城内兵少或者胆怯。」「明日便是第六日了,清晨破晓之时,赵公不若准属下带兵冲一冲吴营?」牛金满是胡须的面孔,此时已经咧嘴笑了起来:「想起当年在江陵城下,我与故曹公就是这般冲的!」赵俨认识牛金十馀年了,此人勇则勇矣,战也敢战,就是口中总说大话。当年在江陵之时,何人不知是他牛金陷入周瑜阵中,曹仁披坚执锐亲自率队将他救出来的?真是『我与曹仁合击周瑜』了。赵俨似笑非笑的瞥了牛金一眼,也是五旬的人了,赵俨也不好说他,而是直接问道:「城下旗号来看,对面当是吴军的诸葛瑾部。此人素不善战,全靠孙权抬举他才得高位。叔才,你欲用多少人冲营?」牛金笑道:「夜间披甲在城门外集结,待东方显出一丝光亮时,即刻向吴军营寨突击鼓噪,然后再回。」「这种事情不可人多,人多则乱丶归城也慢。赵公让我率六百精锐前去就好。」「六百?」赵俨眯眼向东北方向的鱼梁洲眺望着,彼处正是孙权大军驻地。看了许久之后,赵俨方才说道:「不要带六百人了,多带两百丶凑个八百人的数字,我也好向朝廷为你报功。」「八百?」牛金先是愣了几瞬,而后开怀大笑了起来:「赵公高见,八百就八百!张文远昔日在合肥城下,效仿故曹公在江陵城下之举。今日我牛金也要效仿张文远了!」「赵公,属下这就下去挑选士卒去了。」「嗯。」赵俨笑着点头:「勿要吝啬酒肉,犒赏好了再去。」「属下知晓。」牛金拱手应道。……曹睿上午率尚书台丶枢密院和一众太学郎们从洛阳出发,而离了主人的洛阳北宫,此刻也转由郭太后一人做主。下午时分,冯媛冯美人入了郭太后的长乐宫,将昨日与皇帝胡笳唱和之事尽数说了一遍,终究还是忍住没说皇帝早上问她的话。「请蔡昭姬吗?」郭太后端坐于偏殿的雕花漆椅上,看着面前恭敬站着的冯媛:「既然请了昭姬,将贞姬也一并请来就是。贞姬夫君是谁,你当知晓吧?」说罢,郭太后指了指侧边的小椅子,示意冯媛坐下。「谢太后赐座,此事妾身还是知晓的。妾家在铜鞮县中,而蔡贞姬之夫君羊公正是家乡府君,早闻其名。」「你说的不错。」郭太后微微点头:「羊衜羊仲平现为上党太守,既然与你家中有旧,也算是与哀家有旧。那就叫来宫中一并聊聊吧。」「太后圣明。」冯媛点头。冯媛祖父在汉灵帝时,因公被封为铜鞮侯。而面前的郭女王郭太后,年轻时因战乱流离,从冀州避祸至并州,恰在冯家住了数年。后又因冯家举荐,方才回返邺城,得以进入曹丕身侧。郭太后本家郭氏人丁单薄,自然而然就多扶持冯家。冯媛当年入宫,也是郭太后安排下的。冯媛安静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道:「太后,妾有些不懂,为何要唤蔡贞姬同来呢?她须不懂那麽多乐器和诗赋。」「你呀,这就不懂了。」郭太后笑着说道:「后宫之中若要固宠,非一人之力所能做到的,当广结善缘才是。蔡贞姬虽然不懂乐理,可她家中有一女儿到了当嫁之龄。」「泰山羊氏也是名门,与你冯家也有旧,加之蔡昭姬丶蔡贞姬之父蔡公也是知名的有才之人。哀家看这羊氏女,该入宫了才是。」 第498章 夜袭吴营 身在军队之中,数千丶上万名听从号令的兵士,可以为初临战场之人,带来极大的满足感与精神享受。吴国太子孙登就是如此。襄阳城外的吴军主将是诸葛瑾,按着此人与孙权的多年好友的亲密关系,对孙登的到来显得无比重视。诸葛瑾不仅花了一整日的时间,亲自陪同孙登巡查军营丶慰问士卒,还带着孙登观摩了一番如何搭营丶如何修建鹿角等等。老油条哄着一名年轻的太子,孙登心里对诸葛瑾本就不错的印象也越来越好了。孙登身后一直随着的诸葛恪,却不知自己父亲竟然在军中如此有耐心。吴王是现在,太子是将来。今日若能在太子身边多积累下一番情份,诸葛氏在吴国的明日就会多一丝底气。而自家那个性格有些自傲的长子,未来的路或许能更顺遂一些。本着这样奉承的态度,诸葛瑾将孙登住处安排在营地的最北边的码头旁丶也是离汉水最近的地方,他的想法也不言而喻:兵凶战危丶刀剑无眼,虽说城内魏军这几日如同一只死狗一般卧着不动,可诸葛瑾不敢赌。若出了任何事端,孙登也可随时上船往鱼梁洲撤去,全然不用管襄阳城外发生之事。而孙登也默认了这个安排,毕竟,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之中,在江东身为孙权之子,被优待已经成了常态。昨日傍晚,偏将军牛金已在城中各营之中,拣选好了八百精锐士卒。许下了财帛赏格,又鼓舞了一番士气后,牛金命他们早些入睡。丑时三刻之时,各部司马纷纷将这些骁锐之士唤醒,领着来到襄阳东门里集合站好。「让他们都坐下吧,先用饭,再将温好的酒也给他们也每人倒一碗。」牛金顶盔掼甲,朝着身边参军吩咐了一声后,叉着腰借着路边火把的光芒,在这些士卒的面前不停来回走着。在荆州二十馀年,这些面孔牛金大都认得。「周立,怕不怕?」牛金脚跟用力踏在地面上,走到了一个跟随自己超过十年的都伯面前,作势锤了锤他的胸口。「将军且轻些吧。」周立缩了缩脖子,苦笑一声看着自家将军,略带含糊的说道:「饭食刚进肚中还未消化,将军这麽一锤,属下都要吐出来了。」「你?」牛金笑了两声:「本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你胃口比牲口都好,一人能吃旁人三人的饭食,你还能吐出来?」「嘿嘿,将军是知道我的。」周立扯开自己铠甲的领子,朝着牛金展示道:「将军您看,双层甲,外面铁甲里面皮甲,甲中间还有两层麻布衬,厚实着呢,冲营砍吴狗足够防护了。」牛金点头赞许道:「若是别人穿这麽厚,本将定不会允许,跑都跑不动了,还冲个什麽营?但你这身板,莫说双层甲,再给你背个两个沙包都没事。这回冲阵你是我本部,我再让席六丶张通各领百人随在左右,三百人来冲营就是。」周立略带诧异的问道:「这不是八百人吗?怎麽将军就要带三百人冲?」牛金说道:「夜里看不清楚,人多了反而做事不爽利,进也难进退也难退的。那五百人,本将让他们去码头南边那处小营前面鼓噪,不求真突。你随本将一起,去突汉水边上,吴狗占着的那个码头。」周立也不怯场,重重点头应道:「将军指哪咱就冲哪,没二话讲!」虽是夜间,汉水之上仍有吴军的船只点着灯火,在墨一般的深夜中不住梭巡。隔绝汉水,隔绝的不仅是兵力调度,也有往来传信。襄阳樊城之间的汉水水面,其距离不过一里半,吴军这般谨慎也是为防魏军南北沟通。襄阳城中的赵俨也好,北面樊城的逯式也罢,都尝试过数次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只能说,吴军水军这次重视的紧。「叔才,都分派好了?」马车缓缓行到兵士前面,赵俨下车走到牛金身旁,悄然问道。「赵公就瞧好吧。」牛金指着东边说道:「属下想了一想,攻吴狗营寨,不如就攻码头边上那个小寨。吴狗不是借着水军之利来横行吗?属下非要断了他们的念想!码头都能被突,他们还有哪处是安全的,必要他们丧胆!」「你是领兵之将,我须不管这些琐事。」赵俨面色严肃的看向牛金:「无论如何,不要恋战,我可没法像曹子孝一般亲去救你!」「赵公且放宽心。」牛金抬手抱拳:「属下去了。」「好。」赵俨点头道:「我在城头观你功成!」护城河上的吊桥缓缓降下,木轴之处早就用桐油浸润过了,响声并不大。八百士卒尽皆口衔铜钱,由八位都伯领着,从漆黑的东门门洞中按着次序走出,在城外从北到南排列严整。「将军,咱们去突码头边上,那五百人何时动?」周立将铜钱弄到口中一侧,略显含糊的小心问道。牛金虽然知道吴兵听不到这麽远的距离,也仍压低声音说道:「此处离吴军营寨不过一里,我们走到一多半的时候,那五百人再走。还有,把你嘴里的铜钱含住了,再说一句话,本将剁了你的耳朵。」周立应了一声,不再说话。「走!」随着牛金的一声低吼,三百精锐魏兵随在他的身侧,朝着东北边的吴军码头的方向,轻着脚步向前行去。凌晨前的黑暗,如化不开的浓墨色一般,五指都难看清,吴军值夜的士卒到了这个时间,也已疲惫至极。为了这口军饭,站在望楼之上,也是营中最苦的差事。谁又不愿意偷一偷懒呢?两百步丶一百八十步丶一百五十步……最⊥新⊥小⊥说⊥在⊥⊥⊥首⊥发!离吴军码头旁的营寨愈来愈近了,大约有百步远的时候,牛金猛地大喊一声,像是胸腔里压着的一块巨石炸开了一般:「破营!」自家将军就在身旁,加之深夜趁吴军无备,魏军士卒们也随之胆气横生,纷纷吐出口中含着的铜钱,向营外的鹿角冲去,口中各自大声喊杀鼓噪了起来。身后城门左近的五百魏兵,得了牛金信号,也向码头南边丶从北数第二个小营突击而去。这就是牛金的计策了:三百人冲码头,五百人冲南边的营寨。吴军大部在南,若是吴军乘夜组织军队反攻,援军也都会聚在南侧,将更北的码头忽视些许。不用太久,给牛金留出一刻钟的时间就够了。虽然有些简略,可这的确称得上计策二字。牛金从军三十馀年,这般计策用在战场之上,已然足够。若再难一些琐碎一些,士卒们自己都执行不好,又何论见效呢?码头离鱼梁洲不过六里的距离。若是在白日,吴军大营自可随时来援,可这是在夜间!「敌袭!」吴军望楼之上,值夜士卒拖着长音高喊,吹起了尖锐而又凄厉的号角。牛金在人群中朝东望去,不远处的吴军营中,火光闪动,随即一阵乱嗡嗡的慌乱了起来。训练有素的魏军士卒们,约有半数手中持着各种斧子丶长钩等工具。周立挡在牛金身前,手中短斧砍开鹿角间的一处绳索,与身侧的十馀名士卒同时双臂撑起鹿角,口中喊着号子,将拦在营前的鹿角朝外搬出一条通路来,身后随着的魏军士卒们,便在牛金的率领下朝内突去。持着长钩的士卒上前左右排开,带着锐刺的铁钩牢牢抓紧营外的木质栅栏,多条长绳同时向后甩去。更后面些的兵士们则抓住长绳,全身用力如同拔河一般,用力向后拽去。「破营!破营!破营!」魏军在营寨外喊着号子,全然不顾寨内临时组织起来的丶稀稀疏疏射出的羽箭。码头旁的吴军营寨里更加慌乱了,寨中影影绰绰的,不知多少人在内奔走了起来。(本章完) 第499章 着甲持兵 细细算起,从武昌出发再到今日,孙登这十馀日的经历可谓丰富无比,被其父孙权和左将军诸葛瑾二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牛将军也是个体贴的人,生怕孙登短暂的军旅生涯有什麽疏漏,天都没亮,亲来为他上这一课。营中已乱,寨中兵士们或在披甲,或在找着自家上司,或在恐慌的拎起身旁的武器就向敌袭的方向迎去。你是太子?都临敌了,这是生死关头!寻常兵士哪有功夫来管这些?孙登来诸葛瑾营中之时,孙权给他配备了十名甲士在身旁侍卫。本是为了以备万一的,却不料这就用到了。诸葛恪睡眠本就浅些,他在听闻魏军的鼓噪声后,猛地从卧榻之中站起,连外袍都不顾了,到帐外往西看了几瞬后,率先冲入孙登帐中,将还在睡梦中的孙登拉了起来。「元逊兄有何事?」孙登迷迷糊糊的看见诸葛恪的一张胖脸,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军中有警!」诸葛恪惯有急智,这般危急的状态下,做事的条理依然清晰,将左脚的鞋子塞在孙登手中,自己拿着另一只往孙登的脚上套去:「魏军来夜袭了,太子速速穿鞋!随我出来!」「夜袭?」孙登还是有些发懵:「魏军来袭我了?莫非到我帐前了吗?」「穿鞋!」诸葛瑾大吼了一声,将孙登也吓了一跳,连忙穿了起来。二人刚出了帐门,张休等三人也都跑了过来。孙权给他的十名士卒,也在临着甲胄匆忙跑来。诸葛恪指着西边火光,大声说道:「西边敌情不明,太子万金之躯不可临危,臣请太子火速上船,速速往江中去,以防遇险!」张休也在一旁同时说道:「元逊说得对,此处战事应由此处都尉负责,非太子之责也。诸葛公将我等放在此处,就是为防一事不备。速速上船才是!」顾谭丶陈表也是同样说法。孙登看着这四人焦急的神色,听闻西边魏军的呼喊鼓噪声,以及营中各曲丶各都集结兵士的吆喝声,看着西边微微亮起的火光,深深吸了口气,竟对着四人轻轻摇头:「敌军只是夜袭,刚摸到营寨边上,营中军队尚未逢败,敌军离我还远。」孙登一字一顿的说道:「若父王在此,他会退吗?」「这……」诸葛恪不禁一时语塞。他也好,张休丶顾谭丶陈表三人也罢,出发点都是为了孙登的人身安危。此处营寨也好丶营寨中的吴兵也罢,都与他们的身家前程无关。只要保得孙登无虞,任何事情在吴王那里,都可以轻轻放下。可孙登不同。或是身为太子的骄傲心理,或是不欲被自家父亲瞧不起,或是血液中存着的孙氏血脉在这一刻激起了他的勇敢之心,总而言之,孙登否决了四名属臣的提议。「我不走了。」孙登转身看向那十名甲士:「你们都是父王身边的虎贲,速速披甲,我的话你们听吧?」为首的一名甲士躬身说道:「至尊已对臣说过,保护太子如同保护至尊一般。」「这不是很好吗?我就在此处,若魏军真杀到我面前了,且战且退也不迟啊。」孙登笑了一声,朝着身后的张休说道:「叔嗣兄,我甲胄在帐中,请叔嗣兄为我披甲!」张休只觉心头发紧,一阵不知是感怀丶还是震动的情绪涌入脑中,重重的点头应声,而后小步朝着帐中跑去。诸葛恪等人也遵着孙登之令,回到帐中各自着甲去了。这种临敌之时,连贵为太子的孙登都不退,若他们真怂了逃跑的话,那此事就要再上一层高度了。就算诸葛瑾亲自出面,都未必能保住他儿子的仕途。怯懦畏战,是身为权贵子弟的头等罪名。挡在战线最前面丶与魏军当面交兵的吴兵并不多,更多的都是躲到了营帐之后,远远的用箭来射。「引火的物什都用掉了吗?」牛金挥刀荡开一名吴兵手中的长枪,欺身上前斩向这名吴军的脖颈。处理掉此人后,牛金朝着身旁的周立问起。「还需片刻,儿郎们还在从各处火盆中引火。」周立一边应着,一边抓起一面小盾为自己和将军遮盖箭矢:「属下看吴兵已经开始集结了,将军若不欲久战,也该走了。」牛金用手拨开周立的盾牌,定神朝着东边看了几眼:「终究还是人少了些,做不成大事啊。」「本就是夜袭嘛,惊一惊吴狗也是好的。」周立在牛金耳侧说着。「用得着你来教本将?」牛金瞪了周立一眼:「把你部中带弓的人都叫过来!速去!」「诶,好。」周立点了点头,转头大声吆喝着:「彭到,刘二,领你们自己的什过来!」彭刘二人带着二十人放下手中事情,顶着稀疏的箭矢,朝着牛金的方向跑过来。「喏,看到没有?」牛金指着营中最亮的一处:「朝着那处最亮的地方,一人给本将射五箭,射完了就吹号撤兵!」「遵令!」彭丶刘二人连忙应道。十馀支羽箭破空袭来,稀稀疏疏的钉在了孙登等人的面前丶脚下和一旁帐中,其中有一支恰好就射在孙登脚下。孙权给的十名甲士,见状纷纷举盾遮护在孙登的面前。孙登也得了空子,弯腰将箭矢拾起,攥在了自己手中,默默无言。「将军,射好了!」彭到大喊。「吹号,撤!」牛金用同样音量朝着周立喊去。伴随着短促不断地号角声,魏军士卒们见状有的边战边退,没临敌的则转身就跑。「将军果然神勇!」周立随在牛金身旁,朝着西侧的襄阳城跑着,声音中的兴奋之情都要满溢出来了。「我虽勇矣,可离故张征东还差得远呢。」牛金说道:「八百人能突十万人,岂是凡人能做下的事?来时我向赵都监夸口能比张文远,现在我可不敢这麽说了。」最⊥新⊥小⊥说⊥在⊥⊥⊥首⊥发!周立道:「他是他,将军是将军。今晚将军让吴狗受了惊吓,等天亮后孙贼得知此事,脸面都要羞煞了!」就在二人奔跑之时,身后的吴军军营中号角声又响了起来,营地中的火光更亮了些,士卒们也都陆续前出到营寨边缘。牛金说道:「守城就是这般,若想守得住,往外攻一攻是少不了的。你做的不错,回去等赏吧。」周立更加高兴起来了:「谢将军赏赐,待轮休之时,属下也能再去找一找那些年轻的女娘,多来几番今晚的夜战了。」牛金嗤笑一声,并未多说什麽。翌日上午,赵俨与牛金二人站在城头之上,看着数十艘大船从鱼梁洲驶来,停到了城外吴军营地北面的码头旁。「许是孙权来了。」赵俨指着东面,从容说道。「孙权。」牛金朝城下啐了一口,冷哼一声:「此人怎麽还不死?我二十馀岁的时候,在故曹公的麾下就在打孙权。怎麽到了五十岁了,还在打孙权?」「他才五旬出头,比你还小几岁。」赵俨幽幽说道:「就算吴国亡了,他还是大魏的国丈呢。」牛金点头:「属下知道,长乐王嘛,陛下此前册封的。只是属下有一事想不明白,若是属下在战场上砍了孙权,还能领赏吗?总不能以杀了外戚之名,以此获罪吧?」「你是真傻还是逗我开心?」赵俨白了牛金一眼:「等你能在阵上遇到孙权当面,再来与我说这句话吧。」「赵公息怒,属下随便说说。」牛金咧嘴:「昨晚夜战只折了二十多个弟兄,带过来八十多个首级。属下各处都细细问了,吴军死伤应在两百人左右。」「做的不错。」赵俨道:「荆州近些年的战事,属你昨夜夜袭最为亮眼。我会替你表功的。」「谢赵公提携。」牛金道:「可惜属下没在中军之中,赶不上辽东的战事,说不得就能从关内侯变成列侯了。」赵俨望着不远处的汉水,轻声说道:「这要看你的造化了,也要看孙权肯给你送来多少功劳。」此刻,襄阳城东的吴军营地里,孙权却丝毫没有迁怒军将,反而当着众人之面表彰了起来:「子瑜领兵,孤从来都是放心的。」孙权身着袍服气定神闲,站在昨夜被魏军烧毁的营寨边上,对着众将说道:「魏军昨夜夜袭,兵力不过数百人,不过图一小胜来鼓舞士气罢了。孤看这襄阳城中,魏军恐怕已经势穷了。」诸葛瑾拱手道:「禀至尊,昨夜魏军袭来之时,太子在营中从容不迫,着甲持兵以对,让臣大为赞叹。」「子高,是左将军说的这样吗?」孙权转头看向孙登。孙登此时也未着甲,拱手朝着孙权一礼:「父王让儿臣来军中观摩,临战之时,儿臣自然要着甲持兵。若不是敌军撤的快,儿臣或许还能建功呢。」「哈哈哈哈。」孙权笑的愈加爽朗:「不愧是孤的儿子,就是这般勇毅!」「子高,襄阳城就在眼下,你也看了数日了,该如何应对?」孙登应道:「方才父王说魏军势穷,儿臣以为,不若使人劝降试试。」(本章完) 第500章 圣君气象 劝降襄阳??襄阳城外的吴军军营中,孙权站在众人面前,仔细打量着自己面前的太子。魏吴两国交战了这麽多年,襄阳这般大城怎麽可能降了?并非人人都是糜芳和傅士仁,哪有那麽多的侥幸之事!可当着这麽多臣子,自己又刚刚表扬过孙登,孙权也不想折了儿子的面子:「子高,与孤说说,你是怎麽想的?」孙登拱手说道:「儿臣方才听父王所说,魏军夜袭我军营寨,乃是势穷之下为城中提气之举。既然襄阳城中旁皇忐忑,何不遣一能言擅辩之士,入城为魏军守将陈说厉害?」「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此乃兵法正道。」孙登言辞恳切道:「父王何不遣人试上一试?」对于孙权来说,试一试当然可以。若使者被斩,无非付出一条命的代价。若使者成功,则偌大一个襄阳城就到手了。以一命搏一城,总归是不会亏的。只不过以他吴王之尊,面对劲敌遣人劝降,总有点不顾下属性命的嫌疑。有人出言建议的话,这就无妨了。孙登说罢,反手从背后的腰带上,取出了昨夜射到脚前,被他从地上拾起的箭矢:「此箭是昨夜魏军袭营之时,射到儿臣身前的,不如将其完璧归赵。」孙权也不是难断事务的人,当即朝着面前站着的众人看去,双手扶在描金镶玉的腰带上,朗声笑着说道:「襄阳城就在眼前,若有人能将其劝降,孤以襄阳一县为他封侯。若不能成功,也不失一关内侯。可有人愿往?」此事是孙登提议,孙登本能的略微侧了侧脸,眼角馀光朝着身后的四名属臣看去。却不料诸葛恪丶顾谭丶张休丶陈表四人,尽皆沉默不语站在原地。『也罢。』孙登心底里叹了声气。诸葛恪的父亲是左将军,顾谭祖父是丞相,张休父亲是辅吴将军,唯一差一些的陈表也是将门。对他们来说,前程功名如同路旁的低枝垂果一般唾手可得,哪里又会愿意去做使者这种搏命的事情呢?高门丶权贵,国事和天下事岂能都托付在他们身上?孙登想起了父王孙权曾为他盘点过的吴国名门,对这些人的美好滤镜又消散了一分。不过孙登并不怪他们。诸葛恪丶张休四个名门子弟站着作哑巴,可这般功名还是有人愿取的。若以一命来获一关内侯,虽说总有些亏,但也亏的值当,可以搏一搏了!「下臣愿往!」郎中郑治从人群挤了出来,此人年约三旬相貌周正,躬身朝着孙权行了一礼:「至尊,下臣愿为大吴前去劝降。」孙权微微颔首:「孤知道你的辩才,也不用为你嘱咐什麽了。去吧,无论结果如何,孤今晚都为你备酒!」「遵令!」郑治躬身领命,复又朝着孙登行礼,拒绝了诸葛瑾给他铠甲的建议,理了理袍服,随即向外走去。而一里外的襄阳城头上,都监赵俨和偏将军牛金二人,却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伸手朝着吴军营地的方向指点了起来。牛金侧脸问道:「孙权从鱼梁洲带了这麽多船和兵来,这又是在变什麽戏法?」赵俨就更显云淡风轻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何惧哉?」牛金道:「属下岂会怕他?不过是心有不知,好奇罢了。」「那就好奇着吧。」赵俨朝着城东努了努嘴:「叔才,有人过来了。」牛金站起身来,右手栏在双眼上,向东面眺望着:「就一个人?孙权这是怎麽想的?」「这定是吴军来使了。」赵俨笑道:「无论他说什麽,你只管点头应下,虚与委蛇就是。」「虚什麽?」牛金转过头看向赵俨,面露不解。赵俨道:「随便打发他几句,将他哄走就是。老夫先下去了,我在南阳,不在襄阳。」「赵公放心吧,属下知道如何行事了。」牛金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得益于魏吴两国的『传统』友谊,强作镇定的郎中郑治来到襄阳城下,被城头垂下的吊篮带了上来,和守将偏将军牛金友好而坦诚的交流了一番,又被放了回去。从他出营到回营,也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至尊,郑郎中已经回来了。」胡综快步走到正在巡视伤员的吴王孙权身侧,轻声说道。「回来了?」孙权略显惊讶:「快让他来孤这里。」不多时,胡综将郑治带了过来,郑治压着心底的兴奋之情,开口说道:「禀至尊,下臣从城内回来了,城中消息已探得些许。」孙权说道:「孤没有看错你,当记上一功!你探得襄阳城中何事了?」郑治定了定神,拱手道:「许多事情,臣也是从城内守臣处听闻,真假莫辨,臣也不能知其然,还望至尊睿断。」「无妨,尽管说来,孤会分辨的。」孙权面对郑治的『迭甲』行为,也只能先安抚一二。「禀至尊,城中守将乃是魏国偏将军牛金,此人率五千守军在城中据守。」郑治道。「赵俨呢?赵俨在哪?」孙权追问。郑治应道:「据牛金此人话语,赵俨率军万馀在宛城屯驻,襄阳城中由牛金驻守。北面樊城由偏将军逯式负责防守,依旧是五千兵力。」「五千……」孙权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复又问道:「你是怎麽问牛金的?」郑治答道:「臣不过晓之以祸福,示之以兵威。天降霖雨王师骤至,乃天命也,非人力之过。若其不降,待破城之后徒为魏国罪人丶被天下耻笑。若等王师破城之后,再投降则失之于义。」孙权点头:「他肯与你说这个,那是有降意了?」郑治回应道:「至尊圣明。据臣探查得知,赵俨独率大军在北,却将牛金独自放在汉水以南的襄阳城中,心中已有怨望。而魏国法度不许,牛金暂时不能投降。」「法度?什麽法度?」孙权皱眉。最⊥新⊥小⊥说⊥在⊥⊥⊥首⊥发!随在孙权身侧几步远的隐蕃,此刻接过话来:「禀至尊,臣知此事。」「孤怎麽没想起叔平来!」孙权笑着朝隐蕃招手:「叔平有何言语,尽管说来。」隐蕃道:「好让至尊知道,魏国法度已有明规,若城池被攻百日而救兵未至,虽投降但家属也不治罪。襄阳城中的牛金所说,应该就是这一条了。」「哼。」孙权显出一丝不忿:「百日,孤围襄阳不过六日,难道要孤再等三个月吗?」隐蕃拱手道:「魏国朝廷与将领之间有军法,士卒则以《士亡法》来论。魏军士卒家属皆在河南或由各地官府看管,此法士卒皆知,恐士卒们也是不愿降的。」孙权整张脸都拉下来了:「这麽说,还要孤配合他们三个月吗?岂有这等道理?」隐蕃笑道:「至尊暂且息怒,汉水滔滔隔绝南北,襄阳城中之事,樊城与魏国又岂能知晓呢?何况兵不厌诈,取城为第一要务,只需暂时将城中之人说服就好。」「臣愿为至尊去城中劝说一二,定会让城中魏军开城请降!」孙权没完全相信隐蕃的话,也没全信郑治之言,开口问道:「叔平若去城中,又要如何去劝魏军呢?」隐蕃拱手道:「封官许诺要靠至尊许诺。而臣只与城中说两件事:」「其一,若不降者,破城后皆流放至交州瘴疠之地,与林莽中的野人同处。其二,若其投降除了领取封赏外,大吴水军自会在汉水上遮掩三月,直到将魏国法度所称的百日瞒过。」孙权沉思了片刻,定睛看着隐蕃真诚的面孔。此人二十二岁就从魏国远来投奔,为吴国效力的同时,孙权也对他称得上是厚待。廷尉监的千石职位,辅佐一国之刑律事务,还在武昌领着劝进文书的重任。二十二岁?在魏国那种地方,恐连一郡上计吏都当不上!真可谓天恩浩荡了。过了许久,孙权叹了一声:「若牛金能降,镇北将军丶县侯之位为他所设,可封三千户。」「叔平去吧,孤等你回返。」隐蕃拱手应下后,却在原地停了几瞬,俯身大礼参拜,声音也微微颤抖:「臣蒙至尊从一白身拔擢,不胜感怀,何其幸也!臣定不辱使命,为至尊将捷讯带回!」孙权长叹一声,上前几步亲将隐蕃扶起:「叔平去吧,若事有不谐,且存有用之身回来。」「臣知晓了。」隐蕃情真意切的回应道,而后又向胡综行了一礼,感谢了他这几月的提拔之恩,随即从容向西边的襄阳城走去。孙权看着隐蕃远去的背影,感慨道:「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孤能得敌国之人远来效力,岂不正是兴盛气象?」「至尊所言极是。」胡综拱手道:「大吴朝中,青丶徐丶豫三州士人不知凡几,正是至尊圣君气象。方才郑郎中来回襄阳,不过半个时辰。至尊不若先回楼船中歇息一二,待其回返后再行接见。」「好,那就先回船上吧。」孙权点了点头。(本章完) 第501章 搬文弄墨 得知隐蕃到来,本在城中宅院中歇息着的都监赵俨,竟在第一时间纵马驰来,到城楼下方来见隐蕃。 「哈哈哈,叔平,别来无恙啊。」赵俨的面上尽是喜色,下马后一甩袖子,竟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三月了,足足三月了。」赵俨凑近后上下打量着隐蕃:「我本以为叔平会在吴国多待几年的,没想到三月就回来了。此番是来为孙权劝降的?」 隐蕃躬身一礼,面上的喜色也遮盖不住了一般:「方才吴国不是派了一个郑治来吗?此人回去后说了牛将军的托辞,我为孙权解释了一番,这才得以再来。」 「好啊,好啊。」赵俨拍着隐蕃肩膀,目光中的欣慰像是在看着自家子侄一般。 而一旁的牛金则略显焦急的问了起来:「叔平在吴国三月,可有所得?」 隐蕃想了一想:「我这就将探得军情简要写下一份,还请赵公丶牛将军为我做个见证。」 「好。」赵俨点头。 「我去派人取印,」牛金说道:「叔平先写就是!」 隐蕃挥笔疾书之时,赵俨看着案前的隐蕃,目光愈加欣赏了。乍回魏城,还能这般谨慎持重,没有将腹中所知一股脑的抖出来,是个能做大事的人材。 为牛金取印的士卒快步跑回,隐蕃也放下了手中墨笔。纸张之上,隐蕃将官制丶军制丶军情丶僭越称帝之事分为四类,按照细纲列好,只是没写具体细节和名字。 赵俨接过纸张看了片刻,从怀中摸出印鉴仔细盖了下去。见赵俨盖印,牛金也凑过来在赵俨印痕下方压了下去。 赵俨和牛金,一人是大魏封疆大吏般的都监,一人是久在军中的宿将。隐蕃这张纸上的信息太过重要,即使他们当面,也未必够级别知道所有情报。 这种事情,是该送到洛阳朝中,送到西阁丶东阁处理的。 赵俨是个晓事的,见隐蕃没主动说,也不去追问什麽官职丶军制之类的事情,而是先问了一句: 「叔平,孙权真要称帝了?」 隐蕃略显无奈的抿了抿嘴:「赵公说的是。若不趁着汉水溢流出兵襄阳,今日就是孙权原定的称帝之日了。此前我在武昌之时,蜀国的蒋公琰来武昌出使,称蜀国刘禅愿与孙权平分天下,永结盟好。」 「这些贼子!」牛金听闻隐蕃之语,瞬间怒起丶抡着刀鞘就砍向了城墙:「国家至今尚未一统,我辈奋战二十馀年,皆是孙丶刘二姓贼人割据作乱之故!」「若没有这些人,天下早就太平了!我等哪里还用如此辛苦!」 「慢着点,城墙坏了不用修吗?」赵俨瞥了牛金一眼,紧接着又向隐蕃问道:「先不论孙权欲要僭越称帝一事,此番吴军兵力几何?」 「七万。」隐蕃拱手,又将他所知的军情细细说了一遍。 赵俨叹道:「多事之秋啊!陛下刚在辽东大胜,孙权便又入寇襄阳。今年关中河东大旱,豫州丶荆州丶司隶又有水灾,怎麽都赶到一年上了!属实要辛苦些了。」 隐蕃看着皱眉捋须的赵俨,又补充了一句:「蒋公琰已经提前从武昌回益州去了,蜀国诸葛亮也要出兵北上与孙权呼应。」 赵俨愣了一瞬,而后摇头了起来。 牛金此刻却问了个关键的问题:「叔才为国家立此大功,现在又该如何?是待在城中,还是回到城下孙权之处?」 隐蕃拱手道:「我已回到大魏城池,该知晓的都已知晓了,回到孙权身旁还有什麽意义呢?」 牛金点头道:「甚好,甚好,让孙权自己在城下气愤去吧,叔平进了城就安全了。」 隐蕃笑道:「若我一去不返,孙权必定气急愤恨,日后魏国之人再伪作归顺而查探吴国军情,这条路也就绝了。」 「我有一计,还请牛将军助我。」 牛金点了点头,感慨道:「叔平二十二岁而又如此多智,说不得将来也是能位列三公的人物。如何襄助,叔平尽数说来,只望叔平来日可以提携提携我家后辈。」 隐蕃只是笑着拱一拱手,并未多说。而一旁的赵俨这就开骂了:「你一武将结交朝臣,当老夫没看见吗?叔平让你帮忙,你帮就是。」 牛金也不恼,朝着赵俨讪笑了几下。 隐蕃道:「还请牛将军选一与我身材相仿之人,换上在下的衣着服侍,头发打散丶身上再插几支箭丶淋些血来,伪作吊死在城头上做个样子。」 「也免得将孙权刺激太多。若真气急败坏之下急攻城池,反倒不美。」 牛金点头:「此事容易,叔平稍待。」 赵俨道:「若叔平在襄阳『身死』,孙权只会愤恨。若他知晓叔平又带着军情重归大魏,恐怕为了脸面,他也要不惜代价急攻城池了。战局到时该如何走向,就非我等所能知晓的了。」「我也正是此意。」隐蕃笑着颔首:「孙权虽然曾对我友善,可此人是国家之贼,我此行此计只为国家大事,与他势不两立,绝非有私。」 「叔平放心,我知晓利害,这般做就是了。」 「多谢赵公。」隐蕃躬身一礼。 过了许久,正在楼船船舱中闭目养神的孙权,被外面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惊扰到了,睁开眼睛后,胡综神情焦急的走了进来: 「至尊,襄阳出事了。」胡综轻声说道。 「何事?」 「隐叔平死了,被魏军吊死在了襄阳城头,数箭穿胸。」胡综从袖中摸出一张绢帛来,神色不忍的说道:「这是魏军从城头用劲弩射来的书信,至尊请看。」 孙权怔怔的接过带血的绢帛,想要展开阅读却又停住,过了许久,将其用力按回了胡综手中: 「这上面是忠臣之血,孤不忍看。伟则与孤说一说吧。」 胡综轻叹一声:「牛金说郑治劝降陈说天命,此事他认。可至尊遣一魏人入城劝降于他,言语中尽是讥讽嘲弄,令他难忍,被他亲用弓箭射死。」 胡综顿了一顿:「他还说民生长于齐不盗,入楚则盗……」 最⊥新⊥小⊥说⊥在⊥⊥⊥首⊥发! 「够了!!」孙权猛地站起:「牛金一武夫也在孤面前搬文弄墨,杀孤使者辱孤太甚,孤誓杀此獠!」 牛金须不会这麽多辞藻,此信是出于赵俨之手。 春秋时,齐相晏子使楚之时,楚王命小吏带一齐国罪犯到晏子面前,藉机羞辱。晏子说过那句着名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后,又说了牛金信中的那句话。 而偏偏吴国处于楚地,而隐蕃出身北海郡丶正是齐国之地! 胡综有些犹豫,不明白孙权的意思:「至尊,那襄阳城外是不是要再增些兵力?左将军一部攻城,恐力有未逮。」 「不攻襄阳,急攻樊城!」孙权冷冷说道:「孤虽怒,可还知轻重缓急。襄阳被汉水隔绝,无足轻重,战机在北而不在南。」「是。」胡综点头,应了一句。 「对了,还有一事伟则替孤去做。」孙权眯眼站在楼船上眺望着襄阳城头的方向:「从军中募一勇士,以百匹绢帛加千金来换叔平尸首,速去!」 「遵令。」胡综应道,离去之时也尽是萧索之感。 …… 洛阳,长乐宫。 皇帝不在,整个洛阳北宫就属郭太后最大。居于洛阳的蔡昭姬丶蔡贞姬姐妹二人,也应太后之请入宫赴宴。 官员有官员的圈子,妇人有妇人的比较。家中妇人能与太后搭上边的,在洛阳城中也会被人高看一眼。 不过昭姬丶贞姬二人却全然不用考虑这些。蔡昭姬已五旬有六,丈夫都死了三任了,只在洛中妹妹家中居住。贞姬也已五旬出头,夫君上党太守羊衜也在并州,家中并无人管束。 都是说来就来的人物。 冯媛端坐于殿中的小椅上,专心致志的吹着胡笳。一曲吹奏完毕,蔡昭姬也指点了起来: 「十八拍用胡笳吹奏,和用古琴弹奏之时,技巧和音节是不同的。古琴弹奏时以徵调为主,胡笳音色不同,有几处可以用变徵之音……」 看着蔡昭姬指点着冯媛技艺,郭太后笑着对贞姬说道:「蔡公极善音律,家学渊源,昭姬也成了音律大家。对了,哀家记得你家中也有一女,可曾学过音律?」 蔡贞姬笑着说道:「劳烦太后挂念,我家徽瑜素不通音律,惯常偏爱读书。五经读,诗赋也读,杂书也读。若是个男儿身,倒是应该送到太学内好好学一学的。」 郭太后点头道:「太学专为男子而设,女子读书毕竟不能做官,相夫教子甚好,出了家门倒也没太多用处。」 「既然书读得极好,那你家可为徽瑜准备婚约了?」 蔡贞姬摇头说道:「还没准备婚约呢。她父亲不在洛阳,远在并州上党,我一妇人又不好为她操持。加之也没人来提亲,此事就暂且放下了。」 「不过年龄尚小,还不急就是了。」 郭太后笑眯眯的看向蔡贞姬:「既然没有婚约,哀家倒是有个想法。不若让你家徽瑜入宫可好?哀家正在为皇帝选妃。」(本章完) 第502章 边事落幕 郭太后话音刚落,不仅蔡贞姬被惊得起身站起,不远处传授胡笳技艺的蔡昭姬与冯媛二人,声音也一时停了下来。蔡昭姬闻言,直接走回自己的坐位上,与亲妹二人并排而坐。冯媛则是思绪百转千回,不知该如何是好。太后得了皇帝的允许,为皇帝纳妃增加后宫女子,她一个不受宠的丶仅仅是美人位阶的嫔妃,又能做得了什麽呢?换句话说,当今宫里除了来得早些的毛嫔丶孙昭仪和郭婕妤三人,其馀并无一人算得上传统意义上的『受宠』。而皇帝本人,似乎将大多数精力都放在了国事和对外征战上。诞下皇三子曹寿的苏环,也不过在数日前被皇帝晋为婕妤,与郭瑶同阶,连昭仪都没得做。「太后之言,妾有些不懂,我家徽瑜不过一小女,貌陋而才浅,哪里配得上入宫侍奉陛下……」郭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变小,直至听不清楚,没底气的心境在另外几人面前展露无遗。蔡昭姬心中叹了一句,自家亲妹不争气,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也不得不替她说话。太后金口玉言,都在长乐宫的正殿里对你当面说了,这件事情还有推脱掉的馀地吗?徽瑜小女,分明是已经被太后盯上了!就是不知此事是太后的意思,还是谁的想法。「禀太后,徽瑜是妾看着长大的,向来如妾己出之女一般。方才贞姬说的貌陋才浅,确是谦辞,不过是恐惧女儿将来前程。」蔡昭姬端庄的坐在椅上,看向郭太后:「不知妾可否向太后问两件事?」「那便是貌美而姝德了?」郭太后表情满意的说着:「昭姬欲问哀家何事?」蔡昭姬道:「陛下已经移驾许昌,此事洛中无人不晓。太后此时为陛下后宫纳妃,是往许昌宫去,还是北宫来?」「送往许昌,行在或许久在许昌。」郭太后从容道。蔡昭姬又问:「不知陛下可还对后宫……宽仁?」昭姬本想问是否长情的,话都到了嘴边,却发现『长情』这两字与皇帝这个职业并不沾边,硬是转成了『宽仁』。她本人此生多灾多难,从未体会过『长情』二字。果然缺什麽,心中就最想要问什麽。蔡昭姬一生流离悲惨,对于自己至亲的晚辈,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这个。可问皇帝是否宽仁,她又指望得到什麽答案呢?太后之命丶北宫之令不容违背,她也不过是借着问话的机会,给自己和自己的亲妹二人,留下一丝体面罢了。郭太后听蔡昭姬如此问,愈发开颜满意了:「上次后宫纳妃是太和元年的事情,当时还是哀家与武宣皇后一起追着,陛下才认下此事的。如今已是太和四年,三载过去,这次纳妃也是哀家劝说才肯。本欲为陛下纳十人的,陛下却只说五人即可。」「哀家与昭姬是旧识,贞姬的夫家与冯媛家有旧,也是与哀家有旧。若羊氏女能入宫来,哀家自会照应她的,不需多虑。」「何况……」郭太后笑道:「女子待字闺中,嫁夫要看家世,可也要看容貌的。皇帝容貌如何就不用多说了,你们在洛中一问便知。」昭姬与贞姬二女闻得此言,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来欠身行礼:「妾等谨遵太后懿旨。」「都坐下吧。」郭太后满意的示意二人:「宫中礼数繁多,若在民间,我们也算是儿女亲家,成一家人了。」「你二人且放心,到时哀家会让宗正去你家中纳聘的。九卿来为此事,礼数想来足够。」「多谢太后。」蔡贞姬道:「此事属实重大,容妾与姐姐先行归家,与家中说一说此事。」「好。」郭太后微微点头。……与洛中丶荆州的紧张气氛不同,战时的消息还未传导到北边。幽丶并丶营丶冀四州之地,仍沉浸在辽东平定的喜悦之中。两汉四百年来,所谓边功,感受最深的不是居于长安和洛阳的王公贵戚们,而是幽丶并丶凉这些边地百姓。平灭边患,对洛阳士民来说,不过是谁家封了侯丶谁家增了邑丶谁与谁在朝堂上又得了势。而对边地的百姓来说,不必担忧胡人寇边之患,不用省出口粮来供大军行军,不用作为民夫和辅兵在战场上送死,乃是一等一落在实处的大好事,洛阳天子也愈加被称颂为圣君。边地出忠臣,此话并非虚言。自夏至秋,四州各郡各县的文人们,不知在各种文会丶郡学丶县学里写了多少称颂皇帝的文章。只不过这种东西大多都没任何鉴赏价值,不值得明事理的地方官员发到洛阳。满宠在泉州城外派出姜维丶曹爽丶曹肇三人之后,带着大队人马沿着既定路线行着。等姜维丶曹爽十八日晚,带着轲比能首级追上满宠的时候,满宠的军队也不过才走到东平舒。轲比能首级被带到大营,这个讯息和轲比能叛逃被平定之事,被满宠派人告知了各营。对于中军来说,轲比能死不死没什麽相干的,左右不过一胡酋罢了。可对于匈奴所部的三千人来说,这个消息就更加震撼了。知晓当晚详情的刘豹,在竟在自己帐中汗流浃背了起来,愈加惊怖于大魏军队的战力,不住的默念起『陛下万岁』了。「见过将军。」姜维丶曹爽在各自的军帐中用过了餐食,又沐浴并换过了一身清爽的衣衫,这才被满宠派人叫了进来。「嗯。昭伯丶伯约,你们二人坐吧,本将也与你们聊一聊边事。」满宠指了指面前的坐席。「谢将军赐座。」二人一边道谢,一左一右的坐在了满宠身前不远处。满宠问道:「长思还在上谷郡中为此事收尾是吗?他何时率军归返?」长思,说的就是曹休长子曹肇了。最⊥新⊥小⊥说⊥在⊥⊥⊥首⊥发!曹爽拱手道:「禀将军,属下按着时间来算,估计长思兄还要到九月二十日左右才能回返。」「一方面是要在周围追捕逃亡的鲜卑人,使之不至生乱,对上谷郡中有个交代。另一方面要等田将军率部到来,将沿途所获的鲜卑俘虏交解给田将军,由田将军视情况再做分派。」「这些琐事都需要些时间,我二人能在今日追赶上将军,全赖长思兄在后收尾,否则必不能至。」满宠点头道:「你们三人都是大魏军中的年轻俊杰。昭伯做事沉稳勇毅,伯约进退有度,长思持重老成,本将派你们出发之前,未曾想你们三个能将此事做得如此利落。」见曹爽丶姜维二人笑起,满宠又说:「轲比能自尽而死,这个下场不论对他或是对大魏,都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了。」曹爽拱手说道:「属下当时见轲比能持刃自戕,还在原地愕然了许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也是继檀石槐后,鲜卑难得的智谋人物,何必要与大魏过不去呢?」满宠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昭伯能有此问,倒是一件好事。老夫与大将军认识了三十几年,看来大将军还未与你说过这些。」曹爽愈加不懂:「说过什麽?」「天下许多事情,都是不讲道理的!」满宠道:「世事百态,人有千种万种。有忠贞不屈之士,有刚直专强之人。可大多人,不过随波逐流之辈。忠诚也好丶反叛也罢,全凭时势或者心中臆想来定,而无定念!」姜维丶曹爽二人听着满宠言语,神情也渐渐肃然了起来。「就拿轲比能来说。」满宠继续说道:「若他要反,他在雁门之时不应陛下之诏,大魏又能奈他如何?他尽可以向北逃到漠北,向西逃到西域也无妨,草原如此之大,天地辽阔,还能没他一条生路吗?」「可他就是贪图族中基业,不愿与大魏对抗,强行伪作恭顺应徵。从雁门到右北平,从辽东到泉州,一步一步越陷越深,直到再无他首鼠两端的馀地,一朝作乱,然后身死。」「这样的人,本将不知见过多少,最后的下场,大多都是身首异处。」若论及这种清理反对大魏之人的经历,在当下的朝中,满宠敢称第一,就无人可称第二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说服力如同镶了金边一般。姜维轻叹一声:「此人死则死矣,就是不知幽并二州北面,鲜卑丶乌桓丶匈奴三族之人,又会有何等震动。毕竟过去一丶二十年间,乌桓依附大魏丶步度根等部的鲜卑人对朝廷恭顺,也少不了轲比能此人的压力。」满宠笑道:「边境大事,并不是你们两个校尉需要担忧的。不过你们都是年轻俊杰,本将与你们说一说也无妨。按照朝廷的想法,此事有两手准备。」「对于鲜卑丶乌桓丶匈奴诸胡,朝廷以后都是要抽丁为兵的。若是哪个胡酋起了志向不应徵调,朝廷就发兵平灭之。」「与此同时,朝廷不是也在雁门郡中做了试点吗?汉末撤回内地的四郡,早晚要再让汉人迁回的。」(本章完) 第503章 攻伐扬州 姜维拱手问道:「将军,属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将军解惑。」满宠点头:「说来!」姜维道:「若是朝廷强行抽胡人为兵,若战时损伤大了些,步度根丶素利这些胡酋岂不会离心离德?属下家中久在陇西,羌人各部应徵从军之时,若是损伤多了,族中也不会容他们继续作战的!」「哈哈哈。」满宠捋须笑道:「伯约还是过于忠厚了。」姜维的神情有些发懵,曹爽更是摸不清状况。满宠道:「羌人与鲜卑丶乌桓这些胡人相差甚远,反倒与汉人类似。而那些草原诸胡,真正心怀远志的人能有几个?大多都将族中属民视为私产而已。」「朝廷给了他们爵位,赏了他们俸禄,让他们在草原上得享富贵。既然是私产受损,在财帛上给他们补充抚恤足够,也就是了。」姜维丶曹爽二人尽皆感慨。满宠说:「不说胡人的事情了,单说你们二人。这次获了轲比能首级,本将自然是要向陛下为你们报功的。」「昭伯,伯约,你们二人和长思三人,谁可为首功,谁又次之?」姜维闻言当即起身,拱手说道:「禀将军,此番进兵是昭伯率部掳获轲比能首级,自然是昭伯该为首功!」当着大魏前将军丶西阁阁臣满宠的面,姜维将功劳让的乾净利落,一瞬都没耽搁,可谓机敏异常。而曹爽则是愣了几瞬,同样起身开口说道:「禀将军,当日将军派我们三人一同北上,曾与我等明言,遇事由三人共同商讨。」「伯约与属下同战,只不过分配不同。长思兄让马断后,无他则不能功成。」曹爽言辞恳切的拱手道:「此乃三人共立之功,三人相同才是,属下不敢窃居首位,还望将军明鉴。」满宠略一捋须:「你二人的说辞本将都知晓了。各自回营吧。」「遵命,属下告退。」军中作风雷厉风行,二人也未耽搁,告辞满宠之后缓步退出帐中。中军帐外夜色如幕,甲士往来梭巡,曹爽与姜维二人并肩同行,朝着自家营寨走去。二人聊着聊着,时不时的开怀大笑起来,一个谦让一个磊落,配合起来倒也相得益彰。在营门处的岗哨前面,曹爽在光亮处停下脚步。姜维见状也同时停下。「昭伯何事?」「伯约兄,我确有一事想问。」曹爽借着火光直直看向姜维的眼睛。姜维只觉曹爽有些古怪:「想问便问就是了,怎麽这般阵仗?」曹爽道:「我为大将军长子,又是曹氏宗亲丶陛下好友,前程自然无忧。说句实在话,伯约兄将首功让我或者不让我,对我并无半点影响,我将首功让给你也无妨。」「伯约兄人品才能都是一等一的,能够与你为友,是我曹爽之幸。可我夙来有一事不明,陛下是怎麽就从太学中将你选拔出来,又怎麽放心让你在中军做个两千石将军的?朝中与你相仿的,也只有中领军毌丘仲恭一人了,他可是陛下潜邸出身!」听闻曹爽发问,姜维竟也一时难言了起来。两位校尉夜间在此站着,营门处值守的十名士卒挺直胸膛,唯恐惹了校尉不快。火焰噼啪燃着,忽明忽暗的光线映在姜维侧脸之上,将面孔的轮廓勾勒的愈加清晰。「我吗?」姜维愣神许久后,抬头望向天穹上闪烁着的群星:「昭伯问得好问题,将我难住了。」「黄初七年,我蒙陛下重开太学之恩,从陇右家中得以来到洛阳求学。陛下亲至太学讲习之时,我因当众奏对得当,被陛下看重,与夏侯太初一同选为散骑。」「四年过去了,夏侯太初还是散骑,可我这个陇右豪族出身的人,年方三旬,却成了两千石的裨将军,到了如此高位,想来也如梦幻一般。」姜维收回目光,正色看向曹爽,瞳仁之中隐隐有火光在跳动:「昭伯问我此事,我属实不知该如何作答。数年之间,遇事尽忠尽力,除此再无答案了。」曹爽用力点了点头,伸手搂住了姜维的肩膀,从后推着他朝营内行去:「尽忠尽力,这四个字足有千钧之重。圣君在朝,数年间边事大好,吴蜀二国想必维持不了多久了。伯约兄,你我二人同在军中用命,想必是能留名在史书中的!」姜维一边走着,一边认真点头:「与昭伯为友,也是我姜维之幸!道阻且长,你我同行!」……翌日上午,从洛阳出发的皇帝车驾,与随行的近千随员,以及中领军营的四千骑,也到达了颍川郡的摩陂。年初之时,曹睿率全部中军来此之时,曾在摩陂阅兵校阅。行宫丶营寨在此都是现成的,而就在此处,行在也遇到了徐庶从邓县派来的信使。刘晔匆匆从外走入宫中,躬身一礼,将徐庶书信递到了曹睿面前:「禀陛下,徐宁远已率新野申耽所部进兵至邓县,与樊城逯式部遥相照应。这是他从邓县发来的紧急军报。」徐宁远,说的就是新任的宁远将军徐庶徐元直。曹睿听这个名字还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是徐庶本人。「拿来给朕。」曹睿伸手接过,同时朝着刘晔问道:「军报你看过了吧,有何想法?」刘晔道:「臣认为他所言有理。」「大魏与吴国乃是两线作战,一为荆州,一为扬州。荆扬二州虽相隔甚远,战事却本为一体。」曹睿点头:「朕知晓了。将司空丶王观丶裴潜三人也一并唤来,朕要议事。」「遵旨。」刘晔缓步退了出去,而曹睿也用手拄在椅子扶手上,凝神思索了起来。牵招的武卫营离抵达战场,还要些时日。夏侯儒能否从江夏往樊城派出援兵,也是个未知数。在此情况下,为使襄樊军情不进一步糜烂,徐庶建议扬州的陈群出兵向南,以此威胁孙权,使其因顾虑而退兵。从道理来说,徐庶的想法是对的。显然吴国精锐中军已在襄阳丶樊城左近,武昌以及武昌以东的荆丶扬区域,必然防守薄弱而无备。攻其必救,而让孙权不得不撤,这是兵法正道。但问题是,孙权此番行军乃是全员乘船沿着汉水北上,他也可以随时率军乘船而下!从襄阳行船到武昌,顺水而下,大军三日即可抵达。若是要到濡须,七丶八日也已经足够,最多不超过十日。最⊥新⊥小⊥说⊥在⊥⊥⊥首⊥发!沿江这般迅疾的行军速度,若是真在扬州攻濡须丶乃至于渡江作战,被孙权率回援的水军以多为胜,这就贻笑大方了!道理是对的,如何执行起来,就是一个千难万难之事了。就在曹睿思索之时,刘晔带着司马懿丶王观丶裴潜三人匆匆走入,行礼后各自入座。「刘卿,将徐庶之语与诸卿说一说吧。」「遵旨。」刘晔拱手应下,站起身来将徐庶所请简要说了一遍,三人或是皱眉或是思索,一时间并无一人说话。曹睿轻轻用手点着扶手,开口道:「司空有何言语?」司马懿轻咳了一声:「徐元直所说之语不错,孙权将重兵放在襄樊,扬州必然无备。但如何将孙权调动起来,调动后又该如何防止被孙权回援击破,这就成了当下首要之事。」「扬州兵力集中在两处。一为寿春丶合肥一带,外军之数近四万之数,由陈司徒管辖。一为皖城丶皖口一带,有兵两万,由贾镇南负责。若是出兵,也只能从这两处来,并无其馀选项。」曹睿抬眼看向司马懿:「司空以为何处可有动作?」司马懿想了几瞬:「除了濡须,并无其馀选项了。大魏在扬州的军队不应渡江,而吴国在江北之处,也唯有一濡须了。」曹睿皱眉道:「若这般论下,当下首要的问题,就是该如何打濡须了?」司马懿默默点了点头。「你们呢?都有什麽说法?」裴潜率先拱手:「臣同意司空之语。眼下对于大魏来说,阻碍扬州兵力向南的,就只有濡须一处。若能攻克濡须坞,则大魏水师可以通过淮水丶合肥丶巢湖丶濡须水直下大江。吴军没了濡须屏障,破灭只是早晚的问题了!」曹睿摇头道:「濡须应该打,这事不用裴卿来说。从武帝到先帝,二十年了,濡须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王观在一旁说道:「陛下,能不能走广陵?广陵远一些,襄阳的孙权恐怕来不及援救。」刘晔当即反驳道:「此言差矣。广陵与濡须相比,不过差了几日水程罢了。我扬州军队攻广陵路远,可吴国水军却近在咫尺,不应为此。」王观拱了拱手,默默坐回了椅子上。曹睿瞥了刘晔一眼:「你来说!」刘晔道:「禀陛下,既然濡须是大魏想要攻吴的必攻之地,臣想,能不能借孙权在荆襄的机会,为日后攻伐濡须立下些优势来呢?」「优势?什麽优势?」曹睿问道。刘晔拱手:「陛下,臣有一个想法。能不能借着此时扬州兵力的优势,在濡须坞旁边,再筑一座大魏的城池呢?」(本章完) 第504章 进抵许昌 「在濡须坞旁筑城?」曹睿轻声重复了一句刘晔的话,转头看向了他问道:「用筑城来牵制吴兵?此事如何能行?」「定然可行!」刘晔应声答道:「臣请问陛下几个问题。」曹睿点头:「说来!」刘晔此刻的神色颇为自信,从容看了一遍在场的司马懿丶王观丶裴潜三人,而后朗声说道:「臣请先问陛下,王师多年来不得出濡须水至大江,是否都是濡须坞之故?」曹睿没有说什麽,只是微微点头以示知晓。刘晔又问:「濡须坞历来难攻,却又为何?」曹睿还在思索着整理语言的时候,刘晔就已经开口说道:「濡须屡攻不克,症结有三!」「一为以逸待劳,吴兵背靠大江坐守坚城,以地理之利而与王师争胜。二为舟船之利,吴军舟船可由长江入濡须水。三为劳师远征,从合肥攻濡须坞有三百里之远,若从寿春进攻,则有五百馀里。」曹睿轻抚下颌,蹙眉听着刘晔所言。司马懿悄然观察着刘晔的神情,王观低头不语看向地面,而裴潜微微抬眉,似也变得兴奋了起来。刘晔见几人都没回应,轻咽了一下口水,接着阐述自己的观点:「如今孙权中军和水军大部皆在襄樊,若大魏能在襄樊与吴兵相持,扬州一侧能攻下濡须丶或者能在吴军的濡须坞旁筑城据守相持,则濡须克复不过朝夕之事了!」曹睿抬眼瞧了瞧刘晔,又看了看另外三人,点头说道:「这件事能做或者不能做,朕还要再思虑一二。刘卿,你与王枢密还有司空,好生议一议此事。明日晚上到达许昌之时,须要给朕一个完备的方案来!」「还有,速让汝南新息的右将军朱盖部,从从安阳丶义阳丶比阳一路向新野增援。朕估计不过六百里路,从接令之时来算,朕给他十日,必须全军赶至新野,否则军法从事!」「遵旨。」刘晔沉声应道。「臣等遵旨。」司马懿丶王观二人也同时应下。司马懿和刘晔丶王观二人告退之后,堂内只留下了侍中裴潜一人。「裴卿,离朕坐的近些。」曹睿朝着裴潜招手示意:「方才刘子扬说的这种事情,史书中可有先例?朕只能想起武帝攻潼关时,在渭水对岸连夜筑起沙城的例子,这与他说的还不是一回事。」裴潜闻言沉思片刻,试探着说道:「若按着刘枢密的说法,臣倒是能给陛下找个事例出来。」「还真有?」曹睿抬眉。裴潜点头:「刘枢密方才说的计策,其实就是『筑垒敌前』。越国攻吴国都城丶也就是现在江东吴郡的吴县之时,在吴都西南胥门之外筑一越城,用以围困和监视吴军,而吴王夫差最终被迫自杀。」「方才刘枢密进言之时,臣心中就觉得此事可行。」曹睿没有取舆图来,从寿春到合肥丶再到巢湖和濡须的地理图形,已经尽数记在了他的心中。而裴潜作为侍中,牢记这些也是应有之义,是他的本职。曹睿道:「若按照他的计策,在濡须坞旁筑一城池的话,想来要先发大军在濡须坞北驻守,然后在大军北面筑城以应。从军事上来说并不难,以陈司徒的谨慎足以应付了。但徵调民力丶物力丶财力,从寿春沿合肥丶巢湖行数百里而筑城,这却成了最难的地方。」裴潜当即笑道:「无论筑成什麽样,想来都是一件好事。若时间仓促,把临时军营改为长期驻地也可。若不能筑城,筑一坞堡丶或者筑寨也行。」「裴卿所言不错。」曹睿叹道:「一边是濡须,一边是襄樊,加之大魏中军又刚征辽东回返,西边还有事……」「数年以来,形势从未让朕这般为难过。」裴潜想了一想,出声安慰道:「眼下虽然难了些,可对于大魏来说,是求得处处安稳丶处处不败。而对于吴丶蜀两地来说,天下大势已经不在他们一边,这回不过是困兽之斗丶垂死挣扎罢了。」「就拿襄樊来说,陛下容臣说句实在话。」裴潜道:「就算襄阳丶樊城二城皆失了,于大魏又能有多大损失呢?襄樊在孙权手中,担忧二城防务的,就该是孙权了!他当真能守得住吗?」曹睿瞥了裴潜一眼:「若能取濡须,襄阳朕不要了都行。可若是如你和刘晔一般说法,濡须暂时拿不下来,那非但襄阳不能丢,朕也要在濡须那边看到进展!」「陛下金口玉言丶上天护佑,荆丶扬二州之事定然顺遂。」裴潜拱手行了一礼:「陛下不若等等他们三人的说法,看看最终该用何手段?」曹睿点头:「还有一日。明晚到了许昌,朕等着他们的进言!」裴潜在堂内陪着皇帝说话之时,外面的司马懿丶刘晔丶王观三人也寻了一处空着的房间,安排佐吏收拾乾净后,这才入内坐定。「司空……」刘晔刚要张口说话,就被司马懿示意打断了。司马懿笑着说道:「既然子扬提及欲在扬州筑城之事,我们三人在此议事,未免有些不太妥当。不若将工部尚书傅巽丶兵部尚书武周二人一同叫来,应当听听他们二人的意见才是。」傅巽和武周?刘晔愣了一瞬,又转头看向一旁的王观。王观却躲开了刘晔的目光,从容转头看向外面去了,让刘晔好一阵尴尬,心中起了一丝后悔之意。方才当着陛下面前,图着嘴上痛快,折了王观的面子。如今三人议事,一名司空对两名枢密,枢密人数占优。傅巽丶武周二人在尚书台中本就属于司马懿统属,这不是三对二了吗?或许还是四对一!「司空说得妥当,此事是该与兵部丶工部同论。那就请傅尚书和武尚书一同来吧,都是为了大魏。」「嗯,都是为了大魏。」司马懿点头,起身走到门口,朝着门外的吏员吩咐了一声,又到了自己位子上坐下。没过多久,傅巽丶武周二人也匆匆赶至,刘晔这才得以继续陈说自己的观点。……二十日傍晚,皇帝车驾连同尚书台丶枢密院中的官员,一同抵达了大魏五都之一的许昌城。司马懿丶刘晔二人带着昨日深夜丶今日一天才做好的方略,欲要找皇帝禀报之时,皇帝却先将城外迎候的豫州刺史黄权,叫到了许昌宫内的书房之中。最⊥新⊥小⊥说⊥在⊥⊥⊥首⊥发!「臣有罪。」方才城外人多,当下黄权与皇帝单独奏对之时,即刻就躬身一礼:「臣此前弹劾董胄之事,确实给陛下丶给国家添乱了。还望陛下惩处臣的过失。」曹睿叹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椅子,感慨道:「你与董太尉二人朕都罚俸以示惩处。罚了你三月的俸禄,罚了董太尉一年的俸禄,朕也让董胄去幽州守边了。」「此事归根结柢,是董胄自己做事不当,误了国事,给他降职也是应该的。」黄权没敢坐下,本就低着的头愈加低了:「事虽如此,臣弹劾的时机不对,陛下方从辽东回返,惹得陛下忧心,这个罪责臣无论如何也逃不脱。」曹睿说道:「所以朕罚了你三月之俸。既然朕罚了你一次,就不会罚你第二次了。此事到此结束,朕不会再说,你也不要再和朕提起了。」「多谢陛下恩典。」黄权躬身一礼。不过从黄权的角度来看,有些许忐忑也是正常的。当初陛下旨意到达豫州之时,黄权罚俸三月丶董昭罚俸一年,孰轻孰重已经非常明显了。可当陛下本人回到洛阳之后,却即刻加董昭为三公之首的太尉。这般褒扬与厚赏之下,与董昭有了分歧的黄权,自然就会担忧是不是朝中风向变了,以及董昭有没有向陛下进谗言。担忧自己这个昔日侍奉君前的侍中,如今是不是失了陛下的圣心和信任。眼下看来,陛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圣明。「坐吧,朕现在找你有正事说。」曹睿开口道:「豫州灾情如何?你给尚书台的文书朕看过了,可朕还是要当面与你确认一下,属实吗?」「属实!臣绝不会欺瞒陛下丶欺瞒朝廷半点!」黄权正色道:「豫州各郡各县,臣都已经派了从事核查灾情,并无一县遗漏,均是有据可查!」曹睿点头:「好,朕信你。朕记得你是在太和元年来的豫州。你的辛苦朕知道,三年了,屯田之事丶土地之事上面,想必各州刺史也没有能强过你的。」「朕如今想问你一事。」黄权微微倾身向前,格外认真的听着。曹睿道:「黄卿觉得,豫州的屯田何时可以罢了?」罢了屯田?黄权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开口问道:「陛下,可是臣在豫州哪里做的不好?太和年间,若论起屯田政绩,豫州屯田可是常在各州之首!」曹睿笑道:「别紧张,朕说屯田就是在说屯田本身,没有要否定你的意思。」「朕是想说,屯田这件事情,本就是汉末丧乱以来的一项权宜之计罢了。」(本章完) 第505章 谦让推辞 屯田,国之大政,聚粮强兵之本。而说到底,屯田其实就是将失地农民束缚在无主的土地上,官府出资出农具牲畜,以此进行生产的一种形式。如今陛下竟想罢了屯田??曹睿看出了黄权面孔上的困惑不解,也看出了黄权隐隐的不安之感,继续说道:「屯田的好处,朕比黄卿要清楚的多。可万事万物都有根源,武帝昔年兴办屯田有两个离不开的条件:流民和无主之田。」「彼时群雄纷争,如若不兴办屯田丶将百姓束缚在土地之上,不仅粮无所出,民众恐会再度迁移。可如今都到了太和四年了,朕此前不是让你将豫州屯田纳粮减了一成吗?效果不是还不错?」黄权有些犹豫:「陛下,屯田徵收四成,这和罢了屯田是两回事情。如若真罢了屯田,那百姓的田土又从何处来?」「分田。」曹睿淡定说道:「光武度田的故事,咱们君臣二人都清楚,朕就不与你再赘述了。什麽有恒产者有恒心丶有田后更加用命效力,朕也不说。朕单单与你说一事。」曹睿看向黄权:「百姓这般困苦,黄卿为一州刺史,朕为大魏天子,虽然是权益之计,难道就不能做些改变吗?」黄权喟然长叹:「若非圣君在世,这等事情是断不能为的,臣能侍奉圣君,何其幸也!在豫州三年,屯田事和农时,是臣用心最多的两处。此间利弊,臣请为陛下试言之。」「且说。」曹睿话音刚落,便站起身来整理袍服发冠,而后端端正正坐在了椅子上。这便是正式奏对的态度了,非大事不能如此。黄权也起身站到皇帝身前一丈远的地方,恭敬的行了一礼,而后说道:「屯田之利有六,臣请先言。」「准!」黄权道:「其一,战不废耕,则耕不废守,守不废战。其二,屯田之事兵农一体,以田土为守地,断不容有毁弃。其三,以屯田为军士室家,在后方可安边地将士之心。其四,屯田可以聚谷而为国用,少有失误。其五,边地之兵可久屯,以逸待劳随时可应徵调。其六,粮可久聚边地,无需内地徵调。」「而屯田之弊亦有六条。」「其一,屯田官吏贪鄙短视,常有不法之事丶累民之举。其二,田非己田,民无定心,常常疲惫懈怠。其三,民众困苦,家无布帛仓无存粮,且民间无钱可用。其四……」「朕知晓了。」曹睿打断了黄权的话,开口说道:「朕为你之言做个总结好了。」「屯田之事,利则为国家之利,弊则为百姓之弊,弊万民以利国家,如是而已。而黄卿所言之利,大多都是兵屯之利,民屯却常受其害。」「所以朕常常在想,眼下又不是四十年前群雄割据的时候,如果罢了民屯只留兵屯,大魏又会如何呢?朝廷按着人头分下田土,百姓有了自己之田,有了积蓄后才能用钱,商人丶物品才会在民间流通起来,朝廷才会渐渐如文景之时一般富裕起来。」「这就是朕今日问黄卿的本意了。」黄权拱手应道:「禀陛下,臣以为可以!但屯田毕竟为大魏久制,不宜一时推开,应当选择一处以作尝试,确定无虞之后再沿用到其他州郡中来。」曹睿笑道:「所以朕来找黄卿了!怎麽样,黄卿觉得豫州可以吗?」黄权沉思几瞬,似乎用了很大的决心,摇头拒绝道:「禀陛下,豫州西接荆州丶东临扬州,乃是两州粮草之重要来源,碍于军事,臣认为不应先动豫州,免得出了差错,误了朝廷国政大事。徵收算赋也好丶屯田征粮也罢,都不应先从豫州来改。」「臣以为,此事不如让兖州先做。兖州比豫州更富饶些,民屯更少,裁撤起来更加便利。加之兖州今年又没遭水灾,是个尝试的好地方。」「兖州吗?」曹睿是真被黄权的言语惊讶到了。这般送上门的政绩,黄权竟然不要,还送给了兖州。曹睿一时不知黄权这是高风亮节丶还是为怕出错,或是真的处于稳定粮草丶以免生事的角度。「兖州就兖州吧。」曹睿道:「黄卿也是在朕身边做过侍中的,就此事拟一道敕书,替朕问一问孙资,他兖州能不能将裁撤民屯和分田的事情办好,让他细细拟好了方案之后,再回禀给朕。」「喏,纸笔就在那处。」曹睿朝着书房角落的地方指了一下:「黄卿去拟吧,拟好了拿给朕看,朕再用印。」「遵旨!」黄权应道。此番欲要裁撤民屯,实际上对军屯并无影响。何为军屯?陆逊带着羌兵在沓中屯田种麦丶蒋济管着五万吴国降兵在淮水南北种田丶贾逵在皖城一带让兵士们屯田,这些都是军屯。而民屯,就是经历汉末乱世丶离开家乡和土地的百姓们,重新被官府聚拢起来种田罢了。民屯以河南居多,河北偏少。豫州的颍川丶陈丶汝南丶谯丶梁丶沛各郡,司隶的河南尹丶兖州的陈留丶东郡丶济阴郡,雍州的京兆丶扶风等郡,还有冀州的魏郡等处,都是民屯盛行之处,而这其中的道理,也并不完全相同。豫州丶兖州这两处地方,屯田兴起的最早,制度最为完备丶人数也相应更多。换句话说,越是在汉末被打得破烂的地方,屯田也就越多。而河北邺城的屯田,多是在魏国中军东奔西讨的背景下,安置和看管兵士家属所设。先帝曹丕称帝之后,从邺城又向洛阳迁了五万馀家,加之河南尹此前的民屯,这让司隶也成了屯田重地。其实从总体上来说,大魏的大户丶自耕农还是要比屯田民数量更多的。建国十年以来,各州各郡的郡守丶县令都经受住了检验,以大户和自耕农为主体的郡县也都是能徵调上来粮食的,将战时权宜的民屯拆分,对国家并无实质性的重大影响,而且民屯都由朝廷和官府管理,裁撤起来也容易些。军屯还在就是了。最⊥新⊥小⊥说⊥在⊥⊥⊥首⊥发!大魏最不缺的就是土地,人少地多丶田土荒芜,这是大魏急需解决的问题,也算是现在可以分田的一项优势所在。若是这几年能将民屯解决,那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世家丶豪族和高门大户了。只不过这块骨头,要比裁撤屯田要难的多……送走了黄权之后,新任的散骑侍郎傅嘏从外进入,略带几分紧张的说道:「禀陛下,司空和刘枢密在外求见,不知陛下是否要见上一见?」「还见?朕还没用晚膳呢,刚送走了黄权,这又来了两个。」曹睿笑道:「你去与他们两个说,朕要用膳,他们两个也是需要吃饭的。先别等着了,各自回去吃饭,半个时辰后再到朕这里来。」「遵旨。」傅嘏躬身行礼领命,走出去的时候还有些许紧张。第一次随侍君前,又第一次与司空和枢密这般大员对谈,是该将陛下的原话重复呢,还是自己整理总结一下?纠结中的傅嘏,还是选择对司马懿丶刘晔二人说了原话,却不料司马懿和刘晔二人却格外和蔼。「既然如此,我二人就晚些再来。」司马懿与刘晔朝着傅嘏微微点头,而后去寻内侍给他们二人送上饭食。刘晔曾久任侍中,司马懿为阁臣也常在宫中,在办公地点吃个饭乃是常事。可站在他们二人身后的傅嘏又一次惊诧了起来。司空和刘枢密,在宫中竟这般自在的吗?若是平常,曹睿也就不介意与司马懿丶刘晔二人一同用膳。可今日是郭瑶郭婕妤的生辰,若赶不上也就罢了,既然能赶上,说什麽都是要陪她用个晚膳的。二人许久未见,乍一见面,自是亲昵私语了好一会。而郭瑶也与洛中的妃嫔们套路完全一样,先是恭贺皇帝收复辽东丶建立营州的武功,然后在表达一番自己的思念之情,最后在用膳之时多说些体己话。大概皆是这般。而郭瑶说着说着,却问起了洛中一事:「陛下又得了皇三子,臣妾听闻他身子不太好,究竟是怎麽回事?」曹睿道:「还能怎麽回事?苏环瘦弱,怀孕之时也饭食不多,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体弱,需要常在宫里休养,朕这才给他赐了一个『寿』字来做名字。」「瑶儿怎麽想起问这个了?」郭瑶放下手中羹匙,靠的离曹睿愈加近了,肩膀与手臂都倚在了他的身上,一张朱唇凑到耳边,轻声而又娇柔的说道:「陛下,妾,也想要个孩子……」(本章完) 第506章 筑垒敌前 堂中瞬间安静了下来,曹睿轻轻吸了口气,侧脸看向身旁的郭瑶:「朕懂你的心思,只不过这两年确实是忙了些。」曹睿低声说道:「征蜀用了半年多,今年去河北丶攻辽东,也用了八丶九个月。朕将你带到许昌,又将你留在此处,这确是朕的不对了。」曹睿话语中退了一步,郭瑶也懂事的没有多说,惟恐惹得他生厌,一对桃花眼似会说话般,与身旁夫君的眸子对视:「妾不是在怪陛下,只是,陛下后宫之人不知凡几,妾却只有陛下一个夫君,哪里舍得与陛下分开呢?」曹睿笑道:「好,那就不分开。朕在许昌照应着你,若再回洛阳,也将你带上可好?」郭瑶连连点头,又与曹睿说了许多体己话,久别重逢,话也说不完似得。「好了。」曹睿饮了一勺羹汤,将口中饭食送进去后,放下象牙箸站起身来:「朕用好晚膳了,现要去书房一趟,瑶儿自己缓些用吧。」「陛下怎麽这就走了?」郭瑶面带惊讶的同样起身:「晚上可还来找妾?」曹睿轻笑一声,理了理衣领后朝外走去,微微侧脸向后,边走边说:「朕要与司空和枢密议事,不知何时能回,你若等的急了,自去睡下便是。」郭瑶小步上前,走了两瞬便不敢再追,看着皇帝大步离去的背影,口中小声嘀咕着:「妾都等了大半年了,不过几个时辰,如何就等不得了?陛下今年少了妾的,今夜妾都要讨回来!」……在朝中任官是一项极难的事情。才智丶品行丶能力这些素养不用说,仪态丶风度也都是高官的重要能力,身体也要一等一的好。董昭今年七旬有五,尚能连日在西阁处理朝政。而对司马懿丶刘晔这种掌握着实权的重臣来说,在工作上连轴转丶长途跋涉丶骑马奔波,乃是一种基本操作,在宫中快速用膳也是其中的一种。司马懿从襄平急返洛阳,刘晔率军出卢龙塞长途奔袭高句丽郡,都是典型的事例。能在建安年间和汉朝末年的大浪淘沙中崛起之人,都非易于之辈。等曹睿优哉游哉的行到书房门前之时,二人早就在这里候着了。「随朕来吧。」曹睿没有多说什麽,看了二人一眼,率先跨过门槛入内。二人随即跟上,入内坐定后,司马懿率先出声:「启禀陛下,臣昨日与刘丶王二位枢密,以及武丶傅二位尚书共议,此番扬州出兵筑城丶筑垒敌前的方略,已经列了上丶中丶下三策。」「又是三策?」曹睿刚与郭瑶共用了晚膳,心情大好,笑着开口调侃道:「司空是不是上策过于难为丶下策过于蠢笨,摆着让朕来取中策呢?」司马懿感受到了皇帝言语间的情绪,也笑着拱手回应道:「禀陛下,三条计策有些不同,却也不是全然互斥的。陛下可以三中取一丶也可以从三者中各择一些来选。」「正是这般,臣等汇报给陛下后,这件事还是要扬州的陈司徒再从中选择的。」此事本出于刘晔的提议,刘晔也在一旁补充道。「好,那就说吧,朕听着。」曹睿倚在了躺椅之上,身子放松下去,脑中却已经出现了从寿春到濡须的舆图轮廓。司马懿道:「禀陛下,上策是佯攻濡须,实筑四城。」「四城?」曹睿听闻这个数字有些惊讶:「怎麽要筑四个城池?」司马懿知道一旁刘晔的着急性子,开口道:「此事是刘枢密首倡,还是请他来说吧。」刘晔随即应道:「禀陛下,吴国所谓的濡须坞,非一处城池,实乃两处,分别位于濡须水入长江的东西两岸。因而若在濡须坞边上筑城,是要筑两处的。」曹睿微微颔首:「这个朕懂,那另外两处又筑在哪里?」「在东兴!」刘晔身旁没有舆图,于是便空口讲述了起来:「臣不知陛下可否记得,若论起扬州水路,从寿春走施水丶途径合肥之后可至巢湖,而巢湖在居巢处入濡须水,在濡须水三十里之处,东西两侧有濡须丶七宝两山最为险峻,此处濡须水水势最窄。在此同样可筑两城!」曹睿沉思了几瞬,开口问道:「若能在东兴筑城当然是好的。不过朕有疑问,到底是为了运粮和后勤便利,还是别的什麽原因?挑主要的来说!」「为了进攻和防守两便!」刘晔答道:「若能在东兴筑城,合肥之兵乘舟两日可至东兴!而东兴之兵,在战时一日可至濡须。远近相宜,这才是长久进攻的根据。」「既然大魏要借着国力和后勤啃下濡须,既然要筑城,就断不能留下后患,筑四城比两城更佳!」「中策呢?」曹睿轻吸了口气,示意刘晔继续说下去。刘晔是聪明人,聪明人讲话就常有隐含之意,需要带着脑子来听才行。若濡须坞边丶平原之上的城池守不住,则大魏还可以依靠地势在东兴驻守,总之一日可至濡须!筑了四城,若丢了两个还剩两个嘛!刘晔继续道:「所谓中策,乃是实攻濡须!」「实攻?你们昨日不是说濡须一时难以攻下吗?」曹睿的神情有些无奈。司马懿说道:「臣等昨日仔细研判了一下,濡须昔日难攻之情,与当下似乎有些不同。」「怎麽不同了?」曹睿追问。司马懿轻咳了一声:「曹子孝昔日攻濡须时,因老病而多误。彼时吴国有将军朱桓在濡须驻守,此人在太和元年之时,已经被王师在皖城阵斩了。如今孙权又带精兵攻襄樊,濡须兵力必然疲弱。」「如今在扬州,陈司徒可用的外军将近四万,扬州可用的州郡兵亦多,加之有屯田民可应徭役,足以支撑多处作战。濡须东北沿江的羡溪丶历阳等处,也是吴军必救之地。还有贾梁道在皖口,也可以出兵渡江。曹睿道:「朕听明白司空的意思了。所谓中策就是借着人多,分散般的撒出去,引得吴兵处处防守。而扬州外军之主力,就可以乘机来攻濡须了是吧?」「若能偷成濡须,也就成了。若偷不成濡须,那就在濡须北面留两处营寨,也算没有白来,是这样吗?」司马懿尴尬一笑,道理是这麽个道理,可从陛下的口中说出,却怎麽都有些不中听的感觉:「陛下圣明。」曹睿微微摇头:「下策呢?」司马懿从容道:「下策为弃濡须而不顾,从皖城出兵向西,攻取吴国之蕲春郡,使大魏江北的庐江与江夏二郡,得以连成一体!」「你们这个说法,倒是出乎朕的意料了。」曹睿摸了摸下巴,眯眼沉思了起来。最⊥新⊥小⊥说⊥在⊥⊥⊥首⊥发!简而言之,由于错综复杂的历史原因,孙权在长江以北仍有许多领地。就拿扬州来说,太和元年之时,大魏取了扬州在江北取了最西端的庐江郡,皖城和皖口就在此地,现由镇南将军贾逵驻守。而西边的荆州,荆州在江北的最东之处,乃是文聘所在的小半个江夏郡。江夏郡和庐江郡中间夹着的区域,就是仍属于吴国的蕲春郡。蕲春郡如同一个钉子一般,钉在了江夏文聘和庐江贾逵之间,使二人的防区不得接壤。从地理上来说,蕲春郡所辖的区域是大别山以南丶长江以北的狭长地带,陆路上离荆州的新野丶扬州的合肥都是最远,被孙权借着大江之利而夺取。司马懿看着思索中的皇帝,开口道:「臣与刘枢密之所以将攻蕲春列为下策,其实是因为此策最为难行。」「朕知道。」曹睿淡定说道:「蕲春离大魏最远,却离吴国的武昌最近,就在孙权的嘴边上,他什麽时候想从武昌来攻,大魏想救都是来不及救的。」「那你们为何还要作此提议?莫非是凑数不成?」司马懿见到陛下的态度略淡了些,于是连忙解释道:「此事虽难,却并非不能行。」「此前大魏未取皖城之时,皖城不是也离寿春最远吗?可陛下让贾逵带着两万人驻在皖城,数年经营下来,城高而粮多,吴军并不敢犯。」「朕明白了。」曹睿笑道:「攻蕲春郡可以,守蕲春郡难。你们这是在给朕提前说明呢吧?说吧,你们觉得若能守住蕲春,要多少兵力?」「三万!」司马懿用手伸出三根手指来:「需大魏以一忠臣良将,统三万之兵,方能据守蕲春丶应对吴军而无虞!」曹睿轻叹一声:「且不说这三万兵从哪里出,这种人才,朕又该到哪里去找呢?此前有个允文允武的贾逵贾梁道,朕把他放到皖城去了。如今哪里还再有一个贾梁道,能让朕放在蕲春呢?」曹睿说话之时,司马懿的表情就已经有了一丝怪异。而曹睿话音刚落,枢密右监刘晔就拱手应道:「扬州之事是臣之建议,若陛下实在没有人选,臣刘晔愿为陛下驻守蕲春!」曹睿嘴角微微撇了一下,抬眼看向刘晔:「朕不准!」刘晔愈加尴尬了,拱了拱手:「是,臣遵旨。」曹睿轻声说道:「不是说你不能领兵,而是濡须是大魏入江之本,取一蕲春,又不能在此渡江,于大魏有何益处呢?」「拟旨意吧。」曹睿伸手指了指刘晔:「替朕问一问陈司徒,你们二人的上策和中策,他愿意执行哪一策。接旨之内一个时辰,就从二条计策里选一侧,让信使将结果带回来!若他选好了,朕准他即刻开始调兵行动。」「谨遵陛下旨意!」司马懿与刘晔一同站起,躬身行礼。(本章完) 第507章 以图起复 益州,成都。孙权从襄阳进兵北上的消息,被信使火速传到了成都城中,偌大的一个成都城,几乎瞬时便传开了此事。虽说兵者国之大事,但这等消息,并不在需要保密丶或者禁止外传的范围之内。蜀地偏狭,加之朝廷以正统示人,任何一个进攻魏国丶或者魏国受到损害的消息,都是极为提气的。从吴国武昌到蜀汉成都的驿路,大体还是沿着长江逆流而上,经过吴国西陵而至蜀汉永安,再经巴郡来到蜀国内地。不过蒋琬本人,并没有按照这样的路线奔走。蒋琬在进入益州腹地之后,从巴郡经广汉丶梓潼两郡直奔相府所在的白水而去,只是在巴郡派了使者去往成都。不过,这在眼下的成都城内,只是个不值一提的琐事。相府权威如此之重,如蒋琬这般视相府重于朝廷的,不知凡几,多了蒋琬一个又如何?更何况,成都宫里的汉帝刘禅都无意见,还有谁会去说?孙权此时攻魏,若丞相也在白水同时进攻,那胜算岂不更大了?如此形势之下,成都重臣们几乎人人思动。此前明白反对诸葛亮的杜琼丶何宗丶来敏丶裴俊等人,几乎同时上书赞同朝廷出兵北伐。若从保守的角度来说,与吴国同时北攻胜算更高。若从政治投机的角度来说,反正他们在成都里斗不过诸葛亮半点,那麽拥护丶加入就成了惟一的选择。与杜琼丶何宗等人做出同样选择的,还有闲居在家的李严李正方。「李正方的上表,你们二位都看看吧。」九月二十三日,刘禅在成都宫中,把侍中郭攸之丶董允二人唤至身前,将表文伸手向前递出:「情真意切,字字泣血,朕也有些为之感怀。」郭攸之丶董允二人对视一眼,由郭攸之走上前去接过表文,细细看后,又将表文递给了董允。李严表文上说,他在家中居住数月已经洗心革面,充分理解了北伐事业的重要性,完全拥护皇帝陛下和诸葛丞相的所有决策。如今正当朝廷用人之际,他愿北上入相府之中听诸葛丞相调度,不求一官半职,为白身也好,只求为国效力!刘禅在问二人意见,而对于郭攸之和董允,此事也并不好抉择。李严是被贬为庶人,但从能力上来说,李严在当下的朝廷之中还是数一数二的。况且,诸葛丞相也没与二人说过这般事情该如何处置。总不能在他们两个侍中这里,就将李严打成万劫不复了吧?郭攸之躬身一礼:「启禀陛下,兹事体大丶臣不能决。若陛下依李正方此前荒悖之事,仍命李严在家中居住也是合理的。但若将李严发往丞相处,由丞相抉择,想来也无不当。」「臣也附议。」董允在郭攸之身旁说道。刘禅微微睁大眼睛,认真看了一看两人的神情后,这才开口:「那好,命虎贲将李正方带入宫里吧,朕要当面问问他,他到底是如何想的。」「遵旨。」董允拱手应下。成都城并不太大,虎贲快马出宫,到李严家中将其接上,不过小半个时辰,李严就被带到了刘禅面前,恭敬行礼后,垂首束手立于殿中。「侍中且出去吧,朕要与李卿单独说话。」「遵旨。」郭攸之与董允虽然心中泛着嘀咕,行动上却半点都未迟缓。陛下为何要与李严单独奏对?此刻的殿中除了侍立的虎贲之外,只有皇帝刘禅和庶人李严二人,安静至极。刘禅轻声说道:「李卿的表文朕都一字不落的看过了。蒋公琰没来成都,而是直接去了白水。依着朕与丞相此前的说法,丞相这回也是要出兵向北的。」「李卿亦是智谋之人,对此事可有什麽看法?」李严深吸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神。被贬为庶人这几个月来,最初之时,他在家中每日困守,几欲发狂。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他渐渐明白,任何机会他都必须抓住。此番北伐,就是他眼下唯一的机会了。李严拱手说道:「启禀陛下,臣今日在表文中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臣的真情实感。若能为北伐效力丶为陛下和朝廷效力,就算臣在军中做一挑夫丶或者在营中作一书佐,臣都是愿意的。」刘禅轻轻摇头,这般没有实际作用的表忠心之语,他并不愿听:「朕在问李卿,对此番北伐如何看待?」李严从容道:「孙权此人素不足信,他攻襄阳也不知胜算几何。魏军援兵一至,他说不得就要退走。可孙权乃是大汉的正经盟友,朝廷如今不信孙权,还能相信谁呢?」「总是要北伐的!」李严的声音也愈加铿锵起来:「有孙权牵制,总比没有牵制要好。臣同意丞相昔日之言,北伐正当其时!」刘禅点头,却没有再说话,殿中又一次陷入了寂静之中,心中兀自想着事情。李严不知所以,也安静的站立原地。该读的书,刘禅也都读过。申丶韩法术,刘禅也都懂。诸葛亮还曾经手抄《申子》《韩非子》《管子》《六韬》等书,并亲自传授于他。刘禅相信诸葛亮是一回事,但出于一个皇帝的实用角度来说,诸葛亮在白水统辖大兵,他居于后方成都宫中,自然是要整合国家一切可用之力的。绝缨盗马这些典故,刘禅平日在宫中无事,都已经读烂了。李严此番情真意切,将他发到诸葛亮处,倒也没什麽不可。若丞相用他也就用了,若丞相不用,将他打回就是了!过了许久,刘禅这才长叹一声:「李卿能知耻后勇丶一心为国,朕心甚慰。」「不过有一言,朕要与你提前说明。」最⊥新⊥小⊥说⊥在⊥⊥⊥首⊥发!李严心头一动,一股不知是辛酸还是兴奋的情绪涌了上来,眼中竟一时流出泪来:「臣谨听陛下训示!」刘禅道:「北伐之事乃是丞相全盘筹划,李卿能在里面起到什麽作用,朕当然不如丞相清楚,也不好予卿官职。朕如今能做的,就是命人将李卿护送至白水听丞相之令。」「你可愿往?」李严所求就是此事,如何能不愿意?当即跪地叩拜,大声说道:「陛下天恩浩荡,臣铭记于心,恨不能以死来报陛下恩德!」刘禅轻轻点头:「那好,朕稍后有旨意去白水,李卿就随使者一同去吧。当即就走,不要耽搁!」「遵旨!」既然能去白水,有了起复之机,成都城中的一切他都可以抛下,哪里还顾得上回家呢?而此时的许昌宫中,曹睿正带着一众散骑们在宫内射箭。射乃是君子六艺之一,需时时习练,方能熟稔应心。四壶箭矢射罢,曹睿将雕花描金大弓递给身侧候着的夏侯玄,而傅嘏也将绸巾递了过来,以供皇帝擦去额上之汗。曹睿坐到了椅子上,笑着看向身前围着的散骑们:「你们今日的射术,朕也都一一看过了,竟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朕,还是该勤练才行。」夏侯玄笑着应道:「臣等岂能与陛下比较?臣太和元年在陛下身边之时,陛下射术就已非旁人能及。数年习练下来,射术也愈加精湛了。」「哈哈哈。」曹睿指了指夏侯玄:「朕为皇帝,就能比所有人射的更好了?就能比所有人都更聪明?没有这般道理的。」「今日朕叫你们齐至,除了考校你们射术,还有一事要问。」夏侯玄将弓放入弓架上后,快步走了回来,和另外七人站在了一起。曹睿环视一圈,轻声说道:「你们三位早些的散骑,只在太学中待过,没有到州郡任职的经历。而另外五人,则一直在屯田任上,没到过朝中。你们的经历互补,想来观念也会有不同。」「朕今日便要问一问你们,若有一县,就拿鄢陵来说好了。若朝廷有令要裁撤民屯,将土地按着人头分给百姓,屯田官该如何去做?」(本章完) 第508章 如烹小鲜 对于夏侯玄丶和逌丶夏侯惠三人来说,这不过是一次寻常的侍从任务罢了,没什麽希奇的。陛下本就惯常问东问西的,只是发问,不会涉及什麽仕途丶圣眷这些东西。实事求是的回答就好,不必考虑许多。但对于傅嘏丶诸葛绪丶陈本丶庾峻丶李熹这五名新任的散骑侍郎来说,却万万不敢大意。虽然这是在演武场上,但这可是君前问政,哪里敢不重视呢?「佑明。」曹睿抬手指向了诸葛绪:「朕一个一个问吧,你先来说。若朝廷要裁撤鄢陵县之民屯,该如何做?」诸葛绪欠身一礼,拱手道:「若臣来做此事,应将此事分三步来做:」「首先应当清丈县内田亩,按照田之优劣划分数等,整合起来算一个总数出来。其次清查屯田民的数量,按老者丶壮丁丶妇人丶孩童的类别进行统计。最后则是选用廉洁有能的官吏,将此事推行下去。」诸葛绪说完之后,复又行礼站好。曹睿看过诸葛绪的履历。此人籍贯为琅琊阳都,与吴国诸葛瑾丶蜀汉诸葛亮算是同族。以辈分来论,诸葛瑾丶诸葛亮二人算是他的族祖,差了两辈之多。曹睿轻轻点头,而后看向另外几人:「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从大略上来说,你们几人可有不同的说辞吗?」馀下几人纷纷表示并无异议。若从本质上说起来,分田一事属实简单。搞清楚有多少人丶有多少田,分开不就好了?可做起来却远没有那麽容易。曹睿又指了指陈本:「休元,朕且问你,该如何丈量田地?」陈本被这个话题问的有些懵住了,开口直接说道:「禀陛下,屯田官皆有土地在册,按册来行就是,如何要再丈量呢?」「你们看,这就是问题了。」曹睿道:「若以休元之语来说,以屯田官的簿册为准就好。那麽朕问你们,屯田官的簿册就一定准吗?他们如何就会秉公分派,而不会从中收受贿赂丶或者徇私多分和少分?」方才没有动作的夏侯玄,出言说道:「应以考课来论!」「怎麽考课?」曹睿又问。夏侯玄道:「以甲县之官吏,核查乙县之田土。从各乡丶各亭之中抽选土地,与乙县官吏所记之册核验。如有失误之处,则罚俸或罢官。」曹睿微微点头:「你们看,事情就是这样越问越深,直到找出解决的法子来。」「那麽朕再问你们,若是在丈量之时,鄢陵县中那些非屯田民的百姓,觉得自己田少或者不足,请求同样分田,又该当如何?季和,你来说。」李熹想了片刻,出言应道:「若是如此,当核实百姓因何少田。若少田之情属实,则臣以为应与屯田民同样分田。」问题越来越有趣了,曹睿笑道:「百姓说少田,你就要多分。那屯田民的田土不就少了吗?他们心中能愿吗?」「这……」李熹有些被问住了,拱手致歉道:「臣,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兰石,你有何论?」傅嘏想了一想,答道:「分田本为善政,一县之地若不能平均,则百姓恐有怨言。臣以为当将一县之地总括来论,若能分得之田少于百姓之田,当迁民至别县,或在县内继续开垦田地。」曹睿没有继续再问下去,环视众人一圈,开口说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皆要从大处着眼丶从小处着手,此事就当朕教你们的第一课吧。方才朕与你们问了一些,还有许多没问。」「比如诸葛佑明方才所说的,」曹睿抬手指了指诸葛绪:「将田土按收成分得几种,又该如何去分?清点百姓要按户籍,那是不是要核查户籍?谁来丈量田土丶谁去与百姓分说丶又要派谁去核查?这些都是问题。」曹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同时说道:「治国首要之事就是庙算,庙算落到实处就要治吏,治吏要以制度去催动才行。」「今日朕给你们八人都各自派个任务好了。许昌周边的八个县,你们八人各自带着问题去寻访。上至县令丶屯田都尉,下至亭长里长丶寻常百姓和屯田众,该问的都要问。至于问些什麽,朕就不与你们一一去说了。」「哪八个县为好?」和逌拱手说道:「禀陛下,离许昌最近的八个县为新汲丶鄢陵丶长社丶颍阴丶颖阳丶繁昌丶临颍,还可以加上陈郡的长乐。」曹睿点头:「夏侯玄去长乐丶和逌去新汲丶夏侯惠去颍阳丶傅嘏去繁昌丶诸葛绪去鄢陵丶陈本去长社丶庾峻去颍阴丶李熹去临颍。」「总而言之,朕给你们十日的时间,让你们去做此事。十日过后,朕要看你们每个人的报告。知晓了麽?」「臣等谨遵陛下旨意。」八人闻言齐齐行礼。曹睿点头:「明日一早便去吧,朕在许昌城中等着你们的答覆。」……翌日清晨,八名散骑侍郎各自出宫,带上手令和官印信物,从许昌四门分别而出,朝着颍川郡和陈群的各县去了。六百馀里外的襄阳城中,赵俨与牛金二人,却渐渐有些坐不住了。最⊥新⊥小⊥说⊥在⊥⊥⊥首⊥发!有些时候,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比发生在自己身上更让人焦急。得益于隐蕃成功回归襄阳,孙权明知襄阳难攻,将主攻之处放在了城北逯式驻守的樊城。抛去吴军初来修筑公事丶排水筑堰的几日,吴军正式攻樊城的时间,也已经有了十日之久。樊城东西长而南北短,是以吴军分成东西两处丶北面两处,共计四处攻城。随着城外攻城器械的进一步完善,逯式也渐渐有些顶不住了。白日焚烟丶晚上举火,逯式隔着一条一里多宽的汉水,日日在给襄阳示警,诉说着他心中的急迫之感。不过赵俨丶牛金二人也暂时无法援救,襄阳城下的诸葛瑾在城南丶城东两侧,每日都在挖筑堑壕丶修筑垒墙,摆明了要与襄阳兑子,将守军困在城中。「赵公,且看那处,有些古怪。」牛金与赵俨二人站在襄阳以北的城头上,隔着汉水向北眺望。汉水水面极为开阔,今日天气甚佳,能见度是吴军围攻这十馀日以来最佳的一日,是以能看到许多江北情况。赵俨上了年纪,虽然牛金给他指了方向,努力看了许久,却还是看不清楚。叹了一声之后,赵俨说道:「叔才若能看清,与我直说了就是。」「属下也叫不准,这才让赵公看的……」牛金迟疑了片刻,眼睛却越睁越大,嗓门也高了许多:「发石车!是发石车!」虽说隔着一条汉水,吴军阵地更在江畔之北,但发石车大致的轮廓丶以及抛石时的样子,牛金如何能不知晓?赵俨方才还平静着的面孔,骤然冷了下来:「吴军怎麽会有发石车?叔才,荆州和扬州军队对吴作战的历次战斗,枢密院都有战例总结颁发下来,其中可有提到过发石车吗?」牛金神情笃定的摇头道:「属下虽不识得许多字来,可枢密院的每次战斗,属下都是与参军一同推演过的,哪里敢怠慢?属下敢打包票,从未见吴国用过发石车!」(本章完) 第509章 援护樊城 「这……」赵俨拽过身后侍立着的一名参军,沉声说道:「去将隐叔平请过来,速去,勿要耽搁!」 「遵令!」参军接令后跑步而行,不多时,隐蕃就匆匆上了城头。 「见过赵公丶牛将军。赵公可有事寻在下?」隐蕃从容问道。 赵俨还没开口,性子更急的牛金便直接说道:「叔平,吴军阵中为何会有发石车?你从孙权军中而来,知道此事吗?」 隐蕃苦笑着拱手回道:「将军,在下居在吴国的时间不过数月,哪里能接触到这种事情?能知道孙权大体上的动向丶知道东吴官员将领细情,已属不易。」 牛金咂了咂嘴:「那就奇怪了。历来只有大魏用过发石车,上一次在战例中听到发石车这三个字,还是张征西前年在秦州攻诸葛亮的时候。」 「诸葛亮?」隐蕃皱眉问道:「将军是说,王师在太和二年攻蜀之时用过发石车?有没有一种可能,蜀军得了大魏发石车的样子?」 「这我如何得知?」牛金刚要解释,一旁的赵俨伸手拦住了牛金,开口说道: 「此事老夫知晓前后细情。枢密院文书中写的清楚,张合在赤亭河谷中攻诸葛亮之时,蜀军一路败退,不应得了大魏的发石车。」 隐蕃摇头道:「蜀国与吴国结为同盟,但吴国从未用过,而最近一次见过大魏发石车进攻的,就只有蜀国的诸葛亮了。」 「此人智谋机巧之名,武昌城中人人皆知。许是诸葛亮仿照着大魏发石车的功能,自己在蜀地造了出来,并将制造方法给了孙权?」 赵俨微微摇头道:「以老夫来看,事情说不得就是叔平说得那般。此前数日并未听说过吴军起发石车,逯式在樊城中驻守,恐怕要愈加难了。」 襄阳城中的赵俨丶牛金丶隐蕃三人,隔着一条汉水,三言两语之间竟将事情推算得八九不离十。 不错,发石车的制造方法,正是由诸葛亮新制而出,由使臣蒋琬作为礼物,从白水带给孙权的。此前数日攻樊城并无太大进展,逯式抵御的也尽职尽责,多亏是仪提醒,孙权这才记起此事。「城头危险!将军勿要上去了!」樊城之内,参军孙恪拽住了顺着台阶走向城墙的逯式。高声说道:「吴军石弹齐发,城头正是被攻的紧要之处,万万不要闪失了,全城将士的性命,可都系于将军一人身上!」 此人虽也姓孙,却和富春孙氏毫无干系。魏国也有姓孙的臣子,现任兖州刺史孙资丶中军将领孙礼就是例子。 逯式冷冷的回头看向孙恪:「若我为将军都不敢亲上城头,士卒们如何敢守?我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松手,勿要再说了!」 孙恪看着自家将军的一脸凶相,无可奈何的松开了手,随即说道:「今日还要再燃烽火吗?前几日每日巳时都燃,却一直没有等到救兵来到。」 「接着燃!」逯式恶狠狠的说道:「申耽小儿居在新野,十馀日了,就算他爬也能爬到了,却还不来救。我且看他要拖到什麽时候!」 就在逯式心态大坏,亲冒矢石站在城墙上鼓舞士气,以免吴军趁虚而上时,北面十五里处的邓县城中,徐庶终于等来了从江夏至此的文岱部。 文岱所部万人,皆是大魏外军,战力比申耽手中的州郡兵要强上许多,而这就是徐庶在邓县坐守等来的援军,也是一支可以改变樊城战场形势的军队。 伴随着不断查探消息,整个战场的形势在徐庶眼中,已经渐渐清晰了起来: 从襄阳上游的山都,到襄阳回弯处的鱼梁洲,百馀里的河道尽在吴军的控制之下。此外,吴军还在淯口处修建坞堡以逸待劳,樊城之外的吴军还在猛攻城池之中。 黄初三年,大魏数万军队由曹真丶夏侯尚丶徐晃率领攻江陵,朱然借着五千人尚能在城中坚守半年。虽说樊城小了些丶破了些,城外吴军也多了些,坚持二十天总是没有问题的。 没错,徐庶心底里给逯式的期限,就是二十天。若逯式领着五千兵,连二十天都守不住,那此人之无能,可以活该去死了。 这个期限,是徐庶在计算了使者来往所需后,得到的许昌牵招部到来的时间。而文岱的外军万人,却可以让徐庶胸中的谋画,早几日开始实施了。 「文将军,还请节哀。故后将军是国之干臣,想来朝廷定会抚恤谥封,使其生荣死哀。」徐庶在邓县城外初见文岱之时,肃容躬身行了一礼。 文岱知道,徐庶此礼不是行给自己的,而是行给刚刚故去的大魏后将军丶文聘文仲业的。身为文聘长子,文岱当即跪地拜了一拜:「劳烦徐公垂问,夏侯将军已在江夏全盘操持军务,特遣属下率外军万人至此。」 「快快请起吧,信使早与我通报了这些,你我也就不必赘言了。」徐庶将跪在地上的文岱扶起,当即问道:「你部万人可堪一战?如若不用歇息,当下便与本将同往樊城解困!」 文岱起身后,从怀中摸出统辖这一万外军的兵符来,如同当初递给夏侯儒的那样,又恭敬的双手递给徐庶: 「是战是守,属下悉听徐公分派!」 徐庶没有半点扭捏,伸手接过兵符后捏在手中,直接说道:「既然如此,再过半个时辰,全军向樊城进发!文将军,我与你四千兵士,在东侧为大军左翼。」 「谨遵徐公之令!」文岱拱手行礼。 「申将军,」徐庶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申耽:「你领六千士卒,在西侧为大军右翼。你部所剩两千士卒,据守邓县为大军退路。本将自领六千外军为中军。」 「遵令!」申耽微微拱手,再不多言。只有八千军队的时候,守在等闲还能说得过去。如今又增了一万援军,若再不进发,属实有些过分了。 徐庶看着两人的神情,开口说道:「今日本将率军至樊城外,并不欲与吴军主动交战。若吴军来攻,则于平地据守。若吴军不攻,傍晚大军再回邓县,知晓了吗?」 文岱有些不懂,开口问道: 「徐公,若不攻城池,又将如何来救城中守军呢?岂不让城中守军意沮?」 徐庶微微瞥了文岱一眼:「牵镇西所领的武卫营,再过两日就可到达邓县。其实在本将眼中,你们二人所带的军队,对上吴军并无太大胜算,须要牵镇西至方可正面击敌。」 「牵镇西要来?」文岱惊呼了一声,神态反倒更加轻松丶更加释然了:「武卫营若至樊城,则大事无忧矣!」 最⊥新⊥小⊥说⊥在⊥⊥⊥首⊥发!…… 午后时分,樊城西侧围城的吴军步骘所部,接到了斥候传来的消息,即刻手书一封短报,派人速速送往鱼梁洲孙权大营处。 樊城西边的码头,距离鱼梁洲的距离也不过十多里。走舸顺流而下速度极快。大约半个时辰,大营中的吴王孙权本人,便知晓了魏军来援之事。 「孤在此处等了半月,终于见到一支来援的魏军了。」孙权将手中军报递给了全琮:「子璜看一看吧,可有什麽想法?」 绥南将军全琮本来负责的是淯口处的防御,在修建临时坞堡完毕之后,全琮在淯口东西两岸各留下一千士卒防御,所部的八千士卒皆被他带回了鱼梁洲上的吴军大营,并没有参与步骘丶潘浚二人的攻城之中。 孙权此番用兵战略,从整体上来说还是偏保守的。此前孙权在武昌出兵之前,也与臣子们做了说明。 若一切顺遂,孙权希望全据襄阳和樊城两地。如果魏军援救及时丶樊城不得攻下,那麽借水军之利隔断汉水,藉助鱼梁洲丶淯口的防御体系,从容围攻襄阳,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若樊城不可得,那麽吴丶魏两军就势必要陷入长久作战的胶着之中,等同于孙权在此吸引了魏国的兵力。 白水统兵的诸葛丞相,也能从容在益州北伐魏国关西。 吴与汉之间,虽是两国,却为一体。 这件事情诸葛亮看得清楚,孙权也同样看得清楚。 「禀至尊,魏军从西北而来,右将军所部多在围城,军营长且分散。不若让属下率军乘舟至樊城以西,辅助右将军应对魏军?」 「子璜之言妥当。」孙权点头应道:「不论魏军此番欲拔营还是欲入樊城,孤都不能让魏军称意。子璜速去,若有讯息,随时回禀大营。」 「遵命!」全琮起身行礼道。(本章完) 第510章 前至城下 若欲攻城,需先围城。汉水以北,樊城城下的吴军营垒绵延长达十里,在西丶北丶东三个方向将樊城困住。数日以来,两万吴兵在吴国右将军步骘丶奋威将军潘浚二人的指挥之下从容攻城。虽然士卒们被不断驱使,但大体上总归是无忧的,攻城一方比守城一方的心理优势要大得多。更别说樊城此地紧邻汉水,江上楼船丶艨艟来回梭巡,士卒们肉眼可见,更带来了充分的安全感。可当魏军骑兵的马蹄声传来之时,吴军这种从容心态立马就被打破了。下令回营的号角声,在樊城城下的军营中四处吹响。领兵的曲长和都伯们,在阵中大声吆喝着戒备的命令,右将军步骘本人,也亲从营帐中顶盔掼甲的走出,率百馀亲卫在营地正中严阵以待了起来。「停!」骑在一匹枣红色大马上的骑兵曲长左石,高举右手,左手勒住马缰,身下战马也扬起了两只前蹄,随即稳稳停住。身后随着的百馀骑兵,也如臂使指般同时停下。「军侯,接下来该如何走?」身侧一名唤作蒋武的亲信什长,看向左石沉声问道。左石伸手指了指前方百馀步远的吴军寨墙,冷哼了一声:「徐公命我率百骑来此,不为杀敌,而是为了折损吴军士气,告诉他们朝廷大军到了!我为锋矢,你们成两翼随我身后,绕着这樊城外的吴军营地炫耀武力就是!」「喏!」什长蒋武拱手问道:「军侯可要我等辱骂吴军?」「不必,随我策马便可。」左石从容说道。左石此人,乃是毌丘俭的中领军营中丶一名亲信的骑兵曲长。徐庶从邺城南下来荆州之时,皇帝就派了左石领百骑护卫,今日悉数被徐庶派到了最前。一百骑兵成锋矢阵展开,从西边吴军的步骘阵地出发,一点一点的提起速度,与吴军营寨隔着百馀步,耀武扬威般从营外驰过。左石身后的一名健壮骑士,策马时手中还持着徐庶的将旗。马蹄声渐近之时,营寨木栅后的吴军士卒,时不时有惊呼声传来。很快,骑兵声音又逐渐远离向东而去,步骘的脸色也变得愈加难看起来。「传我将令!命偏将军蔡声领兵两千,出营一里立住阵脚,莫要允许魏军骑兵再如此猖狂了!」「遵令!」传令兵领命而去。由于吴军是围城的一方,兵力也几乎呈沿着樊城外均匀分布的态势。步骘和潘浚的军队分散在十里的长度,单论每一处,兵力都不够厚重。而方才步骘所召的蔡声部两千步卒,就是步骘全部的后备力量。这也是他为何要火速将军情通知孙权的原因。此时的宁远将军徐庶,已在樊城西北七里的地方列下阵势,好整以暇的等着吴军到来。一万六千步卒,申耽所部六千州郡兵在西,文岱部四千外军在东,徐庶本人自领六千外军为中军,三部成雁翎状在平原上立住。说是平原,其实都是荒废的田土。太和四年的当下,内地州郡的田地尚且不够开垦,襄樊左近的民众要麽迁到了南阳,要麽迁到了豫州,良田也沦为杂草丛生的荒地。徐庶倒也没闲着,反倒把自己军中的三名校尉,悉数叫到了自己身前闲谈。「赵固丶卫胜丶卫先,你们三人的名字,本将没叫错吧?」徐庶看着肃容站在自己面前的三名军官,从左到右一一问道。「禀徐公,属下正是赵固。」「属下是卫胜。」「属下唤作卫先。」三人纷纷开口作答,徐庶又问:「卫胜丶卫先,你二人姓名相仿,相貌也相差不大,莫非是兄弟二人?」卫胜拱手:「徐公明鉴,属下与卫先是堂兄弟,是豫州陈郡人,属下今年四十有六,年长卫先两岁。」卫先在一旁补充道:「徐公,属下与兄长旧时皆是武卫营中的军官,黄初元年的时候,被朝廷任命到了江夏。」黄初元年……这是先帝曹丕刚刚登基的时候,彼时就往文聘身边安插人手了?武卫营说是许褚所领,实际上也是武帝丶文帝的嫡系部队,从武卫营中外任为将之人不知凡几。很明显,这是二人在向徐庶表明出身,试图说明自己是可以信赖之人。「那你呢,是何籍贯?」徐庶转眼看向赵固。「属下是江夏郡安陆县人。建安十九年入故文将军军中。」赵固答道。徐庶轻笑一声,微微点头。其实对于三人是何来历,徐庶并不怎麽关心。身处敌前,虽然可以用军法来约束部属,但徐庶本人并无亲兵傍身,与这三名校尉沟通完好,也是十分必要的。「此时已是午时七刻。」徐庶指了指天上悬着的日头:「再过一个半时辰丶到申时三刻,不论吴军来与不来,本将都要下令撤军。」最⊥新⊥小⊥说⊥在⊥⊥⊥首⊥发!卫胜开口问道:「徐公,那今日不与吴军交战了麽?」徐庶道:「战与不战,不是本将说了算的,还要看吴军如何应对。总而言之,牵镇西所领的武卫营万人,再过两日就可到达邓县。今日本将且带你们试试吴军胆色。」「遵令,徐公尽管吩咐。」卫胜应道。左石在樊城城下策马驰骋,自然逃不过城中守军的眼中。得了军官传讯,守将逯式一刻都没停歇丶连忙跑到了北侧城墙之上。望着城北吴军营外的骑兵身影,释然般的大笑了起来。「将军这是?」一旁的参军孙恪不解问道。逯式挽了挽袖子,双手叉在腰间,笑道:「你还没看明白吗?申耽在新野哪有骑兵,这支骑兵定是从许昌来的!算着日子,援军也该到了。」「告诉四位司马,就说许昌援军已至,樊城有救了!这两日就算将脑袋别在腰上,也要给我瞪大了眼睛好好守住,莫要在关头前栽了跟头!」「遵命,属下这就去一一告知。」孙恪领命,脸上的喜悦之色也有些藏不住了。樊城城头之上,从逯式所站之处尽皆欢呼,声响沿着城头此起彼伏,城中士气也随即为之一振。步骘派出列阵的两千士卒,终究还是没有与魏军骑兵碰上。左石的一百中军骑士,皆是骑马控马的老手。大概算准了吴军弓箭射程,探到百步左右骗了一波吴军的箭矢,却无一命中,又从容向北离去了。赵固丶卫先二人各回营中,徐庶也待在了最前端的卫胜军中。久久不见吴兵来应,徐庶等了半个多时辰,又朝着一旁的卫胜道:「传我将令,大军前出一里!」「遵令!」一万六千魏军又即刻向前推进,在樊城西北六里处停下。(本章完) 第511章 战机忽现 等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全琮部的八千士卒赶到步骘处,与步骘所部匆匆结阵的时候,徐庶已经推进到樊城西北五里处了。「贼军势大,却又不攻,如之奈何?」步骘向一旁的全琮问道。全琮仰头朝着西边扬了扬下巴,开口道:「都已经申时了,按方向来看,他们必定是从邓县的方向而来,待不了太久的。」「那我等在此列阵等候魏军退却,还是迎向前去?」步骘又问。全琮冷哼一声:「我全子璜统兵从不胆怯,这种坐等敌军退却的事情,非我所能为之。还请右将军率部与我同行,率军前出迎敌相拒!」「好。」步骘轻轻点头:「你从大营处带来八千士卒,我抽了四千出来,合兵一万二千,想来已然无惧。」并非步骘软弱,而是他所部的军队大都在营寨中分散驻守,也只能临时抽出四千兵来。全琮兵多,又从吴王孙权处来,还是要听一听全琮意见的。步骘此人,算得上是典型的淮泗士人。步骘籍贯为广陵淮阴,就是前汉大将军韩信的故乡。汉末乱起之时,步骘孤身入江东,在建安五年投奔孙权任官。建安五年,也是孙策被许贡门客刺杀丶孙权继位的一年。步骘的履历与孙权掌权的时间线完全重合,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心腹。征交州丶平荆南,步骘多年颇有辛劳。虽然并非是对魏丶对蜀的前线大将,但步骘稳定后方的军略成绩,也让他得到了右将军的封号,与左将军诸葛瑾并列在前。伴随着一阵紧凑的金鼓声,一万二千吴军分为左右两翼,齐齐向前。全琮所部八千人在右,步骘四千人在左,朝着魏军迎去。临敌应战,首要之事就是不能输了气势。方才魏军骑兵在城下巡视近乎羞辱,全琮与步骘二人若不做出些反应来,就真贻笑大方了。可不论是北面的徐庶,还是南边的步骘丶全琮,竟似保留着一番默契一般,隔着一里远的距离遥遥相对,全然都无主动攻上前去的意思。对魏军来说,今日不过是向吴军示威。而对于吴军来说,此时兵力更少丶又是临时调兵来此,吴王处并未妥善安排战术,不应马上临战,迫敌退走即可。随着天色渐晚,徐庶率部主动后撤。全琮与步骘二人商议了一番后,也并未追击,而是从容向后退至营寨附近。入夜,鱼梁洲吴军大营,中军帐中。「大约两万魏军?子璜看仔细了?」孙权面色整肃的看向匆匆乘舟赶回的全琮。「臣看清楚了。臣在西而右将军在东,都认为约是两万之数,不会出错。」全琮点头道。孙权眉头微皱:「既然是两万魏军,子璜与步将军只领兵一万馀,敌军兵力占优,敌将不攻倒是怪事,与寻常魏将的战法并不相同。」「明日需再试探一番,不知这支魏军动向来意,孤不得安。」孙权语气笃定的说道:「明日清晨,孤亲率一万步军,与子璜同至樊城西北,好生探一探魏军的虚实。」「至尊要亲至?」全琮略有些诧异,帐中的是仪丶胡综丶诸葛瑾等人也尽皆诧异。「不错,莫非孤不得去吗?」孙权捋须笑道:「背靠汉水临敌作战,又有何惧哉?孤亲率万军为你后援,明日如若魏军再来,子璜放手去战便是!」「臣遵令!」全琮拱手应道。一旁的是仪丶胡综丶诸葛瑾等人,也并未出言劝谏。自从数年前的皖城之败后,吴王在军事上越来越独断。徵兵驻防之事也好丶统兵征伐之事也罢,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不容任何人出言更改。若谈到领兵作战,孙权的心态也是复杂而又矛盾的。孙权虽然不善统领大规模的军队,但若论起个人武勇和临敌意气,孙权都不缺少。建安二十年孙权在逍遥津被张辽所破,主要原因也是因为孙权让大军先撤,自己主动领兵断后,被张辽看破战机发动突袭,这才面临危境。这次襄樊作战,无论是从战场布置也好,还是后勤保障丶水军优势来说,吴军可谓是占尽地利。孙权此时的心理优势,也是来源于此。如果要向更深一层探究的话,孙权经历了陆逊领兵惨败之事,在个人安危没有危险的情况下,还是想要亲自临敌去看一看实情。翌日天刚破晓,吴军再度从鱼梁洲大营行船向西,襄阳城中的魏军守军也看了个仔细。赵俨依旧站在城头,捋须问道:「那便是孙权坐舟了?」隐蕃答道:「赵公所言不错,正是孙权楼船。如此夸张的彩饰和形制,船体也比寻常楼船更大,定是孙权本人前来。」赵俨转头看向隐蕃丶牛金二人:「昨日午后吴军行船,你们二人也都看到了。接连两日向樊城增兵,除了北面临敌,老夫看不出还有什麽别的原因了。」「嗨,都不用赵公说,定是北面来援了。」牛金笑道:「昨日增兵,今日又增兵,恐怕增援还不会少。」「赵公,孙权现在运兵向樊城,这般热闹,属下给孙权送些礼物才是。」赵俨当即应声说道:「今日战机已现。吴军大营接连两日调兵,趁着孙权所部即将下船之时,吴军各部兵力已定,数个时辰内来不及调派,到了击破城下吴军的时候了。」「叔才。」赵俨平日温和的双目,竟一瞬间变得凌厉起来:「本都监命你率军八千,出襄阳东门进击城东码头,两个时辰内拔除敌营,不得有失!」牛金当即拱手相应,神情也无此前的放松,显得异常严肃:「谨遵都监将令!属下这就去整军安排,两刻钟后出城击敌!」「且去!」赵俨指了指城墙台阶的方向。「遵令!」牛金迈着大步离去,身上的精气神都变了,多了些不知是临敌前的庄重,还是闻战则喜的兴奋。隐蕃在一旁拱手:「都监在襄阳困守半月,今日战机已现,正当今日功成!」最⊥新⊥小⊥说⊥在⊥⊥⊥首⊥发!赵俨点头:「这些时日,城中只守不攻示敌以弱,好似只有三丶四千人一般。吴军只在襄阳城外留了万人,他们自己估算错了,苦果便要自己服下。」「孙权两度向樊城增兵,观其船队丶看其形制,恐怕此战非小。数个时辰之内,吴军当是顾不得襄阳城外的。从城下至吴军营垒,不过区区一里,这已足够。你我二人就在此处,观牛将军功成就是!」「甚好,在下就陪赵公一起。」隐蕃从容答道。赵俨捋须:「此番战后,叔平当是要回朝中任官的。你又年轻,又做下这般大事,想来陛下和吏部也会问问你自己的意见。」「欲在朝中,还是欲在军中?」这还是隐蕃入襄阳的数日以来,赵俨第一次问及这方面的事情。隐蕃想了几瞬,拱手说道:「在下曾在洛阳听闻赵公事迹,若以赵公来看,在下适合做个什麽官职呢?」「你倒聪明。」赵俨笑着摇了摇头:「那是三十馀年之前了,建安二年老夫投奔武帝,被任了朗陵县长一职,也因此随李通李文达一起平定盗匪,这才渐渐入了武帝之眼。」「而后的事情,就是换着地方任职,做些不同的事情罢了。」赵俨微微仰头看向天空,语气中也满是感慨:「此前天下多战事,老夫在军中为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今河北已定,吴蜀疲弱,想来天下平定也不那麽远了。能留在天子脚下,还是要比外任好些。」「多谢赵公提点,在下铭记在心。」隐蕃恭敬施了一礼,而后站直腰来,立在赵俨侧后方不动,与他一齐眺望汉水。「时间差不多了,牛将军此时应该要出城了。」两刻钟后,隐蕃提醒道:「赵公不若移步东城墙来观战?」「好,叔平与老夫同去。」赵俨颔首。襄阳城比樊城更大,守备起来也更容易。加之诸葛瑾前几日攻城,在隐蕃潜入城中之后,吴军主攻樊城,使得城外的诸葛瑾以困城为主要目标,攻势也愈来愈缓。牛金在城内集结完好,开城后迅速列阵东进丶朝着城东码头和码头以南的多个营寨突进,安逸了几日的吴军也一时难应。诸葛瑾努力从其馀各处调度,却还是一时难应。不过半个时辰,牛金所部就已突入了四个营寨。襄阳城东,最北面的码头处丶和南边的三个营寨内的吴军,尽皆陷入危局。(本章完) 第512章 一箭之恩 当一江之隔丶汉水以北的孙权中军正在下船北进之时,襄阳城中牛金率部发动的突袭,搅得整个战场都『活』了过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襄阳城东和城南丶吴国左将军诸葛瑾麾下的一万步卒。突袭来得猝不及防,城墙与吴军营垒的一里间隔并未起到多大作用,从北至南四个小寨同时被攻。这种危急的情况下,最是考验将领临阵决断的本领。而诸葛瑾给出的答案是,近乎放弃城南丶以及城东南边的所有营寨,全军皆向被攻之处进发。对于吴军这种以背靠江河撑腰的步战体系,被敌方切断前往码头的通路,是极为致命的损害,甚至比丢了营寨还重要。迫使诸葛瑾做出这种决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就是太子孙登本人丶和他的长子诸葛恪,二人都在码头旁的军寨内。于公于私,那里都是诸葛瑾必救之处。得益于上一次牛金夜袭而后退却的经验,孙登在第一时间做出的反应,并非退却,而是在营中率领亲兵列阵等待,还亲自从后指挥这一百军队,朝着突入营寨的魏军反击。拢共八千的兵力,被牛金分成了四份。随牛金本人进击吴军码头营寨的兵力,足有三千之数。而馀下的五千兵力,以每部千人的规模朝着另外三个营寨进攻,另有两千步卒游离于强攻部队之外,在偏南的一侧策应。这支策应的军队,此刻正好与诸葛瑾亲率的城南援军撞上。一方在城中养精蓄锐已久,临战之时渴望立功。而另一方则有必救之理,急迫万分,也分毫不让。两军刚刚接战,便立即激烈了起来。持矛对撞各有折损,魏军和吴军士卒的阵线也迎在了一起。环首刀对撞和劈砍铠甲的清脆声响,伴着喊杀声和叫骂声,喧嚣得震耳欲聋。牛金坐于马上,目光阴冷的看向吴军阵地:「给童司马传令,再给他一炷香的时间,再冲不进吴军寨中,他这个司马就别干了,去做徒吏修补城墙去。」「遵令。」传令兵背插红旗,在军阵之中快速朝着攻营军队的方向跑去。而这名姓童的司马,闻得自家主将的讯息之后,也一时大急,领着亲信当即朝内进击,击退了迎面防守的士卒后,身先士卒的跃进最后一道木栅之内,对着围上来的吴军,挥刀用力的劈砍了起来。「随本将压上去。」牛金看到营墙内的吴军向内溃散之后,向一旁的亲卫下令,三丈高的大旗随着号角声向东斜指,涌入营中的魏军士卒犹如潮水一般拍在吴军军营上,同时迅速向内涌入。「太子,快走!不走就来不及了!」眼看着魏军向内越压越近,诸葛恪丶张休二人一左一右把住孙登的手腕,半推半送的带着孙登朝着码头的方向跑去。「你们二人松开!」孙登怒视二人,用力挣脱,却只挣脱了张休的手腕,左手还被诸葛恪牵着,右手却已从腰间抽出刀来:「敌军已经入营了,这是孙氏的军队,我又岂能不死战?哪有弃军而逃的道理?」全幅甲胄守在一旁的陈表,右手成刀丶朝着孙登握刀的手腕轻轻一砍,孙登手中的环首刀就朝着地面掉了下去。陈表在后沉声说道:「太子千金之躯,活下去才能与人讲道理。不要迟疑了,速走!」孙登无奈,只得被几人护着朝着码头跑去。寨中有急智之人并非只有他们几个,见营寨不保,靠近南边的则朝着南面营寨撒腿跑去。靠近北面的,也不约而同的奔向码头。孙登和四人刚一上船,船只立刻便脱离了码头,朝着汉水水道中心的方向驶去。见船只已走,而魏军追兵在后,一时间,竟有数百人同时跳入汉水之中,一边浮水一边解去身上铠甲,朝着对岸游去。吴军之中也不是人人擅长游水,但魏军刀兵在后却做不得假,相比来说,倒是这个宽为一里的汉水,显得更加温柔了些。江中来回梭巡的楼船,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襄阳城东的军情。有两艘楼船第一时间迎了过来,却也没靠码头,而是隔着数十步远,在船上朝着南岸的陆上射箭。船上士卒也沿着船体边缘放下绳梯,接引着浮水而来的溃兵。魏军和吴军共计一万馀人,让襄阳城外的战场显得份外拥挤了起来。小半个时辰后,诸葛瑾见击退无望,也用金鼓声和号旗引着士卒们向更南侧的营寨后退,凭藉着厚重兵力和营寨垒墙进行防御。并非诸葛瑾不想救,而是实在打不穿魏军的侧面,只能取此下策。至于孙登和诸葛恪……诸葛瑾不了解孙登,但他绝对了解自家长子诸葛恪。营寨就在码头旁边,就临着汉水,情势危急之下,应也是不至于陷入敌军中的。尽力去救而不能至,与故意不救,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楼船之上,已经安全无虞的孙登默默朝着南岸望去,眼里满是惆怅。诸葛恪丶张休丶顾谭丶陈表四人立在孙登身后,也不好再说什麽。虽说这是营寨被破的情急之举,但逃了就是逃了,并无半点解释的馀地。而且孙权派给孙登的百名甲士,此刻随着他上船的,只剩八人,其馀九十馀人的去向还暂不可知。眼看着大股魏军涌至码头之上,红色镶黑的将旗下有十馀名骑马之人,遥遥望去似在指点着什麽。孙登虽然看不清他们面孔,却也能感受出些许得意之情来。「元逊兄,让船再靠近些!」孙登压低嗓音说道。「太子,恐怕会有危险……」诸葛恪刚说了一句,一旁的孙登瞬时便暴怒了起来:「若魏军射箭,你们不会为我持盾吗?你们四人个个贵胄,今日竟比我这太子还要怕死?」「速去!!」诸葛恪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领命朝着指挥楼船的都伯呼喊着打起招呼。楼船渐近,眼看着到了箭矢的射程,孙登从身侧挂着的箭囊中拿出了一支形制与吴军略微有异的箭矢,又从顾谭手中要过自己的大弓来,张弓搭箭屏息几瞬,羽箭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平顺的弧度,穿透了魏军的将旗。毕竟是孙坚孙文台的亲孙丶孙策孙伯符的侄子丶吴王孙权的长子,血脉中传承而来的武勇虽然在营寨破时不能帮他撑住战线,此刻却仍支撑着他朝着魏军将旗泄愤。在孙登之后,他所在的这条离码头最近的楼船上的数十名兵卒,也随着他的箭矢,开始朝着岸上抛射了出去。最⊥新⊥小⊥说⊥在⊥⊥⊥首⊥发!码头之上,一众魏军军官和士卒举盾挡下箭矢,仍有几个倒霉蛋身上中了箭,但整体上还是无虞的。「将军,这……」而在楼船发箭之前,船上射来的一支箭矢穿透将旗,让牛金身旁的军官们均皆失色。瞧了瞧吴军楼船,又转头看向自家将军,唯恐牛金不快。牛金嗤笑一声,双目盯着吴军楼船最高之处几人来看,从马侧取来自己的黑紫色大弓,又从箭囊里捻出一支箭来,张弓搭箭便射,未有一丝停顿。箭矢射出,牛金看也不看,便拨马掉头而走,朗声吩咐道:「速速焚了码头,栅栏放倒丶垒墙毁弃,然后弃了此处,全军随本将向南!」「遵令!」身旁的魏军军官们同时应声,各自执行军令去了。而此刻楼船上的孙登,却看着那支钉在陈表手中橹盾上的箭矢,愣起了神。若不是陈表持盾护住自己,对面那将射来的羽箭,就要射在自己的面门之上了。而这支羽箭,与那日夜间射到自己脚下的,竟没有一丝不同……汉水以北的孙权,面对这个汉水南岸突然传来的讯息,只犹豫纠结了片刻,便下令已经下船集结了的士卒,又重新乘上船来,而后渡过汉水向南。这已经是最快的结果了。毕竟孙权本人就在军中,他是吴王,自然可以下达命令。若换成寻常将领,哪怕是近臣如胡综本人,都难以做到这般快速的决策。北岸吴军上船之时,全琮也从阵中驰马赶来,到了孙权身侧连马都来不及下了,勒住马缰后便大声问道:「还请至尊示下,今日臣与右将军该如何行事?」「子璜,北面你来替孤节度!」孙权沉声喝道:「今日据魏军于城北五里即可,不可让其再近!」「遵命!」全琮也不罗嗦,亲耳听了孙权命令,拨马便回本阵。遣人与步骘知会了一声,紧接着便结起阵势,朝着北面进发而去。等孙权率着一万军队到达汉水以南之时,大半个时辰已经过去。牛金所部的士卒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毁去营寨,但迫于要与南边吴军接战,码头一时也难以尽坏,被江上楼船上的吴军下船熄灭了燃起的火焰。赵俨在城头之上自有调度,眼见着孙权军队接近,便用军鼓朝着牛金通报消息。南边吴军死守营中,兵力也厚重起来,加之今日战果足够,牛金也得以从容退回城中。只馀下匆匆赶来的孙权和诸葛瑾二人,在城下一时相对无言。(本章完) 第513章 分划调拨 事情并不像徐庶想的那般。昨日徐庶率军试探一番而又退却,本就存了些许引诱吴军进击的想法在内。吴军军力更多,围城之时更需要阻断城外援兵,按照道理来说,求战欲望也应更加强烈。而今日的樊城以北,除了昨日的全琮部八千人丶步骘部四千人外,城东的潘浚部也同样派了四千人来。这个几乎与徐庶持平的兵力,却列阵在樊城正北五里的地方,而后再无动作,好似要等着魏军来攻一般。率骑兵到阵前探查了一番的左石,回到阵中后下马向徐庶禀报:「禀徐公,今日吴军比昨日还死板了些,只是列阵,并不向北动弹。」「兵力呢?」徐庶轻声问道。左石拱手:「似乎比昨日多了数千人。」徐庶略微点头:「好,我知道了。你率部入阵吧。」「遵令!」左石入阵之后,徐庶骑在马上,镇定自若的向南望去。此时的魏军与吴军之间,只有三里的距离了,与昨日对峙之时相仿。见徐庶并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军令示下,在旁等了许久的校尉卫胜,凑到近前请示道:「容属下禀报,徐公可有军令下达?若是就在此处不动,属下也好将此讯息传到两翼的申将军和文将军处。」徐庶沉默了片刻,转眼向卫胜看去:「我有一事要问你。」卫胜拱手应道:「若徐公有事,尽管吩咐属下。」徐庶轻轻点头:「我只问你一事。你说是申将军所部跑得更快,还是文将军所部更快呢?」卫胜有些迟疑:「徐公这是何意?属下有些不懂……」「就是字面意思。」徐庶道:「哪一部跑得更快?」卫胜想了几瞬,开口道:「徐公此问,属下也不太好回应。不过要说哪一部战力更强的话,文将军所部定比申将军部下要好。而属下与卫先的四千人,便是文将军万人中最堪用的一部。」徐庶瞥了卫胜一眼,当即说道:「既然你毛遂自荐,那我也有一事要交予你兄弟二人。你二人是武卫营出身,莫要让我失望。」卫胜脸上泛起一丝欣喜之色,当即抱拳应道:「还望徐公下令!属下定当无所不从。」徐庶捋须道:「襄樊左近的舆图,前几天我都让你们这些校尉们尽数看过了。你可牢记在心了?」卫胜重重拍了拍胸膛:「属下都记下了!」「那好。」徐庶伸手朝着东面一指:「此处向东十五里处是淯口,吴军在彼处修建坞堡,你与卫先二人领着本部往淯口去。不过莫要攻吴军坞堡,在外探一探便回,也可接我讯息早回。回军时若遇到吴军,往西北而走便是,莫要与吴军接战。」得了军令,卫胜自然果断应下。可他的面孔之上,还有几分不解之意。徐庶从容解释道:「襄樊左近山川地理,尽皆在我心中。吴军隔断汉水,除了江中的鱼梁洲,就是襄阳以南了,再无其他地方可长久停驻大军。而吴军要同时照应汉水南北,驻在鱼梁洲的可能性大些。」「今日吴军有些反常。」徐庶微微仰头,抬手指向南面:「我派你去向东佯攻淯口,若是此处吴军出了樊城的范围,随你身后向东,那鱼梁洲处便无兵可调。若他们安守此处,则鱼梁洲必定有备。」「属下明白了。」卫胜领命而去,而徐庶领着此处赵固的两千兵卒,又将东侧的文岱部四千人尽数唤了过来。果不其然,卫胜与卫先二校尉才走了半个时辰,南边的吴军之中就同样变阵分出一部。最东面的奋威将军潘浚,亲率四千士卒向东尾随卫胜而去。听得斥候回禀之后,徐庶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而后朝着身旁的文岱吩咐道:「敌军虚实我已知晓,派人给卫胜丶卫先传讯吧,让他二人未时三刻便向西北而走。」文岱拱手应下,而后又多问了一句:「徐公,那我等在此又该如何行军?」徐庶轻笑一声:「文将军何必多问?你既然在我身侧,到时遵我之令即可。」「是,属下知晓了。」文岱略微低头。未时三刻,留在樊城以北的徐庶所部一万二千步卒,与更东面的卫胜丶卫先二人,同时往西北退去。更南边的全琮二人,一时间也舒了口气。襄阳城东,吴王处已有消息传到全琮这里。今日近万魏军从襄阳城中突袭而出。诸葛瑾所部在城外的十座营寨,也被魏军毁坏了四座,死伤约有一千之数。吴王的脸色并不好,整体的战局也在评估之中。对于樊城以北的全琮等人,今日能维持这一现状,就已经算是得体了。……襄阳东北六百多里处的许昌城内,曹睿刚刚从桌案后站起身来,欲要返回后宫用晚膳,门外便有内侍通禀,说是枢密右监刘晔请见。「让他来吧。」曹睿略微无奈,复又坐回了椅上。刘晔匆匆走入,将手中一封军报双手呈上:「满将军处有紧急军情传来,还请陛下过目。」「满宠?他那里能有什麽紧急之事?」曹睿伸手从刘晔手中捏过军报,展开略微看了几眼,便沉默着将军报合上,放到了桌案之上。最⊥新⊥小⊥说⊥在⊥⊥⊥首⊥发!曹睿右手食指轻轻敲着桌面,抬眼看向身前的刘晔:「这封军报,你看过了是吧?」「是,臣已经看过了。」刘晔答道。「你是怎麽想的?」曹睿问。刘晔拱手道:「轲比能一介胡人,死了也就死了。草原上鲜卑丶乌桓诸胡,与大魏内地并不相同。一个首领死了,并不会在身后留下多少忠臣孝子,反而部族分崩离析的例子更多。」「当下该决之事,就是如何从西部鲜卑之中,重新选出一主事之人,好继续接受朝廷册封。」曹睿想了几瞬,开口问道:「刘卿的意思是说,这是要让西部鲜卑如同匈奴一般,首领之人皆受朝廷册封,并以此为定制?」刘晔点头:「臣正是此意。不过轲比能既然死了,西部鲜卑继任之人也不当继承单于封号。给他封个大人丶再赐下一个列侯,也就足够了。」曹睿道:「西部鲜卑的情况,朕去过雁门,也略知一二。此前对轲比能有些不忠的那个女婿,朕忘了他的名字,是叫什麽来着?」「贺齐布。」刘晔道:「这是轲比能的第二个女婿,他第一个女婿郁筑鞬,太和元年死在了毌丘仲恭手里。」曹睿笑着调侃道:「这麽说来,这西部鲜卑倒还真是与女婿有缘。若是这一部每次都让女婿继位,那就有意思了。」调侃过后,曹睿也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朕有一个想法,你与司空共同商议一下,看看如何去做。」又要与司马懿商量了?满宠从河北派遣信使而来,就是为了请示此事。而涉及西部鲜卑未来的安排,一时间也说不好是归属于负责军事的枢密院,还是归属于处理政事的尚书台。满宠主动揽事,虽说此事因他而起丶也有勇于任事的好处在,但在曹睿看来,职属规划却是要分清的。此事定然要枢密院与尚书台共同决定。刘晔拱手道:「请陛下示下。」曹睿从容道:「如今西部鲜卑已显弱势。他们越弱势,就越是容易分崩离析。如若让田豫遣人至西部鲜卑之中,联系西部鲜卑族中的权势之人。若谁能应朝廷徵调丶派出更多骑兵应徵,大魏便支持谁来做西部鲜卑的大人,这样如何?」「这……」刘晔想了几瞬:「陛下的意思臣听明白了。总而言之还是要像年初在雁门之时的那样,以军力压迫其部,迫使其部妥协。而他们越妥协,应徵调拨给大魏的骑兵也就越多,其部也愈加势弱。」「陛下此法臣以为甚妙。具体如何操作,臣再与尚书台共论,然后交予田校尉来行。」「甚好。」曹睿微微颔首。(本章完) 第514章 陈仓酒宴 轲比能之事已经奏罢,刘晔方要告退,却临时想起了一事,拱手问道:「禀陛下,臣还有一事请奏,是关于枢密院的。」曹睿道:「枢密院怎麽了?」「是这样。」刘晔斟酌着语句:「许昌乃是大魏五都之一,又是汉朝在建安年间的都城,宫室丶官署都是不缺的。譬如这次尚书台来许昌,自司空以下的列位尚书丶尚书郎和吏员,都入了汉时的尚书台旧址。可臣为陛下所领的枢密院,却没了地方处理公事。」曹睿有些纳闷了起来:「既然没地方待着,为何今日才说?那枢密院前几日都在何处?」刘晔略显尴尬的拱手道:「陛下或许不知,枢密院上下官属共二百馀人,前几日一并寄在尚书台中。今日上午,台中轮值的尚书找到臣这里,说尚书台的房子亟需修缮,让枢密院换个地方当值。」曹睿抬眼瞧了瞧刘晔的神情,嗤笑一声:「也是,许昌尚书台都是旧时的老房子了,修一修倒也无妨。哪个尚书找你说的?」刘晔方才的话语,曹睿听出了其中的抱怨之意。分明就是借着禀报边事的机会,趁机来告尚书台一状。虽说曹睿不会因这点小事改变好恶,既然话到这里,问一问也无妨,多少能让刘晔心头舒服些。刘晔轻声说道:「是武尚书来与臣说的。武尚书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臣三日内尽快寻得一处地方搬走。」武尚书,说的就是兵部尚书武周。而武周所在的兵部,正是属于司空兼尚书右仆射司马懿的管辖之下。这是拐着弯的在给司马懿告小状呢。前几日议论扬州军事之时,司马懿将兵部武周丶工部傅巽这两个由他分管之人,一同叫来议事之情,曹睿也是清楚的。作为皇帝,刘晔丶司马懿二人这种小事是不好管束的,谁能没有些许心思?刘晔告状告的合理,司马懿将武丶傅二人一同唤来议事,理由也算充分。应付一下便是了。「好,朕知道了。既然尚书台要赶你们走,这等小事,朕也不好说他们。」曹睿话语中给刘晔留了面子,紧接着说道:「许昌作为旧都,别的不多,就是空房子多。汉时的三公府还空着吧?」「还空着。」刘晔这麽一答,显然对许昌城中何处空缺已经初步知晓:「建安十三年之时,武帝废三公制度,恢复丞相。此前曾在许都任三公的杨彪丶张喜丶赵温三人府邸,自那时起便空缺了起来。」曹睿笑道:「既然刘卿这般熟悉,朕就将这三处连起来的院落交给你们枢密院了。你们或是先凑合用着,或是将其打通,再或者重新修缮,都由你们。不过,朕倒是有一事要嘱咐你。」「臣恭听圣训。」刘晔微微垂首。曹睿道:「朕给太和二年之时,给枢密院设立右监和左监,本意是效仿尚书台一般,两位主官分工有秩。朕看这些日子,从邺城到洛阳丶洛阳再到许昌,刘卿几乎将左监王伟台视为副手一般了吧?」或许是在幽州做刺史的两年多内,刘晔在州中独断惯了,将这种『说一不二』的工作作风也带到枢密院里了,别的事情曹睿可以不管,这种情况是断然不容的。刘晔已经在后悔自己嘴欠了,若是没多说那麽一句,此时应该已经从御前离开了,只得躬身一礼:「陛下教训的是,臣在公事上有些不得体了,待臣回去与王伟台好生聊聊,再不会有这般事情了。」「这才对嘛。」曹睿点头:「刘卿,你是枢密右监。如今董太尉和满将军不在许昌,你该管的是军务大事,这种枢密院里的事务之事,让王伟台来做就是了。」刘晔虽然被吓了一下,但听到皇帝这般说辞,顿感事情并不严重,因而拱手应道:「臣知晓了。」「去吧。」「遵旨。」刘晔告退之后,曹睿命侍卫将侍中裴潜唤来。不多时,裴潜就从不远处的值房内,匆匆走入。「拜见陛下。」曹睿微微侧脸,示意裴潜坐下,紧接着便将方才的事情又叙述了一遍。裴潜应道:「刘子扬与王伟台二人,性格和做事风格完全相反,右监本就比左监贵些,如今右监大过左监,陛下纠其疏漏也就是了。」曹睿摇头道:「王昶从右监任上,被朕调到营州去了,此前枢密院中虽传言他处事严厉,可他与王观二人却极为融洽。尚书台亦有右丶左两位仆射,如何没有这般事情?还是刘晔自己不晓事。」「既然朕已经说过他了,那麽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枢密院,朕也要好生管束一番了。眼下的枢密院还是各曹的设置,与此前大将军府的架构并无太大差异,也是时候动一动了。」不得不说,曹睿从幽州回来这一路,身边随侍之臣也越来越少。数量翻倍的八名散骑侍郎,也被曹睿同时派到了许昌周围各县中。四名侍中里面,辛毗留在洛阳做了九卿,徐庶去了襄樊救急,卢毓要监护匈奴回返太原,身侧的侍中只余裴潜一人。只剩裴潜一人,可裴潜却没有半点不自在。独自随在皇帝身侧,能得皇帝专用,这是多少朝臣梦寐以求的事情。裴潜拱手问道:「陛下,既然枢密院的机构有些不合时宜,不如也依照着尚书台的机构,将各曹转为各部一般?或许也不必用这个『部』字。」曹睿微微颔首:「此事可行。裴卿,你来为朕筹画此事。待你有个基本的想法后,再来找朕分说一二。」「遵旨。」裴潜起身行礼:「还请陛下给臣三日时间,臣来拟一个草案出来。」「好。」曹睿应下。……路上奔走了十日,尚书左仆射丶新任的关西护军卫臻卫公振,也从洛阳匆匆抵达了陈仓。右羽林将军程喜的一万骑兵,在长安随上了卫臻一行,同至陈仓。大魏历来用兵,卫臻都是居于洛阳协理政事,兼着坐镇后方。自太和元年起,这是卫臻第一次出洛阳。身为大将军的曹真,也亲率陈仓城中的府属和众将,出城迎接卫臻。既是表示对新任关西的重视和尊重,同时曹真也存了结好卫臻本人之意,还在府中备下酒席,欲要晚间宴请。卫臻当然应下。入夜,陈仓城北的大将军府中,曹真亲在正堂门口相迎。「公振匆匆而至,下午也没歇息多久,现在我又请你赴宴,是不是有些不体贴了?」曹真身着锦袍,笑着朝走来的卫臻说道。卫臻拱手笑道:「哈哈,大将军知我奔波十日,今日盛宴招待,属实是过于体贴了。」「公振请。」「大将军请。」二人谦让了一番后,最终还是把臂而入,右羽林将军程喜也随在二人身后。见得此景,堂中赴宴之人也悉数站起来问候。大将军长史杜袭丶司马费耀丶从事中郎羊耽丶从事中郎邓艾,再加上曹真丶卫臻丶程喜三人,今日宴席上便是七人之数了。都知晓这是战时,宴席上也没有舞乐,士卒们鱼贯而入呈上酒菜。每人桌案之前,不过四素八荤共计十二盘菜肴。身为大将军的曹真自然是坐在上首,堂中左侧坐着杜袭丶费耀丶邓艾三人,右边则是卫臻丶程喜丶羊耽三人。宾主就位,几人寒暄了片刻,开宴之后,曹真也朝着卫臻举起酒樽:「公振,请。」「大将军请。」二人饮酒过后,曹真也开始说起了正事:「公振从洛阳十日而至陈仓,路上属实紧迫了些。前几日从洛阳发来的军报我也看过了,不知公振有何教我的?」看来这个私宴,实际上就是一场公事对谈,只不过时辰恰好赶到这里,摆在酒宴上罢了。 第515章 争做坏人 卫臻斟酌了一下语句,开口说道:「若从大处来说,陛下派我来陈仓大将军处,已是将关西战场单独分划了出来。」「我与程将军的一万骑兵,就是朝廷给大将军的全部援军,除此之外再无增援了。」曹真似乎并不意外,思略几瞬后,点了点头:「是该这样了。两年半之前那种陇右一动丶中军拼命来援的事情,不该再次发生了,不然我与府中诸位丶还有张丶郭丶陆几位将军,这两年岂不荒废了吗?」曹真话语轻松,杜袭丶费耀几人也都随着一同微笑了起来。可卫臻脸上并无半点笑意。轻叹了一声之后,卫臻说道:「太和四年,对大魏来说确是一个多事之年。自二年对蜀一战之后,安顿了一年多的时间,陛下年初准备攻伐辽东的时候,民力丶军力丶财力也都是甚为节省。」「论民力,只徵调了幽州丶冀州行军沿途郡县的民夫,在并州之时都未徵调。论军力,陛下只抽了中军两万骑兵,程将军的羽林右军和牵丶王二将军的武卫营和骁卫营,也都没从征。论财力,给兵将们的赏赐,几乎将邺城及河北各郡的府库都抽乾了,河南郡县的资财并未动用半点。」「难为陛下了。」曹真放下酒樽,同样微叹了一声:「陛下除了这两万中军,馀下的两万步军都是从河北徵调的。为了徵召胡人,还难为陛下亲自去了一番并州,属实辛苦了些。」卫臻道:「若依着时日来算,满将军和中军文钦部丶辽东军卑衍部共计两万馀人,此时应该还在安平郡丶清河郡一带,想要赶到许昌还有些时日。王凌部倒是应该快到许昌了。」「以我刚才所言,今年河北的幽州丶营州丶并州丶冀州四郡,若是能挤出些粮食资财出来,怕也只能供河南各州使用,应是来不及支持关西了。大将军也知道的,今年司隶丶荆州丶豫州水灾,颇难支应。」曹真的脸上倒没有太多波澜,从容说道:「无妨,既然陛下将关中之事托付于我,当然,还有公振。你我二人万万不能让陛下丶让朝廷担忧才是。」「这是正理。」卫臻接话道:「如今关西各军战力如何,还望大将军告知于我。」卫臻巧妙的用了『战力』二字,而不只是简单的兵力。关西兵力多少丶哪将哪城率着多少军队,朝廷自然知情。可枢密院报告里的数字,却显不出来真实作战的水平。曹真抬手朝着杜袭的方向,作了个『请』的手势:「我让长史与公振分说。」杜袭闻言站起身来,朝着卫臻略微一礼:「关西军情,就由在下来为护军介绍一二。」杜袭与卫臻二人也是旧相识。但毕竟职属不同丶身份有别,加上二人交情也属平常,杜袭此刻没有称呼卫臻的字,而是用了职务的敬称。「有劳子绪兄。」卫臻拱手回礼。杜袭缓缓介绍了起来:「眼下关西的军力,约有八万之数,比太和二年略多了些。凉州路远,彼处的七千郡兵可为后援却不可为恃,真正可堪调拨的,也就只有七万三千。」「以各将来论,沓中陆护羌统羌兵一万。祁山张征西统兵两万,内里有五千羌兵。汉中郭征蜀统兵两万,其中有羌兵一万。秦州郡兵五千丶雍州郡兵八千,武兴关鹿将军有兵五千,馀下的就是陈仓这里,大将军本部所领的五千人了。」「以军力来论的话,当以大将军陈仓本部的五千士卒,和祁山张征西的一万五千士卒最堪用,这就是两万之数了。虽然和当下的中军没法比较,但也比两年前的中军差不了太多。」卫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陆丶郭丶鹿三将处呢?按着子绪兄所说,关西羌兵竟有两万五千之数了吗?」「是有这麽多。」杜袭解释道:「关西羌人多而汉人少,不征羌人从军还能如何呢?沓中陆将军处的一万羌骑,是他此前西平丶金城两郡招募来的。纳入朝廷管束之后,陆将军也涤汰了许多不堪用的,又从凉州羌人里募了一些。打磨了两年,战力应与州郡兵相仿。」「而祁山张将军丶汉中郭将军处的羌兵都是步卒,都是在羌人归化后建成了。与郡兵比还差些,但是用来守城专用,却没什麽大碍。」卫臻道:「军中粮饷比种田好些,因此羌人愿意从军?」杜袭点头道:「此言不错,粮饷是一方面。羌人皆在屯田中,为军保护乡梓丶保护粮田的道理,他们也是懂的,内里并不抗拒。」「有劳子绪兄告知,大略情况我已知晓了。不过,关西粮草情况如何?」杜袭的表情也显得有些严肃了:「粮草若紧些来用,支应到明年是没问题的。」「明年?」卫臻皱起眉头:「明年何时呢?」此刻已是九月了。三个多月后的一月是明年,一年之后的九月也是明年!这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杜袭道:「若是不进行大战,支应到明年五月麦熟之后应该无虞。若是大战……」杜袭看了眼曹真,又转回头来看向卫臻:「能守则守,尽量避免大战为好。」「不错,子绪所言也是我想说的。」曹真接过话头:「用兵以粮为本,无粮则不能兴兵。」卫臻默然几瞬,开口说道:「不知关西已从百姓丶豪族处征粮了吗?」「还没。」曹真摇了摇头:「虽然朝廷此前准我如此行事,但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这般。外有敌寇,内又乏粮,当以谨慎为要丶避免生乱。」卫臻斩钉截铁的说道:「大将军与我相识三十多年,我不知兵,大将军心中也有数。」「陛下虽说加了我关西护军,可我心中知情,陛下派我来陈仓,主要就是为了粮草后勤之事。情势如此,还请大将军将关西粮草后勤之事,尽付于我。」曹真还没来得及答话,卫臻就从席上站起,侧身看向了程喜:「程将军,陛下此前将你所部万骑的指挥之权托付给我。如今到了陈仓,我命你听从大将军指挥。」「去拜一拜大将军吧。」程喜早就猜测过为何朝廷要将羽林右军交给卫仆射来管。今日今时见得此景,程喜瞬时就明白了陛下的用意。他也未耽搁半点,起身走到堂中朝着曹真就是一拜。「属下程喜,参拜大将军!」「申伯,快快请起。」曹真起身后快步走到程喜身侧,将他搀扶了起来。虽然他是大将军,可程喜眼下也是领万骑的中军重将,没必要在他面前拿腔做派。「谢大将军。」「申伯还请入席吧。」曹真轻推了下程喜,而后转身看向卫臻,竟也躬身一礼:「关西后勤粮草大事小情,我也尽皆托付给公振了。邓从事负责此事,我就将他调往公振处听令。」曹真直起腰后,竟也伸手招呼邓艾过来,让邓艾来拜卫臻。卫臻与曹真隔着一丈远站着,也坦然受了邓艾一礼。曹真心中明白,统管后勤的重点在于征粮。而征粮从来都不是一个能有好名声的差事。若真到了强行征粮的时候,从朝中来的卫臻担起了此事,曹真得了实惠,日后卫臻走后,也能免得曹真受到关西士民怨恨。几人各自入席后,借着方才之事举杯同饮了一樽,而后卫臻说道:「既然如此,以我之见,大将军眼下应该调兵准备应对了。吴国孙权既然来攻,蜀国诸葛亮应也会有动作,只不过或早或晚罢了。至于陈仓之事,我来为之就好。」曹真微微颔首:「正是此理。明日筹画一日,我后日便可动身。既然明日不需行军,你我今晚也就多饮些吧。」「来,公振,举白!」曹真举起酒樽,朝着卫臻示意。「诸位,举白!」卫臻回过身来,又朝着堂中众人示意,而后一同饮尽了樽中美酒。……翌日,二十六日,这也是徐庶连续出兵的第三日了。不过徐庶今日并没有亲自带兵,而是下令让申耽所部多作旗帜,以八千人之数伪作万馀人,上午时分在樊城北面八里处列阵,此处也是在樊城与邓县的中点附近。而徐庶本人,以及文岱部的江夏万人,则在城外东面列阵,等待着牵招的到来。「报!」一名骑士遥遥驰来,下马后半跪在地:「禀将军,牵镇西部还有两刻就可抵达邓县。」 第516章 人之常情 听闻使者带来的讯息后,徐庶回身对文岱嘱咐了一句:「文将军且上马,随我一同去迎牵镇西。」 文岱愣了愣神:「只有徐公和在下二人?」 「你我二人足矣。」 说罢,徐庶翻身上马,竟直接朝着牵招所部的方向驰去,文岱见状也连忙骑马跟上。 数里之地,须臾便至。 徐庶策马向前,抵近牵招军阵之时,直往军中将旗的方向驰去。 「牵将军,别来无恙。」徐庶一边勒住马缰,一边高声招呼着。 「年初许昌一别,却不曾想元直也来领兵了,你我二人竟在荆州邓县相见。」牵招坐在马上也豪迈的笑了起来:「见过徐将军。」 徐庶伸手指向了侧后方的文岱:「这位是偏将军文岱,故后将军文仲业之长子。夏侯将军去了江夏后,命他率着江夏一万外军增援樊城。」 文岱也随即下马躬身行礼:「见过牵将军。」 牵招一边下马,一边长叹了一声,向着文岱回礼道:「早在许昌听闻仲业兄身体欠佳,今日闻得丧讯,战事忙碌,恕我不能亲去致哀。」 文聘为将多年,虽是边将,朝中也总是有些人情在的。 文岱朝着牵招连连致谢,眼中还挤出了几滴眼泪来。 对他来说,父亲遗留下来的些许人脉,就是他日后为将的全部依仗了。以偏将军领万军,本就是超格配置。 而从将领来论,荆州有赵俨赵都监在,赵俨与徐庶日后定会只留一人。其父文聘所统的两万五千军队,他能统领这支万人军队,就已经算烧高香了。若要如愿,在此番作战中立下殊勋,成了文岱惟一的机会。牵招丶徐庶二人骑马并行在前,文岱在后,引着身后的武卫营继续向不远处的邓县进发。 「元直素知荆州军事地理,又在邓县待了多日。还请透个实底,这回到底要如何击退吴军?」 徐庶叹了一声:「若论樊城之围,想要解围倒是不难。可论尽数将吴军逐出襄樊之地,恐怕极难。」 牵招挑眉:「难在何处?」 「难在水军。」徐庶缓缓说道:「荆州水军本就不佳,历来在汉水之上被吴军所逐所败,甚至不能南下到宜城之处。前些时日,荆州水军在襄樊之间的营寨又被洪水所毁,一半留在了蔡阳,和吴军比起来还不够看的。另一小半则是在樊城外被吴军毁了。」 牵招蹙眉道:「这麽说来,难的不是在樊城,而是在襄阳了?」 徐庶点头:「正是。不过襄阳城高且坚,内有赵都监和牛金万人驻守,相持半年倒是无虞。不仅是有襄阳一处,还有襄阳东面,汉水之上的鱼梁洲。」 「这鱼梁洲,到底是何情况?」牵招一时不解。 徐庶道:「鱼梁洲乃是一水中沙洲,只不过面积极大,足够一丶两万人驻守。」 眼见离着邓县越来越近,牵招想了许久后这才说道:「若依着元直言语,大魏水军不行,若是依着最好的情形,只能隔着汉水与吴军对峙了?鱼梁洲与襄阳全都无法?」 徐庶略略耸肩:「牵兄,你我这里无法,但不代表大魏也无法驱逐孙权。我已给陛下传讯,请陛下令扬州陈司徒处进攻吴国,迫使孙权回军。」 「哎,那也只得这般了。」牵招道:「不论如何,樊城之围总是要解的。元直可有良策?」 徐庶捋须道:「吴兵围城之军,以我估计约有三万之数。加上左近吴军,堪战的或许更多丶能到四丶五万之数。你我二人若要解围樊城,除了正面接战再无他法。若我只领着新野的八千州郡兵和江夏的外军万人,此事是断不能为的。不过牵兄带着武卫营来此,我便可以放手一试了。」 「四丶五万吗?」牵招沉默了几瞬:「吴军不善陆战,你我近三万之兵,若只是驱逐吴军,或许能为。具体要如何去做,还是要在阵上见真章的。」 「对了,元直先前是从邺城直接来荆州的吧?武卫将军如何了?」徐庶答道:「许将军自从致仕之后,今年春日从洛中来到邺下居住,含饴弄孙倒也无忧,不过身子却是日渐差了。我在邺城见到过他一面,许将军……给我的感觉,或许就在这一二年间了。」 牵招长叹一声:「莫说许将军渐衰,元直,你且看看我的面孔。头发渐白,肤容已驰,就连牙齿也开始松动了。打完这一仗,恐怕我也要步许将军的后尘,向陛下和朝廷请辞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应时而动,又何苦伤感?」徐庶的神情却比牵招轻松了许多:「且尽力而为就是了。」 牵招笑了一声,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我既已至邓县,依照朝廷诏书,当遵元直的调派。何时出兵?」 徐庶道:「那就歇息一晚,明日再出兵破围吧。十一年前,徐公明在此击破关羽重围丶长驱直入,明日我同牵兄一起建功!」 牵招捋须应了一声:「正是此理。」 …… 太和四年的九月下旬,战争的大幕正在大魏与东吴丶蜀汉双方绵延数千里的边境线上拉开。 地理最中的襄樊之地,樊城丶襄阳两座城池被吴国所围。卫臻到达陈仓,与曹真一同筹划进兵与粮草之事。而从许昌派出的使者,也抵达了位于淮水南侧的重镇寿春,见到了监扬州诸军事的陈群陈长文。 司徒府中,一名三旬左右的年轻使者,将手中的文书双手呈向坐在堂内正中的陈群:「陛下有言,请司徒接了书信后,一个时辰内将所选军略答覆使者。」 方才从使者口中说出的情况,让此刻堂中的陈群丶蒋济丶冯平三人,尽皆严肃以待。冯平起身站起,走了几步从使者手中接过书信来,转呈到了陈群手中。 陈群深吸了一口长气,又逐字认真将文书读了一遍,这才抬头看向使者:「还请尊使去堂外稍待,自会有人照应,待我与蒋刺史丶冯长史共议过后,再将抉择回报。」 「遵命。」 使者小步退走之后,陈群用手将文书整齐的放在桌上,看向蒋济丶冯平二人:「一个时辰就要决策,陛下催得属实有些急迫。方才使者说得详细,你们二人也都听到了,觉得哪个选择更好些?」 「各有优劣,却都不能立竿见影。」蒋济表情凝重的摇头说道:「陛下与枢密院的意思,不就是让我们在扬州吸引吴军注意麽?这个道理倒是无错,可若是只顾建城,那仗是打呢丶还是不打?」「军事上可不能这般儿戏!」 「咳咳。」陈群略显无奈的看向蒋济:「子通且注意些言语。既然朝廷都定下来要我等选择,那就绝非儿戏,而是中枢里面正经认定的安排了,我们只管执行就是。」 蒋济明显有些不满,身为扬州刺史,修城的事情最终都会落在他的头上,而不是陈群和冯平身上。 若按着朝廷说法,在濡须和七宝二山之间修两城,濡须坞边上再修两城,这是要徵调多少民力财力,数年内扬州屯田所得,岂不都要浪费在这个上面了?而且还看不到战果! 蒋济转而说道:「陈公就不能再和朝廷争取一下了?」 陈群表情渐冷:「既然陛下是这般说的,那身为人臣,我等就要如此去做。我知道子通为难,但眼下朝廷各处也为难,非止扬州一处。河北今年发兵的耗费丶中原的水灾丶关西的旱灾……」 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又或许是十分清楚自己这个职位的分量,和蒋济一相比较,倒显得陈群持重得多。当然,这世上总是做事的人多抱怨些,领任务和分划的人,倒是落得轻松。 蒋济无奈摇头,转而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了起来。冯平看见蒋济如此神态,带着一丝不满又看向了陈群。可陈群回复冯平的,只有一个细微的摇头动作。 那就等吧!建城这种事情,还是需要蒋济这名刺史来牵头组织的。 约一刻钟后,蒋济才缓缓从座位上睁开眼睛。清了清嗓子后,蒋济目光凝重的望向陈群: 「陈公,若是三日后开始推行此事,州里能动用民夫七万。若延长到十日,则最多能徵调十八万人。若是再多,州中就难以作为了。」 陈群等的就是蒋济这句话,带着赞赏的点头道:「民事由子通来全权负责,军事上的事情,那就都由我来决策。」 「伯营。」 「属下在。」冯平站起身来,朝着陈群微微欠身行礼。 「我意选择信中所言的第一则计策。修筑四城,直抵濡须!伯营为我传讯寿春左近各地,命明日一早从各营出兵,沿淮水集聚至寿春后,后日向合肥进发!传讯合肥张虎处,命其率五千步卒,接令后即刻开拔前往东兴,不得有误!」 「谨遵都监将令!」冯平神情严肃的应道:「禀陈公,下蔡丶阳泉丶安风丶西曲阳等处或许明日能到,驻在义成的军队或许要再晚一日。」 陈群眯眼看向冯平:「不等了!让他们随在大军身后单独走,晚一日便晚一日吧。军情如火,我这里并无时间等着他们。」 第517章 私下教习 陈群定下了调子,冯平也只好依着陈群的说法,继续问道:「陈公,那皖城的贾镇南处,又该如何调派?扬州六万外军,皖城一处就占了两万,或是沿陆路北上与大军同攻濡须,或是在皖城南渡过江袭扰吴地,还请陈公示下。」陈群沉吟了片刻,还是向蒋济问道:「子通可有想法?」蒋济拱了拱手:「方才陈公已经说了,民事由我来主领,军事上的事情我就不进言了,陈公自决便是。」陈群倒也不意外,朝着冯平吩咐道:「既然如此,伯营将朝廷军令与寿春这里的情况,派使者用快马告知贾梁道。陛下命我自决,我也命他自决就是。或是渡江攻吴,或是前来濡须与大军汇合,皆由他便,只求能袭扰吴军就好。」冯平虽觉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应下。蒋济的眉头倒是又皱了起来,不过话已出口,他已经说了自己不管军事,面对贾逵的安排也不好插话,只得在心中吐槽了几句。给贾逵如此大的自主之权,若贾逵败了或是没能牵制吴军,岂不惹出更大祸端?陈群分派已定,对着冯平指了指堂外,而后俯身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那我就拟回信了。伯营为我将使者请回来,我要当面与他说定。」「好,属下这就去。」冯平应道。不多时,脚步声渐渐接近,冯平与使者进入堂中,陈群手中的墨笔也在同一时间落下,吹了吹浮墨,又小心装进了匣中,亲自封好后递给了使者。「信在匣中,使者可以速归了。若枢密有问,就说扬州选了四城之策。」「有劳司徒,在下告辞!」使者走后,蒋济也随之告退。刚刚迈过刺史府大门的门坎,蒋济就向门内候着的别驾陈统问道:「司马从事现在何处?」陈统大略想了几瞬,略带含糊的回应道:「司马从事不在府中,或是去了下蔡大仓处查验粮草了。使君寻他有事?」「有事!」蒋济当即说道:「速速命人将司马从事唤回!待他回来后,再去请治中和诸曹从事一同来我堂中议事,有大事要说!」「是,属下遵命。」所谓仓曹,实际上就是粮草官,主管州内各大粮仓的收储丶出纳丶调拨等事宜。扬州乃是对吴作战的边地,若是对吴作战,粮草调拨之事就要州中的仓曹协助军中粮草官进行分派,算得上是州中各曹内有数的显职了。太和二年司马师来到扬州,任仓曹从事后,事情倒也处理的井井有条。仓曹的职务并不难做,只要严明有度丶细致入微即可。有从事的官职在身,又有洛中朝中这麽大的背景,并无闲杂人等敢于挑事,是以司马师在此职位做的倒还不错。下蔡与寿春只有一个淮水隔在中间,司马师应了蒋济召唤也匆匆回返,赶到府中与诸同僚共同领了蒋济的分派。其馀众人议事后各自散去,蒋济却将司马师单独留下,共用晚饭。这种待遇,并不是平常属官能有的。不过州府中的同僚们也都习以为常了,司马从事的才能众人也都有目共睹,更别说还有个在朝中任三公的亲父,一丁点比较的心思都生不起来。侍者将饭菜端入堂中桌案上后,蒋济挥了挥手示意侍者退下,堂中转瞬便再无旁人。司马师在蒋济手下做事,对这名刺史和父亲的至交好友,也常常以子侄礼对待。司马师小步走到蒋济案前,从木勺从酒瓮里舀出酒来,把蒋济面前的酒樽斟满后,这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蒋济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今日之事,子元以为如何?无论是从军事上,还是从州里调度上,都可以说上一说。现在只有你我在此,无需顾虑。」「是。」司马师微微欠身:「蒋公下午所说的安排,属下以为并无不妥。徵调民夫丶水运陆运丶粮草调拨,都按州中预案执行,州里也都演练过许多次了。」「可若说起朝廷……我倒是有一事不解。」司马师顿了一顿:「朝廷只求在濡须建城,却不求攻伐濡须,属实丶属实显得有些软弱了,不知在畏惧什麽。」「哦?」蒋济眉毛一挑,夹了一块炙肉放在口中,又呷了一小口酒,这才笑着说道:「子元口中的畏惧二字,要怎麽解释?」司马师道:「若不畏惧攻城,朝廷又何必给陈公两条计策来选呢?一条是修建四座城池丶另一条是攻濡须而建两城,总有一种笃定打不下濡须的感觉。」蒋济笑道:「子元觉得能打下?」司马师反问:「为何不能?太和元年在皖城大破吴军,太和二年收复汉中全境,太和四年又收辽东而成营州。如今只因为一个濡须就驻足不前,却不知是信不过扬州战力丶还是朝中有人不欲打下濡须。」蒋济摇头:「子元这是在多想了。我与陈公在司徒府内相争,自是有我的立场。而陈公如此决策,也有陈公的立场。并非朝廷不信任扬州,而是换作中军来此,也未必能打下濡须。」司马师争辩道:「武帝没能打下濡须,故大司马曹子孝没能打下濡须,难道现今还打不下来吗?」蒋济从容说道:「子元这两年在民事上进步颇多,可对于军事还不甚了解,我且为你说上一说。我先问你,元年在皖城击破吴军时,可有攻城?」「并无。」司马师在扬州任官,这段战史还是一清二楚的。州中许多同僚,官署内的下属们也尽皆参与过运粮之事,闲谈聊天时都是能说上几句的。蒋济又问:「太和二年收汉中之时,哪座城池是强攻下来的?」司马师一怔,回想起自家父亲两年前在洛阳与自己介绍的战况,心底细细排查了一番,倒吸了一口长气:「似乎并无。」蒋济微微点头:「诸葛亮攻祁山城未下丶攻下辨城也未下。王师攻取武兴,算是蜀军主动退走的,并不能算强攻下来。沮县是守臣投降,阳平关也是守臣投降,而汉中境内各县,唯一的一个成固还是守兵死伤惨重后,主将自刎后开城的。」「那今年攻辽东呢?枢密院的文书,我也曾与你看过了。」司马师有些明白蒋济的意思了:「高句丽城是主动归降,辽隧城是裹挟败军后取下,襄平是城无战意后夺下的。」蒋济说道:「子元若能看明白这些,那就可以懂我接下来所说的话了。所谓开疆拓土,不外乎攻城丶略地两事。略地容易,而攻城最难。」「就拿伐蜀一事来说,大魏此前夺汉中诸城,是在蜀军与王师野战后大显败相,大将军亲自率军兵临城下后,这才夺取的。」蒋济又抬起酒樽,将樽中之酒一饮而尽,这才略带回味的将酒樽放下:「攻城并非仅仅进攻城池一事,而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关系。孙权屡次攻合肥,他攻下来了吗?大魏此前攻江陵之时,曹子丹丶夏侯伯仁丶徐公明都在,不是也没攻下吗?」「只要外有援军,内有战意,城池又足够坚固,那攻城之军再多,城池都是难以得手的。子元,今日我便来教你一课!」「是……」司马师还未开口说完,蒋济就站起走到了舆图旁边,司马师也随即起身赶紧跟上。「子元且看,巢湖之水从濡须水注入大江,入江处这里便是濡须口,濡须坞便筑在濡须口的两侧,两侧中间还有一沙洲。」「而这里,」蒋济右手食指点着濡须口的位置,又顺着大江的方向朝着东北方延伸出去,最后停在了建业的地方。「吴国江东的建业城毗邻大江,逆流而上至濡须口,只有三百里的水路。水军再慢再慢,三日也能至了。子元,你说若是朝廷动兵,三日能拿下濡须坞吗?武帝和曹子孝也没打过这般神仙仗!」司马师摇了摇头:「三日何其艰难?三十日也未必。」「这就是了。」蒋济笑着敲了敲舆图:「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子元可有所悟?」司马师沉默片刻,拱手朝着蒋济行了一礼:「那属下就试着说一说,还请蒋公指正。」蒋济也不言语,只是轻轻点头。司马师道:「濡须水乃是巢湖通向大江的必经之地,若大魏全据濡须水,则可以在巢湖丶在淮水打造水军,并无阻碍的进入大江之中。而吴国失去江防,灭亡也就只在朝夕之间了。因而,濡须乃是吴国拼尽国力,也要保住的生死之地。」「如若大魏能攻取濡须,那必定是在吴国再无战力增援的情况下,才能做到的事情。换句话说,若是大魏能攻下濡须,吴国也就再无威胁了。只有在濡须左近丶或者在别处将吴国军力耗光,大魏才能攻克濡须。」「因此,朝廷必须为日后大举动兵创造条件,眼下吴军精锐都在襄樊,正是大魏去做此事的最好时机。要麽可以让吴军退兵,要麽能为他日全力攻吴来做准备!」 第518章 雷厉风行 寿春,扬州刺史府中。听罢了司马师的讲述,蒋济面带得意的拍了拍手,从容走回坐位上去,自顾自的持勺从酒瓮里舀起酒来。司马师不知蒋济何意,因而还站在舆图前面等着,却不料蒋济自饮了一杯后,笑着朝司马师招手示意:「子元快快坐回去吧,我也没什麽可以教你的。稍一引导,你便知晓了大魏和吴国攻战之要。『庶几能成天下之务』,倒还真不是虚言。虽说现在朝廷驳斥邀名浮华,但何晏的这句话说的还真贴切。」司马师有些不好意思了,缓步走回,走到了蒋济桌案前,叹了一声:「属下自浮华案后,每每自以为曲,也再无昔日在洛阳太学读书时的一番心气。太和二年初来扬州之时,不瞒蒋公,属下心中还惆怅许久。这两年在扬州做事,公事私情方方面面,多亏蒋公提携指点,属下方有这等见识。」「多谢蒋公恩德。」司马师躬身欲要行礼。「哎,子元这就与我见外了。」蒋济起身拦住了司马师:「我与仲达乃是多年好友,若你这般拜我,那来日我见了仲达,岂不是还要为这扬州刺史的位子拜他?不需拘这般俗礼!」「是。」司马师渐渐站直身来。「回去坐吧。」蒋济叹道:「每每见子元之才,我总担忧自家子孙。我长子早年因疫病夭折,家中的小儿子论起学识才能,却并不如我一般。常言『君子之泽,三世而斩』,我自认为君子,却常常因此而憾。」「他日子元若能做到一任尚书仆射,若能与我家阿秀一任两千石,我便泉下知足了。」蒋济的这般说辞,让司马师也一时动容。此情此景,对面之人又是尊长兼上司,司马师又能如何不应呢?司马师连忙说道:「若真有那麽一日,莫说让阿秀为两千石,我定竭尽鄙薄之力,让阿秀也能与我同样高位。」这种话说出来,司马师心底也并不怀疑。毕竟父亲做到了一任三公,自己二十馀岁就开始做州中从事了,才能如此丶家世如此,三公也未必不可期!刚才分明是蒋济自己拿着儿子前途感慨的,可现在却似乎不在意般的避而不谈,反倒笑了起来:「愚者虑及当下,智者思及长远。扬州以后之事,我现在就能为子元预测一二。子元信也不信?」蒋济就是这麽一个豪爽性格,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从不在嘴上吃亏,或者牙尖嘴利。这等话州中并无旁人可说,他与陈群之间也只是公事往来居多,对面的司马师倒还真是一个极好的聊天对象。毕竟品评天下大势,还是要与智力相当的人言谈才够有趣。司马师认真的点头应道:「蒋公训示,属下自当洗耳恭听。」蒋济道:「子元,别看朝廷这回给扬州的任务颇为保守,但保守的另一个含义,就是实际。陈司徒领旨的四座城中,我意先修东兴之处丶七宝山处的一座,剩下一座先修简寨。再调集州中人力物力,在吴国濡须坞北面同时修建两城。」司马师点头道:「蒋公持重之策,自然稳妥。东兴之处现有一处落脚之地就够了,濡须才是重中之重。」蒋济又道:「若此番四城修建无虞,则朝廷从寿春至合肥丶合肥至东兴,东兴至濡须皆可成大魏之地。彼此两处皆隔两日之距,巢湖也将为大魏所有,而后朝廷定会命扬州在巢湖大造水军,以备来日攻吴之需。」司马师想了一想:「若以蒋公如此说法,孙权此番攻襄樊,岂不是他的一个重大失误了吗?孙权此人老谋深算,怎会漏得如此破绽。」「破绽?」蒋济摇头:「从濡须传讯至襄阳,孙权最快二十馀日就可回军。那州中就要在这二十馀日内,将四城抢修完成。先后徵调民夫近二十万,运送粮草丶运送草木砖石丶还要同时佯攻濡须,淮河以南三年来的积累,一个月内就要消耗大半,这种破绽,可是寻常人能够抓到的?」「中枢多智啊!也不知是谁为陛下进言的如此良策。」司马师点了点头:「若按照蒋公的意思,这四城修建好后,陛下和朝廷就要着手伐吴了?」蒋济道:「攻伐吴国,非一时之功。若按照这般思路,朝廷日后应该要与孙权在濡须丶在江淮之间长久对峙了起来。攻伐不停丶战事不停,你这个扬州仓曹的职位也将愈加重要。」「若我所料不差,陛下或许也将驻跸寿春。」这……想的有些太远了吧?司马师忍不住说道:「蒋公这是如何想的?陛下都三年没来淮南了。」蒋济说道:「如果真如我说的这样,陛下是一定会来的。都太和四年了,若论起勇于任事丶不畏艰难,陛下才是中枢最勤恳的一人。到时子元之功,就可在陛下面前露脸了。」「子元,抓住这个机会,做事勤恳些丶仔细些,前途无量。当下的大魏,有才有德之人不知凡几,家世也没有那麽重要。反倒是能在陛下面前露脸,这才是当真紧要之事。你知晓了吗?」「多谢蒋公指点,属下明白了。」司马师连连点头。……近乎同时,全琮丶步骘丶潘浚三将,也在樊城北面的吴军营寨中,一同用饭饮酒。军中饭食当然比不上武昌城内,但按照吴国素来的传统,吴王孙权从不忌惮为将之人生活奢华,甚至还乐于见到。丶三人虽在军中,帐中饮宴时的时蔬丶肉类和汉水之中捕来的江鱼,倒也并不缺少,每人面前足足有八份菜肴。饮着饮着,全琮不禁感慨道:「此番进兵以来,围困襄阳丶樊城两地已有半月。樊城尚未攻下,倒也折损不多。襄阳也未攻下,却还在城外折损了千馀人。下午回军之时,我将今日军情与至尊禀报,可吴王并未多说什麽,还是让我一切照旧。」「你们二人说说,这仗该怎麽打?」潘浚敏锐的注意到了『照旧』二字,因而开口问道:「敢问子璜,照旧二字指的是何事?照的是哪个旧?」全琮自饮了一樽酒,咂了咂嘴,说道:「昨日之旧。昨晚禀报战况之时,至尊命我务必保全军队。」「说樊城了吗?」潘浚问道。全琮一愣,转头看向潘浚:「这倒没说。我心中有些想法,你们两位都是智谋之士,还请为我参详一二。」最⊥新⊥小⊥说⊥在⊥⊥⊥首⊥发!「说吧,子璜。」步骘应道:「我们三人同在一处领军,休戚与共,没什麽不能谈的。」全琮道:「我总有些感觉,至尊似乎丶似乎对樊城的念想淡了些。你们二位可有这种感觉?」步骘也叹了一声:「这场仗,本就是由孙季明撺掇至尊来打的。想要借着汉水溢流,取一取襄阳丶樊城以为至尊建极称帝之功。可真带着全军到了此处,却一时难以攻下,魏国援军还在不远之处,城中之人就更有指望了。」潘浚坐在一旁,脸颊有些微微发烫。步骘是外将,全琮也是外将。而他潘浚乃是中军之将,当日孙奂建言之时,他也与孙奂一同入宫说了此事。可孙权到了襄阳后,先是命孙奂沿江攻略魏国各县,而后又回兵鱼梁洲,全军在鱼梁洲驻扎,从而再没动过孙奂的军队,而是将樊城左近的防务都委给了全琮。全琮叹道:「今日还好,魏军并无太大动作。邓县之军来樊城之外已有三日,若明日再来,就是第四日了。若真作战起来,到底是怎麽打才好?还顾不顾樊城之围了?至尊也没说为我们增兵!」潘浚开始试着找补了起来:「许是太子在襄阳城外遭遇了魏军突袭,几乎临危,这才让至尊将攻势稍稍放缓了些?」步骘没理会潘浚的话,接着说道:「既然至尊要保全军队,那麽临战之时还是要避免些吧,尽量将魏军逼走,免得将军力折损太多。说句实在话,三年前的那般败事,没人想再来一次了。」「所以呢?」全琮将酒樽重重的顿在桌案上:「那樊城呢?步将军,潘将军,你们二人与我合兵近三万,围城若不能撤,野战兵力也就不过一万多丶不到两万。若真败了该怎麽办?」说罢,全琮猛地从桌案后站起:「不行,我要现在去见一见至尊,当面听至尊怎麽说。」步骘与潘浚二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流露出了一丝无奈之情。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作为统兵大将,他们如何能感受不到孙权的心思?定然是在襄阳城下触了霉头,加上北面又有魏军援兵,导致至尊不想要樊城了呗!这种话,怎麽好让至尊当面直说?既然全琮要去,那就让他去吧。步骘丶潘浚二人也随之起身,步骘朝着全琮微微拱手:「我与潘将军二人有围城之责,不能擅离,劳烦子璜奔波一趟了。我二人就在此处帐中等着子璜回返。」潘浚也在一旁说道:「夜深行船,子璜且当心些。」「好,我快去快回。」全琮撂下了一句话,雷厉风行的向外走了出去。(本章完) 第519章 各怀心思 全琮围着披风,身后跟着十名双手持着火把的甲士,没有骑马,而是朝着码头快步走去,边走边想着樊城这里的战事。 到了码头之处,随便上了一艘走舸,紧接着顺流而下丶朝着鱼梁洲的方向行去。小半个时辰后,全琮来到孙权中军帐外,得了卫士召唤后,这才入内觐见。 「臣拜见至尊。」全琮快步入内行了一礼。 「子璜来了?入席坐吧。」孙权借着灯火的光亮,似在桌案后看着什麽文书。 帐中除了孙权自己,便再无旁人。 见孙权并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全琮静静坐了片刻,便忍不住说道:「至尊,臣今日来是想向至尊请示一二,樊城的仗该如何去打?魏军已经连着三日向樊城进发而又退却了,按照这种情势,臣以为明日魏军还是会来的。大吴围困樊城,魏军有必救之理,早晚会进攻我军。」 「子璜是怎麽想的?」孙权问道。 全琮斩钉截铁的说道:「既然至尊在襄樊之处的军队更多,不若将军队悉数调往樊城以北,早些与魏军合战,战而胜之,从而断了魏军救樊城的念想!」 孙权叹了一声,将手中文书放了下来,而后又自己挑了挑灯芯,让桌案上的亮度又增了一些: 「孤月初听从诸将劝说,亲提大军七万来攻襄樊。九月十日全军抵达此处,今日已是二十六日,也算有半月之数了。子璜以为孤为何要来攻魏?」 全琮有些困惑,这种问题为何现在还要讨论,不是早就定了吗?但孙权有问,全琮还是答道:「此番攻魏,乃是为了全据襄樊,为至尊建极称帝添砖加瓦!」 孙权说道:「子璜所言,是也不是。」 「昨日襄阳被城中魏军突袭之后,孤想了许多,也与胡综丶是仪二人议论了许久,有三点所得。洪水之事,对破城助力并非那般的大。樊城在汉水以北,也非短时能够攻下的。魏军来援,不战则无损,战则必损兵力。」 至尊这是怕了??确实,此番已经围困襄阳丶樊城二城,击破沿途诸县,已经算是不错的战果了。若是这般退军,倒也能说得上是胜利,甚至能吹的上是大胜。大胜这种事情,只要没有损兵折将,那还不是凭一张嘴说? 全琮心中已有所感,但并不敢直接说出,而是开口问道:「臣有些不懂,臣到底该如何行事呢?臣与潘丶步二将军合兵不过一万六千,与魏军兵力相当,平原之上野战并不占优。就算要保守应对,还是给臣再增些兵力为好。」 孙权道:「子璜,孤将吴硕所部五千人交予你。但作战之事不可莽撞,若魏军进逼太紧,孤准你向南退入樊城之外营中,凭营据守,尽量避免野战,以保存兵力为要。」 全琮起身,朝着躬身行了一礼:「至尊所命,臣已知晓了,定当奉命而为。不过臣心中还有些许不解,还请至尊为臣解惑。」 「说吧。」孙权微微摇头。 全琮道:「虽说樊城内里的军队不足,难以像襄阳一般出城袭扰。可若是臣等一边应付魏军进攻丶一边攻樊城,精力这般分散,如何能将樊城攻下?」 孙权定睛看向全琮,沉声说道:「能围多久,就围多久吧。若到了围不住的时候,那就率军进至淯口坞处,凭藉水军之利与魏军相持。总而言之,孤在襄樊越久,魏军就越能被孤牵制,诸葛亮在西攻魏,也能更从容些。」 全琮微叹了一声:「臣知晓了。」 孙权也站起身来,从旁边的挂架上取下自己织锦的披风来,走到了全琮面前。亲自将全琮的披风解下后,又将自己的披风给他系上。 「樊城战事,孤就有劳子璜了。」 孙权都这般姿态了,全琮还能说什麽?自然是谢恩领命告退。 走舸从鱼梁洲离开之后,全琮站在船上,仰头看向天穹上夜晚的繁星,竟不由得喟叹了起来。 襄阳难攻是真的,樊城也没那般好攻。至尊来攻襄樊的初衷,就是取得城池来为称帝造势。眼见城池难取,退而求其次保全军队,也是一个合理的选择。 樊城能围多久,那就围上多久。若不能围,就接着筑好的淯口坞来防守。淯口坞离鱼梁洲不过一里的水路,借着水军之利和鱼梁洲大营的依托,淯口坞想来也是难以攻下的。真就要长久相持下去了?虽说行军打仗,见势不对撤军乃是常态,又不是赤壁那种危机时候,樊城也无死战必得之理,可全琮心中还是有着些许黯然。孙权想的那些,他都懂得,只不过作为一名将领的身份,心中还是想着求胜罢了。 …… 翌日清晨,偏将军吴硕所部的五千步卒从鱼梁洲出发,进至全琮营中听令。 而北面邓县的徐庶,也按着前几日的旧例,留下了两千州郡兵守城,亲自带着申耽所部六千州郡兵丶文岱所部一万外军丶和牵招武卫营万人一起,合兵两万六千,向樊城进发而去。 阵势依旧是前几日的阵势,并未有半点变化。徐庶自领六千外军居中,申耽居右在西丶文岱居左在东,而牵招部则是随在徐庶身后三里之处,以作援军。 而今日的魏丶吴两军,依旧是在樊城以北对峙。徐庶还是在樊城北八里处,全琮还是在五里之处,双方隔着三里的距离,谁都没有要动的意思。 又维持了半日,眼看日头渐西,徐庶见状下令撤军。 回到邓县之后,徐庶将牵招请到了县府正堂内,开口说道: 「今日之事如此,牵兄可有心得?」 牵招摇了摇头:「并无心得,只是觉得吴军有些谨慎的奇怪了。虽说吴军不善陆战,但此处离汉水不过十里,吴军有大军在后,也不应该到了不敢战的程度。」 「明日若吴军再不动,你我则须向前进发了。不论吴军在樊城存了什麽古怪,大军在侧,还是要亲手试一试才好的。」 徐庶答道:「牵兄,我倒是有些其他想法。」 「前几日左石已经领着骑兵在樊城之外绕过一圈,吴军营寨确已将樊城团团围住,营寨绵延六丶七里。吴军此情此景,倒像是引诱我主动来攻其营寨的意思,他们以逸待劳防守。六七里的吴军营寨,我们选一处来攻即可。」 最⊥新⊥小⊥说⊥在⊥⊥⊥首⊥发!牵招点头:「那就攻城西好了。吴军不是在鱼梁洲吗?我们明日就攻离鱼梁洲最远的一处,只要能打通往城内的通路,我等便可以借着城池立寨,樊城之处的局势也就盘活了。」 「城西甚好。」徐庶应道:「还请牵兄稍后告知武卫营诸将,明日需要强攻吴营。此番战后,我定会亲向朝廷为他们请求封赏。」 牵招笑道:「你若说请朝廷赏赐什麽财帛,寻常士卒或许会渴望奖赏,但对于诸将丶校尉来说,这几年朝廷屡次用兵给他们的赏赐,已经足够用度了。倒不如替他们求一些增邑实在些。太和二年在赤亭打过一场后,武卫营的两千石可全都有侯爵在身。」 徐庶也笑了起来:「都是为朝廷作战,我又如何能不为他们求取封邑呢?此事我应了,牵兄尽管去说,明日还需借武卫营战力。」 「好,那我就告辞了。明日几时进发?」牵招问道。 「辰时二刻全军进发。」徐庶答。 …… 今年确是多事之年,曹睿来到许昌之后,也并未有一日空闲,每日都在处理着朝中的大事小情,今晚也没能回后宫安寝,就在书房中对付一日算了。 临近午夜之时,曹睿腹中饥饿,内侍便从太官处叫了一些餐食过来。用罢夜宵,曹睿缓步出门,在院中走了半圈,却看到裴潜值房里的灯火还在亮着。 曹睿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好似在洛阳的时候,曹睿就有一个晚上来到了裴潜当值之处,二人还聊了许久。今日得空,再去裴潜那里看一看也无妨。 真就如同上次一般,曹睿走到裴潜侍中值房门外之时,裴潜就已经在里面站了起来。曹睿推门而入,裴潜行礼后,曹睿已经径直走到了他的桌案之前。 「裴卿在忙些什麽?朕今日事务多些,在书房中睡下,裴卿倒也不必随朕的作息来走。」 裴潜微微一礼:「兹事体大,臣有事情在身,也难以安睡。陛下让臣去做的枢密院划分的方案,臣本想明早呈给陛下的。」 「那朕今晚听听就是了。」曹睿坐在了裴潜的椅子上,抬眼看向裴潜:「那裴卿就来说一说吧。」(本章完) 第520章 枢密六房 「遵旨。」 裴潜束手站在桌案的斜前方,离皇帝的距离约不到一丈。略微行礼过后,开口道: 「陛下,臣此次为陛下所筹画的丶整理枢密院的策略,思路还是从陛下为尚书台划分六部得来的。臣也想过用别的方法,可当臣一一比对过后,总觉得没有陛下的策略高明。」 听闻裴潜这几句不能再明显的吹捧,曹睿不禁失笑道:「朕不就分个六部吗,怎麽被裴卿吹到天上去了?那朕倒要听听,朕是怎麽个高明法。」 裴潜却面不改色,拱手说道:「臣从陛下分划六部之中学到的,就是『权责对等』四字。」 「以官制为例,尚书令常以六百石之位,总领各六百石尚书,负责天下政事。各州刺史也同为六百石,却管辖各两千石的太守国相。所谓以卑临尊,为臣者却往往不尽其意,以致上下乱象频生。而陛下将各尚书与九卿同等而视,使朝廷臣子井然有序。」 曹睿笑道:「尚书台执政之处,尚书们又是最忙的一群人,该得个两千石之位。朕做这件事的本意,就是让上下法度贯通一致,职位与级别同等。」 裴潜应道:「陛下所言甚是。」 「除了官职级别外,尚书台各曹划分为民丶工丶兵丶吏丶礼丶刑六部,囊括天下政事,无所重复无所遗漏,臣以为枢密院也可效仿此法。按照此例,臣将枢密院中的各个参军丶以及西丶东丶户丶奏丶法丶仓等各曹,同样整理划分为六种。不过要叫做『曹』或者『部』,这个就要请陛下示下了。」 曹睿道:「汉时称『曹』,这是旧时积习,素来难改。如今枢密院要改制,『曹』之一字又是大魏国姓,换一换也是正理。就用『房』这一字吧。」 「房……此字臣虽未听闻过,想来却是极佳。」裴潜当然不会搅了皇帝的兴致:「尚书『台』对六『部』,枢密『院』对六『房』,甚为工整。」 「那臣就请以六房来论。」曹睿微微颔首,并不多说。 裴潜继续说道:「臣所拟定的六房之中,包括关西房丶荆州房丶扬州房丶河北房丶兵籍房丶军机房六房。凡此前枢密院各曹丶各参军一律罢黜,分属六房之内统辖管理,以为定制。」 「六房……」曹睿眉头微皱:「大魏边境未靖,裴卿设立的关西房丶荆州房丶扬州房丶河北房,这四房朕从名字来听,就是专任四方军务的对吧?」 「陛下圣明。」 裴潜拱手应道:「按照现今枢密院的制度来说,每一处的军情由一名参军统辖管制,而参军制度,又都是按照此前大将军府中的参军职司分划,沿袭过来的。四方军务分为四房,正应其份。」 曹睿又问:「兵籍房朕知道意思,统管将领军士军籍档案赏罚的,无需多问。这个军机房又是何意?主管军事机要驿递?」 裴潜点头:「臣正是这般想的。」 曹睿顿了一顿,抬眼看向裴潜:「裴卿是不是漏了一处?按照裴卿六房的分派,中军又该如何来管?」 裴潜当即躬身一礼:「中军乃天子亲军,臣以为应由天子直领,与关西丶荆州丶扬州丶河北四房并不相同。凡军籍丶机要等事,可由枢密院兵籍房丶军机房负责。凡甲胄丶选兵等事,则应由兵部管辖。」 曹睿听罢裴潜之言,没说答应也没反对,起身从椅子上站起,还打了个哈欠:「裴卿的分划朕悉数记下了,还有没有要更改的了?」 裴潜愣了一下,而后应道:「陛下让臣所做的乃是大略分划,臣将其意禀至陛下即可,细处也无需臣来赘言,刘丶王二枢密自会执行。」 「臣没有要更改的了。」曹睿活动了一下肩膀:「既然如此,裴卿明天写个表文呈上来,留在朕这里存档就好。后面朕与枢密谈过之后,枢密说不得还要找你。」 「是,臣知晓了。」 见曹睿有要走的意思,裴潜连忙快步向前拉开房门,而后躬身行礼相送。 回到书房之后,曹睿独自入睡。一夜过后,清晨刚刚醒来,曹睿就命内侍去将刘晔丶王观丶司马懿丶武周四人请来,而后才开始用早膳。 等四人到达书房之后,曹睿刚刚梳洗完毕,好整以暇的倚在躺椅之上,看着堂中朝着自己行礼的四名臣子。 「莫要拘礼,各自找位子去坐吧。」曹睿摆了摆手:「朕现在唤你们来,是有一事要与你们说。枢密院眼下的职司分划,属实有些乱了,朕让裴侍中拟了个新方案,已经写在屏风上了。」 「你们四人好生看下吧。」 司马懿顺着皇帝的话头,侧脸向摆放在书房一角的屏风上看去。屏风上原本挂着的舆图变成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枢密院』三个大字和六房的名字。 正当此时,裴潜也进入了书房之中。 曹睿道:「裴卿来了?司空丶枢密和兵部也都到了,就由卿来解释一下。」 「遵旨。」裴潜转身看向四人,把昨日午夜与皇帝禀报的事情,悉数说了一遍。而曹睿此时,也在观察着四名臣子的面容。 最⊥新⊥小⊥说⊥在⊥⊥⊥首⊥发!显然,身为尚书右仆射的司马懿和兵部尚书武周二人,似乎轻松从容一些。刘晔和王观二人不同,刘晔脸上除了意外还有些许慌张,而王观的神情中,更多的就是困惑和疑虑了。 刘晔似乎用了好几瞬来整理思路,抿了抿嘴,定神后这才拱手问道: 「敢问裴侍中,此番为何要重新分划枢密院的职司?我为枢密右监,为何没能提前知道此事?」 裴潜刚要张口回答,曹睿在躺椅上直接插话进来: 「这是朕的意思。」曹睿云淡风轻的看向刘晔:「刘卿不需意外,也没必要有别的心思。朕此前将尚书台分为六部的时候,也是直接定好后与司空和卫仆射说的。只不过枢密院的变动来的晚了些。」 皇帝都亲自解释了,刘晔也没什麽好说的:「谢陛下指点,臣明白了。」 曹睿笑道:「刘卿有何言语?」 刘晔此刻的眼神也从容了些。方才他慌乱的一瞬间,只不过是以为自己职位不稳,今日谈枢密院的事情,却将司空和兵部也一同叫了过来,确实有些奇怪。不过吃了皇帝给的定心丸,那此事就纯是公事了,与他个人无关。 刘晔答道:「陛下,枢密院六房的设置面面俱到,臣以为并无不妥之处。可臣忝为枢密右监,有几件事还是要替本院问明的。」 「好,奏来。」曹睿轻声说道。 刘晔问道:「臣要问的第一件事,六房之中并无中军之处。不知枢密院与中军该如何相处为好?」 曹睿抬手指了指裴潜:「裴卿之前与朕说了,中军之事,兵籍和机要的事情由枢密院来,甲兵丶选兵的事情由兵部监理。调度与人事,由中领军和中护军来做。」 裴潜也朝着刘晔拱手:「此前两年中军调度常由枢密院下令,中军乃是天子亲军,由中领军丶中护军协助陛下统领最为体统。」 司马懿坐在一旁,听着刘晔和皇帝丶裴潜的言语,心中似乎有了一丝明悟。截止到现在,还没有他尚书台的任何事情。(本章完) 第521章 匈奴表忠 这两年随着甲胄换装,中军的战力愈加强势,征辽东之时也不过动用了两万中军。陛下是马上皇帝,将中军在手心里攥得愈来愈紧,也是常理。不过按照枢密院六房的配置,似乎与尚书台的六部相同?那刘晔这个枢密右监,岂不与自己身上这个尚书右仆射的职司相仿?枢密院那些参军,岂不是要都借着这一股风直上云霄,跃为两千石了?真是时也命也!刘晔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臣第二问是问官职级别。敢问这六房枢密,都是何等级别?级别定则人心定,还望陛下示下。」曹睿从容说道:「朕看过了,原本管着诸事的各参军都为千石,如今升为比二千石。」二千石可以分为中二千石丶二千石和比二千石,俸禄各有不同。按照现今大魏的职务分划来论,六部尚书与九卿相仿,都是中二千石。这般看来,六房枢密要比尚书们位置要低了?不过这也是难免的事。毕竟此前都是一个个千石参军来管,如今统升为二千石,也算是皇恩浩荡了。陛下做事夙来大气,连改枢密院职司也是这般。刘晔顿了一顿,开口问道:「臣还有最后一问。「方才陛下说中军之事,由枢密院和兵部各自负责一处,其馀之事由中领军丶中护军来管。那麽枢密院与兵部之间,又该如何划分清楚明白呢?」曹睿笑着说道:「刘卿果然多智,朕今日就在此将你们两位枢密,还有司空丶武尚书一并请来,为你们划分清楚的。」「总而言之,凡是涉及指挥的事情,都由枢密院来管。上到临战指挥,下到防御部署,都是这般。而兵部,只管甲胄丶马匹丶选兵丶军粮这些事情,不涉及指挥。」「朕如此说法,你们四人能否听懂?」司马懿和武周还没说话,刘晔也还在思索之中,王观却站起身来,朝着皇帝拱手:「陛下,臣有一事不解,还望陛下训示。」王观历来觐见的时候话语都少,今日主动表示有言要问,曹睿倒觉得有些新鲜:「王卿有何要问?」王观说道:「按照此前的制度,枢密院内可管甲胄丶可管马匹丶可管军粮,莫非这些事务以后都要交由兵部来为吗?这样一来,关西丶荆州丶扬州丶河北四房,岂不是处处要与兵部沟通,行事恐难如此前一般迅捷。」王观话语一出,堂中的目光全都移到了他的身上。司马懿此时心中冷哼一声,难如以前迅捷?要的就是四方军队处处受兵部限制!反正中军由陛下直管,有事朝着兵部下旨即可,本质上并不由兵部把控。没等曹睿亲自开口,站在众人面前的裴潜就开始为皇帝解释起来了:「好让王左监知晓,枢密院设立之初衷,本就是为了替天子指挥四方军队,与兵部同为天子爪牙钳制四方。说到底,枢密院与兵部乃是一体,只不过在不同的地方处理公事,细节分划上略有差异罢了。枢密院只管指挥调度就好,其馀诸事由兵部协作,似乎更高效些。」裴潜话音落罢,曹睿看向裴潜的眼神也亮了起来。就连司马懿和刘晔二人,此时都觉得有些意外。以前怎麽不知道裴潜这麽会说话呢?更关键的是,裴潜方才所说的这句话是为皇帝调和臣子,这是执政之臣的基本素质!王观默然不语,不知是被裴潜的话怼回去了,还是站在原地自我纠结。总之愣了片刻后,王观这才说道:「臣此问是出于公心。如今荆州正在交战,扬州丶关西恐将临战,正是紧要关头。中枢如何去改,臣并无半点意见,只求莫要影响各处用兵就好。」曹睿连忙说道:「朕明白王卿之意。王卿做事素来稳妥持重,无需向朕解释。」「是。」王观微微低头。此时武周也有些坐不住了,枢密院明显是精简了些,但这麽一大摊事情都甩到兵部之上,他也难以管辖过来。「臣有事想禀报陛下。」武周身形缓慢的从座位中站了起来,朝着皇帝拱手行礼。按照年龄来论,武周武尚书确实比堂中的司马懿丶刘晔丶王观等人都要更老。曹睿点头:「武卿请说。」武周拱手道:「若是军粮丶甲胄丶军马丶徵兵等事都由兵部负责,臣丶臣恐怕兵部人少事多,实在有些顾不过来。」曹睿倒是果断:「若有军粮事务,兵部发文找民部去做。甲胄之事,找将作大匠去要。朕让兵部来管,倒也不是让你们事事都亲力亲为的。」「臣明白了。」武周微微点头。「那好,若无异议,此事就这般定下了。」曹睿看了一圈,却发现司马懿一直都未说话,转而问道:「司空意下如何?」司马懿拱手:「陛下和裴侍中分划的极好,臣自然赞成。从臣的角度看来,太和年间,中枢各处职司都是在逐渐调整,以应对大魏各个方面的国事军事。」「就拿方才的枢密院和兵部来说,中枢分划清楚,但关西的大将军府丶荆州的赵都监处丶扬州的陈司徒处丶营州的王都督处,权责却不尽相同。待此番战后,几处都督和都监也应由朝廷统一规划一二。」曹睿吸了口气:「司空所言有理,但眼下说这些,属实还有些早了。司空为朕记着,明年年初或者年中得空,将此事也提上日程来做。」「臣遵旨。」司马懿点头应道。……与此同时,馆陶城外,率领征伐辽东全军归返的满宠,也在此处与卢毓分别。满宠回军的路线,几乎是按照河北各处漕运的轨迹来走。而馆陶就在一个分叉点上。由此处向西,可以直达邺城。而从此处向南,可以直奔黄河左近的黎阳。而满宠此前得了军令,要领全军南下,经东郡丶陈留郡来到许昌。此处大军分为两支。一支是由满宠所领,包括中军文钦部和五校尉营在内的一万五千骑。同时还有卑衍所领的五千辽东骑卒和五千辽东步卒,合兵两万五千众。另一支就是归返家乡的匈奴骑兵了。按照陛下在幽州时的分派,卢毓是要监护着三千匈奴骑兵回太原郡的。分别之后,卢毓在匈奴骑兵的簇拥下渐渐西行。方一离开大军,五名匈奴部帅就各自骑马围在卢毓身侧,或是请教或是吹捧,总之说尽了好话。最⊥新⊥小⊥说⊥在⊥⊥⊥首⊥发!拍马屁的话,听一句丶两句倒也舒服。可是当五名匈奴人在卢毓面前说上了半个时辰,纵然卢毓如此好的脾性修养,也终于忍耐不住,勒住马缰停在原地,看向众人:「随在满将军身侧行军时,我怎麽听不到你们这般多话?你们究竟何事有求于我,速速说来!」五名匈奴人互相看了一眼,最终还是刘豹出来答话了。「禀卢公,我们确有一事所请,还请卢公为我们禀明朝廷。」「何事?为何不让满将军禀报?」卢毓看向刘豹的眼神愈加冷了。这些南匈奴人可与乌桓丶鲜卑那些胡人不同,他们姓刘都姓了上百年了,口中汉话说得也都是太原口音,汉人的这些事情,匈奴人心里都明白着呢。刘豹略有些委婉的说道:「禀卢公,满将军属实过于严厉了。而且丶而且轲比能授首一事也让我等畏惧,实在是不敢与满将军禀告。」「那就敢和我说了?」卢毓反问。刘豹有些尴尬:「卢公的贤明与品行,我等在并州也是听过的。卢公,我等这些时日商议过了,愿从族中出兵三千,长久听从朝廷调遣!」卢毓道:「此前陛下与诸位重臣曾经论过,将从鲜卑轲比能部丶步度根部各自徵调两千轻骑。至于乌桓和匈奴,并不在徵调之列!」「我等听说过此事。」刘豹小心说道:「可我等亦是大魏子民,也有报国之心!如今大魏在东南丶在西边与吴蜀对峙,能多出一份力或许都是好的!所以我等才向卢公禀报,能不能这三千骑兵就不回去了,就由在下领着跟随卢公到陛下身边听用?」卢毓沉声道:「你们能有这般想法,总是比乌桓丶鲜卑要好些的……」「我们当然比他们更好!」「卢公说得对,鲜卑贼子如何能与我等相提并论?」眼看几人表起功劳来,卢毓连忙示意这几个匈奴人停下:「陛下现在许昌,我们此处荒郊野地,在此候着也不合适。这样吧,我现在将此事通报给满将军,再遣使禀报朝廷。你们和我先回头到馆陶城外候着,少则十日,多则十五日,朝廷定会给出答覆。」「多谢卢公!」「谢卢公为我等进言!」看着面前这些『忠心』的匈奴人,卢毓一时搞不清楚他们是真心想报效大魏,还是畏惧轲比能之事,想与大魏绑定的更为紧些。不过无论如何,多出三千匈奴轻骑都不是一件坏事。只不过这些匈奴骑兵可以用在何处呢?还是等朝廷回信吧。卢毓暗暗想着。(本章完) 第522章 魏吴接战 荆州,邓县城外。 两万六千大军列阵于邓县之南。不同于前几日列阵后直接进发的情形,今日的气氛似乎格外严肃。 左侧的偏将军文岱和右侧的怀集将军申耽二人,也各自率着亲随,带着他们各自的将旗,在已经整肃列队的军阵中往来梭巡,不停的吼着丶招呼着丶挥着手,向着麾下的曲长丶都伯们鼓舞士气。 依旧是徐庶领着六千外军居中,不过镇西将军牵招并没在后面他自己的军阵中,而是坐于马上丶紧挨在徐庶的身侧,似乎没有要回到本阵的意思。 武卫营不比寻常军队,各两千石将领统兵足够妥善,并不需牵招操心半点。 「元直,时辰已到,大军可以进发了。」牵招抬眼看了看斜照下来的日光,轻声说了一句。 「是该进兵了。」徐庶应了一声,声音中似乎藏着许多感慨:「荆襄之地不愧为天下腹心,荆襄定则大魏安定,荆襄乱则大魏不安,凡三十年来皆是如此。昔日徐公明长驱直入击破关羽,今日要由牵兄的武卫营建功立业了。」 牵招却表情平淡的说道:「当年徐公明得武帝褒扬之时,我还在幽州管着乌桓人呢。彼时我在昌平城中听闻荆襄克复,当晚还与亲故多饮了几樽。时过境迁,此事竟轮到我来为之了。」 「是当年故地,却非当年情形。」徐庶笑了一声:「牵兄,徐晃攻破关羽之时,关羽兵少难为,而你我对面吴军兵力厚重。只不过,当年徐晃也不如你我兵多就是了,终究还是要在阵上看的。」 「传我将令!」徐庶扭过头来,从腰中拔出宝剑斜指向南,高声喝道:「全军进发,今日定解樊城之围!」 号角声从徐庶本部响起,各部也应着军令从容向南,行伍严整进军有度,一片肃然。 从邓县向南这不到十里的道路,徐庶已经率军走过数次了。樊城和邓县之间的地理就是如此,他们今日所走的道路,也与十一年前徐晃行军的方向如出一辙。 邓县别名偃城。昔日徐晃就是从关羽手中夺走了偃城之后,从邓县向樊城连营十馀里,一路连营到了樊城城下的关羽军营前,这才迫使关羽交战,可那是关羽军兵少才能使用的计策。 今日吴军兵多,最适合徐庶的战法当是直接进攻,而非连营向前。 大军伴着金鼓声和旗帜的指挥,缓缓向南。徐庶也派出斥候先前探查着战场,左石所领的骑兵,甚至还与吴军斥候小规模的交战了一场。直到到达樊城北面八里处,徐庶这才传令士卒驻足停下。休息了一刻钟后,复又下令继续向前推进,朝着南边三里处的吴军阵地缓缓逼近。 两万多魏军士卒步行向前压上,速度不快,却压迫性十足。用『其徐如林』一词形容,恰当好处。 魏军今日举动,与前几日相比属实反常。吴军也已列阵完毕,阵中的全琮眯眼朝着北面眺望,迟迟没有说话。 身侧围着的亲卫都把目光投在了全琮身上,按照临战行军的安排,全琮此时似乎应该下令了。 过了好一会,全琮这才沉声说道:「魏军今日似要总攻了。传本将军令,命樊城城西偏将军蔡声所部,悉数出营,在步将军身后列阵。命樊城城东建义将军朱据所部,同样全军出营,在潘将军身后列阵。」 「命步丶潘丶吴三将各自准备与魏军接战!」 「遵命。」 传令兵四散行去,可还没过多久,右将军步骘却从西边阵中,轻骑来到了全琮阵中,在将旗下寻到了步骘本人。 「临战之时,右将军何故弃军来我阵中!」全琮板着一张面孔,隔着数丈远冷冷向着步骘喝道。 步骘也同样高声回应道:「我非弃军,乃是有话要亲来问你!两阵距离不过半里,去去就归,断不会误了事,何来弃军之理!」 「何事要问?」全琮依旧面无表情。 步骘打马上前,走到全琮身前不到一丈的地方,压低声音问道:「子璜为何改了主意?至尊不是令我们保全军队吗,你为何执意要战?」 全琮看向步骘:「你丶我还有潘丶吴二将,临阵兵力确实不多。不过我已下令,让你部留在营中的蔡声丶和东面的朱据,在大军身后列阵了。」 「这……」步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麽:「那岂不是将营寨全弃了?」 「不弃营寨,又待如何?」全琮双眼圆睁,直直看向步骘:「守又不愿坚守,攻又不愿攻,还想着在樊城围城,如此畏首畏尾,岂是作战的样子?还不如全军与魏军一战,进退方能自如!」「我已下令,还请步将军速速归营!」 「子璜,你,哎!」步骘重重的叹了口气。全琮乃是吴王下令统领汉水以北战事之人,他这个右将军也要受全琮节度。全琮已经下令,他还能做些什麽?只能听命作战。 步骘转身拨马便走,没有一丝停留。步骘此人也是积年重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见魏军军阵愈来愈近,战事也正式开启。依照全琮的军令,左侧步骘部与右侧潘浚部各六千人,在齐射了两轮箭矢后,齐齐向北面的魏军进发而去。 而全琮与北面的徐庶,二人不约而同的把控着中军不动,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士卒的喊杀声嘈杂的结合在一起,震耳欲聋,在旷野上向远处传播。等交战声传到樊城城头丶传到城上的魏将逯式耳中之时,只变成一阵模糊的噪音。 「将军,中军要不要动?」参军秦晃立在全琮马前,小心问道。 全琮目光还在眺望着西北丶东北两处战场,头也不回的说道:「蔡声丶朱据二人列阵完毕了吗?」 「回将军,蔡丶朱二将已经列好阵势了。」 全琮微微颔首:「我观潘将军处似乎优势些,让蔡声朝中军靠拢。命朱据去出发去援潘浚!能做至尊的女婿,也该到他建功的时候了。」 「是。」秦晃小声应道:「那吴将军所部又该如何分派?」 全琮道:「他不是在我南边吗?让他接着原地戒备,防着樊城内的魏军动弹。」 「遵令,属下这就安排下去。」秦晃拱手应道。东侧的潘浚所部更有优势,那就让身后的朱据继续压上扩大优势,这也是用兵的正理。 全琮在作出分派之时,北面魏军阵中的徐庶与牵招二人,也在镇定讨论着战局。 「文岱部有些不稳。」牵招看向徐庶说道。 徐庶微微摇头:「文仲业的儿子,领着四千中军,倒还不如申耽的六千郡兵得力。我看赵伯然和夏侯俊林给文岱的这个偏将军,都有些不值当了,给他个校尉就足够了。」牵招叹了一声:「那还能如何,难道元直要撤了他的偏将军吗?虎父犬子,朝廷也只会看在文仲业这些年的功劳上,认下他这个军职的。」 徐庶与牵招二人是在阵前说话,文岱本人若是听到此语,只会为自己叫屈。 文岱在东,与他对面的吴将乃是潘浚。四千外军对阵六千吴国中军,微微下风已然不错了。 而西面的申耽足有六千州郡兵,与申耽接战的吴军步骘部,麾下所统的六千交州兵,与潘浚所部的战力还是有明显差距的。 只不过在单向透明的战场上,并没有人会体谅这些。哪一处战线不稳,就是哪位将领的责任。 徐庶点头:「朝廷大臣所求的恩荫,不就是为了用在这种子孙上吗?」 「传令!命卫先丶赵固二将向东支援文岱。告诉他们两个,让赵固在文岱身后立住,卫先从西面侧翼帮文岱顶住吴军。」 「是!」 背插红旗的传令兵策马而出,朝着卫丶赵二校尉的阵中驰去。而一旁骑马立在徐庶身后的校尉卫胜,却完全不敢插话半句。在这种级别的会战上,卫胜此刻的心脏已经悬到嗓子眼里了。 虽说卫胜也是中军出身,可他昔日在武卫营中,只是一名统领千人的司马,对临战之时的军略并不精通,转到文聘的江夏后,这才做了两千石校尉。而文聘的功劳,也多是在依托城池防御时取得的,野外会战的次数更是不多。 此刻在卫胜的眼中,镇定自若的徐庶与牵招二将似乎身形也更加伟岸了起来。 传令兵走后,牵招笑着看向徐庶:「怎麽,元直这是要给吴军卖个破绽吗?」 徐庶不置可否的摊了摊手:「且试一试吧。吴军如何应对,就非我能预知的了。」 樊城以北五里之处,魏吴两军的东西两翼已然接战。而城头之上的逯式见状,也急忙朝着身旁的参军孙恪吩咐了起来: 「孙参军!速速将城中能战之兵都集结起来,除了城头上留着的,还能凑多少人出城逆战?」 「禀将军,应能凑出一千六百人来。」孙恪毫不迟疑的答道。 「一千六百人吗?足够了!」逯式喊道:「让他们到北面内候着,本将稍后率着他们突袭!与他们说清楚了,大魏的援军来了!」(本章完) 第523章 不知不畏 卫先丶赵固两名校尉各领两千外军,应着徐庶的军令向东侧的文岱阵边靠拢。眼见着魏军中间的阵势窄了许多,吴军阵势最中的全琮部依旧按兵不动。双方似乎不约而同一般,都在往东侧增加着砝码。四千和六千相比,差了一半的数量,优势劣势来得明显。而八千与一万相比,一时间在战力上并无太大区别。「对面的领兵之人,果然遂了将军的意。」参军秦晃在全琮身旁说道:「将军,眼下我军和魏军都往东侧增了兵,魏军的阵势也已经有些稳住了。眼下应如何调兵才好?」「你有何想法?」全琮反问道。秦晃想了几瞬:「依照前几日的测算,魏军所部不过两万之数。眼下魏军已经往东侧放了近半兵力,西侧和中军必然薄弱了些。属下以为,该给魏军继续增些砝码了。」全琮点头应道:「不错,我正有此意!传我将令,命蔡声部四千士卒从我处前方向西,从侧翼攻魏军西面之军!倚多为胜,才是用兵正道。」「遵令!属下这就去传。」秦晃行礼答道。樊城以北的战场之上,军情似乎每隔一刻钟就变个样子。东侧,文岱军阵微微不稳,卫先丶赵固在徐庶的调派下从容顶上。西边,吴军步骘部与魏军申耽部相持,旗鼓相当,而全琮又向步骘处增兵四千。战场东西两翼的交战之处,吴军的总兵力达到了两万。而魏军的申耽部和文岱丶卫先丶赵固部加在一起,才不过一万四千,已是吴国兵力占优。徐庶右手扬起马鞭,远远指向这部向西增援的吴军,朗声笑道:「也不知对面吴军主将是谁,临阵作战竟如煮汤饼一般。水多了加汤饼,汤饼多了加水,何其可笑!」「牵兄,该到你用武之时了。」徐庶侧过脸来,认真看向坐在一匹高头白马之上的牵招。说起这匹白马,还是年初皇帝从许昌带兵北上之时,从自己的御马之中选出赠给牵招的。牵招似也猜到了徐庶的意思:「怎麽,元直要动一动了?」「那就动一动吧。」徐庶笑道:「我且领兵帮衬申耽一二,东丶西两翼留出的空子,就劳烦牵兄帮我顶上。该突就突,无需顾及许多,陛下和枢密院在中军各营里投了这麽多钱粮,到了该用的时候了。」「好。」牵招只从口中扔下这一个字来,便转身向后行去,单人独骑,身姿洒脱至极。徐庶瞥了眼牵招的背影,认真看了几瞬,而后又收回目光来:「卫胜!本将随你军中,一同增援申将军。即刻行军,我在阵中观你建功!」「遵命!」卫胜胸膛起伏了几瞬,而后军令传开,两千士卒即刻朝着西边申耽侧翼增援。而此时南边的吴军阵中,参军秦晃的双眼逐渐睁大,拳头紧握,就连声音也因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的情绪,略微颤抖了起来:「将军!魏军动了,魏军的中军向西增援了。眼下魏军中军已然分散到两翼之中,我军还有万馀军队,足可选一处而尽破之!」秦晃说得不错,樊城以北的战场之中,吴军的总兵力确实比魏军要多些。原本围城的军队就有两万人之数。全琮三日前统兵八千增援,昨日清晨孙权又从鱼梁洲处,送来了偏将军吴硕的五千步卒。三万三千!这就是吴军此处兵力的总和。全琮本部八千士卒未动,身后还有吴硕的五千兵未动。目前战场上东丶西两翼战线都在胶着之中,增援哪处,哪处的兵力就决定性的占优!「去将全绪唤来。」全琮没有直接回应秦晃的话,而是下了另外一条命令。秦晃闻声,连忙命人去寻全绪。全绪乃是绥南将军全琮的长子,现年二十一岁。按照东吴不成文的传统,全绪现也随在全琮的军中领兵,以校尉之职统领两千步卒。不多时,全绪匆匆来到父亲身侧,下马拱手一礼:「属下全绪见过将军!」全琮看着全绪略显稚嫩的面孔,心底起了一丝怜爱之意,可面孔却依旧板着:「全绪,你且率本部为大军后卫,为我看着南边樊城之中的军队。我部和吴将军所部,将要一并向东接应潘将军部,你可听明白了?」「属下明白!」全绪中气十足的答道。「好,去吧!」全琮挥了挥手,便再不看自己儿子,而是朝着身侧的传令兵喊道:「速命吴硕率部向我靠拢,随我之后进击。以我将旗为令,我去哪边,让吴硕便随我突到哪边!」「是!」随着全琮最后一条军令下达,吴军最后的一万三千兵力也随着军令动了起来。全琮的六千士卒在前,吴硕所部五千人在后。一万一千人的兵力,直向东北方向的魏军侧翼进发。而魏军东侧的八千士卒,此时也倍感压力。文岱在阵中苦苦应付着潘浚部的攻势,卫先顶在文岱侧边,这一本来轻松的任务,随着全琮所部的进发,而愈加变得艰难了起来。拼了!卫先暗暗叫苦,却丝毫不敢怠慢半丝。「告诉胡丶郑两名曲长,徐将军增援马上就至!让他们二人坚持一刻钟,不管战损多少,战后我保举他们二人当司马!」「快去!」卫先朝着身侧亲卫吼着,而阵中的文岱也忙得头脑发胀。他所在的一处最为突出,吴军似乎无穷无尽一般,从南丶西丶东三个方向朝着他涌来。混战就是这般,喊杀声遍地,兵刃声丶叫喊声丶喝骂声丶哀嚎声不绝于耳,这等时候只能凭藉平日的训练维持着战线,任何试图精细指挥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文岱虽然军略有缺,但毕竟是文聘的儿子,武勇和血气并不缺少,竟自己带着身侧的两百士卒寻了一处缺口顶上,俨然处在战线的最前端了。此刻的徐庶,身在卫胜军中,远远看见了吴军将剩下的万人兵力朝着东边的文岱部进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摇头叹道:「就这般将剩下的军力全都掷出去了?都多少年了,吴军陆战怎麽还是这般?我有武卫营万人可恃,他有什麽?背后的樊城吗?」三百步丶二百步丶百步……眼见全琮所部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位于文岱侧边的校尉卫先也变得绝望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徐公与牵公二人有何谋画,但按着自己的这个位置,和对面吴军兵力的厚重,恐怕没有多少求生的机会了。所幸兄长卫胜与自己不在一处。倘若自己战死了,想必兄长定会找徐公求个恩荫吧?有了兄长庇护,自己妻儿应也无忧。洛阳家中的幼子,不知长大后又能有多大前程呢?卫先在阵中出神,可在身旁的士卒们看来,却是为将者的从容镇定了,士卒们倒也不慌,还真是不知者无畏。全琮所部终于接战,从西南方向朝着魏军东侧的阵势砸去,犹如一柄铁锤一般,蛮横而不讲道理。甫一接战,方才被卫先寄予厚望的胡丶郑两名曲长,和他们所统的士卒即刻陷入乱战之中,被优势得多的吴军兵力渐渐吞没。而卫先本人,也不得已随在士卒之中,朝着迎面而来的吴军顶上,亲自拔刃与吴军前部砍杀了起来。「报!」「报!」两名传令兵从正北丶西北两个方向,朝着全琮所在的将旗下驰来。全身甲胄的全琮坐于马上,正在军阵正中督着麾下的各个司马作战。得见传令兵到来,不由得皱起眉头来。「禀将军,正北面有魏军杀来!」「正北面?!」全琮一时睁大了眼睛,连嘴唇都有些颤抖了起来:「正北面竟然还有魏军来?」另一名传令兵也同样拱手应道:「禀将军,就是正北面!在我们这里与步将军所部的之中的正北面!」(本章完) 第524章 轻易掷出 全琮听闻此讯,血气上涌,攥着马鞭的右手用力捏紧,双目圆睁,直愣愣的瞪向传令而来的军士,一时竟没有说话。「魏军来了多少人?」全琮停了几瞬后,方才张口问道。「从宽度来看,至少在六千人以上。」传令兵给出了一个有些模糊的答案。大多数时候,能得出这种模糊结果之人,已是军队中的佼佼者了。能在军中做到传令兵的,几乎都是主将亲卫或者部曲,而且必须是战场经验丰富之人。就拿全琮面前的这两人来说,都是全琮直属的亲信部曲,两人的名字全琮都叫的出来。眼见魏军东西两翼已然陷入劣势,这支突然抵达战场的魏军意味着什麽尚未可知,但一定会对战场上的局势带来重要影响。两名传令兵从全琮的神态之中,已经意料到了些许。全琮胸膛一阵起伏。这是战场,是两军交战丶数万军队厮杀的战场,他是吴王孙权在汉水以北托付重任的主帅,此时此刻,容不得他有片刻的纠结。「张同!你持我令牌,前去告诉吴硕,让他从我身后向北,为我遮护住西边的空当!他部在后来的及变阵,我这里已经交战,来不及变了。此战若胜,他吴硕当是首功,我到时会亲向吴王为他求来将军封号!」「速去,你二人一起去!」全琮从怀中摸出一小块铜色鋥亮的令牌,朝着那名唤作张同的传令兵掷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弧线。「遵令!」两名背插红旗的传令兵领了军令,持着令牌顺着军阵之间的空挡,快速朝着南边吴硕的方向策马驰去。而全琮本人也不再犹豫,继续催促着麾下部众由西而东的进攻。全琮所在的东侧战场,文岱丶卫先丶赵固的八千外军已然被困。潘浚部一万吴国中军和全琮部的六千士卒,合计一万六千,从西南丶南丶东南三个方向朝着魏军挤压而去。若是客观的评价一下,全琮此刻的决策并无半点失误,乃是中规中矩的标准打法。东西两侧战场均在僵持之中,全琮押注东侧意图率先击破魏军,胜后再回师向东,合情合理。让吴硕的五千人在中间顶住,哪怕魏军有万人之多,应也能够顶住一段时间了。不过胜负之分,往往就在双方将领的不同认知之中。若魏军从北而来的这支援兵,与东丶西两侧战场上的魏军战力相同,此战吴军赢面更大。可来者并非寻常军队,而是大魏中军最为精锐的一支步卒。一刻钟,三里。这就是方才徐庶变阵向西之后,到全琮率部进逼卫先侧翼的间隔。在这段时间之内,镇西将军牵招率武卫营万人,离战场越来越近,直到数百步远。而此时的全琮军中,侧前方靠近战场空隙的地方,最外层的士卒们已然有些骚动。不过在全琮平日夙来严苛的军纪约束下,士卒们仍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和躁动,在各自都伯和什长的指挥下,保持着阵势和惯性,继续向魏军之中攻去。西侧战团之中的徐庶,固然对牵招和他所统领的武卫营信心十足。但毕竟不是徐庶自己为武卫营下达战术命令,此时此刻,徐庶的一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上,一双眼眸穿过战场的缝隙,死死的盯向武卫军的方向。就好似徐庶能隔着一里半远,从远处看清牵招面孔似的。牵招坐在皇帝御赐的白马之上,眼神略显平淡的看向南边战场。「来人,传令。」牵招微微沙哑的嗓音从容说道:「命偏将军典满和裨将军李基各率本部,向南迎击吴军!典满的三千人先发,李基两千人后发,为典满后翼。」「遵命!」两名亲卫领命后飞速驰走。「命偏将军邹轨率本部三千人从侧翼支援东侧,顶住前面这支斜插过来的吴军,不得有误!」「是!」又一传令兵领命而去。牵招叹息一声,看向自己身侧的一名青年将领,此人大约三旬有五,面孔瘦削,兜鍪下的眼神之中却满是坚毅,倒是隐隐与牵招有几番神似。此人名叫王颀,字孔硕,青州东莱人。建安二十年牵招奉武帝曹操军令丶督青徐诸军讨伐东莱贼寇时,王颀因为战绩亮眼而被牵招看重。太和二年后,此人也从都尉转到中军任职,随牵招一同留在了洛中。「孔硕,我就随在你军中了。」牵招的双眼竟略显疲态,朝着前面略指了指:「典满丶李基朝南去了,邹轨去迎东面这支吴军。你这两千人就是本将唯一可用之兵了。」「该往何处去?你可有计策?」王颀只是想了几瞬,便开口应道:「禀牵公,西侧有徐公领兵,与吴军正在僵持之中。东侧邹将军去了,也能顶上片刻。典将军所部最为精锐,有李将军襄助,对上南边吴军也应无虞。」「当此之时,属下以为应从速击破南边吴军,而使典丶李二将军能抽身而出,或是往西援助徐公,或是向东助战,都是好的。」牵招点了点头:「孔硕所言不错,是用兵的正理。不过我要问你,你以为此战吴军指挥的主将,现在应在何处?」「这……」王颀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魏军这边,主将徐庶早已亲自率军去了西边战团之中,不在战场最后,此处位置最中的牵招,反而要听徐庶的调拨。而吴军那边,主将似乎应在后边?王颀最终还是拱手说道:「禀牵公,若说吴军主将,属下以为或许在南边这支吴军中。就算吴军主将不在此处,此处吴军一破,整个战场的局势也就活了。」「那就按你的计策来吧。」牵招并没多说什麽,而是拿起马鞍上挂着的兜鍪,双手持着兜鍪认真将其戴在了头上。王颀见状,也不再与牵招说话,而是亲自策马在军中游走,朝着麾下的两名司马各自下令。此刻樊城以北的战场之上,彻底陷入了乱战之中。大魏和吴国的各支军队在主将的命令下,纷纷投入战团之中,在各处的战果有了分晓之前,任何让他们变阵丶或者撤出战场的举动都是徒劳的。除非交战许久精力不济,或是有援军到来才行。要麽击破敌军,要麽被敌军所破,短时间内再无第二条结果可选。这就是步兵与骑兵相比最大的不同了。骑兵败退,往往只是被打散,兵力损失却不会太重。而步卒一旦败军,敌军会裹挟着己方满怀惧意的士兵们回冲,将战局进展到一个无法挽回的程度。武卫营中最精锐的一支,正是此刻由偏将军典满统领的三千重甲步卒。或许是看在其父典韦忠勇事迹的面子上,太和二年之后,典满也从一介校尉被拔擢到了偏将军的位子上,颇得陛下看重。对面吴硕统领的也是吴国中军,只不过太和元年后重建的吴国中军,与武卫营精锐的差距,还是太大了,大到难以比拟的程度。「吴军?吴狗!今日乃父便要借着你们的人头立功!」两军即将接战之时,典满啐了一口,随即同亲卫所持的军旗在阵型最中之处立住,如同流水中冲刷着的磐石一般毫不动摇。「突!突!突!」在典满身前,武卫营的士卒们也在各自曲长丶都伯丶什长的指挥下,嘶吼着丶挥舞着丶喊杀着,整齐划一的开始接战。军势最前端的士卒们,手持接近两丈的长枪依着阵势前突,与对面吴军枪兵战在了一起。攻势略微受阻之后,身后持着长戟的重甲步卒上前突进,雪亮的戟刃泛着银光,不住的在阵中闪烁着。「将军,将军!前部溃了,这该如何是好?」一名吴军参军急切的朝着偏将军吴硕问道。「这麽快就溃了,也是废物。曲司马在哪?本将要亲斩了他的首级!」吴硕大声吼道。(本章完) 第525章 樊城决胜 就在吴硕气急的当下,一名传令兵从前方快速跑来,大口喘着粗气,抱拳说道:「报,将军,曲司马方才战殁了!陈司马让属下禀报将军,他已与魏军接战!」「知道了。」吴硕神色显出一丝愕然,但即刻便从惊愕转为了忿怒:「曲诚随了我十年,攻江陵丶守西陵丶守江陵,这麽多仗打下来了,不料今日竟折在了此处?」「传我命令,让楚司马同我一起反冲魏军!莫要再让前队溃退了!」「是!」吴硕抖擞精神,领着自己这五千士卒中最为精锐的一千人,朝着魏军冲击而去。可事情往往不遂人愿,吴硕引以为重的精兵,犹如潮水拍在岸边的礁石上般,被典满所部从容止住,接着朝后反推了过去。眼见自己此部溃败已成定局,吴硕竭力吼道:「来人!速速让我身后的全绪率军来援,他再不来,我这里怕是顶不住了!」亲卫飞速向后跑去,刚刚穿过阵势朝南看了几瞬,却又飞奔了回来。「将军,将军!」亲卫满脸涨红,话都有些说不利索:「全校尉怕是来不了了!」「怎麽?他为何不能来??」吴硕一时气急。亲卫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全校尉也接战了,按着方向来看,似乎是樊城中的魏军冲出来了!」「本将丶我……」魏军军阵压得愈加近了,吴硕在阵中似乎感觉到对面魏军甲士兵刃上的寒气刺到了自己脸上。听闻全绪不能来援,吴硕拔出腰间的环首刀,欲要作势领着身边的亲卫再往魏军阵中突一突,顿了几瞬,可还是没能将握着刀柄的手臂抬起。「将军,是走是战,该下军令了!」身侧的参军催促道。打了这麽多年仗,倒也不是没败过,保全性命才是第一要事!参军与吴硕二人,都在同一处战场之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性命面前的利益都是一致的。吴硕看着身侧的参军,复又看向南边的魏军军阵,连连叹道:「若我就这般败了,阵势一破,我如何向全将军交待?如何向孙将军交待?又如何向至尊交待?」参军凑到吴硕耳旁小声说道:「与其在此处僵持而后被魏军击溃,不若先向后撤一撤。此事不用将军去做,属下找亲旧替将军做,免得污了将军声名!」眼看阵势将溃,吴硕再也没有纠结的馀地了,沉默着点了点头。参军小步跑到持旗亲卫的身边耳语了几句,亲卫佯作前冲,军旗也在跑动中从手中滑落。军旗一倒,对面魏军的气势愈加高了,岌岌可危的战线再也难维持,士卒们纷纷向后撒腿跑去。「吴狗败了!」典满在阵中见得吴军军旗倒下,随即高声喝了起来。本阵中的军士们也纷纷高喝『吴狗败了』四字,军旗向前斜指,朝着吴军溃兵的方向冲去。吴硕是战场上的老油条,崩也崩的有水平。吴硕的南边是全绪所部的两千人,若再靠近樊城些,就是十馀日来围困樊城的军营了。吴军败卒纷纷绕过了全绪的军阵,朝着军营飞奔而去。魏军皆是重甲,还要维持阵型,一时间竟也追不上吴军败卒的脚步。不过,在如此大势之下,这已经不重要了。典满丶李基二人所部,继续朝樊城的方向进发。牵招见得此景后,转头看向身旁的王颀:「吴军的命门就是此处,此处败了,典满丶李基二人也就能摸到吴军围城的军营,此处吴军再战也就没什麽意义了。」王颀点头应道:「全赖典将军和李将军战力。牵公,眼下应该如何作为?属下这两千士卒,还没处可用。」牵招略微想了一想:「南边吴军这麽一败,东侧那支后援的吴军,侧边也就漏了出来。邹轨那里打得艰难,我同你一起去顶那支吴军的侧腰便是。」「遵令!」王颀抱拳应下,随即指挥起了军队变换方向。此时此刻,战场之上最难的就是全琮的本部了。魏军猬集在一起的八千步卒,对上潘浚的一万士卒有些劣势,自己方从侧面进击,魏军一股比他本部更加精锐的援兵,就从北而来援护。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全琮的脸色也愈来愈难看起来。此时就连败退都不太好退的!退到哪里,退到樊城城外的军营之中?还是樊城东西两侧的码头处?就在全琮彷徨不定,北面丶西面两个方向临敌之时,潘浚麾下的一名亲卫什长,竟不知如何穿过重重军阵,来到了全琮的面前。「全将军!全将军!」这名什长大声吼道:「我家潘将军有话与全将军说!」「何事?」全琮皱眉,转身同样大喊道。「潘将军请全将军再坚持片刻,至尊援军须臾便至!」什长道。「援军?」全琮随即反问道:「潘将军何时禀报的至尊?」什长应道:「潘将军让我告诉将军,将军在调朱校尉出营之时,朱校尉就将此事告诉至尊了!朱校尉说要请孙将军来援!」很显然,今日还未接战之时,全琮不按说明去调营中的朱据所部,朱据转头就将此事告诉孙权了。毕竟是孙权的女婿,刚成婚不过月余,朱据处离着鱼梁洲也就数里,隔条汉水划船便至,又怎会不禀报呢?全琮精神一振,但又长长叹息了起来:「你回去吧,替我多谢朱子范和潘承明!」「是!」这名什长走后,全琮即刻大声激励起部众来,并将孙奂即将来援的消息通报给了各个领兵的司马和曲长。可全琮此时,却在匆忙之中将他的长子全绪漏算了进去。就算他想到全绪,中间隔着魏军的重重军阵,也难以将消息传递过去。与吴硕这种久经战事的将领不同,全绪二十出头,并无这种灵活机变。想到自家父亲还在北面军阵之中,接战之时就更不敢退了。等到他所部的两千士卒,在典满武卫营和樊城守军逯式部的夹击下溃散之后,全绪带着亲兵朝着西边突围,也被早就瞄着全绪军旗丶一门心思想要复仇的逯式,率兵拦截住了。逯式并不多说,只是领着军队迎面击上。不过两次冲击,全绪的亲卫就被数量更多的魏军打散,全绪本人也被逯式斩于阵中。时间渐渐接近中午,孙奂从东丶张梁在西,二将各领着六千士卒从樊城两侧的码头上登陆完毕,列阵朝着两侧军队的方向接应。东面的全琮知晓援军到来,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将阵势徐徐往东南方退却。毕竟是原本一万六千兵力的战团,魏军一万三千的兵力并不占优,迎击此部吴军使之退却,已是牵招所能做到的最佳战果了。而西边的步骘就迟缓了些,直到张梁登上码头派人告知,他才知晓援军到来。不过好在对面魏军的申耽部也同样战力不强,这才给了步骘从容退后的机会。时间已至中午,樊城以北的战场之上再无悬念,徐庶也在左石百名骑兵的护卫簇拥下,朝着牵招将旗的方向策马驰来。徐庶神色飞扬了起来,朗声笑着说道:「牵兄,樊城之事定矣!今日牵兄所部进击之功,足以书于史册之上。陛下在许昌运筹帷幄,你我二人在此处决胜沙场,说来也是一桩美谈!」对于徐庶来说,虽然他在黄初年间,也曾为右中郎将统领军队。但那都是从征,所统兵力也只为数千之数,与今日指挥的两万馀人并不等同。今日得胜,也让徐庶心底里紧绷了这麽多日的弦终于轻松了下来。来日回到朝中,也有功绩可以在陛下面前论起了。这毕竟是徐庶作为主帅,亲自指挥的第一场战役!可出乎徐庶意料的是,牵招本人的兴致似乎并不高,朝着兴致勃勃的徐庶拱手回礼,而后用沙哑的嗓音轻笑了一声:「那我就要恭喜元直了!吴军军营防守薄弱已被击破,典满所部已经进到了樊城城下,今日之事就算定了。」徐庶笑道:「全赖牵兄和武卫营之力!待稍后入了樊城,我便亲自写信来为牵兄和武卫营表功!」牵招却道:「是要表功,不过,我倒有一事也要与陛下分说。」「何事?」牵招如此神情,倒是让刚打了胜仗的徐庶一时不解。牵招从容说道:「去年许仲康告老致仕,在去许昌之前将武卫营留给了我。我从许昌而来,身子也渐渐衰弱了许多,只不过是前几天即将临战,勉力支撑着,没与元直说罢了。」(本章完) 第526章 亲力亲为 此时的战场之上并未肃静,听罢了牵招之语后,徐庶心头起了一丝或是同情、或是感伤的念头,开口说道:“这般说来,牵兄要在这时候致仕了?”牵招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此时致仕,岂不最好?”“与公来论,我领着武卫营援救樊城,击退敌军,可以称得上不负朝廷、不负陛下了。与私而言,为将之人能在一场胜利后向朝廷告老,难道还能索求更多吗?元直,我并不愿同张文远、徐公明、文仲业他们一般死在任上。我这一生为汉为魏效劳够多了,精力不济实难应对,也该回邺城家中歇一歇了。”看见徐庶有些无奈和不忍的表情,牵招从容说道:“元直年轻些,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我会向陛下禀明事由,让武卫营交予元直统领。”徐庶对牵招的话语并不惊讶。他是陛下钦命的督军之人,武卫营此刻本就在他管辖之内。而牵招这时候又提了一遍,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徐庶拱手一礼:“牵兄放心。武卫营中之事,牵兄可还有要嘱咐我的?”“还真有。”牵招从容说道:“裨将军王颀此战为我本部,于军略上进言良多,此战功劳仅在陷阵的典满之下,在武卫营里功应第二。”“王颀。”徐庶小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王颀的确有功,我会向陛下禀明的。不过牵兄总不至于这时候走吧?待吴兵尽退后,先随大军一同入城,入城饮宴之后再说!”“好!”牵招点头应下。至于牵招走后,朝廷会让谁来重新负责武卫营,牵招没有说,徐庶也没有问。这种事情皇帝向来都是乾纲独断,旁人说了也没半点用处。此刻的樊城北侧城下,李基被牵招调往西侧,帮着申耽、卫胜所部逼退步骘。而方才任务最重、战果也最突出的典满部,则沿着吴军营寨的缺口入内清剿,将方才逃入营中、走投无路又不知所措的吴军士卒尽数驱逐。刚刚斩了全绪的逯式,也率亲卫来到了典满的军阵附近,独自打马上前,隔着数丈远高声喝到:“我乃偏将军逯式!不知对面是哪位将军?”典满闻言也从阵中走出,抱了抱拳,嗓音浑厚而又粗犷:“武卫营偏将典满。”逯式当即下马拱手一礼:“早闻典将军大名,多谢典将军营救樊城!今日典将军所部奋勇无前,力战有功,在下不胜感怀,定会向赵公、向朝廷为典将军表功!”典满只是笑笑:“陛下委任,朝廷分派,徐、牵二公指挥得当,我一偏将哪敢称功?逯将军守了樊城这么多日,才真正是有功之人。”逯式摆了摆手:“守城不比野战,只是尽了苦劳而已。方才典将军说徐、牵二公?许昌的牵镇西我知道,这徐公又是何人?”典满道:“是侍中徐元直。陛下月前任命徐侍中为宁远将军,统领汉水以北战事,牵镇西也受其所督。逯将军所部在汉水以北,也应奉徐公之令。”“多谢典将军提醒。不知徐公现在何处?请典将军告知一二,我当亲往拜见。”逯式应道。“逯将军往西北方向去寻吧。”典满随意指了一指:“徐公应在彼处。”“谢典将军提醒。”逯式拱手答道。……战场东、西两侧的吴军,也逐渐退到了樊城两边码头的附近。徐庶回到了西侧,与牵招各自指挥着军队与吴军隔着约三百步远对峙了起来。汉水之上,几乎吴军全部船只都被动员了起来,或是在汉水靠近襄阳的一侧往来梭巡,或是群集于码头之旁,准备搭载撤退的吴军士卒。方才徐庶和牵招达成了一致意见,能逼退吴军就算大功一件,在此刻的战场之上,魏军兵力并不占优势。吴军大部且战且退,并非被彻底击溃。若逼得吴军背水一战,大魏此处本就不多的军队数量,势必再次减少。从战术和战略两个方面来看,这都不是最好的结果。樊城东侧,孙奂部的六千吴国精锐中军列阵在前,全琮部和潘濬部在孙奂的遮蔽下,有序的在码头上登船而上。日头渐渐从最高处向西滑去,潘濬部已经全部撤完,全琮部也已大半上船,可全琮等在此处许久,等到了许多溃兵,却始终没等到自己儿子的身影。“将军……”参军秦晃立在全琮马前,小声说道:“将军,孙将军已在催促了,请将军尽快上船。”“全绪呢?我还没等到他来。”全琮面色铁青的朝着营寨的方向望去,却始终没有看到全绪的身影。“哎。”秦晃摇了摇头,低头轻叹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原本全绪的位置最为靠后,乃是战场上最安全的地方。可在那股精锐魏军的进逼之下,却成了战场上惟一成建制溃逃的吴军。全琮再也难以忍耐,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来,夹在双手之间,低声祝祷了起来:“上天庇佑,若是能得正面,我子绪儿便是无虞!”全琮蹲下身去,旁边就是一丛杂草,全琮轻轻一抛,玉佩旋转着先上再下,落在了草里。全琮上前将草拨开,却只看到了玉佩的背面。玉佩落在柔软的草上理应无损,此时却不知怎得、从中间裂为两半。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将玉佩和旁边的杂草都染上了血色斑点。全琮当即仰面倒在地上,鼻翼抽动,双眼无神的望向天空,竟已经流起了眼泪。泪水方才流到耳侧鬓角,眼皮眨了几眨,却是昏了过去。“将军!”秦晃大喊一声跪在了全琮身侧。“将军,将军!”一旁的亲卫也都围了过来,或是焦急或是惶恐,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潘濬已经率部走了,孙奂还在北面阵中防备着魏军,全琮已是此刻官职最高之人。全琮一昏过去,瞬间群龙无主了起来。“是子璜吗?出了何事?”没过多久,一声宏亮的质问声传来,众人转头看去,竟是吴王孙权本人来到了码头旁边。“拜见至尊!”众人纷纷行礼。“秦晃!孤问你子璜怎么了!”孙权大步上前,拽着秦晃铠甲的领子大声问道。“禀至尊,”秦晃小声说道:“校尉全绪尚未归还,将军心急如焚祝祷了一下,祝祷用的玉佩却裂开了,随后便昏了过去。”孙权俯下身来,搭了搭全琮的鼻息,而后摇了摇头,侧脸看了秦晃一眼:“这是急火攻心。将子璜搭在孤背上,孤要亲将子璜背回大营之中!”“是。”秦晃不敢怠慢,与旁边的侍卫一同,将全琮小心放在了孙权背上。全琮身长体壮,又身着铠甲,已是极重。孙权缓缓起身,低头看向地面,朝着码头旁楼船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步伐中的吃力之色众人都看得出来,有人试图来帮孙权一二,却被孙权的怒目瞪了回去。有些事,并非旁人能为的。汉水上的异样在襄阳城中也能看得到,如此多的楼船、油船、走舸往来,城头上的赵俨几人也在议论了起来:赵俨背着双手朝着北面眺望:“观今日之情,恐怕樊城北面有大动作了。许昌距离襄阳六百里,按着日子算起来,也应是许昌援军到了。吴军船只蜂拥而来,而后一艘艘的撤走,应是有军队从汉水北岸撤退了。”牛金笑了几声:“驻守许昌的是牵镇西的武卫营,这么多年来大魏陆战,何时输过吴狗?别说是武卫营了,就算我在北面领军,此战也必不可能输!”赵俨从容一笑,并未对牛金的发言展开评论。而一旁笔直站着的隐蕃,此刻却开口说道:“在下观吴军退兵有度,纵然在北面败了,却也不至于到了溃败的程度。吴兵军力仍在,水军仍在,樊城解了围,兵力就都要到襄阳这里了。汉水隔绝通路,恐怕襄阳解围还是遥遥无期。”赵俨却不以为意:“叔平怕死否?”隐蕃失笑道:“若是在下怕死,也不会从洛阳远至武昌入吴国探查。赵公岂不闻,越怕死之人死的越快吗?”赵俨道:“叔平既然不怕死,老夫也不怕死,那我们就在这襄阳城中与吴军耗下去便是了。能守一月就守一月,能守一年便守一年。”“叔才也不怕死吧?”赵俨笑着去逗牛金。牛金咧嘴答道:“赵公若不怕,那属下便不怕。”“方才属下虽然说我也能击退吴军,但按着吴军动作的时间来看,牵镇西领着武卫营打得真好。”“哪里好?”赵俨笑着问道。“吴军退而有度,这就足够说明了。吴军退,证明大魏军势压迫,使其不得不退。退而有度,乃是大魏用兵从容,保存实力并不借机侵攻。若是我在彼处,或许用兵也没这般克制。”赵俨道:“所以牵子经做到了镇西将军。叔才也需努力才是!”牛金笑道:“属下在赵公麾下,如何使用属下战力,全看赵公调度了。”赵俨一时笑而不语。(本章完) 第527章 大国小鲜 逯式所部率先回城,武卫营随之后入,接下来是文岱的外军入内。怀集将军申耽所部的州郡兵,则被排到了最后的位置。夜晚的樊城北面处处燃着火把,申耽亲在城下,指挥着三千士卒有序拆营。营栅拆除后整齐的码放在空地上,吴军营中的军粮和后勤资财被收集起来运入城内。壕沟被逐一填平,垒墙被纷纷推倒,营帐也被整理收纳了起来。按照徐庶的分派,今晚拆掉樊城北门当面二里宽的吴军营垒即可。余下的吴营,明日再行拔除。这些任务,明天也由申耽所部独自来做。逯式部、武卫营、文岱部都要在城中休整。不过,申耽并未拒绝半点,十分爽快的领下这一任务。一来,此事又不用他亲自动手,监督军士们去做就好了,虽不算功劳,多少也能沾点苦劳的边。二来,今日战场之上,申耽所部确实是压力最小的一支。武卫营担任了最为重要的攻坚任务,典满、李基、邹轨、王颀四将之中,典满所部强攻吴军吴硕部,损失了一百多精锐甲士,邹轨所部战力稍微弱些,损失了二百余人,加上李基、王颀二人,武卫营此番作战损失约在六百之数。文岱的四千人中,损失近千。被徐庶派去援助文岱的赵固部几乎完整,只有卫先所部伤亡最重,在潘濬、全琮的夹击之下,两千人中折了约有一千之数,卫先本人也殁在了战场之上。而西侧徐庶主导的战场之上,卫胜部损失数百,申耽部损失也有千余人之数。这般计算下来,申耽所部六千人还剩五千,文岱原本的万人剩下不到八千。加上武卫营折损的六百士卒,总的损失达到了近四千人。在这四千人中,七成战殁,只有不到三成带伤被救。樊城被围近二十日,一朝得以解救,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胜仗无疑。军中就是这样,轻生死而重功利,白日的厮杀死伤,并不耽误领兵将领们夜晚庆功摆宴。打仗就是要死人的,难道还能因为怕折损士卒,就不领兵作战了吗?晚间,樊城府内的庆功宴上,除了徐庶、牵招两位领兵重将之外,樊城的逯式,武卫营的典满、李基、邹轨、王颀四将,还有文岱和其部的刘同、黄华二名校尉,以及卫胜、赵固二校尉统统在场。各人面前的桌案之上,也不过是寻常饭食酒菜,并不丰盛。但饮宴最重要的乃是气氛,白日击退吴军之功,足以让这些领兵的将军们热烈起来了。“幸赖陛下鸿福庇佑,今日诸君勇猛果毅,半日而破樊城之围,其功当贺。”徐庶与牵招并排坐于上首,站起身来举杯应道:“诸君,举白!”“举白!”众人纷纷同时高呼了起来,将手中装着浊酒的陶杯举起,随后各自仰首一饮而尽。庆功宴上,场面自然热烈起来。徐庶与牵招对饮了几杯后,武卫营四将也纷纷朝徐、牵二位重将敬酒。敬酒也是讲究先来后到的,武卫营四将座位乃是最前,坐在王颀侧边一位的文岱欲要起身敬酒之时,徐庶却从席中站了起来,自己斟满了酒,缓步走到了卫胜面前。今日临战之时,校尉卫先是唯一战死的两千石将领。卫胜、卫先二兄弟同在军中为将,于公于私,徐庶都要亲自致哀才是,毕竟卫先是严格遵照了徐庶的调派,在军阵中力战不退,乃是标准的国家功臣。收复樊城只是开始,吴军大部还未退呢!“卫校尉。”徐庶平静的看向面前无声啜泣着的卫胜,举起酒杯,声音平静的说道:“今日卫先战殁,我亦感怀哀伤。明日一早,今日的战报便会从樊城送往许昌。除了为诸将庆功之外,我还额外为卫先之子求了亭侯的恩荫,以酬卫先之功。”“莫要哭了。”徐庶轻叹一声,上前拍了拍卫胜的肩膀:“为将之人就是这般命数,你也是从军二十余年的人,莫再哭泣哀伤了。”“徐公说得是。”卫先嘴上含糊应着,却仍泣不成声的哭着。“能得徐公求封恩荫,想必我弟也会瞑目了。”卫先抹了抹眼泪,而后俯身朝着徐庶又一叩首:“我替家侄多谢徐公恩德。”“起来,快快起来。”徐庶连忙上前搀扶卫先。众人看到徐庶和卫先二人此景,或是摇头叹息,或是默然不语。这种事情,除了作为主帅的徐庶能劝一劝、开导一下,其他人话都不好多说的。不过,方才徐庶答应为卫先之子求个亭侯的恩荫,实际上有些过于恩厚了,一般而言,这样的情况荫个关内侯就可以。而徐庶既然亲口许出,也有他的道理。樊城虽然解围,襄樊战事非但没有结束,还将进入一个新的对峙阶段。淯口坞如何攻取?鱼梁洲上的吴军如何驱逐?襄阳如何解围?这些问题徐庶也没有答案,说不得还需要众将效死。卫先死后恩荣,与其说是许给卫先儿子的,不如说是激励此刻堂中的众将。此番用心,想必远在许昌的陛下也会理解并且同意。这点君臣之间的默契,徐庶还是确信无疑的。徐庶安抚了一番卫胜,回到座位上后,文岱也有样学样的去找卫胜敬酒安抚。文岱与卫胜、卫先兄弟也认识十余年了,倒也情真意切。当然,在场之人官职最低的都是两千石校尉,安抚安抚卫胜也就够了,该饮宴还是要继续进行的。身处城池之中,无需担忧军队安危,众人也难得开怀多饮了些。而樊城守将逯式更是一朝心结得解,频频朝着众将感谢敬酒,等到酒宴结束之时,已经醉到不省人事,是徐庶命人将逯式抬回去的。……就在樊城众将饮宴之时,六百多里外的许昌城内,曹睿坐于宫中书房内,正在与司空司马懿、民部尚书卫觊、侍中裴潜三人议着粮草调拨之事。今年冀州征调颇多,但得益于河北之地的富庶,各地府库中仍有粮草可供征调。但这个时代的调粮,却是实打实的精细活。除了漕渠左近的郡县可以借助水利外,其余远离河运的郡县陆运调粮,难免损耗不一。下午之时,司马懿、卫觊二人便来到书房中禀报。中枢里稍微一个数字出错,对于最末端的各县来说,不知多少百姓便会遭殃,不可半点大意。秉着这样的理念,卫觊带着河北幽州、冀州、并州三州去年的收成档案,上半年各郡县调粮的档案以及户籍人口数量,与皇帝、司马懿二人一县县的核对了起来。人手有些紧张,裴潜也被皇帝叫了过来。四人连晚饭都是由内侍送到书房里来用的。“禀陛下,冀州此番调粮的数量已经核对完毕了。”司马懿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说道。“并州和幽州呢?最终确认了吗?”曹睿问道。“确认了。”司马懿点头道:“幽州只征燕、范阳二郡之粮,将粮转运至河间郡乐成的府库之中。并州则是补太原、平阳二郡之粮入河东郡,到了河东郡后,就由陈仓的卫公振统一调派了。”“甚好。”曹睿点了点头:“那好,明早便由尚书台发往邺城、太原和蓟县吧。”“陛下,一刻钟前有内侍送来一信,陛下方才在看档案,臣就没惊扰陛下。”裴潜小声说道,双手呈着一封书信递到了皇帝身前。“有信?”曹睿微微皱眉:“朕看一看。”曹睿拆开信封后,大略读了一读,便将此信放到桌案旁架子上的木匣里了。看着三人看过来的目光,曹睿倒也没隐藏信中的内容,而是笑了一声说道:“是洛阳太后处送来的信。太后为朕后宫新纳了五名女子,明晚应该就能到许昌了。”“恭喜陛下。”一向严肃的老臣卫觊突然道贺。司马懿没忍住乐了一声,也随之拱手道:“臣恭贺陛下。”裴潜也是笑着拱了拱手。曹睿微微摇头,一时无语。(本章完) 第528章 苦劳无过 随着九月二十八日的战事落幕,汉水以北的樊城之外,局势也暂时达到了新的平衡。孙权亲至樊城以东的水军码头,屈尊纡贵,亲自背着昏迷中的全琮回到了楼船之上,一时让吴军诸将极为感怀,将渐渐低沉的将领斗志又拉回了些许。翌日,二十九日的中午时分,鱼梁洲吴军大营的吴王军帐内,昏迷了将近一整个日夜的全琮卧在孙权的榻上,似乎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药味,呼吸逐渐变的粗重起来,似乎也感觉到了口中残留着的药材苦味,皱着眉头渐渐转醒。昨日率军败了一场,自家长子全绪也殁在了樊城之下,这让心气高傲自矜的全琮再也难忍,急火攻心之下吐血昏迷了过去。醒来后的全琮面色略显苍白,扭头朝着榻边看去,定了定神,却发现竟是吴王孙权本人亲自在炉前的陶瓮前熬着汤药,一边定睛看着火候,一边持着长柄木勺搅动着瓮中的药材。听到了卧榻处的响动,孙权转头看向全琮,面色平静的开口说道:“子璜醒了?许太医今早来帐中看过了,说再有两个时辰子璜就当醒来,医术高超,果然不差分毫。”“至尊,臣……”全琮神情发怔,开口吐出几个字来,却被孙权止住了。孙权一边往陶碗中盛着汤药,一边说道:“子璜无需多言,许太医说子璜伤了肺脉,应当少言养气才是。”“来。”孙权端着盛好着的汤药走到榻前,将陶碗放在了榻旁小几上,从容说道:“再凉片刻,子璜就可以服药了。”全琮见得孙权如此神态,紧绷着的情绪一时如洪水决堤,泪水从双眼之内流淌而出,嗓音嘶哑着说道:“臣有罪,臣有罪!”全琮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撑着卧榻,欲要起身跪下。孙权连忙将全琮抬手拦住,出声说道:“几千军士,损了也就损了,于大局上并无关碍。为将者当善养体魄,子璜如此悲伤,难道是让孤损了兵还要再折将吗?周公瑾、吕子明前事历历在目,子璜不可不察啊。”孙权有力的手臂把住了全琮的肩膀,又从旁边拽来了一个小枕,搀着全琮朝后半倚下去,这才将全琮缓缓放躺。全琮平复了几下呼吸,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孙权,勉力问道:“臣请问至尊,军队到底折损了多少?臣昏迷了多久,局势现在又怎样了?”孙权此时却别过头来,搅着桌案上碗中的汤药,同时轻声说道:“右将军步骘部折损一千五百,潘濬部折损约有千人之数,吴硕的五千人里损了一千五百,子璜的八千人损失最重,损了两千余人。好在昨日孙奂和张梁在东西两侧接应的及时,身后又有营寨依托,这才让大部得以保全。”“至于全绪……孤已遣使往樊城去了,以千金求其尸首。子璜且待使者归来吧,能做的孤都做了。”孙权说罢,将凉了一些的药碗递到了全琮面前。全琮本欲再开口称谢,却被孙权突然凌厉起来的眼神止住,随即不敢多言,抬手接过汤碗,微微颤抖着,一口一口将汤药饮尽。隔了许久,孙权接过空碗放在一旁,叹了一声之后,看向全琮轻声说道:“昨日败退之后,诸军暂无战意,孤已让孙奂领兵万人屯于淯口坞了。既然樊城暂不可得,襄阳兵多又一时难攻,此处怕战场怕是要僵持下去了。”“淯口坞背水临江,鱼梁洲横亘汉水之中,孤今日清晨又将步骘所部调到了襄阳。淯口、鱼梁洲、襄阳三处与魏军相持,一时无虞,且看局势如何进展吧。”全琮服过药后,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开口说道:“至尊,臣昨日领兵作战失策,请至尊降罪于臣。臣自请罢去将职,听由廷尉论罪。”孙权微微摇头:“昨日乃是因战而败,子璜的指挥调度并无失误之处。孤昨夜与潘濬、步骘、蔡声、朱据、吴硕诸将一一谈过,战局崩坏实乃魏国步军破袭所至,骁锐难当,实非将领之过。况且两军相持,隔江全师而还,已是幸事,就更不能在沮将士之心了。”“孤昨夜已经向诸将布告,昨日之退乃是因战之故,诸将皆有苦劳而无过。子璜身为主将,同样也是无过。”全琮听得孙权宽慰,复又落下泪来。为臣者遇到如此君王,又怎能不为之效死呢?让全琮肝脑涂地,他此刻心中都不会有半点怨恨的。全琮无声流着眼泪,孙权坐在一旁,也未劝阻,而是默默看着帐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隔了许久,全琮擦去脸颊上的泪痕,低声问道:“若论眼下的襄樊形势,至尊还准备在此处停留多久?”孙权道:“该留多久,就留多久。”“吴与汉之间虽为盟友,只不过彼此之间和而不争罢了,却从未同时进攻过魏国。自从那曹睿小儿登基为帝后,魏国这几年在战场上屡屡取胜,将曹孟德晚年的颓势都已逆转回来。若吴与汉之间再不能同力北向,等待孤与那刘禅、诸葛亮的,恐怕就是被各个击破的命运。”全琮默然几瞬:“扬州、荆州、益州、交州,这几州终究还是比不上中原底蕴。但臣请至尊勿要担忧,魏军此战东西两翼军队的战力,与大吴军队旗鼓相当,并不特别。惟有最后到来的那支魏军战力最强、甲胄最丰、士气最旺。”“至尊,请允臣为至尊练出一支那般的军队出来!若能练出两万这等精锐出来,借着大江船运之力,在武昌、在江陵、在濡须、在广陵,大吴就能与魏国陆战抗衡了!”“两万……”孙权微微摇头:“子璜若有此心,还是安心在营中将身体养好吧。子璜,为将者着重眼下,为帅者图谋长久。且勉力之!”说罢,孙权用力握了握全琮的手,随即起身向外走了出去,而全琮看着孙权的背影,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十余里外的樊城,屯于此处的魏军却与吴军普遍的沮丧不同,军心士气更加高昂。所谓军心或者士气,其实有两层含义。其一是将领层面的。将为兵胆,兵卒在战场上执行的战术是由将领所定,将领的心理状态和临阵判断,会在极大程度上影响士卒的战力。若统兵将领知道大势不利于己方,具体指挥起来也只会更保守、更怯懦些。其二是士卒层面的。普通兵士虽然接触不到将领的指挥信息,接触到了也未必能理解,但有些东西是不言而喻的。大军在樊城以北的邓县逗留了这么多日,如今一朝进兵而吴兵退却,诸军得以入城屯驻,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说,士卒们都只会受到鼓舞和激励。而对面吴军的情况却恰恰相反,原本在城外攻城,临战之后又被水军接应到汉水之南,怎么说都不是好事。这都是统军主帅必须要认真考虑的问题。临近中午之时,吴军使者前来樊城城下来寻魏军,却被负责樊城东侧防御的逯式给叱骂回去了,连城都没允许使者进入。徐庶得知此事,将逯式叫回到城中府衙旁询问,逯式却满口道理解释了起来:“徐公,吴狗派使者来求那全绪的尸首,确实是被属下骂回去的。他全琮有儿子,属下被围城近二十日,将士死伤五百余人,哪个又不是别人的儿子?”徐庶长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被逯式气到的情绪:“道理虽然如此,但毕竟是敌军来使,若是吴国再派人来,逯将军务必要带着使者到本将这里禀报。军中有了其余之事,也必须禀明后请令而行。不论你此前在赵伯然麾下如何行事,如今是为本将所领,就要按本将的规矩来。昨日没与你说明,这事就算过去了,务必不可再犯。”“遵令。”逯式拱了拱手,而后低头站好,看起来情绪并不高的样子。“逯将军且去吧。”徐庶挥了挥手。“是,徐公,属下告退。”逯式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一旁坐着的牵招,在方才徐、逯二人交谈时并未说话,待逯式走后,却开口笑了起来:“统兵作战就是这般,大事小情都要顾及,元直要多多费心才是。昨晚我倒是睡了一整觉,今晨来此处后才得知,元直昨夜忙了大半夜,实在操劳辛苦。”“无妨。”徐庶淡淡说道:“此中有足乐者,不劳牵兄挂念。”“逯式来之前,我与牵兄所说的几项军略,牵兄可有建议?”牵招微微摇头:“我虽为镇西将军,可元直才是陛下钦定的此处主将,我一即将致仕之人,就不在此处多嘴多舌了。今日我的告老表文,上午也随元直的使者发往许昌去了,我在此处静等朝廷回复就好。”徐庶微微颔首:“牵兄高风亮节,属实难得。那我就唤诸将来此,并一一分派下去了。”“甚好。”牵招笑道:“元直请便。”(本章完) 第529章 五女入宫 随着徐庶吩咐下去,数名侍卫从正堂门口外离开,往樊城内四处报信去了。不多时,怀集将军申耽、偏将军文岱,以及中军内的典满、李基、邹轨、王颀四将,纷纷来到堂内听令。 至于逯式,徐庶不打算给他任何作战相关的分派。 清了清嗓子后,徐庶朗声说道:“昨日诸位作战辛苦。本将体谅诸位,这个时辰才请你们过来议事。都醒酒了吧?” 一阵轰笑过后,众人纷纷表示无虞。 徐庶这才笑着点了点头:“申将军!” “属下在!”申耽向前迈了一步,抱拳行礼听令。 “命你率本部士卒三千,明日一早沿汉水北上,择机收复山都、筑阳二城,并寻找可用渡口。若遇吴军,随时禀报。你部其余士卒,留在樊城军营之内,本将另有安排。” “遵令!”申耽十分痛快的应了下来。 他昔日从新野随徐庶南下的八千人中,两千人留在了邓县守城,昨日临战之时又损了一些,还要负责打扫昨日战场,以及城外吴军留下的营寨。能给他挤出三千人来,已是不错。 “左石!”徐庶侧脸看了下堂中角落中立着的左石。众将的目光也随之看向了左石,就连左石自己都觉得惊讶。他不过是一曲长,如何能在诸位两千石将领面前被徐公点名呢? “属下在!”虽说有些意外,但左石并不胆怯。 徐庶从容道:“校尉卫先战殁,其部余下的千人无人统领。本将表你为别部司马,除你本部的百骑之外,再统领这一千人,为本将本部。” “属下遵令!”左石抱拳大声应下,声音中还透着些许兴奋。 牵招在旁微微一笑,却没有说什么。徐庶从邺城领百骑来荆州,一直以卫胜所部两千人为本部,如今又多了卫先曾领的千人。卫家兄弟二人虽然战死一人,可运势这就来了。 “至于武卫营诸将及文将军,”徐庶继续说道:“你们这几日先暂时整训士卒,激励士气,汉水以北的淯口坞尚由吴军把守,旬日之内,或许再战,先做好准备。” “遵令!”众人纷纷应下。 议事已毕,将领们从堂中鱼贯而出。而徐庶与牵招二人,也踱步走出府内,走到城墙上去眺望江景。 …… 许昌城外十里之处,侍中裴潜领着中领军营中的一百名骑士在此等候。裴潜未时初刻就到了此处,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日头渐西,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才从官道西面行来。 裴潜见状,抬手示意身后随着的骑兵都伯停住,独自一人步行迎上前去。待看清了为首骑马之人的面孔后,裴潜笑着拱手说道: “我怎么都没想到,竟是曹公亲至,见过曹公。” “哎呀,裴侍中。”宗正曹恪随即下马,快步走上前去,笑眯眯的说道:“竟是裴侍中来迎,见了阁下,老夫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裴潜说道:“哎,这是曹公的差事,我只是来迎接而已,还是曹公说了算。快请入城吧,陛下已在许昌宫里等候多时了。” “好,好,裴侍中请。”曹恪含笑捋须:“你我二人一同上马入城。” “理应如此。”裴潜点头。 宗正曹恪和侍中裴潜二人策马并行,裴潜带来的百余骑卒也在左右两侧和前后护卫了起来。 队伍中五辆马车前后排列,车帘低垂,从外面完全看不到内里人影。只不过雕花的马车门框和门帘上绣着的花朵纹饰,还有门前垂着的彩色缀珠,似在象征着内里乘客的不一般。 众人和车驾缓缓驶入许昌,而后又径直朝着许昌宫的方向驶去。 书房门口,内侍官毕进小声说道:“启禀陛下,裴侍中派人来报,说城外所迎车驾已经入了许昌城。” “好,朕知道了。”曹睿点头应下,转头看向了堂中坐着的司马懿和卫觊二人:“司空和卫尚书先回去吧,青、徐二州各郡县的盘点还没完,明日巳时再来朕这里。” “遵旨,臣等告退。” 卫觊年迈些,司马懿虽为上司也要稍微搀扶着他。二人并排而走,左近数丈内都无人,司马懿边走边笑着说:“伯觎公,昨日你我二人在此处忙到深夜,今日还未到饭时就被撵走了。臣子面孔,实在不及美人妩媚啊。” 卫觊也笑了几声:“许是太后看我等臣子都带了家眷来许昌,担心宫中枯寂,故而也为陛下增补了些。” “仲达,老夫听说你也只带了一妾来许昌?” 司马懿微微点头:“我将伏氏带了过来,还有幼子伷儿。伯觎公也知道,自从洛中出了故钟太傅家中的事情后,各家大妇似都学到了经验。我妻春华,也始终在家中拿钟家妇人和钟毓的事情,明里暗里的点我。” “这……”卫觊想了一想:“倒还有些神似。” 司马懿叹了一声:“谁让我有师儿、昭儿两个好儿子呢?对了,伯觎公,你家瓘儿有十岁了吧?” “十岁整了。”卫觊捋须说道:“子上在许昌屯田是吧?何时回许昌见你?” 司马懿道:“没几日了,下月月初便回。到时我府上会有家宴,伯觎公带着瓘儿也一起来。” “我知晓了。”卫觊道:“到时也让卫瓘见一见子上,仲达养子,的确得法。” 司马懿笑道:“不敢自矜啊,前面门槛,伯觎公慢行。” …… 入夜,曹睿在宫中也开始用起了晚膳。与平日不同的是,今日晚膳一同用餐之人格外的多。 已在许昌宫内的五名嫔妃,曹睿只叫了位阶最高的郭瑶郭婕妤来。“妾陪陛下今晚用膳,可是有些妒忌的紧呢。”郭瑶一边给曹睿斟酒,一边撒娇般的说道:“许昌不比洛阳,妾还想着陛下在许昌只宠妾一人,今日便又要来五人与妾争一争了。” 曹睿嗅到了郭瑶身上的熏香,调笑着侧脸看向郭瑶:“洛阳宫中由郭太后管,许昌宫中由郭婕妤管,郭姓女子怎得有这般好运气?” 郭瑶笑道:“陛下爱妾,妾自然有好运气。” 殿门外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郭瑶一边为曹睿揉着肩膀,一边小声说道:“许是那五名女子来了。陛下要不要宣她们进来?” 曹睿轻笑一声:“那好,便让她们来吧。” 郭瑶朝外吩咐了一句,候在门口的毕进便带着五名女子入内。五女缓缓站成一排,毕进问候了一声便告退出门,还将殿门给关上了。 曹睿看着或是紧张、或是拘谨、或是好奇的五名女子,开口说道: “太后将你们从洛阳送到许昌宫中,你们五人都知道所为何事吧?不论你们是太后分派的,或是为了家族来的,朕都给你们一次机会。有没有人想走、不愿入宫的?现在说来也不迟。” 这种尖锐的问题,让这些刚入宫的女子们又如何敢答?纷纷沉默以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有站在右边第二位的女子开口说道: “陛下,太后在洛阳已经往妾家中送了聘礼,妾又已经到了许昌宫里,如何还能出的去呢?嫁夫从夫,妾万望陛下怜悯。” 曹睿笑了一声,扭头看向一旁的郭瑶:“瑶儿,你初到朕身边的时候可是羞涩得很,和朕说话也没这般爽利。” 郭瑶垂目应道:“妾起初不过是一宫中侍女罢了,侥幸随侍陛下身侧,又非大族出身,哪来的胆识能这般和陛下说话?” 曹睿不以为意,看向方才说话的这名女子。明眸皓齿、眉眼可人,隐隐有些书卷气,倒是与毛、孙、郭三女的气质并不相仿。 “朕该如何唤你?太后虽将你们五人的名字在书信中说了,可朕还不能对应起来。” “陛下,妾身姓羊名徽瑜,兖州泰山郡人。” 曹睿盯着羊徽瑜的眼睛,佯作质问:“羊衜是你父亲?他在壶关为朕管着上党郡,你入宫之事又是如何定的?莫非你父亲不知?” 羊徽瑜欠身一礼:“禀陛下,妾身入宫之事,是太后与家母一同定下的,而后快马告知了家父,家父自然同意。” 曹睿追问:“太后怎么认识你母亲的?” 羊徽瑜略微抬头,目光刚与曹睿对视,便有些羞涩的移开了:“家母姓蔡讳贞姬,姨母讳昭姬,常与太后共论音律,因而得识。” 曹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此前在洛阳的时候,曹睿就注意到了冯媛与郭太后之间的紧密关系。郭太后说要再选妃之时,曹睿就猜到了郭太后自有心思,却没想到是将羊衜之女送入了宫中。 不过此女对答落落大方,相貌极佳,确实与平常女子不同,曹睿心中竟也一时不怪郭太后了。曹睿伸手指向最右一女:“你们一一与朕说下姓名,从你开始。” “是。”最右边的女子显然紧张的多,微微咬着嘴唇,声音也有些发抖的感觉:“妾姓任名淑,籍贯河南中牟。” 曹睿微微点头,此女是故长水校尉任峻的孙女。官渡之战时,任峻为武帝曹操负责军备粮草,屡受重任,曹操还将自己从妹嫁给了任峻。 若细细论起来任淑还与曹氏有些稀薄的亲缘在,不过在这个年代看来,已然无虞。 羊徽瑜方才说过了,自然跳过。 第三位女子欠身一礼,轻声细语的说道:“禀陛下,妾身姓郑名芷,河南开封人。” 此女便是御史郑袤家中的次女。郑袤之父为郑泰,其叔唤作郑浑,正是如今的魏郡太守。 曹睿轻声说道:“郑浑是你叔祖对吧?” “是。”郑芷怯生生的答了一句:“正是妾身叔祖。” 曹睿道:“前任颍川太守董胄去了幽州替朕守边,朕十日前就命尚书台将郑浑调到颍川为郡守,倒也是一巧合了。” “陛下说的是,确是巧合。” 此女言语终是比不上羊徽瑜,曹睿也并不放在心上,反倒又问起了羊徽瑜:“徽瑜,朕问你,你是想让你父亲清闲些还是忙碌些?” 羊徽瑜愣了几瞬,不知曹睿是何用意,片刻后方才说道:“妾希望妾父亲身体康健就好,忙碌也好、清闲也罢,并不是妾能劝动的。” 曹睿笑道:“羊衜在上党多年,政绩上等朕也知情。且罢,朕就抬举你父亲一下,让他去魏郡做一任太守吧。” “是。”羊徽瑜轻声回道。 曹睿起了一丝好奇之意:“徽瑜,你可知道上党郡与魏郡的不同?魏郡乃是旧时魏国本郡,大魏五都之一,几乎是天下最好的太守去处!” 羊徽瑜想了几瞬,从容答道:“妾在家中之时,母亲曾与妾说过,若入了宫后,朝中之事勿听勿问,只侍奉陛下就好。妾父亲任职是朝中之事,妾不敢问,也不敢言。” “哈哈哈哈。”曹睿笑了数声,摇了摇头:“太后好眼力啊。” 说罢,曹睿看向后面两女:“你二人谁是温芳,谁是相里绣?” 最后一名女子比前面四女都高出约半个头来,细着声音答道:“陛下,妾是温芳。” “妾是相里绣。”第四名女子接着说道。 曹睿侧脸看向郭瑶,笑道:“也是有趣。太后为朕选了五女,两女家在河南尹,两女家在并州,剩下一女父亲还在并州为任。想来是选的急了些,没来得及向外去问。” 郭瑶轻声答道:“太后既然选了,那便是有太后的道理。” “应有道理。”曹睿挥了挥手:“你们都入座吧,勿要拘谨,与朕同桌而食,今日尝一尝宫中御膳。若有何问题,随时可问于郭婕妤。” “多谢陛下。”五女纷纷行礼。(本章完) 第530章 一掷千万 宴席上观人,的确是最为方便的识人之法。初入宫中,虽然入的是许昌宫而非洛阳北宫,五名女子的口才、见识,一顿晚膳的时间就能分辨得八九不离十。得益于郭瑶的活跃气氛,以及不断陈述着宫中趣事,五女从一开始的拘谨严肃,也渐渐变得开朗从容了些。五名女子的外貌各有亮点,但整体上来说都是上等。而且五女的风格也迥然不同。羊徽瑜不必说,每日随蔡昭姬和蔡贞姬两人在家,想目不识丁都难。任淑、郑芷二女出身世家,也同样知书达理。温芳出身太原郡祁县,是故扬州刺史温恢的族侄女,此女身高几与男子相仿,算得上是宫内妃嫔中最高的一名。相里绣则是出身并州西河,也是士族女子。如今已是太和四年,曹睿对妃嫔的出身构成也看淡了些。随着自身权威日重,太和元年时选择嫔妃的小心谨慎,以免给朝野做出不好的示范,此刻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与其费力在洛阳北宫扮演一个有道圣君,扮演十年辛苦攒下的声望,都不如率军夺下一个汉中郡来的实在。更何况,大魏这几年拓边之处,又岂止是一个汉中郡呢?羊徽瑜等五人都被授了美人,排在宫中皇后、贵嫔、昭仪、婕妤、美人的最后一档,五女也是连连谢恩。皇帝青春年少,宫中无皇后,贵嫔只有一位,昭仪一人、婕妤二人,余下的皆是美人,对她们来说还有向上攀爬的可能。对这些刚入宫的女子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赶上了一个中年皇帝,加入了已经斗了十多年、二十余年的后宫,就算这些女子同意,她们的家族也不会同意她们进宫的,又不是没有别的出路。一夜无话。翌日,司马懿和卫觊相约来到许昌宫外,碰面之后一同入宫,并没有先去尚书台。二人果然准时,巳时刚到就来到了书房外候着。刚等了片刻,曹睿就在内侍和虎卫的簇拥下缓步而至。曹睿看了看两人:“司空和卫尚书来的倒是比朕要早。进来吧,你二人都用过早饭了吧。”“是,臣等都用过饭了。”司马懿答道。“遵旨。”卫觊一板一眼的说道。曹睿一边走着,一边接着昨天的事项吩咐了起来:“孙毓在青州做得不错,倒是出乎朕的意料了。朕将王凌调走,又将孙毓扶上去,如今已有将近两年的时间了。听说尚书台当时还有许多人不理解朕的调派。”“陛下识人之明,朝中臣子夙来知晓,谁敢质疑半分?”卫觊从容应道:“孙刺史为政勤勉,全然不像武将家中出身之人。今年青州收成大好,孙毓也发了文书向尚书台许诺,可以比去年调拨的粮草更多,也能稍微填补些豫州、司隶、荆州遭灾的损害了。”“嗯,青州还可以。”曹睿点头:“至于徐州的薛悌,朕想了一想,徐州本就百姓稀少,他处的粮草今年就顺着淮水送到寿春去吧,扬州那边要在濡须筑城,耗费也多,不用劳力调往朝中了。不过,台中还是要派个郎官去巡视一下,朕信任徐州是是一回事,朝中的监察却应落到制度上,不应偏废。”司马懿随即答道:“陛下,徐州五郡之中,唯有东海、下邳二郡最为富庶些,倒是可以多调拨些。至于琅琊、彭城,应当可以多出些人手应募。”“按你们的思路办吧,写成文书,稍后朕要看。”曹睿道。“是。”司马懿应答。没过多久,内侍毕进小步走入书房内,口称宗正曹恪请见。“让宗正来吧。”曹睿道:“不过是送几个美人,太后倒是让九卿来送了,有些大材小用之感。”司马懿则插话道:“天家嫁娶,本为国之大礼。太后让九卿来送,倒也合乎礼节。不过既然宗正求见,许是有其他事情也说不定。”“宗正能有什么事情?”曹睿笑着摇了摇头。不过片刻之后,当曹恪入内行礼后,曹睿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起来。“少府不给你钱?”曹睿皱眉看向曹恪:“宗正先入座吧,慢慢说。朕在邺城的时候亲下过旨意的,吕虔怎么会不给你钱?”曹恪缓缓坐在了离曹睿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在侧面桌案后的司马懿、卫觊二人看了看曹恪,又互相对视一眼,转而继续埋头看起文书来了,并未插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曹恪小心说道:“陛下从营州回军之时,曾在邺城下旨,许诺曹准等人或是迁居洛阳,或是移到各处郡治安家。到洛阳的曹氏族人倒是好说,有些人在洛中本就有宅院,还有些人家资颇丰,购买新宅也非难事,但那些要去外州居住的人,就拿着陛下旨意,找到臣这里来要钱。”“臣忝为九卿之一的宗正,曹氏宗族的事情,臣总是躲不开的,说来说去,具体执行和受埋怨的也都是臣一人。”曹睿微微颔首:“朕在听,你接着说。”曹恪言语间有些犹豫:“臣与一众族人,为这件事情商讨了半月有余。就拿洛阳城中来说,寻常百姓的一处宅地,虽说比桓灵时便宜了一半还多,这都要五万钱以上了,而稍微阔一些、好一些的宅院,就要十万、二十万钱以上。”“各州富饶与否并不等同,臣就拿凉州郡治武威和幽州蓟县来说,寻常宅院不过一万、两万钱,好一些的也不过五万、八万。族人们却难以满足,纷纷拿着洛阳城大户宅院的标准来说,还要再置办些地和产业,每一户就要一百万钱。”“一百万钱?”曹睿简直气笑了,双手放在桌案上,话语中略带愠怒:“一户要一百万,朕自己到许昌来住,把北宫的房子都给他们好了!宗正为朕去问一问,他们想不想住进北宫里去!”曹恪摇头叹道:“邺城曹氏族人约八十户,有这种念头的约有五六十户。按照此前陛下的说法,谯县的曹氏宗族也按此法处理,虽说谯县宗族中人还未反馈此事,但按这般算下来,恐怕至少有一百余户。按着一百万算下来,少说也要一万万钱。”“这么多数额,臣去找少府商量的时候,吕子恪差点没把臣给撵出来。而且吕子恪还说,少府也没钱了,本月纳妃之事要用聘礼,五名嫔妃,每人纳聘就用了一百万钱、五百匹绢、二十匹马,合计约值一千万钱。”“这……”眼见回旋镖扎到了自己身上,曹睿不禁有些咋舌:“朕只让太后去办此事,具体钱数朕倒没有留意。”“司空。”曹睿抬眼看向司马懿:“卿每年俸禄和封邑,一年能得多少钱?”司马懿轻吸了一口气,略显无奈的抬起头来,拱手答道:“陛下,臣身上领着司空和尚书右仆射二职,两份俸禄,算是一万二千石。自丧乱之后朝廷在许昌重立,到黄初、太和年间,中枢官员俸禄一直都是实发五分之一,臣大略实收两千四百石的俸禄,按四百钱一石来算的话……”卫觊在旁咳了一声:“四百钱一石的是粱米,黍米按三百钱算。”“臣一年俸禄就算七十二万钱。”司马懿瞥了一眼卫觊,而后又看向皇帝:“臣封邑三千二百户,每户封邑按二百钱算,臣每年可得约……”“一百三十六万钱。”曹睿抢先答出了数字。司马懿连忙补上了一句:“陛下,臣家中其实所得没这么多。封邑有灾或者遇事,这钱按惯例都会少收许多,平时也会捐出些许。而且臣家中人口实在是多,温县族中还有宗族要接济,臣又给温县县学出了一半的钱。”“你应得的钱,朕没有在质问你。”曹睿轻哼了一声。曹睿转而看向曹恪:“这么说,朕纳五个嫔妃,就花了三公十年的俸禄?”“二十余年。”或许是出于民部尚书对数字和俸禄的敏感性,卫觊在旁补上了一句:“寻常三公并无这么多封邑。”曹睿叹了口气:“朕记得太和元年之时,每位嫔妃的聘礼也不过三十万钱。孙昭仪是孙权之女,为了不堕朝廷颜面,聘礼送去了约三百万钱,这才九百万,不到一千万。当然,孙权还回来的嫁妆和礼物要更多,他贿赂朕嘛,朕纳孙昭仪反倒还赚了。”(本章完) 第531章 诸葛进兵 “太后此番属实过于铺张了。”曹恪咳了一声:“毕竟是天家体统,聘礼给了也就给了,以后注意就是,此事应当过去了,眼下还是说一说宗室之事为好,臣此番来许昌,固然得了太后之命,可臣也想当面请示一下为宗族之人安家之事。”曹睿道:“好,那聘礼之事就不提了,朕的后宫已经二十余人,想来也已够了,朕又不是那种沉迷女色之人。”“说回给曹氏宗族安家的事情。”曹睿轻咳一声:“无论如何,一百万都太多了。”“卫尚书,长安、邺城这种大城,还有武威、蓟县这种州治之城,宅院价格如何?还有,虽说朝廷禁止土地兼并,但朕也知道这种事情是禁不绝的,民间土地买卖、卖地买地又是个什么价格?”这下轮到卫觊被点名了,司马懿也转头略带笑意的看着卫觊。“容臣思略一二。”卫觊迟了片刻,方才答道:“陛下,若论起宅院的价格,邺城比洛阳还要贵些,毕竟是安定了数十年的大城,人口比洛阳还要多些。长安宅院价格更低些,大约能低一半,还赶不上许昌。而武威、蓟县这等偏僻地方,能有洛阳的三成也就是了。”“至于土地的价格,臣就在洛阳朝中,一时也不知细情,灵帝时候的价格臣倒是知晓。按着现行物价来算,现在若是百姓买田卖田,价格应比灵帝时还要低些的。”听闻卫觊略显甩锅和滑头的答案,曹睿无可奈何的嗤笑了一声,回应道:“好,卫尚书年高老臣,要是有四十年前的价格,与朕说说也行。”卫觊身为民部尚书,知道百姓买田卖田是一回事,可这种话是万万不能在皇帝面前说出的,谁知道皇帝后面会不会找他的旧账?伴君如伴虎,再小心都没有错的,免得落个晚节不保。越是年高老臣,在这方面越是谨慎。反而司马懿这种久随皇帝的阁臣,以及诸位侍中、散骑等等侍卫之臣,才能有一说一,全无隐瞒。没有人情味的政治是不长久的,面对皇帝也是如此。纵使高位如皇帝一般,必要之时,也还是要与臣子们建立私谊的。卫觊随即说道:“所谓田土,实际价格相差颇多。寻常土地,价格在千钱到四五千钱一亩不等。而那些土质极好,堪称膏腴之地的良田,价格最高甚至能到万钱一亩。”曹睿随即应道:“朕做此事的本意,是为了让曹氏之人开枝散叶,而不是要养出一群蠹虫来的。”“一百万属实太多了,若依着朕看,每一户给二十万已然足够。就算用十万钱置办宅院资产,十万钱来买田,也够他们立业的了。朕是皇帝、是族长,却不是他们的爹娘,再者说,他们就不用劳作、不用做官领俸禄自食其力的吗?”给出了一些价格依据的卫觊,此刻并没有接话半点。而挨着曹睿坐着的宗正曹恪,也犹犹豫豫的说不出话来。两个老臣都不愿担半点责。司马懿见状,心中轻叹一声,拱手说道:“大魏立国已有十载,武帝立业也有四十余年,就算天下之人都没了收成,曹氏宗族之人也不会少了米粮。”“就拿臣知道的来说,寻常宗亲,要么家中男丁在军中为将,要么在冀州各地为吏,当然也有资质平庸之人,安心在邺城和谯县当个富家翁的。只要愿意做事,就总有出路,普遍也都不缺资财。陛下,臣以为二十万足够了,已是天恩浩荡。”司马懿这话说得确实在理。黄初年间,虽然先帝曹丕立下的制度限制了宗室为官,但也只是主要限制了曹操诸子,以及近支宗室。对于那些稍远的、同族曹姓之人,曹丕也只不过将他们统管在邺城,在军职和吏职上却并未限制半点。只能说,按照汉朝官员对待刘氏宗亲的光荣传统,宗亲想有个出路,可以。想要特殊优待,没门,哪个朝廷正经官员敢开这个口子,同僚口诛笔伐不说,就连上级也会给他们好看。曹睿摇了摇头:“宗正,司空固然说的有理,但朕也要亲口告知你,二十万的金额是朕开口定的,而非听你、或者听司空、或是听什么人的建言。”“让他们若有意见,来寻朕就是!”曹恪当即拱手应道:“陛下圣明,二十万已然足够,臣定会与他们一一说清。只不过就算二十万,总计也要二、三千万钱的金额。这笔钱,是不是要少府来出?吕子恪已经和臣明言没钱,想来他并不愿意出这二、三千万。”曹睿想要省钱,是为天下做出表率的节俭行为。但当一名皇帝真正想要用钱的时候,却哪里需要忧心半点?曹睿当即指了指卫觊:“卫尚书,这笔钱由民部来出,稍后你与宗正对谈一下,尽快把这笔钱出掉。”司马懿眉毛一挑,显然有些惊讶。曹恪是个要钱的,却不用管钱从哪来,当即扭头看向卫觊。卫觊此刻倒是有些为难了:“陛下,按照朝廷法度来说,民部倒也不应出这笔钱,应是少府来出。”“臣请给少府写封信函,送到洛阳询问一下,再与宗正点下此事可好?”曹睿斜眼看向卫觊的方向,上下打量了一番卫觊的面孔,随后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许,两、三千万钱的事情,朕让你出,你就出了便是,勿要给朕再推什么理由。”“大魏和汉朝相比,少封了多少封国,朕又节省多少,莫非要朕与你算吗?朕的家事就是国事,曹姓宗亲的安排,与其他国事并无两样。卫尚书遵旨办理就是。”卫觊这时候也没法装傻了,缓缓从坐位上站起身来,躬身一礼:“臣领旨。陛下,民部今年资财属实不宽裕,上半年征辽东公孙贼时,已经支出去了许多额外用度,今年又有洪水、战事。此事能不能缓些,从明年开始办,分两年支付出去?”曹睿微微点头:“卫尚书与朕讲道理,那朕也和你讲道理。就分两年办吧,不过钱不能分两年给,人倒是可以分两年搬。”“宗正,这个安排可好?”曹恪哪里还敢说不?自是连连应下。……与此同时,秦州,武都郡,武街。身为护羌将军陆逊的司马,周铎周金宁也在匆忙指挥着手下的一千羌人轻骑,准备撤离武街之处,从而返回沓中。虽说大魏取了秦州,取了汉中,但在西线也并非事事如意,武街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武街,位于下辨西南,乃是连接下辨、沓中、白水的三叉口处重地。太和二年汉中收复,皇帝撤军回到河南之时,曾在雍州的陈仓城中,与大将军曹真及其府属,为秦州、汉中的发展作出了许多规划。规划之中,提出要在两处紧要之处修建城池。在连接陈仓和汉中的武兴一处,要按照阳平关的标准,修建武兴关城。在更西边的武街一处,修建一座与祁山相仿的武街城。临战之时,什么事情都好说,任何粮草、资财、民力等等,都要为了前线的大军全力付出。而战事一了,负责民政的官员和负责军事的官员,就会为这种事情立马产生分歧。当时在曹睿座前,时任雍州刺史的杨阜,就与大将军长史杜袭争论了起来。争论的焦点,当然是修城所用的财力和民力怎么出,杨阜说让军士自己修建,杜袭说要征调民夫修建,后来因为曹睿生了一场急病,此事也就耽搁下去了。随着杨阜又被重新调入朝中,接任杨阜的和洽,面对曹真的征调自然无所不允,紧急动员民力资财,将武兴关给修建了起来。鹿磐率领的五千外军,也一直驻扎在武兴关处。事分轻重缓急,武兴就是那个‘急’,而武街就是‘缓’了。若武兴失守,秦州、雍州通过陈仓道连接汉中的道路也就断了,曹真也亲自监督着武兴城完成。而武街,位置更西也更荒僻,与武兴的难度也不是一个量级。加之新成立的秦州也更穷、更弱、收纳羌人屯田的事情也更多,属实难为。这一搁置,也就搁置到了太和三年。而到了太和三年,身在白水的诸葛亮恢复了半年,也开始小规模的袭扰了起来,甚至亲自率军去攻了一次沓中。武街就在白水前往沓中的必经之路上,武街城还没修成之时,就被诸葛亮带人攻下毁了一次。夏秋相交之时,张郃和陈矫又调度民力资财去修,结果又被诸葛亮派人阻止。魏延领着五、六千军队怼在城外,哪里还能再安心修城?伴随着太和三年冬日的到来,以及太和四年的关中乏粮,此事又要推后了。陆逊将手下最得力的周铎派往武街,领着羌人骑兵千人在此驻守,残破的城池倒是随时可弃。前日,也就是二十八日上午,武街东南方向日常巡逻的羌骑,就发现了蜀军大部进发的踪迹。周铎闻讯之后,带了五十骑亲往前线探查,确认了这个消息无虞,又急忙返回,同时还向下辨的张郃处派出士卒报送警讯。三十日上午,周铎领着千骑急忙撤走。道路不过一百五十里,还未到午夜时分,周铎就率数十骑先行一步到达沓中,见到了沓中城内的护羌将军陆逊本人。“金宁来了?”陆逊得知周铎求见,将手中书卷放下,匆匆披上外袍走出卧房来迎,隔着两丈远便出声问道:“金宁,出了何事,莫非蜀军又动大兵来攻了?”周铎气喘吁吁的俯身下拜:“禀将军,属下是二十八日得知此讯的。属下之后率骑兵沿着道路往西南探查,确认了此事之后,今日清晨才带着所部往沓中撤回。”“告诉张征西了吗?”陆逊一边上前搀扶着周铎,一边问道。“已经告诉了,属下派了三十骑去下辨。”周铎说道:“属下观蜀军此番的人数,至少在万人以上,具体兵力多少,就非属下所能知晓的了。”陆逊捋须平静答道:“本将估计,至少在三、四万人之数。”“这……”这下轮到周铎惊讶了:“将军是怎么知晓的?”(本章完) 第532章 玩当军议 “进来说吧。”陆逊将周铎扶起后,抬手指了下堂内,转身大步朝内走去。周铎也不敢怠慢,随即紧紧跟上,跨过门坎之后,小心关上了堂门。沓中地处西州边陲,九月底的夜晚,就已经称得上寒凉了,与陆逊惯常居住的大江以南并不相同。不过行军打仗乃是国之大事。太和元年之时,蜀汉选择在十一月底发动进攻,而大魏也只能被动的匆匆应下。当下诸葛亮选在九月底的时间进兵,已经比上次蜀军大动要早了两个月的时间,进攻的难度显然比当时更小。对大魏来说,这绝非一个好消息。“饮杯姜水,去去寒气。”陆逊从一旁火炉上温着的陶瓮中,亲自为周铎斟上了满满一杯。周铎受宠若惊,连忙起身道谢:“多谢将军厚爱。”“无妨。”陆逊轻描淡写的说道:“诸葛亮会率大军进发,朝廷和大将军已有书信与我做了猜测。你的官职未到,不知道也属正常。”“是月中的那封书信?”周铎好奇问道。“嗯。”陆逊点了点头:“陛下每月与我致书一封,此事你也是知道的。今年关中旱灾,中原之地又水灾,吴蜀两国若不趁机而动,反倒是怪事了。大将军也曾与我有过分派,若蜀军来犯,大约还是会攻沓中的。”周铎倒也不意外,双手端起冒着热气的姜水,小口啜饮了起来:“也是,诸葛亮不来攻沓中,还能攻哪里呢?武兴关啃不动,阳平关和汉中更是打不下来。张征西在武都郡的下辨城,诸葛亮又如何敢攻?若要打,也只能来打将军这里了。”陆逊从容说道:“正是如此。不过诸葛亮若这个时候来我这里,我倒是有些为难。麦子刚刚种好,若弃了沓中向后退却,恐怕明年之粮就要被诸葛亮所毁。”周铎问道:“那便是要坚守了?”陆逊点头:“只能如此。轻骑借着地利游走,再征召羌民入城守城,并等着张征西援兵到来,不然还能如何?”周铎叹气:“以将军之才之名,守在沓中这个偏远地方,属实委屈了。今年朝廷攻伐辽东,一战而竟全功,大方的很,封邑爵赏都是按双份来给的。而守边之事,只有苦劳却难有功劳,将军去岁抵御诸葛亮,朝廷也只是勉励罢了!”听周铎话里话外的意思,与其说是为陆逊鸣不平,倒不如说他本人守在荒僻的武街,寸功都不得立。也是,秦州本就荒僻至极,周铎在武街这种边陲的荒凉地方领着一千羌人,一守就是大半年,心中哪能没有些情绪呢?陆逊却笑了起来:“凉州之处虽然荒僻,但是在朝廷在陛下眼中,却比寻常内地更重一些。”“金宁,你岂不知道我的嫌疑之身吗?除了对蜀作战可以用我,还能在哪处用我?满朝文武皆知,我陆逊乃是蜀国死敌,我在凉州反而才稳妥无虞。”周铎一声轻叹,微微拱手:“将军所言甚是。”“金宁稍待。”陆逊站起身来,走到自己桌案侧边的置物架上,从最下面的角落中,双手认真捧出了一个漆面精致的木匣。陆逊伸手拂了拂上面似不存在的灰尘,打开盖子,将木匣放到周铎一旁的桌案前。周铎凑过来打量了几眼,木匣的内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厚厚一叠书信。“金宁,我此前没给你看过这些。”陆逊轻声说道:“都是陛下给我的信笺,每月一封,从太和二年的九月开始,直到我月初收到的、陛下七月时从营州发来的信件,算起来已经有二十余封了。”“虽说我在边陲之地,若是从陛下的圣心来论,沓中并不比洛阳来得更远。金宁在我这里为将,前途同样远大,你这两年的苦劳事迹,陛下在朝中全都知道。”周铎悚然一惊,抬眼与看向自己的陆逊对视几瞬,而后立即起身行礼下拜:“禀将军,属下绝没有半点心生怨望的意思,方才实属无心之言,还望将军治罪!”平心而论,从陆逊的视角来看,周铎方才为自己鸣不平的两句,实际上倒像是在发牢骚了。陆逊身为主将、身为上级,对下属如此做派也自然要妥善应对。以官职硬压,又或是置之不理,都不算是好的处理方式。堵不如疏,告知周铎皇帝一直都在关注着边地,才是安抚其心的最好方式。陆逊却只是笑笑,又将周铎扶起:“金宁这是说得什么话?你是我的长史、是我心腹之人,我只是与你看些物什,哪会怨你呢?今后勿要再说这种见外的话了。”“属下遵命。”周铎连连应道。陆逊点头道:“既然金宁回了沓中,那就好好将歇一日。蜀军都是步卒,来得及准备应对,无需太过着急。”周铎拱手道:“属下知晓了,悉听将军号令。”周铎快马到了沓中见到陆逊,告知了陆逊蜀军来犯之事。而在同一个晚上,诸葛亮也率大军抵达了武街东南五十里处的玩当。武街也好,离此不远的下辨、沓中也好,其实都是羌人久居之地。玩当这处地名是如何由来的,已不可考,但从这个名字来看,应是羌人的称呼。羌水从更上游高原之处,一路向东南流淌,先后经过沓中、武街这两处,在武街东南五十里处的玩当绕了个大弯,随着山势改道向西南。入了阴平郡界数十里后,才又沿着大山中的河谷流向白水。虽说沓中、武街、白水这些地方,都是毗邻羌水的上下游,但羌水水道蜿蜒而险峻,并不能像沮水、西汉水一般用来漕运。每到春、夏两季,羌水沿岸山洪频发,并不适合大规模进军。入夜,蜀汉在玩当处绵延数里的营地之内,诸葛亮的丞相大帐中,相府众臣与众将悉在此处。再有一日,诸葛亮的大军就要抵达武街,开启太和四年,或被称为建兴八年的又一次北伐。两年前大败而归后,相府驻在白水,日复一日的整军、练兵、备战,如今也终于到了检验效果的时候。这支军队与两年前的那支八万人的大军,内里外里都已截然不同。打了败仗绝非好事,但在一场大败之后,如何整理经验教训,如何鼓舞士气将心,如何操演训练士卒,如何将颓丧之军重焕生机,这就是庸常主帅与名将之间的差异了。位于众人右侧最前的长史杨仪,拱手朗声说道:“禀丞相,相府属臣及众将悉数到场,请丞相训示。”诸葛亮点了点头,环视一圈,缓缓说道:“诸位,明日大军将抵武街,或将与魏贼之军接战。自建兴六年以来,二载辛苦、二载磨砺、二载整军,你们都是与本相亲历过的,多余的话也不用本相赘述。”“明后两日,本相会直接指挥诸军攻下武街。今日军议,本相便要与你们议定攻下武街之后的安排。”显然,诸葛亮对拿下武街一地还是非常乐观的,甚至并未将武街放在心上半点。帐中立着的诸位属臣和将领们,也是同样的想法。诸葛亮道:“大军二十五日从白水开拔,至今日已有六日。虽说出兵有些急迫,但四万大军自上而下,今年随时做好准备,并不仓促。”“待拿下武街之后,本相会择一将领驻守武街,本相亲率余下大军往攻武都。”“武都?”“不是应攻沓中吗,怎么改为去攻武都了?”“怎么是武都?”原本安静的帐中,一时竟也起了丝丝议论之声。“肃静!”杨仪转身皱眉看向众人,高声提醒道,喧哗声这才小了些许。昔日的丞相长史向朗,因为替马谡争辩、以及在赤亭作战时的毫无作为,在大军回到白水之后,被诸葛亮罢免贬回成都,原为参军的杨仪杨威公,凭借赤亭时的果决持重之举,被诸葛亮选为长史,隐隐成为相府群臣之首。“文长,你来为诸将解说军略。”诸葛亮朝着左边武将们最前一人指了指。“遵命。”身为丞相司马的魏延抱拳行礼,转身向后,沉声说道:“诸位同僚皆知,此番伐魏上为兴复汉室、下为与吴国孙权响应,东、西二路同时攻魏。阳平关、武兴关险峻难攻,且不能牵扯魏贼兵力,因而大军只有出武街这一个选项可供选择。”“攻克武街之后,或是向西北沓中而往,或是向东北攻武都。沓中边远之地,虽得之却难改大局。若要从大局来看,攻武都才是最正确的选择。”魏延沉声解释着,帐中众将疑惑的心思这才渐渐平息。数日前,诸葛亮率大军进发之时,只说了要攻取武街。按着去年诸葛亮亲自领军去攻沓中的固有思维,许多将领还以为这次仍攻沓中,这才有了魏延为众人解释的一幕。如同昔日武昌城外,参军蒋琬与吴国胡综说得那般,蜀汉现在兵力共有八万,成都周边约有一万二千兵力,巴郡、巴东与吴国接壤一带有兵一万,余下各郡及南中有兵八千。余下的五万精锐,都统一由诸葛亮的白水相府统辖。(本章完) 第533章 王观建言 而在相府统辖的五万精锐之中,振威将军袁綝统辖五千士卒驻守于巴西郡,扼守着汉中南下蜀中的米仓道。此番出兵,诸葛亮又在白水留下五千精锐驻守。如此一来,诸葛亮此番北伐出动的军队,就是实打实的四万士卒。虽说比两年半前北伐的军队少了一半,但论及精锐程度和战力,却是比两年半之前上了一个台阶。而此番进兵的军略,诸葛亮与杨仪、蒋琬、费祎、魏延、吴懿、吴班等人,在数日之间反复研判,最终还是在沓中和武都之间选择了武都。原因有三。其一,沓中离白水属实偏远,又远离汉、魏交战的主战场,田土不丰,且无百姓,取之难以自肥。就算取了沓中,这等远离白水之地,若不在此留下万人左右的兵力,是绝难守住的。当下大汉可用之兵一共八万,白水相府总共典兵五万,哪里还有多余兵力留在此处?其二,此番孙权主动进兵襄樊,动用了七万大军,实属难得。按照汉、吴历来的同盟关系,无论是从建安末年开始算,或是从吴国四年前攻淮南而言,汉、吴并无一次同时协调成功的。此番机会难得,若只用来攻一处边角之地的沓中,属实有些过于浪费了。其三,上到诸葛亮、下到杨仪、费祎、魏延、吴懿等人,都对此番征魏北伐信心满满。习练战阵、兵戈甲胄、将领知兵、军士用武,诸葛亮在白水这两年可谓呕心沥血。杨仪、费祎、魏延、吴懿等将,也纷纷用命。原本用来养十二万兵的资财,现在用以养八万兵,当然精锐!攻武都之事,魏延、杨仪等人都是知晓的,只有寻常将领不知罢了,这也是魏延今日讲述军略的原因。魏延最后说道:“沓中与武都二处,沓中近而武都远,沓中易而武都难,沓中熟悉而武都陌生。但兴复汉室,又怎能不迎难而上,怎能畏惧险阻?诸位且思之。”“丞相。”魏延转身看向诸葛亮,拱手说道:“属下已经阐述分明,还请丞相示下。”“文长说得不错。”诸葛亮从容环视帐中众人:“诸位可还有疑虑之处?”见众人并无应答,诸葛亮点头道:“那好,就依此策而行。”“子远!”诸葛亮复又点了一人的名字。“属下在!”征北将军吴懿抱拳一礼。诸葛亮道:“攻下武街之后,由你本部七千人驻守武街,一为大军阻断沓中魏兵,二为大军后援,随时听候调遣。”吴懿当即应道:“属下遵命!”……豫州,许昌。十月二日傍晚,收到了樊城徐庶处发来的战报后,曹睿将司空司马懿、枢密右监刘晔、枢密左监王观、侍中裴潜四人一同唤入书房之内。大事开小会,这已经成了太和年间皇帝处理重大事项的标准流程了。而每月一次的大朝会,更多程度上是为了维护朝廷传统、传达一些不甚重要的政令,以及礼节性的见一见群臣罢了。刘晔在坐位前面站起,将徐庶的军报与牵招上表述说了一番之后,曹睿轻轻摆手示意刘晔坐下。“刘卿方才所言,你们也已经听清楚了。”曹睿抬头看向四人:“两件事情,荆州战局如何推进,以及镇西将军牵招上表告老一事。先说一说牵子经吧。”“你们怎么看?”司马懿率先拱手说道:“陛下,臣子年老致仕,若情况属实的话,朝廷一般都应准许。牵子经上表称其体弱难至,虑及他素来忠贞可信,臣以为朝廷当允。”曹睿也叹了一声:“去年年末的许仲康,加上今年十月的牵子经,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朝廷竟有两名大将告老。”“朕的镇西将军,两年前对蜀作战之时从未让朕失望,回到洛阳之后负责武学,去年年底又临机受命执掌武卫营,此番还拖着体弱之躯,为朕成功解了樊城之围。于公于私,牵子经都应为诸将之楷模,朕又哪能不准他告老呢?”“裴卿,为朕拟旨。”“是。”裴潜拱手应道,转而走到书房侧边的桌案前了,沾墨提笔,等待着皇帝接下来的话语。曹睿缓缓说道:“镇西将军牵招公忠体国,久御边陲,临危持重,实为诸将楷模。着即准其致仕,罢镇西将军号,加光禄大夫之衔,加特进,归返洛阳统领武学。”“裴卿润色一下吧。”曹睿对着裴潜吩咐道:“再额外为朕给牵招写个条子,一是此番援救樊城之功另算,待此战了结后再定封赏。二是让他举荐一名可以接任他统领武卫营之人。”刘晔此时插话道:“陛下,臣看其表文中说皆听朝廷调配,似乎不愿举荐后继之人。”曹睿道:“也罢,他既然想安心告老,朕也不再追问于他了。诸卿,你们有何人选?”刘晔抢先一步答道:“陛下,臣举荐夏侯康仁。”司马懿听闻刘晔之语,却在心中斟酌了起来。太和二年的陈仓之时,陛下曾经病重,身侧诸臣之中唯有夏侯献无甚作为,而后当即被陛下命为安北将军,撵到了幽州与曾任幽州刺史的刘晔作伴。不过两年的时间,太和四年的上半年,夏侯献在幽州将近两载,也终于派上了用场。昔日在襄平城中,陛下曾改夏侯献为虎牙将军,随满宠大军一同返回河南。如今此人又要得用了吗?陛下当时将夏侯献调回河南,莫不是存了这个心思?或者说刘晔作为枢密右监,更愿意用与他相熟的夏侯献?司马懿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拱手应道:“臣以为夏侯康仁甚妥。”能不妥吗?眼下除了夏侯献没有分派,其余众将都各有职司在身,只有他最为合适。“裴卿?”曹睿瞥了一眼裴潜。“臣也以为夏侯康仁可以胜任。”裴卿不假思索的答道。曹睿却并未急着应答,开口向王观问道:“王卿是怎么想的?”王观语出惊人:“陛下,臣举荐镇东将军曹泰。”司马懿、刘晔、裴潜三人的目光,几乎在同一时间放在了王观的身上。而王观说完话后,却微微垂目看向地面,并不与他们三人对视半点。“曹泰吗?朕倒是没想到他。”曹睿也来了兴致,上身微微前倾看向王观:“说说,王卿是怎么想到他的。”王观这才抬起头来:“禀陛下,臣并非说夏侯康仁不适合统领武卫营,只是说曹方成也适合此职。”曹睿指了指王观:“王卿有一点不好,在朕面前总是有些拘束,不知你在畏惧什么或者担忧什么,在朕面前好好说话,就像你身旁的司空、刘枢密、裴侍中一般,无需顾忌,有什么便说什么?”“遵旨。”王观得了皇帝指令,也不再犹豫:“臣为大魏枢密左监,也是从大魏整体上来论的。曹方成为故大司马曹子孝之子,太和元年对吴作战之时,战绩倒也可圈可点。如今曹氏宗亲将领,自大将军以下,只有夏侯康仁(夏侯献)、夏侯俊林(夏侯儒)、曹方成(曹泰)三人统领大兵。而这三人之中,只有曹方成没有中军履历,素为边将。”“臣以为,或许将夏侯康仁放到曹方成的位子上,命曹方成来领武卫营,足以让其历练一二,还可让陛下认真考察其人才能军略。”王观此言一出,司马懿、刘晔、裴潜三人几乎同时没了声音,又将目光看向皇帝。这些都是熟知皇帝性格、习惯之人,王观方才之语属实太有说服力了。曹睿沉默了片刻,众人也不敢打扰。直到曹睿重新抬头看向众人,这才开口说道:“王卿之言,属实有理。曹泰身为宗亲将领,也该让他到中军历练一番了。”“裴卿接着为朕拟旨,召镇东将军曹泰回许昌见朕,命夏侯献即刻南下寿春统领曹泰所部,不得停留!”“遵旨。”裴潜道。(本章完) 第534章 查验地势 许昌宫的书房之内,裴潜坐在侧边桌案后,工工整整的拟着诏书,隶书小字极为清秀。 曹睿起了兴致,抬头对众人说道:“王左监平日在御前不常作声,今日却一语中的,属实与众人不同。” 王观拱手应道:“臣平日少言,正为有用之时言而足信。” “哈哈哈。”曹睿笑着拍了拍手:“好一个言而足信,王卿是要做子夏一般的人物吗?” 王观道:“子夏之时礼崩乐坏,臣却居于仁君盛世,子夏远不及臣也。” 眼见话题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偏去,刘晔赶紧说道: “陛下,方才荆州战局之事还未议定,已说到徐元直的战报了。” “好,那就接着说战报。”曹睿点头。 刘晔道:“樊城解围一战,宁远将军徐元直所报诸将之功,以偏将军典满为首、裨将军王颀次之、校尉卫胜再次,而后是申耽、文岱等将。除此之外,徐元直还为战殁的校尉卫先表取亭侯恩荫,且表曲长左石为千石司马。” 曹睿道:“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朕就不一一过问了。刘卿,你与王卿有何意见?你二人商量着来吧。” “徐元直是此战主帅,臣并无异议。”刘晔说罢看向王观:“伟台觉得呢?” “臣附议。”王观拱了拱手。 曹睿问道:“说到这个左石,朕有些印象,是仲恭营中的曲长吧?” “正是。”刘晔道。 曹睿道:“此人还是朕指给徐庶的,也算他来了运道。” “徐庶从樊城来的书信中也说了水军几句,朕也都看到了。百余艘船,停在淯水蔡阳一带的水湾之中,面对吴军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荆州水军,朕看来是彻底废掉了,大魏想要操演水军想来只能从扬州开始。” 司马懿道:“禀陛下,若扬州陈司徒那边一切顺遂,大魏将全据巢湖,到时就可在巢湖习练水军、打造战船,不需再从河北、兖州、豫州远调船只了。”裴潜此时拟好了旨意,起身回到了自己坐位旁,也开口言道:“陛下,荆州水军如此战力,倒也说不上是赵都监之过,实际上是积年的痼疾。臣此前为荆州刺史,荆州水军才开始在襄樊左近重建。” “不知陛下记否,太和元年之时,陈司徒当时都督荆州军事,沿汉水东下之时就被吴军水军击败,丧船损兵,这几年一直没恢复过来。” 曹睿叹道:“此事朕如何能忘呢?今夏朕委任杜恕为襄平太守,此人你们都熟悉吧?在朕身侧做过散骑侍郎的。” “识得。” “臣知道此人。” “他是杜伯侯之子。” 曹睿点头:“司空久在尚书台,想必对杜恕之父杜畿也应熟悉。” 司马懿表情严肃了许多:“何止是熟悉,臣与杜伯侯同在尚书台为仆射,先帝征吴,臣在许昌留守,杜伯侯在洛阳留守,遵先帝之命在孟津大作楼船。” “杜伯侯以仆射之职,亲往楼船之上试舟,楼船却因风浪过大而倾覆,杜伯侯也因此亡故,实乃可叹。” 曹睿道:“水军建成,非一日之功。为了先帝黄初六年进兵广陵,大魏甚至折损了一位尚书仆射。若能据有巢湖,水军方能大用。” 刘晔顺势说道:“陛下,按照黄初年间的规制,大魏舟船都是在洛阳左近、由将作监来督建的。舟船建好之后,从黄河入漕渠再入淮水,远而靡费,不若在扬州兴建造船所。”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曹睿道:“巢湖在合肥之南,附近百姓稀少,还是放在寿春附近吧。” “司空,”曹睿看向司马懿:“为朕召将作大将马钧来许昌,命他牵头在寿春兴建造船所,以解大魏乏船之窘。” “遵旨。”司马懿想了一想,同时说道:“若臣没有记错,大魏造船的匠人大半都在洛阳和邺城两处。” “邺城也有造船之处?”曹睿问道。 “有的。”司马懿道:“建安十三年时,武帝曾下令在邺城玄武湖大作舟船,以备南征之需。” 曹睿摇了摇头:“建安十三年,赤壁那年吗?算了,还是先将马钧召来吧。此人巧思颇多,已然将朕的许多想法用在将作监里了。到时朕再与他商谈舟船之事。”“是。”司马懿道。 刘晔紧接着说道:“除了樊城外,孙权在江北淯口处还营建了一处淯口坞,与南侧鱼梁洲处的吴军大营隔岸照应。按照徐元直的描述,淯口坞倒与濡须坞有些相似。臣以为,断然不能容许孙权据有此处,应速速命其攻克此地。” 司马懿也是一样说法。 曹睿道:“孙权这是妄图再立一个濡须坞!这样的地方有一处就够了,朕还能容第二个吗?传令徐庶,命其尽速拔除此地。” “对了,王凌的骁卫营也已到了许昌。”曹睿看向刘晔:“要不要再从骁卫营中,为徐庶再增派些许援军。” “陛下,”司马懿拱手说道:“右将军朱盖的援军万人从汝南出发,算着时间也应将至樊城。徐元直自己没要援军,臣以为朝廷还是且缓一缓,为许昌之处多留些军队。” 刘晔也同时说道:“武卫营已至樊城,骁卫营还是不动为好,臣也同意再观望一下战局。” “也罢。”曹睿道:“那就依你们所说,再等一等樊城的战报吧。” “对了,陈司徒处的第二封军报也已到了吧?” “已经到了。” 刘晔从身旁的信匣里,拿出陈群发给枢密院的文书,起身递给了桌案后的曹睿。信封已被破开,枢密院也有调阅军报的权限,曹睿将信纸展开读了片刻后,略微点了点头: “寿春的书信昨日已经来了一封,今日这是第二封了,朕看这是人尽其用。” “让陈司徒领着数万大军与吴军合战,陈司徒未必能行。可朕若让他领兵逼而不攻,调度扬州军民营建城池,这倒显出陈司徒的过人之能了。录尚书事之才,抢建区区四座城池,有些大材小用了。” “人尽其用。”司马懿接过话头:“昨日信使不是说了吗?陈司徒选择第一个选项,甚至都没犹豫太久。有了蒋子通帮他,想必陈司徒也能轻松一些。” …… 就在曹睿与臣子们在许昌宫内议着荆州、扬州军政之时,秦州边陲残破的武街城处,四万蜀军已经全数至此。 城北的一座矮山之上,诸葛亮与杨仪、费祎、魏延、吴懿四人,在一众士卒的簇拥下立在此处,观摩着武街此处的山川地形。诸葛亮身着裘袍,背着双手朝着西北眺望,轻声说道:“从此处再往西北一百五十里,便是陆逊所在的沓中。去年本相带你们往攻沓中,虽未攻略其地,却也将张郃、曹真等人调度的时间,大略摸了清楚。” “子远。”诸葛亮看向吴懿:“陆逊所部皆是羌骑,来去如风,但不善攻坚作战,战意也不如其余魏军,本相用你来守此处,你可有怨言?” 吴懿连忙应道:“丞相分派,属下哪敢有半点怨言?更何况,武街之处连通沓中、白水、武都三地,乃是北伐大军进发和回军的必经之路,属下镇守此处已是丞相重用。” “子远明白就好。”诸葛亮捋须说道:“城北往沓中的方向,山势与羌水之间不过一里之距,今日诸军劳作一日,壕沟、垒墙、鹿角等物已经为你铺设的差不多了,你留在此处,观地势而择机增补就好。” “总而言之,定不能让魏军从你处经过半分!若有所违,休怪本相动用军法。” 吴懿答道:“属下明白此地之重,心中已有分寸。” 魏延却在一旁说道:“丞相,此处离下辨城尚有二百四十里,以日行四十里来算,大军十月八日可达下辨左近。到了彼处该如何作战,丞相还未示下,属下心中也有些不安稳。” 诸葛亮转过头来,看了魏延一眼:“昔日文长弃了下辨城,莫非今日心中还有不快?” 魏延点头:“当然有。待到彼处之后,还望丞相能准属下领兵横击魏军,以报昔日之仇。” 诸葛亮长叹一声:“与魏军有仇的岂止文长一人?本相难道就与魏军无仇了吗?本相心中已有分划,你们四人且听一听。” 山上风大,杨仪、费祎、魏延、吴懿四人都纷纷凑近了些。 此番诸葛亮进兵北伐,白水相府诸位属臣也几乎全数随征。 原本的参军杨仪被升为丞相长史,魏延还做着丞相司马。费祎为参军参赞机要,新到的蒋琬总领大军庶务。主簿杨戏掌管军报,四名从事中郎李丰、射援、樊岐、马齐协助蒋琬掌管后勤粮草。 其实对于诸葛亮来说,此番攻武都,无论是从进军的难度来说,还是粮草后勤的难度,都比两年前简单了不止一大截。 首先是距离。 从白水到武都,比两年前进兵陇右四郡的补给线少了一半。后勤线路短了一半,难度也却降了远超一半,约为此前的三分之一。 其次就是军力。 统领四万人的难度,比八万人要容易太多。若再减去吴懿留在武街的七千人,诸葛亮本部的兵力也就只剩三万三千战兵。(本章完) 第535章 深谋远虑 换句话说,三万到四万这个规模,在秦州多山的战场之上已然够用,是一个既不会因规模拖累后勤指挥,也方便主帅指挥调度的数字。见四人都围了过来,诸葛亮从容说道:“所谓战事,必然要扬己之长,攻敌之短。汉攻而魏守,当下之事应以歼灭魏军兵力为主,夺取魏军城池为次,以免重蹈建兴六年的复辙。”建兴六年的覆辙,说得就是当时诸葛亮用重兵围攻上邽,同时发兵夺取临渭、冀县等城池的行为。两年前回军白水复盘战事,诸葛亮也在相府之中,公开与诸位府属表明了这是昔日决策的一项重大失误。当时,若能将兵力集中于略阳等处,阻断魏军来援,陇右四郡城池完全可以缓缓图之。若能在野战中胜了魏军,陇右四郡的城池甚至都会不战而降。至于上邽这种啃不下的骨头,完全可以放置少许兵力在旁看守,与魏军兑子即可,哪里用得着强攻呢?基于这样的共同认知,诸葛亮方一开口,杨仪就在一旁接话道:“丞相,若以地理来看,从武都郡的下辨城至武都城,其间一百四十里之地,地势蜿蜒而崎岖,魏军骑兵无用武之地,步军的优势可以放到最大。不知丞相是否想在此处与魏军野战?”“嗯,威公所言不错。”诸葛亮道:“武都郡的地理,你们也都是熟悉的。从下辨到武都一百四十里,到祁山则二百二十里,都是为步卒所设的战场。”“若我军来到下辨附近,祁山的张郃、陈仓的曹真两处,必然动兵来援,到时一一将其击破就是。”魏延也站在一旁从容说道:“丞相明鉴。要么先击败张郃、再击败曹真,或者先败曹真再败张郃,都是可以的。”费祎、吴懿等人也纷纷点头。如若曹真和张郃二人得见此时之景,定然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我二人一大将军、一征西将军,怎么就被你们说的这么从容?先打退一个、再打退一个,目标就算达成了?诸葛亮与蜀汉众人,还真就是这么想的。……翌日下午,曹睿还在演武场与毌丘俭二人对练剑术之时,内侍毕进走上近前,低头候着,并不说话。曹睿余光瞟到毕进到来,蓄力一击顶偏了毌丘俭的剑势之后,挽了个剑花,将未开锋的练武用剑插回到了剑鞘之中。“怎么,有何事找朕?”曹睿用手背抹了抹额上的汗,扭头看向毕进。毕进小声说道:“裴侍中求见,正在演武场外候着,说是卢侍中有急报传来。”“让他进来。”曹睿说道。“遵旨。”不多时,裴潜手持文书快步走了进来,未急着说卢毓急报,反倒先是寒暄了起来:“见过陛下,想来臣是来得有些不凑巧,未能亲眼见到陛下剑术了。”曹睿笑着问道:“裴卿善用剑吗?”裴潜微微摇头:“臣不善用剑。与剑相比,倒是能称得上善射。”裴潜所说并不奇怪。汉末之时成长起来的士人,远非后世那种文弱之人的形象,多半都是秉持着传统儒家六艺兼修的理念。射术作为六艺之一,士人们大多都是会射箭的。至于剑术,更为精妙复杂,也需要更多的时间习练,远远没有环首刀抡起来趁手。环首刀,才是这个时代上至中军、下至寻常士人、乃至土匪、酋豪们都惯用的通用兵器。曹睿不以为意:“若是这样,下次朕习练射术之时,再将裴卿一同叫上。说吧,卢侍中有何事要说?”毌丘俭也将手中铁剑放到了兵器架上,拱手说道:“陛下议事,臣请告退。”“无妨。”曹睿道:“天子无私事,仲恭在一旁听着就是了,还能在旁参谋一二。”“是。”毌丘俭点头应下。裴潜道:“陛下不是命卢侍中监护匈奴骑兵回军太原吗?匈奴人在半路之上,对卢侍中说,想随其一同入河南随侍陛下身侧,为陛下作战,一如此前在辽东之时。”曹睿嗤笑一声:“怎么,这些匈奴人是被轲比能的下场吓到了?”“或许如此。”裴潜说道。曹睿道:“为国效力,这听起来是好事,但朕以为还是匈奴人多想了。就凭南匈奴这些不成气候之人,不如鲜卑、乌桓远甚,朕并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来与不来,皆在两可之间。”曹睿看向裴潜:“裴侍中怎么说?”“陛下明鉴,臣也有此等想法。匈奴素来恭顺,征其兵而为大魏所用,并非坏事,且能为乌桓、鲜卑各部做出示范。臣以为,可以让匈奴人来。”“陛下,臣有一言。”毌丘俭此时却在一旁说道。“哦?仲恭有何想法?”毌丘俭道:“陛下昔日欲征鲜卑轻骑,乃是出于削弱轲比能之势的想法。如今轲比能已死,西部鲜卑或许将乱,一时也再难对大魏产生威胁,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况且……”“况且什么?”曹睿追问道。毌丘俭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今年征讨公孙渊之时,大魏兵至而摧敌,势如雷霆,鲜卑、乌桓、匈奴诸胡见此必然胆寒。”“大魏对公孙渊用兵如此,但是面对吴、蜀两国之时,对峙、相争、无功而返的时候倒也不少。若是胡人见此情景,对大魏起了轻慢之心,又待如何?”“且胡人久居边地,不识战阵精要。若是以胡人为将学得中原兵法,臣以为将为久患。”毌丘俭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一旁的曹睿却笑了起来:“裴卿,方才仲恭所担忧的事情,你有何意见?”裴潜道:“陛下,中领军之言倒也有理。大魏上下军队三十余万,倒也不缺这三千匈奴之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其遣回太原倒也合适。”曹睿叹道:“你们二人的想法,从眼下来看是对的,但若是从长远来论,却都有些保守了。”“裴卿,仲恭,你们二人觉得朕何时能平灭吴蜀?”这种问题,臣子们该如何回答?长也不是,短则近乎阿谀。好在裴潜与毌丘俭也是熟人,知晓皇帝性格,倒也没有过分拘谨。毌丘俭道:“臣记得太和元年征吴回返之时,陛下曾与臣说过,要十年之内平灭吴蜀。臣想,等到了太和十年之时,吴蜀也就该定了。”这个回应有些讨巧了。裴潜说道:“兵者国之大事,该多久平定、就用多久平定。迟则生变、欲速不达,当论时而动。”说了等于没说。曹睿则笑着说道:“朕还不到三旬,若以仲恭说的十年,朕到时也不到四旬。哪怕二十年,朕也不过五旬嘛。”“你们二人都是博学之士,岂不闻汉武通西域之事?虽说故夏侯征西通了西域,可西域诸地,如今只有一个高昌归附大魏,其余诸国不过偶尔借着商队进贡,与汉时的西域都护府不在一个水平之上。”“西域如此路远,朕以精锐士卒,佐以乌桓、鲜卑、匈奴诸胡轻骑仆从,往攻彼处,岂不得体?再者说,匈奴往北有乌桓、鲜卑,鲜卑以北还有丁零、高车。辽东以北,还有肃慎之国。大海之东,还有倭国。”裴潜、毌丘俭二人看着皇帝兴致勃勃的说着这些边陲之地,看得有些发愣,一时不解其意。曹睿接着说道:“你们觉得汉武帝那种征发士卒,远征西域之事对吗?靡费甚多,倒是班超那种用兵之法更得当些。少许朝廷精锐,佐以诸国、诸胡之仆从军,倒是边地实用之举。”“陛下,”裴潜有些犹豫的拱手说道:“陛下深谋远虑,臣方才属实没有想到那么远。”“臣也附议。”毌丘俭在一旁拱手说道。曹睿笑道:“左右都只是三千匈奴人罢了,让他们来朕这里,难道还能翻起什么大的水花吗?”“裴卿替朕给卢侍中回一封信,朕就不亲自动笔了。命他带着三千匈奴轻骑尽速南下,争取追上满将军的大军,随着满将军一并来到许昌。朕到时会有分派。”“遵旨。”裴潜应了下来。毌丘俭却在一旁说道:“陛下,臣还是有些不懂,就拿陛下方才的例子来说,用诸胡在西域作战,难道就不会生乱吗?”曹睿有些无奈:“仲恭,若朕给你一千兖州兵、一千青州兵、一千徐州兵,让你领着这三千州郡兵到辽东作战,他们会生乱吗?”“这……”毌丘俭道:“想来应是不会。”(本章完) 第536章 天经地义 曹睿道:“就拿昔日仲恭与刘晔、田豫在雁门之时,以鲜卑诸部攻同为鲜卑的轲比能,那些心向大魏的鲜卑人或会叛逃,可乌桓人断不会叛。” “又非同族,鲜卑人死伤多少,与乌桓人何干?” 曹睿转而追问道:“若朝廷带着匈奴、鲜卑、乌桓诸胡组成的仆从军,往征西域,往征辽东,后勤充足、指挥清明,他们难道会叛吗?” “应也不会。”毌丘俭道。 曹睿笑道:“这就是了。” “裴侍中,还有其余事项吗?”曹睿转身看向裴潜。 “禀陛下,臣此处暂时没有他事了。”裴潜道。 曹睿点头:“那好,裴卿在这里等候片刻,待朕练剑完毕后,你二人随朕一同出宫,去骁卫营中巡视一番。王凌昨晚来见朕的时候,朕答应他要去营中巡视,召见各千石以上将领,今日得空便去一趟吧。” “遵旨。”裴潜拱手。 “仲恭,来,继续!” 曹睿看向毌丘俭,站定之后,缓缓从剑鞘中将剑抽出,二人复又重新隔着一丈远正面相对。 练习用剑均未开刃,曹睿与毌丘俭二人都只身着轻便的皮甲,而没有着铁甲。 裴潜虽不甚懂剑,但作为一个旁观者来说,判断优劣还是可以做到的。 曹睿双目与毌丘俭对视,弓步向前,右手持剑猛地刺出。突然的攻势略显迅疾,占了先手的优势。毌丘俭不慌不忙,侧身抬剑挡住了这一击,左手也顺势握住了剑柄下端,从右手持剑改为双手持剑,小退一步稳住重心。 曹睿见状,趁势继续上前,毌丘俭持剑用力挡住了曹睿左右两次横斩。曹睿眼神冷峻不依不饶,顺势挥剑用力迎面劈下,毌丘俭抽回左手,右手将剑一横,左臂臂甲顶在了剑身之后,双臂上抬挡住了这一斩击。 不远处站着的裴潜有些发楞。 虽说裴潜早就听闻皇帝素常习练剑术,可这却是他第一次亲眼得见。剑法之凌厉全然不像是对练,倒是像在对决生死一般。 毌丘俭挡住了第一波攻势后,见曹睿抽剑回来,从右侧平斩攻来,于是沉身向左挥剑,堪堪挡住了这一击,借着力大的优势,挥剑左劈,与对面的曹睿转为对峙。 曹睿嘴角略微扬起:“怎么,仲恭还能用臂甲来挡剑的?这算不算规则之外了?” 毌丘俭道:“臣只记得陛下说过,不得攻击头部,并未和臣说过其余禁忌。剑未开刃,那就有未开刃的打法。” “好。” 曹睿刚刚点头相应,毌丘俭进步向前突刺,曹睿也随即小退一步,猛举手肘持剑荡开。毌丘俭再刺、三刺,三次刺击之后,曹睿也连着退了三步。 趁着毌丘俭站立未稳,曹睿翻腕上撩,剑尖从侧上朝着毌丘俭持剑的右手手腕处袭去。 二人复又对攻了约有十合,这才纷纷各自退后,又拉开了距离。 裴潜这时在一旁鼓起掌来:“陛下剑术精妙,中领军亦不落下风,臣今日竟得见如此剑法。” 曹睿侧脸看向裴潜,嗤笑了一声:“裴卿果然会说话,仲恭不是不落下风,而是与朕平分秋色。” 裴潜面容带笑点了点头:“臣虽不懂剑术,却也知刚不可久、柔不可守的道理。万望陛下练剑时缓一些,勿要伤到圣体。”曹睿心中明白裴潜是好意,但嘴上还是说道:“若练剑时不真打,等到用剑之时,他人岂会手下留情?” “朕突然想起一事来。”曹睿道:“朕记得黄初七年的时候,朕继位不久,大将军来洛阳北宫之内的演武场见朕。朕当时与大将军说,练剑首在保存己身,次在获胜杀敌。” 裴潜递上话头:“若以此说法,陛下剑法当以灵巧为主。臣今日眼见之事,却不似如此。” “是啊。”曹睿一边感慨,一边将剑插回剑鞘之中,抛给一旁候着的内侍。双臂张开,毌丘俭也知趣的快步走上前来,开始为曹睿卸甲。 “黄初七年的时候,想想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朕刚刚继位,与裴卿说句实在的,还不知怎样去当一个皇帝,似乎过于谨慎、还有些胆怯。” 裴潜走上前来,帮着毌丘俭一起,小声应道:“谨慎些总非坏事。” 曹睿道:“但四年过去,朕也领过兵、打过仗、治了国,有些事情也渐渐想通了。这世间大多数事情,不进就是退,再无第二种说法。做皇帝如此,练剑也是如此。” 裴潜点头道:“武帝、文帝都善用剑,陛下剑术正是一脉相承。” 方才裴潜所说,倒不是假话。武帝曹操和文帝曹丕,这两个人皆善剑术。 曹睿接话道:“武帝昔日在龙亢遭遇叛兵,当夜亲自剑杀数十人。” “先帝从史阿学剑,史阿又是王越的弟子,剑术自然不凡。先帝多才,又何至是剑术一道?先帝善剑、善用铁戟、善弹棋、善音乐、善诗赋、善文章,朕须做不到他那般,能治理好国家就算不错了。” 毌丘俭在旁叹了口气:“陛下着实辛苦了些,每每亲征统兵在前,又勤政如此,倒是有些苛待自己了。” 曹睿笑道:“朕是做皇帝,虽说累些,却也没仲恭说的那样吃苦,怎么还怜惜上朕了?别的不说,太后前几日刚为朕纳了五个妃子。仲恭上月月底不是纳了个妾吗,倒是同朕相得益彰。” “毕进。”曹睿扭头朝着内侍官毕进瞥了一眼:“从内库里选一斗珍珠,两株珊瑚,稍后遣人送到仲恭家中去。”毌丘俭一时有些诧异,躬身行礼道:“这等小事劳烦陛下挂念,是臣之过也。赏赐太过贵重,臣恳请陛下收回。” 曹睿笑道:“朕给你你就拿着。这些东西都是此前孙权送过来的,产于南海郡的上好珍珠,你若不要,到明年说不定就都被朕赏出去了,你想要都要不到了。” “孙权这下和朕翻了脸,平灭吴国不知道要几年之后了,南海郡的珍珠,短时也再难得到。” 毌丘俭自诩皇帝心腹,听闻如此说辞,也不再客气,拱手称谢,应下了这份赏赐。 曹睿看了眼侧面站着的裴潜:“若是裴卿再纳妾的话,朕也有珍珠赐你。” 裴潜苦笑一声:“臣已五旬有五,哪里还需要再纳妾呢?” 曹睿笑道:“五旬怎么了?故钟太傅七十多岁还纳妾呢,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这……”裴潜一时语塞。 曹睿也不开玩笑了,抬手一指:“毕进,稍后给裴侍中家里送一对象牙,再将朕桌案上用的那副玳瑁做的笔架和镇纸,也一并送过去。” “遵旨。”毕进道。 裴潜刚要说话,就被曹睿伸手拦住了:“勿复多言,一些物什罢了,朕独乐不如众乐。仲恭也已解好甲了,走,你们随朕一同去骁卫营。” “臣多谢陛下厚赐,遵旨。”裴潜说道。 “是。”毌丘俭也同样应道。 曹睿同裴、毌丘二臣去了城外中领军营,而许昌宫内散骑的值房中,陆陆续续也多了些身影。 算着日子,皇帝此前曾命宫中的八名散骑常侍各自外出,到许昌周边的诸县中调研屯田之事,今日正是他们八人该回来的时候了。(本章完) 第537章 庶务总结 曹睿此时还与毌丘俭、裴潜在城外军营中,这些做了散骑侍郎的年轻人们,就在值房中各自入坐,略显安静。有趣的是,虽说除了夏侯玄三人外,傅嘏等五人都曾在陇右做屯田官。但这五人在太和元年到太和四年的这三年中,也并没有多少相见的机会,也谈不上自成一派。八人之中,还是隐隐以名望、家世、才学、相貌都最为出色的夏侯玄为首。除了和逌、夏侯惠晚一些入学,夏侯玄及五人都是黄初七年第一批进入太学的士子,彼时夏侯玄就已在太学中鹤立鸡群。不过,夏侯玄并没有半点要与众人交流的意思,翩然立于门内,背对众人,看向门外院子默默不语,好似心事重重,屋内的诸位散骑见状也不再拘谨,开始轻声攀谈了起来。诸葛绪侧脸看向一旁的傅嘏:“兰石去的繁昌是吧?彼处屯田以及百姓之事如何?”“一言难尽。”傅嘏摇了摇头:“屯田之事,天下诸州中以豫州最早,豫州各郡又以颍川最先,此地屯田已有近四十年之久。”“四十年啊,佑明,足足隔了两代人成长的时间。我在繁昌见到的第一名屯田小吏唤作梁京,与他私下对谈之时,当我问及若裁撤屯田他会有何看法,此人竟然茫然不知所言。”都是在陇右苦熬了三年的人,基层吏员的经验一点不缺,作为太学第一批毕业的学生,不说他们腹中锦绣,也多半心思玲珑,见微知著了。傅嘏这五名散骑,欠缺的更多是高层的眼界。诸葛绪长叹一声:“茫然不知所言吗?不瞒兰石,我在鄢陵也遇到过这样的小吏。”“四十年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其祖、父两代人皆在屯田为任,他们加冠后也一直负责屯田之事。对于他们来说,屯田就似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日东升西坠、黄河东流入海一般,哪里能改半点呢?”“积重难返。”傅嘏点头感慨道:“这四个字,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了。”屋中安静,二人所谈尽入众人之耳,有着同样感慨的陈本也起身走了过来,站在两人的椅子前,低头插话说道:“兰石,佑明,我在长社所见所闻,与你们二人也并无多少不同。吏员不愿改变现状,屯田百姓茫然无措,本地的县令倒是知道我这散骑侍郎的清贵身份,认的爽快,说一定按朝廷、按太守的命令来办。但问他们具体该怎么做,却都一时没了声音。”陈本有感而发,对着傅嘏、诸葛绪倾诉着自己这十日来的感慨,一旁的庾峻、李熹二人也都加入了进来,一同聊着这些时日的见闻,以及颍川屯田与陇右屯田的异同来。夏侯惠倒是安静坐着,手中攥着毛笔,定睛看向自己所拟的文书,不时的在上面圈改起来。和逌则是走到了夏侯玄的身侧,开口问道:“太初为何独自立在这里,莫非是有心事不成?”夏侯玄听罢和逌发问,长叹一声,似乎一直在等和逌这句话一般。汉魏之时,士人与扬名一词是分不开的。或许是天生一副好相貌,多年以来,夏侯玄也一直常常以此自矜。在洛中交游之时,也常以仪容风姿使众人感叹。换句话说,已经成了强迫症般的注重仪表和风度。对于夏侯玄这么一个才能之士来说,称不上什么坏事,只是在更年长的大臣们看来,姿态属实有些端着了,不过也没人会出言提醒。夏侯玄道:“子期,我其实是在想黄初七年十二月,陛下在太学问政于学子,我当时还有些大言不惭,向陛下提议要改革制度。”“四年过去,每每思及此事,只觉自己当时过于鲁莽轻慢了。天下许多制度,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是能随意更改的?前因后果,细枝末节,全都要注意的到,方能不至生乱。”“就拿屯田之事来说,他们几人在那议论的事情,我全都听在耳中。庶务庶务,既要与天下庶人认同,也要务实去做。”和逌听罢却笑了:“这不是正常的吗?太初倒是有些多虑了。”“圣君在位,众正盈朝,让我等去做什么,我们去做便是了,太初想这么多作甚?待太初何时能做尚书了,再忧虑也不迟。”夏侯玄点了点头,却又不做声了。此时的夏侯玄在脑海中却想起了两人的身影。其一是曾与他同为散骑的姜维,其二是曾与他在洛中交游,又常有书信往来的司马师。若让这两人去做此事,他们又会如何做呢?……骁卫营本就是太和二年改制时,从武卫营和各营中剥离出、而后建成的一支新军。若从心理上来论,一直都在期望着以一场大战,来为‘骁卫’二字扬名。只不过素来没有机会罢了。将士求战,总不会是坏事。曹睿也亲自在营州与各偏将、裨将交谈了许久,还统一接见了军中的列位参军以及千石司马。等曹睿从骁卫营中回到许昌宫时,日头已然西落,晚霞映出的红光染透了半边天空。毌丘俭去巡视宫内外各处防务去了,只有侍中裴潜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陛下,诸位散骑侍郎已经入宫,在散骑值房里候着了。”毕进上前小声说道。曹睿点了点头:“那好,让他们八人到朕的书房来吧,各自都将拟定的报告带上。”“遵旨。”不多时,八名散骑侍郎得了命令,一并进入了书房之内。裴潜身上兼着教导这八名散骑侍郎的职责,走上前去,将每人手中的文书收集了上来,工整码好,放到了曹睿的桌案之上。“那好,朕就看看你们的报告。”曹睿微微颔首,伸出右手将最上方一篇陈本的报告拿了过来。“屯田均贫富,劳作连阡陌……”曹睿将陈本写在报告第一页的‘诗作’,读了前两句出来,而后皱着眉头看向陈本:“陈本,你去长社都做什么了?”陈本心头一惊,在众人的目光中,向前迈了半步,拱手解释道:“禀陛下,臣是奉旨去长社调研屯田一事,所见所闻所感都写在报告中了。”曹睿道:“朕是在问你,为何在第一页写诗?”陈本支支吾吾的说道:“臣,臣只是心有所感,并无他意。”曹睿拿起桌案上的朱笔,抬手便在陈本的诗作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红叉,开口说道:“朕喜爱文学之事,天下皆知。但你们又知不知道,朕最厌弃浮华矫作?若你们要写诗,可以,若写得好朕会帮你们送到崇文观去,帮你们在天下扬名也未必不可。”“可这次朕是让你们调查屯田的,并非让你们卖弄文采,这是写诗的地方么?”陈本脸色煞白:“陛下,臣知错了,以后定不会再犯。”曹睿摇了摇头,接着翻开第二页:“陈本,你在长社见了多少人?几个吏员,几个百姓?又去了几个乡?”陈本勉力答道:“回陛下,臣在长社凡十日,见了长社本县的常县令,与屯田吏员一十六人对谈,见了三十五名百姓,与每人都私下谈了话。”“你这不是有数字吗?”曹睿用朱笔在陈本的第二页上划了一条横线:“你这里写的是,在长社所见数十人,对屯田之事所见不同,立场不一,各有千秋。”“为何写数十人?是没有具体人数吗,有了为何不写?各有千秋又是什么意思?”陈本已经被吓呆了,喏喏的开口说道:“是臣疏漏了,报告中不尽详略,还请陛下治罪。”曹睿抬眼看向陈本:“你们在太学学过一年,又在陇右做了三年的实事,该懂的都懂,这很好。可为何在报告中,却写的这么模糊了?原本已经做了的事,朕却看不到你们的功劳,这又何苦呢?”说罢,曹睿将陈本的报告放在一旁,又拿起了第二份。第二份是夏侯惠的。曹睿刚刚打开,刚看了两眼,而后又向后翻了四、五张纸,直接被气笑了:“稚权喜欢做赋是吗?四六对仗,写得这般长,尧舜、周文王、汉文帝都写进去了,这是给朕看报告,还是让朕鉴赏你的文才?”夏侯惠也低下头来:“是臣之过。”曹睿又打开了后面和逌的一篇,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和逌!你将与一众吏员的谈话纪要,放在最前面做什么?你以为朕很有时间来关心新汲县中每个小吏在想什么吗?”和逌拱手说道:“是臣疏漏了,请容臣回去再将报告修改一二,再呈予陛下预览。”曹睿叹了口气,将和逌的报告掷在了桌案上,抬头环视一圈:“后面的朕不看了。朕让你们八人去做一件事,八个人却给朕递过来八种不同的文体。就算朕勤政,你们想让朕来花多长时间来读你们的报告!”“裴卿,遣人唤司空过来,再将六部尚书一同唤来!”裴潜眼见今日陛下发了火,虽然眼下尚书台内诸官都已下值,此刻正是各家吃饭的时间,还是匆匆领命离去。小半个时辰后,司马懿与六部尚书,才一并赶到宫中之内。曹睿皱眉看向司马懿和卫觊二人:“怎么,司空和卫尚书这是刚刚饮酒了?”(本章完) 第538章 公文改革 许昌宫内的书房中,灯火通明。 八名散骑侍郎,整整齐齐的站在右侧座椅后的空当处,看着皇帝批阅公文,又看着司空和六名尚书陆陆续续到场。 这几人里,其中最为紧张失措的就是陈本。平心而论,其余几人所拟报告的可读性,也不比陈本高多少。但他的文书就是恰好放在第一位,这才成了被训斥最惨的一人。 莫说陈本这个年轻人了,若是他父亲陈矫在这种场合,也绝不会比他更好过些。 此刻站在书房正中、六名尚书之前的司马懿,略显尴尬的拱手道:“禀陛下,臣今日家中设宴,卫尚书也一并参加,因而稍饮了几樽,臣属实不知今晚陛下相召。” 卫觊也是一般说法。 不过司马懿面色好些,卫觊年迈体弱,今日又饮了许多,已然有些站立不稳。 “太初,过来搀扶一下他。”曹睿无奈指了指卫觊:“你们各自入坐,朕今晚找你们过来,是有正事要说。” “尚书台中以及各州、各郡的公文之间,当下具体规制是如何的?” 司马懿其实也饮了不少,但能在饮酒之后仍然得体,这还是需要极好的自控力和精神意志的。坐稳之后,司马懿定了定神,开口说道: “禀陛下,臣请先从文书开始说。” “可。”曹睿点头。 司马懿道:“禀陛下,台中文书的量级为中枢之最,具体细情臣也不能详知,但大体的数字还是知道的。” “尚书台和枢密院两处,每年所用的竹简约在十万卷之数,按每卷三十片竹简,三百万片竹简总是有的。其中包括文书、律令、典籍、记录等等,还有与各州各郡之间往来的文书,不胜枚举。至于左伯纸,目前属实是贵了些,除了重要书信使用,并不常用。” “那左伯纸呢,在台中和枢密院的使用如何?”曹睿又问。 司马懿想了一想:“陛下,左伯纸目前属实是贵了些,除了重要书信使用,以及出征随军之时批量带着,在洛中和许昌的寻常时候,并不常用。” 曹睿想问的是文书中所用的文体,但司马懿说的却是文书用量。即位以来,曹睿倒是第一次听官员谈起此事,因而也没纠正,反而接着问了下去:“若将御史台、三公九卿所用之数合计起来,能用到五百万片竹简吗?” 司马懿低眉几瞬,似在心中衡量了一番,复又开口说道:“若算上崇文观、太学两处,差不多能有五百万片,不过臣一时也无法说得太准。” “陛下,若要知晓具体数量,朝中所用竹简数十年间,皆由将作监在汝南的作坊生产,而后运到洛中等处。档案皆有,可以随时调验。” 曹睿略略点头:“都是汝南产的?朕倒是第一次知道此事。” “不过,朕想问司空的其实是尚书台行文之文体。眼下台中各部各曹,互相行文以及与各州郡县往来之文书,可有固定的规范?” “这……容臣想一想。”司马懿过了几瞬,方才答道:“若说文书固定的规范,臣的印象中倒是没有,言之有物、将事情说清即可,并无太多要求。” “臣平日内所读的公文,基本都是与各部尚书、与各曹郎官以及州郡长官之间的。至于各州郡与尚书台发过来的寻常文书,臣这些年也看得少了,都是各部尚书在看。” 司马懿将锅甩给了身为下属的尚书们,曹睿也毫不客气,将目光转到堂中正襟危坐的六名尚书身上。 坐在最前的一人,乃是身为民部尚书的卫觊。曹睿本想第一个问他的,可在看到卫觊倚在座上的年迈身影,醉醺醺、坐着都有些微晃的样子,轻叹一声,转而看向傅巽: “傅尚书主政工部,今年又亲往河北各处监督漕运,想来对部中和州郡中的文书也都熟悉。工部的文书是如何规定的?” 傅巽坐在此处,他身后的正后方恰好站着他的亲侄傅嘏。 傅巽被皇帝点到名字,面色上也有些为难,拱手应道:“陛下,工部文书与司空方才所言并无二致。工部之内,以及与各州、郡之间往来的文书,也没特意规定过这些。” “礼部呢?”曹睿又抬手指了指礼部尚书徐宣。 徐宣小心翼翼的拱手应答,说法也与方才司马懿、傅巽二人差不太多。礼部行文也并没有多少约束和要求。 曹睿摇了摇头,环视众人一圈,轻叹了一声: “平日里,朕能看到的公文,要么是你们六部尚书拟好的,要么是九卿、各州刺史、枢密院、各大郡太守的表文。能坐到这些位子之人,都是久任朝中的官员,文书上也大都得体,朕也一直没发觉出其中的问题来。” “但朕今日一看散骑侍郎们的文书,这才发现其中问题之大。八位散骑,给朕写出八种格式来,朕不要说细细看了,就连粗略浏览一遍都有些厌烦。”“裴卿方才在朕身旁,刚才也都看过了一遍。这个问题难道不大吗?” 裴潜拱手道:“回禀陛下,此事臣有失误。陛下付臣临时监领散骑侍郎之权,可是臣在他们离开许昌之前,未与他们一一说明,回来后也未来得及核查,还请陛下降罪!” 曹睿只是斜眼看了裴潜一瞬,裴潜当即会意,束手闭嘴不再多言。 裴潜善解人意,大略都是这般。 曹睿没理会裴潜,却对着司马懿说道:“司空为录尚书事,此事按理应由司空负责。朕看司空今日饮了酒,莫非是有什么喜事吗?还能握稳墨笔吗?” 司马懿心中一阵无奈,面上却不敢表露出半点来,站起身来开口应道: “禀陛下,臣随陛下从征辽东,也有近一年的时间没见过家中次子了。臣思念儿子心切,故而请其告假一日,来到许昌臣的住所,久别重逢,故而今日多饮了些。” 曹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是司马子上?” 司马懿点头:“劳烦陛下惦念了,正是子上。” 曹睿笑道:“既然如此,倒是朕扰了司空家宴了。这样吧,朕就做主让司空的次子再多告假三日,多尽尽孝。” “裴侍中,”曹睿看向裴潜:“明晚让太官令给司空府上送十坛美酒,明日再饮好了。” “陛下,这……”司马懿有些发懵。 曹睿笑道:“怎么,莫非不够吗?” 司马懿连连摇头:“臣不过是家中饮宴,以此烦扰了陛下,实在是臣之过也。” 曹睿道:“朕赐你美酒,司空收下就是了。朕心中有诸多想法,未能来的及一一总结,还需要司空为朕整理一二。” “取桌案来。”曹睿朝着角落处摆放的桌案指了指。 夏侯玄、和逌二人当即会意,一边一个的走到桌案旁,将桌案抬到了司马懿的椅子前。司马懿心中一阵哀叹,可面上却不动声色,顺势拿起桌上毛笔,熟练的沾了沾墨。醉酒之时还要写字记录,属实有些挑战了,但也没到不能完成的地步。 那就硬着头皮写吧。 曹睿清了清嗓子,环视一圈,随即朗声说道: “朕今日要与诸卿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朝中上下的公文格式。” “来,休元,你来为在场诸位说上一说,朕让你去调查屯田一事,你的文书是什么格式,是怎么写的。” 陈本今日算是倒了大霉,在皇帝面前被斥责不说,还在司空和诸位上司面前出丑,此刻恨不能找到一个墙缝钻进去,一躲了事。 不过年轻人在乎这些有的没的,属实有些杞人忧天了。司马懿也好,裴潜和诸位尚书也罢,都等着皇帝表明圣意,并没人在乎陈本的脸面,以及他文书写得到底是好,还是坏。 陈本略显尴尬的拱手应道:“禀陛下,臣今日所呈的文书中,首先以十日内所见所感,作了首五言诗。而后才将所做事项一一列明,摘录了数名吏员和屯田民众的话语,而后才做总结。” 曹睿又指向夏侯惠:“稚权,你又是如何写的?” 夏侯惠兴许是因为姓夏侯的缘故,倒是比陈本淡定些,应道:“臣将文书写成了一篇长赋,格式不对,是臣疏漏。” 曹睿点了点头,接着看向尚书们的方向: “朕将八名散骑侍郎派出去,要看屯田报告,想要看的是什么?是他们去了何处,见了何人,这些人又是如何想的,以及该怎么做能对朝政有所裨益。” “换句话说,朕要看的都是实务,言之有物即可,完全不需要半点抒情、也不需要任何文才。所谓公文,和文学是一回事吗?文学的归文学,公文的归公文,不可同日而语。” 文学的归文学,公文的归公文? 方才司马懿和诸位尚书,还大都有些摸不到重点,甚至以为皇帝有些吹毛求疵。曹睿此话一出,此刻书房中或坐或站的所有臣子,都似乎有些明白皇帝今日的根本意思。 公文要改革! 曹睿用余光看向了夏侯玄:“太初,你来试着说一说,寻常公文应该包含哪些部分?”(本章完) 第539章 摒弃浮饰 夏侯玄顿了一顿,寻即说道:“禀陛下,就拿台中的寻常公文来说,应包含标题、拟文书之人、文书所言何事、对上司和同僚有何要求等等。”曹睿点头道:“事由、诉求、依据。诸卿,朕问你们,所谓公文,掰开来是不是就这三件事情?若朕再多说一些,再加上首题、官职、批示三项,也就足够了。”看着众人若有所思的样子,有的人甚至还有些疑惑,曹睿指了指杨暨:“杨尚书,朕看你神色中似有疑惑,哪里有不懂之处吗?”杨暨小心站起身来,拱手问道:“禀陛下,臣只是觉得这些事情过于琐碎,陛下以万乘之尊来为此事,臣惟恐过于烦忧陛下了。”曹睿嗤笑一声:“这是寻常琐碎小事吗?以朕之才,读这些文书都要多花不少时间。大魏尚书台枢密院,各州各郡各县之中,上下官员小吏又会因这些文书耽误多长时间?”“举一反三,见微知著,这才是朕要做的事情。”杨暨也连声应歉,随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微微低头。方才就在曹睿与臣子交谈之时,离曹睿最近的司马懿也笔走龙蛇,不断的在纸上将曹睿方才所说总结下来。对于司马懿来说,这不过是二十多年前初入仕途时,就掌握的基本功罢了。杨暨被皇帝驳斥,众尚书和众散骑们也纷纷意识到,所谓要改革公文,并非只是关注于文体结构这么简单,更像是对大魏朝野上下一次全方位的变更。什么是朝廷?本质上就是通过各地官吏和流转的公文,来管理国家的一个组织。公文精准与否、简洁与否,清晰与否,直接关系到朝野上下沟通的效率就更好,进而影响整个朝廷、整个大魏的执政能力。曹睿轻吸了口气,继续开口说道:“方才朕说了公文的格式顺序,接下来朕要说的第二点,就是摒弃浮华。”浮华……在当今的大魏,绝对算不上一个好词,甚至会令人心惊。听闻浮华二字,站在后面的夏侯玄本能心头一惊。就连司马懿也随之愣了一瞬,怎么又扯到浮华了??曹睿说道:“所谓浮华,有浮华之人,也有浮华之文。方才朕曾有言,文学的归文学,公文的归公文。朝廷上下公文须与文学分开,只说事情,摒弃那些浮华之饰。”眼见众人还有些不解,曹睿侧过脸庞,看向颇为淡定的侍中裴潜:“裴卿是做过荆州刺史的,朕现在便问你一事。”裴潜恭敬应道:“请陛下训示。”曹睿问道:“就拿今年荆州遭遇水灾一事,如果你还在任,要给朕上表呈明此事,你会如何拟文?”“一句一句来,裴卿先想出第一句吧。”裴潜思索了几瞬,方才说道:“臣伏惟陛下以至圣之德,泽被宇内,九州万方,皆沐恩情。今太和四年夏,八月霖雨,汉、淯溢流……”“且住,可以了。”曹睿抬手叫停了裴潜:“裴卿这第一句话就有问题。以伏惟开篇,你是朕和朝廷钦命的荆州刺史,荆州乃你治下,发了水灾找朝廷报告就是,有话说话,你伏惟什么呢?”裴潜垂下头来,颇为知趣的默默不语。曹睿又说:“好,荆州发了水灾,该治理就治理,该拨粮就拨粮,这是你本职之事,也是朕这个皇帝和朝廷该做之事。”“与朕什么至圣之德,什么泽被宇内,又有何干系呢?”这些都是废话,没必要记录在案的。司马懿抬眼瞟了下沉默中的裴潜,心中不禁轻笑了几声。陛下方才刚说过文体的事情,裴潜还是这般说辞,这倒有些像给陛下故意递话了,属实阿谀!曹睿轻叹一声:“诸卿,你们身为大魏重臣,中枢之官。朕为天子为元首,你们是爪牙是腹心,又何必在表文中阿谀如此呢?”“臣明白了。”裴潜又递上来一句话。“臣等恭听圣训。”其余臣子也纷纷回应道。曹睿道:“以后给朕的表文中,把这种没用的谦辞统统去掉。什么伏惟、伏乞、窃以为、诚惶诚恐、不胜犬马怖惧之情,朕一个字都不愿看。既然说的是公事,就事论事即可!”“还有,裴侍中方才阿谀朕的言语,今后在文书中也一律不要,以正文风。朝中其余公文,也一并遵照此等办理。”“臣遵旨。”裴潜高声应道。“还有。”曹睿又抬手指向了陈本:“陈休元的文书中,朕记得还有什么数十人、若干人之类的词语,也一并按照实际之数去写。”“十六人就是十六人,三十五人就是三十五人。若干、余、众、颇多、大半之类的词,朕今日都是从你们文书中见到的。”可怜的陈本已经弃疗了,躬身行礼道:“臣知错了。”曹睿依旧是不在意他,看向正在动笔的司马懿:“司空,再加上一条,公文之中不许有推诿权责之语。”“什么恐有未便、似应斟酌、当非臣等所敢专断的话,谁若再写,一并按照怠政处理!该提建议就提建议,若不知如何行事,就将所知事项明白列出,请上官决策就好。”司马懿连连点头:“臣知晓了,正在记录下来。陛下今日之教,两汉四百年来都未听闻此事,利国利民,属实功在千秋。”曹睿轻笑道:“司空先别急着夸朕,朕还没有说完。”“是。”司马懿轻轻颔首。曹睿道:“第三项,也就是最后一项,朕要说的就是制度。”“治国首在治官,治官则要有制度,有奖惩。”曹睿抬眼看向杨暨:“吏部回去好生想一想,如何从制度上来做此事。要么在考核上论、要么在俸禄上论,总之朕说的这件事情,给各地半年时间,在明年三月底之前全面铺开。”“遵旨。”杨暨拱手应道:“此事容易,臣请后日将具体措施禀报陛下圣裁。”“好。”曹睿微微颔首。眼见皇帝没了继续再说的意思,裴潜抓紧时机,拱手说道:“此三项推行开来,大魏朝野上下公文往来将焕然一新,行政也定会高效精详。不过,臣有一事,欲要劝谏于陛下。”“哦?”曹睿倒是有些惊讶,抬眼打量了裴潜几瞬,问道:“裴卿有何事劝谏?”裴潜认真说道:“臣以为,朝廷文书中言而有物,不加浮饰乃是正道。可臣子们对陛下一片忠谨之心,若是在给陛下的上表中,也如寻常公文一般言事,只怕有些冰冷,难以表达臣子们的尽忠之心。”“此事容易。”曹睿轻笑了几声:“说事的上表就按朕方才的说法来,就事论事。若想说些公事之外的,再给朕上些问安、谢恩的表文就好了。”“两者分开,互不干扰。裴卿以为如何?”“陛下明鉴,臣已然明了。”裴潜拱手应道。裴潜冲锋在前,其余臣子也不愿落后,纷纷在旁点评和恭维了起来。或是称赞陛下睿智有德,或是说此举能改善吏治,傅巽甚至还感慨起头上白发,若是早二十年有这般制度,也不至于日日熬夜来看文书了。曹睿也只是笑笑,并不具体回应。司马懿轻咳一声:“禀陛下,方才陛下训示,臣已悉数记下了,请允臣总结一二。”“是该总结一下的。”曹睿笑道:“待总结后,司空为朕时常盯着此事的推行。方才定下的半年之期,勿要忘了。”“臣遵旨,定然无误。”司马懿拿起桌案上的纸张,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今日陛下关于朝中公文的圣谕,凡三项,一正格式、二弃浮饰、三纠吏治。”“所谓正格式,是让公文标准可读,为大魏上下官吏节约用时,提高效率。”“标题之中,应注明时间、官员、事项,如《太和四年八月荆州水灾请拨粮疏》。”“正文之中,先论事由、再论诉求、后论凭据,最后再留出批示之处。”曹睿轻轻点头:“司空总结的不错,朕就是此意。”司马懿继续说道:“所谓弃浮饰,乃是根除公文之中表述冗余、权责模糊,使得言语更为精准。”“公文之中,务必去掉过度之谦辞,摒弃阿谀冗余之语,禁止模糊用词,且防权责推诿。”司马懿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所谓纠吏治,就是以制度来促成此事。”“陛下,臣已总结完毕。”曹睿点头道:“司空说的不错,朕甚嘉之。”“今晚朕将你们唤到书房来,实有些不吐不快之感。朕还无意中扰了司空和卫尚书的家宴。”司马懿和卫觊当即起身拱手,称并无妨碍,是他们未能提前想到皇帝召见。曹睿道:“这样吧,你们诸位都各自回家。八名散骑侍郎在朕这里,晚饭也没得用。朕今日赐宴,你们八人与朕一同用膳。说起来,朕还是第一次为散骑留宴。”夏侯玄等人连忙应道:“臣等恭谢圣恩。”(本章完) 第540章 沓中羌骑 宫内留臣子夜宴之事并不常见,此前少有的几次,要么是宴请远来朝觐的一方重臣,要么是与宗室、亲故饮宴。在许昌宫宴请臣子,这还是第一次。众散骑侍郎们受宠若惊,一时连连道谢,又紧张又惶恐。司空司马懿、侍中裴潜和资历更老的尚书们,也纷纷告辞离去。“对了,司空,朕还有一事。”曹睿朗声叫住了刚走到门口的司马懿。司马懿闻声转身,拱手问道:“臣在,请陛下示下。”曹睿道:“不是什么急事,司空晚些遣人去做就是。洛阳官办的造纸作坊,产出的左伯纸不错,但各地还未推行开来。”“明日给洛阳将作监去信,派些人到各州州治去,把造纸作坊铺开,再传授传授技法。另外,若有谁能对造纸术改进得当,朝廷可以赏赐关内侯的爵位。”司马懿对于皇帝这种‘突发奇想’,已经见怪不怪了,随即应道:“遵旨,臣明日就办。”尚书们走后,曹睿也踱步而出,朝着宫内走去,八名散骑们也亦步亦趋的簇拥在他身后。才缓过些的陈本觉得,此时没那么严肃的皇帝,看起来属实更亲切了。众人出宫后,司马懿与卫觊二人坐上了同一辆马车。二人都是在司马懿宅邸的宴席上被叫出来的,因而也是要一同回去。不是为了再将刚才的酒局续上,而是卫觊自己的马车和儿子卫瓘,还都在司马懿家中呢。许昌城内的道路,比洛阳和邺城都差一些。就连宫门外的道路,也有些细微的不平整。马车向前驶着,细小的颠簸之处接连不断。这也并不奇怪。武帝曹操创立基业后,将霸府设在河北的邺城而非许昌,许昌也仅仅是作为汉都,以及安放汉末帝刘协的地方,维持城防就已经不错了,霸府对于汉官、旧时汉宫和城内建设,也并不愿意投入多少资财。卫觊倚在马车里,方才还醉醺醺的样子,在马车车帘拉下后,精神立马就矍铄了起来。司马懿见状笑道:“怎么,伯觎公一坐上马车便醒酒了?亏我还一路扶你过来。”卫觊轻咳了两声:“醒酒了,不过不是现在醒的,陛下斥责陈本的时候,老夫就已经渐渐醒酒了。”“也是。”司马懿道:“半路醒酒,恐怕陛下还是要再问你的,不若躲过去为好。”卫觊点头:“正是如此。仲达,今日陛下要改这公文,究竟是何用意?这等琐事,陛下竟也能顾及?”司马懿侧脸看了看卫觊,自嘲的笑了一声:“陛下是何用意,我又如何知道?”“伯觎公,虽说我乃司空,又是阁臣,与陛下更熟悉些,却也从没摸透过陛下的念头。”卫觊道:“可按照陛下今日言语,改革公文这件事情,似乎不像是心血来潮,更像是筹画已久,借着今日事端抒发出来了一般。”“嗯?”司马懿反问了一句:“伯觎公想说什么?”卫觊轻声说道:“就是不知陛下心中还放着多少这样的事情,就等着一个契机……”“慎言!”司马懿低声喝道:“勿要再说了。”卫觊笑笑,似乎并不在意。司马懿道:“今日之事,说得是公文,也就只是公文,不要扯到其他问题上。至于如何整顿公文的细节,明日我让吏部杨尚书和礼部徐尚书去做,伯觎公就不要操心了。”“也好。”卫觊道。司马懿的语气这才轻松些:“嗯,酒菜应已冷了,回去热热稍微再用一些,就可归家了。你家卫瓘属实聪颖,十岁之龄,就能在我面前对谈流利,言语清晰,伯觎公该好生培养一下。”“家中子弟,才是一等一之事,不可丝毫懈怠。”卫觊笑了一声,捋须说道:“比不上子元和子上半分。”司马懿也笑了数声,二人所乘的马车也渐行渐远。……与许昌城中的安宁氛围不同,数千里外,秦州武都郡,护羌将军陆逊面对蜀军来袭,气氛却并不轻松。三十日夜,周铎乘夜从武街返回沓中后,沓中城中当即开始准备起了防务。第二日,陆逊便下令全军戒备,还遣麾下骑兵前往沓中左近各处羌民屯垦之处,将附近居住的四千余羌民悉数迎至城中,协助守城之事。从十月初一,等到了十月初三,却始终不见蜀军的身影。陆逊多智,自然不肯坐守原地,故而亲自领两千骑兵,前往武街方向前去探查。一百五十里远,陆逊用了一日半的时间行军。十月初四正午,陆逊率军抵达了武街西北十里处的攀多山处。陆逊所部共有万骑,此番陆逊率领两千骑兵探查,已然足够,再多非但无益,反而会给行军和后勤带来更大的麻烦。眼下,统领这两千羌骑之人,就是昔日太和元年十二月,在凉州西平郡的临羌城外,首位率部应募的和塘。近三年的时间下来,和塘从一个不知兵的寻常羌人酋豪,也成长为了一名合格的千石司马,统领两千羌骑,算得上是低衔高配了。不过,这在陆逊军中乃是一个普遍现象。陆逊所部羌人万骑中,司马和塘所领的两千骑是其中最为精锐的一部,也是陆逊这位护羌将军的本部。另外八千轻骑之中,除了周铎所领的一千骑外,都尉治无戴统领三千骑,曹平、邹令二司马同样各领两千。治无戴两年前还是千石司马,去年在诸葛亮来犯之时,因功被擢升为二千石都尉,成为羌人之中楷模一般的人物。而曹平、邹令二将,则是大将军曹真从陈仓派来的将领。万名羌骑如此统领,若综合评价一下,对于大魏的忠诚度还是足够值得信任的。这些羌骑都是从各部之中抽出、而又混合打散至各部,绝无寻常胡人军队那种由部族而建的组成方式。此外,陆逊在羌人群体之中的威信,也日渐增加。数百年间,羌人之中尊崇的汉人,除了边章、韩遂这种野心之辈,就是董卓、马超这种用武之人,领兵作战尚且可以称道,却并未给羌人各种落带来任何福祉。而陆逊,作为大魏的护羌将军,以皇帝妹夫之尊坐镇沓中,还有昔日从凉州一路征军来援陇右的事迹。不仅间接影响了羌人归化,还让羌民进入大魏的战兵之列,也开始领粮饷了。若昔日汉时坐于洛阳的朝廷大员们,能早一百年知道这些,将羌人当个人看,与寻常百姓等同视之,说不定汉朝也不会被羌乱一次又一次的放血。就算这些都不论,单提一点就已经足够了。蜀国第一任皇帝,都被我们陆将军率众击败,而后身死,如今蜀国区区一小皇帝和权相,又怎会是陆将军的对手呢?道理虽然疏漏,但甲胜了乙,乙又比丙位置高,甲就一定可以胜丙的道理,还是非常朴素易懂的。陆逊当然知晓,只不过从来都不解释半个字。从沓中前往武街的道路,一侧为山,一侧邻水,羌水岸旁乱石林立,殊为艰险。与这条道路比起来,陇右、陈仓道都能称得上是平坦无阻了。攀多山下,骑兵刚刚驻足停歇,和塘驱马来到陆逊身边,勒住马缰,拱手小心问道:“禀将军,此处离武都只有十里远,是先停歇一阵,还是继续向前探查?”和塘一副汉人打扮,就连口音也与寻常陇右汉人一般,若不故意提醒,是看不出来他的羌人身份的。陆逊道:“歇片刻吧,半个时辰后,再率军向前。我观蜀军此番动向,定是背后搞鬼,有所图谋。”和塘爽朗的笑了几声,开口道:“再有所图谋,又能如何呢?将军军略西州无二,昔日蜀国皇帝都败在将军手里,诸葛一介丞相,又岂能奈何将军?”“就如同去年那般,他们怎么来的,就要怎么回去!”陆逊笑着揶揄了起来:“你倒是学了许多新东西。”“何至是学了?属下还学了不少。”和塘认真说道:“将军从祁山请了儒士前来沓中教习,我和塘如今也认得三百个字了,大字也能写出不少。”“再给属下几年,属下就能吟诗作赋了!”“想的倒长远。”陆逊嗤笑一声:“休要聒噪,速去整军休整,半个时辰后进发,稍后或许还要临战,不得大意,以免多生事端。”“遵命。”见陆逊下令,和塘也不再拖延,调转马头便离了此处。(本章完) 第541章 试探几分 简单停驻了半个时辰,两千羌骑便起程动身,继续朝西南方的武街进发。十里之地,对于骑兵来说,不过须臾之间。临近武街四、五里的地方,领兵走在前列的陆逊本人,就发现道路侧边的石山之上,影影绰绰,似乎有人蹲守。伴随着数股浓烟升起,数里外的蜀军营中也吹响了迎敌的号角,开始戒备了起来。和塘凑了过来:“将军,山上那些蜀军斥候,是不是要驱逐一下?”“算了。”陆逊道:“这种山上根本藏不住人,嶙峋崎岖如此,也断无将领会埋伏,不过是些许斥候罢了,追又追不上,无需顾虑,继续向前进发。”“遵令。”和塘应声答道。随着两千骑兵离武街越来越近,蜀军在此设立的阵地,也逐渐在陆逊面前展开了全貌。从东侧山势渐缓之处,一直到西侧的羌水畔,一道肉眼可见的垒墙横亘其中,宽约一里,高度约有一人高。前面密密麻麻摆放着数不清的鹿角。垒墙最大的作用,实际上还是遮挡视线。不派兵近前的话,永远不知道这垒墙背后藏着什么。或是藏着其他垒墙,或是挖掘了许多堑壕、放了引火之物,一概都是未知数。陆逊看到这道垒墙和这些鹿角之时,心中已有几分猜度了。不过,若要做出具体的判断来,还要进一步的查探一番。“和塘!”陆逊低喝了一声。“属下在。”和塘抱拳以对。陆逊道:“本将出发前让你们各在马上背负木盾,到了用的时候了。速命伐同领着五百人下马结阵,持盾朝着蜀军左侧营垒向前缓缓推进,直至百步远。”和塘犹豫了一下:“将军,是要攻营了吗?”陆逊道:“本将说了直至百步远,你是听不懂汉话?”“是。”和塘略略低头,抱拳应下。不多时,伐同的五百人结阵向前,随着离蜀军营寨的距离越来越近,垒墙后布下的蜀军弓手,也在第一时间抛射出箭矢来。伐同所部移动的缓慢,蜀军的第二波箭矢方一射出,陆逊这才命人将伐同部召回。蜀军只来得及射两波箭,不过是须臾而已。和塘有些不解,小心请教道:“属下不太懂,将军这是何意?”陆逊从容说道:“我率两千骑兵来此,离蜀军营垒不到二里的距离,蜀军都不敢迎战,只是龟缩在营垒之后,要么是兵力不足,要么是全不欲战。”“方才让伐同带人一试,蜀军左侧营垒后当即射箭以应。以齐射的场面来看,左侧这半,至少有五百弓手。”和塘眼睛睁圆:“将军果然睿断,这都能看出来,属下只见乱箭抛射而出,并不能分辨半分。”“见多了你就知道了。”陆逊并不愿意与和塘多费唇舌:“待伐同速速归返上马,本将还有命令与你。”“是。”和塘小声应道。等到伐同所部尽皆归返后,陆逊又向和塘吩咐道:“和塘,本将命你领一千人从此处渡河。当下水浅,河中又有沙岸露出,理应不难。渡河后只需虚张声势,作势沿着河岸往南走即可。待本将举红旗为令,即可回返。”“遵命,属下明白了。”和塘领着一千骑兵,按照每批百人的顺序牵马渡河。前两批渡河的时候,蜀军营中还无反应。等到第五批渡河的时候,陆逊在北遥遥见得,蜀军营中竟搬出已经打造妥当的浮桥,开始排列于水流不丰的羌水水面之上,数百名甲士紧随其后,沿着已经搭好的浮桥迅速渡河向西。心中大约估算了一下时间和人数后,陆逊轻声吩咐道:“全军戒备。再摇红旗,召和塘所部回返。”“遵命。”随行军士们举着三丈高的细长旗杆,上挂红旗摇摆了起来。和塘见状,也当即下令回返,继续以百人一部的规模分批渡河。陆逊继续死死盯着蜀军营中,可还是没看到营中派兵出来迎战。待和塘全军渡河回来,和塘本人也来到陆逊马前复命的时候,陆逊只是轻飘飘的说出了几个字:“走吧,全军回返。”轻骑离去,以蜀军都是步卒的建制,根本无法追赶,两条腿总是没有四条腿来的迅捷。队伍朝着西北方来时的方向行着,许多士卒、军官都不解其意,和塘更是来到陆逊身旁主动求教:“将军,我等现在是往沓中去吗?”“不错。”陆逊点了点头:“蜀军虚实我已窥得,在此多留无益,不如速归。”和塘此人虽说不甚聪明,为人也不够机敏,但有一点很好,有问题随时便问。或许是陆逊实在远离故乡、对羌人们也生了同情,每每也不吝赐教。和塘坐于马上,朝着陆逊问道:“将军,属下不太明白,将军是怎么看出蜀军虚实的?属下可是半点都不明白。”陆逊笑了一声:“你若领军二十年,也能看明白了。不过,这次还是有迹可循的。”“就拿一开始蜀军射箭来说,本将能看出这是五百人的一轮抛射,而且这只是蜀军一半垒墙之后的布置。两侧加起来,应有一千弓手以上。一千弓手,理应搭配两千至三千步卒,蜀军这就有三千至四千人左右了。”“本将派你过河之时,蜀军立刻取出浮桥过河,显然早有防备,你撤回时蜀军也未出营迎击,这就说明蜀军从未有出营的打算。”和塘皱着眉头,还是有些许不解:“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能说明蜀军夺下此处,就没有要从此处来攻的打算,此处将领必然是被诸葛亮所命、防守牢固的稳妥之将。诸葛亮的大部人马,定然朝着武都的方向去了。”“武街乃是三叉口处,连接沓中、武都、白水三处,诸葛亮除了如此分派,再无其他战术的可能了。”“武都?”和塘的表情也渐渐严肃了些:“那该如何应对?武都、下辨两城并无多少军队,张征西在祁山城,大将军在陈仓,一时都难顾及得到!”“这该如何是好?”陆逊瞥了和塘一眼:“如何是好?当然是待本将回到沓中之后,点起多半兵力,从北面绕路前往祁山!”“这有些太远了吧?那本地的羌民又该如何?”和塘追问一句。陆逊面容轻松说道:“这个好办。让羌民百姓们各自至山中散去,一月,最多二月,大军必然取胜,而后我将全师而返,羌民们再各自回家就是。”和塘却叹了一声:“只是不知若有蜀军杀来,会不会残害百姓。”和塘能问出此话来,已经是陆逊教育得当的结果了。此处羌民,与和塘并非同一种落,甚至方言之间都能有所不同。而和塘还能顾及此处羌民,将其视为百姓、视为民众,这恰恰说明他已融入到了大魏将领的思维方式中。陆逊道:“蜀军所图甚大,无意、也没有时间入山追击,无须担忧半点。还有,蜀军素来标榜仁义,这种事情他们应不会做。或者说,眼下并无人会这样去做。”“属下明白了,多谢将军赐教。”和塘认真说道。“无妨。”陆逊颔首。……陆逊率两千羌骑回返沓中之时,大魏前将军满宠也终于率领征辽东的大部人马,抵达到了许昌城外。身为侍中的裴潜,又一次代表皇帝,出城十里前来迎接。由于身旁只有裴潜一名侍中,是以每每都是裴潜代劳。但裴潜往往乐在其中,并无半点厌倦的意思。能替皇帝从事这种礼仪活动,这本身就能说明恩宠与待遇。上一个这样的角色,就是辛毗辛侍中,如今此人已经做到九卿之一的卫尉了。眼见大军渐渐临近,裴潜也打马上前,来到了满宠等人的面前。“满将军,别来无恙。”裴潜笑着拱手道:“陛下今日遣我来迎满将军,前方设了仪仗、设了鼓吹,还请满将军风光入城。”原本坐在马上的满宠,听闻裴潜之语,当即下马朝着许昌城的方向恭敬一礼:“臣满宠拜谢陛下!”谢过之后,满宠复又坐回马上,笑着同裴潜拱手回礼:“有劳裴侍中了。我与陛下数月未见,虽然其间常有书信往来,却也难掩思念之情。”“圣躬安否?”“陛下万金之躯,当然安妥。”裴潜笑着应了一声,眼神瞥到了满宠侧后方安静坐于马上的卑衍,随即开口问道:“满将军,卢侍中可随大军一同回来了?”满宠点头道:“两日前,卢侍中率着匈奴轻骑,方才赶上我部。眼下卢侍中正在后面匈奴军中,我稍后便召他上前。”“甚好,甚好。”裴潜还是笑眯眯的,又朝着卑衍问候了一句。卑衍就等着这句话呢,也随即向裴潜回礼。一行人等继续向前,鼓吹在前,仪仗在前,一时风光无比。不过,满宠不会在意这些虚礼,而是朝着与自己并驾齐驱的裴潜,问起了近日来的许昌形势:“敢问裴侍中,近来扬州、荆州战事可有变动之处?我上次收到刘子扬关于战事的书信,已是五日前了,按着日期,应有七、八日了。”七、八日了?裴潜听了这个时间,心中暗暗记下,而后说道:“也是,该与满将军说的。或许满将军还不知,徐元直统兵在樊城外破了吴军之围,樊城之危已解,不过汉水以北还有一处淯口坞尚在,仍待拔除。”“扬州那边,陈司徒已经亲自率军三万,大举南下进逼濡须,扬州刺史蒋子通总督修城之事,扬州此时也忙碌起来了。”满宠叹了一声:“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中枢做了许多事情,未能为陛下分忧,我心中有愧啊!”(本章完) 第542章 安稳妥当 许昌宫内,书房院门处,曹睿背手站在门前,看着迎面走来的满宠数人,笑着说道: “满将军与朕分别日久,让朕甚是想念啊。今日得见,朕心方慰。” 满宠脚步稳健的走上前去,六十多岁的老臣了,身形看起来却依旧精壮,离着一丈远的地方,俯身恭敬下拜: “臣满宠拜见陛下,臣奉诏领军至许昌,数月未见陛下,未能为陛下分忧,臣之过也!” 曹睿小步走上前去,双手将满宠搀扶起来,和声细语的说道: “走吧,与朕一同入内,朕也有许多事情要同满将军说。” “遵旨。”满宠应道,而后又伸出手臂朝着后面指了指:“陛下,卑宏义也随臣同至。” 卑衍跪拜在地,曹睿自上而下俯视了此人几瞬:“是朕的奉义将军。那好,一同来吧。” “臣谢陛下恩典。”卑衍连连称谢。 曹睿缓步走在前面,满宠跟在曹睿左后方,只落后半个身位。 卑衍在两人身后五步远的地方,裴潜、卢毓二人又在后面。不过与卑衍的诚惶诚恐不同,卢毓倒是十分自在,与裴潜二人边走边小声聊了起来。 曹睿与满宠走到书房门前时,曹睿停下脚步,阳光擦过重重叠叠的屋檐,将书房院落斜着割出了阴阳两面,对比的分明而又界限模糊。 此处书房形制,与洛阳北宫中的书房基本相同,但外面院落却要更小一些。 曹睿驻足在此,轻声问道:“轲比能到底是怎么叛的?” 满宠微微低头:“此人贪心有余,不臣之心已昭,早晚会反。好在死在了边境,没有逃回西部鲜卑,算是一件好事。” “屯骑校尉曹肇、射声校尉曹爽,裨将军姜维,此三人率三千骑士追缴有功,朝廷应当嘉之。” 眼见皇帝停下,不远处的卑衍、卢毓、裴潜三人也没再近前,而是立在了原地,隔开距离,方便皇帝与满宠二人交谈。曹睿开口问道:“此三人之事,朕在军报之中已经看过了。满将军从军数十年,又是三朝老臣,朕正要借你慧眼来看一看,曹肇、曹爽、姜维三人才智品行究竟如何,是否能堪大用?” 满宠面对这样的问题,一向从容的他却叹息了一声,五步远外的卑衍都能听得清楚: “陛下如此问臣,臣倒是有两个说法可以回禀陛下。请陛下允臣一一陈说。” 曹睿淡定点头:“怎么说?” 满宠道:“曹肇宽厚有度,有夏侯元让之风。曹爽勇猛刚进,倒与夏侯妙才相似。姜维持重多思,与曹子孝仿佛。” 曹睿嗤笑一声:“满将军也对朕如此说话了?朕就这般好运气,点了三人,就将夏侯惇、夏侯渊、曹仁三人都点出来了?” “臣还有第二个说辞。”满宠不慌不忙应道。 曹睿道:“说来!” 满宠的神情也认真了许多:“此三人追击轲比能一事,不过寻常用兵,称不上计谋妙策、也算不得勇猛无前,只能说是用兵得体稳妥,中人之姿罢了。” 曹睿似笑非笑:“也是。满将军见过武帝时那么多名将,战功闪耀,看不上他们三个也属正常。” 满宠没有解释,而是继续说道: “至于谁可堪大用,臣以为,这种问题是得不出结论的。昔日于禁于文则在外将之中最为得体,官渡战时隐隐为外将之首,却难掩淮南失计,襄樊失节。” “曹子孝号称‘天人’,稳妥了数十年。可其黄初年间独率大军攻伐濡须,却还是兵败垂成,敌不过区区朱桓,落得个败军病亡的下场。” 曹睿沉声问道:“满将军想说什么?” 满宠道:“曹肇、曹爽、姜维三人都可堪用,但是他们是否能被托以大任,还需陛下再磨砺一二十年。” “臣再说句不中听的话。”满宠道:“一国之兴盛,不在区区数人之上,终究还是要以制度、国力为根本的。且行且观才是正理。” 满宠所言,当然正确。但也因为过于正确,导致听起来并不是那么悦耳,并非那种明主忠臣的寻常戏码。不过,曹睿也并未放在心上,轻声道:“朕知道了。” “满将军,许昌宫小,不比洛阳北宫,朕也没有大批整修宫室的打算,许昌旧宫慢慢修缮就是。在洛阳北宫时,你与董公、司空、卫仆射四人在宫内当值,到了许昌,只余你与司空二人了。” “这样好了。”曹睿拍了拍手:“满将军就在宫中,不要去枢密院,朕再将尚书台里的司空也唤过来,你二人在同一屋办公,离朕近些,这样可好?” 听闻皇帝此语,满宠虽然意外,可还是应声说道:“此事甚好,倒也不用分东阁、西阁了,俱为一体。” 曹睿道:“总要有个名字的,唤作内阁好了。大魏政事和军事,你们二人一并协助着朕来。” 曹睿说得模糊,满宠也不会去细究这些。 方才所说,政事和军事都由满宠、司马懿二人协助,那到底是如以往一般各自负责,还是二人一同商量?中枢里的事情和权责,说得越模糊一些,反而越好做事。 满宠拱手应下:“臣遵旨。” 曹睿笑了一声,转身朝内走去。身后数人也一并跟上。 卑衍第一次来到皇帝书房之中,不安和拘谨异常明显。被皇帝赐了坐位后,更是受宠若惊,连连称谢,小心扶着椅子扶手坐下。 “奉义将军,这个封号,卑将军还满意否?” 卑衍连忙起身,拱手应道:“陛下命臣为将军,天恩浩荡,臣五内俱感……” “坐下,寻常奏对,不必站起。”曹睿挥了挥手:“此前朕在辽东,诸事众多,与你也聊的少了些。你祖上就是辽东之人,还是后面移居过去的?” 卑衍小心答道:“启禀陛下,臣曾祖父籍贯青州东莱郡,曾任辽东郡郡吏,而后便定居在襄平之处了。若算籍贯,臣应是青州人。” “青州吗?”曹睿笑道:“朝中青州人不多,营州之人就更少了。卑卿此番入朝,倒是填补一些。” “以前来过中原吗?” 卑衍道:“臣自幼时起,便再未离开过辽东,中原风物,也只能听别人谈论,并无机会亲眼得见。此番从襄平随大军一路进返中原,得见河北之广阔、黄河之波涛,属实震撼。”“辽东偏蔽之地,何如中原盛景?臣此前是一叶障目不见青天,如今侍奉圣君,方觉臣前半生在辽东故事,属实可笑。” 曹睿嗤笑一声:“说朕是圣君,朕也认下。不过你此前在辽东的经历,倒也不用撇得这么彻底,大魏不忌讳这些。徐公明、张文远,还有现在的征西将军张儁乂,他们的履历,卑卿都可以打听一下,与你仿佛。” “既是青州东莱人,祖上居于东莱何处?” 卑衍应道:“东莱牟平。” 曹睿道:“牟平吗?朕倒是没有去过此处。不过无妨,卑卿,朕就封你为牟平县侯,食邑千户。” 卑衍当即从座位上起身,快步走到书房正中下拜:“臣本辽东边鄙之人,身无寸功,竟得陛下厚封如此,臣叩谢陛下天恩,愿为陛下效死!” 千户吗? 坐于一旁的侍中裴潜,心中默默衡量了一下。千户的封邑,一介降人,倒是比他的封邑还要多。 不过,这在大魏已是常态。曹氏从兖州一地起家,政权内部大大小小吸纳来的将领无数,若不对降将宽厚,断然是走不到今日的。 就拿昔日曹丕称帝时上尊号的劝进表来说,刘勋、杨秋这些军阀降将,都是排在前列的,比曹真、曹休这些人的位置还要更靠前。此前韩当之子韩综来投的时候,也被陛下封了三千户。 此前太和二年在陇右之时,陆逊被封为护羌将军、吴侯、封邑千户,今日卑衍所封与陆逊看起来规制相同,内里还是不同的。 卑衍的县侯和千户封邑,与其说是封给他自己的,更是用来安定这一万辽东精锐士卒之心的手段。而陆逊的敕封,更像是陛下的重用赏识。 曹睿轻声说道:“起来吧。卑卿初来朝中,往后的路该如何走,朕也不过多嘱咐,卿且勉励之。” “是。”卑衍奉命起身。 曹睿又道:“有了奉义将军的将军号,再加上牟平县侯的爵位,卑卿在朝中也可以立足了。此番从辽东选拔,随满将军到许昌的一万军队,步骑各半,皆是五千之数。” “你初来此处,若与牵镇西等人同领万军,恐同僚间心有不平。这样好了,朕为你做主,先领五千军队就是。五千辽东步卒,五千辽东骑卒,卑卿愿领哪一部?” 卑衍愣了一下,但对于皇帝夺了五千兵力之事,心中也早有准备,此刻被问,心中也不由自主的开始衡量起来。 五千骑卒与五千步卒,那还用说,当然是领骑卒更好。同等数量的骑兵和步兵相比,战力也好、耗费和难度也罢,骑兵都远胜步兵,当然是要骑兵才对!(本章完) 第543章 兖州报告 卑衍没有多想,抬起头来方要应答,坐在书房一旁的满宠却板着一张面孔,轻轻咳了一声。心头一惊。曹睿也微不可查的轻笑了一声。卑衍是怕满宠的,而且不仅是卑衍,中军各将几乎人人都对满宠有些畏惧。且不论早年间,满宠为武帝曹操清理政敌时的赫赫凶名,单从满宠威严魁梧的身材、宏亮的嗓音、不怒自威的面孔来说,威慑力就已经拉满了。卑衍当即警醒,恭敬应道:“臣但听陛下分派,陛下让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全无二话。”曹睿笑了一笑:“这样吧。卑卿此前在辽东就率骑兵,想来也对骑兵更为熟稔,就领这五千骑兵吧。”“朕在辽东之时,也接见过不少辽东骑将,细细论起来,辽东惯用的骑兵战法与大魏骑军还是有些不同的。到时先让枢密院调研一番,你再与文钦多交流一二。”卑衍拱手应道:“遵旨,臣明白了。臣领骑兵十余年,谈不上精通,也能算少有心得,臣稍后就去枢密院。”“甚好。”曹睿看向裴潜:“裴卿,你与卢卿稍后带卑卿去许昌城中选一处宅院,当做朕的赏赐。朕还要与满将军多谈些,你们先去。”“遵旨。”“臣领旨。”“多谢陛下。”卑衍和裴潜、卢毓二人从书房退出,刚走到院中之时,卢毓便对着裴卿说道:“文行兄,不知你能否自己带着卑将军前往?我初来许昌,还需安顿一番。”这种小事,裴潜当然不会拒绝,一个人去反而更好:“子家这就见外了,你自去便是。陛下给我等侍中们都留了居所,子家去寻内侍一问便知。”“有劳文行兄了。”卢毓应道。裴潜和卑衍二人,步行到了宫门外,骑马先至许县县衙处,从许县县令处取了一份空闲宅院的记录。“裴公,还是由在下领着裴公和卑将军前去吧。”许县县令陈识说道。裴潜笑道:“不劳陈县令了,我二人也正好在许昌走走,闲聊一二。还请陈县令遣一名小吏带着钥匙跟随我等。”陈识道:“那好,还请裴公选定宅院后,告知县府吏员一声,到时我好请人安顿收拾一番,方便卑将军入住。”“有劳陈县令。”卑衍也拱手行礼。二人坐于马上,在许昌城内的街道上缓缓行着。裴潜似乎并没有过多挑选,而是与卑衍二人直直朝着许昌城内西南方行着,一炷香的时间后,来到一处紧闭着的宅院前面。卑衍抬眼看去,此宅院的规制和面积,都比他在襄平的宅院大上数倍。但一打眼看过去,这宅院似乎有些陈旧,大门还紧紧锁着。门槛前的阶梯处,稀稀落落的长着数株杂草。“许昌之地,比不上洛阳和邺城。”裴潜笑着说道:“若是在洛阳或者邺城城中,自然有许多新宅院可以选。但你也知道,武帝早就建都邺城,许昌虽名为汉都,却萧条了许多,宅院自然也旧了些。”“宅院虽旧,让陈县令遣人过来修缮一下就好,再添些新的用具,招些奴仆,住起来也应舒坦。”卑衍连忙说道:“裴公领着在下辛苦来此,在下已经十分满意了,不敢奢求更多。”裴潜笑道:“不是你一人的宅院旧,陛下九月才到许昌,所有人住的都是旧宅子。枢密院你知道吧?他们现在正在汉时的三公府里办公,一边当值一边拆院子和房子,场面乱的很。”卑衍拱手道:“有劳裴公了,我已知晓,今日晚些便去枢密院。”裴潜笑笑,挥了挥手,随行的吏员上前将大门打开。裴潜下了马,卑衍也随即跟上,二人并排走进了院中,目之所及,院中尽是荒草。卑衍也并不在意,修缮一下就好了。“此宅如何?”裴卿问道。“宽敞至极,已超出在下期望。”卑衍道:“就是不知此宅多久没有住人了,此前又是谁的宅院?”裴潜笑了几声:“若卑将军不问,我也要与你说的。此宅原为颍川荀谌荀友若之宅,你可知此人?”卑衍想了一下,随即答道:“荀友若?莫非汉时荀令君之弟的那个荀友若?我在辽东,也听过此人名讳。”“是吗?”裴潜似笑非笑:“太和元年之时,荀家因谋反被查,近支之人尽数被流放凉州。此宅原是荀谌之子荀闳所居,荀闳死后,此宅也被罚没入官。”“卑将军敢住在此处吗?”卑衍心中一阵叹息,朝中果然不比辽东,似乎处处藏着凶险,稍不留神就恐跌进坑中。裴潜领着自己来此,难道还能不要吗?卑衍爽朗笑道:“什么荀氏不荀氏的,在下只是偶然听过名字,并不认得,我一辽东军汉,并无忌讳,此宅甚好!”“多谢裴公为我挑选美宅!待安定些后,还请裴公来在下居所赴宴。”“好说,好说。”裴潜捋须笑道:“卑将军倒不必谢我,明日给陛下上一道谢恩的表文就是了。”“这表文要如何写?”卑衍问道。裴潜道:“我是侍中,足下是领兵的将军,由枢密院来管,到时去问刘枢密和王枢密便是。”“走吧,今日我也无事,再带你去一趟枢密院,见一见刘右监和王左监,认一认路。”卑衍道:“哎,如此劳烦裴公,在下实在惶恐。”“无妨。”裴潜笑道:“枢密院离许昌宫不远,我顺路回去。”“明白。”卑衍道。二人缓步走出,裴潜与陈县令派来的县吏说了几声,便与卑衍二人朝着枢密院的方向行去。聊着聊着,卑衍问了一句:“裴公,既然在下归枢密院所领,可在下还不清楚,大魏如今共有多少军队?我此前在随军南下之时,模糊听得,大约是有三十万之数。”裴潜双手握在马缰上,看着前面的道路,目不斜视的回应道:“三十万,差不多是这个数字,不过这是太和元年的记录了。近几年也增了些。”“比三十万还要多了?”卑衍略带惊讶的问道。裴潜点头:“开疆拓土,军队也相应多了起来,不过朝廷和枢密院对于军力扩张,还是颇有节制的,养兵不易。”“辽东四郡的地方,公孙渊养了五万兵,征调颇多吧?”卑衍应道:“近两年才到五万的,以往都是三万,耗费确实多了些。”裴潜笑笑:“就拿营州来说,朝廷给王文舒的编制是两万五千人,除去中原来的五千兵,又要再增两万。加上刚刚从辽东调回的万人,这就三万了。”“秦州和汉中那边,陆护羌领着一万羌骑,张征西处有羌兵五千,郭征蜀处有羌兵一万。”“总而言之,大魏四方之军,加起来约有三十五六万之数了。至于具体多少,我也不能详尽,卑将军不妨去问刘子扬,他应知道的。”卑衍心中将此数记下,拱了拱手:“多谢裴公提点,在下心中有数了。”……翌日上午,许昌宫内,书房之中。曹睿收到了兖州刺史孙资递来的关于屯田的文书,读过之后,给了满宠和司马懿看,而后又交到了夏侯玄的手中。八名散骑侍郎也整整齐齐的站在书房之内,不断传阅着这封文书。曹睿缓缓说道:“你们昨日给朕的文书,不论内容单论格式,改过之后,稍稍能看了些。不过你们看看孙刺史的文书,再看看你们的,高下立判。”夏侯玄将文书递给身旁的和逌,随即拱手应道:“孙使君的文书详略有度,实乃佳文,臣等远不及也。”司马懿在旁笑着说道:“太初,莫说你们了,连我的文书都赶不上孙彦龙的。他做了大半辈子中书,数十年与文书打交道,能超过他的人,大魏估计没有几人。”曹睿也在一旁笑而不语。满宠却插话说道:“陛下,孙刺史的文书臣也看过了。兖州屯田,皆在陈留郡、济阴郡和东郡三郡之中,而孙刺史建议先废济阴一郡,臣以为有些保守了。本就是要以兖州为试点,结果他又选出济阴来做试点,试来试去,朝廷政令推开又要多久?”曹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司马懿:“司空怎么看?说说。”司马懿拱手应道:“禀陛下,满将军所说不无道理。天下屯田之事不知凡几,岂能一郡一郡的铺开?”“臣建议先在兖州铺开,趁着今冬农闲之时就弄,丈量田土,划分区域,区区兖州三郡之事,总不至于拖到明年夏秋,一季就已足够。”曹睿点头道:“你们二人这般说了,其实朕也是同样的想法。”“或许是孙刺史在兖州待的有些久了,看待事务的角度,也没能从中枢的大局出发,不过朕也不怪他,各司其职嘛。”“但是朝廷下令之后,这件事情的推行,就再不容他推迟半分了。”“司空!”司马懿拱手应道:“臣在!”曹睿道:“撤出屯田兹事体大,兖州当为诸州之先,朕命你持节去一趟兖州,一月来往,为朕认真宣导、督促此事!”(本章完) 第544章 百年万年 兖州?一月?曹睿话音刚落,满宠、裴潜、卢毓、夏侯玄等八名散骑侍郎,纷纷将目光看向司马懿。司马懿表情不变,站起身来拱手问道:“禀陛下,若臣去了兖州督监裁撤屯田一事,若臣与孙刺史意见相左,能否准臣当机决断?”曹睿认真看向司马懿,点头对道:“司空国之重臣,既然朕让司空前去,自然要以司空为主。若司空在兖州遇事,不必事事禀报许昌,可以自决。”“总而言之,朕今冬就要见到兖州的陈留郡、东郡、济阴郡三处,开始将此事推行下去。”“臣领旨。”司马懿躬身一礼,并未有丝毫拖延:“臣请问陛下,需臣何日出发?”曹睿站起身来,从容走到司马懿近前,轻声说道:“劳烦司空了,若是寻常小事,朕也不用请司空亲往一趟。可屯田不同,武帝立业、大魏兴盛,皆有屯田之功,凡四十年,难以更改。”“若无司空这样的稳妥重臣亲往,朕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就是要劳累司空了。司空想何时出发?”司马懿微微低头:“陛下有命,臣敢不尽心而为?臣手上还有些政事未处理完,后日、也就是十月初七,臣从许昌出发可好?”“甚妥。”曹睿道。满宠坐在一旁,只感觉这个场面似曾相识。去年,太和三年,大约也是这个时节。在洛阳朝中任职司徒的陈群陈长文,就在洛阳北宫的书房之中,被陛下这样三言两语,就派往了寿春稳定曹休伤重之后的扬州形势,并在曹休薨逝之后,继续都监扬州诸军事。当时的满宠,还期望着自己能被派往扬州领兵,还因为陛下点了陈群而略显遗憾。可事后静静回想此事,满宠才渐渐想清,陛下将陈群派往寿春的这个动作,属实无法招架。一年过后,这样的场景又在许昌宫中重演了。四年多以前,先帝曹丕钦命的的四位顾命大臣,如今并无一人在朝。曹休已逝,曹真在关西领兵镇守,陈群在扬州都监诸军,司马懿今日也被派往了兖州。其实,若论起中枢的权柄,陛下早已稳如泰山。借着太和元年初,在淮南的一场大胜,对中军外军各将大肆封赏,将军队基本稳住。太和二年亲率中军营救陇右,设立秦州,收复汉中,威望日隆。太和四年又平定辽东,新设营州,将行在、中军、尚书台枢密院和洛阳九卿彻底分开,确保只系于陛下一人。果然,收拢权柄和确立威望的最好方式,还是战功。汉时四百年来的历史,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此事既定,群臣也渐渐散去。司马懿乘车返回家中,刚一入府,便将次子司马昭唤入了自己卧房之中,父子二人坐在一张黑漆方桌的两侧,小声对谈了起来。司马昭听罢父亲讲述,言语中略带了几丝不满:“父亲刚到许昌半月,怎么又让父亲去兖州了?今年从许昌去辽东,再从辽东回洛阳和邺城,刚到许昌,又要出门,父亲的身子如何受得了?”司马懿面色平静的捋须道:“忠于王事,就要不辞艰险,乃是臣子本份。更何况,陛下所言也没有半点错误。屯田制度延续了四十年,早已沉疴满身,亟待整治。若陛下不让我去,但让孙彦龙自己在兖州着手,连我都有些不放心。”司马昭道:“儿子只是担忧父亲身体,并无他意。”司马懿笑道:“子上担心为父?为父反倒还担忧你呢。为父身子硬朗得很,与十年前也没什么两样。”“子上,你看看你,别人屯田都是去吃苦的,你倒是胖了一圈,还是节制节制为好。”司马昭略有些难为情,低头道:“这也不是儿子能说了算的。父亲说得对,儿子多注意些便是。”“儿子明日便回新汲的屯田处所了,冬日天寒,父亲务必多增些衣服。”“子上勿忧。”司马懿道:“按照这般速度和陛下的决心,恐怕明年或者后年就要轮到颍川的屯田了。到时朝廷应会对你们有其他安排。”司马昭惊讶道:“其他安排?父亲,那儿子将来的仕途该如何走?是入宫做散骑,还是像兄长那样在扬州做从事?”司马懿道:“为父暂时也看不分明。不过郑浑郑文公即将到许昌接任颍川太守,我到时与他知会一声,多照应你一些。”“多谢父亲。”司马昭发自肺腑的道了声谢。司马懿只是略微一笑,并未多言。……许昌面积不如洛阳,但许昌毕竟是昔日做过大汉都城的,宫室的面积小了些,算不上逼仄。但由于都是昔日刘协的宫殿,曹丕称帝后每每来许昌,居于许昌宫中,陆续修缮了一半的面积,如今依旧空置了近半,留在那里荒废着,无人使用。这样下来,实际能住的区域,就比洛阳北宫小太多了。曹睿没有修缮宫殿的打算,出宫的次数,倒也比在洛阳的时候多了起来。新任颍川太守郑浑郑文公昨日到了许昌,今日曹睿在宫门处送走了司马懿后,又带着一众臣子登上许昌城墙望远,郑浑也随在身旁。城墙之上,戍卫在此的士卒五步一岗,全身甲胄戒备着。两侧垛墙上插着的旗帜随风扬起,猎猎作响。曹睿向西面眺望了一会,略带感慨的说道:“最近时日,朕倒是感觉许昌比洛阳的位置还要重要些。”满宠站在侧边,从容应道:“临许昌,可以东控扬州,西控荆州。不过如此情境,多半还是河北安靖、关西无忧的结果。若来日平灭吴蜀,臣以为天子还是应当常居洛阳的。”“洛阳天下腹心,的确如此。”曹睿笑着转头看向郑浑:“昔日武帝将你命为京兆尹,许昌没有邺城广阔,如今朕将你从邺城调到此处,就劳你将颍川治理的如同魏郡一般。”郑浑却拱手应道:“陛下将颍川一郡之任托于臣,臣自当殚精竭虑以报陛下。不过臣昨日到许昌之后,也听闻了一些事情,臣也因此欲要劝谏一二。”曹睿吸了口气,半是惊讶、半是玩笑般的看向郑浑:“怎么,郑卿初来许昌,就要给朕上课吗?许久未有人劝谏过朕了,朕听听郑卿有什么说法。”随行的满宠、裴潜、卢毓、毌丘俭、卑衍等人,也都看向了腰板挺得笔直的郑浑。郑浑拱手应道:“臣昨日来到许昌,听闻陛下亲下旨意整顿公文之事。一方面有感于陛下圣意,觉我皇之洞察细微。另一方面,又深感陛下过于辛苦,此等小事,还劳陛下亲自过问,实乃臣子之过也。”曹睿轻笑一声:“臣子之过?郑卿以为是谁之过?”郑浑正色道:“公文一事本乃小事,陛下执掌乾坤,此事如何能让陛下烦忧?臣弹劾尚书台有失职失察之嫌,难辞其咎!”“尚书台?是司空和民部尚书了?”曹睿问道。“正是。”郑浑斩钉截铁的说道。都太和四年了,曹睿倒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弹劾司马懿和尚书台,此前的中枢也过于一团和气了,曹睿看着郑浑的样子,也渐渐觉得新鲜。按照郑浑此人履历,数十年间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地方任职,与中枢上的臣子并无瓜葛。如今初蒙调任,便直接表明立场,着实有趣。就是不知此人是要投机,还是真的是一名直臣。曹睿笑道:“朕知晓了。不过作为天子,哪有不理政事的道理?”“郑卿也久任太守,应当明白这种感觉,管了一件事,就想管更多的事。如同嫉恶如仇般,见到官员们哪处没有做好,朕这个皇帝也不能免俗,当然是要指点一二的。”“不过,郑卿所言也不无道理。这样好了,今后朕遇到琐事,尽量少亲自过问,交给阁臣和尚书台、枢密院去做,朕落得清闲可好?”曹睿话语间说得轻松,也没提到什么尚书台失职的话。郑浑却似乎未尽其意,拱手说道:“臣明白了。臣既为颍川太守,为陛下治理行在,也说些分内之事。”“如今许昌宫殿残破,陛下居于宫中偏狭之地,宫室不壮丽,无以示威重。臣以为当修缮许昌宫殿,重修许昌城墙,使许昌与洛阳、邺城仿佛。”曹睿看了郑浑一眼:“郑卿若说劝朕勿要操劳,勿要关心琐碎国事,朕能应下,从善如流。可若是让朕修宫殿、重立城墙,此事朕暂不能应。”郑浑微微抬头,与曹睿对视了一眼。曹睿道:“想来,郑卿是在河北待的久了,邺城富庶二十余年,就近征调民力、集结资财并无多大难度。”“可许昌位于豫州,临近荆州、扬州交战之地,百事都以战事为先,朕还顾不上这些。”郑浑退后半步,肃然躬身一礼,将周边臣子们都惊了一下:“臣年已六旬,今日随侍陛下身侧,方知圣君之至德。陛下武功彪炳,宛如汉武。节俭仁德,一如汉文。陛下如天之德,定能护佑大魏万年!”“万年?”曹睿哑然失笑:“万年之事太久,郑卿也莫要抬举朕了。”“先帝的《终制》,你们难道都没读过吗?里面说得分明: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也。大魏国祚能先维持百年,朕就已经感谢上苍庇佑了,谈何万年呢?”一旁的满宠说道:“陛下勿忧,臣等定然殚精竭虑以报魏室,莫说百年,八百年又有何不可?”曹睿只是笑笑:“好了,朕不与你们说这些了。随朕再往北城走一走,今日难得登高赏景。”说罢,曹睿自顾自的向北而去,一行众人纷纷跟上。郑浑低头走着,也不知自己方才之言,到底有用还是无用。(本章完) 第545章 驰援樊城 “徐元直如此畏战,成何体统!”满宠手中攥着一封文书,怒气冲冲的从内阁值房中站起身来,作势欲要往书房走去。司马懿从许昌离开之后,尚书台相关的文书,曹睿也都是扔给满宠先过一遍。满宠行事认真,事必躬亲,每每都要亲往尚书台中前往,与对应的尚书亲自交流过一番,每件细节都要问到透澈,才会回到宫中禀报皇帝。尚书们还不适应满宠这种细致作风,一时只觉有些烦闷。但对于满宠如此细致的工作态度,曹睿这个上级,自然十分满意,立场不同嘛。今日刘晔从枢密院前来,带来了徐庶从樊城传来的最新军报,入宫之后,也是先到满宠处汇报一二。在枢密院中,刘晔向来意图专掌军事。可满宠回到洛阳之后,行事威严而又专断,刘晔竟也沦落到昔日王观的程度了,事事都以满宠做主。眼见满宠快步走出,刘晔在身后跟着,一边说道:“唉,满将军,还请勿要着急,且慢些行。”满宠并不答话,只是朝前走着。二人一前一后入了书房,曹睿抬眼看了看满宠、刘晔二人,让卢毓先到一旁候着,开口问道:“朕听你二人脚步声来的急促,怎么,是何处出了事情?”满宠拱了拱手:“启禀陛下,徐元直从樊城发回信来,此人畏战怯懦,并不愿攻淯口坞,反倒还大言解释。”说罢,满宠小步走上前去,双手将手中书信递了上去:“这是徐元直文书,还请陛下一观。”曹睿默不作声,抬起右手接了过来,展开信纸,细细读了两遍,又叠好放在了信封中,将其搁置在了桌案左侧的文书堆上,显然没有将信再还给满宠的意思。“你二人都坐吧,细细谈论此事,不用过于着急。”曹睿道:“刘卿先收到此文书的吧?你先说说。”见皇帝点了自己名字,刘晔此刻竟有种得遇知己的感觉,心头一暖,站起身来:“禀陛下,宁远将军徐元直得了枢密院前度命令之后,认为此时攻淯口坞并不合适。”“理由有三。”“其一,朝廷大军在扬州策应,将在扬州筑城以迫吴军回返。按照时间来算,扬州之事应该尚未传到孙权营中,故而孙权并不知情,因此应无退意。”“若是强攻,恐军队损伤过甚,若有闪失,恐影响襄樊战局。”“其二,淯口坞背水而建。临近冬日,水势渐少,淯口坞也将离水面渐远。淯口坞不比濡须,位置更北,若今冬严寒,淯口处或许会封冻。”“到时攻之,应更能乘其便。”“其三,孙权如今未退,当待孙权得知扬州消息、将退未退犹豫之时,再攻之以迫其心,使之速走。”“故而不宜当下进攻。”曹睿轻叹一声:“若依着朕说,朕倒是感觉徐庶之语并无疏漏,也合兵法之道。”满宠却拱手插话道:“陛下,臣有不同看法。”“说来。”曹睿轻轻颔首。满宠道:“徐元直说了这么多,以臣看来,无非是怯战罢了。”“解了樊城之围,又怕攻不下淯口坞,故而在此说什么天气、说什么孙权心思。孙权心思,他徐元直又如何猜得到?”“他又如何知道扬州陈司徒行事能否成功?他又怎么确认孙权定会回军?不过是此人一厢情愿,猜测罢了。”“这……”曹睿一时陷入思索之中。满宠继续说道:“陛下,襄樊战场并非樊城一处,而是樊城、淯口、鱼梁洲、襄阳四处。若只驻足樊城,不欲进攻,那被围了一月襄阳城又该如何,等孙权自退吗?”“城中尚有赵都监,尚有兵将万人,大军隔一区区汉水,却在樊城坐守而不救吗,这是在沮丧军心。恕臣直言,徐元直此语,就是在拿襄阳城中之人来赌,赌孙权攻不下襄阳!”曹睿吸了口气:“右将军朱盖的万军到樊城了吧?”“已到。”刘晔答道。曹睿又问:“若算着兵力,朝廷在樊城之军,眼下约有三万余人了?”“正是。”刘晔点头。曹睿接着问道:“陈司徒处可有最新战况传来?”刘晔这下摇头了:“禀陛下,许昌所知的消息,只是陈司徒带兵南下,蒋刺史率众修城,尚未有更新的消息传来。”说罢,刘晔又补了一句:“扬州之事未知,但臣想来,陈司徒他们应能将此事办得利落。”曹睿点了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背手向外走去,站在廊道上仰头看着天上云色,并不多言。满宠与刘晔二人对视一眼,也起身跟上,一左一右站到了皇帝身侧。曹睿沉默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刘晔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启禀陛下,徐元直人在樊城,看得比我们在许昌,看得要更近一些。或许,不若听听徐元直的建议?”曹睿斜眼看向刘晔:“前几日让徐庶攻淯口的是你,今日要朕听徐庶之言的也是你。刘卿到底是攻,还是不攻?”听闻皇帝如此发问,刘晔也正色回应道:“陛下,臣前几日称应攻淯口,是从中枢大局出发,拔除淯口坞对大魏有益无害,理应速速攻之。”“臣今日称不应攻,并非有感于徐元直荆州、扬州呼应之语,而是听了徐元直担忧伤亡之语。臣不在樊城,陛下也不在樊城,只有徐元直在。他既然能说此事,想必对吴军战意也有过评估,否则不敢虚言。”整体评价下来,负责枢密院的刘晔,态度是非常务实的,出发点也是实事求是。相比下来,倒是满宠显得有些急迫和情绪化了。曹睿又接着看向满宠:“方才刘卿之言,满将军也听到了。可还坚持方才之语?”满宠拱手应道:“陛下信徐元直,刘右监也信徐元直。臣并非不信此人,而是因为徐元直虽通军略,此前却从未独自领过重兵,更是没担任过一方主帅,指挥数万之人作战。”“身为谋臣指点军略,与身为主帅亲自指挥,视角和感受都是截然不同的。三万多步卒,其中又有一万武卫营,以臣观之,足以横行汉水以北了。”“徐元直坐守有他的道理,臣也有臣的道理。臣只怕他初领大兵,不知该如何打这一仗了。”曹睿不动声色:“那满将军以为,朕该如何与徐元直说?”满宠道:“徐元直为樊城主将,臣明白要信重此人的道理。但陛下信他归信他,可还是要催促一二,命其出力的。统兵作战,哪能因为怕损伤兵力,就坐等扬州解围呢?”“这样好了。”满宠道:“许昌兵多,臣以为当增其兵以安其心,使徐元直尽速攻之。从许昌至樊城六百里,行军十日可至,命其十日后发动总攻,理应妥当。”曹睿点了点头,又闭口不言,继续望天了。身为皇帝,很多时候都要面临这种两难、并无正确答案的决策过程。刘晔多智,但此人的一个缺点,就是往往难以坚持立场,会被其认为更正确的结果,而显得摇摆了起来,有些过于审时度势之感。满宠为人刚正,做事的风格也是一样。在他看来,汉水以北的淯口坞必须要拔除,必须要给襄阳守军以信心,强攻才是正道。二人的区别十分分明,各有长短。究竟是充分信任徐庶,相信陈群在扬州的压迫会让孙权回军的假设,还是相信满宠的决断,命其速攻呢?终究还是要选择一项的。曹睿转头看向刘晔,缓缓说道:“若是从许昌派出军队,该调哪支军队更好?”由于大魏这几年一直取胜,曹睿从心底里还是相信进攻更胜于等待的。胜者和败者的心态是不同的,皇帝这个职业也不能免俗,胜了一次、两次、三次,第四次也自然会相信取胜。曹睿选择了满宠的计策,却向刘晔询问该派哪支军队。刘晔想了一想,拱手说道:“禀陛下,眼下洛阳左近的军队,有中军骁卫营的步卒万人、中军羽林左军的万骑、中领军营和五校尉营的万骑、辽东兵一万步骑,以及三千匈奴轻骑。”“陛下,从许昌到樊城六百里的距离,诸军又都是刚刚返回洛阳,不若让更早到此的骁卫前去?”曹睿想了一想,却否决道:“不妥,徐庶差的不是步卒,再多步卒也施展不开,骑卒理应更好。”“这样吧,朕将仲恭的中领军营,和匈奴三千轻骑,派往樊城,你们觉得如何?”(本章完) 第546章 进军向北 听闻曹睿之语,刘晔思索了几瞬,而后果断点头表示赞同。坐于一旁的满宠也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有武卫营在,又有右将军驰援的一万外军,樊城彼处并不缺步军战力。”“中领军毌丘仲恭五千骑卒皆为骁锐,再佐以三千匈奴轻骑掠阵,足矣在汉水以北横行无忌了。若援军全为骑兵,六百里之距,臣以为六日足矣。”曹睿应道:“六日就六日,以时间来论,仲恭率部到樊城的时候,孙权也应知晓大魏在淮南筑城之事了。”“且看孙权如何应对,以及徐元直如何分辨了。朕用满将军和刘卿之计,但朕内里还是愿意相信徐元直的。”“刘卿!”曹睿抬眼看向刘晔。“臣在。”刘晔起身拱手应下。曹睿道:“匈奴轻骑,就归中领军统领。而这八千轻骑到达樊城后,也由徐庶所督。”“朕自与仲恭去说,至于匈奴轻骑,由刘卿去宣旨。军纪、法度这些,该提点就提点他们一下。这是首战,若他们作战差了些倒也无妨,若他们怯战或者不听指挥,朝廷也有规矩。”“臣明白此事。”刘晔又想起什么,开口问道:“陛下,用不用为匈奴人派个监军之类的角色?”曹睿摇头:“不用了,第一仗朕也没指望他们,且看看他们战力如何。”“遵旨。”刘晔应道。……当日下午,数千里外,秦州武都郡。三万三千蜀汉军队在丞相诸葛亮的统领下,十月初三从武街出发,向西北沿着平洛水河谷进发,五日行军二百余里,终于在十月七日下午渡过西汉水,在西汉水北岸扎下营寨。安营扎寨并非主将随意规划,也是要按着山川地理来的。地形如此,扎营的地方也限制颇多,几乎都是固定的。诸葛亮本部大营,便建在了两年前秦州作战之时,夏侯献领兵万骑去白水路上、临时屯驻的地方,此处还能见到许多昔日魏军扎营的遗迹。当然,此处虽广,却不够驻扎三万人的。镇北将军魏延率领八千步卒,早在三十里外的山谷中据险立寨,作为大军前锋。诸葛亮站在营外水畔一座巨石旁,眺望着不远处流淌的西汉水,默默不言。身后随着的一众亲卫,也都不敢打扰丞相静思,纷纷在数丈之外守着。直到参军费祎的到来,打破了周围的宁静气氛。亲卫们看见费祎面孔,左右让开了一条缺口,费祎于是快步走近上前。“丞相。”费祎拱手一礼,轻声问候,将诸葛亮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是文伟啊。”诸葛亮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费祎:“时间将晚,诸军扎营、立寨、警戒之事可都已经做好了?”费祎应道:“禀丞相,丞相本部、讨寇将军部、安北将军部已经扎营完毕,虎牙将军、鹰扬将军所部渡河最晚,要再晚些了。”诸葛亮轻轻点头:“还有何事?”费祎道:“丞相,镇北将军遣人来问明日军略,请丞相示下。”此番蜀汉军队的规制,整体上和两年之前,变得更精简更紧凑了些。从架构来看,诸葛亮舍弃了此前分兵三路的模式,将四万大军统为一路,均由其本人直接指挥。而吴懿、魏延等将,在总兵力下降的前提下,各自所领兵力也有缩减。四万军中,诸葛亮的丞相本部所领一万二千人,分由讨逆将军吴班、宁远将军黄袭、左中郎将句扶、右中郎将宗预、帐下督孟琰所领。魏延为大军先锋,除了五千本部外,还督将军刘邕所部的三千人,共计八千兵力。王平由于两年前的出色表现,以及去年两场战事中的积功,也由建武中郎将升为讨寇将军,领四千人。除了留在武街的吴懿所部七千人外,安北将军马忠、虎牙将军高翔、鹰扬将军陈式,各领三千步卒。方才依着费祎所说,还未扎营完毕的就是高翔和陈式两部的。诸葛亮听闻费祎转达,开口说道:“此事本相知晓了。文伟且回去,半个时辰后命众将来大帐军议,到时再给文长回信。”“遵令。”费祎拱手应道。说完了公事,费祎也知趣的开口说道:“因有公事要论,打扰了丞相在此静思,实乃属下之过。”诸葛亮并不在意:“文伟,本相与你们北上伐魏,时隔两年,又来到了这西汉水旁。所见所感,又如何能让人不觉悲怆呢?”费祎一时发楞,不知诸葛亮为何会说这种话,一直以来,诸葛亮都是给属下信心的一人,今日竟也显出些负面情绪吗?“丞相……”费祎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从口中说出两个字以作应答。诸葛亮反问道:“文伟心中,难道没有此感吗?”费祎顿了一顿,微微低下头来:“属下不觉悲怆,只觉心有怒意。汉室屈居蜀地一隅,不得伸张,前番北伐又为魏贼所阻,只恨属下为一参谋,不能亲领虎贲披坚执锐,为大汉杀敌!”诸葛亮点头道:“文伟想的是对的,我也有怒意。不过不是怒于魏贼,而是叹息痛恨于桓、灵二帝。若无此二人,大汉又何至沦落到这般地步,我与你们又何必如此辛苦呢?”“往事不可追,故而悲怆!”费祎轻声应道:“丞相在白水废寝忘食、两载辛苦,如今也到了验证的时候了。军中将士皆欲杀敌赴死,还请丞相勿忧,观将士建功便是!”费祎一颗玲珑心,如何不懂诸葛亮的悲伤之感?若不是两年前败于魏帝曹睿之手,丧师弃地,又如何要再来这西汉水畔?诸葛亮可以心觉悲怆,身为主帅,心绪复杂也属正常。身为下属、也是诸葛亮臂助的费祎,却不能与其表现出同样的情绪,当然要显出无畏、无惧的气魄来。这便是所谓的士气了。诸葛亮没有回应费祎的话,而是用力拍了拍费祎的肩头,转身向营中走去。费祎和一旁侍从着的亲卫,也一并连忙跟上。傍晚,蜀汉中军大帐之中,除了魏延和刘邕二将在北为先锋,其余诸将皆至。帐中气氛肃穆,诸将、诸府属皆整齐列于帐中,并无一人喧哗。待长史杨仪一一唱名、确认众人到齐之后,诸葛亮也得了消息,从外缓步走入大帐之中,目不斜视,直到抵达主帅之位后,才转过身来看向众人。“诸位,”诸葛亮沉声说道:“镇北将军魏文长为大军先锋,已率八千步卒为大军先锋,抵达此处以北三十里处的狭山。到了狭山,下辨、武都二城也就不远了。建兴五年北伐,诸位大多也都随本相同征,此处地理也都熟悉。”“从狭山往东四十里可至下辨,往东一百二十里可至河池。从狭山西行一百二十里可至武都。”“此番北伐,先求歼敌,再图掠地。若无意外,大军就要在此一二百里之间,以求与魏军决胜,诸位这两年之间整军、练兵、习演兵法,如今便可实战以应了。”诸葛亮在两年前败归白水之后,对初次北伐做出的总结众人皆知,与魏军寻求野战、而非寻求攻城的战略方向,诸将也多知情。但再知情与否,直到诸将亲耳听到诸葛亮的分派,心中才算作数,安稳下来。在大帐之中的军略,与其说是传达军令,不如说是安抚人心、凝聚共识、激励士气的一种选择。“威公,与诸将、诸府属解说一下此番军略。”诸葛亮看向杨仪,随即又对着众人说道:“若有疑问,也可随时向杨长史发问。”“遵令。”杨仪身为长史,在白水日常主持相府的工作,出军之后又为诸葛亮副手,讲解军略正是他的职责。杨仪上前两步,转身看向众人,环视一圈,朗声说道:“诸位,北伐乃国之根本,兴复汉室首在战事,皆在诸位努力之间。”“眼下,魏国中军远在河南,吴国孙权又率七万军队围攻襄樊,魏国朝野必然以吴国军队为先,如今就为我军留出与魏国西军作战之时机,我军远途北上,须与魏军速战。”“按照丞相分派,诸军之中,当择一大将向西往攻武都,以引魏国祁山之兵。丞相则率领大军向东,往围下辨。”“诸位可有疑问?”杨仪目光看向众人。并无一人应答,均皆肃穆。两年来的辛苦准备,到了临战之时,正是各展本领的时候,又岂会有人怯战或者存疑呢?诸葛亮眼见此景,满意的点了点头:“诸位,那本相就做分派了。”“传令镇北将军魏延,明日开拔向西,为大军偏师,领八千士卒往攻武都,限期三日抵达。”“遵令,属下与镇北将军传信。”费祎应道。诸葛亮又道:“命讨寇将军王平为前部督,领本部四千人,督安北将军马忠、虎牙将军高翔,共计万人,先行往攻下辨。”“本相率领余下一万五千人,离三十里为后翼!”“遵命!”王平沉声应道,未有丝毫迟疑。(本章完) 第547章 柔于内事 就在中军大帐,众目睽睽之下,王平被诸葛亮任命为前部督,统兵万人先行向下辨进发,着实令众人感到惊讶。王平都已经答应了,马忠、高翔二将也毫不迟疑,随在王平之后出声应下。诸葛亮只略微一扫,便察觉众人的心思,开口说道:“诸将之中,本相往往以镇北将军魏延魏文长为首,临阵决机、身先士卒,文长实乃诸将之冠。”“在魏文长之后,便是征北将军吴懿吴子远,用兵老成、甚为妥当,因而本相也将他留在武街,为大军后翼,兼督粮草。”“而在吴子远之后,本相最为属意之人,就是王平王子均了。”王平久为军将,不善言辞,当众被诸葛亮褒扬之时,也只肃立于大帐之中,任凭众人目光看向自己,宛如盘石一般。此前在略阳一战,王平作战之功,仅在赵云、魏延之下,其人用兵之稳妥,一时亮眼。从建兴六年到建兴八年的两年之中,诸葛亮也多次前往王平军营之中视察,还曾在白水相府通令褒扬王平。换句话说,王平乃是这两年丞相面前最为当红的人物。王平被诸葛亮捧上位,被当众评在魏延、吴懿二人之后,寻常将领并无意见,唯有讨逆将军吴班心中,略有酸楚之感。昔日略阳一战,吴班本部比魏延部折损更甚,两年之间,他的职务也没有半分变动。此番北伐,吴班统领四千人,归于诸葛亮本部直领,与黄袭、句扶、宗预、孟琰这些人同列,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若当日自己所部能少死些人,说不得今日能得重用的,就是自己而非王平了吧?只可惜,人生并没有那么多假如。分派已定,杨仪又主持分派了些粮草后勤之事,直至夜深,诸将才各自散去,返回营中。诸葛亮只将费祎、蒋琬二人留在身前。“文伟,你亲去一趟狭山吧,将本相手书带给文长。”诸葛亮坐于桌案之后,一边在绢帛上仔细写着,一边对着费祎吩咐着。费祎有些不解其意,开口问道:“丞相遣属下去魏文长处,只是送信么,莫非还有其他分派?”诸葛亮没有抬头,边写边说:“是有分派,文伟就留在文长军中,为其参赞军务吧。”此话一出,费祎、蒋琬二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费祎为丞相参军,在军中统领重事,如何就被诸葛丞相指给魏延了?诸葛亮将墨笔搁在一旁,抬眼看了看费祎、蒋琬二人,叹了声气,缓缓说道:“方才众将军议之时,我将魏文长排在诸将之首,虽为真情实感,内里却也有担忧。文长性格矜高,勇而敢战,行军作战之时每每有其巧思,常与本相不同。”“此番我让文长领兵攻武都,去大军百余里远,实乃无奈之策。张郃在祁山统重兵,如果张郃领兵袭来,若非文长领兵,我实不知谁能全师而退。”“文伟,你此番去文长军中,一则为其宣本相之令,使其向西攻武都而无怨恨。二则劝导文长,令其审时度势,勿要与魏军张郃部交战,及时撤回,主战场在下辨附近,而非武都。”蒋琬却开口问道:“丞相既然有命,又何必担心魏文长会不领命呢?”没等诸葛亮回答,费祎先叹了声气,开口说道:“公琰兄这几年久离相府,或在成都、或出使武昌,不知相府情形。”“自从杨威公继任相府长史后,在魏文长面前更为倨傲,魏文长也毫不相让,二人多有口角,众人皆不能劝,丞相也难劝说。”说着说着,费祎苦笑一声:“公琰兄,只有我这一张薄面和一副口舌,能稍微劝阻一下杨威公与魏文长二人。”“这与军令何干?”蒋琬不解,皱眉相问。费祎道:“魏文长两年前丢了下辨,每每以此为此生之耻辱,立誓要为大军夺回下辨。但大军用兵又非只有下辨一处,选一妥帖将领往攻武都更为重要,只有魏文长最为合适。”“若他知晓此事,第一反应就会以为杨威公从中作梗,使其不得为先锋攻下辨。”费祎摊了摊手:“那就只好由我来去了。”蒋琬先是瞪大眼睛愣了几瞬,而后重重哼了一声,怒道:“真是咄咄怪事!长史与司马二人,竟不和如此。若非军务在前,我定要弹劾此二人,将其尽皆贬斥!”诸葛亮也叹了一声:“军务在前,本相都在忍耐,公琰又有什么不能忍耐的呢?”“你们或许不知,今日成都处为本相送来一人,尚在疑难之中,本相也想听听你们二人的意见。”“何人?”费祎发问道。“送了谁来?”蒋琬也脱口问道,言语间多了几丝警惕。诸葛亮道:“李正方从成都来了。此人来的隐蔽,未有旁人知道。”费祎有些不解:“李严不是被丞相奏请陛下贬斥了吗?怎么会来此处?”蒋琬也定睛看向诸葛亮。诸葛亮缓缓说道:“随李严来此的,还有陛下的一封手书。陛下说,李严得知本相再度出兵北伐,便请求宫中谒见,言辞恳切,只望能为大汉北伐建功些许。陛下一时难定,念其旧时有功,就遣他来此了。”“可许了他官职?”费祎问道。诸葛亮摇了摇头。蒋琬追问道:“可有旁人知道此事?”诸葛亮道:“随军报同来的,并无旁人知晓。”费祎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往诸葛亮身前凑了数步,沉声说道:“李正方竖牧小人也,虽有一二才能,却于社稷危害更多,不如将他隐诛便是,干净利落!”诸葛亮抬眼看了看费祎,面上丝毫没有波澜,只是一时没有回答。蒋琬也同样说道:“属下附议!陛下将李严送到此处,说不得就是存了此意。孔子亦有诛少正卯之事,还望丞相决断!”“这么说,你二人都以为当杀李严了?”诸葛亮轻声问道。费祎道:“杀与不杀,皆在两可之间,属下只求免生事端,莫要因此人误了大军北伐。”蒋琬也说道:“属下也是一般想法,此人有劣迹在前,若是生事,反倒不美!”诸葛亮叹息一声,挑眉看向二人:“本相问你们此事,只是在问如何安置李严,却不曾想,你二人皆欲杀他。杀之容易,可你二人将我置于何地?”“这是让我在让我做霍光,杀上官桀吗?”“属下不敢。”费祎连忙俯身下拜。见费祎下拜,蒋琬一阵无奈,同样下拜。诸葛亮道:“今日本相就与你二人说个明白,大汉之敌,只在北面魏逆之中,而非朝堂之内。”“先帝仁恕,李严乃先帝托孤之人,就此情分来说,我就不能杀他。更何况,为本相作梗之人,又岂止李严一人?杜琼、何宗、来敏、裴俊……不能胜数。”“我与你二人担保,陛下将李严送到此处,绝无杀人之意,你们二人相信本相,也要相信陛下的仁恕。朝廷之上稳固为先,能不杀人就不要杀人,刀刃要向外、而非向内,若来日你们统领朝政,也要记着这一点。”“遵命。”蒋琬道。“属下失言,还请丞相责罚。”费祎低头说道。诸葛亮叹了一声:“责罚什么?陛下既然命李严来此,能用就要用,这样吧,本相加其参军之位,随着文伟一同往文长军中,做些书佐参谋之类的事情,也免得众人知情。”费祎道:“丞相放心,属下和魏文长都会为丞相看管此人,不会使其生事。”诸葛亮点了点头:“文伟办事,本相还是放心的。就是难为文伟乘夜北行了。”“此乃属下分内之事。”费祎轻声说道。诸葛亮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来,你二人随我一同去见李严!”“是。”“遵命。”蒋琬、费祎二人同时应道。(本章完) 第548章 玲珑心思 虽是夜间,汉军丞相大帐旁依旧没有沉寂。数不清的篝火、火把将浓郁的夜色化开,负责各色事宜的参军、吏员等等没有休憩,或是计算着粮草调配后勤事宜、或是整理各种琐碎军务,仍在忙碌之中。军队之强,非只在于将士智勇,更在于这些默默无闻的负责军务之人。诸葛亮背手行在前面,蒋琬、费祎二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其后。三人出了大帐,过了栅门,向左走了数十步,来到一处存储档案典籍的小帐外。帐外两旁戍卫的士卒,见诸葛亮亲至,左右让开,诸葛亮三人随之入内。“罪人李严见过丞相。”李严从地面处的席上起身,缓缓站起,躬身行了一礼。诸葛亮站定后,平声和气的说道:“明日即将北上,分派军务时多耽搁了会,未能早些来见正方。正方从成都疾驰十余日来到此处,也该好好休憩一二。”“丞相,”李严低眉垂目看向地面,声音也渐渐弱了些:“在下从成都来此,只求能为北伐效一二犬马之劳……”“不必说了。”诸葛亮打断了李严的话,朗声说道:“正方不是将事情与参军射文雄都说过了吗?文雄下午就将此事禀报于我,我已尽知。”“是。”李严只得点头相应。诸葛亮道:“陛下既派正方来此协助北伐之事,本相也不好拂了陛下圣意。”“入席坐吧。”说罢,诸葛亮自顾自的走到席旁坐下,蒋琬、费祎二人对视一眼,也随之坐于席上,李严看了看三人,也随之入坐。诸葛亮看向李严,宛如此前将其贬为庶人之事不存在一般,从容似多年老友对谈,开口问道:“正方想要作何官职?是领兵作战,还是参赞军务,或是辅佐后勤之事?”李严长叹一声,紧接着拜了一拜,而后抬起头来:“在下不敢求官职,哪怕为一百人将统兵于前,为大军披荆棘,在下都愿。但凭丞相吩咐就是。”见李严恭敬如此,且言语间似有哀伤之意,诸葛亮也有些感怀:“正方与我同年生人,今年同为五旬,又同受辅政之命,假使真让你做一百人将,若有何闪失,来日我有何面目去见先帝?”李严听闻诸葛亮言语,低头默不作声,跪坐原地,竟有些涕泣声传来。诸葛亮道:“自建兴六年后,本相在白水练兵整军备战,各将习练所部之兵,至今已有两载,兵将相知俨然一体,不能分领,一时也难拨出军队让正方统率。”“朝廷法度在上,无成都许可,本相也不好任命朝廷官职,正方就暂时在相府中领一参军之职可好?”李严声音略有些发颤:“丞相厚待,已超在下所望。丞相有何吩咐尽管示下,属下定百死不辞!”诸葛亮定睛看了李严几瞬,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正方,相府参军费祎费文伟,你可认得?”李严点头:“见过费参军。费参军俊逸之才,驰名蜀中,何人不识?只是此前未有机会结交。”诸葛亮道:“镇北将军魏文长在北,明日即将开拔向西先攻武都,本相已命文伟乘夜往文长军中辅佐,正方也同去吧,能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李严双眼微微睁大,微微左右各看了一眼,一时不知诸葛亮用意。谁人不知魏延乃相府司马、乃诸葛亮最为亲信之将,究竟是要去参赞军务,还是要借魏延之手来杀自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前许诺余音犹在,李严也没有半点拒绝的理由,正色道:“只要是丞相分派,属下皆愿从之!敢问丞相,在下与费参军何时北上?”诸葛亮沉声道:“现在便走吧,乘夜北上,还有三十里路要走,不应耽搁了。”“遵命……”李严刚一认下,复又抬头看向诸葛亮:“丞相,能否恩准属下见一见李丰?属下只有他一子,他在相府为从事中郎,属下心中甚是思念。”诸葛亮还未开口,蒋琬从席间霍然起身,眉头皱起看向李严,语调之中带了三分怒意:“丞相恕你前番罪行,委你参军之职,已是恩典,如何索求更多?军令在上,父子且不得顾,哪能容你去见儿子!尽速与费参军一同北上才是!”李严胸膛起伏了几下,却低下头来看向坐席,并未与蒋琬争辩半点,只等着诸葛亮来说。诸葛亮微不可查的轻叹一声,开口道:“正方之子在相府为从事中郎,现在武街吴子远处督管军粮,实不在此处。”“正方且行吧。”“遵命,属下明白了。”李严应了一声,而后不再言语。一炷香后,费祎身着皮甲,马鞍侧边的行囊中带着诸葛亮手令,带着李严和八名精锐骑卒一同手持乘夜北上,一共十骑。夜色虽浓,但好在只有一条通路,魏延为先锋又沿路修缮过,是以不惧迷路。午夜过后,丑时二刻,费祎等十骑方才抵达魏延营中,在军吏的指引下,行到了魏延帐前。帐中魏延酣睡如雷,亲卫入内小声将魏延唤起,耳语了几句,魏延转醒,披上裘皮大氅,亲至帐外相迎,边走边朗声说道:“文伟乘夜至此,可带了丞相之命来?”魏延看到费祎之后,又侧脸看到了一旁的李严,笑意一滞,皱眉上下打量了几瞬,捏腔拿调的问道:“李公此时不应在成都吗?如何随文伟乘夜至此?”以李严昔日身份,魏延唤他一声李公并不过分,只不过这声‘李公’在此刻的李严耳中听起来,倒是嘲讽的意思多些。“见过魏将军,陛下遣我来相府履职,丞相刚命我做了参军……”李严微微低头应道,还未说完,魏延就走上前来,把住费祎的手臂,请费祎同他一同入内,似乎并不愿听李严将话说完。费祎苦笑一声,随着魏延向帐中走去,李严迟疑一瞬,刚想跟上,却被帐外守着的两名精锐卫士伸手拦住,左侧一名甲士沉声说道:“李公,未有将军之令,还请阁下在外稍候。”两名卫士并不认得李严,只不过随着自家将军的称呼来叫,也只是公事公办。“这……”李严一时无奈,向魏延和李严的方向看去,二人早已走了六、七步远,并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心中长叹一声,只得默然摇头,在帐外立着等候。费祎玲珑心思,巧语善言,乃是相府众人之中,最对魏延脾气的一人,魏延常常引为知己,在费祎面前,魏延也没有半点掩饰。“文伟,李严如何来了?陛下在成都弄什么名堂,丞相又是如何想的?”费祎略显无奈,将今日自己见闻之事,没有半点掩饰,悉数与魏延说了一遍,就连自己和蒋琬建议欲要将其隐诛都说了一遍。魏延箕坐于榻上,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费祎,眼珠转了几转,带着几分猜测问道:“这些年我等在北血战魏贼,却让李严这等人在朝中安坐,落下好大声名。文伟,你说,莫不是丞相想让我来诛杀此人?”费祎耸了耸肩:“丞相智深如海,我又岂能妄加揣测?文长,丞相与我说过的话,我已原封不动的与你说了,并无一丝遗漏。”魏延略显狐疑,开口问道:“那便是丞相要用他?”费祎道:“本是政敌,才消停几月,哪里又会这么快启用他?说不得丞相只是将他扔在文长这里,眼不见为净罢了。”“也罢,无非是多一张嘴吃饭的事情。”魏延轻叹一声:“那丞相可有军令?”费祎从容捋须,却没先说军令,而是说起了今晚丞相中军大帐之中对诸将的评价:“丞相今日当着府属众官和众将之面,当众品评诸将。以文长功大,为朝中众将之首,吴子远次之,而后就是王平王子均。”魏延轻笑一声,略带几分自得,没有说自己,而是点评起了吴懿和王平:“吴子远为外戚,多年统兵,排在第二却也无妨。王平只会守而不会攻,竟也能排到第三了?”费祎轻声说道:“也只能是王平了。”“也是,他虽呆板了些,总比吴班、陈式之流要好些。”魏延自顾自的说道。费祎道:“丞相已经明言,就遵前时计策,欲以魏军野战决胜,因而需遣一重将先取武都,引诱祁山张郃来攻,思来想去,此等重任唯有文长能为。”“丞相故而命我来文长营中宣令,我也随文长一同西进武都,参赞军事。”魏延捋须应道:“丞相有命,延自当遵从。丞相可曾说何时退还?”“审时度势,勿要折损士卒,引张郃来便是,具体军情,还需阵前再看。丞相原话说过:临阵决机、身先士卒,文长实乃诸将之冠。”魏延喟叹一声,站直身子,朝着南边拱了拱手:“丞相重用,延非死而不能报其万一!”费祎也随之站起,束手不言。魏延道:“时候不早了,文伟乘夜而来应也疲惫,与我同榻而卧便是。”“甚好。”费祎点了点头:“文长,李正方还在外面。”魏延嗤笑一声:“若我不安置他,他还无处可睡吗?”费祎略显无奈:“文长为军营之主,若你不开口,你部下又如何会安置他呢?莫要耍性子,无非就是两句话的事。”魏延笑道:“且看文伟之面。”说罢,魏延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费祎看着魏延背影,一时不语。……翌日清晨,曹睿身着劲装,在曹爽的射声营千名骑士的护卫之下,策马从许昌宫南门而出,穿过半个许昌城,到达城南校场之处。毌丘俭的中领军营,已经作好准备悉数列队于此,等待皇帝检阅。在中领军营的东侧,三千匈奴轻骑同样列队站好。只不过中领军营肃然列阵,并无一人言语,只有战马的少许嘶鸣声和喘息声传来。而东边的匈奴轻骑,相比之下倒显得闹哄哄了。按照中军制度,骑兵接受检阅,均以五百人一曲为基本单位,一字列队排开。如此安排,算上间隔,列阵的东西长度也不过三里左右,正方便皇帝策马行在前面,从西至东依次看过一遍。眼见皇帝仪仗从北而至,毌丘俭翻身上马,伸手从亲卫手中接过兜鍪,戴于头上之后,轻磕马腹,朝着皇帝羽盖的方向迎了上去。(本章完) 第549章 军机当决 毌丘俭策马上前,离着曹睿仪仗还有三丈远的地方,翻身下马,步行上前相迎。 “臣毌丘俭拜见陛下。”毌丘俭拱手一礼。 曹睿看向毌丘俭,笑道:“仲恭是马上将军,且上马来,陪朕一同校阅诸军!” “遵旨。”毌丘俭沉声应道。 内阁阁臣前将军满宠,与枢密右监刘晔、枢密左监王观、左羽林将军文钦、骁卫将军王凌、中护军桓范、奉义将军卑衍等人一道,随在皇帝马后前行。射声校尉曹爽则在身后骑兵阵中,负责统辖护卫之军。 而处于队伍最前面的,就是皇帝和毌丘俭两骑了。 曹睿骑白马、毌丘俭骑棕马,二人前后相差不远,稍一侧身,便能听清口中所言。 曹睿道:“昨日晚间,刘枢密将事情都与仲恭说了吧?” “刘右监已与臣传达了旨意。”毌丘俭沉声应道:“今日十月初八,按着陛下旨意,臣十月十三日晚应至樊城。” 曹睿点了点头:“朕原本是想让文仲若领兵去的,羽林左军做此事最为合适。但他又刚从北面回返,并未来得及休整,朕恐其部军士心无战意,因而只能遣仲恭前去了。” 毌丘俭道:“臣晓得其中利害,不知在军略之上,陛下可有分派与臣?” “是有一些。”曹睿应道:“无论是樊城也好、淯口也罢,都是临水之地。樊城一面临水,而淯口坞两面临水,这种地方,并非骑兵的长处。” “朕知孙权在襄樊兵多,徐元直一时屯兵不前,也是以兵力居劣,担忧或许败绩,故而不敢强攻。有了仲恭骑兵作为依托,若败也不至被吴军步兵所冲,他用兵也能胆大一些了。” 毌丘俭沉声应道:“臣明白陛下之意。若徐将军命臣进攻,臣又该如何去说?” 曹睿道:“彼处并非骑兵大用之地,徐元直虽可督你作战,也应不会命你强攻的。若得逢万一,你自将朕的口谕与他去说便是。” “臣领旨。”毌丘俭顿了一顿,却又嘱咐了起来:“中领军营久为陛下亲卫之军,臣这一去樊城,宫中戍卫又该由谁来领?” 曹睿勒住马缰,调转马身指了一指:“仲恭去了,阁臣、枢密、将军们仍在,仲恭无需挂念。宫中宿卫由中护军桓元则所领,曹爽、曹肇、姜维三校尉轮流负责,断然无虞。” 毌丘俭随着曹睿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颔首道:“臣知晓了,万望陛下珍重。” 曹睿笑了一声:“对了,仲恭,朕还有一事要知会于你。三千匈奴人归你使用,不宜让他们打什么硬仗,但该见血之时也是要见些血的,以作磨砺。” “是,臣明白了。”毌丘俭道。 二人停在原地,身后数丈之外,满宠、刘晔等人也渐渐跟了上来。皇帝与中领军毌丘俭的亲密之情,众人都已见到,却也并没人妒忌。毕竟在潜邸之时就相随驾前的经历,可遇而不可求,毌丘俭的待遇在大魏几乎是独一份的。 卫臻本就为尚书,比众人更高一层。郑称、高堂隆等文士也算重用,但同为潜邸之臣的何曾、毕轨、李丰、吉茂,虽得了许多恩宠,在职位上却并没有增加太多。其中,毕轨还因浮华案受到过贬斥。 众人合在一处后,毌丘俭便策马在前,下令军中擂鼓鸣号,激励士气以应检阅。 曹睿与众臣骑马在后,从西向东,一一校阅一番。 中领军营的五千骑分为十阵,每阵有五百人之数,阵容严整无怠,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等走到匈奴人的阵前之时,阵势略微宽了些,改为六百人一阵,这是按照匈奴此前出兵的规制来定的。 南匈奴昔日归附曹操之后,在曹操霸府的命令之下,拆分为五部。左部居太原兹氏,右部居祁,南部居蒲子,北部居新兴,中部居大陵。 年初,匈奴应朝廷征召,派出的三千人中,每部各出兵六百,其中以左部帅刘豹为首。 至于太原郡中余下的匈奴人,则以右部帅去卑为首。 刘豹率军南归朝廷,或是因为畏惧轲比能一事,或是真心向魏,也有可能是刘豹存了与去卑争位、比较的心思。 不过区区匈奴,刘豹就算再有心思,也要按着大魏的命令和分派来做,并不敢违逆半分。大势如此。 五名匈奴头领在毌丘俭的命令下,纷纷从阵中出发,驰到曹睿马前,随后下马跪拜。 “诸卿平身吧。”曹睿略微抬了抬手:“依前度伐辽东之功,你们也都是大魏的亭侯了,见朕躬身行礼即可,不必每次都跪拜。” “遵旨。”五人纷纷起身。 曹睿扫视一圈,随即吩咐道:“枢密院刘右监昨日也都与你们说了,你们在军中为将,无论朕在不在,都要守军纪、知法度,奉军令如同朕令。” “当然,若是你们遇到有何冤屈之事,自可向朕禀明。” 说到这里,曹睿笑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刘豹:“朕记得你,还是个识文断字的,可随时给朕致书。” 刘豹躬身应道:“臣虽为身为胡人,心却与寻常之人无二,忠于陛下、忠于职守,臣都省得!” 曹睿略略颔首:“既然如此,那你定知‘听其言而观其行’的道理。朕不赘言,且看你等表现就是。” 刘豹大声应道:“遵旨!请陛下放心!” 曹睿闻言略笑了笑,身后随着的臣子,也一并颔首相应。只不过其中心思,或许各不相同罢了。…… 十月初十,荆州,襄阳。 十月的荆襄之地已然变冷,虽说称不上严寒,但也足以让吴军将士们在铠甲下面穿起最厚的衣衫。 汉水两旁的树木落叶飘散,秋冬之交的时节,伴着江面上肆无忌惮横吹而来的江风,似乎整个世界都变得萧索了起来。 不过,对于在汉水之上东西梭巡的吴国水军来说,除了初到襄樊之时,袭击了尚在江畔水军营寨的魏国水军外,其余时间都是轻松而惬意的。 天刚破晓,鱼梁洲以南二十里处梭巡的一艘吴军艨艟,为首的百人将正在船首眺望,忽然注视到南边行来一艘船只,百人将当即下令戒备,待船更近些,却又让麾下士卒放松下来。 天下水军,以吴国为盛。 蜀军也有船只,可其大半都在昔日夷陵之战中被毁。诸葛亮秉政之后,由于蜀地地处上游的天然位置,为了避免刺激作为盟友的吴国,从未下令大建战船。 而魏军的船只,相比吴军就更简陋些了。 昔日曹休领兵攻扬州时,渡江时多乘坐油船,取其轻便之利,这种油船由牛皮制成,类似后世的皮筏,乃是一种无法夺取入江口的一种无奈之举。此前曹丕命将作监修建楼船,试船之时,还折损了一位尚书仆射。 简而言之,吴军战船与魏、蜀两国的形制并不相通,只需大略一看外形,便足以分清敌我。 从南而来的船只一路畅通无阻,在这位百人将的指引下,过了防区直直向北,直到鱼梁洲南新修的码头旁,方才停下,而后携带急报疾奔到孙权大帐外围。 此时正值清晨,孙权刚刚醒来,仔细看过使者送来的文书后,却一时怒从心起、气得将手边的粥碗打翻在地。 孙权右手将原本平整的绢帛攥在手心,双眼带着怒意看向门口,高声喝道: “来人,召诸将速来孤帐中军议!速去!” “遵令。”帐外卫士当即领兵,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是仪、胡综、全琮、步骘、潘濬等将纷纷来到帐中。 诸葛瑾尚在襄阳城外的吴军军营中驻守,孙奂则守在北面的淯口坞中,因而未能前来。 众人一进帐中,就见到了孙权铁青的面孔,忿怒之色,如同随时要暴起杀人一般,沉默之中纷纷猜测起发生了何事。 孙权也不啰嗦,直接说道:“诸位,魏军自合肥南下抵近濡须坞,这是要逼迫孤从襄樊退军。” “诸位可有计策与孤?” 是仪身为吴国领尚书事,也是此次出征总揽军务之人,听闻此语,面目严肃的拱手问道:“禀至尊,这封军报是何时发出的,不知魏国此番出兵几何?” 孙权阴沉着脸,将手中绢帛向前一递,同时压低嗓音说道:“十月初一傍晚发出的。” “从濡须至此两千四百里,日行三百里,倒也妥当。”是仪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文书,逐字逐句的看了一遍后,将其收拢起来,捏在手中。 身侧的胡综想要抬手去接文书,是仪却如没看到一般,直直看向孙权: “禀至尊,臣以为仅仅一封军报,还不足以说明什么。不若再等两日,后续消息传来,再做打算?” 孙权抬眼看去,帐中其余臣子们的神色也显出些焦急,于是出声道: “无妨,不用遮掩了。子羽,将此事与诸位都说一说吧。” “遵命。”是仪身形挺直,转身看向众人,缓缓说道: “此文书由濡须督骆统所发。” “九月三十日下午,有魏军五百骑兵自合肥方向而来,拔取大吴位于濡须以北、东兴处的前哨。” “十月一日上午,魏军骑兵先锋进抵濡须坞下,骆统所部的水军船只在巢湖口得见魏军大部步军,兵力至少在五千以上,正朝濡须方向进发,故而骆统遣使急向至尊行在和建业方向传讯求援。” 全琮当即开口说道:“禀至尊,臣以为这定是魏军调兵之策,假借攻伐濡须,来使至尊从襄樊退兵后撤。倘若至尊率军后撤回返,魏军再从濡须北上撤军回合肥、樊城,则大军月余辛苦,即将化为乌有!” “臣以为,王师应继续在襄樊以魏军相持,不可半途而废!” 孙权听着全琮之语,皱起的眉头也略微平缓了一丝,但整体上还是怒容。 诸将之中,全琮战意最炽,立场最为分明。 而在全琮发言之后,顿了片刻,胡综才第二个走到正中,拱手行礼说道: “启禀至尊,臣同意全将军之言。” “濡须并非孤城,骆公绪沉着稳重,不会盲目出击,五千士卒足以扼守濡须坞而无忧。更何况,濡须离建业极近,大江之上行舟可朝发夕至,建业之军三日便可抵达濡须。” “若按照十月初一发信的时间来算,”胡综停了两瞬:“最多十月初五,也就是四日之前,扬州牧吕公之军就会抵达濡须。” “吕公援军已至,加之江上水军和濡须坞之利,臣实在不知濡须坞如何会有闪失。此事定是魏国朝堂引诱王师回军之策,行百里者半九十,还望至尊勿要为其扰乱心绪。” 孙权听罢是仪、全琮、胡综三人之语,却仍未能做下决断,坐于大帐正中沉默不语。 余下的潘濬、步骘二人对视一眼,却也没有出声应答。该说的话,前面三人都已说过了。如何定论,终究还是要看至尊本人的心思。(本章完) 第550章 濡须防务 鱼梁洲内,吴王大帐之中。 是仪、胡综、全琮、步骘、潘濬尽皆默然不语,近乎凝滞的气氛里,五人几乎都用目光注视着主位上的孙权,等待着吴王做出最后的判断。 除了孙权本人之外,这种重事并无第二人可以替他做出决策。早已不是旧时周公瑾、鲁子敬、吕子明、陆伯言等人在的时候了。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道。 江东之地乃孙氏兴兵立业之基,虽说近十余年来,孙权和整个东吴的目光和力量都投射到了荆州,但江东根本之地万不可失,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可若现在退兵,自九月以来的努力,俱将付之东流。 对于此刻的孙权来说,此事如何抉择,就是一个赢面少、不胜不负概率更多的博弈。 不过这种决策,孙权执掌江东的三十年来,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 孙权略微屏息,抬眼环视一周,与是仪、胡综、全琮、步骘、潘濬五人各自对视一遍,目光中带了些试探、也带着质询。 隔了许久,孙权方才开口说道:“孤率七万大军与魏在襄樊相持,至此不过一个半月,又岂能半途而废?” “子羽、伟则、子璜之语,孤以为甚是。吕公年老持重,骆公绪形势稳妥,有他二人在扬州,孤在襄阳又有忧虑濡须一时之得失呢?” 是仪微微颔首,语气平缓的说道:“至尊,如今大吴举国之兵凡十八万。除了当下襄阳的七万大军,江陵朱义封处有兵一万,濡须、建业等处有兵三万。扬、荆、交三州各郡之中有兵七万。” “就算至尊不从襄阳派兵去援濡须,扬州吕公之处的兵力也足能应付了。若还不够,再从丹阳左近抽郡兵就是!” 所谓吕公,说的就是在吕范之后、继任扬州牧的吕岱,吕岱是从交州刺史的任上调来应急的。二人虽然同姓,却非同族。 吕范乃是豫州汝南人,最早之时效力孙策。而吕岱为徐州广陵人,乃是孙权继位之后,应召前往麾下投效的徐州士人。 三十载辛劳,如今的吕岱也已七旬高龄。坦白来说,吕岱稳则稳矣,但战场决断、用兵将略实非其所长。以吕岱应对陈群统率的魏军,孙权自然难以放心。 孙权道:“虽然如此,但吕公年纪甚长,若无大将坐镇前线总揽战局,孤心中仍有不安之感。” “子璜。”孙权侧脸看向全琮:“此乃用武之时,子璜可愿为孤去一趟濡须,持节都统诸军,为孤镇守濡须,一如朱休穆当年一般?” 全琮倏然从席上起身,大步迈至帐内最中,将众人都吓了一跳,躬身一礼,而后说道: “前日樊城之败,至尊虽不罪臣,臣却每日引以为耻,立誓讨回冤屈。今至尊将濡须托付给臣,臣定效朱休穆一般,在濡须镇如山岳、岿然不动,只教魏兵有来无回!” 孙权呼出一口长气:“两阵决机,统兵应变,孤不如子璜多矣。子璜此去,可需多少兵力?到濡须后又要如何作战?” 全琮道:“若论起来,濡须这里与至尊在襄阳的形势并无二致。” “至尊在襄阳,是要借淯口坞、鱼梁洲与魏军相持,择机攻取襄阳。臣在濡须,也是借助江上水军之利,将濡须坞、濡须中州连为一体,让魏军不得存进。” 孙权颔首应下,正要接着嘱咐的时候,一旁的是仪却开口问道: “全将军,此去濡须,彼处与樊城并不相同,得须谨慎持重,不可轻动……” “在下知晓!”全琮双目圆睁,朗声应道,声音也加大了几层,将是仪都吓了一跳: “濡须与樊城自是不同,樊城之失乃我全琮之过,至尊虽不罪我,若不能将功赎罪,来日回到武昌我也必将请罪。” “濡须需守非攻,若我擅自迎战,不用是尚书来论,我自将头颅斩下以报至尊!” 是仪见全琮如此激昂,略显惊讶,不过回过神来后还是从容应道:“全将军大将之才,是我多言了。” 步骘此时也终于发声:“至尊,不若让子璜本部随他同去。前番战事虽然损了两千,余下八千之数,足以应变了。” 全琮本部原为万人,由于此前在淯口坞留了两千人防守应对,故而只率八千人去援樊城外的步骘、潘濬,折损了两千左右。之后淯口处的防务由孙奂接管,全琮的八千人也随之屯在鱼梁洲内。“甚好。”孙权点头,而后起身,走到了全琮身前,用力握住了全琮的手,拍了几拍,语重心长的说道: “子璜且去!除了你本部,孤再让吕公从扬州各郡抽一万兵卒,放在芜湖隔江接应,以备万一之需。如此算来,彼处兵力会渐渐增至五万。” “孤加你为左大都督,假节,为孤统领这四五万众。至于扬州牧吕公,不必担心,孤让他总揽后勤之事,前方统兵作战,悉数听子璜之言!” “另外,再命荆州各郡抽兵五千补至江陵后,再让朱义封率军五千从江陵北上!” 朱然朱义封,昔日率五千士卒戍守于江陵城内,面对曹真、夏侯尚、张郃等将的进攻,驻守半年之久,直到魏军北退。 若说哪位将领能在全琮之下,如今也只有朱然略胜一筹。若再往下,就要轮到孙奂、步骘、孙韶等人了。 全琮重重的顿首以应,随后退后两步,跪地重重的叩了叩首,目中也一时流出泪来: “国家临危,除非全琮死在濡须,定不会让魏军再进半分!” 帐中的是仪、胡综、潘濬、步骘四人,此刻也纷纷肃容看着帐中这一对君臣。 虽说一军之中,各臣各将心思皆有不同,多的是面合神离,也常有勾心斗角,但临此危机,全琮慷慨涕泪以对,又有何人不会在心中感怀呢? 自从三年半之前陆逊归魏,眼下吴国各领兵大将,最显帅才之人,也就是众人面前的全琮全子璜了。 至于前日在樊城以北的一战,各部回军之后,潘濬、步骘二人也未说半点全琮的怪话,而是各自勉力向孙权维护全琮。他二人心知,与魏军合战时统兵万余而不生乱,已是他们的上限。 此番濡须战事,四五万众,也只有全琮能担此责了。 “勿要作小儿女态,速速起来。”孙权双臂用力将全琮搀起,用力的拍了拍全琮的臂膀:“孤在襄阳观子璜成功!” 随着吴王大帐之中的军令下达,鱼梁洲和汉水两岸的吴军营中也各自动了起来。 船只渐渐集结,士卒也依照军令各自准备兵甲器械,开始在鱼梁洲最南、靠近下游的码头处登船。十艘楼船,十艘艨艟,这便是孙权从鱼梁洲为濡须送去的全部援军。与这艘船队同行的,还有两艘向武昌处转运伤员的船只。 汉水与长江,相当于这个时代的横亘东西绵延不绝的高速公路一般。 吴国仰仗水运之利,逆水行舟尚比陆上更快,顺流而下就更迅捷了。两千四百里,顺流而下不过三、四日的事情。 与此相比,魏国若从荆州襄樊左近向扬州合肥调兵,所耗的时间可就不是两倍、三倍那么简单了。 十月初十下午时分,全琮奉命率军向濡须进发,左大都督的新职位也将他送到了人生顶点。 孙权与诸将的决策堪称迅捷,清晨军报到来,下午就派出援军和送往扬州牧吕岱处的信使。 但远在长江下游的濡须,此刻却不如鱼梁洲的孙权镇定自若。士卒们据城而守倒还无虞,只是将领们显得不知所措。 濡须作为吴国最为紧要的关隘,镇守此处的将领也都是一时之英。 建安十七年,吕蒙发兵数万在濡须水入江的河口处营建濡须坞。此后,蒋钦、吕蒙、周泰、朱桓四人先后担任濡须督,骆统也算是朱桓的后继之人。 此前魏与吴战于皖城之时,骆统就已在任了。 然而,骆统夏末以来的身体便不大好。九月的最后一日得知魏兵来犯,忧思重重之下,在十月初二犯了头痛之症,病卧榻中不能视事。 骆统病倒之后,由偏将军朱才暂领其军。朱才三旬有五,乃是东吴元老朱治朱君理之子。 朱才维持了两日防务之后,从建业匆匆乘船赶来的奋威将军张承张仲嗣接领了濡须防务。 张承是东吴老臣张昭的长子,又娶了诸葛瑾的女儿,这等贵重身份在江东少有人可以与之比拟,负责统领扬州吴军最为精锐的一万士卒。 吕岱在建业收到骆统求援文书之后,令张承率一万本部先行,十月初四到达。其中半数军队驻扎在了离濡须口不远的濡须中州,余下军队进驻于濡须坞内。 所谓濡须中洲,乃是濡须水入江处类似三角洲、却又被江水和两侧濡须水包裹起的的一个沙洲。其地宽阔,朱桓旧时驻扎濡须之时,就将部曲家属都安置在了濡须中洲上。 除了留在建业的五千后军外,吕岱又率领余下的一万士卒随后而来,在十月初七到达濡须南岸的芜湖军营驻扎。(本章完) 第551章 下辨临敌 一艘形制夸张至极的楼船横立于濡须水中,各色锦缎和漆饰涂画,将本就巨大的楼船,渲染的更加狰狞。东西两侧皆是吴军坞堡,南面则是濡须中洲。这便是昔日吴国将军贺齐的座舟,贺齐逝后,这艘楼船就归了新任扬州牧吕岱,当下又被派往濡须。奋威将军张承立在船头,校尉太史享站在张承身旁。不远处的东、西坞堡,则由严圭、周邵二将分别统领。一艘小舟靠近过来,船上一名将领模样之人行上楼船,走到了张承身侧,此人便是朱才。走近之后,朱才拱手说道:“张将军,秋冬水浅,楼船不得深入濡须水中。在下从侧翼遣人绕过魏军营垒北上探查,此时已有回禀。”张承不再眺望,转头看向朱才:“斥候可探查到什么了?”朱才面色略带沮丧:“三十骑斥候,死了二十六人,只有四人回返。”“回来的斥候禀报称,魏军营垒之后,似有大批民夫自巢湖的方向南下,俨然有数万人之众,濡须水上运载粮草、木材、砖石的小船不计其数。”张承轻叹一声,微微摇头:“濡须东西二坞以北皆有魏军修建营垒,俨然三万余人,我等兵力不足,只能坐守城池,观其修建营寨。”“我想了数日,还是不解魏军为何进逼的如此之近,又为何只修营寨、而不进攻?”太史享在旁说道:“朱将军或许不知,今日中午南岸芜湖处吕公的军令也已传来,让我们不得轻举妄动,固守待援。”朱才苦笑一声:“固守待援,也不是这么一个守法啊!魏军这是只修营而不攻,无论东西哪一处,他们兵力都比我们更多。另外,魏军营寨就在濡须坞北面四里之处,江上又有浮桥往来连结东西,哪有这般攻城的?”张承又长叹一声,说道:“观此情景,魏军似乎欲要与我们长久相持,明显就是为了吸引兵力,以图至尊在襄樊撤军。”说罢,张承右手握拳,愤愤的用力击在船上栏杆处:“而最为关键之处,我等还对此无可奈何!”朱才、太史享二人也纷纷叹气。行军作战就是这样,并不以几名将领的意志为转移。濡须此处,北面魏军兵力更多、将吴军阻拦在濡须坞和中洲内,这是不争的事实。就算这一万五千人全部进击冲营,再将南岸吕岱的一万人也算上,都不够看的。就在张承、朱才、太史享等人无奈之时,北面的陈群却好整以暇,甚至有些悠闲之感。对于陈群来说,带领四万将士南下到达此处,只需扎下营寨而坐守,便能全尽其功,这种战事,换作任何一人来做都是可以的,简直就是送到嘴边的功劳。真正劳累的,还是军中兵将,以及自扬州刺史蒋济以下的郡中吏员,还有数也数不清的修城民夫。这便是堂而皇之了。张承等人北望之时,陈群也率着冯平、张虎、乐綝等人,登上了营寨矮墙之后、刚刚修好的木质望楼。四人站在其上,正好将望楼顶部塞满。张虎拱手说道:“禀陈公,属下见吴军江上船只往来,却始终不敢北进,想来也是慑于大魏军威。”乐綝不善言辞,只是出声附和道:“属下附议。”陈群眯眼向南望去,并未在第一时间做出应答,过了半晌之后,才轻声说道:“黄初二年之时,大将军曹真率军击破河西作乱的胡人,彼时先帝在洛中曾说,此乃‘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也’。”“今日老夫亲至濡须,才知晓这‘决胜千里之外’,并非只有战阵决机这一种胜法。言出则计策成,计策行而定胜势。陛下和中枢智谋,属实令人赞叹。”冯平在旁,笑着附和道:“再运筹帷幄,还是要陈公领人来亲力亲为的,首功自然归于陈公。”陈群道:“我已是大魏司徒、都监扬州、县侯,难道还要求什么功劳吗?”“若说功劳,真正的功劳还得是陛下昔日在外皖城一战而定胜势,数年之间在扬州聚兵聚谷、又选贤能之人积累资财,又选出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候,吴国扬州之人来不及应对,孙权在襄樊又来不及回应,待他回过神来,城池就已开始修建了!”冯平连忙应道:“陈公说得对,陛下神武英断,圣主临朝,平吴灭蜀,只在早晚之间。”张虎、乐綝二人也紧接着应和道。陈群并不在意,略略摇头,复又问向冯平:“伯营,贾梁道还未派信使前来?”冯平在心头计算了几瞬,开口回应道:“陈公,信使应该是十月初四到达皖城,若贾镇南遣人回禀的话,算着时间,昨日就能到合肥了。”陈群嗯了一声:“那便是后日能到濡须?”“正是。”冯平点头。陈群从容道:“我知晓了。蒋刺史派在此处督促修城之人,是仓曹从事司马子元吧?”冯平道:“陈公说的没错,正是此人,司空司马公的长子。”陈群侧脸看了冯平一眼,笑道:“我与仲达相识数十载,他的儿子还不用伯营来为我介绍。你且遣人将他唤过来,我有话要嘱咐于他。”冯平点头:“属下遵命,稍后便去。”……虽说大魏在濡须之处,打了一个时间差,陈群的四万士卒和随后而来的数万民夫,让驻守濡须的吴军猝不及防,但事情并非每一处都会这般顺利。十月九日傍晚,蜀军前锋王平部火速进军,进抵下辨城下。城中只有五百骑卒驻防,见蜀军势大不敢阻拦,趁着蜀军还未合围之时,乘夜向东逃往河池方向。王平所部,也轻松占领了下辨城,并将此事向西面二十里处的诸葛亮通禀而去。诸葛亮在两年之前,下令魏延弃守下辨城,将兵力收缩回赤亭一带,而这两年之中,魏延也常常恨及此事。不过在费祎的劝说下,魏延领命向西、前往武都方向,攻伐下辨的任务交到了王平手中。魏延此前听闻诸葛亮当众褒扬自己,还颇为自得。若是魏延知晓王平如此轻易便得了下辨,说什么都要捶胸顿足的。下辨与河池之间,只有八十里的距离。撤回的骑兵凌晨抵达河池之后,曹真倒也不慌不忙,命令部属整军备战,准备明日、也就是十月十一日出兵向西。此刻,河池城内破旧不堪的府衙之中,曹真与众府属坐于堂中,议论此地军事。杜袭慢条斯理的说道:“蜀军占了下辨,定然是从武街的方向而来。下辨左右不过一座空城,占了也就占了,无需多虑。”“明日出兵,首要之事当是弄清蜀军此番进兵的规模,以及为首之将,再将此事通知给张征西、郭征蜀二将,武街本为陆护羌所领之地,此事他也应该知晓了。”曹真微微摇头:“为首之将还用探查吗?我就能与你们说了,主帅定然是诸葛亮本人,至于将领,无外乎就是魏延、吴懿、王平等区区数将。”“去年一次攻沓中、一次攻阳平关,早就摸清楚的事情,哪里还用再提?蜀国没了汉中,也就只有大半个益州了,哪里还有其他将领可堪使用的?”“大将军说得是。”杜袭应道。曹真此前在陈仓与卫臻沟通过后,率领本部五千士卒,以及程喜所率的羽林右军万骑,合计一万五千兵力,沿着陈仓道南下至河池。河池离故道水更近,也更方便运送粮草物资,对于曹真来说,是一个比下辨更佳的选择。今年关中本就粮草不丰,驻扎在河池,一方面可以节省些粮草用度,另一方面可以随时判断战机。若是武街、祁山方向临敌,则可以迅速西进。若是阳平关、武兴关一带临敌,则可以沿着陈仓道转而南下,不会耽搁。但程喜似乎显得忧虑了些,拱了拱手,开口说道:“禀大将军,属下有一担忧之事。”“申伯但说无妨。”曹真道。(本章完) 第552章 曹真探营 程喜抬头看了眼坐于帐内最中的曹真,又看了下杜袭的神情,随后略带犹豫的说道:“禀大将军,如今下辨被蜀军所夺,河池、武都二城尽皆临敌。若蜀军据守下辨东阻我军,向西侵攻祁山、或是向南进犯武兴、汉中,又待如何?”“属下以为,还是尽快出兵应对为好,以免生出事端。”曹真没有反驳,也没有出言责备程喜,只是笑了一笑:“申伯此乃忠言,但从太和二年到太和四年这两年间,关西形势或有变动,申伯对此不甚熟悉,也难怪有此问。”说罢,曹真看向杜袭:“军师,你来为申伯解释一下,以解他心中忧虑。”“好。”杜袭微微颔首,从容说道:“太和三年蜀军两次进犯,今年又大旱乏粮,是以许多该做之事,或是来不及做、或是没有资财物力来做。”“申伯知道武兴关吗?”程喜点了点头:“在下晓得,武兴关扼守陈仓往汉中的要道,最为紧要。”杜袭道:“去年修完武兴关后,一时没有余力去修武街城。而按照此前原定的部署,征西将军张儁乂理应屯驻下辨,却因粮草、后勤等诸多问题,只得屯驻祁山。”“换句话说,虽然大魏尽得了武都郡之地,但下辨、武都、河池这些地方毕竟荒废太久,一二年之间来不及将荒地开垦为熟地,也无处调拨人口,思来想想去,只得将此处空置,朝廷也是知情的。”“今年关西乏粮,蜀军又远道而来,应以守势应对。下辨、武都区区空城,蜀军据之并无实利,又只徒耗军资,待其粮尽,蜀军必退。”曹真朗声说道:“军师所言不错。”“不过,虽然要与其对峙逼其自退,但若能寻得战机,倒也是一桩好事。待明日进兵向前,亲眼见得蜀军军情,再做分派也不迟。”程喜拱手应道:“属下明白了。”曹真笑道:“此乃明白之事,申伯初来不知也属正常。”其实程喜心中还有许多问题没有问出口,不过也已不好再问了。蜀军远来,武街定然失了,那沓中的陆将军要怎么行事?祁山的张征西又要如何进军?既然大将军与杜军师已有方略,那便等着就是了。弃了下辨也无妨,这种话也只能由大将军曹真来说、来做。宗亲重将,得朝廷信重之处正在于此。若换作荆州的陈司徒、荆州赵都监,又或者张郃、郭淮等将,一个畏战胆怯的罪名是如何都逃不掉的。至于陛下怎么想,程喜实在猜测不到。关西军力共有八万,除去凉州的七千郡兵外,也有七万余人。但受到粮草的限制,曹真此来河池,并未征调雍州的八千郡兵,而是只带了五千外军和羽林右军万骑来此。秦州的状况好些,但也并不乐观。张郃处有兵两万,其中包括一万五千外军、五千羌兵,想来也难以全师出动。并非诸将无能,实在是雍州、秦州、汉中之处过于广阔,今年又乏粮之故。翌日,也就是十月十一日,大将军曹真留下一千骑兵驻守河池,率领余下的五千步卒、九千骑卒向西开拔。野战临敌,谨慎为要。由于下辨城就在河池以西八十里之处,大军依照曹真之命,行军四十里而后借着地势扎下营寨。十月十二日,曹真继续领着军队进发,今日行军的距离又缩短了一半,只有二十里。中午时分,大军就开始扎营,已经谨慎的不能再谨慎了。前方斥候已经摸到了下辨城外,被下辨处的蜀军阵势吓了一跳,将军情急忙向后回禀。身为大将军司马的费耀得了消息后,急匆匆行至曹真帐中,告知了今日最新探得的军情。曹真听罢,沉吟几瞬:“如此说来,蜀军竟至少有二、三万人?”“应当不会出错。”费耀沉声答道:“带队之人是何贵、蒋明,这两人都是随大将军十余年的老斥候了,绝不至于出错。”“蜀军以下辨城作为依托,借助山势河流地形,在城池左近筑了大小十余座营寨,将下辨左近尽皆把控。大将军,蜀军此次进兵,似乎没那么好相与。”曹真听罢费耀之言,默然不语,隔了半晌方才开口说道:“蜀军有备而来,我亦并非无备。公威,你明日随我一同去前方探查一二。”费耀却没在第一时间说话,几瞬后方才犹豫道:“大将军之身重如山岳,怎好亲到前线查探?不若让属下代劳,明日破晓时领兵西出,午时之前定然回返。”曹真轻笑一声:“公威啊公威,就是因为我身上担着千斤重担,才越要亲去前方探查敌情。二十多年前,武帝在时,我就常在虎豹骑中引兵查探,如今做了大将军,公威以为我不会骑马了吗?”“大将军,属下不是这个意思。”费耀见曹真坚持,不好劝阻,微微低下头来。曹真道:“无妨,今晚令各军稳妥些,明日清早再动。”“遵命。”费耀道。随后又似想起来什么,笑着看向曹真:“大将军,蜀军才是无‘备’。”“哈哈哈哈。”曹真回过神来,大笑了好一会儿才停止。下辨附近,曹真已经来过三次了。最早的一次,乃是昔日建安二十三年时,曹真同曹休、曹洪、张既等人在此急攻下辨,击破驻守下辨的蜀军将领吴兰,迫使张飞回军向南。太和二年,曹真随皇帝一同引兵至此,从下辨出发沿青泥水至赤亭左近,然后击败蜀军。去年,也就是太和三年四月,曹真率领军队从陈仓至此,应对蜀军进兵的同时,也做下了放弃向下辨迁民的决定。三次至此,附近地形大略皆在曹真心中,故而有恃无恐。从下辨出发向东,凡二十里,皆为丘陵山地。二十里处有一片宽敞平旷之地,曹真昨日便率军在此屯驻。十三日凌晨,天刚破晓,曹真亲率三百骁骑从大营出发,阵势疏而宽阔,沿着山势走向,缓慢向西推进。曹真位于阵势正中,侧脸看向右侧的邓艾:“士载,卫仆射在陈仓如何?”邓艾昨日从陈仓督粮,运送至曹真军中,今日被曹真也一同叫了过来。大将军府两名从事中郎,羊耽做事稳重、中规中矩,偶尔还会出点差错、懈怠一二。相比之下,邓艾不仅更为勤恳,而且还偶有妙策,从事庶务也几乎从不出错。对于这位三旬出头、有胆色、有智谋的从事中郎,曹真和他相处的两年以来,越来越赞叹于他的才能。邓艾说道:“属下此前夙来听闻卫公稳妥持重之名,近来与其相处,却发现卫公行事之严、问责之细,实乃属下平生仅见。”“竟如此吗?”曹真自语了一声,握住缰绳目光向前,随即说道:“看来关中形势是真将公振给逼急了。”邓艾道:“若非如今紧急之情,陛下又何苦将卫公派到陈仓来呢?”曹真轻叹一声:“乏粮,谁都没法。士载素来负责庶务,却不知你是否有意领兵?”邓艾道:“属下平生最爱军事,每至一处便要观察山川地理。此前自以为资历短浅,从未敢对大将军言及此事。”“若大将军赏识,属下愿试一试!”曹真道:“那好,今日便好好同我去窥一窥蜀军营寨,待寻得时机,我会让你试试的。玉琢而成器,总要有一次试着让你统军的机会。”邓艾连连称谢。作为斥候探查,不宜走大路,曹真率着骑兵从丘陵之间的小路而行,虽说有些绕路,却也避开了蜀军可能驻防的大路。临近下辨大约八里之时,曹真所部遇到了一队二十人的巡逻士卒。三百骑对二十人,虽说蜀军士卒见得此景撒腿就跑,但在丘陵谷地也难敌骑兵马速之利,被轻易冲杀。再向前半里左右,就要出了丘陵谷地,到达下辨城池以北的平旷之地,离下辨还有六、七里。附近多矮山,蜀军初来此处也不能将每一处山头都占尽,在下辨以东也只占了三、四处。曹真已然位于队伍最前,勒马停住后,对着左边的费耀说道:“公威,下辨城离此不远。此时水浅,我欲率军从此处向西过河,一直驰到下辨城的西北角,从这里到彼处皆是坦途。骑兵马速快,然后再折回,蜀军定然来不及提防,你意如何?”费耀见曹真来了兴致,也豪气的随之说道:“属下为大将军副骑,但行无妨!”邓艾也默默调整了一下胯下的马鞍,准备起来。下辨城附近的地形,若细细描述起来,乃是一个东西宽六、七里,南北长十余里的平坦之地,周围丘陵矮山环绕。而下辨城就筑在此地的西南角,背山面水。诸葛亮虽在此处拥兵两万五千,却也一时难以将所有通路都把控住,北侧矮山之间的小道,是其无法顾及到的。清晨时分,三百中军骁骑从东北向西南,以锋矢阵形渐渐提速疾驰。骑兵从山谷中涌出之时,离此处最近的一个蜀军营寨不过一里,当即鸣响金鼓以作应对。(本章完) 第553章 三将会面 随着一处报警,其余蜀军诸营,以及下辨城中的蜀军本部,也随即戒备了起来,号角声在寂静的清晨中颇为刺耳。不过军队的调动是需要时间的。三百骑兵斜插着从东北方向而来,直直朝着下辨城驰去。城中军队还未准备好出城,曹真等人就到了城北一里左右的位置,抵近大略看了看周边营寨,紧接着没有半点停留驰了回去。诸葛亮在下辨城中,被亲卫唤醒之后,尚未来得及更衣,就披上裘袍火速登上北面城墙。等诸葛亮到达城墙上时,曹真的三百骑兵已经远去了。最早预警的蜀军营寨,已经开始涌出数百步卒,列成阵势拦在平地以对。曹真并不在意,率骑兵稍绕了些路,就从北侧掠过,擦着弓弩射程的边,绕过了这支刚刚开始列阵的蜀军步卒,回到了来处的山谷入口。待曹真挥鞭率先停驻后,身旁的亲卫也将旗帜挂在长杆上,双手用力擎起,骑兵们也渐渐汇聚到身后。初冬时节,战马刚刚热起身来,马背上冒着丝丝热气。士卒们也纷纷面露兴奋之情,目光注视着旗帜的方向。彼处数万蜀军,虽说未有直接迎战,但趁其不备抵进到下辨城下,从另一角度将城池与敌军布置看了个真切,怎么说都是件极令人兴奋的事情。曹真没急着走,回去的路都是现成的,若蜀军真来,步卒也追不上马速,趁着此时与亲卫和费耀、邓艾等人寻得一处高处,朝着下辨城的方向指点了起来。“公威,士载,方才蜀军营寨你们可看真切了吗?”费耀没有作答,反倒是嘴角带笑的看向邓艾,方才曹真欲要提携邓艾之语,他也听到了:“不如让士载来说一说,彼处蜀军营地形势如何?”邓艾并不怯场,简单回忆了几瞬,当即朗声答道:“大将军,费司马,方才属下在骑兵之中确实见得一些。”“下辨城墙东北处有一营寨,城东河对岸处可见一大寨,东面两座山上可见小营四处,更南边的山口大路处隐约见得一营,再多些就看不清了,想来也是扼守于大路通往河池之处。”费耀点了点头,显然对邓艾所说极为认可,随即转头看向曹真,似要看看这位大将军的反应。曹真道:“士载所言不错,蜀军此举,可以称得上是猬集了。以士载所见,诸葛亮究竟有何目的?”邓艾不假思索说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营寨立在彼处,未必其中就有人马,兵力也未必要按营来算。是真要死守还是虚张声势,还是要具体打一打才能知晓。”“蜀军远来至此,却做出一副严防死守的姿态,许是要借下辨此处,阻断大将军与征西将军东西联合,从而再图战机。”曹真点头道:“士载此语,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军缺粮之事,想必瞒也是瞒不住的,诸葛亮或许就要借着我军粮少而与我相持。”费耀此时说道:“大将军,若如此该如何应对?难道要将下辨城拱手让给蜀军吗?”曹真嗤笑一声:“一座空城,既无田土又无百姓,他若愿取,取了便是。”“蜀兵自西而来,看来我这里并非用武之处,又要张儁乂立功了。”邓艾心中琢磨着曹真的话,突然心头一动,看向曹真问道:“方才大将军所说之意,是不是要我军在此与蜀军相持,然后再请征西将军从西面断蜀兵粮道,从而一举得胜?”曹真道:“两军交战,不是你断我粮道,就是我断你粮道,不过是寻常战术罢了。至于能不能一举得胜,谁又能说得准?”“回营吧,然后招募勇士翻山去祁山大路,与张儁乂传讯。”说罢,曹真打马便回,未有一丝停留。费耀、邓艾对视一眼,而后紧紧跟上。曹真率骑兵回营路上,并未受半点阻拦,这就是骑兵的好处了。骑兵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在短时间内凭借马速,做出步卒无法做到的战术动作,从而达到侦查、追击、截击、对冲等目的。近乎同时,数千里之外的许昌城中。曹睿用过早膳后,在虎卫的簇拥下来到书房之中。三名大魏将领,已在书房外面候着了,分别是夏侯献、曹泰、牵招三人。曹泰和牵招一前一后,在昨日傍晚和夜间抵达了许昌。牵招的心情甚是从容,告老致仕就在眼前,荣休之后的待遇都已经说过了,见过皇帝之后,就可以到洛阳武学之中养老,再也不用为战事担忧了。长于乱世,奔波辛苦一生,这已经是一名武将最好的结局了,没有之一。“诸卿都来了?”曹睿走到门口,见三人朝着自己躬身行礼,双手虚扶了一下:“不要多礼了,走,随朕进来。”“是。”“遵旨。”三人入内后,各自寻了坐位坐下。曹睿环视一圈,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镇西将军、镇东将军、虎牙将军,每个人的将军号都不错。朕这个皇帝统兵,怎么就不像你们一般,有个军阶封号呢?”夏侯献虽然此前与皇帝相熟,但由于这两年都在外任职,对于皇帝的这个玩笑,一时不敢回应,怕哪里有了闪失。曹泰一直都是外将,听闻此语搞不清状况,倒是牵招知道皇帝在开玩笑,笑着拱手回应道:“陛下为天子、大魏之主,寻常军阶封号不足以显陛下尊贵,‘皇帝’二字足矣显出威势了。”曹睿笑着说道:“朕前几日读书,见得昔日汉时灵帝在洛阳平乐观阅兵,自称为‘无上将军’,将军无上,属实有些可笑了。”“若朕自称,倒不如叫个‘天下兵马大元帅’来得好些。”牵招如今也是心态从容,笑着附和道:“陛下圣明,‘都督中外诸军事’为臣,‘天下兵马大元帅’为君,相得益彰。”曹睿笑了几声:“好了,朕就是说笑,总也不至于真取个这么玩笑般的名字。”说罢,曹睿转头看向曹泰、夏侯献二人:“你们二人的任命,枢密院都与你们说过了吧?”夏侯献点头道:“说过了。”曹泰拱手:“昨日臣回来的晚,今日清晨王左监与臣知会过了。”曹睿道:“让曹卿去领武卫营,乃是王左监的主意,想来不错,朕也就应下了。”“不过,说起来倒也滑稽,你昔日在皖口处将孙昭仪擒获,也做了朕的媒人,眼下倒是要去樊城,替朕去打朕的岳父了。”曹泰道:“臣不认得什么岳父,只晓得陛下号令。若臣见了孙权,是就地斩之还是生擒回来?”曹泰这时也渐渐融入氛围中了。曹睿道:“没那般容易的。”“朕今日叫你们来,也是有事情要嘱咐下去。”曹睿看向牵招:“牵将军领了武卫营半年多,可有要事要嘱咐曹将军一二的?”牵招面孔渐渐严肃,想了几瞬,开口说道:“曹将军,我亦是从外军转至中军领兵之人。中军将领与外军不同,二千石将领人人皆有侯爵之身,家中又有资财,实乃骄兵悍将,临战之时以寻常功勋奖赏激励,并无太大用处。”曹泰也肃然以对,站起身来拱手问道:“还望牵将军赐教,那我该如何行事为好?”牵招答道:“都是积年将领,只需平和一些,将军略解说分明,各将自然就会领命,该用命的时候并不会有半点推辞。”“此外,用武卫营时需慎重些,莫要让精锐陷于险地。”牵招侧脸看了皇帝一瞬,又回过来看向曹泰:“说到底,寻常外军、州郡兵损了可以再补,武卫营更精锐也更难补,若非万一情急之时,勿要将武卫营士卒性命轻抛。”曹泰认真回应道:“中军乃天下之本,我明白牵将军之意。”(本章完) 第554章 老将已逝 听罢曹泰言语,牵招脸上显出了几分释然之感,扭头看向曹睿: “禀陛下,关于武卫营,臣没有需要再同曹将军嘱咐的事情了,还请陛下示下。” 曹睿点了点头:“那好,朕倒是有一事要说。” 曹睿从桌案旁边的木匣里抽出一封信来,拿出来定神看了看,而后朝着曹泰的方向递了一递: “这是朕昨日与孙权写好的信,今日交予你手里。待什么时候攻下淯口,就寻人替朕将信送给孙权。” “臣领旨。”曹泰起身小步走到曹睿的桌案之前,双手放平、恭敬的接过书信。 曹睿也罢、曹泰也好,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迟早的事情。 牵招见状,从容问道:“臣闻太和元年在皖城之时,陛下曾写了‘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八字送给孙权,不知今日之信,是否如此前一般?” 曹睿从容道:“非也。过去两年间,朕给孙权致信,他给朕回信,次数也并不少。朕此次无非是和他聊聊家常罢了。与他说说孙昭仪在洛中的近况,再送了朕亲笔摹的一幅他外孙、也就是长乐王曹延的画像。” “朕对孙权,夙来都是大度的。信中已经明白写好了,若他现在请降,朕是愿意将江东六郡实封给他,让孙氏世代为王的。若他不允,还要坚持叛逆,朕也有雷霆手段。” 牵招轻叹一声:“陛下仁心,天地可鉴,此前在赤亭之时,就曾致书那诸葛孔明,劝他早日醒悟勿要与大魏为敌。只可惜吴、蜀两国冥顽不灵,徒惹杀伤。” 夏侯献此时接话道:“既然孙权是个不晓事的,那我们这些领兵做将军的,就该为天子分忧。” 曹睿笑了一声:“是该如此。” 就在曹睿与三名将领嘱咐荆州、扬州两处的军略之时,中书监刘放从门外冷着一张脸走入,在牵招、曹泰、夏侯献三人的目光注视下,拱了拱手,径直走到皇帝身边,耳语了几瞬后,复又束手立在一旁。 书房之中,瞬间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刘放身为执掌机要的中书监,是可以这样随时禀报要事的,但也仅限于要事。 曹睿面色逐渐从平静转为严肃,而后又显出了些许哀伤之感,低下头来,提笔在纸上欲写些什么,一时间却难以落墨,又将笔搁在一旁。 牵招见此情形,当即开口问道:“刘中书,敢问这是出了何事?” 刘放朝着桌案后的皇帝看了一眼,见皇帝没有任何想要说话的意思,轻声应道: “牵将军,武卫将军于邺城薨了。” 牵招愕然,夏侯献与曹泰二人,或是低首垂目,或是摇头长叹。 牵招初听‘武卫’二字之时,还以为说的是刚卸任武卫营的自己,转念便意识到,刘放说的是已经告老归家,居在邺城的虎侯许褚许仲康。 许褚久在中军宿卫之中,仕官曹氏近四十年,堪称元勋。 牵招与许褚二人私交不多,也称不上熟悉为友,但许褚去年年末方才从武卫营上离去,算是此职位上的前任。 兔死尚且狐悲,何况二人先后任同一职位呢?更别说刚领了武卫营的曹泰也在此处,同样心有戚戚。 三名将领和刘放默不作声之时,曹睿也终于在纸上落墨,以工整的隶书写下了十余个大字,用手拎起左伯纸的一角,给刘放看了一眼。 刘放过目不忘,看得真切。 ‘谥曰壮、增二百户、归葬于邺’。 这便是纸上所写的字迹了。 “刘卿,速去为朕拟旨吧,再将许仪、卞兰二人尽速召来此处,朕要见他们二人。”“遵旨。”刘放告退。 去年年末,许褚告老之时,曹睿将其子许仪从千石司马升为二千石校尉,留在骁卫军中任职。 中军的二千石职位都是固定的,且都是多年将领,让许仪进去,就要调走原本的一人,这是对许褚的恩宠。 又嘱咐了几句之后,除了无事的牵招还留在书房内,夏侯献与曹泰都已告辞,今日便要启程南下,分别前往扬州陈群处和樊城徐庶处。 卞兰近些,就在许昌城中。骁卫营驻地在城西三里处,等宫中之人寻到许仪,二人在宫外聚齐再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了。 二人进入书房,行礼拜见之后,仍然不解皇帝为何要召他们二人入内。 曹睿轻叹一声:“牵卿,朕有些不忍,卿来问朕与许仪说一下吧。” “遵旨。”牵招应下,而后站起身来走到许仪身前,徐徐道来。 刚听了个开头,许仪壮硕魁梧的身子就有些踉跄了起来,几欲跌倒。牵招连忙用手搀住,一旁的卞兰也上前帮忙。 “还请节哀。”牵招低声说道:“陛下已下令谥你父为壮侯,增邑两百,命你袭牟乡侯之爵,还不谢恩领旨?” 许仪听了牵招之语,俯身跪地而拜,流泪叩首,悲伤号泣之情令人动容。 曹睿叹息道:“这般好了,朕给你告假一月,速归邺城料理许将军丧事,务必要隆重些,朕在许昌也会辍朝一日以示哀悼。” “臣,多谢、多谢陛下。”许仪止不住的有些哽咽。 “卞兰。”曹睿将目光看向许仪身后一人。 “臣在。”卞兰拱手应道。曹睿轻声说道:“你且为朕使者,走一趟邺城替朕吊喑慰问。自你履任之后,这是朕派给你的第一桩事,务必做的妥善些。” 卞兰躬身一礼:“臣明白了,陛下放心。” 曹睿微微颔首。 …… 翌日中午,中领军毌丘俭带领着五千中军骑兵与三千匈奴轻骑,抵达了樊城郊外,徐庶、申耽、文岱、逯式四人也出城相迎。 毌丘俭身为中领军,位高而权重,又是天子亲信之人,并无一人敢于怠慢,即使曾任侍中的徐庶也是如此。 一阵寒暄问候之后,徐庶爽朗笑着,走到了毌丘俭身前,把住毌丘俭手臂: “许昌使者两日前了樊城,带来了陛下手书和枢密院军令,只说派人来援,却没说是谁,如今竟将仲恭派到樊城来了,我此前属实没有想到。” “走,仲恭同我一同入城。” “听闻樊城此处少骑兵,羽林左军、五校尉营又远路而返,需要整训,故而遣我先至。”毌丘俭倒也谦让,侧身让出路来:“徐将军先行。” 骑兵远道而来,在各部司马和主官的引领下,驻扎在樊城西北的平旷之处。此地原为将军申耽所部的营地,毌丘俭一来,申耽也‘高风亮节’的将营地拱手让出,并没有丝毫不满表露出来。 相比于位高责轻的侍中,中领军这个职位显得更加重要些,申耽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对于申耽本人并没有什么麻烦之处,真正繁琐的事情都是由属下士卒来做。 樊城府衙正堂之内,一副襄樊附近的山川地理图,悬挂于屏风之上。 汉水、襄阳、樊城、淯水、鱼梁洲,一处一处尽皆清楚明白。不过这张舆图显然是纸张拼接而成,比洛阳皇宫中那副巨大的一整张纸的舆图比起,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毌丘俭见此舆图,面上也微带笑容:“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徐将军这是将陛下的法子带到樊城来了,地理军营,尽皆一览无余。”(本章完) 第555章 针锋相对 徐庶笑道:“仲恭说得没错。不过襄樊战场,说起来是襄阳、樊城二地,但两城位于汉水两岸,整个战场还包括汉水上游、下游的诸县。战场狭长,故而舆图也狭长了些。”“仲恭请到这边。”徐庶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而后大步向舆图处走去,毌丘俭紧接着跟上,余下申耽、文岱、逯式各将也纷纷围了上来。徐庶用手指向舆图上三处画着红圈的地方:“好教仲恭知道,孙权之兵,悉数集于淯口坞、鱼梁洲、襄阳三处。”“自上月月底樊城解围之后,十余日间,我领兵向淯口坞的方向进兵三次,孙权都只是一味据守而不迎战。”毌丘俭若有所思:“那便是孙权在等我们主动进攻?”徐庶道:“淯口坞一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孙权总不至于自退的。”“按着时间来看,孙权也应该收到了扬州陈司徒进逼濡须的消息。应也抽了些兵去,却也不至太多。”“总而言之,以我判断,孙权在此处的兵力,还是要多于大魏的。”或许是在中军之中当惯了领兵之人,毌丘俭今年也有意变了些外形,从短髯开始蓄起了长须。毌丘俭不自觉的捋须问道:“夏侯俊林不是在江夏吗?我记得刘枢密说过,江夏也有一万五千兵未动。襄阳被围,按理来说也归徐将军调派,为何未至此处来援?”“文将军。”徐庶朝着文岱微微扬了扬下巴。文岱会意,当即解释了起来:“毌丘将军,江夏之处三面临敌,加之此前又将最为精锐的一万外军抽调至樊城救援,余下一万五千众,已经有些不足之感,不可轻动。”“故而徐公并未让夏侯将军来援。”文岱略微欠身解释着事情,期望着能给毌丘俭留个好印象,或者等毌丘俭问及其父时,能再寒暄一二。却不料毌丘俭只是略略点头,依旧心无旁骛追问着军情,文岱的小心应对似都没起作用。的确,以毌丘俭的职位身份和恩宠,完全不需结交这种寻常偏将。皇帝既然遣他来此,那他惟有作战而已,旁事皆不用多想和顾及。文岱只得在一旁无声的讪笑了几下。毌丘俭又问:“那襄阳如何了?彼处形势可还紧迫?”徐庶笑道:“襄阳足有万人据守,按我判断,吴军一时攻不下襄阳,再守两个月应无大碍。”“哦?”毌丘俭挑眉问道:“莫非通了信使?”徐庶解释道:“那倒没有,不过南岸襄阳与北岸樊城,每日皆有狼烟报讯,以示无虞。”毌丘俭问道:“难道就真不得往来吗?”徐庶点头:“确实如此。仲恭有所不知,孙权近来在襄阳西面的鸭湖以西,也屯驻了数千兵马,想让信使从上游潜渡再到襄阳,并不容易。”“另外,随着进入十月以后,汉水水量减少,吴军战船即可在汉水正中停锚驻船。数十艘船只横在汉水之中,将襄樊之间水道尽皆遮蔽,实在无法通过。”毌丘俭听闻此语,稍叹一声:“吴军水军之利,竟能如此?莫非汉水是终不得过了?”徐庶也没卖关子,笑了几声,指了指舆图里汉水上游的一处:“仲恭,且看此处。”徐庶的手指从襄阳沿着汉水一路溯汉水而上:“从襄阳至山都,此处吴军船只往来颇多。山都至筑阳一带,吴船渐少。若要率军稳妥渡过汉水,就要向上游酂县、阴县一带渡河。”“孙权前几日,似从此处调了些兵和船南下,水军也遮护不到酂县左近。”毌丘俭眯眼看着这几处,认真打量了一番,而后沉声问道:“若从樊城至酂县,单程要行军多远?”徐庶不假思索的答道:“二百四十里。仲恭能为此事吗?”毌丘俭听清了徐庶所问之后,整了整衣领,头颅微仰,目光中竟带了一丝睥睨之感,斩钉截铁的应声答道:“陛下遣我远来至此,正为此事,我又如何不能?”徐庶大喜:“正要借仲恭豪气!”“既然如此,仲恭何日能行?”毌丘俭沉吟片刻,将兵力、后勤之事在心中大略做了个盘算,而后朗声答道:“从樊城到酂县渡过汉水,二百四十里,我领兵需要四日。但过江后到襄阳,我只需三日即可。”“徐将军,但我部行了六日至此,为保战力,需要再休整两整日方能领此战事。”“无妨!”徐庶当即应道:“莫说两日,三日、五日都行。这种事情若遣步卒前往,且不论能不能做得来,樊城兵力也将不足,非骑兵而不能为之。”“等仲恭到了襄阳,我在江北兴兵佯攻淯口,将吴军兵力尽力吸引过来,仲恭自可与襄阳兵力合为一处。”毌丘俭道:“那该如何报信?”徐庶笑道:“此事容易,变一变狼烟就是了。来,仲恭先去我住处歇息片刻,晚上还有酒宴等着。仲恭一来此处,我心头之忧尽解!”徐庶面色诚恳,毌丘俭也听得认真。毌丘俭笑道:“无妨,既然我来了此处,就请徐将军莫忧。”堂内众人尽皆欢笑。毌丘俭本人此来樊城驰援,心态也有些复杂。数年以来,得益于他和皇帝良好的私人关系,无论在官职还是重用程度上,毌丘俭从来都未担忧过半点。三旬年纪的中领军,世所罕见,但也说得过去,毕竟是在潜邸之时就相随的元从之人嘛!昔日汉文帝刘恒继承大统,从代王位上初入长安即位,当日便令自己亲信宋昌为卫将军、张武为郎中令,戍卫皇宫和长安。仕途走得容易,旁人也只有羡慕恭维的份。可在洛阳朝中,时不时还是有人会说毌丘俭的怪话,传入当事人耳中之后,也常有暗恨之感,心中憋着一股气要证明自己。眼下正好到了用武之时!……大江东流入海,顺流而下的速度,乃是这个时代之中,军队最快的交通方式之一。后世有人在文章之中提到,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水路,只需一日便至。全琮的船队一日夜行船六百里,从襄阳到濡须两千四百里的水路,八千士卒,十艘楼船、十艘艨艟,用了四日到达。濡须左近的吴军听闻此讯之后,从将领到士卒,上下尽皆振奋。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在这个时代,过慢的传讯速度,导致时间差无处不在。曹睿在许昌听闻樊城战报,要推迟两到三日的时间。孙权得知濡须之事,迟了将近十日。若曹睿在许昌想要遣使向辽东王昶处问些什么,一来一回,就要将近两月的时间了。这又不是一种别样的战争迷雾?全琮到来,代表着有一名吴国重将可以主持军事,代表着吴王对濡须战事做出了判断,代表着一支八千人、二十艘战船的生力军到来。濡须中洲,全琮在此处见到了从芜湖而来的扬州牧吕岱,也见到了张承、太史享、朱才三将,还见到了病中的濡须督骆统本人。一众将领进了军帐之中,主位就在帐中,众人推让着吕岱坐到上首,却被吕岱拒绝了这一提议。七旬高龄的吕岱捋须说道:“至尊从襄阳派全将军远来至此,那就该由全将军主导全局!”说罢,吕岱一只手按在全琮身上,另一只手指向正前方:“全将军,还请上坐!”全琮定了定神,却没在第一时间应下。吕岱此人,全琮与他也认识多年,此前见吕岱之时,从来都是称呼他的字号‘子璜’。今日只称全将军,想来也是颇有苦心。全琮谦让了几声,却不料吕岱的态度更加坚决了,退后两步之后,转身看向众将大声说道:“诸位,至尊拜全将军为左大都督,统领濡须战局,还请诸位与老夫一同拜一拜全将军,以示对至尊、对大吴尊崇之礼!”说罢,吕岱立即对全琮躬身一礼,身后诸将见全琮都如此行事,也纷纷行礼拜见。全琮苦笑几声,眼前形势,也再难容他推脱了。扶了扶吕岱之后,全琮挺直腰身,转身后龙行虎步般走至上首处从容坐下。“诸位。”全琮环视一圈,朗声说道:“至尊遣本将从襄阳远来至此,正是为了在濡须讨贼破敌,保我大吴疆土。”“朱将军久在濡须,还请为我解说一番魏军此番兴兵的来龙去脉。”(本章完) 第556章 分割战场 的确,朱才近些年来常在濡须镇守,乃是此处地位仅次于濡须督骆统的将领。骆统尚在病中,此事也只有朱才能为了。全琮神色威严以对,朱才也丝毫不敢怠慢,拱手应道:“禀左大都督,属下所知之事,应从上月月底三十日说起……”朱才将他知晓的此处军情,按照时间顺序详略有致的陈说出来,非止全琮,吕岱、张承等人也在认真听着,时不时还有人出言发问,朱才也耐心的一一解答。按照此处山川地理,濡须中洲自然而然的成了吴军的指挥中心。濡须中洲东、西两侧被水分隔,南临大江,相比于陆上的两座坞堡,对占据了水上优势的吴军来说,是一处不惧攻侵、更安全的处所。当下,濡须中洲的军帐之内,聚集了吴国扬州方面的大半重将:全琮、吕岱、张承、吕据,还有太史享、朱才、高寿、贺达等偏将、裨将。惟有身为吴国宗室将领的孙韶,还留在建业主持防务,没有前来此处。骆统生了急病,话也说不出来多少,被吕岱遣人在另外帐中悉心照料着。待吕岱、张承几人都问过一遍后,坐于上首的全琮也终于开口:“朱将军,按你方才之语,魏军是遣骑兵先至、而后步军再至,最后民夫前来。数万民夫,定是从寿春而来,而非合肥。”“我且问你,步军和民夫从寿春而来,要几日?”朱才想了几瞬,拱手回应道:“回禀左大都督,从寿春至濡须路程约五百里,沿途皆有水道可为其便,步军乘船可五日抵达,民夫若步行至此,或要八到十日。”全琮点了点头:“以魏军骑兵三十日进发至东兴来算,魏国应是在派出军队的同时,就从寿春左近征调民夫,准备向南进发了。”“狼子野心!魏军这是早有图谋!”帐中众人也纷纷附和了起来,初来此处,借着骂一骂魏国来激励士气,这是绝对的政治正确,不会出错的。全琮又道:“魏军遣如此多的民夫前来,除了营建坞堡军营,再不会有其他可能的答案了。”“我且问一问诸位,若魏军在此筑城成功,则我等领兵之人又将如何自处?有何面目去见至尊?又如何长久保有濡须?”吕岱长叹一声,声音低沉的开口说道:“江东数郡之地,皆赖濡须一处抵挡魏国,以防魏国船只兵力顺濡须水而至大江。”“若让魏军修筑营垒,如果他们此后不走,那对大吴是祸非福,甚至还有丢了濡须的可能。”全琮神情沉毅的点了点头:“吕公所言极对。”“魏军远道而来,兵力厚重。他们在北面修筑营寨垒墙,前几日我军未能迎敌,今日我从襄阳带回的军队与扬州军、濡须守军,共有三万余人,即便称不上优势,却也能说势均力敌了,又如何能看着魏军从容建城?”说罢,全琮霍然从席上站起,目光灼灼环视众人:“诸位,魏军在濡须水东、西两岸建城,若不趁着敌军工事未全、阻其修城,待日后营垒完好,再想拔之可就千难万难了。”“至尊命我来此,谨守城池,但眼下局势诸位也都清楚,若再不出战,则濡须虽在、敌军却也将与我军长久相持。”“我欲整军出战,先择魏军东西一处拔之,诸位可有异议?”全琮环视众人,可众将一时却没有急着应答,而是纷纷沉默以对。全琮刚来之时,参军秦晃已经向众人宣读了吴王诏书。诏书之中明白写着,要谨守濡须,不可怠慢。若依着全琮之语出兵,到底算不算违背了吴王旨意呢?局势谁都看得明白,但与旨意有违,这却让众人都不敢第一时间应下。过了片刻,吕岱的一声叹气打破了此间的沉默。“国家之事,必以勇毅相对,不可怯懦畏惧,以致来日悔恨。”吕岱侧脸看向朱才:“君业,为老夫取墨笔和竹简来。”“是。”朱才拱手应道。众人也纷纷看向吕岱,并未多言。片刻之后,年已七旬的扬州牧吕岱跪坐于桌案之前,提笔在一方绢帛上运笔如飞,写了百余字后,停下笔来,抬头看向众人:“诸位,此处军情当战,诸位都是国家柱石,长久领兵之人,此事不应有争议。我已将军情悉数写明,还请诸位与老夫一同署名。”全琮见得吕岱如此,心中莫名感叹了起来。众人皆在,不好说话太多,只是朝吕岱拱手一礼,吕岱也微笑点头回应。吕岱贵为扬州牧,都如此附和了,诸将谁还能说半个不字?法不责众的道理,他们都是明白的,更何况扬州战局全靠他们维持,又如何担忧会获罪呢?吕岱署名盖印之后,之后是张承走了过来,弯腰提笔,再后是吕据,而后是太史享、朱才、高寿、贺达等人,并无一人遗落。片刻后,全琮手持诸将联署的文书,朗声说道:“诸位与我全琮一同效力国家,还望今日回营之后各自整兵,明日一早,随我击退魏贼!”“遵命!”吕岱与众人一同应下。……翌日天刚破晓,吕岱的一万军队从大江南岸出发,乘舟来到江北东岸。士卒们分批成队的走下船只,在各自曲长、司马的指挥下开始列阵。濡须坞分东、西两坞,同样,北侧魏军修筑坞城也分了东、西两处。濡须水西侧地势低洼,偶有水塘支流泥泞之处,不如东侧平整。是以昨日全琮分派军务之时,也是西守东攻,欲要将兵力尽数集中于东侧。依着昨日分派,吴国新任的左大都督全琮,共抽调了两万五千士卒。其中八千人来自全琮本部,一万人来自江南吕岱所部,余下七千人由张承所领。战端是由水军开始的。魏军营垒距离吴国濡须坞以北四里处,且有浮桥连接东西两岸,军营巍峨严整,甚为壮观。偏将军乐綝本在营中无事闲坐,却一时听闻帐外起了许多惊呼声。乐綝听闻,一时怒起,一边走出帐门一边喝骂道:“谁人在营中喧哗?莫要忘了军法!左右何在?”一名亲卫都伯从不远处望楼的方向急忙跑来,跑到乐綝面前一丈多远的时候就大声喊道:“将军,吴军的船来了!船来了!”乐綝下意识的将右手放在了腰间刀柄上,厉声喝道:“说清楚,是什么船!”亲卫都伯咽了咽口水,朝着临河的方向指去:“像是艨艟,却又有些不同,将军还请亲自去看看吧!”“吴军来了艨艟?”乐綝虽说有些不信,但情势紧急,不容他再拖延,一边命令军中吹响号角金鼓准备迎战,一边亲自到河边的营门处去看。从魏军士卒望得吴军船来,再到乐綝出营,不过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乐綝恰好目睹了吴军艨艟来袭的画面,一时瞠目结舌。所谓艨艟,又可叫做蒙冲,乃是一种狭长侧面多桨的船只,因此船型和桨手的作用,在水战之中速度迅捷,迅猛如飞。乐綝前些时日,远远见得吴军楼船在濡须口处,以为初冬水浅,吴军船不得进,今日吴军却派了艨艟入了濡须水!(本章完) 第557章 东西临战 原本船头平整的艨艟,今日不知怎得,都在船头加上了厚厚一层、形状圆钝的木头,远远看去,宛如犀角一般。 艨艟狭长,本就飞快,借着船速和船头撞角,与魏军浮桥直直相撞,顿时将浮桥绳索和木板下的走舸撞得瞬间散开。 紧接着从船上跳下十余名打着赤膊、穿着犊鼻裤的水军,竟在冬日寒冷的水中,手持刀斧朝着浮桥上的绳索挥砍了起来! 船上吴军一边击鼓,一边怪声吆喝着听不懂的号子,令人甚为惊惧。 四艘艨艟先后撞开第一道浮桥后,紧接着又让开位置,从中间的缝隙中又涌入了四艘艨艟,眼看着就要到第二条浮桥冲去了。 “这,怎会如此!” 乐綝一时大惊,虽然他常在扬州为将,但乐綝的水军知识都是在巢湖、在淮水上得到的,从未见过艨艟还有这般用法。冬日濡须水浅,楼船不得入,浮桥竟被如此轻松撞毁。 乐綝只是愣了片瞬间,但多年为将的本能,让他迅速意识到吴军用兵的反常之处。 若是浮桥被冲,那吴军又是要有什么动作? 见吴军在濡须水中继续向内里冲,营中负责弓弩手的司马快步跑至乐綝身前,急切问道:“将军,吴狗船只在水中张扬,属下带着弓弩手射一阵吧!” “射箭?”乐綝冷眼看向此人:“都什么时候了,你去射船?” 乐綝当即从腰间拔出环首刀来,高声呐喊道:“传我将令,速速出营列阵!速速出营列阵!” 有这种意识的魏军将领,非只乐綝一人。 金鼓声一响,转瞬之间各营都会得知情况。随着各部将领分别组织军队出营列阵,吴军在濡须水东边,也开始随着旗帜金鼓向北进兵。 一时间,吴军竟凭着艨艟阻断浮桥之利,将此处战场分割为两处! 不得不说,全琮选了一个好时机。 早在昨夜,全琮就亲从军中遴选勇士列在艨艟之上,还亲自开口为士卒们许下赏格。今日战端一开,果然借其勇力,一时打得魏军措手不及。列阵,进兵,交战。 两万五千吴军士卒,除一接阵,竟凭借着先发之势,将魏军军阵向后一时压退。 望着从南而来,源源不绝的吴军,最前方只有五千人的乐綝身处军阵之中,已经有了决绝之意。 “告诉各位司马。”乐綝将传令兵叫至身前:“顶住一刻钟,后面张将军的军队就能从侧边压上。顶住一个时辰,西岸陈司徒就能带着援军到来。” “今日之战,我乐綝自会率部顶在最前!若我退一步,他们皆可斩我。若他们退后,我会让张将军斩了他们!” 张承的七千士卒为扬州精锐,与乐綝部重重撞到了一起,瞬间战线就焦灼了起来。 指挥全局的全琮见状心喜,忙令自己本部去冲乐綝营寨之外的营垒,又命吕岱部的万余士卒从侧面向前推进。 再向前二里,就是魏国民夫修建坞堡的地方了。若令吴军突到彼处,后果将不堪设想。 乐綝在前奋战之时,张虎也指挥列阵完毕的军阵,向吕岱部迎了上去。 不过,吴军十艘战船能冲破浮桥,却难以长久将濡须水堵住,不让魏军东西往来。 随着陈群之令,濡须水西的魏军用弓箭和弩矢将吴军船只压住,又命近千士卒朝着岸上多余小舟,朝着艨艟压去,欲要近身接战。 士卒们将运送木料的船只又连成一体,临时组建成了新的浮桥。 伴随着一个又一个浮桥的建好,大队的魏军士卒,就这样顺着新建的浮桥向东岸跑去,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涌到了奋战近半个时辰的乐綝、张虎、何泰、令狐允四将身后。 十艘艨艟,给了东岸吴军半个时辰的作战时间。可无奈的是,魏军士卒虽说一开始显得仓促迎战,但随后就凭借着良好的素质和基层军官的组织,从一开始的微落下风,到随后的渐渐相持,再到最后的隐隐居上。 “撤军吧。” 从传令兵处,得知濡须水河道中的十艘艨艟尽数被毁、魏军援军已到东岸的全琮,一阵长叹,向身边的传令兵下达了此令。 只一瞬间,全琮脸上的精气神就似被抽空了一半,整个人都显得苍老憔悴了许多。阻断濡须水了吗? 阻断了,但只阻断半个时辰。 对魏军突袭了吗? 突袭了,也打了个魏军措手不及。 全琮这两处都做到了,但稍稍得计,却还是不能抵消魏军兵力上的优势和更强的战力。 眼见吴军阵容完好的朝后退去,魏军军阵中一时高声欢呼了起来。 可魏、吴双方的两名主将,大魏司徒、监扬州诸军事陈群与吴国左大都督、绥南将军全琮,二人全都忧心重重,并无一人好过。 全琮的苦处,在于通过今日进兵,再难阻止魏军在北筑城,只能选择依托濡须坞在此固守。 而陈群铁青着的面孔之下,则是包含着忿怒与担忧。 愤怒的是,若非乐綝、张虎等将奋武用命,此处战局就将大坏,在濡须建城的方略也会落得功败垂成。 担忧的是,吴军战船竟然如此得力!若之后再与吴军交战,不知吴军还会将战船玩出什么新花样来?日后江上若遇到吴国水军,当真能打得过吗?又要如何过江? …… 魏、吴两军在濡须交战之日,数千里之外的秦州武都郡,也在进行着一场交战,只不过其中的一方,从吴国换成了蜀汉。 曹真是十三日亲率骑兵,去下辨城下探查的。 对于这种被魏军小股轻骑,绕路突到城下的事情,诸葛亮面上也不好看,借着机会,也下令王平率一万士卒向东面推进。 蜀汉军在下辨,居于西侧。 曹真军在下辨东二十里处,屯在东侧。此二十里间,除了一个稍能称得上‘宽阔’的山间大路外,其余均是丘陵。 这种地形,乃是以步对骑的完美之地。 王平万人渐渐向东,曹真也不愿令羽林右军弃了马匹下马步战,本着与蜀军相持的原则,在原地扎营据守。 十四日、十五日,蜀军与曹真所部连着两日小规模的交战,弃了两座小营,向后退了四、五里远,曹真也率军随之压上。 而此时,武都城被蜀军兵临城下的消息,也传到了位于秦州州治祁山城的征西将军张郃耳中。 “大将军可有消息?”张郃向身旁的参军陈凭问道。 陈凭道:“禀张公,暂无新的讯息传来。上一次大将军来信,还是大将军到达河池之后,走渭水狭道送来的书信。” 张郃坐在帐中,看着桌案上的舆图,捋须不言。 陈凭在旁开口问道:“张公,守在武都城中的骑兵已经尽数回返。不过城池被蜀军所夺,理应速救。” “速救?怎么救?”张郃反问。 陈凭道:“从祁山至武都,距离一百二十里,大军行军两到三天可至。若是早些到,想必蜀军防守还没那般严密,应该可以争一争的。” 张郃轻叹一声:“你都说了,应该能争,也就是没把握了。” 陈凭点头:“张公所言极是,这种事情,又有谁能有把握呢?” 张郃看向陈凭:“区区武都空城,并不在我眼中。我所担忧的是,蜀军此次来犯应该走的是武街、武都一路。既然如此,那大将军在河池又会如何调派?下辨城还在不在?” “这……” 陈凭想了几瞬,而后开口回应道:“属下明白张公谨慎,但眼下大势如此,与其在此等着大将军指令,不如提前率兵南下,哪怕每日只行军四十里也是好的。” 张郃叹道:“也罢,就依你所请吧。” “传令下去,除五千羌兵守城之外,余下一万五千步军尽数随我南下。至于大将军的消息,就边行军边等吧。” “属下遵令!”陈凭拱手应道,随后转身大步走出了堂中。(本章完) 第558章 君子如玉 秦州,武都城。 对于大多数寻常士卒来说,他们获取信息的通常途径,就是自己直属军官的说教。 但也有例外。 攻取阵地也好、攻克城池也罢,打了胜仗是极好分辨的。 刚刚拿下武都城的蜀军魏延部,就处于这样一个气势如虹、军心可用的情况。更别说,此取武都乃是驻守城池的魏军骑兵自己遁逃,取城时的山呼声就能代表一切。 十六日夜,镇北将军魏延在城中举行军议。武都城荒废日久,魏国这二年间也无余力对其修缮,城中房屋大多破败不堪,惟有最外层的城墙算是有些效用。 八千蜀军入城之后,仍然居于军帐之中,无房可用。 中军大帐之中,魏延、刘邕二将与费祎、李严二参军分席坐好。 刘邕字南和,也是一位蜀汉朝中的宿将,与魏延同为荆州义阳郡出身,二人一同随刘备入蜀屡立战功。在夺了益州之后,一直担任江阳郡太守之职。 两年前用兵之时,刘邕一直在后方为官,此番也是被诸葛亮征调了出来,领三千士卒,归属于魏延指挥。 借着军中资历和与魏延同乡的身份,刘邕算的上是魏延在军中为数不多的要好之人。 魏延上身挺直、顾盼自雄,略带笑意的看向三人: “南和、文伟,李公,今日你们三人与我一同巡营,军心士气尽皆充实。” “祁山之地,除了南和与李公此前没有来过,我与文伟之前都是走过的。从祁山至武都,区区一百二十里,张郃明晚或者后日便会抵达至此。” “有城池为靠,地形山势又利于埋伏,我意在此伏击张郃一番,再按照丞相的军令从容退却,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南和?”魏延看向了帐中另一领兵之将。 刘邕笑了一声:“无可无不可,依着丞相军令,我部归属文长调派,那我自按着军令去行就是了。” 这般说辞让魏延极为满意,随即又将目光挪到费祎、李严二人的身上。 “文伟和李公怎么看?” 费祎没与魏延对视,微微垂目似在思考着些什么。李严停了几瞬,想了一下,开口问道: “文长,不如还是稳妥一些,明日一早就撤吧,按照丞相军令执行就好,勿要再生事端。” 魏延之所以弄这个军议,本意就是做个样子。若来日得胜后班师回朝,也能在朝中留个佳话。刘邕肯定听他的,魏延心中明白,费祎是参军,只管参赞不管执行,而且也向来与他为善,想来也不会拒绝。唯一的变数就在李严身上,却不料李严当真反问了起来。 我同你做个戏码,你倒当真了起来?? 魏延本来带着笑意的面孔瞬间变冷了下来,眼皮一耷,向李严的方向斜斜看去: “李公此言,我就听不懂了。李公想要稳妥,是怎么个稳妥之法,又不想生什么事端出来?” 李严不是蠢材,听得魏延言语之间带了些不善的意味,连忙解释道:“文长,我非有他意,只不过丞相此前令文长夺城之后再撤,稳妥为上,还是不与魏兵交战的为好。” “不交战?”魏延冷笑一声:“建兴五年北上争陇之时,李公在哪?去年两番攻沓中和阳平关时,李公又在哪?要依着我说,天时、地利都好,不在城北拿张郃立威,那才是误了国家正经军事!” 虽说魏延一口一个‘李公’叫着,但这二字背后的轻视之感,却是显露无疑的。李严这两日感受得多,今日也终于再难忍受。 我乃先帝托孤之臣,虽说有了些波折,但陛下贬我三月后尚且复用,丞相也亲命我为参军,竟被你一魏延几番折辱? 李严面上也不好看,脸拉下来从席上站起,束手看向魏延: “魏将军不必再在言语上与我针锋相对,丞相军令如此,我也只是与你分说一二,这又是何必呢?” 魏延见李严非但不让,反倒怼起自己来,转而阴阳怪气的讥讽道: “能战不战,畏敌之举!我又哪里不遵军令了?”魏延又冷笑了一声:“莫要拿丞相军令压我,也不知是谁屡次不识大体,被丞相亲自上表贬斥!” “你!” 李严一时气急,捂着心口有些喘不过来气,胸膛起伏一阵,站立不稳,眼见就要倒下,坐在一旁的费祎见状赶紧将李严扶稳。 “哦?这是又开始要做戏了?”魏延接着追加了一句话。 费祎侧脸看向魏延,略带焦急的低喊:“文长且让一让吧,你领此处军事,出兵就好,又何必与李公多言呢!” 魏延此刻方觉有些不妥,尴尬的看了几瞬后,又与刘邕对视一眼,站起身来说道:“劳烦文伟照应着些,我去巡营。” 说罢,径直走了出去,刘邕不愿多惹是非,告了声罪,也随魏延身后一并走了出去。 费祎独自一人守在此处,虽说此前他也建议过诸葛亮隐诛李严,但那是出于公心、让丞相来为。而此刻李严倒在自己身旁捂着心口,这个麻烦,他又如何肯担? 躲,费祎肯定是躲不过去的。 费祎跪坐李严身旁轻声安抚,过了半刻钟左右,李严这才缓过神来,眼中竟闪着些泪光,咬牙切齿的说道: “气煞我也,李严此生何时受到过如此折辱!”费祎小声安抚道:“李公受了委屈了,待此处打完回军与丞相汇合后,我自去与丞相说明,请他责斥文长!” 李严看了看费祎,却终是没有回应,连叹息都没有,而是重重的闭起双眼,将眼中仅存的一丝泪水挤了出来。 第二日,魏延率军在外等了许久,终是没等到张郃之军。 当晚,李严来到魏延帐中,甫一开口,便让魏延吃了一惊。 “文长,昨日之语是我无心之失,因此特来向你请罪。” 说罢,李严躬身向着魏延行了一礼,魏延错愕几瞬,随即快走上前,将李严轻轻扶起。此刻魏延复杂的心绪中,除了压服此人的畅快外,也起了几分养名的心思。 那就自然要做些姿态了。 魏延把住李严的双臂,笑道:“谈什么请罪不请罪的,李公与我同朝为官,勠力为国。昨晚我说话也冒失了些,无心之失,李公不会罪我吧?” 李严微微低头:“是我之错,哪能推脱给文长呢?” “今日魏贼不至,想必明日就该来了。我在此处空食国家俸禄,却无一用,明日交战还请准我随军上阵,以报国家!” “哈哈哈哈,李公终于是想通了。”魏延大声笑了几声,而后从容说道:“那好,明日李公就随着冯司马去明日城北山口处,待魏军前军进入之后,稍稍阻敌即可。” “魏贼兵多而我兵少,挡是挡不住的,对其稍微杀伤提振军心就可。” “文长放心,我知晓了。”李严从容点头,目光坚毅。 直到第三日午时,张郃军队才到达了武都城北六里处,再向南一里沿路翻过一处山脊,前往武都城的道路就可以畅通无阻了。 秦州多山而少平地,武都城所在之地也是一处山间谷地。 参军陈凭督四千士卒为前锋,见得此状,在此处停住,派出传令兵向后方三里处的征西将军张郃禀报。 此刻,西侧矮山的山梁之后,一千蜀汉士卒在此戒备多时了。 “禀司马,魏军已至山口以北一里处,在彼处停住,似在等着后军赶过来。”一名士卒抱拳禀报。 “嗯。”冯司马应了一声:“且稍待,若魏军动了,速来禀报。” “遵令!” 士卒走后,站在冯司马身侧的李严,捋须看向此人: “冯司马,敌情如火,必需细察。我亲往斥候之处看看敌军形势,再来与你分说。”魏延是镇北将军,十余年前就做了汉中都督,在李严面前拿腔作调还说得过去。他不过一千石司马,又哪敢在李严面前多说半句? 冯司马想了一想,拱手回应道:“若李公愿去,上前看看倒也无妨。” “好。”李严捋须以应,牵着自己的马,沿着林间小道向斥候的方向走去。 十名斥候聚在此处,见李严过来,也一时不知何意。他们不知此人是谁,只知自家司马对此人尊敬异常,因而也只是问候了几句。 李严沉声说道:“我奉魏将军之命至此,要去劝降彼处魏军。你等若看我入了魏军军阵,再向冯司马回禀,勿要误了军国大事!” “都明白吗?” 斥候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劝降敌军这种事又岂是他们一群小卒可以进言或者置喙的? 为首一名中年模样的士卒抬起头来,朝着李严躬身行了一礼:“还望尊驾保重。” 身后数名士卒也有样学样,同样行礼了起来。 上午的天光穿过林间枝杈,一条亮光斜斜的照在李严面上。 李严站在亮光之中,看着树木阴影下朝着自己行礼的士卒们,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了起来。 刘表、刘璋、刘备…… 李严曾仕官的三位主君,他们的面孔竟一时在李严的脑海中闪过,可最终落在目光下实处的,还是眼前这十名士卒。 听这名中年士卒的口音,竟也是南阳口音,似是自己乡人。身后的士卒应也只有二十岁左右,想来都是前年大败之后,在蜀中各郡新征的士卒,脸庞仍显稚嫩。 荆州籍贯的士卒,在汉军之中还有多少?二十年蹉跎,换来的都只是流离,最终又得到了什么? 李严鼻头一酸,竟有了些泣意,只好强行忍住,左手扯住马缰,向中年士卒的方向走了几步。 “你是南阳人?”李严问道。 中年士卒咦了一声:“尊驾怎么知道?我是南阳冠军县之人。” “你与我是乡人。” 李严微微点头,右手从怀中摸出一物,上前递到了这名中年士卒手上,士卒定睛一看,竟是一枚色泽温润的玉牌。 “尊驾这是?”中年士卒大惊。 李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魏军军中,此物珍贵担心遗失,先放于你处。若我回不来,此物就赠与你了。” 李严笑了一声:“他们可以见证。” 年轻的士卒们从未遇见过如此事情,都围了过来去看那玉牌,啧啧称奇。倒是中年士卒听见李严刚才说话时的南阳乡音,竟也站在原地,发愣了起来。 说罢,李严扯着马缰,自顾自的朝魏军方向走去了。(本章完) 第559章 野心滋生 一百六十里外的下辨城中,诸葛亮此刻正与杨仪、蒋琬、射援、樊岐四人,到了城中临时搭建的粮仓之内巡视。军粮,乃是军队的根本之物。过去数十年军阀征战,为了争夺粮草发起的战争和战役不计其数。甚至今年诸葛亮本人率军北伐的倚仗之一,就是魏国春夏之际乏粮的客观事实。可以说,诸葛亮约有三分之一的精力,都花在粮草后勤方面了。诸葛亮在粮仓之中踱步了半晌,轻叹一声:“今年运粮之难,比建兴五年北伐之时,要容易太多了。”杨仪站在诸葛亮侧后方,点了点头,应声说道:“彼时是从金牛道入汉中,再由沮水和西汉水来漕运至陇右,路途艰险自不多说,千余里之距离,其中不知耗费了多少。”“如今从白水到下辨,也不过五百里之路。路程减半,人马也减半,运起粮来自然无虞。”杨仪陈说着客观事实的时候,蒋琬却在一旁叹道:“路近兵少,又岂是大汉幸事呢?道阻且长,且先从此处来吧。”气氛瞬间变得冷淡了起来,杨仪撇了撇嘴,没有多说。此番出兵之前,诸葛亮就早已做好了准备。除了成都仓中之米提前沿着金牛道向白水运输,从去年开始,广汉郡、梓潼郡、巴西郡三郡之粮,就开始不向成都转运了,而是直接从产地转运至白水。射援见状,小声附和道:“这几日转运过来的粮草,都已在城中妥善保留着了。下辨目前的存粮,足以供给大军三个半月取用,若是其余之粮尽数到了,应能支应半年或更久。”诸葛亮捋须点头,缓缓说道:“粮者军之本也,魏军乏粮而我军足粮,胜负之分,就要从此处来论了。”说罢,诸葛亮转过身来朝向四人,朗声说道:“张郃在西,此人用兵严整久为边将,文长足以御之。而曹真在东,此人凭宗室身份得了大将军之位,倒是不足为虑,本相遣王子均(王平)应对曹真,也已足够。”“魏军这两日在东小胜几场,本相正要曹真自以为得势,而与我军交战。若他不战,一月、二月之后,随着魏军粮少,他也不得不战了。”“总而言之,借着城池、山地与诸营守势,本相就是要引魏军主动来攻,而后战而胜之!”“丞相睿断!”杨仪拱手说道:“丞相所传八阵之法皆已熟习,骑兵不得其利,魏国中军不至,区区边军定无法与王师匹敌!”射援也随之说道:“下辨此处的地形与白水仿佛,对军中士卒来说都不陌生,正是用武之地。军中辎车、木车、牲畜皆已充足,就等魏军来攻!”诸葛亮点头应下,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没有丝毫的得意之色,轻轻说道:“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此战乃是以林抵风,以山御火啊!”“传令下去。”诸葛亮看向身旁的杨仪:“从今日起,已从武街出发的粮草尽速转运,没出发的粮队就在武街停驻。”杨仪听闻诸葛亮此语微微一愣,不解问道:“丞相这是何意?如何要自断粮道?”“非也。”诸葛亮从容说道:“非是本相要断己粮道,而是要等着西边张郃前来断我粮道。”“若不让魏军得利,以为我军断粮,彼辈又如何愿速速攻我呢?”杨仪思索了几瞬,重重的点了点头:“丞相高见!”……太和四年相比于此前三年,并不安分。上半年征辽东,春夏关中大旱,夏季中原各处洪水,鲜卑单于叛逃被斩,吴军侵攻襄樊,蜀国诸葛亮兴兵来攻秦州,扬州陈司徒领军前出濡须……一年之内,竟起了如此多的事情。而且其中大半,还都集中于最近的两个月中。扬州、荆州、秦州三处皆战,倒显得河北之地更加平静了些。八月末轲比能授首之后,前将军满宠与立了功劳的曹爽、姜维、曹肇三人,自是领兵南下,又不用他们待在边境善后。真正在幽、并边地犯难,向鲜卑人一一解释利害、陈说朝廷政策、分划拉拢各部的重任,都落在了田豫身上。田豫从护乌桓校尉之职,被皇帝升为了护乌桓将军,全面负责幽并边地的胡人之事。而领了护鲜卑将军的段昭,他的将军号就有些名不副实了,此人职责更像是为大魏驻守辽西重地的守臣。辽西之地何等紧要,自不用多言。燕山山脉与通往辽东狭长的傍海道,构成了抵御北方草原和辽东的第一道防线。就在同一日,位于代郡马邑城的鲜卑步度根部,也迎来了两位客人,分别是素利与泄归泥。马邑城早已破败,此番步度根借着从征辽东的功劳,向朝廷请求能够居于此城,被朝廷也一时允了。轲比能死后,鲜卑各部一时间人心惶惶。这并不是一件令人意外之事,过去十余年间随着轲比能的崛起,各部鲜卑或是依附轲比能、或是扭头寻找大魏获得庇护。如今轲比能一朝身死,带来的是鲜卑各部的一场大风暴。步度根摇头叹息道:“哎,西部鲜卑最近闹得一团糟,你们都听说了吗?”泄归泥学着汉人的模样,朝着步度根拱手:“听到了些许风声,似是闹将了起来。轲比能的女婿贺齐布为一部,另有一名唤作博尔谷的轲比能旧将不服贺齐布,又扯走了一半部众,只是不知这贺齐布和博尔谷现在如何了。”素利不说话,只是一味的用小刀来切面前的羊肉吃。泄归泥是步度根的侄子,二人各领一部,平素也十分要好。步度根与素利虽说早年间有些不愉快之处,但随着这两年或攻轲比能、或征辽东的经历,竟也渐渐和睦了起来。不过素利此人在步度根看来,属于纯粹的胸无大志,开餐后就在一直吃肉,就像是在自己部中吃不到羊肉一般。“素利!”几人都围坐在毛毡毯上,步度根面带无奈的朝着素利的方向重重的拍了几拍。“哎,在呢。”素利用力将口中羊肉咽了下去,侧脸看向步度根:“西部鲜卑要打,就让他们打去好了,与我等有何干系?”步度根定睛打量了一番素利,开口说道:“有干系了。”“啊?”素利一惊。步度根道:“今日我请你们二人来马邑城,并非单单请你们二人用餐,而是有正事来说。”“三日前,贺齐布遣人到我这里来了,向我求援!”泄归泥眼睛睁圆了,连忙问道:“贺齐布?此人要说什么?”素利也是一般神色看向步度根。步度根轻咳一声:“贺齐布说,博尔谷凶悍,他一时难以抵挡,想请我们三人出兵援他。”泄归泥不耐的冷笑一声:“贺齐布?此人乃是一个真小人,当日在满将军、在陛下面前的形状我们也都看在眼里。轲比能是他岳父,他就这般将轲比能卖了,哪里能信?”“叔父,无论贺齐布许下什么,我看都不能援他!相反,还应将此事禀报田公,请田公定夺!”素利也同时说道:“泄归泥说得对!我等皆为田公所领,哪里又能随便调兵呢,要听田公号令才是!”步度根一时无语,站起身来,在皮袍上擦了擦手,几步就走出了堂中透气去了。泄归泥与素利对视了一眼,不明白步度根这是在弄什么名堂,三言两语沟通过后,也随之一起出了门。门外北风寒冷,吹过三人身旁,站着还没几瞬,泄归泥就有些不满的嘟囔道:“叔父这是怎么了?莫要学着汉人那样卖关子了,有事情就直接说,贺齐布派人与你说了什么?”步度根长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他说我乃檀石槐之孙,理应继轲比能之后,来做鲜卑单于!还说,你二人都应做个左、右贤王!”(本章完) 第560章 镜花水月 此处乃是马邑城旧时县衙的正堂,兹事体大,出于保密起见,步度根也早就将亲卫和随从赶出院外候着,是以此处只有他们三人。 步度根话音刚落,泄归泥和素利二人不禁纷纷咽了咽口水,像是听到了此生最为惊讶之事一般。 单于? 左贤王?右贤王? 单于的尊贵,他们又如何能不知晓?真是天上之人一般。此前轲比能得了单于封号,虽说有些名不副实之感,都让他们羡慕了许久不能忘怀。 不得不说,贺齐布遣人派来的使者说辞,的确在某一瞬间,将此处的三个鲜卑人都说动了些许,而且似乎有那么些道理。 轲比能血统并不高贵,尚且能得了单于印绶,而身为檀石槐亲孙的步度根,又比轲比能差多少呢? 此事真能为吗? 就在三人默默无言之时,素利将双手往袍袖中缩了一缩,朝着步度根和泄归泥二人告了声罪: “贺齐布此话能不能行,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素利,似乎没有当右贤王的好命。你们叔侄二人先聊着,我部中还有些琐事,我先回去了。” 素利说完话后,略带歉意的笑了一笑,随即转身欲走,未有一丝停留。 泄归泥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步拽住了素利的小臂,一把将他扯了回来。 “哎,这是做何?”素利小声埋怨了起来。 泄归泥冷下脸来:“三个人在一起说事,事情还没说完,哪能允你先走!” “走,进堂中说!” 素利挠了挠头,无可奈何,复又跟着这对叔侄二人走了进去。 三人围着毯子坐好,素利看二人都阴沉着脸,转而知趣的低下头不去看他们,又摸出小刀子来切尚未冷掉的羊肉。 素利割下一片之后,蘸了些盐,又放入口里咀嚼起来:“此盐真是上等,和两年前可不一样,以前能吃到的都是商贩倒卖过来的下等盐。”步度根应了一声:“河东盐路开了,这还是托了今年立功之福。” 泄归泥见二人还在聊着盐的事情,不禁怒起,右手握拳用力锤了锤毛毡毯,压低声音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吃羊肉!” 步度根转头看向泄归泥:“莫要再说素利了,他不肯说,你不会也不肯说吧?你对此事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泄归泥道:“叔父,贺齐布派来的使者是谁?不如将他唤过来,我见一见后,再说此事?” “甚好。”步度根应下后,手指捏起放入口中打了个呼哨,院外候着的亲信进来后问了指令,转身而出,没多久就将一名汉人模样、穿着鲜卑衣服之人领了进来。 “韩元信见过诸位。” 此人身材中等,面孔瘦削,眼露精光。单看此人的像貌,泄归泥就已皱起了眉头。 “你是汉人?”泄归泥发问道。 韩元信轻笑一声:“鲜卑人能为汉人所用,汉人亦能被鲜卑重用。都是一样的人,又谈什么汉和鲜卑呢?” 泄归泥紧接着又问道:“你既是汉人,又如何取了个这等名字?难道不知汉初大将韩信之名吗?” 韩元信微微摇头,笑道:“我辈之人,又如何不能比先贤立下更多的功业呢?” 步度根向素利身旁挪了一挪,让出了个足以坐人的空位:“韩先生坐我身边吧。” “多谢。”韩元信缓缓走了过来,盘腿坐下后,神情竟颇为自在。 此人丝毫不顾及素利略显怪异的目光,和身旁泄归泥审视提防的眼神,看向步度根,继续巧舌如簧般的说道: “昨日与尊驾所说之事,不知考虑的如何了?今日二位大人都在,也该定下来了。尊驾血统高贵,单于之位非尊驾莫属。” 有一说一,泄归泥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如此张狂的汉人,真不知贺齐布给了这个韩元信多少好处,他们又有多少做事的底气。 泄归泥想了一想,面色也变得和缓了一些,出言问道:“请问韩先生,如果皇帝知晓此事,又当如何?” 韩元信捋须笑道:“大人岂不知天下大势?魏国多事之秋,与蜀、吴二国麻烦不断,听说皇帝和中军都连日去了河南,哪还能顾得上草原上的事情呢?”“就算魏国来日抽出身来,到时大事已定,他们也只能就此认下,无非态度恭敬些就是了。昔日轲比能多次犯边,不还是被封了单于吗?” 泄归泥笑着拍了拍手:“韩先生当真高见。我只是不知,贺齐布许了韩先生什么条件?” 韩元信朝着步度根拱了拱手:“贺齐布只求谷蠡王之位,而我韩某,只求单于为我杀一人就好。” “杀谁?”步度根也好奇了起来,微微起身,端起毯上的银壶,欲要为韩元信斟一杯奶酒。 韩元信轻哼一声:“十五年前,我兄长因私怨被田豫所杀。来日若是单于得势,与我一千人马,我自去寻机会杀他!” 步度根刚伸手将杯子递给韩元信,闻言大惊,杯中奶酒也撒了些许出来。 韩元信笑道:“些许小事罢了,不足入单于之耳……” ‘耳’字还未说完,坐在韩元信身旁的泄归泥就猛然起身抽出腰间弯刀,刀刃划过一弯雪亮的弧线,瞬间划过了韩元信的脖颈。 几股鲜血猝然飙出,溅了步度根半身的血,座下的毛毡毯也随之染上斑斑点点的红色。 韩元信惊恐至极,扔飞手中装满奶酒的杯子,双手无力的向自己脖颈摸去,却始终都摸不到,在空中虚抓了数下后,最终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步度根霍然站起,嘴唇颤抖着指向泄归泥:“你,你杀他作甚?我该如何与贺齐布说?” 泄归泥将染了血的刀子,在自己袍子的下摆上认真擦了数下,直到确认血迹都被擦干净后,这才将腰刀插回刀鞘中,站起身来与步度根对视: “叔父要与贺齐布交代,就不要与朝廷交代了吗?” “我……”步度根瞬间就泄气了一半,举起的手也垂了下去,看了看泄归泥,又低头看向暂未断气的韩元信,用力的顿足说道:“这该如何是好!!” 泄归泥从容说道:“代县、土垠、襄平,这些地方我与叔父都是去过的,魏军威势如何,难道叔父当真忘了吗?陛下姿容如神一般,叔父都不记得了吗?” 泄归泥越说,语气就越激昂。 “贺齐布何等小人,他的话又哪里能相信半点?田公派了儒士到我部中,第一次教习,就教了我何为封狼居胥、何为勒石燕然。此事一发,就算叔父逃到漠北都没用!难道要让我们家族被族诛才行吗?” 步度根怔怔站着,只不过身上撒着的奶酒和鲜血混在一起,从上襟处小股流下,倒是显得几分滑稽了。“这叫什么事啊!”步度根烦躁至极,摊手低吼道。 泄归泥轻叹一声,低头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佩刀,塞到了步度根的手里,声音平稳的说道: “什么事?贺齐布欲造反,遣使至此,被叔父亲手所杀,就是这般事情!” “叔父自去禀报吧,我先回返部中去了。” 说罢,泄归泥拍了拍手,转身就朝着外面大步走去,推开门后,一股冷风从外吹入,而后又重重的关上门来。 “嗬……嗬……” 韩元信捂着脖子躺在地上挣扎,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来,身子扭曲如同弯弓一般。 素利抬头看了看焦躁无奈的步度根,想了一想,将小刀上片好的羊肉塞到嘴里,吃干净后又抿过一遍油脂,起身向前凑了一凑,坐到了韩元信的身边。 手中小刀瞬间便插到了韩元信的脖颈里面,如同在部中杀羊一般干净利落割断了此人喉管,又如剔肉一般,刀刃顺着骨缝,几下便将头颅解了下来。 素利双手捧着头颅,放到了步度根的脚边,轻声说道: “此人是我与你一同所杀。这是田公仇人,田公与我有救命之恩,你向田公报功的时候,勿要忘了把我的功劳加上,一同请功!” “我也回部中去了。” 素利收刀起身,随即向外走去。 步度根的单于美梦,刚做了一个开头,就被亲侄泄归泥和素利一起击破,沮丧、后怕、愤怒、羞恼等情绪一瞬间涌上心头,步度根大步追上素利,又小跑着追到了府衙门外。 泄归泥刚刚坐上了马,与身后的十骑随从一起,走也不回的朝着城外纵马驰去。 自家首领一身血污,亲卫有些不解,又朝院门里面看去,发现素利在后优哉游哉的走了出来。 院中一共就四人,三个鲜卑贵人都没事,这便是那汉人的血了? 步度根长叹一声,侧脸吩咐道:“韩元信乃是贺齐布使者,贺齐布意图造反,韩元信已被我亲手所杀。你速去将头颅取来,带着百骑随我去一趟代县,我要亲向田公禀报此事!” “啊?去代县?”亲卫一时不解:“何时去?” “现在就去!”步度根一时恼怒,右手用力的拍向亲卫的后背:“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是,是。”亲卫连声应下,只觉有些莫名其妙。(本章完) 第561章 三朝岁月 随着李严轻身来到魏军前锋陈凭阵中,陈凭当机立断,遣人与后方张郃部回报。在得到张郃确定的指令之后,陈凭所部四千步卒也随之后撤三里,与后方的张郃合兵一处。武都城北十里之处,一万五千魏军士卒在此停下。军令一下,士卒们当即忙碌起扎营的事情来。区区十里之地,似乎今日不打算再向南进军了一般,就在此地停住。李严与陈凭二人并肩向张郃中军之处走去,二人边说边谈,让军中的寻常军官与士卒们都觉诧异。此人分明身着蜀军铠甲,为何陈参军还与此人有说有笑?究竟是怎么回事?陈凭当然没有闲心与属下解释。能稳住投奔至此的李严,这就是大功一件!“张将军大名我早有耳闻。”李严轻声说道:“二十多年,一直未见其面,不知张将军为人如何?”陈凭笑着说道:“比起张将军,阁下称呼张公更为合适。”李严连忙说道:“多谢陈参军提醒。”“无妨,无妨。”陈凭笑着说道:“张公为人慷慨和善,方才我已将阁下来投之事报与张公了,稍后便可见他。阁下见张公之时,无需半点紧张,若问了什么就答什么,这样对张公好,对阁下也好,朝廷也方便对阁下论功。”陈凭言语之中,尾音的‘论功’二字咬字极重。李严听懂了陈凭的话,略笑一笑,便不再多言。不多时,陈、李二人行至中军大旗之下,张郃身形雄壮,坐于一匹高头白马之上,正在与身旁将官吩咐着什么,言辞铿锵,神情也肃然。李严站在一丈开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虽说李严曾仕官三位主君,先是刘表、再是刘璋、后是刘备,但五旬年纪还要再降一次,心理建设还是必须要做的。陈凭与李严二人就这样看着张郃吩咐军略,片刻之后,听令的将官告辞离去之后,陈凭这才开口说道:“张公,我将李将军带来了,还请张公接见。”张郃闻声看将过来,双目如电锐利至极,宛如鹰眼一般。只是上下打量时略微一扫,李严心中就陡然觉得沉甸甸了起来。不过,伴随着张郃的一笑,气氛立马就变得轻松了起来。“李将军,久闻阁下之名,今日终于得见,不虚此行啊!”张郃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马,说话时的神态竟瞬间和蔼了百倍,好似年长儒者一般。“拜见张公!”李严也不含糊,随即俯身大礼参拜:“汉国无道,欺压于我,李严特来投奔大魏,以求报效犬马之劳!”“阁下表字正方,我年长你些,便唤你正方好了。”张郃一边将李严扶起,一边笑着说道:“来了大魏,你我便是同朝为官的手足了,不必多想什么。蜀国区区半州之地,又何如大魏天下广阔!”李严被张郃的热情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张公……在下……”“哎,不急不急,你我二人有的是时间叙话。”张郃爽朗大笑几瞬,把住李严手臂,笑着说道:“走吧,正方,随我入军帐之中说话。我与你一见如故,你我二人可要好生亲近一下!”“好,就按张公所言。”李严更摸不到头脑了。陈凭脸上噙着笑意,缓步跟在了张郃和李严二人之后。他当然应该高兴!作为张郃身边最为得力的参军,蜀汉朝中的基本情况,陈凭尽皆知晓。李严乃是昔日刘备托孤之人,又任过尚书令。陈凭开心极了。李严位高权重如此,今日竟也投了大魏。此人所知的蜀国军情又有多少?能逼得李严投魏,彼处朝中倾轧又如何酷烈?无论从公里私里,都是一件无疑的大好事!天上掉下来的那种!张郃李严在前,陈凭随在身后一丈多远,三人前后入了刚搭好的军帐之中。张郃依旧热情,邀请着李严同席而坐。李严有些不好意思的推脱,却也难挡张郃的美意,相邻而坐。“张公,我今日从汉军阵中而来,实为……”李严刚开口解释了半句,就被张郃笑着打断了:“不忙着说军略,我从军大半生,早就听得厌倦了,今日你我先聊些故旧之事,不急,不急!”李严微微点头:“就按张公所言。”张郃从容说道:“正方今日来投我,想必也知晓我的出身吧?”李严想了几瞬:“在下并不详知,只记得隐约听旁人说过,张公旧时曾效力于袁氏。”“没错。”张郃感慨般的长叹了一声:“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建安五年官渡战时,我在袁本初麾下为将。你也知道,后来武帝胜了这一仗,可在当时我们看来,武帝实在是赢面不大。”初来魏军营中,李严对张郃口中的‘武帝’二字还是本能反感了几瞬,这才联想到曹操身上。张郃继续说道:“当时我与袁本初进言,应派遣轻骑断曹军粮草,彼辈定会不战自溃,但袁本初终未纳我之言,遣我攻曹军主营。我久攻不下,还有小人郭图之辈进我谗言,诬我有反意,我一怒之下,便投了武帝。”说着说着,张郃又笑了起来:“当日武帝曾对我亲口所言,我之归顺,犹如微子去殷,韩信归汉。三十载过去,我张郃效力三朝,今日也做到了大魏的征西将军,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李严略略欠身,出声应道:“张公战功赫赫,实应以征西将军酬之。”张郃笑道:“正方,我非与你自夸功劳,而是要与你说,大魏夙来厚待降将,数十年来并未更改半分。”“就拿武帝朝的旧将来说,张文远、徐公明、庞令明、文仲业、臧宣高,这些人的名字,我不信正方没有听过。”李严知晓张郃如此说法是何用意,也随之叹了一声:“俱是忠臣良将。”张郃又道:“这些人物,正方只闻其名,却未必见过。黄公衡(黄权)、孟子度(孟达)二人,想必正方都熟悉吧?”李严点头:“黄公衡忠正清实,孟子度善言机变,皆是良士,我与黄公衡为友,与孟子度亦熟知。只是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二人了。”张郃从容说道:“黄公衡曾任大魏侍中,后又任豫州刺史,执掌一州政事,不可谓不重用。孟子度何等人物,正方也知晓,此人现在洛阳崇文观任祭酒,掌管国家文字典籍,亦是重用。”李严又叹了一声,纠结了几瞬,开口问道:“黄公衡现在可还安好?”张郃笑笑,没有说话,一旁坐着的参军陈凭会意,接过话头答道:“李将军或许不知,黄使君在大魏甚得重用,宅院赏赐不断。朝野都说,黄使君来日有望入阁呢!”“入阁?”李严不解其意,出言问道。张郃道:“大魏这几年新设了阁臣一职,甚为重用。太尉董公、司空司马公二人就是阁臣。”张郃打了这么一个比方,李严瞬间就听懂了。阁臣之众,大约可以与三公比肩,就是这般意思。李严心中明白,自己远来投效,张郃最应做的事情就是安自己之心,以求自己说出更多汉国机要军情。一个时辰之前,李严牵马告辞那十名汉军斥候之时,往陈凭阵中走去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要与张郃说些什么情报。宦海沉浮多年,李严明白张郃如此开解自己,只是为了安自己之心,李严并不相信以张郃的高位,会与自己一见如故,或者瞬间变成友人。但不管怎么说,张郃列举了自己当年的经历,又拿黄权作为故事陈说,属实让李严不安躁动的心安定了许多。颇为受用。二人又闲谈了许久,张郃才终于问道:“不过,我有一事忘了问正方,还请正方直言以对。”李严肃然拱手:“还请张公示下。”张郃原本和善的目光,又显出了几分凌厉出来:“我只是不知,正方在蜀军之中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能让你这位曾经的蜀国尚书令、托孤大臣来投?”“还望正方直言陈说,勿要遮掩,我也好写明缘由向大将军和朝廷通禀。”李严抬头望了望天,却只看到了军帐的顶子,长叹一声:“这就要从三个月之前说起了……”同一件事情,放在不同的视角之中,所得到的结果也不同。在李严看来,他发了牢骚求取开府,或者想立巴州之事,是有求个人功业的意思,但大部分想法是出于公心!同为刘备托孤之人,李严曾经是真心想要多得些权力,以求多做些事情的!只不过诸葛亮势大,他难以匹敌。李严满腹怨念的倾诉了一刻钟之久,张郃听罢,长叹了一声:“世事如何这般曲折?”说罢,张郃起身,从容朝李严拱了拱手:“正方之事我已知晓,还请安坐,军中尚有事情等我分派。”李严也连忙起身回应道:“张公慢行。”待张郃走后,军帐中也只有陈凭和李严二人了。陈凭面上带笑,极为诚恳的又介绍了一番陆逊的官职待遇,以及今年大魏平定辽东之举。在李严惊诧过后,陈凭笑着说道:“李将军今日从蜀军而来,不知有何教我的?还望阁下不吝赐教。”李严恍然,终于等到了这一刻,随即定了定神,捋须陈说了起来。(本章完) 第562章 共克时艰 大魏与蜀汉交战多年,虽然大略都知晓对方的本事,但若落在实处,还是有许多不透明的地方,宛如迷雾一般。 这些模糊而又不可知的事情,构成了两国交战之中的巨大变数。克敌制胜、攻守之道,正在其中。 翌日,也就是十月十九日的清晨。 天刚破晓,一万五千魏军便全员戒备,整军列阵,为今日计划中的攻取武都做好准备。 昨日李严与陈凭说了许多,陈凭也事无巨细的一一询问,一直到了后半夜方才停止。即使按照陈凭夙来飞快的记录速度,也足足写满了两本册子。 来日,寻得机会,这两本册子都是要先送往大将军曹真之处,再择机送到许昌陛下身旁的。陈凭问的详细,能说之事李严也一一说明。 这便是李严日后的晋身之阶了。 至于李严的个人情况,陈凭没问,李严也没有说。黄权之子尚能在蜀地安居无恙,凭什么李严的儿子就要获罪? 就算获罪…… 五旬多的年纪又能怎样,君不见大魏故去的钟繇钟太傅年近八旬,还诞下一子吗? 再生一个也就是了。 以李严之高位,虽然此前并不在诸葛亮的相府体系中任职,但对于蜀汉内部的政治情况,还是事无巨细的清楚明白。此番北伐之中的军队数量,亦是尽知。 不过是八千军队而已。 武街城残破难守,诸葛亮本部又远在一百六十里外的下辨,此时绝对来不及救援。对于得知了蜀军细情的张郃,此时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有恃无恐。 当然无恐,而且对李严所言的信息,张郃不说完全相信,也信了个九成九。 天下哪有托孤大臣伪降敌国的道理?这件事若换到魏国身上,就相当于司马懿或者陈群伪降了东吴或者蜀国,必不可能。 一万五千士卒军容严整,徐徐列阵向南推进。对于张郃来说,就算不急攻城池,凭借兵力将城池围困,就足以达成战略目标了。 魏军军阵越来越逼近昨日设伏的山脊处了。 魏延与费祎二人站在高处,眺望着渐渐临近的魏军,此时面孔都极为难看。对于费祎来说,李严位高权重又深知大汉内情,此人一投,不说泄露军情信息之类的事情,单说益州人心,都会一时大沮。 而对于魏延来说,则有种闯下大祸、又无法解释无法改变的悔与恨交织的复杂感受。 昨日统军的冯司马来报之后,魏延、费祎、刘邕三人尽皆大惊失色,三人争论多时,最终还是连夜派了使者,向下辨的诸葛丞相禀报此事,盖是盖不住的。 此刻,费祎注视着远处的魏军,轻声说道:“文长,该撤军了。” 魏延长叹一声:“文伟,我与你实话实说,我真没有想过事情会到了今日地步。李严此人狼子野心,他何时欲反不行,为何偏偏要这时反了。” 费祎转过头来,直直看向魏延:“文长,都这个时候了,多说无益,还是先将军队向狭山的方向撤去吧。一边后撤,一边等着丞相的军令。” “北伐之初,就遇上了这种事情,丞相之处肯定也会有新令颁下,到时你我遵令而行就可,再勿要多生事端了。” “我明白。”魏延轻叹。 而此时,位于魏军阵中的张郃,却与李严二人并排坐于马上,一边向南眺望着,一边说道: “太和元年末,蜀军八万人进犯。三年,两次进犯的兵力都是两万余人。今年诸葛亮又出兵四万人。” “正方,你说以蜀地民力,还能供应他这般征调几年?” 李严神色平静的应道:“张公是想听我说些漂亮话,还是想听实话?” 张郃嗤笑一声:“漂亮话我自会说,不用正方赘言。” 李严伸手指向南边:“过了武都,还有武街。过了武街,还有白水关、葭萌关、剑阁等处,皆是天下险要。” “张公,我与诸葛孔明政见不同,但此人之才之德,我是敬佩万分的。” 说着说着,李严又长叹了一声,双手摊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以诸葛孔明之才,若是善守关隘而非穷兵黩武,就算大魏兴兵十万、二十万,也定然攻不进蜀地。可依着这几年的形势来看,若是他再这般耗斁益州,依我看来,张公所问的时间,恐怕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了。” 张郃瞥了李严一眼,随即笑道:“十年吗?若我七旬之时能见大魏破蜀,四海混一,想必也能在史书中多些篇幅了。” 李严默默点头。山脊之处些许狭窄,但得知了昨日之事后,张郃早已派出两千士卒寻山而上,确认此处并无蜀军埋伏后,而后穿过此处,径直开往武都城下。 而魏延与费祎等人,早就快马驰回了城中,与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蜀军士卒缓缓撤离,并未有一丝停留。 未战而退,尤其是因为李严叛逃而引起的退却,魏延心中始终窝着一股火气。 汉军行了数里后,魏延骑在马上,右手使劲攥住了刀柄,回头望了一眼武都城的方向,恨恨说道:“文伟,来日作战,我誓要诛杀李严!” 费祎点了点头:“正应如此。” 此刻,费祎还能说些什么?无非是敷衍几句过去罢了。都这般形势了,还想着要杀李严泄愤,却不考虑整个北伐会因此事遭遇怎样的改变。 再会打仗,也不过是一少智莽夫罢了,难以承担国之重任。 费祎此刻只觉得,自己此前在魏延身上花的心思都白费了。此人有取祸之道,今后当离他远些才是! …… 今年大魏关西的粮草形势极为严峻,邓艾亲自督粮送到河池的曹真处后,又随即返回陈仓。 来去匆匆,非只是要督运下一波粮草,邓艾还带了曹真亲笔写下的文书而来。 “拜见卫公。”邓艾大步走进陈仓大将军府的侧堂之中,朝着桌案后皱眉看着竹简的卫臻行了一礼。 卫臻抬起头来瞄了邓艾一眼,声音竟也有些嘶哑:“士载回来了,这种时候就不要多礼了。河池军情如何了?” “卫公嗓子这是怎么了?”邓艾带着关切问道,说罢,邓艾又定睛看向卫臻面孔,却发现卫臻双眼泛红、眼袋浮肿,似乎几日都没休息好一般。 卫臻微微摇头:“事务繁杂,一时急迫,既然士载回来了,也帮我分担些公务。” “遵命,这是属下分内之事。”邓艾点了点头,而后又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双手捧好递到了卫臻面前。 等卫臻接过文书后,邓艾复又说道: “卫公,大将军已率军抵近至下辨城东二十里处,十四日、十五日又与蜀军交战两场,夺了几处小营。” 卫臻听罢没有说话,而是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声,从席上站起走到身后整齐堆满了竹简的架子上,抽出斜放着的两卷,放回桌上,并朝着邓艾的方向推了一推:“士载且看看吧。” “是。”邓艾应了一声,小心展开了第一卷,眉头越来越皱,而后又以同样的神情看完了第二卷。 邓艾深呼吸了几下,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问道:“卫公,何以至此啊??” 卫臻揉了揉眼睛,应道:“还能是如何?” “找百姓们征些存粮度过时艰,就算有些刁蛮之民,乡里亭里也多能劝下去压下去。找羌人征粮,他们可不去为朝廷、为官府着想,少拿些行,取得多了就要拼命!” 邓艾喉头微动,顿了一顿,而后问道:“卫公,这两卷竹简中只写了美阳、池阳两处羌民造反之事,不知其他地方还有类似事情出现吗?” “怎么没有?”卫臻自嘲般的笑了一下:“拿美阳、池阳这两地来说,抗辩欲反的羌人都超过了五百人,我已遣人调兵弹压去了。至于数十人闹将起来的事情就更多了,别的地方不说,就连陈仓就有两处。” “唉。”邓艾长叹一声:“到底是教化不够,与朝廷共克时艰的道理,怎就不能明白呢?去年大旱,眼下冬麦已经种下,明年收成有望,何必要到这个地步?” 卫臻站起身来,背手走到门口处立住,声音幽幽的说道:“此间的难处,士载既然已经知晓,那便要与大将军如实说清。” “告诉大将军,他那一万五千部众的军粮,我只能为他支应六十天。百姓我要顾、汉中我也要顾,能给大将军留六十天,已是尽力而为了!” 邓艾朝着卫臻拱手道:“卫公说得清楚,属下明白。属下自请明日督粮再往河池走一趟,也好当面与大将军说清卫公的难处。” “甚好。”卫臻应道。 过了几瞬,卫臻又转头回来看向邓艾:“士载,我依稀记得曾听人讲过,你也是屯田民出身?” 邓艾回答道:“属下从幼时就在屯田中了,其间难事与苦楚,属下还是知晓一二的。” 卫臻道:“征粮再苦,忍一忍总能过去,总比前方断了军粮要好。士载,你应明白这种时候仗打得越快,对后方士民就越是件好事。” “多余的话我不赘言,你应懂得分寸。” “属下明白!”邓艾又行了一礼。 就在邓艾欲要告辞而出的时候,还没走远,卫臻就又招手将邓艾唤了回来: “士载若快马去大将军处,需要几日?” 邓艾没有多想,当即答道:“四百里远,用不了三天就能到大将军营中。” 卫臻道:“我又想了一想,士载还是明日轻骑前去吧,早两日让大将军知晓也是好的,粮草乃是军中重中之重,不可轻视。” “遵命!”邓艾拱手。(本章完) 第563章 贵于人头 张郃率军入了武都城后,随着一条条军令不断下达,一万五千军队以小小的武都城作为核心,开始布防的准备。修补城墙,搭建鹿角,搭建营寨,忙得不可开交。张郃本人也没闲着,而是亲自到军营中巡视、检查起了各营的军械、甲胄和餐食情况。第二日清早,张郃才刚刚用过早饭,参军陈凭就不请自来走入军帐之中,拱手道:“禀张公,城外有军士获了一人,自称是大将军信使,属下已经查验过了,应是真的,张公要不要亲自接见一下?”张郃问道:“此人名叫什么?”“唤作何贵。”陈凭小声道。张郃展颜笑道:“我认得何贵,此人随在大将军身边多年了。将他带进来吧,出不了什么差错。”“是。”片刻后,陈凭领着何贵从外走去,何贵连忙行了一礼:“见过张公,属下带了大将军军令至此,特来向张公传达。”“辛苦了。”张郃对这名曹真的亲信甚为客气:“不知大将军军令在何处?”何贵只是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铜牌,双手恭敬的呈给了一旁的陈凭,随即说道:“大将军此番所传的乃是口令,有此物作证。”张郃只是略微一瞄,就确认了此物的真实性,随即站起问道:“大将军有何军令示下?”何贵拱手道:“大将军请张公择机攻取下辨西四十里处的狭山,阻断武街通往下辨通路。”“还有吗?”“张公,大将军只有此令。”何贵神情恭敬的说道。张郃又问:“大将军有为我定下时间吗?何时拿下狭山?”何贵答道:“禀张公,大将军军令原话就是如此,我已经原样陈述给了张公,再多一个字都没有了。”“那便是大将军说的‘择机’二字了。”张郃若有所思的问道:“军令已经传到,那大将军处的军情又如何了?”何贵拱手说道:“好让张公知道,我六日前从大将军处而来,彼时大将军已经领兵一万五千,驻在了下辨以东二十里之地。”“二十里,我知道此处。”张郃回忆了一下脑海里记下的地形。何贵又说:“属下于十四日出发,当日蜀军就已出兵沿着山路抵近了大将军军营,已经开始小规模的交战了。”对于张郃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将,何贵只要略微一说,彼处的局势如何,就已经在张郃脑中活灵活现起来了。张郃点头:“我知晓了。你从此处回大将军处的通路安全否?”何贵咧嘴笑道:“都是专门辟开的山间小路,错不了的,请张公放心,蜀军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张郃指了指陈凭:“将那两本册子交给何贵带回去。”陈凭点头应下,何贵接过此物,却一时不解其意。张郃道:“你不识字,也无需知道这两本册子写的什么。你是大将军身旁十余年了,我只对你说一句话,这册子的价值可抵五千大军。”何贵的表情寻即一滞,竟立刻俯身行了一礼:“请张公放心,属下明白此物之重了。”张郃面色平静的吩咐道:“去吧,我也不留你了。你将此物收好,走的时候缺什么东西,尽管找陈参军取用。”“遵命,属下告辞。”何贵道。陈凭领着何贵出去之后,就来到城内辎重营中去取补给。何贵此次前来一共五人,一人双马,除了带上足够的干粮和水带后,陈凭还取了五件毡布披风,一并塞到了何贵的怀里。陈凭笑呵呵的说着:“山里风大,多披一层也能多挡些寒气。”“多谢参军厚待。”何贵甚为意外,没想到陈凭还能注意到这等小事,连忙将披风转身递给身后随员,朝着陈凭躬身一礼。方才对张郃行礼,是为了公事。眼下对陈凭行礼,却是有些感怀的成份在了。“些许小事,不足挂齿。”陈凭笑笑,又将何贵拉到一旁存着衣物的帐中,何贵不解,却也没多问,随着陈凭走了进去。“拿着,放好了,来日回了内黄,可以多置些产业。”陈凭从怀中摸出四块十两的金饼,塞到了何贵手中。“这如何使得?”何贵大惊:“陈参军要我做何事?这些金饼足以买我的命了!”陈凭面孔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这是张公赏赐与你的,你拿着就是。唯一所求,就是让你将这两本册子完好无损的带给大将军。”“这册子比你性命还重!”何贵当即跪地拜了一拜:“在下明白,还请张公放心!何贵定当做到。”送走了何贵一行五人之后,陈凭回到了张郃帐中禀明此事,张郃紧接着又命人将李严请来。张郃对李严的态度颇为尊敬。从张郃自己的经历来看,他并没有对李严的降将身份有所嫌弃。而且有着陆逊、卑衍二将的例子在前,李严这等身份请降,恐怕昔日封给黄权的镇南将军不足以酬其功,说不得会赏赐一个征南将军出去。按照当今陛下常用降将的风格,说不得李严还会被派到东吴一侧重新领兵,掌握实权。完全没必要给李严脸色看,敦睦和气一些岂不更好?待李严进入帐中之后,张郃与其寒暄了几句,也并不避讳的说道:“正方,我方才收到大将军军令,命我出兵狭山,以断蜀兵粮道。此路你刚走过,可有何建议与我?”李严坐于席上,组织了一番语言后,拱手说道:“张公,此处地理如何不用我赘言,张公定然比我还懂。我唯一要与张公说的,就是要提防对面领兵的魏延。”“还请详谈。”张郃道。李严道:“魏延作为蜀国当下将领之中位居第一之人,作战骁勇之外,用兵却也多诡诈,惯用埋伏,此人性格又极为偏狭,睚眦必报。”“张公还需提防魏延沿途设伏,莫说设伏一次,两次、三次都是有可能的。”张郃没有顺着李严的话走,如何用兵,张郃心中自有方略,而是反问道:“正方似乎恨极了此人?”李严点头道:“正如张公忌恨郭图一般。”“哈哈哈哈。”张郃笑道:“那好,来日若能获了此人,我将他交给正方处置。”张郃话头一转,复又问道:“至于武街经狭山到下辨的粮道,可有什么是我要注意的吗?”李严努力回忆了一下,而后说道:“粮草具体如何,我所知不多,但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张公能听一下在下所言。”“正方请说。”张郃笑了一声,不怕你没请求,就怕你不说!李严道:“张公也知道,在下有一子李丰,现在诸葛孔明军中为从事中郎,在武街之处负责粮草转运。”“若到时张公到狭山处能虏获一二蜀兵,还望张公允我亲问一下犬子的下落。”张郃叹道:“人皆有子,爱子之心不得不顾啊!”“不过正方,”张郃神情肃然的看向李严:“三十年前我弃暗投明之时,家中妻子就被袁氏派人所杀。至于是不是袁本初亲下的令,还是郭图等人的谗言,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能知晓。我现在膝下的四个儿子,都是归顺武帝之后才生的。”“兵凶战危,正方此番归顺,诸葛亮又不知会如何气恼。正方所说之事,我定会放在心上,到时请人细细去查。”“不过正方还是莫要执着太多。”李严长叹了一声:“弃暗投明,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哪里又会有别的想法呢?只不过心中日思夜想不得安稳罢了。”张郃点头:“大丈夫正应磊落些!”“是。”李严点头。说罢,张郃又朝着帐中的陈凭吩咐道:“传令下去,我军昨日上午到达武都城,算上今日和明日,休整三日后,留一千士卒守城,余下一万四千众随我去攻狭山!”“是,属下知晓了。”陈凭紧接着又问道:“从此处至狭山一百二十里,要日行几何?”张郃沉默了几瞬,笑道:“是诸葛亮来攻大魏,又非我来攻他,事缓则圆,慢些行军稳妥为重。一百二十里路,日行二十五里即可,五日即可抵达狭山。”“另外要与各部将军、司马传达下去,今日、明日两天,多与麾下的曲长、都伯嘱咐一些防止埋伏的事情。依着方才正方之言,还是要防一防魏延沿途设伏的。”“属下知晓了,这就传达下去。”陈凭拱手应道。(本章完) 第564章 聚众喧哗 荆州,南乡郡。南乡郡不比南阳、襄阳二郡,历来都不是一个受人关注的地方。按照地理来论,南乡郡位于襄阳郡汉水上游,是建安末年从南阳郡中拆分出来的产物。与之相仿的是,建安末年曹操同样将西边的汉中郡拆分成两半,分为汉中郡和上庸郡。总而言之,南乡郡中多山少田,且位置偏僻,并不常受兵灾。十月二十日下午,毌丘俭统领着八千骑兵抵达此处。在有意避开了所有沿江的区域后,毌丘俭终于有惊无险的抵达了南乡郡的阴县城外。下游的筑阳、山都两城,都已在此前被吴军溯江而上的水军攻占,而阴县因为位置太远,这才得以幸免。不过,毌丘俭依旧谨慎,并未进城请求本地民力支援,而是在城外十里之处暂时扎营,令士卒伐木制作浮桥。“兄长。”毌丘秀站在毌丘俭身旁问道:“再有两刻钟就到申时了,不知兄长是想今夜就渡过汉水,还是明晨再渡?”毌丘俭顶盔掼甲站在汉水水畔,双眼微微眯起,盯着远方的水面来看,过了半晌,方才回应道:“今晚就渡,不要再拖到明日了。我此番率骑兵行军四日,就是为了寻一处妥善的地方渡河。军情如火,襄阳城还在被吴军所围,哪里还能等到明日呢?”毌丘秀有些犹豫,望了望但面前之人乃是他的兄长,便又鼓起些勇气来问:“真能渡的过去吗?我看此处江水比樊城处还宽,应有一里半左右,又该如何渡呢?”毌丘俭回头认真看了眼自家亲弟,略笑了一声,伸手揽过毌丘秀的肩头:“阿秀问的好,这种事情若非亲眼见过一次,是不会知道的,走,我带你去亲眼看看。”“是。”毌丘秀点头应下。得益于毌丘俭的重要身份,二十岁出头的毌丘秀刚一出仕,就被皇帝留在了身旁,成为了千石司马,此番出征,毌丘秀也被毌丘俭请命带了出来,见识一番真正的军队,曹睿自然也允下。除了留下两千骑卒戒备之外,余下的三千骑卒都各自领了命令,或是伐木、或是搬运木头、或是将木材分解开来。与其说此处是一个临时驻扎、为了渡河而成的营地,倒不如说是一个河边的大工地一般。军队长途行军,各种工具都是必备的,即便骑兵也是如此。大军进兵,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哪能不带器具呢?毌丘秀看着营边码放好的木板,皱了皱眉头问道:“兄长,这些木板怎么做成了这个样子,又该如何使用?”毌丘俭用脚轻踢了这堆勉强能称为木板的东西,笑着说道:“这些木板的确粗陋,不过阿秀也不要看不上它。虽说用它做不了正经船只,但若临时烘烤一下、做些类似木箱的物什,放在水中,与船只的效果是相同的。在江水中排列好后,以绳索捆扎整齐,再将上面置些木板,军队就能得过。”“你看此处。”毌丘俭向西南侧河对岸的方向指了一指:“虽是有一里半,但借着冬日水浅水势平缓,其间还有一沙洲可作依托,总归是方便许多,总不至于真渡一里半远,应该用不到一里……”毌丘俭话音未落,却听得南边竟起了一阵喧哗之声,而且似乎喧哗声越来越大了。此刻二人身旁忙碌着的士卒们,竟也有几人放下手中斧子,伸着脖子朝南看了起来!历来军中最怕营啸,而白日喧哗虽然比营啸好些,但也是一等一的要紧之事。方才还放松笑着的毌丘俭,只几瞬便紧张了起来。“阿秀,留在此处不得轻动,我亲带人去看看。”毌丘俭低声嘱咐道,而后即刻翻身上马欲行。“兄长,我也同去!”毌丘秀连忙说道,竟也同时准备上马。“胡闹!守在此处才是你该做之事。”毌丘俭看着毌丘秀要跟上来,一时怒起,竟拿起马鞭照着毌丘秀的胸前用力抽了一鞭,发出一声闷响,随后拨马便走,身后亲卫也渐渐随上。毌丘秀一时呆住,在他的记忆之中,这是兄长第一次打他。虽说有着甲胄的防护,造不成什么真的损伤,可那种被鞭的感觉,还是让他猝不及防。“唉。”毌丘秀摇了摇头。看来军营之中要学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毌丘俭带着百骑向南侧匈奴阵旁走去,距离越来越近,眼见匈奴人中喧哗大起,刘豹也挤在人群中间,奋力解释着些什么。毌丘俭直接令骑兵向前冲散人群,来到了被围在中间的刘豹身前。“出了何事,为何如此喧哗?”毌丘俭毫不客气,双眼睥睨着从上方俯视下来,直直盯着刘豹的双眼。“禀将军,属下御下无能,部中起了流言……”刘豹满头大汗的拱手答道。“近前些。”毌丘俭招了招手。刘豹会意,上前小声解释了起来:“将军,匈奴部中久在并州,从未来过这么南的地方。此前我等随卢公过黄河之时,部众就已有些恐惧之感,眼见着又要渡过汉水,汉水比黄河还宽许多,加之没有渡船、要现做浮桥,就更畏惧了。”“有人说再往南边去就是送死,应该趁着还没渡河,迅速骑马回并州放牧才是……”毌丘俭反问:“当日过辽水之时,怎么没见你们起了惧意?”刘豹支支吾吾了几瞬,还是说道:“当时陛下在军中与我等同渡,加之辽东又是北边、多少能熟悉安心些,眼下大军又是向南……”“本将知晓了。”毌丘俭点头应道,神情也随之凝重了起来。且不说对这个时代的寻常士卒或者百姓来说,大江大河、崇山峻岭,本就是让人恐惧和胆怯的存在。刘豹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对这些生长在并州的匈奴轻骑来说,从河北南下至今积累而来的不安、惶恐、畏惧等等情绪,终于在即将渡过这一里半宽的汉水之时,爆发出来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缓缓图之,靠着军令强压只会让士气更坏,有害无益。毌丘俭想了几瞬后,出言问道:“刘豹,你们五部之中,都是哪一部在闹,谁闹得最为利害?”刘豹四处望了一望,将在他身后缩着的刘匿拽了过来,对着毌丘俭说道:“将军,是中部鲜卑部中闹起来的,其他几部只是旁观,目前还未喧哗。”毌丘俭道:“那好,我将其余的三部带走,只将你二人的左部、中部匈奴之人留在此处。刘豹,刘匿,你二人该知道怎么做吗?”刘匿比刘豹年轻一些,却也更畏缩,连忙摇头表示不懂。刘豹见状长叹一声,向毌丘俭拱手道:“还请将军与我两百精锐骑兵,属下来处置此事。”“不准!”毌丘俭斩钉截铁的说道:“这种事情本将断不能做,必须由你们匈奴人自己来为才行。”“刘豹,我来教你!”毌丘俭板着面孔盯着刘豹:“你部六百骑在外盯着,先将平和些的部众挑拣出去,再从闹的最凶的人群里面,把领头之人全都斩首,将其余人等的罪行全都赦了便是。”“你能做吗?”刘豹本想继续推脱,但与毌丘俭冷峻的眼神碰上之后,终是改了主意,轻叹一声后应道:“还请在远处遣些人备着,防止出了意外,此处之事属下来做!”“甚好。”毌丘俭点头之后,调转马头缓缓离开此处。随着调令出发,一千二百匈奴骑兵,也在各部头人的引领下随着毌丘俭北行。借着巡视营地和警戒周边的理由,毌丘俭亲带着这一千二百匈奴轻骑,到周边转了一个时辰。日头渐低之时,毌丘俭领军回返,还未到达驻地之时,刘豹与刘匿二人就一同迎了上来。刘豹的脸色有些难看,而一旁年纪轻些的刘匿,则双眼发红眼睛微肿,似乎刚刚大哭了一场。“如何了?”毌丘俭云淡风轻的问道。刘豹拱手道:“启禀将军,刘匿军中有士卒斗殴,死了十九人,属下与刘匿特来请罪。”刘匿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颤抖着说道:“属下特来请罪。”能聚众鼓噪起来的,几乎都是部中有些身份的人,也都是刘匿亲族或者亲信。对这个二十余岁的年轻匈奴贵人来说,杀了自己亲信和亲族之人,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更何况又是被情势所逼,不得不做!毌丘俭叹了一声:“刘匿,本将念你所部的部众是初次随本将出征,人都死了,那就不另外治罪了。”“那些斗殴而死的士卒,可以按阵亡士卒的标准来抚恤,希望能对你部中稍微安抚一下吧。”“多谢,多谢将军。”刘匿再也没忍住,捂着口鼻呜呜的哭了起来。毌丘俭见此情景,摇了摇头,拨马离去再不理会。浮桥已经制作了一多半了,再过几刻,便可以将第一支部众运过汉水,在汉水对岸安营立寨。一个年轻匈奴贵人哭泣,让他哭就是了,难道还要去哄一哄他吗?(本章完) 第565章 抵达襄阳 自太和二年收复武都郡全境之后,曹真与关西众将也做了许多微小、但在关键时候能派上大用的事情,开辟山间小路就算一项。 南边诸葛亮能来的路就这么几条,要么攻沓中、要么攻阳平关和汉中,剩下的就是武街、武都、下辨一带了。 前几日曹真派何贵来寻张郃之时,就是沿着早就探好的路线来走。 不过,再是提前准备妥当,也终究抵不过控制了关键大路的蜀军快捷。 魏延从武都城撤军还不到两个整日,就收到了诸葛亮在下辨的回信。 费祎问道:“丞相说了什么?” 得知丞相来信,费祎、刘邕二人都来到了魏延所在的中军之处,一左一右的骑马行在魏延两侧。 魏延沉声说道:“丞相命我据守狭山通道,阻断张郃来援之路,务必要守得坚决一些,等待丞相日后之令。” 刘邕表情怪异的看了魏延一眼,却没有说话。 察言观色已经成了费祎本能之事,费祎也毫不遮掩的出言问道:“文长,李严之事丞相可有回应?” 魏延将写着军令的绢帛塞到了费祎手中:“文伟自己看吧,丞相只说前事他已知悉,让我安心领兵作战就是。” “文伟,你说丞相这是什么意思?我这两日思来想去,是不是丞相有意要将李严逼到墙角?还是我没能理会丞相深意,早将李严在军中隐诛了便是?” 可魏延却没有料到,费祎的面孔只一瞬间便严肃了起来,声音缓慢而又坚定的说道:“丞相至公无私,军政大权尽握,若真想杀一李严如杀豚犬一般,如何用你来做?勿要再在背后揶揄丞相!” 魏延见费祎认真了起来,稍微拱手以表歉意:“文伟,我真没有这般意思。丞相之意我明白,就是让我坚守狭山,军事上的事情再难我都不怕!但李严之事没个首尾,我心中实在不安。” “能不能请文伟亲往丞相之处,替我当面问一问丞相?”魏延心念一动,紧接着说道:“八千士卒由我所领,我这两日心中恍惚,当真害怕出了差错!”这是拿军队来做幌子了?? 费祎亦非顽固之辈,抬头看了看日头的高度,紧接着说道:“应该申时了,此处离下辨还有八十里,不若明早再去?” 费祎知道这并非什么十万火急之事,拖半日倒也无妨,谁愿意为了安魏延的心,就在这么冷的天气中熬夜替他问一句话? “有劳文伟了。”魏延神情颇为诚恳的说道:“相府之中,只有文伟智计百出、为人诚恳,堪为我之友人!” 费祎挤出一丝笑容:“文长,我明早回了下辨之后,应由旁人来与你传信了。丞相之处诸事繁多,我那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我明白。”魏延点头。 …… 随着毌丘俭所部继续向东,襄阳城西十里外的吴军小营之处,一时惊慌失措了起来。 由于此营只是吴军为了防止樊城、襄阳魏军潜渡汉水而设,营中只有区区千人之数。随着毌丘俭所部骑兵快速逼近,几乎瞬时,吴军营中便有不稳的迹象。 至尊令我们在此守着,是为了防止魏军渡江的,我们又哪里知道会有几千骑兵冲来?哪有这样打仗的? 骑兵向前逼近,包围了此营之后,几乎毫不犹豫,包围圈外便有千人左右的骑兵下马,从东、西两个方向列队朝营中袭去。 此处营外虽然有船,却也只能容纳一百余人,其余部众来不及抢上船的,纷纷弃了兵器铠甲入了水中,浮水努力朝向汉水正中的沙洲游去。 作战也要看形势的。势均力敌,当然要战,没有半点退后的道理。可此处营寨外面的防御仅仅是些木栅,又怎能抵住这么多骑兵呢? 到吴王那里也能辩解一二的! “将军,吴军或是乘船遁走,或是跳入水中朝着汉水沙洲游去,此营要不要毁掉?”问话之人,正是昔日在皇帝驾前得了文钦举荐,被任为司马的尹忠尹大目。 毌丘俭只想了一瞬,便吩咐道:“你部千人留在此处,将此营尽数焚了,确认吴兵走后,再到东面襄阳城中来寻我。” “遵令!”尹忠拱手应下,随即快速招呼起自己营中的士卒们准备将营寨推倒焚烧。 这样的事情,在襄阳城外又发生了一次。 诸葛瑾上次被牛金袭了一次后,便将重兵都放在了城东的码头处。全琮丢了樊城之围后,孙权就又为襄阳外面增了五千军队,足有一万五千人围在襄阳城外。 守在城西南侧的吴军士卒并不多,只有两座千人规模的小营,中间还隔着半里左右的距离。。 行军作战这种事情,若是有了心理预期,只要是正常训练、有着军纪约束的军队,哪怕对面是强敌,都不至于不战而溃的。 但此处襄阳城西南侧的吴兵,只有朝着襄阳城的一面,挖掘了壕沟、搭建了垒墙,又何曾想过自己侧后方会来人? 刚一发现骑兵到来,就极为紧张的收缩兵力守在营寨之内,不敢出去半点。毌丘俭面对这支吴军,也只是将东侧留给他们逃窜用,从南、西两侧派兵攻营,还未到半刻钟,吴军便弃营而走,朝着东边营寨逃去。 这其实没法怪罪这些吴军将士。连诸葛瑾都将兵力猬集在城东之处,又哪里有余力顾得上他们呢? 拔了此营之后,毌丘俭堂而皇之的领兵到了襄阳城下,从城内守军打开的襄阳城南门缓缓入内。 甚至都不用提前沟通,赵俨就下达了开城的命令。从城头看去,这支骑兵至少有五六千骑,定然是大魏的援军从上游迂回而来。 没半点可能是吴军。 若五六百骑,赵俨还会确认一下。这是五六千骑,把孙权榨干净了,他都凑不出来这些骑兵!完全没有第二种可能! 城内守军得知大魏骑兵远道来援,士气一时振奋,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之声。身为监荆州诸军事的赵俨,也到了城门之内亲自迎接。“见过赵公。”毌丘俭翻身下马,走上前去朝着赵俨拱手行礼。 “竟是仲恭亲自来了?”赵俨面容和蔼的上前握着毌丘俭的双手:“哪支军队会来援救,我与牛将军想了许多,可就是没想过会是仲恭来援!” “老夫多谢中领军远来援护之举!”赵俨微微欠身。 “赵公,使不得,都是为了国事,非我私人之恩。”毌丘俭连忙扶住了赵俨:“赵公守城一个多月,却风采依旧!” 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确实是有风采。赵俨身为荆州都监,被隔绝在此城中,自从樊城解了围后,便再无可以让他心中烦忧的事情了。 赵俨微微一笑,朝着身旁示意了一下:“仲恭,此乃偏将军牛金牛叔才。” “见过毌丘将军。”牛金虽然比毌丘俭年长二十岁,礼不可废,还是恭恭敬敬的躬身行了一礼。 毌丘俭也不托大,应承道:“牛将军守城辛劳,万勿多礼。” 赵俨又笑着介绍了起来:“仲恭请看,此人是隐蕃隐叔平,青年才俊,国之功臣!” “见过毌丘将军。”隐蕃风度不减,微微拱手。 毌丘俭并不认识隐蕃,只是大略记下了此人面孔,便笑着对隐蕃回礼。牛金礼重而隐蕃礼轻,毌丘俭也全没计较,甚至连隐蕃何等身份都没问。 陛下宠臣,果然不比寻常,这般沉得住气。赵俨心中一时感慨了起来。 几人簇拥着赵俨往城中府衙处步行而去,既然已经进了襄阳城,自有人去安顿骑兵安营、饮食之事,不用再劳毌丘俭费心。 入了府衙之中,几人分别坐定,赵俨与毌丘俭寒暄了几句之后,紧接着便开口问道: “仲恭,前些时日是谁在北面统兵解了樊城之围?”(本章完) 第566章 法外开恩 听闻赵俨发问,毌丘俭带着笑意回应道:“赵公或许不知,当下襄阳被围,奉旨节度汉水以北诸军的,乃是新任的宁远将军徐庶徐元直。”“江北之处,现有偏将军文岱从江夏带至的一万外军、将军申耽所部,还有武卫营,加之逯将军本部,现有三万余人。”“陛下竟是派了徐侍中来?”赵俨捋须,若有所思的说道:“武卫营来了此处,牵将军也应一并来了吧?”毌丘俭淡定应道:“赵公,牵将军已经告老致仕,接替牵将军的乃是曹镇东。”“曹方成?”赵俨挑眉问道。“正是,赵公所言不错。”毌丘俭道。赵俨咂了咂嘴,侧脸看向牛金、隐蕃二人:“襄阳被围的这一个多月,大魏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还有许多。”毌丘俭微微一笑,又将朝廷在关西、在扬州两处的安排尽说了一遍,听得三人一阵感慨。竟有了些许恍惚之感。被围的这一个多月,大魏竟然在关西、荆州、扬州三面准备与蜀、吴二国作战。虽说好在是守非攻,但也定要耗费许多国力民力。“仲恭,朝廷和徐公要我等有何作为?”赵俨问出这一句后,竟摇头叹起了气。作为都监荆州军事之人,可他在襄阳被围这些时日,虽说帮助稳住了襄阳城内守军的士气,但却对整个襄樊战局全无把控,只能由朝廷遥遥派遣徐庶来此。看来,此番襄樊事了之后,他身上这个都监荆州的位子,应当也坐不稳了。不过对于赵俨六旬的年纪来说,宦海沉浮,本就是常事,沉一沉反而安稳,坐在荆州都监的位子上,确似火烧一般。赵俨问罢,牛金、隐蕃二人也一并看了过来。他们在襄阳城中消息隔绝,这是一等一的难受之事,早就想知道朝廷安排了。“自然是要反攻吴军。”毌丘俭解释道:“我率军来此之前,徐将军已经与我细细谈过此事。襄阳左近狭窄,城中军队与我带来的援军,足以应对吴军。而徐将军在北面的军队,也可以同时动兵去打淯口坞。”淯口之处,吴军做了坞堡?想必应是如此,赵俨没有多问,而是出口问道:“仲恭说要同时动兵,该择哪一日,又该如何与徐将军传信?吴军战船横绝江上,南北不得交通,否则仲恭也不必绕这么远的路来此!”毌丘俭笑道:“此事赵公不用担忧,枢密院已经做了一个方案出来。”“阿秀,”毌丘俭朝立在门旁的毌丘秀招了招手:“将那份传讯指令拿给赵公看一看。”“是,兄长。”毌丘秀走上前来,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子,恭敬的递给赵俨:“赵公请看。”赵俨接了过来,却没急着打开,而是笑着说道:“这便是仲恭的亲弟吧?果真一表人才,家门传承有序啊。”“赵公抬爱,晚辈不敢。”毌丘秀略有些羞涩之感,拱手行礼后退到了毌丘俭身后。毌丘俭却豪爽得多,笑道:“正是舍弟,此前被陛下赏赐了千石司马的职位,这次出征,我也将他带来见见世面。”赵俨笑道:“毌丘使君在南阳,你们从许昌急来至此,也没来得及去见他吧?”“确实匆忙。”毌丘俭轻叹一声:“国事繁忙,说起来,我也一年多没有见过家父了。待此番回军之时,定要与家父相约时间,见上一见。”权力的来源错综复杂,最通常的情况,是子辈借了父辈的威名声望,恩荫得了官阶职位,开启了自己的仕途。而毌丘俭之父毌丘兴当了荆州刺史,其中一小半功劳,还要感谢他长子毌丘俭与皇帝的亲密关系。毌丘兴与赵俨是同僚,故而毌丘秀方才以晚辈自称。可毌丘俭却没有按着这处来论,中领军这种紧要职位,就足以成为他的立身之阶,而不是作为谁的儿子。“甚好。”赵俨竟也叹了口气:“牵子经告老,看来我也似应告老了。”说罢,赵俨翻开了毌丘秀递来的册子,细细查看了一下,抬头看向毌丘俭啧啧称奇:“仲恭,这等巧思是谁想出来的?”“是枢密院。”毌丘俭道,并未说出皇帝本人在这个方案中的作用,其实一多半都是皇帝的点子。什么用狼烟加上方位、时辰作为暗语,什么打造巨弩绑上书信射过汉水,什么让枢密院专门养殖信鸽,用来在临近城池之间传信,还要再用长竹竿制作呼吸用具,在水下潜渡过汉水……洋洋洒洒,一共写了十余种方案。而到了徐庶这里,徐庶直接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沟通手段:狼烟。樊城、襄阳隔汉水对望,只要辰时三刻、午时三刻、酉时三刻这三个时间点中随便一个之时,襄阳城东北角和西北角同时点上狼烟,就代表毌丘俭所部之军已全数到达襄阳。当夜城头若是丑时举火,便是当日进攻,寅时举火,便是第二日进攻……简单而又粗暴,只要事前有了约定,便能取得成效。……时间已到下午,费祎也率着数名骑兵快马赶到了汉军下辨大营所在之处。大军尚在武街的时候,费祎就被诸葛亮派到了魏延军中,随军到达狭山之后再度西向直抵武都,这倒是费祎这次北伐之中第一次来到下辨。还未入城,费祎就被城外的景象一时惊到了。城西之处宛若一个巨大的工场一般,伐木、制木的队伍往来不绝,制好的鹿角、木栅塞满了城西北侧的空地。而城西的南侧,则整齐的塞满了许多新制的木车。士卒们还将向城中运送辎重、空载驶出城池的辎重车加以改造,也在上面加上了围着半边的木板。这些木车,便是平地御敌制约骑兵的关键物件了。丞相所传的八阵兵法之中,车阵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费祎只是大略一看,就明白诸葛丞相的意图了,那便是准备在下辨与魏军决战,若非如此,定是用不到准备如此多的器具。入了城内,费祎径直入了城中的丞相行营处,稍作通禀,得了允许后走入堂中,拱手禀报道:“禀丞相,属下从魏文长军中回来了。”“文伟?”诸葛亮略一挑眉,看了眼费祎之后,似乎并不惊讶,开口问道:“上次来信之时,文伟并未说要回来,今日又来的急,是应文长之请来的吧?”“丞相明鉴。”费祎略一欠身,并未多言。“入席吧。”诸葛亮轻叹一声,又接着翻阅起了桌上摆放着的简牍。一卷卷竹简码在桌案上,摆成小山似的形状,连身后的木架上都放满了文书,桌案旁边的地上也堆了几堆。此番北伐之时,军中大事小情,丞相关心的愈加细了起来,大到粮草、军情,小到军中刑狱、执法,都要亲自看过一遍之后才能安心。这般沉浸在公事之中,费祎也不敢打扰了他的心神。费祎不急,坐于席上,双目注视着地面,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等了小半个时辰后,诸葛亮这才处理好了手上的事情,发声问道:“文伟,文长是要来让你问些什么?”费祎道:“禀丞相,一是李正方之事,二是守备狭山的军略。”诸葛亮不慌不乱,目光平和的看向费祎:“李严之事,文长军中有几人知道?”费祎想了一想:“丞相,只有魏文长、属下、刘南和,还有军中一名冯姓司马知情,再无旁人知晓。”诸葛亮道:“下辨大营之处,也只有本相与杨长史、蒋参军二人知情。李严要走,损不了大汉的根本,反倒去一锢疾,由他去吧,勿要声张,待回军之后再论。”回军之后再论?丞相这么淡定的吗?费祎努力说道:“丞相,可是大汉朝中情况、北伐军中情况,李严此降魏贼,定会和盘托出,又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诸葛亮胸膛起伏了几下,竟也高了一个声调,平静的面孔上难得显现出愤恨之意来:“陛下启用李严入军中,我又给了李严参军之职,李严自己弃国、弃家、弃身,在前线临敌军中投奔魏贼,我又能如何?”“此时与丞相并无半点干系,皆是李严一人作恶!”费祎喉结微动了一下,拱手小心说道:“丞相,但属下此前在文长军中,也的确见到文长数次以言语辱及李严,此时若细究起来,文长也应有责……”“此事到此为止,李严一人之罪,勿要牵扯他人。”说罢,诸葛亮霍然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后,镇定说道:“文伟,文长那边的军事,你先不必管了。你来为本相拟一封文书。”“遵命。”没人敢在诸葛亮动怒的时候规劝半分,费祎也是如此:“还请丞相示下,要写些什么。”诸葛亮沉声说道:“速速传讯吴子远,捕拿李严之子李丰,即刻解送往成都。此人送抵成都之后,将李严全家及亲属流放至哀牢县,交由马幼常看管。”费祎轻叹一声,认真执笔在竹简之上写下了这番文字。马谡在去年给丞相写过一封悔罪信后,丞相与他几乎三月就要往来一次书信。而李严此罪,按律法是要诛三族的。诸葛丞相以相府之权治理益州,做不到昔日先帝赦黄权一般法外开恩,也没有皇帝一般的权限。流放李严全家,已是格外开恩之举。费祎写着写着,又叹了一声,乃是因为费祎想到李严家中加上亲族只有十余人,根本轮不到扯到三族的范围。而魏延?作为北伐军中的首位领兵重将,丞相又如何会处罚他半点呢?(本章完) 第567章 虚实尽知 秦州多山,道路常在山间谷地。 在这种狭长的道路上行军,斥候和先锋的作用愈发重要了。陈凭亲领着四千军队在前,张郃本部就紧跟在陈凭所部的后面。 天色晴好,少风而暖。 张郃与李严并排坐在马上,一边在军中行着,一边闲谈了起来。 张郃夙来喜爱文学,而李严恰好就是一个全方面的人才。军略通些、文学也懂、经学亦是擅长,而且由于身居高位,眼界和视角都不寻常。 这几日,张郃李严二人聊得愈加融洽了。 聊着聊着,张郃又问起了两年前的旧事:“正方,你此前在江州之时,得知诸葛亮在赤亭败绩、丢了汉中之后,当时有何想法?” 身为胜利者,总是不忌讳谈及这些故事的。 李严心态也调整的颇好:“丢了汉中之时,我已派了军队北上宕渠,以防大魏军队顺着米仓道继续南下。” “宕渠,我亦曾领军去过彼处,不过当时被张飞所败。”张郃轻笑一下,全不在意:“不过我能率军在赤亭赢回来,而张飞此人,却只能身首异处,为天下笑了。” 李严道:“的确如此。昔日我在朝中,众同僚听闻张飞死因也觉得莫名其妙。” 李严与张飞并无交情,如今又分属两个阵营,揶揄几句倒也无妨。 张郃追问道:“那当时蜀国朝中又是如何应对的?诸葛亮如此败后,又是怎样稳住形势的?” 李严想了几瞬:“此事传来之后,先是蜀主亲自带兵去了涪县,在那里为前面的梓潼郡顶住局势,直到大魏中军沿着陈仓道撤回之后,局势方才稳定些。南边朱提郡有些不稳,很快就被压下去了,至于更远的南中各郡,消息传得没有那么快。” “正方还没说诸葛亮如何稳住位置的。”张郃提醒道。 李严点头:“蜀主信重于他,获此大败,只是在虚衔上降了一些,其他职责和相府之权仍留在诸葛孔明手中。” “不瞒张公。”李严苦笑着摇了摇头:“当时我还想过,孔明获此大败,应当引咎去位才是。可诸葛孔明本人未有此意,蜀主也没有其他说法,这件事拖着拖着,也就没人再提起了。” 张郃捋须感慨道:“能得君王之心,才是作为人臣首要之事啊。” 就在二人闲谈之时,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传令兵骑到张郃旁边后拱手说道: “启禀将军,陆将军所部再有五里就要与我部遇上了。”“好,去吧。”张郃摆了摆手,而后笑着说道:“陆将军行军倒还真是准时。昨日他派人过来说了今日何时到达,今日就这个时候到了。” “传我将令,再向前行军二里,而后暂时停驻休整。” “遵令!”传令兵领命而去 “见过张将军,你我二人许久未见,快有一年了吧?”陆逊下马之后,一边朝着张郃方向走了过来,一边行礼寒暄了起来。 “岁月迟,忽若飞,相聚总因战事而起。”张郃笑着说道:“来,伯言,你可识得此人?” “见过陆将军。”李严笑着拱手问候。 陆逊当然注意到这个与张郃并拍照站在一起之人。按道理来说,此人身份应该不比张郃差多少,但问题是,秦州哪里还有这般人物呢?真正紧要的那些朝廷大员,在太和二年的战事之中,陆逊也全都认得面孔。 陆逊拱手道:“阁下有些面生,我一时疏漏不能认起,见谅见谅。” “哈哈哈哈。”张郃的笑声愈加豪迈了起来:“伯言不认得也正常。南阳李正方,此人大名,伯言莫说没有听过!” “哦?”陆逊虽然心中起了惊涛骇浪,但面上依旧镇定,朝着李严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笑道:“有朋自远方来,共襄国是。见了李兄,我却见得张将军头上多了一丝富贵之气。” “伯言就是善辨巧言。”张郃道:“既然伯言与我合兵一处,今日就在此处扎营屯驻,明日再向狭山方向行去。” “甚好。”陆逊笑道:“虽说军中饭食简陋,今日还是要请张将军做东请客了。” 张郃道:“伯言说得好,今日你我三人一同用餐,可以叫做群英宴了。” 李严也随着二人笑了起来,只是笑意的背后有些尴尬的意味。 “张将军,”陆逊问道:“大将军可有军令示下?” 张郃的神情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已有。大将军遣人走小路传讯与我,命我率军攻取狭山,阻断蜀军退路和粮道。” “伯言所部,理应交由我来指挥。” 陆逊随即拱手:“介时请张将军下令就是,我自当遵从。” …… 有着蜀汉军队横亘在张郃与曹真两部中间,信息传递起来的速度慢了许多,却也并非不能通信。从张郃处匆匆赶回的何贵,此时正在曹真的中军大帐之中,一五一十的说着他在武都城中的经历,除了将册子交予了杜袭外,还将金饼捧在手中欲要上交。 何贵双手捧着四枚金饼,见杜袭没伸手去接,曹真也没有任何表态,不禁惶恐起来,连忙跪俯于地,急切说道: “禀大将军,是属下在张将军营中失礼了,还望大将军责罚!” “什么?”曹真眼神从册子上艰难挪开,抬头看了眼已经跪在地上的何贵,一时不解,又看向杜袭。 杜袭道:“何贵是为了受陈凭四枚金饼而谢罪。” “哦,这件事啊。”曹真笑了一声:“张儁乂大方,我也不好吝啬。杜军师,再寻四枚金饼给何贵,好事成双。” “遵令。”杜袭应道,又看向何贵,笑着说道:“别愣着了,大将军与你赏赐,谢恩才是。” “多谢大将军,多谢大将军!”何贵连连叩首谢道。 “何贵,你先出去吧。”曹真招了招手:“军师且近前些。” 是曹真先看到这两本册子的,何贵跟了曹真十余年,忠诚可信,加之何贵又不识字,曹真可以确保讯息完好无虞。 杜袭带着疑问走上前来。 方才曹真要给何贵赏赐,区区四枚金饼,还用不着为此多问一句。但曹真此赏似乎不是为了褒奖寻常送信的功劳,看来这背后的内情,就要落在这两本册子上了。 “这是……” 杜袭接过曹真递过来的一本册子后,双眼几乎立刻就亮了起来,右手略微有些发抖,手指捻开了一页又一页,一目十行的飞速浏览了起来。 “张儁乂立了大功!”杜袭一边看着,一边语气笃定的说道。 李严是做过蜀汉尚书令之人,各郡各县人口几何、长吏是谁,各处道路、各处关隘虚实,何处能运粮、何处有险要,李严尽皆在册子中写的详细。 作为帮助曹真处理关西日常军务之人,杜袭实在明白李严这份册子的价值。 “大将军,此册事关重大,应该速速誊抄一份,然后将原本从此处发到许昌陛下处,不应耽搁。有了此册,蜀国虚实尽为大魏所知!” “是啊。”曹真话语中略带了几分感慨:“李严从蜀军之中潜出归顺,实乃计划外的一件大事。” “我原以为蜀军会更多些,能有个五、六万人。但李严文书中说得清楚明白,蜀军此番北伐就是四万人,其中七千人还停在武街,那便是三万三千人了。”杜袭凑上前来,仔细看着曹真手中展开着的、关于蜀军兵力的那一页,将数字记下之后,又站直了身子,捋须说道: “下辨此处敌军二万五千人,而张郃所部临敌八千人,应让张郃从速击破西面蜀军魏延所部,再至下辨与大将军汇合,东西两路夹击下辨蜀军。” “若如此,诸葛亮休矣!” 曹真沉默几瞬,而后又说道:“既然要两路强攻下辨,敌军三万有余,我处的兵力还是显得有些单薄了。军师,我有意让汉中、武兴两处抽兵前来此处,合兵之后再攻。” “抽兵多少合适?” 杜袭想了想,说道:“汉中守军两万,可抽羌兵五千、外军五千,留万人足矣。至于武兴鹿磐处,他就五千人的兵力,还是留在武兴吧。” 曹真与杜袭对视一眼,略微点头:“就按军师说的来做。此处离汉中三百余里,令郭淮接到讯息之后,五日必须赶到此处与我合兵。” “那汉中防务该交由谁来负责?” “交给郝昭即可,命胡遵也一同随郭淮来此。”曹真说道。 “明白,我这就去将调令发出。”杜袭点了点头,随后走了出去。 曹真默默走到舆图前面,仔细看着下辨左近的地理图形。十余年前,曹真就曾与曹洪、曹休等人在此并肩作战,如今要再攻一次下辨,定然比当年攻吴兰之时要更难。 西边的张郃所部,与曹真在下辨东侧的本部,犹如两只铁拳一般,朝着中间位于下辨城左近的蜀军砸去。 张郃所部一万五千,陆逊或许会来参战,但来的兵力也未可知。而自己此处也有兵一万五千,若再加上郭淮的万人,至少有四万人的规模 以四万余人攻讨三万三千蜀军,虽说兵力有些优势,但该慎重还是要慎重的,不可轻敌、不可大意,徐徐图之才是。 杜袭没走多久,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就又从帐外入内,身旁还跟着匆匆赶来此处的邓艾。 “士载怎么回来的这般快?”曹真转身看清邓艾模样之后,不禁诧异问道。 “参见大将军。”邓艾行了一礼,而后将卫臻手书递给了曹真:“卫公在陈仓有军情要与大将军,因而遣属下疾速回返。” “六十日?”曹真看着邓艾递来的书信,皱着眉头说道:“若按着这个六十日来算,四日过去,岂不是还剩五十几日了?” “士载,卫公振是怎么得到的这个时日?” 邓艾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大将军有所不知,卫公在陈仓的时候,因为征粮,雍州屯田已经起了两次羌人的民变,都是五百人以上的规模,卫公已经派兵去弹压了。” “除了两个大的,各处羌人屯田,小的动乱也多有发生。”邓艾停顿了一瞬,紧接着又说到:“这是属下四日前知道的事情了,这四日里又有何动向,属下也未能尽知。”(本章完) 第568章 循序渐进 听罢邓艾所语,曹真长叹一声: “按照此前测算,雍州应能支应至少三月粮草,却不料起了民变,又要派兵去弹压各处。军粮,军粮!” 杜袭却拱手说道:“大将军,如今王师在武都郡中兵多于贼,又有张儁乂在西、大将军在东,东西策应之下必可从速击破蜀军。” “若是按照卫公振给的两月之期,那便是在一月之内了结战事最好。” 杜袭信心满满的说着,站在一旁的邓艾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要不要反驳杜袭的话,这一幕被曹真敏锐的察觉到了,随即问道: “士载有话要说?” 邓艾拱手:“大将军,虽然卫公定了六十日的期限,但属下还是有一言不吐不快。” “说来!”曹真斩钉截铁的回应道。 “粮草归粮草,可实际临战之时的战机,却不是因粮草而定的。强攻恐多死伤,坐守不动又空耗军粮。”邓艾小心说道:“以属下之见,大将军此前几日与蜀军对峙,坚守下去看不到战机,是不是应将敌军调度起来?” 曹真捋了捋胡须:“我亦有此意!” “军师,”曹真看向杜袭:“替我给张儁乂下令,命他尽速攻占狭山,尽快将蜀军粮道断绝,到时再看蜀军如何应对,我再见机行事!” “好,我这就去拟军令。”杜袭紧接着又说道:“不过占了狭山之后呢,何时总攻,也应给张儁乂一个准数才是。” 曹真没有丝毫犹豫,直截了当的答道:“我此处与蜀军僵持住了,再将蜀军向西赶,也不过是赶到下辨城外,没有别的空间了,倒是西边可以用武。” “兵无常势,我现在亦无法告诉他何时总攻,让他做好他份内之事就是!” 杜袭拱手:“大将军所言甚妥。” …… 千里之外的许昌,倒是下起了太和四年的第一场雪。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飘雪了。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等到曹睿从后宫用过了早膳、走到了书房的小院子里时,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 宫中的规矩繁多,下雪时的脚印也是整整齐齐的。内侍和侍卫的脚印都在院子两边密密麻麻的列着,正中间大片的留白之中,倒是只有曹睿一人的痕迹。曹睿站在廊下,盯着外面飘雪愣愣出神之时,前将军满宠也在内阁的小房间内走出,丝毫不顾脚印什么的,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曹睿的身前,将空白的雪地上多了一行痕迹。 “臣拜见陛下。”满宠行了一礼。 曹睿回过神来,应道:“满将军何时到的?竟比朕还早些。” 满宠淡淡笑了一声,微微摇头:“陛下风华正茂,臣与陛下不同,六旬之人一到清早便再难以入睡。不瞒陛下,臣自从回了许昌之后,每日皆是将近卯时就醒来了。” “醒后也无甚琐事,不如直接到内阁中看一看文书。” 曹睿却没有直接与满宠说什么国事,而是朝着不远处的内侍官毕进招了招手,待其走近之后,出声问道: “内阁饭食现在是什么规矩?” 毕进应道:“禀陛下,现在有午时、酉时两次餐食伺候着。” 曹睿若有所思的点头:“辰时、子时再加上两餐,除了内阁外,为侍中们也一并准备。” “谨遵陛下旨意。”毕进恭敬行礼。 满宠拱了拱手:“陛下对臣实在细致,臣谢陛下恩典。” “谈不上细致,推己及人罢了。”曹睿从容说道:“有事要与朕说?” 满宠点头:“陛下,按照徐元直从樊城送来的文书来算,今日该是襄阳城守军退敌之时了。” 曹睿微微仰头,看向半空中已经渐小了的飞雪:“朕记得此事。按照日子来算,仲恭两日前就应到了襄阳。” “满将军,朕只是觉得天下打仗的手段,说来说去就那么几样。要么正面以对,要么绕路击后。武帝当年遣徐晃过蒲津渡就是这个战法。” 满宠笑道:“如何不是呢?” “今日若能尽数逐去襄阳吴兵,孙权在襄樊之处的支点就当又少了一处。仅凭淯口坞、鱼梁洲两处,全无攻占城池的希望,他率军留在襄樊也毫无意义了,必然退走。” 曹睿道:“今日倒还真是个紧要日子。除了襄阳解围,按着陈司徒的说法,濡须建筑坞堡之事,今日也应差不多了。” “陛下圣明。”满宠道:“有了这两处坞堡与吴军的濡须坞对望,彼处天险也就变为寻常的相持之处了,以东南之力供给,自可徐徐图之。”曹睿轻笑一声:“但愿如此,入书房里谈吧,外面终究还是冷些。” 满宠应道:“甚好。” “去,将侍中和两位枢密唤来,朕有事要谈。”曹睿对着毕进吩咐了一声。 曹睿与满宠一前一后入了书房,闲谈了一刻钟左右,裴、卢二侍中和刘、王二枢密,就前后纷纷入内觐见。 “既然都到了,朕有一事要问你们。”曹睿从桌案上摸出一张文书来,定睛看了几瞬后,又环视众人:“这是司空在定陶给朕送来的表文,有一件事司空拿不准主意,朕也有些犹豫。” 曹睿拿起书信,朝着满宠的方向递了一递,满宠起身来接,曹睿也同时说道: “孙彦龙(孙资)此前不是说只拿一个郡来罢屯田吗?司空与他商议之后,孙彦龙同意兖州全面裁撤屯田。但随着二人将各郡太守、屯田都尉聚齐会晤之时,土地怎么去分,又产生了一个问题。” “各郡人口不同,田土面积也不同。若都是采用均分的方法,则济阴郡的屯田民,分得的田土就会比东郡要多,要达成均分的效果,就势必要将东郡的百姓往济阴郡迁一些。” “不过司空觉得,既然要迁民,又何必只限于在兖州境内?现在淮南坞堡向南压到了濡须水口,巢湖、苕陂、淝水一带,也就是合肥周边,又显得有些空乏,正适合迁民实之,不若将中原之民迁到淮南。” 这…… 满宠略皱着眉头看向司马懿的书信,而裴潜、卢毓、刘晔、王观四人,一时都不作声,认真思索起来这个问题。 曹睿环视一周,见众人凝神沉思的样子,也没有说话。 司马懿的意见,其实极为简单:兖州人多,淮南人少,不如将兖州百姓多迁出些,这样兖州每人分得田土更多,也可充实淮南。 但在曹睿看来,这就将原本限定在兖州之内的屯田改革,进一步扩大化了。 兖州若是迁民出去,那平均下来的田土势必增加。若将来各州按照此法继续裁撤屯田,人均田土是按照兖州的规格来,还是按自己州中实情来算? 迁到淮南之后,又要分多少田土合适? 又或是需要朝廷下令,为整个大魏的人均田土做个划分? 事情发展起来,就不是原本的样子了。而在曹睿看来,司马懿和孙资二人如此说法,似也有些将此事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的意味。但他们所说,还并非不合理! 这就要好好决断了。曹睿可没想现在就搞什么彻底的土地制度改革,时机不对,吴、蜀二地尚未平定。满宠倒也爽快,直接将书信送回到了曹睿的桌案上:“一州之事,牵扯不到别州。以臣来看,若要迁民就在兖州各郡之中迁就是了。” 曹睿挑眉看向满宠,满宠随即应道:“臣意将司空和孙刺史此表驳回,令其在兖州一州处置便是,勿要多生事端。” 曹睿微微颔首:“侍中如何看?” 裴潜左右看了看,却没有在第一时间答话。 卢毓开口应道:“满将军所言有理,臣附议。” 刘晔则摇头以对:“禀陛下,淮南之处属实空虚,若将民众多聚于淮南之处,无论是守备退敌,又或是产粮供给,都是件好事。臣在枢密院为任,因而只从军事上来说。” 曹睿朝着裴潜扬了扬下巴:“裴卿怎么说?” 裴潜拱手答道:“陛下,兖州区区一州,屯田又只有三郡之地,寻常处置便是了。不过臣以为应当借着这一时机,令尚书台将各地屯田情况重新归纳一下,各州各郡屯田有田土多少、良地劣地各有多少,屯田民又有多少,认真核查梳理。” “陛下不是带了百余太学郎们入许昌吗?这些士子们近来只是在尚书台、枢密院帮忙,一时没有得到实职。他们此前在秦州屯田三载,这种事情理应熟悉。” 裴潜话语未落,满宠、卢毓、刘晔、王观等人的目光也一并看了过来。 “王枢密,”曹睿并没第一时间回答裴潜,而是指了指王观:“每次朕问话,王卿都要最后一个来说吗?如此持重!” 王观拱手道:“臣为枢密院左监,此事非臣所能言之,请陛下圣裁即可。” 曹睿略微摇了摇头,并未执着多问。臣子们的性子不同,王观不愿说,倒也不差他一人。 “你们四人的意见,朕也全都听到了。如何去做此事,朕也大约有了想法。” “满将军!” “臣在。”满宠拱手应道。 “替朕拟信给司空,告诉他就在兖州之内去做此事,勿要扯到别处,务必尽快定下方略细则。” 满宠拱手:“臣遵旨。” 曹睿又看向了裴潜:“既然裴卿给朕这般建议,今年各州诸事繁忙,又有战事,不宜大肆耗费官员精力。你且拿着司空和孙刺史从兖州送过来的草案,继续为朕草拟大魏屯田改制的方案。” “至于那些悬而未决的事情,先空着即可,朕之后再令人与你慢慢填进去。” 裴潜站起,拱手应道:“臣明白了。”(本章完) 第569章 局势骤变 随着毌丘俭部突破吴军防线,从吴军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西侧进驻襄阳,二十三日和二十四日,襄樊此处的吴军内部,对此处的战略也产生了极大的争议。一派是诸葛瑾和步骘二人,认为魏军援救至襄阳之后,再继续围着襄阳城已经没有意义,且不具备军事上的可行性了。由于襄阳城的地理环境,城西是鸭湖,城北是汉水,只有城南、城东两处可以屯兵。但由于此前魏将牛金率部突袭城东码头的案例,诸葛瑾将大部兵力都聚在城东。城南空虚之下,也无法抵住魏军骑兵突进。眼下襄阳之外的吴军,几乎都聚在襄阳城东一里到四里之处。无法离得更远了,因为再向后退,身后就是汉水。理应借着水军优势,继续封锁汉水至上游,而将军队居于淯口,与魏军进一步相持,达成一个反向锁住襄阳的局面。而另一派,则是是仪、孙奂、潘濬三人,认为应当维持现状不变,在南北两个方向上继续保持着对魏军的压力。这种大的方针又是如何能快速改变的?故而整整两日,孙权都没有做下决断。孙权心中纠结之事,与分成两个意见派别的臣子们,都不相同,也没法堂而皇之的说出。从九月初,孙权从武昌出兵以来,至今已有两月了。随着战事的不断进行,麾下的臣子和将军们也都将目光愈来愈聚焦到战事本身,而遗忘了为何要打这一仗。孙权却记得清楚。他应了孙奂等人所请,率军借着汉水涨水的时机前来偷袭,所求只有两个:要么去了樊城或者襄阳,要么取得胜利,来为称帝再渲染些声势!战争进行的越来越久,却和孙权预想中的情况越来越偏了。二十五日上午,襄阳城中的赵俨和毌丘俭所部开始反击。战事是从城南打响的。城南本就是吴军防守薄弱之地,在魏军的优势兵力下,城南尚存的三处营寨皆被吴军抛弃,三千吴军士卒也随之撤回了城东的诸葛瑾本部周边。襄阳城外的狭窄之地,魏、吴两军之间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了。在此处统领吴军的左将军诸葛瑾,也在第一时间向孙权送去了书信。孙权看过之后,默默不言,又将书信递给了是仪。是仪只是大略一看,便正色说道:“至尊,我军在襄阳城外与魏军兵力相差不大,地域狭窄、又非骑兵用武之地,我军理当取胜!”潘濬也同样说道:“臣附议,左将军现在正与魏军相持,当派援军火速救援才是!将魏军逼回襄阳城之后,沮其士气才是!”孙奂并不在此处,而是在北面的淯口坞处守着。随着魏军樊城兵力的增多,淯口坞和江北屯驻的吴军,已经达到两万人了。二人说罢,步骘也并未被他们气势所夺,同样语气坚定的说道:“至尊,臣不明白在襄阳城下守备,还有什么意义!以魏军守军之众,襄阳城几乎必不可能攻下。”“是尚书,潘将军,都这般时候了还言攻取襄阳,岂不自欺欺人!”潘濬是个老好人,并未回怼步骘,一旁站着的是仪却横眉以对:“樊城已经退了,若是襄阳再退,那此番进兵究竟打了什么?鱼梁洲吗,还是淯口坞?”步骘喉头未动,瞧了眼没有反应的孙权,尽力压住自己想要反驳的强烈想法,拱了拱手平静说道:“是尚书,大军至此沿江攻略城池,直抵汉水上游的南乡郡,这是十余年都没有过的大胜,足以称道了!”啪!孙权右手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站起身来朝着几人说道:“勿要再争论了,孤已决定,由步将军所部乘船向南进发,援护左将军所部。无论如何,今日都不能溃!借着人数之利,今日也要与魏军相持不退!”步骘神色一时黯然,按照这般说法,那便是要按照是仪他们的意思,坚持围在襄阳城外了?就在步骘刚要领命之时,孙权紧接着又说道:“今日逼退魏军之后,便开始准备将襄阳城外的军队撤回吧。”前后两句话的意味截然不同,见臣子都面露疑惑,孙权长叹一声,出言解释道:“襄阳城难攻下,就勿要在襄阳多耗时间了,还是用水军继续锁住汉水,将兵力集聚在江北,以求与魏军决胜。”“孤意已决,就这样办吧,勿复多言!”“遵命。”是仪、步骘、潘濬三人也只好领命。随着一艘艘装载着吴军士卒的船只从鱼梁洲出发,迅速抵达了襄阳东四里处新修的码头,吴军在襄阳城外的兵力也进一步厚重了起来。襄阳东南的大片旷野上,毌丘俭率领下了马的五千骑兵,和没下马的三千匈奴轻骑,从南边向吴军发动进攻。但在几次冲击吴军营寨都不得近前的状况下,毌丘俭也起了一丝犹豫,将兵力收缩之后,将亲弟毌丘秀唤至身边。“阿秀,替我去见赵公,就说吴军兵重,强攻对耗有弊无利,暂不可图!”“是,兄长。”毌丘秀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就到了自家军阵西侧的赵俨营中。没错,赵俨亲在军中,而非在城池上防守。上次牛金突袭码头之时,魏军都是从城东向吴军发动进攻。但随着吴军正面的营垒、沟壑、鹿角等物愈来愈多,从正面突破吴军防守已经极为困难,是以赵俨眼下也领兵在襄阳城的东南角。赵俨、毌丘俭两支军队,几乎是从正南向北进攻吴军,欲要将吴军赶到北面的汉水之中,却一时不得行。“仲恭也欲退了?老夫也有此感。”赵俨难得穿了一身盔甲,叹了一声之后,对着毌丘秀说道:“阿秀,不对,你已加冠了是吧,表字是何?毌丘秀躬身一礼:“禀赵公,晚辈表字叔恭。”赵俨从容说道:“那好,叔恭替老夫给仲恭答复,让他引匈奴轻骑先退,中军再退,老夫率军来为他殿后!”“是,晚辈这就去传话。”毌丘秀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多言半句,这种重大决策轮不到他插话。毌丘俭听了赵俨之语后,井然有序的率军从襄阳南门的方向撤回。等赵俨撤退之时,诸葛瑾还率军反冲了一波,只不过被城墙上列好的劲弩弓矢给逼退了。首战不捷,赵俨、牛金、毌丘俭三人的兴致也都不高。入夜之后,三人站在城头上,眺望着东面夜幕下的吴军营地,正默默无言之时,却发现吴军营地越来越亮,营中火光不断流动,江上似乎还有亮着的船只。“吴军这是要撤了吗?”牛金疑惑问道:“今日吴军防的扎实,完全看不出要撤的样子!”(本章完) 第570章 汉水夜话 “若孙权不撤,还待如何?”赵俨冷笑一声,捋须看向城东的方向:“如今仲恭的八千骑抵达襄阳,莫说孙权现在的兵力了,哪怕他将所有的军队都来,也绝攻不下襄阳。”“与其坐守城下徒劳无功,还不如将军队都带到北面,在淯口、樊城处去找找机会。”隐蕃在旁笑着拱手:“莫说攻不下,襄阳城外也并无足够地方来容这么多军队。”赵俨道:“若非仲恭远途来援,今日孙权必不得撤。今夜老夫文思如流,等回府之后,定要亲写表文上奏朝廷,以旌仲恭功绩!”毌丘俭却并未倨傲,而是平淡的应道:“朝廷调派、徐将军指挥,援救襄阳又岂是我一人之功?更何况,若无赵公、牛将军在此苦守月余,哪里会有今日之时?”说着说着,毌丘俭又转身看向了隐蕃:“叔平,今日我才从赵公处得知足下功绩,入武昌而全身而退,令人称奇。叔平之事,足以记载到史书中去!”隐蕃微微低头,神态依旧谦逊:“在下只是做了些小事,比不得毌丘将军战功彪炳。”几人看了片刻之后,牛金似有所悟一般,对着赵俨说道:“赵公,我观吴军今夜撤的仓促,不如属下领兵去纵火或者冲上一冲?趁夜撤军,彼辈定然无有战意,机不可失啊!”赵俨却没在第一时间答应,而是征询起了毌丘俭的意见:“仲恭觉得如何?”毌丘俭轻笑一声:“牛将军愿去便去,但夜色浓重,还需谨慎着些。”毌丘俭明白自己身份职责之重,对于这种无关大局的战术方略,他并不愿意给出任何意见,随便糊弄两句也就是了。赵俨点头:“叔才,你此前已经夜袭过吴军一次了。仲恭说的极是,谨慎些为要,带五百人也就足够了。不需执着于杀伤,能有扰动、侵敌军心便是。”“属下领命!”牛金见计策被允,拱手应下,又和毌丘俭、隐蕃二人道了个别,随即走下城墙捡选士卒去了。而此刻襄阳以北、汉水的正中之处,一艘规制华丽的巨大楼船正在江水中心停驻,这便是吴王孙权的座舟了。站于三层的楼船之上,透过如墨的夜色,一艘艘战船有序的从码头旁起程。孙权独自一人站在高处出神,身后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轻重孙权能听出来,当是他的长子孙登。声响停在了一丈外,孙登在后轻声说道:“父王,夜寒风急,儿臣带了父王的貂裘上来。”“好。”孙权应了一声。孙登从后为孙权披上貂裘外袍,而后知趣的站在了一旁。平日的江风就有些迅猛,初冬之时,就更显寒意了。风越来越大,直到听到了些呼啸声时,孙权这才开口,打破了此处的沉默:“登儿。”“父王,儿臣在。”“你可知孤为何要为你取这个‘子高’的表字?”“……儿臣不知。”孙权喟然叹道:“三十年来,孤先与曹孟德相争,接着便是曹子桓,现在又与曹元仲抗衡。世人常将孤先君与曹孟德相比,将孤与曹子桓、曹子建之流比若平辈,可孤始终不服。从建安五年相持到建安末年,孤……为父该与曹孟德平视而论才是。”孙登小声应道:“父王不世雄主,当比曹孟德更优。”“是啊,三十年来,孤也总以青春年少自矜,意比曹孟德更强。”孙权道:“去岁,孤与曹元仲通信多次。从洛阳来许昌的信中,我与他二人前前后后聊了许多事情。你可记得‘春水方生’四字?孤先赠给曹孟德的,又被曹元仲送了回来。”“儿臣知晓。”孙登道。孙权叹了一声:“他在信中说,当年孤在濡须退了曹孟德大军之后,孟德窥得孤军阵,说了‘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的话。”“可孤并不喜欢此语。”高处的风将穹苍上积累的层云吹散,月光也随之洒下在江面上。孙权见得此景,不由得笑了一声:“曹氏有子桓、子建、子文数子,孤也用了‘子’这一字,为你取了表字子高。”“代汉者当涂高!魏室未必最高,江东之地酝酿了四百年王气,理应更高!”孙权终于侧脸看了孙登一眼:“你名登,字子高。刘玄德之子名禅,字公嗣。登而高,禅而嗣,孤倒是与刘玄德暗合。”孙登低下头来,轻声应道:“儿臣这是第一次听父王说起此事。”孙权点了点头:“孤只说这一次,你记下便好。”“数十年来,孤在荆州、在扬州努力开拓,说到底还是鲁子敬为孤鼓起的这般志向。他曾在奏对之时与孤陈说,说孤可做光武,他能做个邓禹。君臣相得,必成佳话。”“可鲁子敬毕竟是死了。人力终有尽时,孤也不能例外。屡攻合肥,合肥不得下。用武荆襄,襄阳不能克、樊城似也渺茫。”“唉。”孙权右手轻轻敲在了栏杆之上:“莫非天下之事,都是一人栽树一人乘凉?孤也近五旬了,五十而知天命,天命究竟为何?曹孟德为曹子桓做了铺垫,刘玄德与刘公嗣也是一般。”“登儿。”“儿臣在。”孙登心头一颤,急忙回应了起来。孙权大多数时间,都是一副雄心壮志、智珠在握的谨慎模样,极少有这般失态和吐露心扉的时候。而孙权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就更让孙登感觉惶恐了。曹操死了之后,曹丕才登基称帝。刘备当了皇帝也就两年便撒手人寰,将皇帝位留给了刘禅。无论这句话里含着哪一层意思,都不是孙登能担的起的!孙登应了一声之后,当即俯身跪拜行礼,叩了叩首,声音微颤的回应道:“儿臣请父王勿要再这般说了。父王建极立业乃是顺理成章之事,与儿臣无关,也与什么曹操曹丕、刘备刘禅无关。”“此前在武昌之时,隐蕃隐叔才不是向父王进言过了吗?父王坐拥大江以南,自可称帝,无需计较许多!”“父王,”孙登抬起头来:“父王不如撤军回武昌吧,襄阳、樊城不打了又能如何?从西陵到吴郡,从南郡到番禺,守住如此河山难道还不够吗?”孙权低头来看,朦胧的月光之下,他也知道看到孙登头上的金冠反射着几丝月光,看了许久,方才作声,语气威严而不容质疑。“子高,站起来。”“是。”孙登倒也乖巧。孙权叹了一声,解下貂裘为孙登披上,拂了拂他的肩膀,而后说道:“如今也只有子高敢这么劝孤了,其他臣子或是生怕忤逆孤意,或是一心求取功名,并无一人敢说出此语。”“待孤回军之后,便在武昌称帝吧,孤到时封你为太子。”孙权有些自嘲般的笑了一声,摇头叹道:“守住这大江东西,又能如何呢?不去取中原,又能如何呢?”“子高,你看我们父子二人,此时立在这大江正中,孤倒是想起孤那女婿,从洛阳送给孤的曹子桓诗文了。”孙登听闻称帝之事和自守之事,心绪还未平静,又听父亲说起了诗文,自觉的出言应和道:“父王说的是哪一篇?洛阳崇文观出的册子,儿臣也尽数看过几遍了。”孙权拖着长音诵道:“零落若何翩翩,中心独立一何茕。四时舍我驱驰,今我隐约欲何为。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我今隐约欲何为。”“何为自苦,使我心悲。”孙登知道此文。所谓‘隐约’二字,乃是隐居潜藏之意。曹丕作此文,一说是劝导隐世之人出来做官之意。而孙权方才引用此句,却将‘隐约’二字解作困苦之意。不再隐约,不再困苦,不再追求那般许多,倒是也能解脱个轻松。孙登缓缓点头:“儿臣明白父王深意了。愈来愈冷了,还请父王入船舱暖下身子。”“好。”孙权点头,全无拖泥带水,竟径直走下木质楼梯去了,孙登也赶紧从后跟上。即使风大如此,襄阳城东撤离的吴军也全未停止半分,甚至牛金带人出城夜袭,也早有吴军在彼处候着,在黑夜中用弓弩将牛金所部射退。将到子时,牛金右手托着左臂,脚步略显踉跄的上了城墙。赵俨、毌丘俭、隐蕃三人还在此处,只不过人人都穿上了皮裘御寒。城外的吴军如此动作,他们在城中也难入睡,还是在此看着吴军动向更合适些。“赵公,属下回来了。”牛金略略欠身一礼,咬牙切齿的说道:“吴狗今夜竟多了些心眼,这般忙碌,还能留下弓弩手来殿后,属实在我意料之外!”毌丘俭走上近前,从身旁士卒手中夺过火把,照着牛金的左臂来看:“牛将军这是中箭了?伤势如何?”“皮肉伤,钻着缝隙射到手臂肉里了。”牛金面带愤恨的说道:“箭头已经剜去了,应无大碍。”赵俨叹了一声:“好生将养吧。”“已至深夜,吴军要撤我们也拦不住,大半都走了,只能明日再论。各自回去吧,此处有人值守,不需我们在此看着了。”“是。”三人应道。(本章完) 第571章 书信之用 翌日,汉水以北的樊城之中。 襄阳之围已解,南边的赵俨、毌丘俭等人可以长舒一口气了。但北面樊城的徐庶,却面临着更大的麻烦。 吴国水军仍然牢牢把控着汉水,使襄阳与樊城之间不得往来。加之毌丘俭从上游迂回,潜渡汉水之事已被吴军知晓,再渡回来也不免为难。 对于徐庶来说,倒变成了此处的三万多兵,要面临孙权五万以上的兵力相持。 城中军议之时,倒是逯式率先进言了起来: “徐公,吴军昨日从襄阳外乘夜撤了军队,属下在城头上也都得见。今日清晨襄阳守军焚烧吴军营寨的浓烟,都飘过汉水、散到樊城来了。” “既然樊城兵力仍居劣势,不若再请朝廷调派些援军可好?” 逯式为人梗直,作为具体执行战术动作的将军是极好的,但若在军议之时说出这等话来,倒显得有些不识大体了。 都没等徐庶发话,镇东将军曹泰便出言驳斥道: “你动一动嘴就有援军了?今年豫州、司隶、兖州、荆州各州都发了洪水,那还能有多余粮草来供援军?前日从南阳送过来的粮草,都是从冀州转运来的,你若不懂,不要乱说。” “是属下冒失了。”逯式尴尬一笑。 有些话徐庶不好直接训斥,曹泰来做倒是无妨。 当年曹泰随其父曹仁镇守在荆襄之时,逯式彼时不过是他父子二人麾下的一名司马。大魏军中也有各处山头,逯式人在荆州,倒也是能算是曹仁一系的将领。曹泰此语,更似是在护着他一般。 若是不从此处来论,单论曹泰身上镇东将军的名号,以及他的曹姓,就有着足够的说服力了。 徐庶叹了一声:“吴军兵力在汉水以北越来越厚重,一时驱逐不得。背水作战乃是吴军优势,又有坞堡作为依托,难以攻克。”“当将此事尽速禀报朝廷。” 前日、昨日两日,徐庶都率着军队出了樊城左近,向东逼近孙奂驻守的淯口坞外。 但自古攻城难而守城易,更别说淯口坞两面临水地方狭窄,魏军阵势难以施展得开,吴军又从鱼梁洲上作了浮桥连接,使数万吴军几成一体。 连着两日,徐庶也没找到任何进攻的机会。 在兵力劣势的情况下,强攻也无半点可行,哪能将本就不足的兵力轻抛了呢? 曹泰想了一想,朝着徐庶略一拱手:“徐将军,我此前从许昌领旨来樊城之前,陛下曾给了我一书信,命我在攻取淯口坞后送给孙权。” “信?”徐庶皱着眉头,看向了曹泰:“什么信?” 话一出口,徐庶便感觉自己失言了。陛下给孙权写了什么,哪有他一臣子询问的份? 不料,曹泰还真知道。 “徐将军,陛下当时与我说了一二,倒也不是什么忌讳的事情。”曹泰说罢,犹豫了几瞬,还是继续说道:“陛下说要以此信劝降孙权,请孙权纳土归降,不失有个王爵的身份。” 众人听闻曹泰此语,一时失笑。 孙权能降吗?在场之人心中都如明镜一般,孙权此人断不可能投降。那陛下给孙权劝降的话写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徒耗笔墨吗? 当然是有意义的! 君臣之分,主宾之分,大义之分……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重要理念,就是借着这一次次看似徒劳无功的政治宣言进行传播的。 徐庶若有所思:“我怎么忘了这个!”堂中众人看着徐庶笔走龙蛇,在左伯纸上快速写着些什么,都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只好面面相觑。 约一刻钟之后,徐庶方才停笔,笑着说道:“曹将军方才为我提了个醒。有时使敌退兵,并非一定要从军事的手段来论,从政事、从人心都是可以的。” 曹泰模模糊糊感觉到了什么,但还是一时没有想清,开口问道:“我有些不懂,徐将军不妨直言。” 徐庶拿起印鉴向文书的末尾盖去,同时说道:“领兵领得多了,遇事也难免总从军事上来论。孙权这番从襄阳撤回,难道只是要屯在淯口与我等对峙,空耗粮草吗?” 曹泰恍然:“樊城不可得,襄阳亦不可得,孙权在此处留之无益,不如撤军!” “正是。”徐庶点头,同时将书信叠好放在匣中,细细封好火漆:“请陛下写封书信,与孙权晓说利害,或许就能使其退兵。” “甚好,甚好。”曹泰笑道。 …… 从樊城到许昌六百里,信使三日可达。 十月二十八日下午,曹睿正在宫中练箭之时,侍中裴潜、卢毓二人领着满宠、刘晔入宫去寻皇帝,却在演武场外被内侍拦下了。 “满公,诸位,”毕进微微拱手:“陛下此时正在练箭,还请诸位在外稍微等候片刻。” 满宠听闻毕进之语,瞬时就将脸拉了下来:“陛下早就有了旨意,阁臣有军国要事入宫,可以随时觐见,今日怎得不行?” 毕进却笑了一声,低了低头,而后轻声说道:“满公,不是不行,而是有些不合适。” 裴潜看出毕进表情的异样来,平日里这位内官都是极为晓事的,今日如此作态,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毕内官。”裴潜拱手问道:“请问是谁在同陛下一起?”“既然侍中有问,那我也从实答来,今日是郭婕妤、羊美人、温美人陪着陛下习练射艺。” 满宠有些不耐烦,大魏的内官又不是汉时的中常侍,全无权柄,几与奴仆仿佛,更显不耐的说道:“文行不必多言。还请速速通禀吧!” “稍待。” 毕进拱手而至,入内片刻又走了回来,作出一个请的手势:“陛下请满公和诸位入内。” 阁臣地位尊崇,可以称公,这是当下朝中默认之事,至于侍中和枢密,还混不到这种程度。 四名臣子徐徐走入,而望到满宠等人走近,曹睿在将腰间箭袋中的五支箭矢射空之后,才将弓和箭袋递给了温、羊二人。 “今日这是怎得了?”曹睿扩了扩胸,略带笑意的看向满宠等人。 “臣等拜见陛下,拜……” 满宠、刘晔、裴潜、卢毓同时行礼,可说到第二个‘拜’字之时,就有些明显的停顿,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曹睿也知趣的叫停了他们。 更何况,他们根本就不认得皇帝后宫中到底谁是谁,朝廷也并无规定该对后宫的婕妤和美人如何行礼,皇后倒有,只是眼下并无皇后。 “不必多礼。”曹睿道:“朕知道,国朝建立十载,除了先帝年间的郭太后外,今日应是外臣第一次见后妃。” 满宠想了一想,拱手道:“陛下圣明,应是如此。” 曹睿笑道:“此事并不寻常,朕也不必为几个后妃特意为你们立个规矩,既不常见,今日也就不必称什么拜见了。” 郭瑶、羊徽瑜、温芳三女站在了曹睿的左后方,从毕进的视角看去,郭瑶略比羊徽瑜高些,而温芳则比羊徽瑜要高出半个头来。 非礼勿视,这是为人臣子应守的规矩,是以满宠四人也一时没有将目光直视皇帝,就是为了避开几位后妃。 曹睿转身朝向身后,招了招手:“你们三人近前些。” 待郭瑶、羊徽瑜、温芳走到近前后,曹睿从容说道:“这便是朕常与你们说的大魏股肱之臣了,既然凑巧,朕也为你们介绍一番。”(本章完) 第572章 压力测试 在曹睿首创了东阁、西阁,以致于发展到现在的内阁之前,除了寥寥几名侍中、散骑可以常驻宫中随侍,再无臣子可以常驻宫内。当然,这说的是洛阳时天子所居的北宫。南宫就不同了,更像是朝廷处理全国政务的大脑一般,尚书台、御史台、枢密院等等,都集中于此。虽无制度规定礼数,但以皇帝的尊贵身份向自己后妃介绍臣子,却是实实在在的亲近行为,其中蕴含着的重视不用多说。是以满宠四人也纷纷严肃起来,微微垂目站在皇帝身前。曹睿笑着介绍道:“最左这位是前将军满伯宁,在朕身边任着阁臣,效力魏室近四十载,忠心才能堪为世之楷模,群臣之首。”出于礼法,满宠依旧是不好抬头对视,以免看到皇帝后妃的面孔,只是微微拱手说道:“臣惭愧。”几人这般小心,其实也是有一桩公案在的。早年间,先帝曹丕还是五官中郎将的时候,在邺城宴请诸文人,酒酣忘情之时,命夫人甄氏从幕后出来见见诸位才子。当时一众文人皆拜俯于地不敢仰视,惟有刘桢一人平视不避。曹丕性情豁达,并未在此事上作何文章。但曹操听闻之后,却下令以不敬之罪将刘桢罚为苦役。直到建安二十二年刘桢因为瘟疫去世之后,这位‘建安七子’之一的有名才子都未得重用。“左起第二的是枢密右监刘子扬,智计百出能谋善断,不世之英杰。”刘晔拱了拱手,并未多言,但内心里面对‘不世之英杰’的论断,却已经心花怒放了起来。身为人臣有何追求?不就是为了皇帝这样的肯定吗?这区区五个字,比赏赐刘晔万金更让他心中舒坦。曹睿又指了指裴潜:“此乃裴文行,侍中之首,清正忠贞,精习庶务,堪当大用。”“臣惭愧。”裴潜也学着满宠一样谦辞道。不过,与刘晔仿佛,他的心思也因皇帝区区几句话而浮动了起来。侍中之首?堪当大用?那便是说,自己的能力、本领、才行,是不是已经将辛毗、徐庶、卢毓三人都远远超过了呢?裴潜转念一想,这‘之首’里面包不包含辛、徐二人,还是一个问题。但堪当大用这四个字,却是实实在在的。在被皇帝征为侍中之前,裴潜本人就久任荆州刺史一职,若要再用,也是要比刺史、九卿、尚书这个档次更高一级的。可若说到更高……那不就是尚书仆射、枢密监这个档次的了?或是更高的阁臣?最后,曹睿又笑着看向卢毓:“这位是汉时纯臣卢子干之后,侍中卢子家。其父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卢侍中与其父仿佛。”“臣谢陛下品评臣之先父。”卢毓听闻此语,却直接躬身一礼,动作幅度之大,甚至将曹睿也惊动了一下。转念一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又有谁在皇帝赞扬自己父亲之时,不会为之感怀呢?有了卢植这样的父亲,卢毓被皇帝夸赞有其父之风,又怎会不激动呢?郭瑶倒是胆大些,眼神丝毫不怯,与曹睿笑着对视了一下之后,又细细看了看四人的面孔,从容说道:“想来诸位大臣来寻陛下当有要事,妾身还请告退。”“好。”曹睿点头:“你们三人先回去吧,晚上同朕一起用膳。”“遵旨。”郭瑶位阶更高,主动请辞后带着羊徽瑜、温芳二女一并退下。等出了演武场后,羊徽瑜在左、温芳在右,三人沿着宫内道路并排缓行,闲谈着后宫之中的那些琐事。温芳在后宫诸女之中最高,也读过书,却对这种人情世故不甚明晰。郭瑶平日的风格夙来和善,温芳心中起了疑问,小声问道:“方才陛下为何要与我们姐妹介绍那些臣子?我们在后宫之中又与前朝无关。郭姐姐此前不是说过吗,国朝素有制度,后宫之人不得干预政事半点,与我们说这些也是无用。”郭瑶用余光瞟了一下温芳的面孔,不由得捂嘴浅笑道:“陛下愿做什么事情,我又如何猜的出来呢?我虽比你们入宫早些,却无甚分别,年龄也未比你们大上几岁。”“徽瑜,方才阿芳所言,你有何看法?”羊徽瑜神情恬淡,一边走着一边轻声应道:“与其说是陛下为我等介绍臣子们,不如说是陛下用言语夸赞臣子,借着我们在此的时机罢了。”温芳似有所悟,哦了一声之后,复又小声问道:“我明白了!我等乃是陛下家人,当着我们夸赞更真情实感些!”羊徽瑜笑着说道:“或是此意吧,我也只是猜测罢了。”郭瑶却反驳起来了:“哪有这么多深意?陛下乃是天子,包容四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阿芳,你说是不是?”“郭姐姐此言也有理。”温芳倒是个老好人。羊徽瑜却只笑笑,没有多说。话题又岔开到了别处,走到一个转角之处的时候,借着一处转弯、羊徽瑜低头的当口,郭瑶侧脸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的容貌,五官玲珑精致,虽不如出身凉州的自己大气,却也更添了几分温婉明媚之意,比当初刚来宫中未承恩泽之时,明显更美了几分。“唉。”郭瑶心中长叹了一声,羊徽瑜的入宫是郭太后一手推动的,此事她当然知情。郭瑶来许昌之前,郭太后对她循循善诱、嘱咐后宫事宜,倒像是有几分属意于她一般,不料才不到一年,就又送来了一个羊氏女入宫。美而多智,比毛妍和孙鲁班二人似乎更有威胁了些。想来除了毛、孙二女之外,今后又要仔细提防起她了。什么时候,陛下若是能像方才对那个姓裴的侍中一般,说我也堪当大用就好了。不行,还是应该尽快为陛下生个孩子。今晚!……后宫妃嫔之间的小小心思,曹睿几乎从来都不理会,也无人敢在他身前嚼舌或者多言。也许是他在前朝做的这般大事,威名也传到了后宫些许,让妃嫔们对他更生敬畏。不过三女方才离去,曹睿就恢复了寻常处理政事的严肃神情,扫了四名臣子一眼:“此处也有椅子,各自寻一个到朕身前来坐,又有了什么紧要之事?”刘晔、裴潜、卢毓三人都转身去搬椅子去了,满宠却没有动,而是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来,微微欠身双手呈了上去:“陛下,徐元直从樊城来信。中领军毌丘俭从汉水上游迂回至襄阳,到襄阳的第三日解了襄阳之围,吴军借此时机聚兵在北,屯于淯口左近,有尾大不掉之感。”“徐……徐元直想了一个计策,想请陛下效仿太和元年之事,给孙权手书一封以退其兵。”曹睿接过书信,轻笑了一声:“朕的书信有这般大用?那朕可是要多写一些了。”裴潜、卢毓二人各自拿起椅子转身走来,而刘晔却落在了后面。方才见得满宠与陛下对谈之时,刘晔无奈,只能一手持一个椅子,左右手携着两椅缓步走来。拿个椅子不算什么,举手之劳,可方才那封信却是到枢密院,该由自己呈上来的。却不料在内阁门口的时候,被满宠三言两语就拿了过去,现在又由他交给陛下!关键刘晔在名义上还是被满宠所管,无可奈何的那种!四人坐定,曹睿细细将徐庶的书信读了三遍,而后捏在手里,沉声说道:“襄阳已复,却南北仍不得通,这种事情此前少见,说到底还是水军的问题。”裴潜插话道:“陛下,将作大匠马德衡昨日已到许昌了。此前陛下有意召他谈论水军之事。”“朕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桩事情。”曹睿看向裴潜:“裴侍中稍后召他来书房,朕要与他详谈。”“遵旨。”裴潜道。满宠继续说道:“陛下,这几日扬州、荆州、秦州皆有战事,错综复杂,需要陛下圣裁的事情繁多。”“那就走吧,随朕一同回书房里,朕射了六壶箭,今日锻炼的量也足够了。”“是。”四人应道。曹睿习惯边走边聊,是以回到书房的路上,竟似乎五人并排行着一般。“荆州的事情朕已不大担心了。此番是孙权攻朕,而非朕攻孙权。如今襄阳之围已解,樊城他又难攻。他留在襄樊之地的唯一原因,就是要拖着朕的兵力,为秦州诸葛亮处做着准备。”“但朕似乎觉得,孙权与诸葛亮这两位盟友,也并非是什么义结金兰、同气连枝的至交手足,伪作同盟、各自心怀鬼胎罢了。朕的书信若是能起到些作用,无非是费些笔墨,写就是了。”满宠沉声应道:“就是劳烦陛下了。”曹睿没直接回复,而是说道:“今年依着粮草的限制,秦州、荆州、扬州三线临敌,朕坐镇许昌却也帮不了他们太多。”“孙权与诸葛亮此番所为,倒像是在给朕、给大魏做一番压力测试一般。若今年能妥善度过,那此后只凭外军和州郡兵就可以妥善防住吴蜀,而不需朕的中军颠簸奔袭了。”(本章完) 第573章 东西相顾 满宠闻言却喟叹一声:“陛下圣断,臣的想法也差不多。”“扬州、荆州两处,从眼下的形势来看已无大碍了。孙权失去了进攻支点,陈司徒又在濡须筑城成功,从此就可以依着城池与吴军对耗了。”“臣惟一担忧的就是陈仓那边。”曹睿微微挑眉:“粮草?”满宠点头:“粮草!”曹睿却似乎并不忧心,从容的摇了摇头:“尽人事而听天命,这话放在战事上也同样适用。”“秦州各军的粮草状况已成定局,从河南调运是来不及了,也无法再从关中屯田和百姓那里强征粮食,现在是太和年间,又不是兴平年间。”满宠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吞咽了一下口水,强行压住了想要说话的欲望。脑海里却浮现起了一张故人的面孔:程昱程仲德。陛下怎么言辞这般锋利!兴平年间关于粮草的事情还有什么?满宠只能想起兖州乏粮之时征粮的所作所为。那时满宠还是一位满怀赈济天下志向的年轻官员,刚被曹操征辟为从事,却在得知程昱将本县同乡做成肉脯之时,几乎将胆汁都呕了出来。曹睿没有关注满宠的面部表情,而是又接着说道:“论将领,大魏在关西有大将军、张征西、郭征蜀、陆护羌四人。论军力,朕又将羽林右军万骑给大将军派去了。论信任,朕也已让卫师傅去做了关中护军。”曹睿终于转过头来:“平心而论,满将军,朕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只差带着全部中军亲去秦州了。但彼处粮草又无法尽数供应,朕一个人去,又能比大将军、比张儁乂、比陆伯言指挥的更好吗?”刘晔此时进言道:“陛下所言极是,若这次诸葛亮依旧无功而返,那吴蜀二国的衰弱形势将再难避免。”“是啊。”曹睿长叹一声:“朕也想积累国力,也想与民休息,不是朕要战,而是孙权与诸葛亮侵攻过甚。”“朕与你们就等着大将军在关西的战果吧。”“定会报捷。”刘晔轻声说道。几人就这般边走边谈,直到走入了书房之中。曹睿在桌案后或停或写,半个时辰后,才将那封给孙权的书信拟好,而后又盖上了自己的私印。“刘卿,且近前来。”刘晔闻言会意,上前替曹睿将书信叠起装入信封之中。曹睿缓缓说道:“朕前几日让曹泰给孙权的那封信,内里写着劝降孙权的话。”“按着当下襄阳的形势,若孙权执意在襄阳外屯兵守着,朕还能敬他志向几分。可他乘夜将军队撤回江北,为自己寻得一个稳妥到不能再稳妥的位子,朕也就不得不看低他三分了。”刘晔收起信件,双手持着此信走回了座位之中。见满宠等人盯着刘晔手中的信看,曹睿也继续说道:“这封信算是朕与孙权最后一封信了,此后朕将不再写信与他。朕与他明白说了,他在江东、在武昌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执意僭越朕也不再拦他。只望来日清算之时,他和富春孙氏能够承担的起这般代价。”“刘卿,发出去吧。”“臣遵旨。”刘晔神情严肃的应道。……秦州,武都郡。随着魏延与诸葛亮两军距离的不断拉近,通信时间也缩短到了数个时辰,在当下的下辨战场与分割为东西两部的魏军比起来,可谓如臂使指一般。等到张郃率军抵达狭山以东十里之时,魏延已经在此等候数日了。张郃也不再近前,而是就近寻了一处山势和水源都佳的地方,在此安放营寨。“斥候已经探过了?”张郃端坐军帐正中,平静问道。陈凭知道张郃素来的行事风格,拱手应答:“禀张公,已经探查两遍了,并无危险。”张郃点了点头,侧身看向陆逊、李严二人:“我欲领亲军去前线查看地势,伯言、正方也随我同去。”“是。”“遵命。”战场上的每处细节,都可以决定数万大军的生死胜败。对于一个优秀的指挥官来说,亲身近前查看地理山势乃是再寻常不过的基本功。百名骑士护卫着三人,抵近了蜀军营前三里之处。早有斥候寻得了便于观察的高处,张郃一行也随即缓步上前。说寻得似乎也不贴切,此处地面之上还有着些许战斗过的痕迹,兵器甲胄都已作为战利品带回,但盖了一层薄雪的地面之上,血迹总是难掩的,此处应是斥候从蜀军手中抢下的。三人朝着西侧望去,远远见得蜀军营寨,竟也同时盯着不语。李严差些,但也是个知兵之人。张郃和陆逊的军略就更不必说,可面对着蜀军这种防守的地势,却也一时犯起了难。狭山以狭为名,地势的特点自不必多说。从西面通往东侧下辨的主路皆是山中谷地,谷地再向前就要经过一处山脊,而蜀军此处的营寨,就依托着山势而建,坐落在山脊的最高处。并以此为中心,似张开两只臂膀一般,延伸到两侧的山上。野战最怕仰攻,在秦州的山地上仰攻蜀军已经修好的防线,更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若对面是什么寻常的三流将领,借着士气全军压上,或可沮敌士气一鼓而下。但对面是魏延,魏延手中的八千士卒更是诸葛亮手中的精锐。若不顾形势强行使士卒进攻,无异于在此无故抛洒性命。李严默不作声,张郃也不说话,陆逊只好轻咳一声,打破了此处的寂静。“张将军。”陆逊缓缓问道:“此处地理我虽不尽知,但我也明白冬日仰攻并不可取。能否绕过此处狭山,寻一其他通路,绕后而攻魏延之背?”张郃瞥了陆逊一眼,确认了陆逊并没有开玩笑之后,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的答案:“若是绕的远了,就算魏延不动,后面诸葛亮也可调兵来歼灭此部。若是绕的近了,敌军必然发觉,并无意义。”“那便是要强攻了。”陆逊摊手说道:“大将军昨日已有明令,命我等十日之内拿下狭山,择机向东推进。”“纵火如何?此处山势树林茂密,虽说火势一起难以控制,却也并无更好的法子了。”张郃、李严同时看向了陆逊。对于这种山林之中的仰攻作战,陆逊可谓是三人之中最有经验的一个。昔日在夷陵之时,陆逊面对依托山势结营的刘备,就是用火势来使已经疲惫的蜀军溃散的。对于焚烧森林一事,陆逊已经有了一套非常标准的实践流程。判断风向、准备引火物什、择机纵火、纵火之后怎么进攻、如何趁乱寻敌……陆逊有着这个时代最丰富的实战经验。但很快,这个提议还是被张郃给否决了。“不能纵火。”张郃沉声说道:“伯言,我知晓你善此道,但纵火一看天时二看地利,火势一起容易,何时再退就难说了。若是大火多日不下,逼退了蜀军不说,将我们与大将军道路隔绝又当如何?”“此事太过冒险,我不能应。”陆逊幽幽说道:“那就只好强攻了。张将军,不如今日先派两千人试一试蜀军的成色?到时再定军略不迟。”“好,我去与阴渐下令。”张郃应道。(本章完) 第574章 此事妥当 按着军队里历来的传统,能被选为先锋或者首攻的一支军队,要么受宠、要么战力值得信任,必然要占上一样。 两年前的秦州战后,原为裨将军的阴渐被升为偏将军,从牵招所部转隶到张郃麾下后,渐渐成了张郃面前的红人。 随着张郃、陆逊、李严三人亲赴敌前查看形势后,身后大营中的魏军也纷纷做好了战斗准备。由陆逊率领羌骑守营,张郃领着一万四千外军前出七、八里,与蜀军营寨遥遥对峙。 两千士卒作为大军的矛头被张郃掷出,统率此部的阴渐言辞坚定的领了命令,从大军军阵之中向前进发。 不管打输打赢,气势总是不能输的。大军之中可以允许平庸,允许战败,允许贪腐,但惟一不能允许的底线,就是主帅命你进攻的时候,犯怂畏惧不敢进兵。 “早就听闻张郃此人的好大声名,不知他是真谨慎还是小瞧你我,初次攻营就派了这么些人来。” 坐落于山脊上的蜀汉营寨之内,刘邕从高处窥得魏军动作,低声向一旁的魏延吐槽着,语气中多有不屑。 魏延甲胄在身,本就魁梧的身材从高处向前一瞥,姿态更显得睥睨了:“若不是丞相早有吩咐,定让他这两千人尽数丢在此处。不能误了丞相大计,他两千人来,我也弱些守着。” “南和,我本部在后待命不动了,你部三千人守营,足以应付彼辈。” 刘邕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点头应道:“文长说得妥当,诱敌虽说算不得大功勋,却也有些苦劳,今日便由我来为之。” “甚好。”魏延轻轻摸着下颌上的短髯。 临敌之前,谁都不知对方会如何动作,直到真正交兵的那一刻,形势才会渐渐分晓。刘邕的三千人负责守营,而魏延的五千人则是在营寨后屯驻妥当,充当类似预备队和后翼的角色。 阴渐是在辰时准点进攻的,沿着微微上升的山间地域进攻,起初他的心中还起伏不定的担忧,硬着头皮接下了张郃的命令。但当他随在军阵之中,顶着蜀军箭矢举盾持刀向前进发之时,却意外发现蜀军战力似也没有那般的强,这就更没有退后的理由了。等阴渐率部近前之时,也只看到约五百人的军阵在营垒前列阵等待。 魏延面无表情的观察着营前战场,侧脸向亲卫吩咐道:“来人,速速去告诉刘将军,要逐渐加些力道让对面魏军逼退才是,莫要演着演着真就被两千人摸到营前了,那样就闹了笑话,也不似真事。” “遵命。”亲卫拱手应下,速去传讯。刘邕听闻此话之时,也只是嗤笑一声,又从营中派了五百步卒出去,直到营外的汉军达到了千人规模,与魏军相持良久,这才借着地势将对面的魏军逼退。 直到大半个时辰过去,阴渐才按照身后金鼓声的命令领兵徐徐退却,初与大军汇合之后,安顿好自己营中的士卒后,便单人独骑来到张郃身边,汇报起方才的战况来。 “以你来看,蜀军营寨之中似乎兵力不丰,只有二、三千之数?” “回张公的话,按照属下的观察,应该正是这个数字。而蜀军守将似乎也是个无能之辈,起初就显得有些慌乱,似将营中守备兵派出来后才逼退属下所部。” 两军交战之时,张郃也没在军阵之中闲着,而是在精锐部众的扈从之下,抵近前线遥遥观察彼处战况。张郃亲眼能见到的情势与阴渐所说也能对的上号。 “归营吧。”张郃轻声说道:“天色渐晚,明日上午再攻一次。” 说罢,张郃盯着阴渐看了一眼:“今日做的不错。” “此乃属下本分之事。”阴渐抱拳行礼。 第二日,张郃又命从阴渐、赵不弃二将共领四千士卒进攻,张郃本人则领着一千精锐缀在赵不弃所部的后方,并未参战,而是遥遥看着前方的形势。 阴渐有了昨日的事情打底,今日也信心倍增了起来。赵不弃听过阴渐言语,本以为今日有了他的增援,四千人就可尽速攻下此营。 但从下而上的山地仰攻,进攻方无疑是更加劣势的,直到中午也没见到哪处薄弱、可以全军突入的机会。 张郃依旧不慌不忙,与昨日的情形相仿,令阴渐、赵不弃二将退兵之后,又撤回到后方的大营之中。 傍晚军议之时,诸位两千石以上将领都在,陆逊和他的司马周铎也同在帐中。 阴渐向张郃汇报的时候,言辞中与昨日的尚显犹疑不同,竟多了几分惋惜和懊恼的感觉: “属下无能,今日属下在阵前之时早就窥得敌军内里虚弱,只恨属下战力不足,未能将敌军从速击破。”阴渐是没胆子揶揄张郃的,不仅他没有,就连陆逊都不愿意这么做。故而阴渐也只能把锅自己默默背好。 在阴渐和赵不弃这两个前线作战的将领来看,今日接近中午之时,敌军已有不稳的情况,若能再坚持一两个时辰,或是再从后方增补些人手,今日蜀军军营似乎就能破了,可张征西偏偏要撤,而是中午就撤! “非你之错,今日敌军倒也有些古怪。”张郃简短评论了一句话,就将此事轻轻揭过,再又嘱咐了些营内日常的事项后,寻常将领就被支出去了,帐中除了张郃,只留下李严、陆逊两人。 没错,两千石以上的将领都知道李严的到来。不过李严说出的蜀军兵力等等隐秘之事,这些人却是不知道的。 他们并不知道是魏延领着八千人在此守备,也不知李严将脑中所知的军情内情尽数交给了大魏,也不知大魏军队的军粮有限的客观情况。 他们职级还未到这种高度。 陆逊和李严清楚。 陆逊沉声说道:“张将军今日做得妥当,我看阴渐言语之中似有惋惜之意,他们并不知对面是魏延当面,也不知原定该有八千人的。” 原定该有八千人?那就是说不知道对面八千人的数字是真是假。 这话在身为降将的李严听起来,就凭空多了一丝怀疑的意味,为了面子也好、为了不失信任也罢,李严也连忙拱手解释说: “张公,前几日确实是魏延的八千人在武都守着,不过数日过去了,兴许蜀军换过防,或者将此处兵力抽走了也说不定!” 张郃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从容应道:“这两日你们在后,我却在阴渐、赵不弃二人身后看得真切,蜀军有古怪!无论是后面有军队在埋伏,或是诸葛亮将此处兵力调走,都是要多加注意的。” “我还是向大将军修书一封,将此间之事通报与他,等大将军军令便是。” “此事妥当。”陆逊应道。 “甚好,领了军令更为妥当。”李严应道。张郃所部各将都有军务,出了中军大帐之后都各自回去了,唯有陆逊的司马周铎还候在外面的小帐中。羌骑战力不强,又都是轻骑,营寨也在大军最后方,根本没有战斗任务的。 等陆逊从帐中出来,周铎极有眼色的牵过马来,二人策马沿着火把照亮的营间道路朝着本营归返。 周铎压低声音:“将军,属下虽然不甚通晓军略,可今日战事怎么说都有些……有些令人不解。” “金宁哪里不解?”陆逊平静反问。 周铎道:“我只是有些想不通,那么多兵力在后,张征西这两日根本不像是攻营,倒像是在试探。阴渐方才在帐中说的含蓄,可话里话外,都是说再加把劲就能将敌营打下来。” “那么多军队,又怕什么埋伏?直接增兵打穿了不就行吗?” 陆逊笑道:“金宁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不懂这背后的弯弯绕。晚些你来我帐中,我与你详说。” “是。”周铎道。 陆逊临睡之前,周铎如约而至,二人同坐在帐内油灯光亮之下,似是嫌有些太亮了,陆逊还挑灭了三盏,只留下一盏来。 “金宁所问,我用一句话就可以说清。张征西年纪大了,人也求稳,不愿再生事端,甚至也不愿所部有大的死伤,故而今日退而不战。” 周铎皱眉说道:“求稳?明明有机会能胜的,为何要这般求稳?” 陆逊哈哈大笑:“你没有统兵万人,这种心思你还暂时理解不了。” “张征西早年间的威名,都在建安二十年宕渠败于张飞、建安二十二年汉中夏侯妙才之死的事情中耗尽了。他守在雍凉无事的这几年,功绩也多从羌胡人的身上取得。” 周铎不解:“可这两年,张征西也立功许多啊!” “你也知道是这两年。”陆逊道:“依着我看,张征西在略阳阻住蜀军,难道不是陛下和大将军率中军远途来救,方才遇到转机的吗?赤亭击败诸葛亮的那一战威名赫赫,却也血流成河,这种消耗士卒性命的仗,他今日就敢再打了?” “身为人臣,有些仗皇帝在与不在,完全是两个打法。”(本章完) 第575章 任事之勇 这……周铎听着陆逊所言,一时没了声音,陷入了沉思之中。陆逊面容依旧平静:“金宁年轻些,也没见过太多这般事情,我却遇到过不知凡几。到了高位之上便弱了志向,立了功后一律求稳,不愿折了晚年声名。”“金宁。”“哎,属下在。”周铎连忙应道。陆逊半倚在榻上:“若你坐到张征西的位子上,立功战胜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若败了或者受了埋伏,却会徒损声名。你愿去赌蜀军没有埋伏吗?你愿去拿着上千士卒的性命,去抢这一两日吗?”周铎叹了一声:“将军所言属下听懂了。可,可张征西威名赫赫,属下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原由,也从未往这方面去想过。”陆逊轻笑一声:“爱惜羽毛才能守住赫赫威名,况且就凭李正方归降一事,张征西此番的功劳就已足够了,何必再去冒险呢?”“把灯熄了,回去吧。”陆逊轻飘飘的摆了摆手,而后稳稳躺下,闭眼卧在榻上,似在沓中府中卧房里一般自在。“是。将军早些歇息。”周铎小声应道,轻手轻脚的近前吹熄了油灯,而后离开。狭山与下辨的直线距离只有四十里,离曹真本部的直线距离也不过五十余里。当然可以传讯,不过就是要在山中走许多山路,要斥候绕路跋涉近两日才行。等曹真收到张郃讯息的时候,已经到了十一月二日了。对于张郃,曹真始终都是无比信重的。在张郃的这封文书之中,着力说明了三件事情:其一,张郃认为陆逊的一万羌骑似乎有些多余。羌骑侦查骚扰倒还有用,但在这种山地攻坚的战场之中,只能空耗粮草而无大用。其二,张郃认为蜀军似有埋伏和后手准备。狭山乃是蜀军粮道转运的重地,丢了此处,则蜀军从武街至下辨的粮道就会断绝。蜀军全无让此处陷入危险的道理。其三,张郃想知道曹真对于何时开始总攻、对总攻是如何设计的。张郃在西、曹真在东,一东一西虽然可以联络,但总归是要绕着好远的路才能联系,通讯不畅乃是实情。曹真看罢张郃之信后,久久不言,又将此信交给杜袭、费耀、郭淮、胡遵、程喜、羊耽六人传阅。邓艾已经从营中返回了陈仓,由于粮草之事太过紧要,不得稍有闪失,邓艾在这场战事中,更像是一名专职的督粮官一般。如同张郃重视阴渐一般,胡遵凭借着两年前的功劳和郭淮对他的重视,如今也成了关西一名逐渐得到重用的将领,也有资格来到曹真帐中军议了。书信递到大将军军师杜袭手中之后,杜袭看过之后却没有继续将书信往下去传,而是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一番,而后又把书信还给了曹真。“都说一说吧。”曹真一手扶额,在太阳穴的位置轻轻揉着。战事紧要至极,曹真也不敢丝毫懈怠,各处都要关注、各处都要过问,去年便好些了的身子,这几日又开始头痛了起来。郭淮率先发声:“昨日中午我率军先至的时候,已经随着大将军至敌前看了蜀军形势。从旌旗、营垒来看,蜀军也确实增了许多兵力,许是大将军此处给蜀军的压力过大,诸葛亮从狭山之处抽兵了。”“诸葛亮哪能这般粗疏?”杜袭摇着头反驳道:“陛下每回与陈仓书信,都要特意嘱咐我们提防着诸葛亮。此人多智而善用兵,不可轻对,这是陛下的原话。”“杜军师是说诸葛亮在做戏?”郭淮反问。杜袭道:“老夫并未这般说。”程喜此时则进言道:“大将军,郭将军,杜军师,无论如何,蜀军三万三千的兵力都是作不得伪的。昨日郭将军率万人至此,大将军所统兵力达到两万五千。加之张征西本部一万五千、陆护羌所统万骑,足有五万之数,兵多于敌,两面压迫就是!”郭淮则反驳道:“申伯久在中军,对边地之事不甚清楚。羌兵虽然是兵,但与大魏外军战力并不相通。”“张征西不是在书信中说了吗?陆伯言的一万羌骑在山地攻坚中根本派不上用场,还徒耗军粮不足为凭。我部五千羌兵都是步卒,用来步战、守营倒是堪用的。”程喜面上微微露出无奈之色:“多一万羌骑也是多些战力,难道还能真让陆将军走了?”几人声音嘈杂的议论起来,揉着额角的曹真眉头也越来越皱,头也愈来愈痛,不禁出声低喊道:“都安静些!”话一出口,众人都将目光看了过来,拱手行礼,默不作声了起来。大将军的名头还是管用的,一军主帅,威严并无人敢于质疑半分。“一条一条说。”曹真抬头看向众人,勉力坐直说道:“张儁乂建议让陆伯言后撤之事,你们有何建议?”“军师!”曹真点名了起来。杜袭拱手道:“多些战力,总是好的。”“伯济!”曹真朝着右边一指。郭淮道:“属下没有言语,但凭大将军决策。”“申伯!”曹真又问程喜。程喜:“属下以为军师所言甚妥。”“公威!”曹真又微微低下头来。“临近战时,哪有再减员的道理?我知张征西同样粮少,努力尽速击破敌军才是!”费耀与曹真更亲近些,才答了一句,见到曹真脸色后又出言问道:“大将军身体可曾妥帖了些?莫不是又犯起头痛了?”“不要说我,说军略。”曹真两颊咬紧:“军师替我拟回信,没有减员的道理,第一条驳回。”“遵命。”杜袭拱了拱手。曹真吸了口气,又接着说道:“第二条呢?”停了一瞬,曹真咬着牙说道:“不问你们了,我意让张儁乂不惧伤亡,尽速攻破狭山,阻断敌军粮道,从西侧包围下辨,与我东西合击。”“你等可有异议?”众人纷纷对视几瞬,都从席上站起身来,拱手齐声应道:“悉听大将军分派!”“好,”曹真又朝杜袭的方向胡乱指了一指:“军师写上,稍后取我印信盖上,算是我给张儁乂的一个保证。我会下令在明日下午开始,在东面全线与蜀军摩擦,将蜀军尽数吸引在东,为他创造强攻狭山的条件。”“至于何时决战,我现在仍然不能决定此事,只能告诉张儁乂,争取在本月打完此仗。上月……”曹真太阳穴处的血管又猛烈跳动了一下,头颅侧面又起了一缕阵痛,曹真又面露痛苦的扶住了脑袋。“大将军!”“大将军还是歇息一二吧!”“大将军!”众人纷纷低呼起来,费耀更是快步上前走到曹真身侧,扶住曹真肩膀给他倚靠一二。“无妨,话总说得完。”曹真咬了咬牙,继续说道:“上月月末,士载从陈仓带来公振消息,称粮草能供应到十二月下旬。总不至于拖到十二月再打,这个月能打就尽量打完,不然武都郡就要真丢了。”“遵命。”杜袭微微应下,欲要在纸张上写字的时候,刚一落笔却又不放心,又偷眼瞧了瞧曹真的面孔。“今日军议就到这里,公威扶我去歇息一二。”曹真被费耀扶着站起身来,刚要向前迈步走去,又开口说道:“若在我头痛之时来了急事需要决策,由大将军军师、大将军司马、征蜀将军三人共决,三人有二则可行事,可盖我印绶。”众人心中慌乱,却也只能渐渐应下。曹真的书信半个时辰之后就遣人送出了,而荆州樊城的徐庶之处,也收到了来自许昌的皇帝回信。“陛下果真给孙权拟了一封回信。”徐庶捋须从容说道:“天子之信重如山岳,孙权就算再冥顽不灵,也要妥善应之。”“明日清早,我会遣人去将此信送出。”(本章完) 第576章 不复青春 樊城府衙之内,徐庶正坐于堂内正中翻阅着陛下给他的来信,读到哪里便说到哪里。曹泰、申耽、文岱、逯式等将,也同样全神贯注的盯着徐庶的面孔,期望能从徐庶的表情之中读出些什么信息来。“遣人……”徐庶又向后翻了一页后,寻即露出了一丝苦笑来,长叹一声,还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众人不解其意,互相对视几瞬之后,曹泰张口欲问,还没等话说出口,徐庶就自己感慨的解释了起来:“陛下旨意中说的明白,欲要让我前往吴营之中去送此信。”曹泰一时惊诧:“怎会有这般旨意?徐将军乃是此处统兵节度的主帅,三万余兵马皆在徐将军管束之下,如何要让主帅去吴营做使者了?”其余众人也纷纷面露关切的看着,并不敢如曹泰一般发问。徐庶缓缓解释道:“陛下旨意总不会错的。曹将军莫要忘了,我虽被命为宁远将军,身上侍中一职还兼着未去。许多事情不是寻常使者所能探查的,孙权此人究竟有何心思,还是要重臣亲自去看一看、听一听,方能为陛下的决策做出建议。”曹泰摇了摇头:“虽是这般,但主帅亲往,实在是……算了,徐将军乃是陛下都亲口称赞过的智者,这等事情还真是要智谋之士前往,徐将军出使恰得其分。”徐庶静静点头,停了几瞬站起身来,正色向堂中众将看去:“诸位,我此去之后,军中诸事由镇东将军曹泰代行,曹将军之令如同我令,还望诸位知悉。”“明白。”“徐将军放心。”“遵命,我等不会误事。”几人纷纷应下之后,徐庶也不拖延,当即喊了左石过来,选了军中一名机敏的精锐骑卒,许了赏格之后,命其带着徐庶的手书,往淯口处吴军营寨里报信。这种事情,还是稳妥些好。徐庶写信询问,孙权回信允许,这样成行才算得体规矩。战场就是这世间最戏剧化、矛盾冲突最为激烈的地方,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能发生。若得不到孙权许可就冒然前往,假使被哪个求功心切的吴军将领暴起截杀,砍了魏军主帅的人头去找孙权报功,那徐庶又能去找谁说理?礼节不是约束,而是各方都能接受的一个公约数,并非虚设,还是有些作用的。中午时分送去的书信,仅仅过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得到了盖了尚书是仪印绶、准许徐庶前来的回信。有了吴国重臣的回信,这便是可以成行了。徐庶在樊城府衙中郑重其事的向曹泰拱手一礼,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樊城东门,朝着东侧吴营中驰来。有着左石和九名精锐中军甲骑扈从,徐庶乘马来到了吴军淯口坞外,在一名吴国参军的指引下通过了重重营垒,来到了淯口坞内的码头处。一名昂藏魁梧,身高约有八尺的雄壮武官在众人簇拥中站在此处等候,此人并未着甲,而是身着朝服头戴鹖冠,锋锐的眼神穿过人群、直直与骑马过来的徐庶遥相对视,敌意中还带着几分蔑视之意。徐庶轻哼了一声,驱马向前,虽不识得此人,但看了看四周形势,面容平静的拱手问道:“足下便是此处主事之人?我乃天子使者,奉皇命前来面见吴王。速带我去吴王营中!”孙奂乃是此番孙权攻魏的进言之人,樊城获败、襄阳退却,吴军在襄樊的四处支点已去其二,近些时日,军中也常有指责他无能、贪功的流言传来。孙奂知道对面这人就是徐庶,却因吴王之令不得妄动,心中杀意已忍耐多时了。不过,徐庶的语气虽然傲慢,但却并非不可理解,还没到逾礼的程度。而且,最关键的是徐庶言语里还是称孙权为吴王,保持了对吴国的基本尊重,没有称什么吴逆、大魏吴王之类的话。孙奂微微仰头,眼角向徐庶身后瞥了一眼,沉声说道:“至尊要见魏国使者,却没说要见这些骑兵。”“使者自己随我前往就是。”说罢,孙奂挥了挥手,周围近百名已着全甲的刀盾兵从四周进逼上前,手中盾牌几乎都要与战马的脖颈贴上,惊得这几匹马儿一阵嘶鸣。左石连忙目视己方骑兵,让其不要妄动。徐庶却并没往身后看一眼,而是轻磕马腹又往孙奂的方向走了一丈,直直走到孙奂身前,从上而下俯视着孙奂,眼神冰冷却嘴角强行挤出一丝弧度,拱手道:“还请足下带路吧。”孙奂却又冷哼一声,朗声说道:“我营中何时有了骑马的道理?让这些魏骑下马放下刀矛,寻出军帐给他们候着。”左石咽了咽口水,两颊咬紧强行忍住怒意,又看前面的徐庶没有半点言语,为了大局,下令身后骑兵都下了马、扯着马缰立在马侧。人在吴营之中,这种事情该忍还是要忍的。孙奂见魏军骑兵交了腰间的环首刀和马侧的骑矛,又朝着徐庶望去:“魏使还不下马?莫非是胡人习性,双腿粘在马上了?这可乘不得船!”这点波澜还惹不恼徐庶。徐庶下了马来,孙奂又指指点点:“面见至尊怎么能佩剑?使者这剑,就交给我营中来保管吧。”说罢,伸手向前作势欲要来夺剑。锵的一声,徐庶左脚向前迈了小半步,站起架势,右手握着剑柄将剑刃抽出半截寒光,目光直挺挺的朝着孙奂看去,眼中已有杀机涌现。练剑三十余年,别看对面之人身材雄壮,此人无甲、手中又无兵,两步之内割开此人喉咙,或者断其一手的手筋,徐庶还是有把握的。生死为轻,君心为重,大魏使者岂能受此折辱?更别说对面此将理应知道自己身份。三番数次,又待作何??“孙将军,孙将军!天色已晚,还请手下容情勿要耽搁了,至尊还在鱼梁洲候着呢!”负责来孙奂营中传信之人正是诸葛恪,见孙奂步步紧逼、徐庶眼露杀机,连剑都抽出半截来了,身材胖些的诸葛恪连忙从孙奂四周的士卒旁挤出来,强行站到孙奂身前,用后背挡住了徐庶,小声劝说道:“孙将军且忍耐些,此非生事之时,有何不快至尊自会替将军做主!”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孙奂周围持长戟的士卒们也纷纷围了上来,孙奂略带怒意的看了诸葛恪一眼,终究还是被诸葛恪带着告饶的神情劝服了。“现在不解剑,到至尊帐前还是要解的,这般固执作何?”孙奂不耐的说了几声,招了招手:“走吧,随我去面见至尊!”徐庶当然知晓他们口中的至尊是谁,却没在称呼上纠结半点,转身朝着左石吩咐一声,命他们安心在此等自己回来后,就在诸葛恪的引导下上了吴船、过了汉水、下了码头、到了孙权中军帐前,解了佩剑而后进入其内。“大魏天使徐庶徐元直见过吴王!”徐庶毫不畏惧两侧吴国文武群臣的带着怒意和审视的目光,缓步走上前去,每一步都迈得沉稳,拱手行了个礼。出乎徐庶的意料,孙权却比孙奂和蔼得多。非但面色和善,说话的语气也要柔和许多:“孤虽然未曾见过元直之面,却也久闻元直之名了,与你神交已久。元直此番是从何处来此?洛阳吗?”徐庶淡定答道:“好让吴王知道,本使乃是从樊城而来。”“樊城?”孙权略微皱眉。“正是樊城。”徐庶道:“吴王有所不知,我在侍中的职位之上,临时被天子委任为宁远将军,督荆州汉水以北诸军事,九月末领兵破了樊城之围,今日上午方才收到天子来信。故而本使是从樊城而来。”徐庶话音未落,帐中两侧的吴国臣子将领们已经起了些许议论和骚动来。徐庶嘛,谁不认识!吴国毕竟是和刘备、蜀汉多年相爱相杀的盟友了,彼此谁得重用、谁受恩宠尽皆知晓。刘备当年困居新野小县之时,正是徐庶此人为刘备谋主,后又举荐了诸葛亮出来。不过这些年徐庶的近况,吴国臣子们还真是所知不多,故而听闻徐庶督军解了樊城之围,与久远印象里的徐庶相差甚多,这才一时惊讶。“襄樊之地就这么大,来来往往征战数十年,倒也让人心老。”孙权倒也没多问,轻叹一声:“元直或许不知,孤军帐此处原是庞德公之住所,大军来此之后便将房子拆了。你既从北来,北面淯口旁的码头处是司马德操故居,若再往南,到襄阳东面的白沙曲,孤在那里也设了一个码头,那是庞士元的住所,如今也都不在了。”孙权说得恳切,言语之中似在追忆往昔,徐庶一时也被牵了心神,若有所思了起来:“我早年与司马德操等人友善,最后一次来鱼梁洲时,还是建安十二年的时候。算上一算,竟也二十余年了。当时鱼梁洲上群贤毕至,坐谈天下形势之时定会提及孙讨虏姓名,常常引为少年英杰,今日初次得见,吴王却也不复青春了!”(本章完) 第577章 孙氏体面 孙权缓缓说道:“岁月逝,忽若飞。孤年轻些,今日还未到五旬,倒是刘玄德早就在白帝城作古,陵上青松也应有数丈高了。”“元直今日又来荆州,可曾忆起当年故主?”这般问话,徐庶仕官大魏二十余年,早就肌肉记忆一般,有着应对的标准答案了。比这更激烈的质问,也遇到过不止一次。徐庶拱手应道:“黄河曲折,终归入海。汉末乱世龙蛇并起,终归是要汇到大魏的主流之中,急些、缓些,终是阻不了天下大势。”帐中一人带着挑衅的意味喝道:“终是背了旧主,有何面目!”徐庶却看也没看此人,朗声说道:“何为主?天子为主!非只徐庶一人如此,华子鱼、桓伯序二人皆是如此!”桓阶曾为孙氏故吏,归属曹氏之后做到了尚书令的高位。华歆就更不必说了,现在还在洛阳好好活着,成了华太傅,位置甚至比三公都高!孙权细细盯着徐庶的面孔看了几瞬,竟笑了起来:“做了使者就应以实情说人,还是勿要说这些虚言空话了。”“元直中午的信中说过,曹元仲有信要与我?”“是。”徐庶小心从怀中取出信来,微微欠身,将信往前一送。孙登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上近前,从徐庶手中接过信来,复又送到孙权手中。“儿臣帮父王拆信?”孙登试着询问道。“拿过来吧。”孙权接过信来,看了看信封上的文字,又放到桌案旁。徐庶欲言又止,还是拱手说道:“本使远来至此正为送信,还请吴王看一看信。”孙权轻声说道:“不必了。孤与他通过许多书信,信中能写些什么,孤几乎都能猜出来。”“不过今年孤与魏国消息断绝,有许多事情还是要亲口问一问才能知晓。公孙文懿在辽东如何了?夏时有辽东使者乘船到江东求援,称魏军兵临辽隧。孤国中事务繁忙,也没能顾得上他,近两月也无音讯传来。”公孙文懿?徐庶想了一瞬,才将这个名号与已经死了的公孙渊联系起来,随即拱手应道:“公孙渊已死。”“如何死的?”孙权追问。“这……”徐庶想了片刻,缓缓答道:“公孙渊率逆贼三万叛逃大魏,欲往辽东以东的高句丽国而去,被大魏前将军满宠满伯宁率军一战而破。此人随乱军逃散,后被中军一什长在辽东山野中所斩。辽东公孙氏满门尽诛,只有公孙恭、与曾经出首控告过公孙渊的公孙晃二人得活。”孙权闻言,微微睁大双眼。辽东之事他是有了些心理准备的,可公孙渊全族就这般被诛杀,乍听下来,还是让孙权内心震动不已。人心似铁,官法如炉。而比官法更大的,就是朝廷引之以弹压天下的军队。以孙权的智谋与眼界可以明白,公孙氏在辽东蟠踞近五十年,解决了公孙渊的同时,必然带来了幽州、并州边境的安定,魏国整个河北也将成为再无争议的后方。这也就意味着,魏国可以毫无顾虑的集中全国之力,在南边吴、蜀边境上积蓄实力。割据了三十年,几千、几万士卒死亡给孙权带来的震动,都不及同样割据一方的公孙渊死讯,来的更震撼些。“孤知晓了。”孙权缓缓说道,声音稍弱了一丝,眼神也变得稍稍焦躁了一些,不再如方才一般平和的直视徐庶,而是时不时的朝着左右看去。公孙渊之死不仅让孙权些许失态,帐中的其余吴国臣子也同样显出了些意外和震动。又接着寒暄了片刻之后,徐庶发觉孙权已经没了谈话的兴致,拱手说道:“本使奉天子令来此,本是为了向吴王送信。既然信已送达,还请告退。”孙权微微点头,朝着胡综看了一眼:“伟则,为孤送使者回樊城。”“遵命。”胡综行礼应下,而后带着徐庶从容的出了吴军的中军营帐。徐庶眼角余光注意到了孙奂带着挑衅盯过来,却并没有侧脸看他半点。孙权也没多说什么,右手拿起曹睿遣徐庶送来的书信,由身后的长子孙登披上裘衣,从大帐侧边走出,往平日待着的另一军帐走去。是仪见状令众人各自回返后,与孙奂、诸葛瑾、步骘三人追在后面,朝着孙权离去的方向走去。等三人再进军帐之时,行了礼后,却看见孙权依旧是用两只手指夹着曹睿的书信,坐在桌案之后愣愣出神。“至尊。”诸葛瑾拱手行了一礼:“魏帝信中所说什么,不若看一看才安心。”“安心?”孙权盯着信封上的‘吴王启’三字,轻声说道:“孤安不安心,岂是由他一封书信所能决定的?”说罢,孙权捏着书信提到了油灯上方,黄亮的火苗猝然变大,吞噬了书信一角之后,渐渐将整个书信都燃了起来。“子高。”孙权低声唤了声孙登,眼神朝着帐中取暖的铜鼎瞟了一眼。“是。”孙登不敢怠慢,连忙在孙权手边捏过信来,为防烧到手指还带着小跑,只不过已经燃着的纸张在跑动中,竟一路落下些飘散纸灰来,红光飘着仍未燃尽,直到落在地上方才熄灭。这个时代纸张过于金贵,还没有燃纸钱的习惯。孙权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来,脸上先是显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沮丧,后又变得坚定了起来:“孤如何行事,还不用他来教。”“子瑜,季明,子羽。”孙权胸膛起伏了几瞬,站起身来,昂首看向众人:“此番孤率军至襄樊,围樊城、克诸县、平灭魏国水军,功勋已定,足以昭彰。出军两月,军士思乡,也到了该回军的时候了。”“今日是十一月初二,三日后、也就是十一月初五辰时,大军从襄樊回军武昌。”“季明负责军队调度,子瑜负责移营与船队,子羽则论功行赏。此番征战诸将辛苦,或封侯、或增邑,从宽些来。”这种话并不是能随便说出的。孙奂听闻孙权之言,微微低头,一时竟落下泪来:“主辱臣死,至尊此次出兵未得樊城和襄阳,臣有罪,臣有罪!”“季明,不必如此,此番所得已经许多。练兵练将,全据汉水,这次不都达到目的了吗?”孙权声音依旧平和:“回军武昌之后,中军依旧是由你所领。”“另外,在明春择一吉日,孤也要在武昌效仿曹子桓与刘玄德,直面天命了。”“臣等愿为至尊效死!”是仪、诸葛瑾、孙奂三人纷纷拜倒在地。这等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还能如何直面天命?不就只有称帝一条路走了吗?不过对于吴国群臣们来说,这已经算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好结果了。总而言之,吴国在荆襄之地一直压制魏军,虽说濡须那边被魏军抢筑了坞堡城池,但濡须坞不是也没失去嘛!只不过是不胜,谈不上败,比当年在合肥战张文远之时好上太多了!胡综是个妥帖之人,说奉命送到樊城,就真领人将徐庶送到了樊城以东三里之处。这个距离胡综可以接受,再往前走,他也有些不愿了。“在下就送尊使到这吧。”胡综停下马来,拱手说道。“劳烦胡将军了,方才淯口营中,多谢阁下照应。”徐庶离了吴营之后,方才的倨傲之态竟也消散了一干二净,变得重新和善起来。孙奂留在了鱼梁洲孙权营帐之处,而胡综亲送徐庶回返,在淯口坞里也下令军士将收缴的马匹、刀矛尽数还给了左石和他的骑兵们,并且还出言安抚了左石几句。和方才的孙奂相比,算得上一等一的体面人了。不过徐庶倒也不怪孙奂,富春孙氏乃是将门出身,粗鲁少文也是可以理解的,总要有个自我开解的方式。“徐将军。”二人以话告别之后,胡综似有未尽之意,出言说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徐将军看在方才的情面,与我一个方便。”“哦?”徐庶重新又将马头调转回来:“胡将军有何事要说?”胡综顿了一顿,小心说道:“此前徐将军率军解樊城之围时,我方有一将领没在阵中,尸首尚未寻回。其余士卒骸骨暂不乞求,只望徐将军帮忙将此人尸骨送回,也算了了至尊一桩心事。”徐庶恍然:“我先想起来了,是不是此前吴王令人来求的、全琮之子全绪的骸骨?”胡综微微点头:“正是。”“左石,去将逯式唤来,再带十名骑卒寻些工具,找到此人埋骨之地。”徐庶吩咐了一声。胡综连连拱手:“有劳徐将军了。”徐庶叹道:“战端一起,则顾不上这么许多。谁的儿子又不是儿子呢?看在今日吴王与胡将军有礼的面上,我就准许你们将他带回。”“胡将军,大魏与吴国相比,似皓月与萤火一般。此乃庶发自肺腑之言,多余的话也不多说,还望胡将军思之。”胡综默默点头以应。(本章完) 第578章 识人用人 十一月五日,武都郡,狭山。随着盖好曹真印信的文书被送到了张郃营寨之处,张郃最后的半点顾虑也都已经消除,点起大军沿着中间大路和两面山路,宛如潮水一般向着山脊处的蜀军营寨侵蚀而去。从列阵出发到占据营寨,也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蜀军只是稍作抵抗,面临绝对数量优势的魏军,在尚未被合围之前撤出阵地,将一处完好的营寨留给了张郃。再向东二十里外,拦路而成的一处营寨之内,魏延率本部正屯驻于此。不过中军帐中最上首的一人却并非魏延,而是丞相诸葛亮本人。“禀丞相,魏军今日大攻,刘南和所部已经从营中退走,正在往此处撤来。”魏延从帐外进入,将方才传令兵带来的讯息,清楚无误的向诸葛亮禀明。诸葛亮神色淡然的点了点头:“曹真这两日在东面大费周章,看来就是为了策应西面张郃的此番进攻了。”“此处距离下辨尚有二十里,再东十里之处,本相已经命吴班、黄袭二人为你设好营寨。待张郃率兵近前之后,文长在此地坚守数日,再向后撤。”“属下遵命。”魏延行礼领命之后,欲言又止,顿了许久还是出言问道:“属下这些时日不在丞相身旁,对于丞相此策,还是想多问几句。”诸葛亮抬眼看了看魏延的神情:“李正方之事是他咎由自取,与你无关。将军临阵就要只顾战事,其他事情不是你该考虑的。”“是。”魏延微微低头,接着说道:“依着丞相刚才的分派,等属下再从此营佯败退却,退到下辨西十里的营寨之后,三万余北伐大军就只守在下辨左近二十里之处。丞相的意思是固守下辨左近与魏军相持,这个属下明白,今年魏军粮少必不能持久,曹真、张郃二人要么退兵、要么强攻,他们并无第二条路可走。”“但若他们强攻,又该如何反击和击破魏军?说到底,眼下的形势还是魏军从东西两侧包围了我们,而不是我们围了魏军。”诸葛亮淡定答道:“文长心急了些,本相本想过几日张郃军队抵近下辨时候再与你分说的,既然文长有问,今日便将大略分派陈述一二。”“命人取舆图来。”“遵命。”不多时,一副绘在绢帛上的舆图在桌案上徐徐展开,形制上比如今魏国通用的舆图小了许多,但也算足够堪用。诸葛亮指着舆图上的下辨位置,缓缓说道:“兵无常势,敌军虽东西将我军包夹其中,但东西两侧阻隔不得交通,说是合力,却远不能如同合兵一处得用。”“按照下辨的地势,北侧、西侧开阔,而东侧通往河池的方向多山路狭,易于防守不易进攻。一旦魏军大肆进犯,我军应是西攻东守。”魏延微微眯眼沉思几瞬。西攻东守,这四个字简明扼要的陈述出了战场上的态势,极好理解。面对魏军东西包夹,先在一侧守住,集中兵力击退另一侧之敌,再回军击败另一方。先防住曹真,再集中兵力打败张郃,再回师将曹真击破,这仗不就赢了吗?这等策略说起来简单,可真正操作起来却极难。两年以来,丞相诸葛亮在白水练兵之时,魏延全程都是亲历者,也完全相信在下辨左近满是山地的战场中,军队士卒足以抵御魏军。但西攻东守,谁去将东面的曹真彻底防住?按照诸葛丞相方才的说法,魏军这两日似乎在东面又增加了些兵力。按照时间推算,这些增加的兵力要么是从雍州增援而来,要么是从汉中、武兴的方向抽调而至,定会继续增加魏军的粮草压力。话虽这么说,但曹真兵力增加是个不争的事实。魏延轻咳一声,拱手说道:“禀丞相,东面曹真兵重,虽说按照丞相所授的阵型可以抵御,但还是需要一重将前往统帅的。吴子远现在率军在武街防守,军中将领除了他之外,也只有属下堪称名将了。”诸葛亮悄然用眼角余光朝着魏延的方向瞥了一瞥,没有作声。魏延继续说道:“既然丞相欲要在西侧先攻张郃,那丞相在西把控全局更为妥当。属下自请去东面抵御曹真!两年之前属下就在下辨御敌,彼处山川地形尽皆在我脑中,定能为丞相阻挡曹真,使其不得寸进!”诸葛亮语气平和的说道:“按照文长的意思,是要想去东面接替王子均吗?”魏延一时挑眉。什么叫接替?接替王平?魏延急忙追问道:“丞相莫非是想让王平在东侧防住曹真?”“不错。”诸葛亮侧脸看了眼魏延急切的面孔:“王平忠贞坚实,用兵稳重,足堪大用。我意让王平率其本部,以及马忠、高翔二人所部,合计万人,在下辨以东挡住曹真。”魏延大惊:“王平愚鲁,如何能担此重任!若是此人用兵之时起了粗疏,防线一破,就真成了魏军两面夹击了,到时莫说属下,就连丞相也将临危!这等重要之事,怎么好交给王平,还是让属下去做吧!”诸葛亮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文长,你方才之语是说若没了你,朝廷大军之中就再无一人可用了是吗,如何这般自傲?当年先帝选你镇守汉中,而非选了张翼德,这般故事你也忘记了吗?”两人跪坐在桌案旁,魏延的目光与诸葛亮对视,竟也丝毫不怯,过了几瞬之后,方才作势下拜:“丞相,北伐大业重于山岳,延夙来自信,只以国家大事为重,并无一时敢于自傲自矜!只是信不过王平罢了!”诸葛亮长叹一声,微微欠身搀扶了魏延一下,魏延起身坐好之后,方才沉声安抚起来,就连声音也更动情了些:“文长,你心中所想,本相全都明白。”魏延愕然看向诸葛亮,不知他有何意。诸葛亮道:“自建安二十三年之后,国家名臣、名将接连凋零。法孝直、黄汉升、关云长、张翼德、马孟起、赵子龙……若他们之中能有一人尚在,我也不至于将全军都捆在身边作战,分兵而击岂不更好?”“可时势就是如此,天意总不能遂人愿。文长以国家为重,不愿信王平能领军据守于曹真兵锋之下。本相亦以国家为重,不信他人能够操持国政军略。”“但是!”诸葛亮的神情渐渐严肃了起来,双目如炬分外威严,对着魏延说道:“东侧有两层防线,可以层层阻敌。车阵、鹿角、堑壕重重准备,就是为了阻挡曹真所部的。就算两条防线都失去了,还有下辨城可以作为依托阻敌!”“可西边就不同了。曹真兵重,张郃却也同样兵多。除去王平的一万人,其余能战的也就只有两万人之数。兵力仍然稍弱。文长在西面领兵佐我击破张郃,才是一等一的要紧之事!”“话已至此,孰重孰轻,文长应该明白!”魏延拜道:“丞相深谋远略,属下拜服。丞相军略属下自当遵从,只听丞相临战调派就是!”诸葛亮颔首:“文长起身吧,军务繁重,本相也要返回下辨了。本相预计张郃断了我军粮道之后,在狭山还要停留几日才能继续进攻。”魏延也发声应道:“我也发觉了,自武都以来,张郃行军也好、作战也罢,都好似藏着掖着一般,甚是保守。若他何时来,左右不过二十里的距离,属下定会第一时间报与丞相知晓。”(本章完) 第579章 纠结心态 张郃领兵占据了魏延弃守的营寨之后,发觉蜀军撤走,便调了留在后方的陆逊部羌骑前去追击。 这是张郃第一次对陆逊下达军令,陆逊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命麾下校尉治无戴率两千骑兵前往追逐。 等到张郃安顿好营寨防御,陆逊也率本部与张郃汇合之时,数个时辰过去,治无戴也领兵回到营中。 治无戴本想先直接去见陆逊的,打听了一番之后,才知道陆逊与张郃正同在中军大帐之中,心中为难之下,还是硬着头皮行了进来。 治无戴小步走入帐中,心中惊惧之下,跪拜于地:“禀将军,属下无能,在此处东十五里处误中了蜀军埋伏,折了五百骑兵。” 张郃长吸了一口气,出声质问道:“竟然折了五百骑兵?是在何处,由哪支蜀兵所败?如实说来不得有误!” 治无戴小心抬起头来,本能的朝着陆逊方向斜眼瞟去,还未看到陆逊面孔,就被张郃斥责道:“为何迟疑不说?” “是,是,属下这就禀报。”治无戴复又低下头去:“属下率军一路追去,这些蜀军士卒已经逃亡了十余里的距离,一路丢盔弃甲,连军中旗帜都丢了一面。属下一时大意追的急了些,却不料蜀军在一处矮山后有军阵夹来,将骑兵军阵截断为两半,这便中了埋伏。” “那你缴获的军旗呢?”张郃又问。 治无戴低着脑袋答道:“乱战之时丢了……” 治无戴此人毕竟是陆逊麾下,此人被张郃当众斥责,陆逊面上也有些挂不住,连忙出言说和: “张将军,想来治无戴应是遇上了魏延所部埋伏的军队,魏延用兵狡诈勇猛,治无戴此番遇了埋伏,也算是为大军提个醒。还请张将军准其戴罪立功。” 张郃点了点头,捋须说道:“伯言所言有理,但治无戴此番乃是大军首次遇败,若不惩之何以服众?治无戴,你败军之罪本将暂且记下,准你戴罪立功。但你现在自去帐外领十军棍,为你好生留个教训!” “属下领命!”治无戴复又行了一礼,而后小步退了出去。不多时,帐外就传来了军棍声。陆逊在帐中听得仔细,不多不少,正是十个军棍。治无戴倒是个硬气的,半点哼出来的声音都没有,也算没给陆逊再丢面子。 昨晚曹真之信送到张郃处时,杜袭还在信中将曹真犯了头痛之症的事情也写了进去。 张郃所部与曹真隔了几十里,纵然再担心,张郃也没有半点办法可做,只得夜里暗暗祝祷,乞求上天护佑曹真安稳。 十余年前在汉中领兵作战之时,夏侯渊战死军中之后,整个汉中局势瞬间大溃,张郃勉力维持多日,到最后即便等来了曹操支援,汉中最后还是丢给了刘备。这样的事情,张郃此生不想再遇见第二次了。 关于曹真的身体状况,张郃并没有与陆逊提起。他向曹真询问的三件事情,第一件认为陆逊所部有些耗粮,需要让陆逊退走,这件当然不能对陆逊提起。第三件总攻之事连曹真都不明确,张郃也只能说一说攻狭山之事了。 陆逊拱手问道:“张将军,既然狭山已克,蜀军粮道现在已被大魏军队断绝。” “李正方曾提到过,武街之处只有蜀将吴懿所领的七千兵马驻守。如今我军有兵两万五千,是不是应该派兵袭扰一二,或者尝试攻取武街?若能克了吴懿所部,则下辨的诸葛亮就更孤立无援了!” 张郃想都没想,就摇头表示反对,显然是对此事早就有了预判:“从狭山到武街需要行军数日,若是误了此处战局又当如何?那我张郃可就真要成了国家罪人了。” 陆逊不知今日张郃的言语怎么这般犀利,心中稍微思索了片刻,继续勉力说道:“从武街至此需渡西汉水方能到达,不若派几千兵力去西汉水旁堵截一二?这总应不会误事了。那条路我知道,两年前我引军佯攻白水之时,夏侯康仁就是领兵走的那条路来武街的!” 张郃看了一眼陆逊:“既然伯言想要防守彼处,那就选些兵力去做吧。依我来看,从你部选两千人去彼处吧。何人可用?” 陆逊思略一二:“不若让方才的那个治无戴去做。此人夙来妥帖,今日遇了埋伏想来也是无心之失。他折了五百骑后,本部还有两千五百羌骑,在西汉水畔驻防应是足够了的。” 张郃点头:“甚好,伯言抬举此人,就让他去吧。” 陆逊脸上此时也终于露出些笑容来:“按着时日来算,张将军命陈参军记录李严言辞的那两本册子,此时应该就快送到许昌陛下身旁了,又是张将军一项大功!” 张郃却没回应陆逊的这句话,站起身来,看向陆逊说道:“今日劳累,我已有些疲乏了,伯言也回去歇息吧。”这便是下了逐客令了。 陆逊也识得大体,站起身来说道:“张将军军务繁忙,还请注意身子。” “嗯,伯言也是。”张郃淡淡说了一句,而后走出帐外。 从陆逊的角度来说,今日张郃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不就是损了五百羌骑吗?你是征西将军位高权重,何必在一名小小的两千石身上立什么威?大可不必! 这就是信息差带来的分歧了。 对于陆逊来说,这场仗与去年防御沓中倒也没什么两样。无非是诸葛亮兵多了一些,能打赢了就打,打不赢撤退就是。武都、下辨、河池这几个地方都无什么百姓,就算扔给诸葛亮都没什么可惜的,诸葛亮又守不住。 这是纯粹的军事问题。陆逊乃是皇帝妹婿,又是将来降服吴国的政治标杆。失地或者战败,都不会影响陆逊地位半点,只要他不投降蜀国就好。当然,陆逊也不能那样去做。 但对于张郃来说,此番作战却为他带来了颇大的心理压力。 一是为声名所累。 就如陆逊早前几日对周铎所说的那般,张郃年逾六旬不愿行险,就连打个狭山可能带来的千人级别的损失,都要报请曹真准许。尚未斩获多少蜀军兵力,治无戴所部就损了五百骑兵,并算不得什么吉兆。 二是由于曹真。 曹真头痛到不能理事,这桩消息直接唤起了张郃心底潜意识多年来的恐惧。当年张郃同夏侯渊在汉中领兵与刘备对峙之时,曹操明明已经率军到了长安,却因为身体欠佳、头痛常犯,而在长安逗留了数月之久,直到夏侯渊死后才强撑着病体来援汉中。 曹操如此,夏侯渊又是临战薨逝,如今曹真又是头痛难忍,这直接让本就谨慎小心的张郃,神经进一步紧张的无可复加。 三是实在没有取胜的信心。虽说前年赤亭之时,张郃率军强攻击破诸葛亮所部,立下好大名声,但那是建立在中军战力的基础之上,并非张郃一人之功。 去年诸葛亮两番进犯,一次沓中一次阳平关,张郃也曾率军与诸葛亮对峙过。但从蜀军安稳自若、甚至意图求战的欲望来看,张郃反倒心里不甚安稳。 更别说,曹真还执意要攻! 有那么一个瞬间,张郃是想建议曹真退兵弃了武都郡的。几处破城,一块破地,让了诸葛亮又能如何?明年粮足之后再夺回来便是! 但这种话张郃是说不出来的。荆州之处,徐庶领着数万军队在与吴兵对峙,襄阳樊城二城尽皆临危。扬州之地,张郃得知的最后消息,是陈群率军筑城全面备战。 秦州、荆州、扬州三处与敌作战,张郃不可能首先欲退,落了众人口实。 纠结如此,心中压着一座山岳一般,也难怪张郃今日没什么好脾气了。 治无戴出兵落败,算是为今日的战事画了一个结尾。 翌日,张郃依旧在营中整兵,派了陆逊的羌骑去前方袭扰侦查。治无戴走后,陆逊则是派了自家长史周铎所部的千骑来执行命令。 直到第三日,张郃才率大军向东开进。 二十里的路程,对于军阵之中的魏军来说,不过是半日的行军距离。这个时间,也足够魏延遣人去下辨诸葛亮处报信的了。 果不其然,张郃所部还未到达魏延营前,诸葛亮的命令就已经从后方发来了。 魏延从木筒中抽出竹简来,仔细读着上面的文字。 丞相欲我今日佯败退兵?(本章完) 第580章 民脂民膏 佯败退兵,对魏延来说并不是一件有难度的事情。但三日之前,诸葛亮曾亲口在此处分派下来,要让魏延在此领兵抵抗几日,怎得今日便变了卦?“文伟,丞相为何行事又急了些?莫不是下辨那里出了什么新战况?”一旁站着的费祎缓缓答道:“这两日,东侧的魏军进逼的愈发紧了。丞相曾亲临营前观魏军形势,几次令王平所部佯动试探,以往魏军都以骑兵在各营之间调度,这几日步卒也多了起来。与魏军在当前的战线上对峙了半月多以来,昨日是魏军第一次出动千人以上的兵力规模,欲在北面进攻高翔的一处偏营,已被高翔率军抵挡住了。”“依着魏军东面绵延的营寨来看,魏军应该在东面有接近三万之数。”费祎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道:“此乃丞相看过魏军营寨之后亲口所言,非我之语。”魏延当前与下辨之间只有二十里,派个参军过来倒也无妨,但诸葛亮还是派了费祎前来。费祎被诸葛亮点名的时候虽然没有说什么,说实在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可他心中还是有些无奈之感的,几乎所有与魏延相关的事情都要经过费祎操持,好似他与魏延两个人如胶似漆一般。这便是另一种形式的专人专用了。魏延听罢费祎分说,将竹简放回传信的木筒后,双手按膝而后站起身来:“文伟,前日丞相与我说西攻东守,我当时还有些不理解,只从地势来想军略,单单以为是东面更好守。今日听了文伟之言,只觉自己实在是想得浅了,不及丞相深谋远虑。”魏延双手叉腰,站在帐中颇为感慨的说道:“曹真在东,他越是积极求战,那就要在东阻之,以折损其锋锐之气。张郃这些时日行军畏缩,就更要从速击破此人。”“劳烦文伟回下辨禀明丞相,魏延驻在此处就不动了,只待丞相领大军至此合战,愿为丞相先锋击破张郃,以报建兴六年之仇!”“我记下了。”费祎淡定应道:“文长还是从速后撤吧。”魏延咧嘴笑道:“这就不需文伟担心了。”随着费祎与随行的十名骑卒离开营寨向东驰出,魏延也下令将早就准备好的引火之物在营内从容点燃,而后领着本部与刘邕所部的士卒,从容向东进驻最后一道防线。等到张郃亲自率军进抵魏延营前之时,辎重、军帐已经拆除的营寨之中,只剩许多木质栅栏与营内围栏在烈烈燃着,烧起的浓烟借着风势飘往张郃军阵之中,甚是呛人。张郃皱着眉头,坐在马上看着燃着的军寨,身后的军旗在东风中猎猎作响,随即出声吩咐道:“莫要看着此处燃着,寻人去将火灭了,再向前进兵三里后下寨。”“遵令。”陈凭应下,领着本部即刻便去救火。等营中开辟好了道路之后,张郃一刻不停的穿过此处继续向东,直到重新立寨,才算结束了今日的行军。傍晚,军帐之中,张郃、陆逊、李严三人齐齐围着火炉坐下。外面的天气愈加冷了,加之刚刚巡营回来,张郃摘下盘了一圈貂尾的锦帽,在火旁烘了一烘,才又戴在头上。“今日在狭山留了校尉薛定的两千人后,大军此处兵力只有不足两万了。”张郃停了几瞬,数字又说得准确了些:“我部有兵一万二千,伯言所部有七千羌骑,这是一万九千。按照大将军昨日信中所说,郭伯济领着万人到了大将军处。东面有五千大将军本部步卒、九千羽林右军的中军精骑,如今又多了汉中的五千外军、五千羌兵,这便是两万四千。东西合在一处来论,足有四万三千之众,比此处蜀军足足多了一万。”“四万三千。”张郃将双手凑在火旁,上下翻动了几下,又搓了搓脸:“四万三千对三万三千,虽说蜀军有一处下辨城可以依托,仍然占着优势。”陆逊低头看着陶炉内燃着的木柴,烤着火,不禁有些出神,一时竟觉得张郃重复着这带有优势的数字,是在为他增加些许安全感一般。“兵是多了些,但战力就不好说了。”陆逊还是出言小心提醒道:“张将军这里有七千羌骑,郭将军那边有五千羌兵。”“我知道。”张郃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耐:“蜀军这回反常的利害,每次都是在初一接触的时候便退却,连狭山这么紧要的地方,都没花多大力气防守,今天更是守也没守就退了,全似在前面埋伏着一般。”“正方,你说那诸葛亮是如何想的?”“我?”被问到的李严显然没有心理准备:“诸葛多谋,在下不能尽知。不过,此前在下曾与张公说过,诸葛亮自两年前败于大魏之后,带着整个相府屯驻于白水,精简兵力,据说练兵颇有章法心得。”“诸葛亮……诸葛亮说不得是想在下辨城外凭借城池先守后攻,以求决胜。”张郃并未对李严提过军中粮草状况,听李严如此言语,口风也松了些:“大将军以军粮为限,力求在本月之内击破诸葛亮,诸葛亮此番出兵说是策应孙权,欺我军粮少也当是一个重要原因。”“只不过,”张郃摇了摇头:“大将军如此战法,属实令我有些为难了。”李严也似有所悟,跟着张郃的动作轻叹了一声。李严也不是没用过兵的,都到了这个关口,如何还能不知张郃忧虑?曹真东西两路合击的策略,任谁来都挑不出半点毛病。地势就是如此,下辨城就横亘中央,不这么打还能如何作战?但偏偏张郃在西,蜀军归路也在西面。若时势有变,蜀军定会全力向西寻找归路!到时还不是张郃要吃苦头?陆逊心中知晓这些,却还是安静地烤着火,只说全听张郃分派。张郃长叹一声:“离下辨只有十余里了,大将军在东,距离下辨的距离也与我相差不多。”“伯言。”张郃轻声唤了唤陆逊。“张将军。”陆逊应道。张郃从容说道:“从此处再向东直到下辨城下,一路皆是平旷之地。探查、袭扰这些琐事,就都由伯言的羌骑来为了。必要之时若为了大军妥当,说不得也会抛了几千羌骑的性命作诱饵。”“伯言,我知这些羌骑都是你这两年间的心血。但大军合战,少不得有这种情况出现,你部战力最弱,这是难免的事情,羌人毕竟是羌人。”陆逊面容也严肃了起来,郑重其事的点头应道:“我明白。”“明白就好。”张郃朗声说道:“我与伯言回去之后,都要向各自部属说明大战将至的道理。两万大军在此,一举一动都要按中军指挥,遵军法行事,不得稍有懈怠。”“我部早有准备,还请张将军勿虑。”陆逊答应的毫不含糊。“好。”……费祎回到下辨城中之时,诸葛亮还在城内存放军需之处巡视,费祎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诸葛亮所在之处。等费祎赶到身旁,负责全军军需的蒋琬正在同诸葛亮等人说着弩矢的情况。“丞相请看,最后一次补给从武街送来之后,我军总的弩矢已有三百五十万之数。”“东面王平将军处人手一弩,战时每人负五十弩矢,营中各备五十弩矢,城中后备再留五十。一百五十万支弩矢已经在七日前悉数准备好了。除王平将军所督万人之外,余下各军合计有弩一万五千张,其余各军的弩矢也已按五十一人的数量悉数分发了下去。”“丞相请看,”蒋琬伸手指着东边的院落:“东线余下的五十万支弩矢就在此处,其余的皆在西院内。”诸葛亮点了点头,缓步朝着东院的方向行去,身后的杨仪、射援、费祎、蒋琬等人也随之跟上。冬日的秦州气候甚寒,倒是不怕有被雨水浸湿之虞。但军中做事自有章法,每捆弩矢按照百支一份的数量捆着,整齐的码放在院中,上下皆有麻布垫着,甚是妥帖。诸葛亮走上前去,掀开了一处麻布,双手捧起一捆弩矢细细的看了几瞬,轻叹一声:“我在白水两年辛苦,说到底也只成了三件事情。一曰法度,进退分明皆依号令。二曰劲弩,人人习弩皆无例外。三曰车阵,平地御敌引以为重。”“为了运这些军粮和弩矢,梓潼、巴西、广汉三郡民力资财征调甚重,男子当战女子当运,与当年先帝汉中决胜也所差无几。”“此番魏军东西作战,军势分散足以胜之,加之魏军中军不在秦州,此乃天赐良机,失之而不能再得。”“这些弩矢,都是百姓膏血。”诸葛亮轻轻吹了吹手中弩矢上的灰尘,又将其放回堆中,仔细盖上麻布,压好后转身看向众人,沉声说道:“此番作战有胜无败!天命在汉而不在魏!”“谨遵丞相号令。”众人纷纷行礼。(本章完) 第581章 好事成双 前日,也就是十一月五日,吴军从清早时分便从鱼梁洲处起程向南。按着孙权的安排,空着的船只在装载士卒与物资之前,都会前往襄阳和樊城之间的汉水水道正中,击鼓鸣金高喝以作耀兵,而后才到鱼梁洲南的码头上待命,再沿汉水顺流而下。顺流而下的方向,就是作为吴国都城的武昌城了。襄阳城中的赵俨、毌丘俭、牛金、隐蕃等人不知所以,而北面樊城中的徐庶等将却都以为是皇帝亲笔所书的信件起了作用,一时欢欣鼓舞起来,连带着樊城左近的军士都一起欢呼万岁。战争就是这般,交战的双方都能为自己寻些功劳来。即使魏、吴双方的疆土经此一战没有多少变化,吴军可以宣称击败魏军,魏军却也可以称守城成功,用弱势兵力逼退了吴军!就在众人眼巴巴的盯着徐庶,期盼徐庶开始为众人论功的时候,徐庶却下令点起武卫军与文岱部合计近两万人,前往去淯口坞处碰碰运气,却因为此举暂停了孙奂部的撤离,直到入夜徐庶回兵城中之后,孙奂部方才乘夜沿着浮桥渡过汉水来到鱼梁洲,第二日才得以退兵。能阻挡一支军队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大江大河或者高山,只能是另一支军队。毌丘俭派轻骑沿江跟随了吴国水军近百里,确认吴军船只全数撤离之后,几乎不到一个时辰,襄阳城中便用早就准备好的器物组装好了浮桥,被隔绝了两月之久的襄阳和樊城终于互通。毌丘俭所部的八千骑兵,是第一时间渡过汉水回到樊城的。随在毌丘俭军中的,还有荆州都监赵俨与隐蕃二人,牛金则被留在了襄阳。牛金当然也想来,无奈制度如此,不能无人守城。“赵都监辛苦,仲恭辛苦。”徐庶早就带着曹泰、申耽、文岱、逯式等将,在浮桥的这边迎着。“徐将军指挥若定,居功甚伟。襄樊战事今日解围,多赖足下之力。”赵俨欣喜的面容也渐渐整肃了起来,随即躬身一礼:“请徐将军受我一拜!”徐庶不愿托大,连忙快步上前扶起了赵俨,没敢让赵俨真一拜到底:“此番退兵全赖天子洪福,朝廷诸公计画,诸将及军士用命,又岂是庶一人之力?快快入城吧,我已在城内令人备下酒菜,今日不醉不还!”“甚好。”赵俨笑着点头:“徐将军先请。”徐庶本想推让,侧脸朝曹泰、申耽、文岱、逯式等人扫视一遍之后,却点了点头应下了:“好。”襄阳樊城之人汇合之后,第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整理近两个月以来作战的详细纪要,准备快马送到枢密院之中。这是太和二年以来的新制度,赵俨和徐庶二人也不敢违背半点。等赵俨、徐庶二人领着诸位参军、主簿和文吏初步理顺了这两月的脉络之后,来到酒宴之上时,已经到了接近亥时了。不过众人并没有丝毫怨言,等二人进入堂中之后,更是齐齐起身行礼。“徐将军统兵退敌,理应上坐。”赵俨笑着挽着徐庶的手臂,将他往酒宴上的首位引去。徐庶却从容说道:“论职位是赵公更高,论序齿是赵公更长,论籍贯,赵公是庶同乡耆老,都是颍川之人,哪里有我上坐的道理呢?”“诸位,你们说是不是!”气氛渐渐热烈起来,众人也一齐起哄了起来,赵俨难抵众人的热烈之情,‘勉为其难’的坐到了上首。两月压力一朝尽去,是以众人言谈之中欢笑之声不断。酒宴开始依旧俗套,为陛下贺、为朝廷贺、为大魏贺,三杯酒后,这才到了众人尽情宴饮的环节。等赵俨不经意间提到论功之时,徐庶这才缓缓说道:“赵公久为外镇,或许不知陛下这几次出征时的情况。就拿辽东战事了结之后来说,陛下金口玉言,满将军统领全军之功要到最后才论,而是按照次序先定了刘子扬、文仲若、辛佐治三人之功。其余诸将都是由枢密院在邺城细细论定的。”“诸位,方才我与赵公与诸属吏拖延这么久,就是为你们核实记载,确认战功去了!我二人来此同你们饮宴,但那些参军、主簿们,今晚恐怕是要写到天明了。”“明早之时,所有文书都会被快马送往许昌朝中,三日可达。按我估计,十日之内朝廷便会遣使者来此,为诸位确认下功劳次序。”“诸君与庶得遇圣主,实乃此生之幸。来,诸君,为陛下万年贺!举白!”“举白!”众人纷纷一饮而尽。饮着饮着,徐庶却看向了坐在毌丘俭身旁一人,开口问道:“足下便是隐叔平吧?白日匆忙,只听了仲恭介绍名讳,却不知足下是何官阶职位?”“禀徐公,”隐蕃笑着站起身来,拱手应道:“在下并无职位。”见徐庶略有疑惑,毌丘俭则是笑着起身站到了隐蕃的身旁,左手握着酒樽,右手揽过隐蕃的肩头,豪迈的笑着对众人说道:“若说叔平的职位,我如今可说的只有一项,那便是天子门生!徐将军,诸位,你们或许不知,叔平以加冠之龄,在吴国做下了多大事情!”隐蕃略略低头,也学着前面众人的话来说道:“在下岂敢居功?全赖陛下洪福庇佑。”毌丘俭道:“你们不知,数月之前,叔平领了卫仆射密令,独自一人来到武昌之中,将那吴国群臣与孙权玩于鼓掌之间,最后以假死之策脱身,更是精彩绝伦!”赵俨酒兴上来了,也起身笑道:“这事情要从襄阳说起,那一日,老夫在襄阳听参军说有一人自称领了卫仆射之令……”对于堂中这些将领,让他们领兵作战并不会惧怕,可这种深入吴国都城之举,听罢却都直呼精彩。隐蕃被众人连番吹捧之下,也难得起了些羞涩之意:“还请诸公莫要再劝在下的酒了,明日一早,在下还要随传递文书的使者一并前往许昌,非在下不恭。”“无妨,无妨。”毌丘俭笑着替隐蕃挡酒:“来,由我与诸位共饮!”堂中一片欢笑之声。翌日清晨,隐蕃与传递机要的十名骑士一道,一人三马往北面许昌的方向驰去。十月十日下午,刚在演武场内与姜维、曹爽、曹肇三人练剑完毕的曹睿,还未出了演武场之门,就看到了匆匆赶来的侍中裴潜。“陛下,孙权已于十月六日从襄樊退兵,中领军以骑兵探查无虞,赵伯然、徐元直二人联署的军报已经送来。另外还有一唤作隐蕃隐叔平之人,也从襄樊回返,此人自称不辱使命。”裴潜并不认识此人,可曹睿听闻隐蕃名字后却眼前一亮。“裴卿,遣人先寻一处将隐蕃安顿起来,朕晚些要在书房见他。再将刘、王二枢密唤至书房,卢侍中也一并过来,朕稍后就到。”“遵旨。”裴潜应了一声,而后转身先行离去。“襄樊吴军退却,臣等为陛下贺!”曹爽、姜维、曹肇三人同时躬身行礼。曹睿笑着说道:“朕没有与你们说,前几日收到大将军处来信,蜀国李严李正方主动归降了张征西,今日隐叔平又从吴国回来,这等事情能成双,属实是朕没有想到的。”(本章完) 第582章 曹睿定策 曹爽见今日皇帝属实心情不错,便也知趣的插话问道:“陛下方才所言成双之事,臣等却不知这隐叔平到底是谁。” “你们过两日便知道了。”曹睿轻轻点头:“昭伯,伯约,你们二人各自归营吧,今日宫内护卫是由长思轮值,随朕一同去书房。既然襄阳战事已毕,过几日朕便下旨将仲恭召回洛阳,你们三人也能轻松一些了。” “护卫宫禁,臣等如何敢言辛苦?” “此乃臣份内之事。” “遵旨。” 曹肇今日有值守之职,亦步亦趋的随在曹睿的左后侧。再后则是数十名全身甲胄、持戟护卫的虎卫,还有一些内侍、宫娥随着。 “长思,”曹睿不经意般向曹肇问道:“在你与昭伯、伯约三人之中,你年纪最长,又曾随故大司马在寿春久任,于军事之上资历最丰。” “朕依稀记得,你是建安元年生人?” 曹肇恭敬答道:“劳烦陛下惦念,臣今年已经三十有五了。” 曹睿轻笑一声:“这几日荆州、扬州传来的消息都不错。陈司徒在扬州建城完毕,目前尚在与吴军对峙,但局势上看起来也并无危殆之感,已经安稳。孙权在荆州也已退兵,与吴国边境压力顿减。除了西边还有战事,尽皆无虞。” “你此前久在扬州,在中军的这些时日可还习惯?” 曹肇虽有些不明白皇帝的意思,还是据实答道:“臣在辽东率部从征,如今又在许昌护卫宫禁,并无不妥之处。” “长思,朕也不与你多绕了。”曹睿缓缓说道:“你是故大司马之子,是朕的宗亲将领,该提拔的时候就要提拔,朕从不讳言这一点。对夏侯仲权、夏侯康仁、夏侯俊林三人,朕就是这般做的。” “如今荆州、扬州两处并无大患,朕有意将你外放为将。长思有意去哪一处?” “臣……”曹肇明显有些犹豫。 曹睿一行沿着宫墙之间的夹道向书房的方向行着,还要些时间才能到达,是以曹睿倒也不急。 “慢些想,不急。”曹睿道。 “是。” 直到能远远望见书房院落外值守的士卒了,曹肇这才开口回应: “陛下,臣已有些想法了。”“哦?想去哪处?”曹睿侧脸看向曹肇,曹肇此刻满脸认真,甚至显得有些紧张和局促了起来。 “禀陛下,臣之先父曾为国家镇守淮南多年,臣亦曾在彼处担任过参军,对扬州之地还是要比荆州更为熟悉的。臣愿去淮南为将,为天子爪牙征讨不臣!” 淮南吗? 曹肇的这个念头,倒是令曹睿并不意外。 大魏东南的防御以寿春为核心,负责的主帅先后为夏侯惇、曹休、陈群三人。陈群去寿春的时间并不算久,若曹肇去淮南,昔日曹休的故吏和麾下旧将的恩情犹在。 曹睿停下了脚步,思略再三:“长思去淮南也不错。此前淮南临敌最南之处为皖城、皖口附近的贾镇南部,彼处军政一体,贾镇南不可轻动。次之便是合肥的张虎部,如今淮南众将在濡须对峙,朕有意让张虎守在临敌最前之处,毕竟是张文远的儿子,颇有乃父之风,朕信得过他。” “虽说陈司徒和枢密院暂未定下扬州战后屯兵分派,朕现在就做个主,加你为安东将军,领兵五千镇守合肥。” 曹肇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拜行礼:“陛下将合肥托付给臣,臣定不负陛下重托,为天子、为国家尽忠!” 曹睿低头看向曹肇的发冠,轻叹一声,将其扶了起来:“长思,你是大魏的长平侯,要努力做个卫青、刘隆一般的人物!” 曹肇低头站起,拱手应道:“陛下重托臣已铭记,卫青举世无双,臣之才德难以比拟,臣愿为陛下做个刘隆!” 长平侯这个爵位自前汉时设立而来,卫青、刘隆都曾被封为长平侯。卫青军功权重自不必说,刘隆不如卫青,但也能在汉光武帝刘秀的云台二十八将中位列十六。 曹睿拍了拍曹肇的肩膀以示勉励:“朕给你十日时间安顿,随后便去淮南上任去吧。” “臣谨遵旨意。”曹肇道。 曹睿随即从容走入书房院中,不远之处满宠、刘晔二人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实话说,曹睿对曹肇刚刚所言是有些失望的。虽说卫青、刘隆二人的位子不能相比,若拿此话来问曹爽、来问姜维,二人豪言壮语是定不会缺的,万万不会像曹肇这般朴实谨慎,难听点说就是畏缩。 不过倒也不能要求人人都如姜伯约一般。让曹肇去淮南历练一番,多个忠实稳重的宗室外将,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罢了。 曹睿走近,满宠、刘晔二人行礼之后,随着皇帝一边走入,一边说着荆州军情。曹睿也熟练的倚在了躺椅之中。 听了半晌,曹睿抬眼看向刘晔:“赵俨给枢密院写了辞呈?他怎么不直接和朕说?” 刘晔也露出些无奈的表情:“这,赵都监也没明说要请辞,只是以此战被困襄阳、无所作为为由,想请枢密院认真考虑荆州人选。” 曹睿轻哼一声:“赵俨这不是在请辞,而是在拿着荆州的战果来问朕的态度!若朕对他不满,顺势将他撤职也没问题。若朕对他满意,也只会轻轻略过此事。”“他就这么怕朕吗?刘卿,你来说!” 刘晔有些尴尬:“赵都监既非宗室,也非扬州陈司徒的那般高位,战后惶恐些也有所难免。” “既然他不问朕,朕也不与他直接来说。肩负如此重任,不想着战后好好整顿荆襄防务,反倒是有了退意!哪怕他找朕要兵、要船、要将,都比这种说法要强!”曹睿抬手向满宠指了一指:“由内阁的名义,写封书信给赵俨斥责一二。” “臣明白了。”满宠拱手应道:“那赵俨的职位?” “不变!”曹睿斩钉截铁的说道:“朕用边将从不生疑,此番被围非他之过,朕不罪他。” “遵旨。” 曹睿点了点头,随即又倚在躺椅上眯起了眼睛。刘晔等在此处的时候,早就一目十行的将赵俨、徐庶二人署名的军报尽数看过一遍,见状继续简繁有秩的陈说了起来。等刘晔说完,曹睿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王观、裴潜、卢毓三人已经尽数到了。 曹睿轻轻摇头,说道:“徐庶有些严苛了。” 刘晔应道:“徐元直看不上申耽、文岱二人,欲对他二人只论苦劳而非功劳,与陛下和朝廷素来对诸将宽容厚赏的理念不符。他在军报中将荆州驻军驳斥了个遍,还说若非此前顾及作战大局,早就想说了。” 满宠也出言道:“徐元直有些过了。申耽所部本就是荆州最弱的一部,文岱所部万军在江夏待了这么多年战力渐颓,非一日所能成。与关西、扬州相比,荆州战力最弱,这是事实,但仍需缓图。” 曹睿叹道:“满将军与两位枢密今晚就为荆州此战的众将论功吧,明早就将军令送回襄阳。申耽、牛金、文岱、逯式等将皆有功无过,若舍不得官阶封邑,谁还愿为大魏效命?更何况荆州这几年战事最少,将领们封赏比别处都少,酌情宽厚些,论功行赏就不要拖延了,朕知道诸将心思。” “臣明白。”满宠应道。 “还有,让曹泰领武卫营回军宛城,暂时屯驻于此,不必急着回许昌。仲恭直接回许昌,其余众将皆在襄樊屯驻到明年,暂时不要轻动了。” “遵旨,臣领命。”满宠拱手。 就在此时,中书监刘放急匆匆的从外面走入,抬头看见书房之内有这么多人在,不禁面露诧异。 “刘中书,出了何事?”曹睿皱眉问道。 见刘放神态有些犹豫,曹睿有些不耐,敲了敲躺椅的扶手:“刘卿有事直说就好!” “遵旨。”刘放走到近前,躬身行了一礼,而后将手中军报递给了曹睿:“禀陛下,这是大将军军师杜袭、大将军司马费耀、征蜀将军郭淮三人在下辨城外军营中联署之信。大将军头痛成疾不能理事,特此急报。” 曹睿双眼微睁,盯着刘放手中之信看了好一会,这才猛然伸手将信抢过,捏在手中,开口问道: “何以至此?朕每次去信必会叮嘱大将军注意身体,何以至此!”刘放微微低头,躲开了曹睿的目光:“陛下,依照信中所说,乃是前线军务过于繁重,加之蜀军军容严整破绽极少,大将军劳累之下,这才又犯了头痛之疾。” 曹睿霍然站起,在堂中踱步片刻,又抓起书信看了几遍,低声自语道:“大将军已命张郃从西面进兵,两面夹击,兵力又无绝对优势。诸葛亮三万三千众被大将军和张郃二人东西所夹,这么轻易就被围困了?缺粮,兵力不足,主将有恙,数般事情如何都凑到一起去了!” “陛下。”满宠肃容起身,身为内阁阁臣,加之他平日素来是勇于任事的性格,此时见皇帝疑难,当即说道: “大将军乃大魏诸将之首,责如山岳,不可轻失。既然大将军犯了头疾不能理事,不若速遣人命大将军到后方休养,在杜袭、费耀、郭淮三人中择其一来任事!” “臣附议,不可让大将军临危。”刘晔也起身建言道。 “臣也附议。”一向谨慎的王观也应道。 裴潜也拱手道:“陛下,既然征西将军张儁乂、护羌将军陆伯言、征蜀将军郭伯济都在,彼处战事定然无虞!是该将大将军撤到后方来了!” 众人纷纷表态,可曹睿皱着的眉头却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 曹氏以武立国,军事之事最为紧要,而诸夏侯曹将领又是皇帝掌控军队的爪牙。去年曹休亡故之时带来许多混乱,甚至改变了大魏外军出镇的都督制度,这般事情,曹睿并不容许再出现第二次了! 曹睿沉声说道:“如果朕让大将军撤后,调护羌将军陆逊至大将军之处,由他来指挥诸军,可否妥当?” “臣以为不可!”依旧是满宠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陛下,陆逊虽然被陛下重用,但此人乃是吴国降将,统领麾下积年羌兵倒还合适,大将军处中军、外军、羌兵杂糅,陆逊于军中并无威信,若强令此人指挥,军中必定生疑,疑则生乱,乱则临危!” “那你说该用谁?”曹睿反问道。 “用征蜀将军郭淮!”满宠语气坚定的答道。 曹睿与满宠对视,满宠的眼神满是笃定,似要给曹睿信心一般。不过再朝刘晔、王观、裴潜、卢毓等人看去之后,从他们的眼神中,曹睿却只看到了怀疑。 “朕意已决。”曹睿深吸了一口气:“大将军国之柱石,不可临危。又因大将军乃军中主将,朕敕令命大将军速回陈仓休养,令大将军军师杜袭、大将军司马费耀率大将军本部及羽林右军后撤至故道,征蜀将军郭淮所部撤至武兴,张郃、陆逊亦撤回武都一带坚守,将下辨、河池二城和半个武都郡留给诸葛亮就是!” 堂中自满宠以下的众臣听闻曹睿此语,纷纷肃立起来。 弃地这种话,只有皇帝好说,臣子们哪怕稍一提及,都是会面临巨大的政治风险的,更别说是在大魏四面不断进击的太和年间了。 满宠想了一想,徐徐说道:“今年退兵是因为粮草之故,军力并无折损。大魏国力优于蜀、兵多于蜀、将良于蜀,待明年粮收之后,再出军将这几处地方夺回就是了。” 曹睿神情依然庄重:“存人失地,人地两存。就这样办,刘中书,最快速度向关西传信!” “遵旨!”刘放答道。 从下辨城外到许昌两千余里,以每日两百余里的平均速度计算,至少要八日能达。等皇帝敕令到达关西之后,彼处的战况如何,并没有人能说得准。 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曹真是大魏在关西的核心之人,曹真出了变故,稳妥些乃是最正确的选择!(本章完) 第583章 临战(上) 秦州,下辨以东,魏军大营。曹真近来的身体状态不太稳定,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连着半日、一日都不会头痛,差的时候则根本不能理事。曹睿远在许昌,与满宠、刘晔等一众大臣决策之时,曹真仍然在亲兵的照顾下卧在榻中休养,而不远处的中军大帐内,杜袭、费耀、郭淮三人却在争论不休。杜袭一声长叹:“这两日依着大将军的命令,诸军阵前向蜀军压制得紧,每次出兵调动,蜀军亦是全力以赴应对,气氛愈来愈焦灼,眼看着就要全面大战起来。大将军的身子又如此不好,稍微退兵避让一下,难道不行吗?”“伯济,老夫这几日与你说了不知多少次了,如何就不愿意撤军呢?”郭淮身着全身铁甲、头戴兜鍪,脸色也与身上铠甲一般冰冷:“杜军师,我也与你说了许多。此战不可轻退,这是大将军的命令。这几日大将军稍好些的时候,又何时准你撤兵了!”“国家大事如此,难道还能因为大将军一人染了头疾,就不顾而弃地吗?”杜袭气得直跺脚:“郭伯济!大将军染病,谁来指挥?你来指挥全军吗?”郭淮用眼角瞥了杜袭一眼,声音依旧不带情感:“前日大将军亲口所说当战而不当退,你是大将军军师,莫非没有听见么?大将军说了,凡事由你、我、还有费司马三人共论。如何就不能战了!”“你!”杜袭用手指了指郭淮,而后又忿怒的放下手来,又转头去问费耀:“公威!每次决议你都不发一言,大将军说了三人有二赞成则可决议,你难道不知此处军中危急吗?”费耀拱手:“军师,非我不愿,实不能也,大将军并无此令!”“哎!”杜袭长长叹了一声,往帐门处走去,刚一出了帐门,却见到有数骑从东侧驰来,手持令牌直直驰到中军帐前。定睛一看,此人却是卫臻。“卫仆射。”杜袭连忙凑到马前:“何人令卫仆射前来?卫仆射负责粮草后勤,军事却不由卫仆射来管!”“是我让卫仆射来的。”费耀的声音从后传来:“大将军虽命我三人决策,但屡次争议而不能断,请卫仆射来此主持大局正合此理!”卫臻也翻身下马,平日里的和善丝毫不见,比一月以前脸庞更消瘦了些、眼神也更显出些沧桑之感,略带沙哑的声音竟也多了几分统兵将领的感觉:“既然大将军染疾,陛下钦命我为关西护军、持节监理关西诸军之事,理应由我来替大将军为之!”“费司马。”卫臻绷着面孔看向费耀:“大将军现在何处养病?速速带我前去!”“只隔着十步远,就在此处。大将军现在状况稍稍好些,可以见人。”费耀朝东边一指:“卫仆射快请!”“好。”卫臻点了点头,独自进了曹真帐中,费耀并没跟进去。杜袭在外直直的盯着费耀看去:“公威,你何时唤了卫公振来,我如何不知?”“陛下钦命卫仆射持节,又是关西护军!”费耀辩解道:“卫仆射不来为之,谁来决策?”杜袭说道:“他又不知兵!”费耀道:“那军师便知兵了?”杜袭直直摇头,扭头便回了军帐之中,一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表情。费耀久随曹真二十年,对于费耀来说曹真的安危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家族前途皆系于曹真一人之身。早日让曹真放下心中执念,专心静养,才是对曹真最好的选择。曹真执着要战,费耀又劝不动,又不好违了曹真的意思,只能用私信说明事由,让卫臻来此主持军中之事。而此时一旁的小帐之中,卫士被卫臻下令守在门外,只有卫臻和曹真二人在内。“大将军头疾如何了?”卫臻轻声问道。曹真半卧在榻上,听闻此声,叹气道:“公振来了?”“是我。”卫臻上前握住了曹真的手。曹真勉力抬起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额头来,努力睁开眼睛看了卫臻几瞬,复又闭眼:“公振不是在陈仓督粮吗?粮草由谁来管?”“我已将粮草之事尽数委派给邓士载了。此人足以信赖。”“是谁让公振来的?”“是费司马之语。”卫臻答。曹真停了几瞬,轻声叹道:“公威随我二十年,他这是怕我死在此处啊。”卫臻问道:“大将军怕死吗?”曹真语气平静:“为国而死,当然不怕。”卫臻道:“那大将军拖在此处,就算为国尽忠了吗?”曹真胸膛微微起伏,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轻声回应道:“公振,我近日头颅四周胀痛难忍,头痛时眼睛发亮不能视物,双耳也有说不清的嗡响,属实艰难。”卫臻细细看着曹真的面孔,依旧圆胖而多须髯,但却有着肉眼可见的虚弱之感。“大将军,不打这一仗不行吗?稍稍退却不好么?”曹真咬牙说道:“公振,你不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不懂?”卫臻一阵苦笑。曹真道:“公振,陛下登基才四年,征蜀、征吴、征辽东、巡视幽并,辛苦如此,这都是为了什么?你在朝中辛苦,我在陇右辛苦,都是为了什么?”“我当然知道审时度势的道理。但过去二十年间,就是审时度势的太多了,与吴蜀二国反复交战进退不休,才能使吴蜀绝望。”“绝望?”卫臻皱着眉头看向曹真:“大将军是如何说出‘绝望’二字的?”曹真反问:“公振不读史的吗?”卫臻沉默以对。曹真缓了一会儿,又积攒了些气力,继续说道:“陛下在书信中,常常与我谈史。论及汉高祖之时,其人每逢险境必亲身而上,并无一次例外,方能逾越艰难险阻克定成功。陛下从汉书中摘出的句子,我虽头痛,可依旧能诵出。”“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诸侯,遂诛项羽。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卫臻又叹了一声:“我虽知你话中之意,但陛下本意绝非令你不顾安危在此。”曹真挤出一丝苦笑:“蜀国丧了汉中,离危亡不远。如今在下辨作战,打的不是军事,而是蜀国吊起来的最后一口气。大魏可以大胜、可以惨胜,可以双方皆折损兵将,唯独不能让蜀军安稳回去,扯也要从上面扯下一块肉来!”曹真反手将卫臻的右手握紧:“公振,公振!你应明白我意!”卫臻轻声说道:“你既知陛下所托,那也能明白自己的重要,曹氏以宗室武力威压天下,曹文烈已经不在,你曹子丹不能再有闪失。”“我说退守,你不听,你要顾全大局。那你知不知晓,你也是大局之中最重要的一员呢?子丹兄!”子丹兄。曹真心头一震,卫臻已经很久没这样叫过他了,面上也显出一丝感怀。“我明白。”曹真抿了抿嘴。卫臻轻声说道:“子丹兄,你稍后便回陈仓吧。粮草之事有邓艾来处置,你在陈仓好生将养才是。陛下两年前就让你爱惜身体的道理,今日你该明白了。”“我明白。”曹真又道。卫臻语气也柔和了些:“我知你意,我在此处替你监护诸军,若军事有疑则与费司马、郭将军二人共决可好?”曹真轻叹:“公振此言大善!”“公振,为我将军中诸将请来此处,我有事要与他们分说!”“好,大将军稍待。”卫臻点头应下,换回了称谓,转身走出帐中。不多时,杜袭、费耀、郭淮、程喜、胡遵等等诸将诸参军,悉数进入帐中肃立。(本章完) 第584章 临战(下) 按照大魏数十年来的制度,重将在外领兵之时家眷都需要居住在洛阳或者邺城。曹真虽说不需要遵守这般规则,但家中子弟除了曹爽一人出仕之外,也只带了三子曹训一人随军。此刻,军帐之中,曹训跪坐在榻边扶着曹真坐直,曹真胸膛一阵起伏,似是积攒了许多气力,方才睁开双眼环视众人。“诸位。”曹真语气竟也如平时一般威严:“我虽因头疾不能时事,但国家之事不可因我一人偏废。近五万大军聚于武都郡中东西围困蜀军,歼敌报国,此乃正理。”“陛下令卫仆射持节至此,以备不时。我以大魏大将军、邵陵侯、都督关西军事之身,将此间战事之责委任给尚书左仆射、关西护军卫臻,由他来统帅诸军,张郃、陆逊二人皆归属卫臻统领。”“诸位若无异议,就听我之令,向卫仆射一齐拜一拜吧。”曹真心中明白,如今在下辨城外,东西围困蜀军的格局已成,战略上再无反复,统兵主帅需要做的,就是监督诸军诸将努力作战,以免心生龃龉。卫臻此人之能曹真素来知晓,足堪任事。卫臻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束手站在曹真侧面,眼神冷峻的看着帐中众人。关西众将除了曹真的假节钺、张郃的假节之外,就属卫臻的持节最能代表陛下身份了。实际上在当下汉末魏初的时代,假节钺、假节、持节等等都是代表天子,并未有等次上的差异,具体还是要以君心来定。关于卫臻的身份,并无一人敢于质疑。费耀下拜的爽利,郭淮、程喜等将见费耀动了,也随之一同下拜。唯有杜袭认真盯着曹真面孔看了许久,方才长叹一声,随之下拜。曹真倒没有搞什么交印绶的事情,卫臻身份贵重众人皆知,单以持节就已足够。卫臻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近五万大军于此作战,大将军与我共议,三日后、也就是十一月十三日,东西两路同时进兵,向下辨方向威压蜀军。此战,大魏必胜!”“必胜!”“必胜!”“大魏必胜!”众将随之一齐呐喊了起来。不过这种鼓气一般的行为虽说喊得中气十足,可或多或少还是显得有些敷衍,众将的目光也都纷纷盯在曹真的身上。曹真也是在军中打熬大半生的人物,见此情景,如何还能不知众将心思?长叹一声之后,轻声喝道:“昭叔,公威,扶我站起。”“是,父亲。”曹训小声应道,费耀也连忙快步过来帮忙搀扶。在曹训、费耀的搀扶下,曹真勉力站稳了身子,扶着额头歇了片刻,这才对众人说道:“诸位,既然此处权责已经移交给了卫仆射,我现在便乘车回陈仓。”现在便回吗?外面可是已经天黑了,属实令人不解。杜袭一时惊诧:“大将军,天色已晚,为何要这般匆忙,难道就不能明晨再走吗?还请大将军顾念身体,莫要太心急了。”曹真微微摇头:“一军不容二主,现在就走,到河池歇息便是。军师,你也随我一同回陈仓去,粮草之事还要你来协助。”杜袭如何还能不懂?说是协助粮草后勤,其实还不是因为他这几日不欲合战的立场与形势不符,借着机会将他带走,以防碍事罢了!杜袭拱手应道:“大将军,属下领命。但属下这几日字字皆是出于公心,天地可鉴!”曹真点了点头,又朝卫臻看了一眼,随即再无言语,在曹训与费耀的搀扶之下,披上裘袍,缓步走出帐中。帐外的风雪已经大了起来,寒风随之涌入帐中,将炉中柴火明亮的火苗,吹得跳动不已。曹真走的坚决,没有半点停留。军令自大营之中乘夜发出,十二日清晨,西面的张郃也收到了卫臻所下之令。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出了军帐,营内地面之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张郃看了军令许久,又仰头看了看天气,这才下令让陆逊、陈凭、李严三人叫至身旁。“这是大将军处下达的军令。”张郃拿着军报朝着三人晃了一晃:“明日全军进发,东西二路合击。”李严没有职位,算是个闲散人员。陆逊、陈凭二人同时拱手领命,张郃盯着二人看了几瞬,方才继续说道:“还有一事,你们二人也应知道一些。因前些时日军务操劳,大将军头疾复犯,已经启程回陈仓去了,由持节的卫公振统领全军,本将与陆将军所部,也由卫公振所指挥。”陈凭倒是没什么表示,陆逊却有些犹豫了起来:“我等在西,堵在蜀军归路之上,而其余诸军在东。卫仆射军令中有没有说若是蜀军朝我进发,又当如何?”张郃捋须长叹,将军令往陆逊面前一递:“伯言且自己看看吧。卫公振说得明白,令我等坚守而不得退,顾全大局。此战对于诸葛亮来说不容再败,对于大魏而言,也不容蜀军轻易退走,定要打碎蜀军的脊梁!”陆逊看了看文书,又默默递回给了张郃:“张将军是如何想的?”张郃反问:“伯言又有何意?”陆逊略略低头:“兵法言围三阙一,以防困兽博死一决。我与张将军在西,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位置。”张郃接过信来,揣回袖中,又仰头看了看天,叹了一声后缓缓说道:“军令如此,依令而行就是了。无论如何,这些时日的焦灼之感都属实难熬。打起来就好了!伯言也是久经战阵之人,大仗小仗打了无数,应该明白这个道理。”陆逊应道:“张将军所言有理,依令而行就是了,何论祸福呢?”与此同时,在张郃营地数里之外的魏延营中,诸葛亮与军中诸将悉数集结在此,又沿着营南的缓坡登上高处,一同望着魏延军营和四周地势。“若无意外,此处就是明日战场了。诸位都各自看一看吧。”诸葛亮抬手指着南北两侧的山间谷地,朗声说道。在百年前的羌乱之前,武都郡也是人口繁盛之地,郡中人口少说也超过了十万户。历经前后多次羌乱、汉朝末年的军阀混战,还有曹、刘双方的多年博弈,将武都郡彻底变成了一个没有百姓居住的无人区。在武都诸县之中,下辨乃是昔日郡治所在。从狭山至下辨城附**旷的山间谷地,原本都是昔日的良田,如今荒草萋萋,复又成了野地。魏延营寨就横亘在这片旷野正中,拦住了从西前往下辨的通路。平地之处约有二里宽度,向南则是宽约二、三里的丘陵,再南则是难以逾越的高山。北面则是一片低矮的丘陵,魏延在营寨北面,也寻了两处紧要之处修了小营。听罢诸葛亮之语,身后众将纷纷打量起了周遭地形。各军主将除了留在东面的王平、高翔、马忠三将,以及留守下辨城中的右中郎将宗预之外,其余各将尽皆至此。统领八千步卒的镇北将军魏延及将军刘邕、领兵三千的鹰扬将军陈式,还有直属诸葛丞相本部的讨逆将军吴班、宁远将军黄袭、左中郎将句扶,还有虎步校尉孟琰,都在诸葛亮身后。长史杨仪、参军费祎也一并在此。魏延对此处地理最为熟稔,拱手问道:“属下方才听丞相军令是要明日进攻,不知东面战况如何了?”诸葛亮缓缓说道:“这两日魏军在东面的动作越来越多了,以往隔着二里的军营,也不断挖掘沟壑、搭建矮墙,往我军营垒逼近。按照这个势头,魏军全面进发,也就只在两、三日之间了。”“既然如此,本相就在此处将军令分派下去!”诸葛亮语气加重了一些,身后诸将也纷纷肃容以对。诸葛亮转过身来,直直看向魏延:“魏延!”“属下在!”魏延拱手。诸葛亮道:“在大汉诸军之中,你部最为锋锐,明日进攻张郃,以你本部为前部中军,摧敌锋锐!”“属下领命!”魏延沉声应道。“刘邕!”“属下在!”诸葛亮道:“你部为前军右翼,援山势推进向前,与魏将军左右策应!”“遵命!”刘邕喊道。“陈式!”“属下在!”“本相命你部为前军左翼,与魏将军协同向前,不得有误!”“请丞相放心,式必死战!”陈式语气铿锵。“吴班,黄袭!”“属下在!”二人同时应道。诸葛亮道:“吴将军所部为本相中军,随于魏将军之后。黄将军随在陈将军之后。”“此外,句扶孟琰,你二人、为本相后翼,在后听命。”“是!”诸葛亮缓缓点头,眺望着西面张郃营寨模糊不清的轮廓,沉声说道:“往次北伐都是我攻敌守,颇受其害。如今仰赖天佑,魏军在下辨左右进击。王平万人足以抵御曹真,本相自将两万一千众迎击张郃,以雪两年前赤亭战败之耻。”“汉室兴复,尽在此战!诸位勉之!”(本章完) 第585章 大战(上) 那些在农田里操持了一辈子庄稼的老农,就算不看历法节气,凭借土壤的湿度和天气,也能准确知晓何时应当播种。领兵作战的名将们,往往也有类似的本事。就似搭箭弯弓一般,知晓箭矢的力道何时蓄到最满可以松手射出,乃是本能。对于两军何时交战,也有同样的直觉。皇帝的诏书终究是没有赶上,两千里的距离实在难以逾越。十一月十三日清晨,下辨以东。成片的低矮山丘之中,三条谷地从北至南均匀排列,每两个谷地之间,都隔着二、三里的山势。从北到南的三座蜀军营寨,依次是由蜀汉安北将军马忠、讨寇将军王平、虎牙将军高翔三人所领。魏蜀两军在此处摩擦了近月,对彼此军寨早就熟知。依照昨日卫臻与郭淮、费耀二人定下的进军策略,费耀统领大将军本部在北路,攻马忠营寨。卫臻统五千外军,攻王平营寨。而郭淮则是领着五千羌兵,佯攻南路高翔营寨。三路进兵,两实一虚。右羽林将军程喜程申伯,除了留下两千骑兵坐镇大营之外,其余七千精骑皆尾随费耀之后。没错,蜀军三路立寨,北路马忠所守的营寨,就是魏军此番进军着力的重点。虽说秦州多山,骑兵不可能像在平原之地一般可以前驱将敌军穿插分割,但凭着骑兵的机动力绕后下马步战,也是羽林右军在此地唯一可以派的上用场的地方了。昔日刘备兵败猇亭之后退守白帝城,见到马忠之后,感慨说道:“虽亡黄权,复得狐笃,世上并不乏贤才也。”在刘备崩殂的同年,诸葛亮开府治事,任命马忠为门下督。此人随后从征南中,被诸葛亮任命为牂牁郡太守,今年北伐之前才又被征召重用,乃是蜀汉朝堂之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马忠是个贤才、将才,但正如太和二年诸葛亮北伐之时,魏延、吴班、赵云、马谡等将第一次见识到魏国中军的战力一般,马忠在营寨之内的望楼上,初次看到从东面远处伴着金鼓声徐徐而来、几乎铺满整个山谷的魏军军阵,还是不禁喉头微动,咽了咽口水。这与马忠此前打了许久交道的南中叛党,无论从气势上还是军容上来说,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军队。“传令褚司马,命其率本部前出迎敌!”马忠走到营前,大声的吩咐道。“是!”传令兵飞快奔走,司马褚成从最前的一道垒墙之后,率着本部拖拽出五十辆大型木车,将宽约五十丈的狭窄的山谷悉数塞满。车后的第一排是全身甲胄,手持刀盾的精壮锐卒。而在这些刀盾手的后面,一张张或是稚嫩、或是沧桑的面孔,在车阵与前面同袍的遮蔽之下,虽然看不见前方敌军的情况,但人人都竖起耳朵,握紧了手中的弩。“调弩上牙!”什长们大声催促道。一阵短暂而又激烈的鼓声之后,这位名为褚成的司马大声吼道:“敌在前一百二十步,一发,射!”早已准备好的弩手持着弩机找好角度,齐齐喊出一声‘杀’字松开了手中的机括,弩箭如雨般倾泻而出,朝着魏军的军阵中袭来。魏军最前方着全身铁甲的士卒们纷纷举起巨大的木质橹盾,稍稍顶过箭雨,又紧接着向前进逼而去。又是一通与此前稍有不同的鼓点,伴随着一声齐齐的‘于’字呐喊,弩手们又齐齐重新为手中之弩架上新的箭矢。在接下来的鼓点和‘杀’字呐喊中,又是一阵箭雨射出。马忠营寨之前,非止最前方的车阵可以抵御魏军。车阵之后四十步有矮墙,又是一千弩手在此埋伏,等魏军军阵接近射程之后,这些弩手又开始齐射了起来。费耀所部的前军之中,肉眼可见的慌乱了起来。按照以往的作战经验,在这般狭窄的地域之中,纵然敌军有弓弩齐射,却也不至于这般的多!往往在军中选拔勇士,身披铁甲头戴铁盔手持橹盾,顶着箭雨奔跑至前、跑到弓弩抛射不到的近处,就算大功告成。按照经验,也就是足够射三轮的。但今日蜀军箭矢,实在太多了!最前面的三百手持橹盾的士卒奋勇向前,足足顶了六轮箭矢,等冲到前方之时,已经死伤了近一百人,临近蜀军木车之前,又被车后跳出的刀盾手在格斗中格杀许多。此时费耀刚刚派出第二波士卒,见此情形,立马鸣金收兵向后。第一波三百名士卒,也只逃回了不足八十人。程喜所属骑兵在后,他本人却随着费耀在前军观战,以随时决定用兵的时机。见此情景,程喜却也倒吸一口冷气。“费将军。”程喜压低声音说道:“蜀军箭矢太密了,若还是以中军此前狭地进攻之法,属实有些为难。”费耀紧皱着眉头,眯眼盯着西边的蜀军军阵,沉声说道:“蜀军这个车阵有古怪,车后面弩手有些过多了。在这一批弩手后面,定然还有一批。方才撤回来的士卒与我说过,蜀军弩矢足足射了六次!”“六次吗?”程喜想了几瞬之后说道:“蜀军这是早有防备,这么直冲是行不通的。费将军,不若在两侧山地之中各派千人,沿着树林之中向前进发,这样或可免些弓弩的损失。”费耀摇了摇头:“我部本就只有五千人,派了两千出去,单论蜀军正面的营寨,根本就冲不透!正面冲不透,纵使有两千人在两边进发,又能如何呢?”程喜思略再三:“费将军,中军骑士精锐,万不得已之时不得下马步战。但如今形势危殆,费将军与我此处面临蜀军如此,郭将军、卫仆射二人在南,也定然突不透。“我领两千人下马步战,为费将军后援可好?若再难为,我还能再多出一千人来!”“程将军当真?”“当真!”程喜点头应道。(本章完) 第587章 大战(下)(二合一) 战场之上,由于视角的限制,哪一方将领都无法窥得全貌,只能凭借少许信息和将领的本能判断战况。 陈凭拨马凑到张郃近前,遥遥指着南边缓坡上以千人为规模,前后列好阵势的羌骑,沉声说道: “张公,何安、郭灵、赵不弃、贾隆四将在前,与蜀贼战事胶着,一时难分胜负。可陆护羌所部仍然列阵不动,这是在坐观成败!还请张公速速让羌骑发动穿插过去,绕后袭扰也好,冲击侧翼也罢,总比原地不动要好得多!” 三丈高的将旗之下,张郃坐于马上岿然不动,以他为中心的三千劲卒列阵在何、郭、赵、贾四将身后,俨然如同靠山一般在后支撑。 由于此地地势所限,双方步卒极难从北面突入,张郃本部所在之地,倒是离南边的陆逊近些,因此陈凭也能看得真切。 张郃沉默片刻,远处眺望的目光在陆逊将旗和蜀军两部之间的豁口之间来回挪移了数次,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陈凭说道: “当下我军与贼兵相持而不得动,陆伯言之处乃是两军相持的阵眼,他在彼处比我看得更清楚。他是陛下钦命的护羌将军,陛下信他,我也信他。” 陈凭叹道:“但愿陆将军能不负张公之望吧。” 张郃点了点头,又在继续望着那一处空缺之处。 若是寻常战事,双方主将定会将后方兵力再派出些许,沿着南边缓坡从侧面压制敌方步卒,为己方争取胜势。可眼下这个类似破绽的豁口,似乎是诸葛亮摆出的诱饵一般,明晃晃的,挑衅一般等人来上钩。 魏军全军是巳时整从营中开拔的,而两军步卒全面接战,至今也已有大半个时辰的时间了。对于已经陷入战团的一万六千步卒来说,此时任何的计策、谋略都已无用,努力维持阵势,在同袍的协助下奋力搏杀,方能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午时三刻,日头升至了最高处,陆逊也终于等到了自己动兵的时机。 “是时候了!” 遥遥望见蜀军最前方的步军方阵向前移动,且蜀军后方也有一个略小一些的军阵正在朝此处缺口移动,陆逊右手握剑,不再迟疑,将和塘、曹平二将叫到身前: “和塘,你随了我两年,乃是我本部嫡系。大魏境内羌人足有百万之数,能任领兵的两千石将领之人,只有你与治无戴两个,今日不要负我!” 和塘猛地扯下甲胄上系着的披风,将其顿在地上。这名三十余岁的羌人骑将,此刻竟也双目圆睁、两颊发紧,似发狠般的伸手指天: “陆公,今日有战死的和塘,没有退后的和塘!” “好!”陆逊点头:“和塘,我只要你顺着此处空缺向东一直突过去,沿途遇到蜀贼军阵便以骑射击之!留在后方袭扰,不求你强突,能扯住一到两个军阵,我保举你封侯!” “遵命!”和塘抱拳应下,语气里也有一丝带着紧张和兴奋的颤抖。 “曹平。”陆逊目光转向此人:“你是大将军之侄,多余之话我不多说!看到蜀贼那处正在近前的军阵了吗?从两侧刮过去,再到这部蜀贼阵后冲其后背,今日当搏死一战!” “将军放心。”曹平素来稳重少言,拱手应下之后,当即转身驰马回到阵中,对着麾下的各位骑军司马、曲长、都伯吩咐了起来。 七千羌骑,陆逊已经向东奋力掷出了四千。是好是坏,就要看天意如何了。 看着身侧大队的骑兵向东涌去,地面微微起了一丝烟尘,马蹄声踏如雷鸣,陆逊竟也不自知般的轻笑了一声。 周铎略显怪异的看了自家主将一眼,只当是陆将军运筹帷幄,用兵自如从容而笑。 而陆逊心中,想的却是命运的无常与捉弄之处。自己一介扬州吴郡之人,究竟是如何成了今日境地,领着一群凉州羌人来突蜀军军阵呢?陆逊不是没有与蜀军打过,当年与刘备对垒之时,再难的情况都遇到过。 今日自己并非主帅,所领之军又不甚强,尽力而为、无愧陛下就好了,又有何忧呢? 羌骑本就善于弓马,虽说此前常被大魏骑兵与步卒击破,他们所差之处并非骑射技艺,而是坚持作战的组织度,以及并未脱产训练的客观事实。这些羌骑应募之后,随陆逊在沓中屯驻。两年的时间里面,习练军法、战阵,已经可以算上一支合格堪战的轻骑了。 随着和塘和他所部亲卫们的鸣镝射出,羌人骑卒们在靠近陈式军阵的一侧纷纷在马上射出箭矢,划过弧线坠入军阵的一侧。 “立!举盾!”陈式在军中大声下着军令。 面对来自侧面的轻骑箭矢袭扰,虽说对于全身着甲的蜀军士卒们并不致命,但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军阵的稳定。尤其是在蜀军骑军刚出的这一时刻,陈式又怎能知晓后面会不会有更多骑兵来冲呢? 那些骑在马上射出弓箭的羌兵,并无射出第二箭的想法,而是毫不迟疑的随着旗帜向东而去。 继和塘之后,曹平的两千轻骑也随之到来。曹平按照军令,丝毫没有顾及已经立住,并且军阵正中抛射出弩矢的陈式部,而是分成两股,从左右两面朝着运动中的句扶部驰来。 马速已经提起,曹平在侍卫的簇拥下在军中向前驰去。离这支蜀军越来越近的时候,却发现并无下手之处! 骑军虽然比步军更贵、也更考验训练与指挥技巧,但不同种类的骑军,在与步军对阵的时候也有不同的策略。 正面撞入敌军之中,生穿硬凿,这是独属于身披重甲的具装甲骑的浪漫。面对步军军阵向前迎敌的如林刀矛,寻常重骑与轻骑并不会如此作战,绕后进击扯乱敌军阵型,待敌军军阵不稳之时从侧面或者后面袭扰制胜,在追击战中借着马速斩获,这才是骑兵的通常用法。 和塘所要做的,就是前突到蜀军身后袭扰。而陆逊交给曹平的任务,则是从这支小些的蜀军军阵的两侧卷过,如刀刮鱼鳞一般,撕咬下蜀军的血肉来。 当曹平近前之后,却赫然发现这支蜀军的两翼与后侧,竟都是由一辆辆木车组成! 战马虽然比步卒更高、势能更大,但也毕竟是一种生物,对这些高仅一丈的木车无可奈何,骑兵手中的骑矛也无从下手! 最前方的骑卒无奈之下,只得将骑矛挂在马侧,挽起骑弓朝着这支蜀军阵中胡乱射箭,并无他法。奔驰中的骑兵军阵难以指挥,竟也纷纷随之抛射出箭矢来。 陆逊遥遥向此处眺望,虽然距离颇远看不真切,但骑兵作战的速度他是清楚知晓的。连减速与军阵的停滞感都没有,这种情况定是没有接战! 陆逊心中猛地格登了一下,神情也随之变得严肃了下来。 “左右!”陆逊大声喊道。 “属下在!”身旁一名亲信什长应声答道。 “速速去告诉张将军,蜀军军阵有古怪,一时突不动。我领邹平所部两千骑冲到敌后策应一下,此处只留周铎的一千骑,让他速速靠拢过来!” 话音落定,送走了传令兵,又匆忙嘱咐了周铎两句,陆逊驱马向后驰到邹平阵中之后,本场战役第一次从腰中拔出宝剑来,斜指向前,大声嘶吼道: “将旗随我,突击向前!” 两千羌骑在陆逊将旗之后缓缓提速,马蹄声复又响彻周遭,陈式部刚动了没一小会,又不得不停下脚步,以应对陆逊骑兵的通过。 陆逊所在的骑军军阵,如同一阵疾风一般朝东吹过,如同方才的曹平一般,分为两半从句扶车阵两边掠过。并未抛射箭羽,也没有冲击军阵,而是作为护羌将军陆逊的本部,来到了蜀军军阵的后方。 随着陆逊本人的位置不断前推,蜀军后方的全面布置也映入了陆逊眼帘。陆逊看着看着,牙关咬紧的同时,竟也映出一种无力感来。 无论如何,陆逊作为这七千骑兵的指挥官,亲身进入敌阵之后、与自己先前的四千骑兵合兵一起,乃是一个正确无误的行为。越是临近前线,将领指挥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陆逊一路驰来,此间局势也尽入眼底。 最东面,和塘的两千羌骑似乎团团围住了蜀军最后方的一支小型步军军阵。那便是虎步都尉孟琰所部了。和塘所部绕着圈子似将孟琰部团团围住,但在四周车阵的护佑之下,除了向内不断抛射箭羽,和塘再无别的手段可用。 方才一直与陆逊对峙的陈式部,在骑兵通过后继续向前,而陈式身后黄袭部的三千人,在诸葛亮中军旗语的指挥之下,放弃了随在陈式之后的念头,而是调转阵势转而向北,朝向了诸葛亮的方向。若是被黄袭在这块空当稳稳立住,陆逊与和塘、曹平的六千骑军,都将有来无回,彻底被蜀军阻住归路! 汉军阵中。 吴班所部的四千人,在这场战役中作为诸葛亮本部,同张郃的三千精锐一般,作为后备队列阵于魏延、刘邕二将之后。 诸葛亮与丞相长史杨仪二人并肩站在木车之上,杨仪遥遥眺着掠过黄袭军阵的这部骑兵,手指旗帜朗声说道: “此处参战的魏贼骑兵尽是羌骑。那里便是主将旗帜,想必是陆逊本人在此!今日可以杀之!” 诸葛亮神色淡然的说道:“今日不得一獐,竟要获一鹿吗?也罢,令句扶徐徐向南,本阵也向句扶靠拢,令黄袭将阵中木车都推到外围,与句扶合拢!” “遵令!”杨仪抱拳大声应下,而后转身下了木车,朝着吴班吩咐了一声之后,整个战场便缓缓动了起来。 陆逊见得此景,心知再也不能拖延,急忙命身旁亲卫往和塘、曹平二人阵中驰去。 曹平的两千骑闻令之后,悉数来到了陆逊身侧。而和塘自己留下一千骑兵继续围困孟琰部,余下的千骑也被派到了陆逊身旁。 一支近五千人的骑兵军阵,就这样在诸葛亮、句扶、黄袭三人以东缓缓成型。虽说面前蜀军足有近万,又有着要往陆逊归路上渐渐合拢的趋势,陆逊却依旧驻足不动。 “将军,这下如何是好!”曹平从本阵之中驰到陆逊身侧,这种时候,第一时间听到主将命令,才是最为重要之事。 陆逊的脸色没有半点表情,指着北侧的缺口说道:“诸葛亮当真以为三阵合一,就能将我阻住了?今日你我不从原路返回,而是从北侧突回去!” “北侧?”曹平一时大惊:“北侧并无通路,蜀贼与赵校尉所部正沿着山势鏖战,尚未分出胜负!两千人的军阵,如何能一时凿透?” “如何?”陆逊冷笑道:“若是连从背面凿都凿不透,那你我这五千人,今日便死在这吧。” 曹平咬了咬牙:“将军,那和塘又该如何?” 陆逊瞥了曹平一眼:“这不是你该问的话,随我将旗之后冲锋就是,其余勿论。南侧和正中这两处军阵都为车阵,但诸葛亮本部却并非车阵!” “将军是要……”曹平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 陆逊道:“突走之前,随我从侧面冲一冲诸葛亮本阵!” “遵令!”曹平抱拳应道。 陆逊确实令和塘留在后方,眼下局势,魏军若是多一千骑,对大局并无太大影响。而蜀军若是多了一个千人军阵,则定会朝着诸葛亮本部靠拢,堵住缺口。是以方才派往和塘部的传令兵,告诉了和塘坚守彼处,待陆逊本部散走之后,可以往下辨方向而去,去投卫仆射和郭征蜀。无论如何,朝廷的侯爵都会与他。 却不料和塘竟然挥矛大怒,对使者大吼道:“我虽羌人,亦知忠义,若无侯爵,便不作战了吗?将军看低我了!” 使者当即下马长拜,而后随在了和塘军中。 随着诸葛亮本部徐徐动起,陆逊也再不迟疑,传令左近的五千骑兵尽数起动,朝着诸葛亮军阵的北面,也就是北侧山势与诸葛亮之间的空当冲去。 “威公,陆逊已经定下方向了,竟是要从北而走。”诸葛亮骑在马上,对着杨仪淡定说道:“他竟有这般勇气欲要夺路而走,而非趁我军阵没聚合之时从原路逃散,倒真是让本相意外。” 杨仪想了几瞬,拱手问道:“那陆逊定是要冲刘将军之背了,骑兵已动,丞相本部再向北也来不及,又当如何?” “如何?”诸葛亮道:“陆逊若走倒也无妨,我这些步卒亦可向前压去击退张郃。无非是在张郃处胜、还是在陆逊处胜罢了,并无二致。” 随着陆逊本部的抵达,五千骑兵的马蹄声抵近蜀军,纵使诸葛亮的军队再精锐,士卒脸上也还是有一丝丝慌乱感在。最前方的一千羌骑驰过之后,匆忙站定的蜀军阵脚竟然没有一丝慌乱,等陆逊将旗经过之时,蜀军阵中的蹶张弩竟然同时抛射出箭矢来。除了这些寻常羽箭,阵中靠近北端的木车之上,竟也有数十张形制颇大,固定于木车之上的怪弩,如雨般的射出箭来,直直朝着陆逊将旗的方向射去。 说巧不巧,陆逊本在骑兵的层层护卫之下,正处于远离蜀军军阵的一侧。但在一阵连弩的攒射之下,还是有弩箭射到了陆逊近前,在身旁十余骑倒下之后,陆逊身下战马的颈部竟也中了一箭,剧痛带来的不稳令战马猛地跌倒,陆逊本人也被重重摔于马下。 从诸葛亮和杨仪的视角看去,陆逊将旗猛地停滞了一下,而后向前倾倒,似乎要倒到地面上了。 “哦?”诸葛亮道:“竟然如此强运?” 杨仪拱手说道:“丞相,不如派一支精锐前突出去,看一看彼处发生了何事。” “好……” 诸葛亮的好字刚刚出口,被压在马下的陆逊便在一旁士卒的协助下努力爬出,指着身后擎着将旗的百人将怒骂道:“我自跌倒,又不是死了,将旗如何要动?竖起来!” “是。”百人将连连应下,将旗复又举直了起来。 “这是,”诸葛亮停了几瞬,又叹了一声:“哎,罢了。速速令句扶、黄袭二人变阵朝前压去,再令陈式速速前行,顶着伤亡也要向前行军,该到了总攻之时!” “那后面的孟校尉又当如何?刘将军又当如何?”杨仪问道。 诸葛亮朝东看了一眼:“孟琰,由他去吧,来不及顾及他了。至于刘邕,就看他的造化了。速速传令,全军即刻压上,大军将胜!” “遵令!” 纵然是魏军轻骑,但已经在战线上僵持了两个半时辰的刘邕部也抵挡不住。加之骑兵又是从身后攻来,绵延不绝犹如潮水一般,刘邕的战线终于从后面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如同蚂蚁啃噬堤坝一般,有了一个小缺口,就在骑兵亡命一般的冲击下不断扩大,直至溃坝决堤。数千骑兵就这样打穿了刘邕的军阵,而这位早在新野之时就随在刘备军中的宿将、魏延魏文长的同乡,因畏惧军令不敢退却,就这样殁在了骑兵的冲击之下,数不清的马蹄踏过,渐渐不成了样子。 陆逊突过双方交战的锋线之后,还未来得及喘上口气,便在数百骑兵的护卫之下穿行到了张郃的军中。 前方如此阵仗,张郃如何能不知晓?此刻张郃正在指挥士卒顶上侵攻而来的陈式部,见陆逊返回,也失了平日里的风度和仪态,大怒般的喊道: “陆伯言!你如何是从北面突过来的!在后方为我稍阻敌阵都做不到吗?你部是骑兵,是骑兵!” 陆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张将军,非我之过,蜀贼布了车阵,我部羌骑完全派不上半点用场!若不是我突的快,这些骑兵也折在东面了。” “张将军,速速退吧!身后六里便是营寨,重整军队,等待东面占据便是!那里大魏人多!” 张郃拔剑出来,狂怒之下欲要劈砍,却硬生生的忍住了,额头上的青筋迸起,停了许久,方才压低声音从喉咙里吼道: “我在这里顶住,你在北面先结好阵,再让前面的四将后退!” “我知晓了!”陆逊勉力答道。 随着陆逊骑兵军阵刚刚立住,甚至没用张郃下令,前方的军阵就有了即将不稳的架势。退兵之令一下,这些士卒更是向后奔逃了起来。 陆逊匆忙结下的骑军军阵,面对人数更多、徐徐逼来的诸葛亮本部和余下几部,终究还是没能站稳,继续向后退却。 纵然七里外有一座营寨作为依托,一个多时辰之后,这座营寨在面临诸葛亮前军的攻击之下,依旧被张郃选择弃了。 诸葛亮见状依旧乘胜追击,天色将黑之时,溃逃的魏军前部已经快到达狭山了。诸葛亮本人也随在军中前压。 但此时,诸葛亮收到了后方的一则军报。 “什么?莫非下辨丢了?”诸葛亮大惊失色。(本章完) 第588章 前途何在 “非也,非也!” 率数名轻骑轻身来到诸葛亮军中的参军蒋琬,见诸葛亮此刻的神色竟有几分慌乱,连忙摆手解释道: “是属下没有说清,丞相多虑了。下辨之处只是被敌所围,王平、马忠、高翔三将虽然弃了外围营垒,可当下依旧在下辨城左近防御。” “只是被围,下辨城并没有丢,城池西侧朝向丞相这里的通路仍在!” 蒋琬难得见到丞相如此慌乱。 他心中明白,这场战役对诸葛亮的意义非凡,对大汉来说也是至关重要。自从建兴六年的那场大败之后,人心沮丧乱象渐起,是该有一场大胜来鼓舞人心士气。 这便是吊着的最后一口气了。连汉中之地都已不在,仅凭蜀中之地和更南的南中,能做到今日这一步已是不易。此番出兵四万,已经是朝廷能力的上限了。 诸葛亮面色稍稍舒缓了一些:“公琰,一个多时辰之前到达军中的使者尚未说明此事,下辨是怎么被围的?” 下辨可以被围,可以稍稍战败,只要城池不失就行,这是诸葛亮的底线。犹如田忌赛马的策略一般,王平所统的万人能在这一日抵住东侧魏军,让诸葛亮能专心于西面战事,就已经是大功一件。 蒋琬连声解释道:“禀丞相,东面魏贼三路进兵,北路马忠将军所部迎面之敌最多,马忠将军巳时二刻便弃了第一道防线,未时三刻失了第二道防线。在王将军的分派下,中、南两路各自抽兵回防。大约申时魏贼通过北路蜂拥而至,在下辨以北列阵应对,王、高二将这才弃了下辨东侧山谷中的阵地,依着城池和城外营垒作战,借着木车、弓弩与防守之利抵住魏军数次冲击,这才力保城池不丢。” “伤亡如何?”诸葛亮复又问道。 蒋琬顿了一顿:“今日魏军攻势凶猛,王、马、高三将所部万人,折损了大约三千之数,属下从下辨离开之时,城外仍在鏖战之中。故而王平将军请属下来此,来请丞相发兵援护。若再不增兵,明日若是魏军再攻,城外营垒就守不住了,就只能退守城中,到时恐怕丞相这里会腹背受敌。” “魏贼骑兵甚众,还请丞相考虑一二。” 诸葛亮听闻此语,面色一时阴晴不定。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丞相长史杨仪也从这座简陋的军帐外走入,看了眼帐中的蒋琬,似乎并不意外,直接拱手说道: “丞相方才命属下去统计各部伤亡,已有个大约数字了。若要具体些的,恐要到夜中各部都清点完毕才行。” “多少?”诸葛亮缓缓说出两个字来。“今日约折损了三千多人。”杨仪深吸了一口气:“大半都是与魏贼上午接战时折损的,追击攻营之时、加上下午那次被魏军骑兵反冲的损失倒是小些。” 诸葛亮听完杨仪之语,久久不言,连大氅都没有披上,顶在寒风之中矗立良久。 蒋琬、杨仪二人等了片刻,对视一眼后,又紧接着追了出去,站在了诸葛亮的身侧。 “丞相……”杨仪小声问道:“丞相在忧虑何事?今日王师毕竟是打了胜仗,魏贼折损的兵力,也定会比王师更多!” “是胜仗,但是折损的兵力也超乎我的预料了。”诸葛亮徐徐说道:“威公、公琰,天时、地利无不在我这边,车阵、弩箭、工事,一项一项都并无差错,却还是损了这么多士卒。刘南和战殁、千石司马殁了三人……” “唉。”诸葛亮重重的叹了一声:“如今朝廷只有八万军队,下辨这一仗打完,便要去了将近十分之一吗?而且都是精锐。虽说是胜仗,可这样的胜仗又能再打多少次呢?纵使那曹睿与魏国中军不在,曹真、张郃、陆逊这些人作战起来,为何还是不惧牺牲呢?” 蒋琬、杨仪二人久久不语,半晌之后,蒋琬才小声说道:“丞相勿忧,总归是胜了,明日还有战事要分派呢,身子勿要着凉,速速回到帐中去吧。” 诸葛亮点了点头,看向杨仪:“威公,速速将刘邕残部编组到句扶军中,应能有三千人之数,再令其随公琰一同乘夜回援下辨,勿要有失!其余诸军明日随本相一同向西进攻,明日务必要取下狭山营寨!” “遵命。”杨仪拱手应道,与蒋琬二人同时去了。 蒋琬领兵乘夜举火而行,下辨在东,不过二十里的路程。坐在马上看着身后火把在黑夜中长长的亮光,蒋琬此时竟有些恍惚之感。 北伐,究竟行得通吗? 打一次武都,就要折损近十分之一的兵力,还无法取得什么实质性的收益,只得一处空地罢了。益州丢了汉中,区区大半个州之地,哪里还经得起这般的消耗。 打,看不到前景。 不打,又无法凝聚朝廷人心,无法恢弘士气。 北伐这件事情,寄托了朝廷上下太多的期望。以致于在作战之前,几乎所有人都寄希望于取胜能解决问题。但真取胜的时候,其他的问题就又暴露出来了。 蒋琬摇了摇头,夜间太冷,紧了紧身上系着的披风,而后又朝着面前的夜色望去。 此处若要得到吴国那边的消息,恐怕要耽搁上近月的时间。之前在武昌,与胡综一同在大江之畔散步闲谈的时候,却没有武都这般寒冷。孙权那里如何了?襄阳、樊城又如何了? 而位于狭山的张郃营中,不同于渐渐安静下来的诸葛亮营寨,却到处都是喧嚣的声音。 今日从东面逃回的步卒们,除了少数几支队伍能够保持建制的完好与秩序外,数千名士卒都是以多则百余人,少则数十人的分散队列逃入狭山营中。撤退转为溃逃只在一瞬间的事情,能在这种情况保存一些组织力,已经是训练有素的结果了。 所幸张郃留有后手,在狭山早就留了两千人驻守,奔逃到营前的士卒这才在留守军队与成建制骑兵的组织下,在营寨之后的大片空地上分散组织,逐渐寻找各自的主将与队列。 除此之外,还要清点人员损失、整理军器兵甲、忙于造饭饮食,还要取暖引火……直至深夜都还忙得不可开交。 到了子时,狭山营寨终于渐渐转入安静。 一直随在张郃军中的李严,从回到狭山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前日西汉水畔的羌骑治无戴部,捕获了几名由吴懿派来、欲要偷渡过西汉水探查军情的斥候。审讯斥候的时候得知,武街处的参军李丰因罪而被押回成都,此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的。 张郃与陆逊二人终于有时间坐下好好叙谈,论一论今日战局。张郃本欲将李严唤来,但见到李严一副因儿子被抓而如丧考妣的颓废模样,本就不耐,这下就更不愿意去唤李严了。这等小儿女态,早干嘛去了? 炉火炽烈燃着,木柴时而发出噼啪的响声。早有士卒为张郃熬了一罐粘稠的粟米粥,张郃、陆逊二人用了些粥后,腹中不再饥饿,待士卒退出,也终于开始复盘今日战局了。 张郃也不再如文士作态,而是岔开双腿箕坐于毯上,显然已经疲累至极,声音略带嘶哑的开口问道: “伯言,你部轻骑今日损伤如何?可有数字了?将领可有折损的?” 陆逊回应道:“除了和塘的一千人向东去了不算,余下的六千骑中折了一千多。至于将领,千石司马折了一人,其余不值在此赘述。张将军,你部步卒今日又如何了?” “损失了将近四千。”张郃轻声应道。 与此前在军阵之时的慌乱相比,当下的张郃确实淡定了许多。早在平黄巾时就参军作战的张郃,一生之中大仗小仗无数,败仗也打了许多。 老将的心态就是要好些,有胜有败才是人间常态。此前张郃领兵万余去攻宕渠,被张飞击败仅以十余骑逃走,不也是这般过来了吗? 加之陛下是个会统兵的、懂事理的,眼下秦州军事紧要,倒也应不会颁下责罚。 反倒是陆逊显得更沮丧些。似乎败于蜀军诸葛亮之手,更让他难为情一些。 率军突过诸葛亮营时,陆逊坐骑中箭之后跌下马来,虽然腿被马身压到砸得青肿,脚踝也受了扭伤,但他真正受伤之处乃是左臂,小臂似乎应是跌断了,此刻正用层层麻布捆扎起来,固定在身前一侧。 “且说今日我领兵突入后方之时,见得蜀贼步卒外以木车结阵,当时心中就觉大事不妙。对付这种步卒,我部轻骑几乎没有半点用处,属实令人心折。” “张将军,今日阵中答复你问话之时过于匆忙。并非我不愿在后扯住蜀贼军阵,也不是不想从原路突回,而是蜀贼车阵即将抵近,在弩矢的抛射之下,我若走了原路,恐怕这六千骑兵连一半都回不来!” “我明白。”张郃并未责怪,而是露出了一副理解的表情:“两年之前蜀贼尚无如此战法,却不曾想两年过后,竟然这般难打。今日两军交战之时,似乎是魏延在正面与我对垒,此人军势也比两年之前的蜀军勇猛。” 陆逊叹了一声:“今年粮少,加之陛下的中军要么疲累、要么要防着孙权,这才给了诸葛亮可乘之机。若是能再多些中军在此,局势定然大为改观!” “无论如何,打完这一仗你我也能给陛下、给大将军、给朝廷一个交待了。只不过今日忙乱,也无暇向东面派遣斥候传信,不知东面卫仆射与郭征蜀之处如何了。” 张郃摇了摇头:“要么胜了,要么在下辨城外与蜀军僵着,还能如何?今日与你我交战的蜀军足有两万人左右,东面两万多人对一万人,又哪里会败呢?” “待明日天亮之时再向东派出斥候就是了。今日夜黑无月,斥候也难以绕路走出。” “张将军所言有理。”许是说话时候扯到手臂痛处了,陆逊啧了一声,微微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那明日该怎么办?眼下军无战意,若诸葛亮明日再领兵来攻,又当如何?” 张郃略显无奈的看了陆逊一眼:“还能如何?只得再向后退了,等着东面卫仆射的命令,眼下是他在督关西之军!” 不过好在来时缓慢,身后几乎每隔二十里处,就有一处已经辟好的简陋营寨,倒是不虞无地方落脚。 陆逊应道:“我明白了。若是如此,还请准我遣人乘夜去将西汉水畔的治无戴召回。” 张郃道:“今日一万八千众与蜀贼对垒,损了五千余,加上此处两千步卒及治无戴的两千多骑,倒也能有个一万六七了。若将狭山之处给蜀军放出,得了归途,彼辈应当不会侵逼的太紧了。” 陆逊拱了拱手:“我且去了,还请张将军好生将歇。” 张郃这才将目光看到陆逊断了的手臂处:“伯言坠马所受的伤,可还要紧?” 早干嘛了? 陆逊虽然心中吐槽,但面上还是一副领情的表情:“不劳将军费心,应无大碍,区区坠马而已,要不了我这条命。” 出了营帐,吸了几口冷气,陆逊看着外面巡逻的军卒,一时有些发愣。 都说中军来了该多好,如今中军未动,关西又乏粮,都能打成这个样子。蜀国偏狭之地,如何还能再有半点前途可言呢?(本章完) 第589章 决议撤兵 “文长这是怎么了?”诸葛亮骑在马上,侧脸看向右边的魏延。他的双眼之中尽是血丝,似乎是哭过了很久的样子,诸葛亮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魏延平复了一下心神,压低声音说道:“劳丞相顾念,昨日战事紧迫,没来得及打扫战场,清整尸首。今日天刚破晓之时,我便带着亲卫去了昨日与魏贼对垒之处,寻得了刘南和尸首。”诸葛亮也不好说什么,长叹了一声:“刘南和乃忠臣也!”“丞相,”魏延稳住心神拱手问道:“刘南和家中有子三人,长子刚刚加冠,在成都为郎,另外两子皆未成年。属下想向丞相讨个恩荫,让其长子入我军中任个司马,由我教导。”诸葛亮想了一想,沉声应道:“忠臣之子理当恩荫,文长还是勿要过于悲伤了。”魏延微微低头,抑制住眼里即将涌出的泪水。纵然如他一般性格刚烈之人,也有不得不悲伤的时候:“丞相或许不知,我与刘南和同为荆州义阳人,又同时入了先帝的军中,算将下来,已有近三十年的时间了,几如亲人一般。他这一去,与我同入先帝军中之人,就只有我一个了!我寻到他尸首之时,都已经不成样子,还是凭借他的佩剑才能确定身份……”难得见魏延如此悲伤,诸葛亮彻底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以对。“丞相。”魏延转过头来看着诸葛亮:“属下与丞相同龄,今年也已五旬了,若我他日战死,还望丞相将我尸首送回义阳归葬!”诸葛亮闻言,再也不沉默了,而是声音激烈的说道:“文长,休要再做如此言语!高祖七年一统天下,光武十二载全复河山,仅仅五旬而已,何必如此作态!若你想回义阳,随我一同领兵打回去就是!”魏延长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是。”诸葛亮缓缓说道:“待攻下狭山之后,你要多少兵力能守住此处?”魏延擦了擦眼睛,强行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狭山地势狭窄,还请丞相让我领六千士卒在此防守!”“本相给你八千。”诸葛亮缓缓说道:“此战我军已是大胜,守住狭山不动,文长便是大功一件!”“遵命!”魏延应道,但紧接着又发问了:“丞相,那之后战事又该如何安排?”诸葛亮道:“那就要看魏军如何动作了。到时我会让你知晓的。”“属下明白。”魏延道。对于张郃与陆逊二人,在不能继续向东的情况之下,留在狭山已无多大意义,加之军中士卒没有战意、东面营垒无从防御,撤退才是正理。在诸葛亮一万二千军队即将抵达狭山之时,张郃、陆逊二人便又向后撤了二十里。近乎同时,东面的魏军也在下辨以北、原本的蜀军营寨之外,开始准备结阵迎敌。营门之处,卫臻、郭淮、费耀、程喜四人骑马位于此处,看着士卒们在各自将领的引导下从营中涌出,又到外面军阵中排列整齐。“伯济,公威,今日该当如何?”卫臻问道。昨日待蜀军王平部、高翔部撤回之后,三路魏军就齐齐聚在此处,而卫臻做出的军事决策,也多是执行了郭淮与费耀二人的共同意见。郭淮沉声说道:“卫公,昨日和塘部绕过城北来投,已经将西面情况说得清楚明白了。张郃步军比诸葛亮少,而陆逊的羌骑面对蜀军车阵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定是向西而走了。”“有张征西、陆护羌二人在,虽说或许会溃,但终也不至于大败。”费耀在一旁插话道:“蜀军战意炽盛,若西面诸葛亮部也是这般情况的话,张征西与陆护羌退回营中恐怕不够,恐怕退到狭山、或者再向后退一处,这个势头才能止住。”卫臻面孔憔悴了许多,这段时间他本就疲累,加之又是初次统辖大兵处理战事,虽可以听取郭淮、费耀之意,但按照卫臻事事认真的性格,劳累辛苦是难免的事情。卫臻叹道:“本想东西照应,一同往下辨方向进击蜀军,却未能得偿所愿。若是大将军在,或能将战事处理的更好些。”费耀没有说话,却在心底摇了摇头。卫仆射这是又谦辞了,若大将军本人来,也应该是这个打法。战场上的事情,受了些挫折又能如何呢?大局又没有失去。郭淮镇定说道:“按着当下之情,蜀军城池一时难攻。既然与张征西不能合兵,蜀军留在西边应对张、陆二将的兵力不知多少,此处还是应谨慎为要。昨日大军折损过多,还是等与张征西恢复联系之后,再做打算。”卫臻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正如费耀所说,张郃退后、让蜀军据了狭山之后,攻守之势就发生了转换。诸葛亮本人在下辨,又无力照着此前的战事再引诱张郃打这么一仗,西边的魏延也就万万不能失了狭山这一关键之地,重心由进攻转为了防守。而张郃面对同样防守姿态的蜀军,则可以借着出兵挑衅、到蜀军营前佯攻的具体举措,渐渐恢复士卒信心与指挥效率。就这样,大魏与蜀汉双方在下辨左近打过这么一场之后,除了东面的魏军离下辨更近了些,其他形势竟也如此前没有作战一般。两军在东西两侧,一连僵持数日,下辨城外的卫臻大营之处,才终于收到了来自许昌的诏书。使者宣诏之后,卫臻、郭淮、费耀、程喜等人接了旨意,竟一时感慨莫名的感慨起来。郭淮摇头叹道:“陛下军事之能不下于武帝,远隔两千余里,圣明烛照,竟将此处局势看得如此明白。”“卫公,陛下在许昌下诏之时并不知我等这几日的战事,如今得了诏书,加之军中乏粮,不如趁机撤了便是。”“是啊,卫公。”费耀在一旁轻声说道:“且不论此战该打还是不该打……”“该打!”卫臻肃容看向费耀,出声纠正道:“大将军说得明白,武都乃是大魏之地,哪能因为粮草之故,连战都不敢战便弃了?万万没有这般道理!陛下说暂且退兵,那也是为了大将军身体所见,而不是说此处不应该打!”“至于东、西两处军队稍有失利,那也是大将军定策、我卫臻执行之故,与你们几人无关,与张郃、陆逊也无关,自有我与大将军向陛下分说!”“是。”费耀略略低头:“卫公,是我失言了。”“无妨。”卫臻摇了摇头:“既然陛下诏书已至,传信给张郃,命他在后日与我一同退兵吧。”“那该如何退?”郭淮问道。卫臻说道:“接了旨意,不按照陛下诏令退兵,还能如何?陛下旨意中说得明白,命大将军本部及羽林右军后撤至故道,命征蜀将军郭淮所部撤至武兴,命征西将军张郃、护羌将军陆逊撤回武都城一带坚守。”“明白。”郭淮重重点了点头:“我来为卫公拟军令,稍后卫公用印便是。”“好。”卫臻点了点头,走出军帐之外,又朝着不远处的下辨城眺望了起来:“今冬将尽,待麦熟之后得了粮草,大魏必将再取此处,蜀贼得而无益!”(本章完) 第590章 请君南巡 就在濡须口以北不到十里的地方,两座坞堡得到了属于它们的新名字。靖南东坞和靖南西坞。据五日前来到此处宣诏的使者介绍,尚书台为皇帝进了平吴坞这个名字,却因此名过于直白而被舍弃,最后是由八名散骑侍郎写了八个名字,由皇帝抽签决定的。不过对于都监淮南诸军事的陈群来说,无论真取了哪个名字,都无太大区别。靖南西坞的南侧城墙,披着一张大红披风的陈群立在城头之上,冯平、蒋济等人也一并在此。“吴军竟到了今日才开始减兵,属实是出乎老夫的意料。”陈群捋须说道:“就连荆州的战报总结都从许昌发来了。”蒋济同样背起双手,看着数里外逐渐被拆毁的吴军营寨,点头说道:“撤了外围营寨之后,吴军大部就不会留在濡须坞以北了。日后应当还是濡须坞、濡须中洲,与江对面芜湖三处防御的体系。”“三十余年了,大魏终于再一次在濡须摸到了大江边上。虽说还有最后数里的水道没有占据,但也相差不多了。一旦大魏水师得入长江,吴国败亡也就离得不远了。”冯平在一旁插话问道:“蒋使君昨日从合肥而来,不知将作大匠马德衡到了么?枢密院给陈公的文书里面,提到了要在合肥营建造船工场之事。”“到了。”蒋济点了点头:“据马德衡说,他是先从洛阳到的许昌,再从许昌来的合肥。不过造船工场之事,今年是没有时间和力气让他去弄了,明年二、三月再行开工。”陈群转身看向蒋济:“子通,工场准备修在哪里?”蒋济应道:“还未确定下来,应当是在居巢和东兴一带,具体还要等枢密院和尚书台确认之后方可执行。”“那马德衡就留在此处了?”陈群略略皱眉。蒋济点头:“对,就留在扬州负责造船事了。”陈群又问:“那洛阳将作监又当如何?身为将作大匠,又岂能长久不在官署之中?”“哈哈哈哈。”蒋济笑出声来:“陈公问了一个好问题,我也向他问过了。马德衡说陛下点了御史裴文季任将作大匠,在洛阳负责将作监之事。”“两个将作大匠??”冯平一时不解:“这,怎会如此,从未有如此安排!”“那你今天便见到了。”蒋济轻笑一声:“将作监又不是什么九卿一般的清贵职位,莫说两个,三个、四个又能如何?”冯平不禁摇了摇头。蒋济复又问道:“陈公,既然吴军大部已经准备退却了,不知此间军事又将如何分派?毕竟多了东兴二坞、靖南二坞要守。”陈群捋须说道:“扬州四万外军,以往都是以合肥为前哨,大部屯戍在寿春与淮水上下各城之中,如今临江愈近,也应该要向南再挪一挪了。”“此前靠近大江北侧的,只有守在皖城、皖口一带的贾梁道部。如今又要多些了。”蒋济轻笑一声:“再过几年,说不得就要在建业屯戍了。”就在几人说话的当口,守在城中的偏将军张虎从城墙楼梯上快步上来,走到几人身后,拱手道:“禀陈公,曹长思从许昌到了。”“曹长思?”陈群明显一愣。张虎小声提醒道:“就是故曹大司马之子,长平侯,屯骑校尉曹肇曹长思。”“不劳你说,我如何能不认得他?”陈群与冯平对视一眼之后,点头说道:“军师替我下去一趟,将长思请过来。”“好,陈公稍待。”冯平点了点头,紧接着跟着张虎走了下去。曹休久任淮南多年,曹肇与冯平、张虎等人也互相熟悉。方才张虎话中的热切意思,陈群早就听出来了。都是曹休故吏嘛!冯平亦是,让他去迎接好了。不多时,冯平与曹肇前后登上城楼,曹肇快步走上前来,认真行了一礼:“属下拜见陈公!”抬起头来之后,又朝蒋济一礼:“见过蒋使君。”“哦?长思怎么在老夫面前自称属下了?”陈群面色和善,看向曹肇笑道:“长思从许昌来此,陛下安否?”“陛下圣体康健。”曹肇从袖中掏出一封文书,双手呈上前去递给了陈群:“陈公,陛下不日之前将属下外任至扬州,领平东将军之职。”陈群接了文书,揭开上面的火漆,展开文书徐徐读了起来。文书中除了陈说对曹肇平东将军的任命外,还在其中讲了发信之时,许昌刚刚得到的曹真头疾复犯之事。得知此事之后,皇帝当即就将曹肇派过来了。见陈群盯着文书看了许久,蒋济左右瞥了几眼,而后向陈群的身边凑了过来,欲要偷眼去看。而陈群余光瞧见此景,却也将文书合上叠起,揣回了袖中。蒋济撇了撇嘴,露出些许无奈的神情,开口问道:“陈公,朝中又有何事发生了?”陈群淡定微笑道:“陛下将长思命为平东将军,领兵五千镇守合肥。正好我还在为此事发愁呢,长思一来,正好能为我臂助。”“属下不敢当。”曹肇神情依旧谦恭。陈群道:“既然陛下将长思任在了合肥,四万军队的分派老夫也有数了。就合肥五千,东兴六千,靖南二坞四千,余下二万五千屯在寿春左近。”“伯营,就这样拟定吧,上报枢密院。”“是。”冯平点了点头。蒋济站在一旁,似乎想起了什么:“陈公,说起来东兴二坞、靖南二坞之事在国朝还是头一次。举大魏东南之力,二十余日而成四坞,属实壮观。昔日先帝在广陵临江观兵,如今陛下在许昌乘船,则可以直通此处,再无阻碍了。”“不若上表陛下,若有闲情,请陛下出巡东南可好?正好距离太和元年的战事,也即将有四年的时间了,扬州这几年来的变化,可以请陛下一观。”陈群回想起方才信件之中,所写的曹真情况,停了几瞬之后,方才说道:“不若年节之后再上表吧,如今战事初定,州中各处以及各军之中,还应再休整一段时间。”“好,那就过了年节再论。”蒋济点了点头。……秦州,下辨城。“禀丞相。”将军高翔自城外而来,入了诸葛亮帐中之后,拱手说道:“城北魏军似有撤后迹象。”“你亲眼所见?”诸葛亮出言确认道。“属下亲眼所见。”高翔点了点头:“东面山中斥候从今日破晓时分起,便察觉到魏贼有向东撤离的迹象,陆陆续续在沿途增兵,又有许多车辆辎重往来。城北斥候又报称北面魏军营外有士卒列阵,且营中又在向东运送物资,属下领着十余骑亲去阵前冒险确认过后,才向丞相禀报的。”诸葛亮点了点头:“你先去吧,本相自有分派。还有,让吴班所部的四千人做好临战准备,稍后会有军令与他,令他试着向东截击魏军。”“遵命,属下这就去与吴将军通报。”高翔行了一礼,小步退出帐中。魏军这就撤了?诸葛亮并不感到意外。今年关中旱灾,魏军缺乏粮草乃是事实。按照此前的态势,分为东西两部的魏军欲要夹击下辨,却被他解了此围。东西两部再也不能合力,那么于情于理,对魏军来说在此相持都不是一个好结果。既然东、西两部的魏军都向后撤退,那么趁机向东取了河池,再从下辨出发取了赤亭,断了魏国联接陈仓和汉中的陈仓道,迫使魏军在缺粮的情况下再战,这才是应做的事情。诸葛亮独自一人在帐中思索了许久,直到帐外巡营军士经过的甲胄声和脚步声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左右。”“在!”帐外守着的卫士应了一声,随即入了帐中,单膝跪地抱拳行了一礼。“将长史和蒋、费二参军请来。速去。”诸葛亮轻声吩咐道。“遵命!”不多时,杨仪、蒋琬、费祎三人前后入了帐中。诸葛亮缓缓说道:“方才高翔向我通禀,称城北驻守的魏军已经有撤退的迹象。既然魏军要撤,接下来该如何用兵,我欲引军试着截击,再试着占了河池、赤亭两处,以迫魏军再战。你们三人有何想法?”杨仪、费祎、蒋琬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是几瞬没有作声。杨仪作为丞相长史,为了缓解几分尴尬的气氛,拱手说道:“丞相,属下以为若是攻河池倒也无妨,河池离下辨并不远,虽然残破,但也是武都郡中的正经一县。”“可赤亭是不是有些远了?”杨仪似乎觉察到自己用词的不准确,改口说道:“赤亭要再向东南而行,若是魏军从河池再往下辨进发,那赤亭回返的归路就将被堵住,恐怕对大军来说并非好事。”杨仪说得委婉,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诸葛亮和蒋琬、费祎三人都听得出来,就算取了赤亭,魏军断我们归路又怎么办?杨仪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就算取了赤亭,如今军力又不足以向南取了武兴,攻之何益?(本章完) 第591章 大势所趋 似乎觉察到诸葛亮微微不虞的面色,杨仪拱手补了一句: “属下愚钝,还望丞相指正。” 诸葛亮的目光又朝着蒋琬、费祎二人扫了一眼。 蒋琬再也不犹豫了,就在此前那夜从西面带兵回下辨支援王平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这样的北伐对朝廷并无意义。 从白水出发所能攻取的,要么是沓中这等偏僻、只有羌人居住的地方,要么是武都郡这种没有百姓居住、田野荒芜了十余年的地方,而若向东往汉中的方向,武兴关和阳平关两处根本就攻不破半点! “丞相,属下以为如今当退兵了。” 费祎似乎低着头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为何要退?”诸葛亮冷静问道。 蒋琬拱手说道:“属下记得丞相出兵之前就曾说过,此番出兵应尽力杀伤魏贼,以损魏国关西之力。” “如今丞相取了武街、夺了下辨,又在此处用兵如神击败张郃与陆逊二将,还逼退了曹真,缴获辎重、铠甲、军械颇多,足矣使朝廷上下振奋一齐,使文武官吏继续支持北伐大业。” “丞相!”蒋琬言辞恳切的说道:“时至今日,四万大军已经损了将近五分之一了,若再战下去,属下担忧军力受挫,民力虚耗。下辨此处离白水就已极远,难以长久驻军,若得了河池、赤亭,也无更大益处,如今魏贼退却,我军已然全胜!” 诸葛亮摇了摇头:“公琰勿要再说撤军的事情了。” “此前本相派你去武昌与孙权相约攻魏,根据最近一则吴国军报,孙权尚在襄樊之地与魏军对峙,他都能坚持用兵,莫非本相的信用连一孙权都不如了吗?” “是。”蒋琬只好低头应对。 “文伟。”诸葛亮又点了点费祎的名字。 “禀丞相,属下以为甚妥,并无异议。”费祎轻声答道。 诸葛亮盯着费祎看了几瞬,复又问道:“文伟,想什么便说什么。” 费祎这才拱手说道:“丞相,属下以为回军攻沓中或者攻祁山似乎更好。沓中之地向西可以抵达凉州,而祁山比河池、下辨这等地方更富庶些!”诸葛亮停了片刻,从容应道:“回军之时,可以用兵取了沓中。彼处城池不坚,陆逊羌骑又损了一些,似乎可以取之。但祁山就不必再论了,建兴五年之时就没攻下祁山堡,听闻魏国以彼处兴修城池、招募屯田,使之作为伪秦州之州治,攻取便更不容易。攻击坚城并非此番北伐重点。” “丞相睿断。”费祎拱了拱手:“属下明白了。” “那好。”诸葛亮站起身来:“我已让吴班所部的四千步卒提前准备了,威公随吴班军中一同向东,试着截击魏军归路。能战则战,若不能战则袭扰之。” “属下明白了,这就前去吴将军营中。”杨仪拱手应下。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杨仪随在吴班军中向东进发。整整一日,都未遇到什么好的时机,只得在天色将晚的时候无奈退回。 随着魏军逐渐退却,诸葛亮率着大军沿着河池的方向逐渐尾随而去。 河池依旧是个如下辨一般的残破城池,卫臻弃了此处,继续向东、往故道水的地方退却。 等诸葛亮继续行军,追逐魏军的步伐到了陈仓道的时候,与不再退后的魏军在山地上又小战了一场,双方各损了近千士卒之后,这才使诸葛亮的脚步停下。 对于卫臻来说,虽说此地距离故道县尚有些距离,但郭淮的军队已经依着诏令向东南撤回武兴、汉中的方向。兵力减少,供应粮草的压力随之锐减,加之距离可以水运的粮道又近,反而可以在此地再与诸葛亮相持一段时间了。 直到十二月五日之时,诸葛亮收到了一封白水留府中的军报之后,这场对峙才将近面临尾声。 “孙权小儿,不可称信!” “狗彘一般之人,大汉军队尚在鏖战,孙权为何又退兵了!” “依我来看,魏国是贼,吴国和孙权亦是贼子!” “如此还敢称盟友?吴国不足信也!” 望着帐中将领们或是怒骂诅咒,或是感叹所托非人的愤慨样子,诸葛亮坐在主位之上,也不免长叹了一声。 如同帐中的吴班、高翔、黄袭这群人一般骂一骂孙权当然爽快,但此时坐在帐中心底煎熬的诸葛亮,却莫名生出了几番惆怅而来。 他的思绪,也似乎回到了建兴六年的赤亭。 赤亭离此处并不遥远,就在离此地一百五十里的地方。两年多之前,那名唤作姜维的魏国散骑侍郎来营中出使送信之时,已经将那魏国皇帝曹睿的话说得清楚明白。赤壁之后,南方各处包括荆州、扬州、益州在内的诸多地区,没能及时将力量整合,合力抗衡北方,反倒是互不相让,孙、刘两家在荆州争来争去,又有夷陵这种使大汉伤筋动骨的败仗,在北方安定的情况下,自南向北统一天下已然无望。 而诸葛亮今日收到的这封孙权书信,其内表露出来的种种意思,竟丝毫无误一般,成了魏国曹睿之言最好的注脚。 孙权在信中说了三件事情。 其一,他已在十一月初五从襄阳城外的鱼梁洲处起程退兵。 关于退兵的理由,孙权也说得非常直接。由于丧失了进一步攻取樊城和襄阳的希望,孙权在彼处停留已然没有半点益处。 其二,孙权准备回到武昌称帝。 孙权在信中说得直接,此番在得了天时、灭了魏国荆州水军的前提之下,还未能取得襄樊之地,对于吴国来说,继续进兵已经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了。 加之因为战争,吴国与魏国此前几年的表面上维持的良好关系已经破灭,再也没有必要顾及魏国的考虑。他已经请人选了一个极佳的日子,明年二月十六日,在武昌登基称帝。到时请刘禅和诸葛亮从成都和白水相府中派人到武昌观礼。 若魏国来攻,那便来攻吧! 其三,孙权劝诸葛亮也退兵回军,称这几年的战争对吴、对汉来说,都消耗甚大,休养生息、积蓄实力,以待天时和北方有变再做打算。 而且,孙权还将鲜卑降服、魏国皇帝曹睿上半年亲征灭了辽东公孙氏的事情,也一并说出来了。 平心而论,孙权在信中所说种种,从他的角度来说当然是有道理可论的。这些时日下来,诸葛亮也明显能感觉到军中的悲观情绪。 事情的关键,还是在战损比上。 按照下辨之战,与前几日在故道水旁与魏军狭路而战的损失,对大汉军队来说,并无半点划算可言。汉军将士在白水练兵两载,进步斐然。但魏军依旧敢战。 如若长期这般对耗下去,以蜀中之力,根本就对耗不起。 也到了该撤军的时候了。 诸葛亮又叹了一声,抬眼看向军帐中依旧愤慨的列位将领与府属们: “诸位。”杨仪听闻诸葛亮发声,当即转身向后,音调升高喊了起来:“肃静!” 众人也随之默不作声了起来。 诸葛亮道:“今年魏国多事,关中大旱乏粮,荆州、司隶、豫州又多雨而有洪水,此等良机不容错过。本相禀明陛下之后,进兵北上,先克武街、再取下辨、后占河池。在下辨城外击破魏贼张郃、陆逊部,又在故道水旁抵御曹真,战果斐然,实为上天庇佑、将士用命之故。” “本相与孙权相约攻魏,而孙权却置大局于不顾,实乃可恨!待回军之后,本相会亲自写信驳斥孙权此举!” “今年北伐可谓大胜!待本相领兵回军之后,定会向陛下奏明诸位之功,爵赏、增邑,还请诸位耐心等待一二。” 对于这些群情激奋的将军们,将他们的怒火转到孙权的身上,无疑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当然,在宣布撤军的命令后,杨仪、蒋琬、费祎等一众府属,以及帐中的将领们都没有什么异议,甚是自然的领了撤回的命令。 撤军,也是一项复杂而又繁琐的工程。 哪部先撤、哪部后撤,次序如何定,粮草如何安排,如何安排后翼抵御敌军…… 这一切都需要丞相诸葛亮本人及府属众臣的繁复工作来推行。 蒋琬、费祎二人在合力整理完退兵军粮的分配与调派后,已是深夜,二人在帐中半卧着休憩,也开始闲聊了起来。 “公琰兄。”费祎说道:“虽然今日众将都愤慨于孙权之举,但我细细想来,孙权给了这封书信,也算坦诚了。旁人没看过,丞相可是给你我还有杨威公三人都看过的。” 蒋琬道:“是坦诚不坦诚的问题吗?” “文伟,你不知情。此前我在武昌面见孙权的时候,彼时孙权的狡黠与豪气,一如多年气派。可你看孙权信中的话语了吗?完完全全就是丧了心气的样子,就想缩起脖子躲在大江的防线之后,再不求向北方进取了!” “至于此前说的,什么去了襄樊以此为大功而称帝,如今襄樊并未得到,不也可以夸耀击败魏军的功劳,回到武昌去坐到皇帝位子之上了吗?” 费祎摇头叹道:“那又能如何呢?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孙权了,他能做到今年这种程度,已经算是焕然一新,与以往大为不同了,如何还能苛求更多呢?他只是一盟友,又非大汉之臣子。” 蒋琬道:“无论如何,都要撤军了。” “文伟,待回军白水之后,我以为大汉还是应当休养生息,不要再轻言进攻了。这话我此前想对丞相说出,却未敢明言。” 费祎瞥了蒋琬一眼:“你可以,我也可以,唯独丞相不可以!罢了,勿要再说了,早些休息去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好吧。”蒋琬叹道。(本章完) 第592章 屯田大略 “终于等到司空了,来,快快请入。” 位于兖州东郡的州治廪丘城内,身为刺史的孙资正在府门外等待许久了。随着一辆马车渐渐驶来停稳之后,孙资脸上也泛起了笑容,笑着来到马车下车的一侧迎着。 “彦龙兄,你今日在府里这是设的是什么宴席?”司马懿一边下着马车,一边笑着问道。 “自然是送别之宴。”孙资伸手朝内一指:“快,夜寒霜重,屋内酒都已经暖上了,菜也已经备好,就等司空一来再开宴了。” “有劳彦龙兄亲自相迎接了,请。”司马懿点头道。 二人并肩入了府内正堂之中,堂中不仅有侍从们在桌旁侍立,堂内侧边还有十名乐师按次序坐好。得了孙资的手势之后,同时奏起了乐声。 司马懿略略瞥了一眼之后,微微摇头:“彦龙兄,你我二人交谈就不要起乐了。让他们都回去吧。” “那好,就依司空之言。”孙资并未坚持,摆了摆手,乐师们就会意陆续撤了出去,家仆们也随之进上了酒菜。 对于身为司空、刺史的司马懿和孙资来说,宴饮时糜费与否、用不用乐舞、讲不讲排场,都是些许无足挂齿的小事,来去随心,只有政绩与圣心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事情。 “来,我敬司空。”孙资举起酒樽:“明日就要启程回洛阳了,路远天寒,诸事顺遂。” “好,好。”司马懿同样举杯饮尽,放下酒樽后,略带感慨的说道:“我从许昌初到兖州的时候,本以为一来一回,不过一月的时间就够了。可诸多事项处置下来,竟也用了两个整月的时间。所幸不负陛下所托,加之有彦龙兄襄助,兖州一州的屯田事这才分划完毕,不留缺漏。” 孙资略带感慨的说道:“我来兖州已经两年多的时间了,久久不在朝中,对于朝中之事竟也渐渐陌生了起来。” “说实在的,我此前初次接到陛下书信、听闻要在兖州罢屯田事,属实吃了一惊,还上表给陛下表示不解。等到司空亲自从许昌来了兖州,这才明白陛下和朝堂诸公的决心。” “屯田制度存在了将近四十年,保留容易,但是更改极难。”司马懿若有所思一般:“彦龙兄,陛下即位以来这四年半的时间,整个大魏从朝中到州郡,再到各军与边军,皆是焕然一新。四年多来,我倒是渐渐看明白了。陛下当真是天资睿断,宛如神授一般,内外诸事徐徐推行,尽皆有效。” “是啊。”孙资插了一句:“起码裁撤屯田这种事情,黄初年间是做不到的。” “非不做,是不能也。”司马懿道:“屯田实际上是从百姓手中多取赋税,再将百姓辖制于田土之上。在乱世乃是善政中的善政,到了太平年间,就显出弊端来了。黄初年间边患未靖,北面胡人、辽东公孙,这是河北面临的局面,加之先帝又三次伐吴,壮年崩殂,根本轮不上顾及屯田的事情。”“而屯田。”司马懿又自斟满了酒,与孙资举杯对饮饮尽,重重的呷了一口之后,继续说道:“屯田与粮相关、与民相关,若边患不靖则无能为也。昨日洛阳消息不是也传来了吗?” “卫公振在故道阻了诸葛亮,彼辈势穷,早晚必退。今年我又随着陛下亲征巡边,平辽东以成营州。虽说今年多灾,但徐元直在荆州逼退孙权,陈司徒与蒋子通在濡须、东兴两处建城,将合肥一带的边境推到大江边上。总而言之,吴蜀两国再也无力扰乱大魏全局了。” “司空说得好。”孙资举起酒樽,朝着西面洛阳的方向微微一抬:“为天子寿!” “为天子寿!”司马懿与孙资二人一同饮尽。 孙资用了几口菜肴后,放下木箸,又感慨了起来:“说回屯田,陛下与司空这个先减租赋、再富民生的论断,我是真心叹服。” 司马懿只是微微一笑。 孙资道:“按照武帝最初定下的屯田方略,屯田所得之粮,有私牛者官五民五、无牛者官六民四,在当时算是善政。我比司空年长些许,三岁失了双亲,由兄嫂抚养成人,又自幼博闻强记,对民间之事还是多有印象的。” “说起百姓税赋,其实是田赋、口赋、算赋、献费等等之和。七岁至十四岁小儿每岁口赋二十三钱。十五岁后便要缴纳算赋,每人每年交一百二十钱,还要再算上六十三钱的献费。桓帝开始十而税一,又每亩田土加征十钱,灵帝时大修洛阳宫室,每亩又增十钱,口赋从一岁起便要征收。” “这般算起,寻常农户总的税赋就要到五成、六成了,还要常常受到官吏剥削。” “何止五成、六成?彦龙兄还少说了一些。”司马懿也随之哼了一声:“黄巾乱后,算赋每年何止征收一次?河北、河南诸多地方乱军混战,你来我往都要征税,最多的地方算赋甚至一年能征收十余次!” “这般世道谁还种田?彦龙兄,换你,你会种吗?” “我?”孙资轻笑一声:“我不种田,直接投效武帝做官岂不更好?再不济,做了屯田民耕种也行!” “哈哈哈哈。”司马懿大笑几声:“故而当时五成、六成的征收,只以田土来论,已经是善政中的善政了。十日之前,陛下与尚书台在许昌准了你我二人联名提交的表文,也将新的税赋定了下来,你我二人的名字,在竹帛之上也该多留下几笔了。” “谁说不是呢?”孙资捋须说道:“好大声名,此前尽让黄公衡在豫州赚走了。数年之前,豫州削减租赋之时,用私牛之屯田户,官五民五改成官四民六;用官牛之屯田户,官六民四改为官五民五,统统减了一成。” “如今,按照朝廷批复的兖州新田赋,口赋从二十三钱减为二十钱,算赋一百二十钱不变,献费从六十三钱减为六十钱,地租从二十钱每亩减少为十钱每亩。”孙资又与司马懿对饮了一口,笑着说道:“这般算将下来,寻常屯田百姓的税赋也就在三成五左右。” 司马懿道:“百姓的口赋、算赋是按人头来算的,田赋和田租是按土地和收成来算的。地少之人,所交税赋也就更高。”“陛下在批复中不是也说过了吗?如今百姓钱少,租赋皆以粮草征收,以三十钱一石为定额。若税赋占比高于三成五的,还是以三成五来征收。” 孙资点了点头:“圣君在上,实乃黎庶之福也。” “来,司空请满饮此杯。”孙资又开始敬起酒来:“我从洛阳来到兖州之后,将近三年的时间没见过司空了。明日这一分别,又不知能何时得见。” 司马懿又与孙资饮了一樽,叹道:“岁月不饶人,彦龙兄且看我头发,我年方五旬,这两年国事操劳之下,额角之处竟也生出几丝白发来了。” “建安年间随武帝西征至汉中之时,从未感觉如此劳累,今年却疲惫得紧,再也不似往年一般了。” 孙资唏嘘道:“纵然是铁打的身子,又如何经得起这般劳累呢?司空今年属实辛苦,先随陛下巡边幽并,再征辽东,而后快马回洛阳和邺城主持武宣皇后丧礼,再至许昌和兖州。” “这般辛劳,朝廷若不为司空额外厚赏,就连我都觉得亏待司空了。” “是吗?”司马懿似笑非笑:“我记得彦龙兄是与贾梁道同年生人?” “正是。”孙资点头。 司马懿道:“贾梁道守在皖口这两年,堪称尽职。但此前听闻他的身子也不大好,似有想要请求回朝任官之感。当时他的书信刚到许昌,正好赶上了陛下令陈司徒在扬州筑城。东南有事,这件事也被耽搁下来了。” 孙资问道:“既然东南现在已经安靖,那贾梁道回朝之事应该就有眉目了?” “或许吧。”司马懿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孙资道:“陛下仁心……” “陛下是仁心,可朝中也并无什么位置与他。”司马懿冷笑一声:“如今九卿们与尚书们位置皆满,枢密院更无位置,内阁他也不够格。” “那侍中呢?”孙资突然问道。 “侍中……”司马懿一时语塞:“侍中倒是缺员,不过徐元直也差不多在最近从襄阳回返,缺一人倒也不好说。”“应该不会。”司马懿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贾逵年龄有些大了,应不会补了侍中的缺。” “且不说他了。”司马懿看向孙资:“彦龙兄与我说这个,可是动了想回朝中任官的心思?” 孙资微微低下头来:“若说不想回朝中,那是假话。只不过此前我在陛下面前有失圣心,不知还能不能回得去罢了。” “兖州刺史虽好,但主政一州,终究不是在洛阳为官。若我能得一九卿之位,那就足以告慰平生了!” “九卿吗?”司马懿笑道:“以彦龙兄的才资,区区九卿倒也未必不能。依我来看,此番彦龙兄在兖州主持屯田一事,就是你复起的时机了。太和四年即将结束,明年大约又会休养生息一整年的时间,若真要改,那就要到后年或者再晚一年了。” “若有消息,我会写书信送到兖州来的。” “司空仁义。”孙资当即从席间站起身来,躬身一礼:“若等重得圣眷,资必重谢司空恩德!” 司马懿认真盯着孙资看了几瞬,方才走上前去将孙资扶起,笑道:“彦龙兄啊彦龙兄,你年长我些许,我常常以你为兄,如何与我这般见外呢?唤我仲达即可!” “你长子孙宏和次子孙密二人,如今都在何处任职?” 孙资直起腰来,出声回应道:“孙宏现在青州东莱郡为牟平长,孙密因前年浮华案被牵连,如今在河东家中读书,尚未出仕。” “牟平长……”司马懿停了几瞬之后,方才说道:“牟平那个地方在渤海边上,穷乡僻壤,做不出什么政绩来,我且调他回洛阳为郎,再去秦州陈季弼处做一任上计掾好了。孙密直接去扬州做州吏好了。” “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仲达。”孙资的语气略带感慨:“来,仲达,今日多饮些,不醉不还!” “好。”司马懿笑道:“那我今日就舍命陪彦龙兄了。” 司马懿给孙资安排的两个职位,一为州上计掾,一为寻常州吏,都是士人子弟不错的仕途起点。 若对于寻常士人来说,这种安排或许还能让人感恩戴德,但对于身为一州刺史的孙资来说,区区州吏还算不得什么,更像是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罢了。 秦州陈矫,扬州蒋济吗?孙资心中暗暗想着,酒也喝得愈发多了起来。(本章完) 第593章 远邦来朝 幽州,玄菟郡,高句丽城。城南十里之处,一支约百余人的队伍在官道旁的馆驿外面候着。今日天色微阴,下了些雪,不过按照本地有经验的老者来看,等到下午风一吹起,天色便会放晴。一支千人的骑兵队伍从南缓缓而来,迎候的队伍中为首一人见状,当即快步向前迎了上去。此人便是此前战事开了高句丽城的城门,借着此功转为玄菟郡太守的陈宁陈元礼了。“见过文舒公,元伯公。”陈宁迎上前去,躬身行了一礼:“今日路上飘了些雪,属实难行,还请文舒公和元伯公快快入城歇息。”王雄不甚话多,而一旁的王昶则笑着说道:“不是遣人与你说过了吗?勿要出城远迎,还不需这么大的排场。元礼,告诉众人一同上马回城吧,下雪天在此肃立等着,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文舒公说的是。”陈宁赔笑道:“文舒公请,元伯公请。”一般来说,直接称呼王公即可。但这不是王昶、王雄二人都姓王吗?没办法的事情。此前乐浪、带方两郡太守来襄平述职的时候还为此闹过笑话,把两个‘王公’给弄混过。最后王昶、王雄不得不将这种官方称谓给通报了下去,这才算了结。“肃慎使者到了吗?”王雄终于开口了。“禀元伯公,属下早上从高句丽城内出来相迎的时候还未到。不过按照扶余王和属下说的日子来看,肃慎使者今天必到。”王雄点了点头:“远邦来朝,实乃国之盛事也。我二人从襄平来,一是为了巡视玄菟郡,二是为了提前见一见这肃慎国的使者。”“元礼,公孙逆在辽东之时,肃慎可曾来过?”陈宁原本是公孙恭所任命的玄菟郡高句丽令,公孙氏在辽东五十年,若说肃慎国之人一次都没来过,那是假话,光陈宁听说过的,就有三、四次了。但王雄以一州刺史之位问出这等问题,那就必须要谨慎回应了。二十几日前,扶余王提台遣人来到玄菟郡中,说了肃慎使者已到扶余国中,欲要前往大魏朝觐,问是否能来。陈宁派遣快马去从襄平询问,得到营州刺史王雄肯定的答复之后,这才告知提台可以带人前来高句丽城。除了肃慎之人,提台也会一同来访。陈宁的马头微微落在王雄后面,身子前倾,小声说道:“元伯公,肃慎来使这还是属下第一次听闻。”王雄满意的点了点头:“周朝时周景王曾说,肃慎,吾北土也。舜帝之时,就有肃慎氏来朝中原,故肃慎献矢可以称为祥瑞。”“走吧,今日便看一看这肃慎国之人言语如何,面貌与我等大魏子民是否一致。”“是。”陈宁点头应下。午后,大约未时二刻,守在太守府中的王昶、王雄及太守陈宁,终于等到了扶余王提台和肃慎使者的到来。“拜见文舒公,拜见元伯公。”提台拱手行礼。而身旁的这位肃慎使者,则在一名会说扶余话的府吏和一名会说肃慎话的扶余人共同引导之下,向二人跪拜行礼。人都有膝盖,在这个时代跪拜乃是通用的下位者对尊长的礼节,即使再远的部落也是知晓的,就如同后世举起大拇指表示赞赏一般,并无多少意外。王昶乃是营州都督,虽说权责比王雄更大,但这种时候他并未第一个说话,而是将主角的位置让给了刺史王雄。王雄点了点头:“提台,你可懂肃慎话?”提台苦笑着说道:“元伯公,在下哪里会懂得肃慎话?国中常有与肃慎交流走商的商队,每季往返一次,八月时前去肃慎的商队将大魏平定公孙逆党的消息传到了肃慎,十一月回返之时,才将使者顺路带了回来。”王雄点了点头:“此人唤作何名?”提台答道:“禀元伯公,此人唤作兀朱可,乃是肃慎二十八部之中黑水部的首领之子。”“二十八部吗?”王雄有些诧异:“既然是二十八部,彼处人口又有多少?”提台拱手说道:“在下亦不尽详知,还是让兀朱可与元伯公自己说吧。”“元伯公,”提台指向身旁一人:“这是懂得肃慎话的通译毕礼,他将肃慎话译成扶余话,再由在下译成汉话。”这便是两重译了。“好。”王雄微微颔首。兀朱可年约三旬,体型与寻常汉人相仿,但似乎更精壮些。此人气势倒是不凡,穿着一袭貂皮的皮袍,毛色甚是油亮,可以看出用料极好,但不如汉人皮袍那般形制细致。兀朱可摘下插着彩色羽毛的皮帽,露出了编成辫发、长可披肩的脑袋,发尾还坠着一些彩色丝线和玉坠,左右耳垂上还坠着两只金环。而且根据提台所说,肃慎人的语言与扶余、高句丽有三分相似,但许多词句以及发音都不相同。王雄与兀朱可对话许久,得知其部名为黑水部,居于一条名为黑水的大河南部。此番兀朱可随着扶余商队来到辽东,一共有五人随行,都是部中射猎的好手。所谓肃慎二十八部只是一个笼统的称谓,具体肃慎有多少部,兀朱可也一时说不清,但他所在的黑水部乃是一个大部落与一系列小部落的联合,把控黑水中段到难水附近之地,人数超过五万人,这还是近年来粮食收成不佳,家畜不丰的情况下的数字。肃慎人种田,粟、豆和黍都是常见的作物,也进行渔猎。至于畜牧方面,主要则是猪、犬和马。对于王雄来说,得知这一消息还是十分意外的。虽说他此前曾任过幽州刺史,但与之打交道的胡人,不过都是鲜卑、乌桓各部,连鲜卑以北的丁零人都极少见到。更别说扶余和肃慎了。在中原士人的眼中,幽州已是已知世界中的边陲之地,而肃慎就更不知远到哪里去了。随着提台招呼了几声,堂外候着的府吏从提台的马车中拿出了两把形制怪异的木弓,还有两个鹿皮所制的箭袋。“这便是楛矢石砮?”王昶、王雄二人同时站起身来,接过鹿皮箭袋,从中间抽出箭矢来看。所谓楛矢石砮,就是用楛木箭杆和青石磨成的箭头。王昶拿到手中略微看了几眼,微微试了下弓弦,对肃慎人弓矢的威力都有了大概认知,没什么值得希奇的。但对于大魏来说,这却是祥瑞一般的事情。王昶轻声说道:“舜帝之时,肃慎来朝。周朝之时,肃慎就为中国藩属。汉文帝之时肃慎遣使贡献楛矢,如今太和四年,肃慎又来进贡楛矢石砮。”“元伯兄。”王昶道:“还是速速将这兀朱可与通译一并送往洛阳,报与朝廷知晓为好。”“那是自然。”王雄捋须笑道:“陛下今年方收了辽东,就有这般祥瑞,实乃天佑。”王昶、王雄二人又在高句丽城左近待了几日,还特意在陈宁的邀请之下,观赏了一番辽东百姓冬日在已经结冰的河中撒网捕鱼的绝技,属实难得一见。等到二人带着肃慎使者往襄平动身,刚刚走到襄平城外的时候,却又从前来禀报的州吏处,听闻了一件更巧合般的事情。“禀文舒公,禀元伯公。”一名唤作张开的州吏拱手行礼:“乐浪郡孔太守从朝鲜城派人前来襄平,昨日方到。其中还有二十名倭国使者前来,为首之人正是夏季陛下在襄平接见过的那个难升米。”“怎会如此之巧?”王雄微微摇头,转头看向王昶:“文舒,如此倒像是我二人在作伪了一般。”王昶微微一笑:“怎么作伪?巧便是巧,无需多想。我早已问过,从乐浪郡经海路回返倭国,最长也要不了一月的时间。若倭国国中再反应些时日,准备恭物,十二月到达辽东倒也正常。”王雄道:“既然如此,那便让这倭国的难升米与肃慎的兀朱可一同去洛阳算了。文舒,让他们何时前去?”王昶淡淡说道:“倭国之人与肃慎之人来到辽东,又不是来拜访你我的,乃是来洛阳朝觐天子,进贡物产的,你我在襄平留着他们有何益处?”“稍后遣人去盘问一番,若这些人都无什么异常之处,就让他们明日一早启程吧。先去辽隧,在那里领了冬日过傍海道的车马和粮食,再走宾徒、碣石、临渝去辽西郡。”“若是他们走的快,两个月应该能到了。”王雄点了点头:“就按文舒的意思办。那董胄上任之后没做旁事,先在碣石留了数百人屯驻,又在傍海道沿途设了几处行人往来的补给之地。没想到这还没到年底,便要用上了。”王昶道:“这董胄不是素称庸碌吗,还是从颍川太守的位子上被黄公衡弹劾来的。此事也未必是他本人的主意,说不得是董太尉的想法。”“子不如父。”王雄嗤笑一声。王昶也跟着笑了起来:“元伯兄家的长子长源(王浑,字长源)与我长子同名同姓,都唤作王浑,倒也是天下极为巧合之事了。”“长源博学多思,若我家浑儿能似长源一般,我家日后便可兴盛了。”王雄笑道:“琅琊王氏与太原王氏都是王氏,应为一家。虽然你家浑儿年幼居在洛阳,但你那侄子唤作王沈的,不是就在襄平吗?”“让我家王浑与你侄子王沈,一同作为州吏领着倭国、肃慎使者前往洛阳,岂不更妙?”“甚好,甚好。”王昶也笑了起来:“就按元伯兄所言!”(本章完) 第594章 归驾洛阳 “仲恭回来了?”摩陂军营外的行宫中,曹睿从桌案后抬起头来,看向了从外走入的毌丘俭。“臣毌丘俭拜见陛下。”毌丘俭行了一礼之后,起身说道:“陛下在许昌之时与臣十日之假,准臣去南阳探望家父,臣只用了九日。”曹睿放下手中的竹简,伸手指了指侧边的椅子,轻叹一声:“仲恭坐吧。本该让你回军之时便去的,却又拖了半月。你父亲身体如何了?”“臣替臣父谢陛下垂问,自入秋以来他的身体就不大好。”毌丘俭谢恩入坐之后,长叹了一口气:“早有医者看诊过了,说是染了肺疾,冬季愈冷,咳的就愈厉害了,只能每日待在暖房之中,不得稍微着凉,汤药每日二次不能断绝。”曹睿看向毌丘俭:“既然如此,朕稍后便令快马去洛阳城,选个善治肺疾的太医去宛城。望你父亲能早日好些。”“多谢陛下恩典!”毌丘俭又起身行了一礼。“仲恭坐吧,你父染疾朕也心忧。”曹睿说道:“说回行程上的事情,朕此番回军洛阳虽说有些仓促,却也正合时机。你此前带着中领军营走的快些,俱是骑兵,先到的许昌。而武卫营在后面走得慢,朕就让他们直接到摩陂了,再一同北上。”毌丘俭之父毌丘兴得了这个荆州刺史的位子,虽说能力不如黄权、陈矫、蒋济这等重臣刺史,在职位上倒也恪尽职守,并无失误之处。当下毌丘兴染疾,就算不是为了照顾毌丘俭的情绪,也没必要突然将他换掉。肺疾又不是不能理事,再说荆州当下也没有什么急事等他巡视,倘若真出了变故,从洛阳派人到宛城替代他也很方便。毌丘俭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不知陛下为何这么急回洛阳?”曹睿道:“大将军从陈仓回到洛阳了。他留在陈仓的时候,卫师傅在战事之中还屡次写信劝他,大将军思略许久,最终才应下,要回到洛阳当面向朕汇报关西之情。”“大将军……”毌丘俭道:“大将军亦应多珍重身体,不可再有去年之事了。”所谓去年之事,说的就是曹休在扬州伤重不治的情况。曹睿道:“朕当然明白这些。既然大将军回了洛阳,朕就暂时不准备将他发出去了。在洛阳好生养病,活到七十、八十岁朕才满意。”“仲恭。”“臣在。”毌丘俭应道。曹睿道:“其实近两年之中,经历了故大司马辞世、许仲康病故这两件事,朕越来越能感觉到,比起智谋和才略来说,体力与寿命才是决定一个人成就的上限。”“旁的不说,就说昔日武帝的军师祭酒郭嘉郭奉孝,此人与卫尉辛佐治年纪相仿,却在三十八岁就病亡了。如若郭嘉能活到六十岁,这二十多年之间,他又能做出多少事业?”毌丘俭只觉得陛下扯得有些远,开口说道:“陛下所言有理。”“先不说旁人,就说朕的将军们。”曹睿缓缓说道:“大将军曹子丹体态肥胖而急躁,又善饮酒。卫将军曹子廉在洛阳闲居,日日饮酒观看舞乐,简直要泡在酒罐子里醉死了。曹方成好女色,文仲若也好女色、还赌博,夏侯仲权好酒。”“张儁乂、王彦云、郭伯济底子好,没什么恶习。陆伯言总是挑灯夜读,常常整夜不睡而白日睡觉,日夜颠倒以致其人萎靡。贾梁道腰痛腿痛哪里都痛,程申伯整日钻研谶纬、灾异之事,桓元则做事急躁易怒,下属须臾小事便常惹他暴怒……”“太多了,朕一时都说不完。总而言之,朕的这些将军们,许多都不让朕省心。”毌丘俭听得有些发愣。身为统兵将领,领兵作战压力极大,闲暇之时寻些手段开解开解也是正常之举。陛下方才所说之事,毌丘俭也曾有过耳闻,却从没听到过这么详细的版本。“不行,朕的将军们应要改改这些恶习。”曹睿站起身来,在堂中踱步了片刻,转脸看向毌丘俭:“仲恭,朕想到一个好法子了!”“什么法子?”毌丘俭略略有些无奈。曹睿道:“朕要遣一名侍中替朕到边境巡边!慰劳将领的同时,再带几名御医随行,给诸将都好生治一治病,平日里那些不好的习惯,朕再遣人帮着他们改正,就以朕的旨意!”“这……”毌丘俭犹豫了几瞬:“陛下,臣倒是从未听过如此之事,诸将会不会以为陛下遣人监视于他们?”“监视?”曹睿嗤笑一声:“监督他们少饮酒、多睡觉,算得上什么监视?无非是身边多了个从人罢了。朕各处有校事,军中亦有耳目,哪里用得着另外派人?今日和仲恭闲谈偶得此计,仲恭为朕记下,待回了洛阳,便遣人前往各处!”“是,臣明白了。”毌丘俭拱手应下。翌日,皇帝车驾从摩陂出发,前往洛阳的方向。武卫营、中领军营、五校尉营、羽林左军、骁卫营等都在身后随着。在诸军护卫的车队中,还有许昌宫内的嫔妃,与尚书台、枢密院官员及家属们。又是一次大阵仗。洛阳城外,只有三公九卿及在洛阳的两千石出城五里迎接,这是曹睿特意要求的,以免靡费过度。在简单与华歆华太傅和董昭董太尉寒暄问候了几句之后,曹睿将出城相迎的大将军曹真请到了马车之上,同乘一车返回北宫。“大将军头疾现在如何了?”曹睿关切的问道。曹真一阵苦笑:“早在陈仓的时候便请医者诊断过了,说是肝阳上亢而阴虚导致的眩晕症,又说需要静养少思,饮食清谈不得烦忧。”“回到洛阳之后太医也给臣问诊过了,每日早晚二次服药,不得动怒不得饮酒,总之如同身处牢狱一般。”曹睿微微点头:“这样才对。既然回了洛阳,大将军可有什么打算?”“臣还能有什么打算?”曹真摇头道:“除了养病,还是养病,再无其他打算了。早日将头疾养好,才能为陛下多分些忧。”“说到分忧。”曹睿顿了一顿:“如今卫仆射仍在陈仓盯着关西局势。大将军来了洛阳,关西之事朕该托付给谁?”曹真轻叹一声:“陛下,平心而论,臣觉得今年关西战事打成这样,差强人意,由臣打或者由卫公振主持,都差不了多少样子。”“朕明白。”曹睿点头:“张郃、陆逊二人的军报之中说的明白,羌骑冲不破诸葛亮步卒车阵,这个道理朕能理解。无非是多操练些士卒,下次与蜀国交战之时多注意一些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具体选谁在关西履任,大将军可有什么想法?”在荆州、扬州、关西三个对吴蜀作战的方向之中,关西之处的将领是最优的。除了此前的曹真之外,张郃、陆逊、郭淮三人都是帅才,堪当重任。虽说曹睿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但他还是想听一听曹真的意见。曹真想了片刻:“不如就让卫公振留在关西好了。”“哦?大将军为何会有此议?”曹睿略微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曹真会选张郃来主持大局。毕竟在曹真都督关西之前,在雍凉主持军事的就是张郃。曹真道:“陛下,臣在陈仓仔细思量了一番。诸葛亮此番从武街、武都一带进兵,其实还是由于武兴关、阳平关一带的防御得当,彼辈在武兴和汉中寻不到任何破绽。”“太和三年的时候,由于雍州、秦州事多,只修了武兴关,没有余力在武街造城,这才使蜀贼能够得了机会从彼处而入。明后两年,臣以为关西之事当以在武街筑城为要。此城一成,则蜀军再不能扰。”曹睿若有所思的说道:“武街……秦州和雍州去年确实没有余力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倘若武街城可以筑成,那么蜀军北上的武街、武兴、阳平这三条通路将尽皆被阻,诸葛亮将再也无能为力。”“非但如此。”曹真想了想说道:“若武街能成,除了道路与用兵上的便捷,指挥上也能更得体一些。”“武街可以遮护沓中、武都,其后的祁山城则一并属之,张郃、陆逊二人可去其一。东面武兴、阳平、南郑等处同属郭淮指挥,又都是险关坚城,这样只留两名方面大将就可以了。”曹睿道:“张郃与郭淮?”“正是。”曹真点头。曹睿掀开马车的窗帘,看到车队已经进了洛阳城门,不再迟疑,当即答复曹真:“既然大将军建议朕让卫师傅留在关西,那等武街城修好再调卫师傅回来就是,让他做一任外任官。”曹真笑道:“卫公振此人公忠体国,值得信赖,陛下,臣身上的都督关西诸军事,不若就给他好了。”曹睿与曹真对视几瞬,微微摇头:“大将军可以都督关西,卫师傅还不可以,非宗亲都督三州及汉中,朕不愿开这个先例。”“让卫师傅做都监雍、秦、益三州军事好了。”“陛下,那凉州又当如何?”曹真又问。曹睿从容答道:“若还是如太和二年一般在陇右作战,将凉州纳入管理倒也无妨。如今战线推进到武都和汉中两郡,凉州还是太远了。”“臣知晓了,凉州本就在可有可不有之间。”曹真点头。二人聊着聊着,车外忽然响起了一阵鼓乐声。曹睿明白,这应当是车驾到了宫外的缘故。曹真拱手道:“陛下,车驾即将入宫,臣请提前下车。”“无妨,大将军随朕一同入宫吧,去内阁坐一坐。”曹真笑道:“臣在内阁又无职司,去内阁作甚?”曹睿道:“朕已经问过御医了。像大将军这种头疾,固然需要静养,无法过于辛劳,但也没到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地步。”“来内阁做事吧。”“那董太尉呢?”曹真有些尴尬:“西阁定员两人,若臣回了西阁中去,岂不抢了董太尉的位子,徒惹一仇敌?”曹睿看了曹真一眼:“内阁何时规定要有定员了?都在朕一念之间罢了,勿要顾虑这么多。”(本章完) 第595章 酒宴之上 洛阳,北宫,崇德殿。 每次领军返回洛阳,都像是一次远途归乡一般,热烈而又繁复的仪式必不可少,与后宫妃嫔们的寒暄也为寒冷的冬日多添了几丝暖意。 早在昨日,从行军的队伍中就派了快马回到洛阳,通知洛中诸位将领参加今晚的饮宴。 随着夜色临近,崇德殿中的气氛早就热烈了起来,内侍们在殿中布上桌案席位,随处可见的灯火将大殿映得如同白昼一般。 两名身着武官朝服的年轻将领站于殿外阶上,望着殿外长长的台阶出神。 “伯约兄。”曹爽小声说道:“我从洛阳外出领兵三年的时间,甫一回到洛阳,就要在宴会之上任迎宾之职,属实有些难为情。” “难为情?”姜维略带打趣的问道:“三年之前尚是白身,三年之后回到洛阳,已经是两千石的射声校尉和大魏的亭侯了。以此为荣还来不及,何必难为情呢?” 曹爽低下头来,尬笑了两声:“旁人倒还好,无需理会。倒是三年没见父亲了,稍后相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姜维拍了拍曹爽的肩膀:“昭伯这几年所立之功,大将军应当夸赞你才是,你又何必尴尬?” 曹爽幽幽说道:“若是三年前的我,倒也不会尴尬几分的。但这几年在幽州、在中军内见到许多人蹉跎半生,也不过是个千石司马之职。我所立的功劳说多也不多,值一个两千石的射声校尉和亭侯吗?还不是凭借了身上这个大将军之子的身份,才得了诸多恩荣。” “年少而忽至高位,心里发虚罢了。” 姜维在一旁劝道:“若昭伯当真担心名不副实,那就在军中勤勉些做事,再立些功劳就好了。在中军之内,想立功劳总是有机会的。” “伯约兄说得再对,总是难掩我多想。”曹爽苦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看向阶下:“有人来了。” “好,我也瞧见了。” “见过卫将军。”曹爽与姜维二人同时行礼。 曹洪属实有些年迈了,捧着肚子缓步走上阶来,看着两人笑了几声:“竟然是昭伯和伯约负责迎宾之事,数年弹指一挥间啊,老夫还记得许久之前陛下在宫中设宴,当时迎宾的乃是毌丘仲恭,数年之后,竟都换成你们两个了。” 曹爽和姜维二人都不傻。毌丘俭这几年在中军之内地位显赫,颇得皇帝重用,这件事他们两个都清楚。曹洪这么明显的暗示,好似在说陛下准备提拔你们二人一般。 “毌丘将军今日也来赴宴,卫将军稍后就能看到他了。”曹爽笑着说道:“卫将军快请入内吧,外面天寒,莫染了凉气。” “好,好。”曹洪捋须笑着:“仲恭也来,今日还有谁来参宴?” 姜维拱手说道:“卫将军已至,今日还有大将军、董太尉、满将军、牵大夫、刘枢密、王枢密、左羽林文将军、骁卫王将军、武卫曹将军、中领军毌丘将军、中护军桓将军,侍中徐将军,以及执金吾臧公。” “臧霸也来?”曹洪咦了一声:“这倒是新鲜事,此人整日窝在家中,我都快将他忘了!” 姜维笑着伸手向内指去:“殿内暖和些,外面寒冷,卫将军注意身体。” 曹洪笑了一笑,随即走了进去。 曹爽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姜维:“方才拿了名单的时候倒还没想这么多。徐侍中不是已经从襄樊回来了吗?既然接着任侍中,他身上的将军号如何还在?” 姜维略显无奈:“连昭伯都不知道,我又如何知晓呢?” 曹爽摇了摇头。 直到众人一一入内,二人迎的都有些累了,曹真的身影才从远处缓步走了过来。 “伯约稍待,我去阶下迎一迎家父。”曹爽扔下一句话来,撩起袍服下摆,就小跑着近前去了。 姜维无奈,看了看左右,也只能随在曹爽身后一并走了下去,与他一同走到曹真身旁,恭敬行礼。 “为父这是有头疾,又不是腿脚有毛病,搀我作甚!”曹真笑骂了一声,一边走着,一边认真端详曹爽的面孔:“三年不见,昭伯黑了些、瘦了些,也壮了些!” “还在军中立了许多功劳。”姜维笑着插话道。 曹真笑了几声:“昭伯、伯约,陛下命你二人今日迎宾,饮宴之时可要机伶着些。” 曹爽与姜维对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之感。“提点你们一句就够了,莫要多想。”曹真问道:“其他人是不是都到了?” “父亲,都到了。” “那好,我也不与你二人多说,速速进去就是。”曹真回了一句,而后抬腿跨过了门槛,一边向着殿内走去,一边和各将打起招呼来。 不过曹爽与姜维二人站在殿门处,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进去还是出来。此前只让他二人负责迎宾,这个宴席规格太高,他们应该没有资格参加。 “昭伯,伯约。”毌丘俭招了招手:“且来我处。” “将军。”二人拱手一礼。 毌丘俭面上带笑:“昭伯今日坐于大将军身后,为大将军侍宴。伯约坐于陛下侧后,为陛下侍宴。” 说罢,毌丘俭拍了拍姜维的肩膀:“且用心一些!” 姜维心中一凛,连忙拱手称是。 随着皇帝本人的身影出现在殿门之处,众人纷纷起身离席,肃然行礼。 “今日不必多礼,朕与你们岁末饮宴,都自在一些。”曹睿稳步走到殿中主位之上,笑着看向众人,朗声说道:“今日宴饮也立个规矩。大将军有头疾,以水代酒。卫将军在洛中饮酒太多,今日不许醉酒。其余诸位,今日不醉不还!” “好!谢陛下赐宴!” “不醉不还!” 众人哄笑之时,曹真摇了摇头,脸上尽是无奈之情。而曹洪则一句调笑的话都没有说,而是乖乖的拱手领命。曹洪早知自己昔日在陇右的时候就失了圣心,这两年内更是愈发低调乖巧了起来。 开场之后,随着众人陆续敬起酒来,场面也愈来愈热烈起来。 曹睿饮尽了太尉董昭敬的一樽酒后,颇为感慨的说了起来: “每到年末岁尾,朕心中也总是感慨起来。此时朕与你们在这里共饮,四处边境上还有许多将领没能共饮,朕心中常常念及他们。”“枢密何在?” “臣在。”刘晔和王观二人同时领命站起。 曹睿笑道:“今日朕在洛阳与诸卿共饮谯郡的九酿春酒,诸将远在边关而不得饮,明日一早便让快马每人送去两坛!并州、幽州、营州、扬州、荆州、秦州、凉州、汉中,一处不落,不得有误!” “臣领旨。”刘晔脸上也有些泛红:“明日一早便差人送去。” “好!”曹睿笑着点头。 董昭拱手说道:“太和四年属实太不寻常了。陛下亲巡边境以定鲜卑,亲征辽东而平公孙,在许昌运筹帷幄,诸将决胜边地,荆州退孙权,扬州建四城,秦州退诸葛,堪称用命。” “如今诸将得了陛下亲赐美酒,虽千万里之遥仍感沐圣恩,此皆陛下仁德重恩也!” 曹睿笑着摆了摆手:“董公莫要再吹嘘朕了,好话说得太多,朕也会飘的。” “今日朕与大将军同乘一车,议论边境局势,打算让卫仆射继大将军之后,都监雍、秦、益三州军事,一如扬州陈司徒、荆州赵伯然一般。” “太尉以为如何?” 董昭面上依旧笑着,心中却泛起了嘀咕。陛下都与大将军商定了,却又当众拿此事来问我,我又能说什么?若稍有些言语,岂不是连陛下、大将军、卫公振都一并得罪了? 董昭拱手说道:“卫公振通详政事、多智善断,让他在关西任职甚为妥善。” “就是他这么一去,尚书台的左仆射之职可就空缺出来了。” 曹睿笑了一笑,看向众人:“今日诸卿都是朕的心腹手足,也来为朕分一分忧。你们可有合适之人举荐?但说无妨,只以声名和才智来论。” 曹真拱手说道:“尚书台政事繁杂,仆射一职非统领全局之人而不能为。或许应从尚书台中来选。” “太尉来说!” 董昭亦是小心说道:“陛下,臣平日所理军事多些,尚书左仆射之职至关重要,臣不敢妄言。” “牵卿!”曹睿指了指牵招:“你有何言语?” 牵招小心应道:“禀陛下,臣也一时不知该举荐于谁。”(本章完) 第596章 分划职司 接连问了三人,得到的答案要么含糊其辞,要么不敢言语,曹睿心底已经有着些许不悦了。曹睿的面色渐渐冷淡了下来,长叹一声:“朕今日在北宫,在这崇德殿中宴请诸卿,酒是温的,菜是热的,可朕心中却不如这酒菜一般暖。你们是朕的心腹手足,是朕的股肱之臣,是大魏柱石,朕今日不过问一问人选,为何却总推委不言呢?”“真让朕成了孤家寡人吗?”曹真的面上有些尴尬,牵招与董昭亦不知该说什么好。这种时候,连大将军和董太尉都被陛下变相的揶揄起来,谁若此时插话,岂不将这两人一并得罪了吗?“是臣之过。”曹真拱手应道。“方才是臣失言了。”董昭也一并拱手。坐在曹真身后的曹爽,微微侧脸与坐在皇帝桌案斜后方的姜维对视一眼,这两人对酒宴上气氛转变的如此之快,完全没有任何提防。“你们啊,”曹睿微微叹息:“总是在朕的面前太谨慎了,何必如此呢?”曹真起身一礼:“还请陛下息怒,非臣等不能言,而是尚书左仆射的人选过于重要。往往陛下征战在外,卫公振在洛阳以左仆射之身统管后勤内事,非国家柱石之人不得担其重责,此等人事,臣等三言两语之间就做出推荐,似不稳妥。”董昭也同样起身拱手道:“陛下,臣附议。东阁两名阁臣分别为右仆射和左仆射,左仆射责任重大,臣也是一时不敢举荐。”“大将军与太尉都坐吧,朕不难为你们二人了。”曹睿笑了一笑,举起手中的玉质酒樽来:“来,诸卿,再饮一杯!”“举白!”“举白!”曹真与董昭一并坐下,众人应了皇帝所请,又是一并饮了一杯。按照常理来说,曹睿提出一个问题来,臣子们各自举荐些名字来,曹睿再从中择出一个中意的,皆大欢喜。许是曹真、董昭与皇帝太久不见,生了隔阂,又或是位子太过重要,容易有结党营私之嫌,也能容易看出谁是谁的党羽或者亲旧。曹真、董昭方才的谨慎,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但皇帝真正要做的事情,又岂能因三言两语而被阻挡住?曹睿放下酒樽后,笑着看向曹真:“大将军说得有理,但朕让诸卿举荐贤才,亦是有理之语。这样好了,今日在座的都是领兵将领或者武臣,每位举荐一人,岂不妥帖?不许一人遗漏!”这便是要人人过关了。“昭伯。”曹睿笑着指了指曹真身后的曹爽:“你先来说!”曹真只觉面前的皇帝和自己以往的印象相比,行事更加沉稳,却也如山岳一般压迫感十足,不容人拒绝半点,与练武时的轻松感全然不同。“臣……”见嘉德殿中的一众臣子都将目光看到了自己的身上,曹爽紧张到连额头上都微微起了细密的汗珠,就在他左顾右盼不知该举荐谁的时候,曹真在前面转身过来,压低声音喝道:“曹爽,陛下问你,你就直言!”曹爽心头顿时一阵无奈泛起,让我直言,方才不肯直言的不是你和董太尉吗?迫于无奈,曹爽只得急中生智,拱手禀称:“陛下,臣这几年皆在边地从军,朝堂诸公不甚熟悉,但臣在幽州之时曾听闻时任刺史的刘枢密治政声名,故而臣举荐刘枢密来做尚书左仆射!”话音刚落,殿中传出了几丝哄笑之声,曹真有些黑脸,曹爽更是将头埋的低了些。还能让我怎么说?曹爽只觉人生艰难,总不能让我听闻朝中谁声望高隆,就随便举荐一个吧?曹睿笑着朝曹爽瞥了一眼,又伸手指了指刘晔:“刘卿欲作尚书左仆射吗?”刘晔才是最无语的那一个人,闻言连忙起身长施一礼:“陛下容禀,臣在枢密院方才履职数月,并无到尚书台任职的心思!”“大将军。”曹睿又看向了曹真。曹真无奈,起身拱手说道:“臣举荐杜袭杜子绪任左仆射一职,其人才练敏达,见微知著,足以称职。”“杜袭吗?”曹睿点头:“朕知晓了。”“卫将军。”曹睿又看向曹洪。“臣举荐光禄勋杨阜杨义山。”曹洪本以为皇帝不会问他,被点名之后,努力的在为自己赢回一些印象分:“杨义山刚正不阿,才干卓群,虽说臣曾经被他斥责过,但若说臣能想到谁堪此重任,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好,朕知晓了。”曹睿又问:“董公可有举荐之人?”“臣举荐秦州刺史陈季弼,昔日尚书令,做回左仆射也属合理。”曹睿微微点头。随着一一问将下去,众人心中的答案也渐渐揭晓出来。满宠举荐了辛毗,刘晔举荐王观,王观举荐黄权。牵招举荐了徐庶,徐庶举荐了裴潜,臧霸则举荐了工部尚书傅巽。至于中军各将就各有举荐了,毌丘俭举荐辛毗,桓范又举荐黄权……曹睿坐在桌案之后,略带满意的点了点头。虽说看起来是一锅粥的乱象,每人举荐之人尽皆不同,也并无一个可以获得大多数人拥护的人选,但在这种一一点名的操作之下,纵然每个人的心思不同,却也足矣验证臣子们的一些倾向了。“伯约,拟诏。”曹睿轻声说了一句。“遵旨。”姜维起身走到一旁的小桌后,熟练的蘸好笔墨,手腕略略垂在专门书写旨意的绢帛上方。“诏尚书左仆射、关西护军卫臻都监雍、秦、益三州军事,行车骑将军,罢其前职,领兵驻于陈仓,自张郃、陆逊、郭淮以下诸将皆受其节度。”“是。”姜维立即应下,只略思考了两瞬,便在绢帛上开始挥毫动墨。所谓行车骑将军,就是暂领车骑将军的意思,想来卫仆射的用处日后还是在朝中的。待姜维写完之后,曹睿又一刻不停,缓缓说道:“诏大将军军师杜袭为司隶校尉,即日从陈仓启程归返洛中上任。”“诏吏部尚书杨暨出为豫州刺史,诏豫州刺史黄权回洛阳任吏部尚书。”“诏卫尉辛毗为尚书左仆射。”随着曹睿一条一条陈说而出,堂内众人也随即陷入了安静之中,而且逐渐变得有些严肃了。方才每人都有举荐,如今能与陛下心思真正对上号的,也只有举荐了辛毗的前将军满宠一人。不过满宠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他与辛毗并无私谊,完全是出于公心。皇帝历来对朝中重要职位一言而决,这已经成为常态了,众人习以为常并不多想。倒是这些人事安排显得更有意思了,更能从中窥出皇帝的一二心思来。终究是辛毗得了尚书左仆射一职吗?如果细细推敲辛毗的履历,可以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太和元年淮南征吴之时,卫臻于洛阳总统后事,彼时辛毗以侍中之身随军从征。太和二年与蜀国秦州交战,卫臻依旧在洛阳留守,而辛毗则留在长安,全盘负责大军的后勤调度。今年陛下亲征辽东之时,亦是辛毗留在了渔阳郡的泉州城,负责辽东军事的后勤调度。看来以辛毗为尚书左仆射,或许也是为了来日战时,命他在后统揽后勤,一如此前。曹真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从他看来,辛毗与他关系亲密,任尚书左仆射亦是好事。而且陛下以辛毗为此职,对军事亦有所助益,且在人事上更加稳健了。至于杜袭任司隶校尉,起码在曹真看来,这是多少顾及了一些他的面子。而黄权与杨暨对调,并没什么好说的。吏部尚书之重为六部之首,再进一步就是尚书仆射了。看来黄权果真如传闻之中一样颇得圣心。“徐卿。”曹睿的目光看向了徐庶。“臣在。”徐庶从席间站起身来,拱手行礼。“近前来些。”曹睿笑着招了招手。“遵旨。”徐庶缓步走到皇帝两丈左右的距离,复又躬身行礼。殿中众人的目光又同时看向了徐庶,方才颁布了数条人事上的诏令,眼下一刻不停又叫徐庶近前,兴许也是要对徐庶有分派了?曹睿道:“徐卿此前为朕节度荆襄战局,于军事上多有建树。如今卫尉辛卿转任尚书左仆射,那朕就罢卿身上的宁远将军,将卿转为卫尉吧。”“以侍中一职兼任九卿,徐卿愿否?”徐庶听闻皇帝此语,略略愣了两瞬,随即大礼参拜道:“臣愿为陛下、为朝廷竭力尽忠!谢陛下圣恩!”“好。”曹睿笑笑:“徐卿今日得了美职,稍后过来与朕敬酒,朕喝一樽,卿可要喝五樽才行!”徐庶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几樽都好,臣今晚就准备醉倒在这嘉德殿中了!”身为臣子在皇帝面前,君前得体是一项极为重要的事情。徐庶此前任过御史中丞,在担任侍中之前又任过大司农一职,重任卫尉倒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但最重要的,就在这个兼领卫尉的命令之上。历来都是其他职位兼领侍中,什么时候可以让侍中兼领其他职位了?看来陛下这是以徐庶作为示范,开了个先例,那就昭示着越离陛下近的职位,就越是紧要,而且九卿也有职权逐渐所见,归于尚书台的趋势。(本章完) 第597章 贤良淑德 宴会毕竟是宴会,饮酒作乐才是主题,中间夹杂的人事安排只是点缀。今晚在众将面前出了彩的徐庶,竟也不比寻常,一连敬了十五樽之多,直让众人侧目。待宴席结束之后,竟有一多半都是由内侍搀扶着走出宫外,而后各自上了马车回返家中。对这些将领们来说,陛下归来洛阳的首日,得以来到北宫嘉德殿内赴宴,乃是得了圣心、受到重用的真正明示。就算醉倒了又有何妨?曹睿虽未醉到不能走路的程度,身形却也有几分摇晃,在内侍们的簇拥着上了马车,回到了后宫寝殿之中。早在酒宴之前、刚刚入宫与在宫门处迎接的后宫嫔妃们见面之后,曹睿就已令内侍将毛嫔、孙昭仪、郭婕妤、苏婕妤和羊美人一同唤来,曹启、曹延、曹寿三个孩童当然也被叫来。“臣妾恭迎陛下。”内侍刚一推开寝殿双门,内里候着的五名妃嫔同时起身行礼。五女整齐的排在一排,毛嫔居中,孙昭仪、郭婕妤在左,苏婕妤和羊美人在右。曹睿今日微醉,与众女点了点头,在身旁内侍接过了狐裘之后,紧接着就去逗弄起三个孩童了,顽耍了约一刻钟的时间,直到年龄最幼的曹寿大哭不止,这才让一旁随侍的中年宫人将他们抱走,到偏殿中歇息去了。此刻已是亥时,对孩童们来说还是太晚了。但对许久不见曹睿的毛妍、孙鲁班来说,莫说得到亥时,等到天亮又能如何?三个孩童与宫人们前脚刚走,苏环便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寿儿年纪太小总是哭闹。今日陛下初回洛阳,又与大臣们饮宴,还望陛下不要被寿儿扰了兴致。”“无妨。”许是殿内有些过于暖了,加上今日又多饮了酒,曹睿又作势要将外袍脱去。郭瑶见状,主动快步走上前去,在曹睿背后接住了外袍,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之后,又妥帖的在一旁桌案上叠了起来。毛妍与孙鲁班相互看了一眼,她们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不耐。此前你在许昌之时,与陛下如何我们看不见就当不知。如今回到洛阳北宫,如何就轮到你来替陛下更衣了?你是大妇么?郭瑶在一旁叠衣,毛妍和孙鲁班也一左一右的走了过来,各自揽过来曹睿的一只手臂。微醉中的曹睿见状笑道:“看来朕不在洛阳这些时日,你们二人的关系倒是愈发的好了。”毛妍一双杏眼微微眨着,细嫩白皙的手指娇柔的搭在曹睿手腕之上,浅笑着与他对视:“陛下在外忙于国事,却不知我们姐妹在宫中寂寞,除了看顾孩童,就只剩彼此聊天解闷了,臣妾与大虎自然亲近。”孙鲁班身子也凑得更紧了些,曹睿只觉右边上臂触到一阵软绵,不禁又微微笑了起来。孙鲁班小声说道:“臣妾和姐姐待在洛阳,每日都在想念陛下,数月不见,今日又怎能不欢喜呢?”“好了好了。”曹睿笑着揽过二女的肩膀:“朕今日饮得有些多,准备些蜜水来,稍后朕要沐浴,再给朕按上一按。”得了指令,毛妍转身朝众人扫了一眼,从容吩咐道:“大虎,你先和陛下去躺椅处,为陛下按头,我稍后就来。”“好。”孙鲁班面上含笑,点头应了下来。“苏环,你去弄些蜜水来。”“好。”苏环性子本就拘谨,生了儿子也没多大改善,毛妍初一吩咐,她就朝着外间宫女们的地方快步走去。“徽瑜,你去安排沐浴之事。”“我?”羊徽瑜年纪最小,加之从小富贵、从未操劳过这种事情,又没在许昌伺候过陛下沐浴,一时没了分寸。毛妍却也不教,又朝郭瑶吩咐道:“郭瑶你去,此事你应熟悉的。”郭瑶欠身应下,但却没自己去,反倒是走到羊徽瑜的身边,小声嘱咐道:“徽瑜,你到外间去寻赵媛或者赵婕,她们姐妹会来准备的。此处寝殿比许昌寝殿大了不少,你勿要害怕。对,就是苏环刚刚走过去的方向。”“我知晓了,多谢瑶姐姐。”羊徽瑜低头欠身,而后快步走开。曹睿与孙鲁班一同走到了躺椅旁。各处躺椅的形制都是一致的,如今已是冬日,又都换上了并州产的火狐皮所制的垫子。孙鲁班在后面吐气如兰,一边说着体己话,一边让他的头也陷在了软绵之中。实在舒服,曹睿也微闭起了眼睛。方才毛妍吩咐起来的架势,倒像寻常人家的妻子在嘱咐妾室们一般,而郭瑶的反应也很有趣,没有自己前去,而是将活计又派给了羊徽瑜。曹睿听闻这些,也只是笑笑不言,任她们去了。后宫女子的这些情态,与前朝官员们勾心斗角藏着心眼一比,就宛如稚童学步一般,都是明艳可人的妃嫔,充满了观赏价值。孙鲁班在后,毛妍跪坐在躺椅旁的软垫上,握住曹睿的右手,十指相扣了几瞬,复又松开,逐个手指小心晃动了起来。而一旁的郭瑶见状,却也不甘示弱一般,快步走到了曹睿左边,如毛妍一般跪坐下来,轻轻揉捏起了大腿。毛妍小声说道:“陛下在许昌这几个月操劳国事,臣妾见陛下的面孔也都微微瘦了一些,属实令妾身担忧。也不知陛下在许昌每日饭食如何,睡得好不好。”曹睿轻声回应道:“瘦了吗?朕怎么没觉得?”孙鲁班凑到曹睿耳边,小声说道:“许是陛下今年开始蓄了短髯,才看着瘦了些许。”曹睿眯着眼睛笑道:“许是有些劳累的。今年去了河北,巡边幽并,又去了一趟辽东,少说也有近万里路了。”“朕与你们说,辽东景色与中原并不相同。不知你们听没听说过辽泽,一个百里宽的沼泽,竟成了辽东和辽西之间的天险……”曹睿说了片刻,右手边上的毛妍娇嗔了一声:“谁知道陛下是不是在许昌累到了?太后今年为陛下后宫新纳了五人,竟没将她们放在洛阳,而是直接送到许昌去了。”“朕会累吗?”曹睿伸手抚摸了一下毛妍的脸颊:“你还不熟悉朕么?”“数月未见,再熟悉熟悉也是好的。”孙鲁班在后调笑道。曹睿轻叹了一声:“话说回来,太后今年为朕纳了五人,朕的后宫已经看顾不过来了,而且靡费甚多。”“就如同今日一般,后宫诸女,朕最熟悉的也只有你们,将你们唤来朕的身边,其他女子不也被冷落了吗?这样好了,朕今日给你们个准信,五年之内后宫不增一人。”郭瑶在旁小声说道:“陛下万乘之尊,这样会不会太苦了陛下?”“朕会让自己苦了自己?”曹睿摇头:“称不上苦。说实在的,朕今日下午问了毕进,后宫二十余人之中,有的人朕已经一年多没有宠幸过了。”毛妍在旁小声说道:“陛下今年过于忙碌了,明年若不甚忙,倒是也都能顾及到的。”“后宫之事与前朝之事也有几分相似之处,难以面面俱到。”曹睿闭眼小声说道:“对了,朕今日宴请诸将之时忘了与他们说了,大魏的军队未来几年,也要限在三十五万这个线上,休养生息为主,不可大肆扩军。”“陛下今日宴席上实在有些辛苦了,看来现在醉意已开始泛上来了。”郭瑶一边轻轻按着,脸上同时也露出几分疼惜之色。郭瑶此话配上她的神情,若在曹睿的视角看起来堪称可人,可在毛妍与孙鲁班二女看来,就完全是在矫揉造作,甚至有些令人生厌了。苏环此时亲自端来一个漆面木盘,毛妍接过,端过玉杯伺候曹睿饮了几口。羊徽瑜也已返回,站在了苏环的边上。“瑶姐姐,沐浴之事已经嘱咐下去了。”羊徽瑜小声说道。“好。”郭瑶应了应声。这件事情是毛妍安排下去的,可羊徽瑜却没有与她直接说话,而是与郭瑶去说,毛妍微微意动,略带挑衅的看向郭瑶说道:“徽瑜妹妹入宫最晚,却如此受陛下宠爱,果然是太后遣人请入宫中的,果然贤淑。”显然,毛妍与孙鲁班二女由于同时抚育皇子,又同在洛阳的缘故,私交颇好,俨然有种联合的意思。而初入宫中的羊徽瑜,则与郭瑶更熟悉些,毕竟都是同在许昌。曹睿眼睛闭着,只是在想些朝中的事情,嫔妃之间的事情他本不想花心思管,可当下之情,若再不安抚一下,恐怕就要争执起来了。当然,这和自己久不在洛阳,又曾将嫔妃分为洛阳、许昌两个部分是分不开的。毛妍、孙鲁班、郭瑶几女都是二十多岁青春可人的年纪,而且在生养了皇子过后,本就明媚的毛妍竟也成熟了起来,孙鲁班的身子也又愈发丰腴了。毕竟都有皇子在膝下,为长远计,就算本性纯良,后宫女子多少也会有些相争的心思。虽说难以抑制,但也绝对不能纵容,坐看后宫的气氛变得不虞起来。曹睿睁开眼来,轻咳了一声:“怎么,朕醉了你们就要争执起来了?是不是过会还要吵起来?”(本章完) 第598章 白皙如玉 “臣妾不敢。” “陛下误会了,臣妾绝无此意。” 曹睿又不是那种久在宫闱之中的懦弱皇帝,执掌政事又能亲自统兵,威望高隆,猝然严肃起来,这种周边空气近乎凝滞般的感觉,她们一时还承受不住。 右侧的毛妍与左手边的郭瑶本就跪坐在软垫上,当即顺势跪下。曹睿脑后的孙鲁班动作微微一怔,似乎犹豫了几瞬之后,也随之小步走到毛妍身旁跪倒。 苏环反应倒是快捷,也在同时跪了下来。倒是羊徽瑜在后纠结了好几瞬,自以为并无半点错处,凡事须依理而行,此事与她无关,倒是束手肃立了起来,只不过愈发显得拘谨了。 曹睿左右看了几瞬,没有理会羊徽瑜,而是对身边几位妃嫔沉声说道:“后宫嫔妃二十余人,朕今日初回洛阳,仅仅选了你们到朕身边陪伴,已是一种偏爱,但你们勿要把这种偏爱当做理所当然。” “朕是你们的夫君,你们是朕的嫔妃,穆穆棣棣敦和亲善,这才是应有之道,在些许言辞和举动之间较量长短,对你们有何益处吗,只会让朕心中生厌!” “妍儿。”曹睿伸出右手,手指搭在毛妍的下巴上,略微向上抬了一抬,与她的目光正好对视上了:“你还记得虞氏吗?” 毛妍闻言一凛,眼神略略躲开,小声说道:“妾身与她一同嫁入陛下昔日王府之中,怎会不知呢?” “大虎,瑶儿,环儿,你们知道虞氏么?” “臣妾不知。”孙鲁班小声应道。 “妾亦不知。”苏环声音有些怯生生的。 “臣妾曾听过此人之名,却不知细情。”郭瑶低声应道,她在黄初年间就没入宫中,此事还是知情的。 “既然你们之中还有不知道的,朕今日就给你们陈说一遍。”曹睿微微眯眼,沉声说道:“朕早年在平原王府的时候,先帝为朕迎娶了出身河内大族的虞氏,此女比妍儿出身还高些。在王府之时,虽说算不上十分贤淑,多少有些娇气,却也堪称可爱。” “黄初七年,朕初即位之时,虞氏就向朕去争皇后之位。若仅仅是这般,朕也没什么好说的,与不与她是由朕说了算,没必要罪她。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因此恼羞成怒,竟口出恶言诅咒于朕、诅咒于武宣皇后、诅咒大魏!”曹睿轻轻吸了一口气:“这种事情,朕身为天子断不能忍,当即将虞氏打入了冷宫。本是该杀头族诛的罪名,朕已经过份宽容了。” “后来是虞氏家人托你父亲求情,对吧妍儿?” “是。”毛妍低声道。 曹睿轻哼了一声:“朕当时从秦州得胜归来,大赦天下之时也不差虞氏一人,便将她从冷宫中放了出来,留在洛阳北宫不甚合适,就将她遣往邺城旧宫居住,与她一处偏殿闲居,衣着、饮食、用度一如寻常贵嫔,已是仁至义尽了。” “结果朕今年从辽东回军,路过邺城之时,特意去邺城旧宫里看了她一眼。四年未见,她却还在幻想旧事轻轻揭过,想重回洛阳!” “别跪着了,都起来吧。”曹睿叹了一声:“朕是你们的皇帝,也是你们的夫君。北宫是朕的家,此后勿要随便跪了,朕不喜欢与你们生出太多隔阂来。” “是。”几人纷纷应下,而后起身站起。 曹睿虽然还有些酒气,但眼下说起话来,却全然没有了醉酒的感觉。 “你们说虞氏可怜吗?可怜。可恨吗?也可恨。但她的罪过归根结底就是祸从口出。话一出口,就如木已成舟,无法再改,悔也无用。朕与你们说这些,非是要恐吓你们,而是真想与你们推心置腹,好生聊聊。” “你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世间险恶见得不多,不晓得后宫平静之下的凶险,皇权本就是这世上最凶之物,后宫与皇权极近,还能和善到哪里去吗?且不说大魏,单从汉朝来论,吕后斩断戚夫人手足,挖眼去耳,置于厕中做成人彘,骇不骇人?” “再拿后汉来说,汉章帝的窦皇后因善妒憎恶连杀后宫四妃。汉和帝的阴皇后因妒而行巫蛊,被罢黜到冷宫居住,连累其父也一同身死,全族流放交州日南郡,远如天边一般。汉安帝的阎皇后鸠杀贵人害死皇嗣,汉灵帝的宋皇后被人构陷,连同父兄皆死。何皇后又鸠杀王美人,逼死董太后,后又被董卓所杀。” 曹睿说到这里,毛妍此时已经害怕的微微颤抖,甚至开始啜泣起来了。郭瑶与孙鲁班的头也愈发的低了下来。 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在后宫也没有名师授业,她们虽说按照曹睿的要求读过些史,却从未读得这般细致过,甫一听闻,倒也被吓得不轻。 “妍儿,勿要哭了。”曹睿轻叹一声,伸开双手示意毛妍过来,将其揽在怀中安抚了好一会儿。直到啜泣声从渐渐变响、又逐渐弱了下去,这才放好。 曹睿道:“朕今日与你们说这些,不是为了恐吓你们,而是真心在与你们讲道理。朕不仅要前朝政事平顺,后宫也要安稳。以汉时那么多故事来看,要么是皇后残害嫔妃和皇嗣,然后再被人所杀。要么是妃嫔们构陷皇后,最终谁也得不到一个好下场。”“太和一朝,为了避免后宫中的这些事情,朕不再设皇后之位,贵嫔就是最高一等,也不准后宫相争、互相检举构陷!换句话说,谁若是想说别人的怪话,传些风言风语,露出一副嫉妒的模样,那便是自决于朕,想要与朕断了情谊!” “所以啊,”曹睿叹了一声,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看向众女:“皇后位子,谁也得不到,没必要去争!日后该立谁为太子,这是朕与内阁、与六部九卿之事,与你们无关。朕也与你们明说,朕或许会偏爱谁,但也绝对不会偏袒,偏爱与偏袒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意思。” “能让朕这个皇帝今日与你们费这么多口舌,朕今日还饮了酒,足以见得朕的一片苦心了。回去都多想一想吧,切莫自误。” “是。” “臣妾明白了。” 几女纷纷欠身行礼,而后低头站好。 曹睿看看她们,摇了摇头:“都各自回去吧,妍儿与徽瑜留下。” “遵旨。”郭瑶、孙鲁班和苏环今日都被吓得不轻,从未见皇帝夫君这般严肃过,纷纷行礼后告退。 待她们走后,曹睿又倚在躺椅上,轻笑了一声:“朕今日身子本就乏,说了这么多,反倒更累了些。” 毛妍上前挽住曹睿右臂,小声说道:“既然陛下疲惫,妾……妾虽然比大虎小些,却也没有小太多,妾来为陛下按按额头吧。” 曹睿笑道:“好,一直都是大虎来为,今日朕也试试妍儿的手艺。” “徽瑜,”毛妍的眼神和声音也都变得柔和了起来:“到近前来,为陛下捶一捶腿。” “是。”羊徽瑜从未做过这般事情,跪坐在曹睿右侧,先捶了一会儿,而后又轻轻揉捏了起来,捏着捏着,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脸颊和耳垂竟悄然泛起了些许红晕来。 曹睿见状,玩心大起:“不按了,朕要沐浴。妍儿今日教一教徽瑜,她还不会。” 毛妍微微低头,似是努力憋笑,却终究笑出了声来:“那好,妾今日就教一教徽瑜,如何在沐浴时好生伺候伺候陛下。”羊徽瑜入宫数月了,听闻此语哪里还能不懂?白皙如玉而又精致的面孔上,红的也愈发厉害了。 …… 对于司马懿这种纯粹的政治生物来说,从兖州回到洛阳之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回到北宫觐见陛下,再到自己的东阁值房之中,好生研读一下尚书台与枢密院的简报,看看自己不在朝中的这段时间,究竟都有什么大事发生,以及有没有那些该知道却又遗漏的小事。 “见过司空。” “司空。” 从北宫南门缓步入内,经过的路上尽是问候之声。 书房的院落之外,司马懿恰巧遇上了今日当值、负责宫内戍卫的越骑校尉甄像。 “见过司空。”一身甲胄的甄像拱手行礼。 “今日是伯明当值啊。”司马懿微微一笑:“我刚从兖州回返,正要去觐见陛下,不知陛下可在书房之中?” 甄像不卑不亢的应道:“陛下此时应在宫内演武场中习射,不在书房之中。” 司马懿又追问了一句:“今日是谁陪陛下习射?” 甄像答道:“此事非在下所能陈说,还请司空见谅。” “无妨。”司马懿点了点头,随即大步跨过门槛,朝着东阁值房而去。 前脚刚跨入东阁之内,司马懿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又不属于这里的面孔。 “佐治兄!”司马懿强行压下心中的一丝惊讶:“佐治兄如何在这里当值?” “是司空回来了。”辛毗从椅子上缓缓起身,面色和善的拱手说道:“陛下昨日回返洛阳,下诏以我从卫尉转为尚书左仆射,入东阁辅政,司空还不知情?”(本章完) 第599章 年末总结 “我确不知情。”司马懿应了一句之后,倒也得体,拱手朝着辛毗道贺:“佐治兄今日入阁,又为尚书左仆射,更进一步,实为可贺!不知佐治兄准备何时在家中备下酒宴,请一请新同僚啊?”“若是单请司空一人倒也无妨,若是多请一些,在下家贫,恐供应不起啊。”辛毗笑着回应道。“谦虚了不是?”司马懿一边与辛毗寒暄,一边走到了自己桌案上,打开了上面放着的十余卷竹简。大略浏览过一遍之后,司马懿并没找到关于昨日诏书的情况。幸亏是昨晚颁下的诏令,司马懿今日就回洛阳倒也没什么关碍。倘若是差上几日还没人告知与他,司马懿可就真要警惕起来了。“佐治兄接任了此职之后,陛下给卫公振作何安排了?”司马懿不经意间问道。“公振从军了。”辛毗从容答道。“从军?”司马懿皱眉。辛毗笑道:“大将军不是从陈仓回洛阳养病了吗?人都不在陈仓,身上都督关西的职位也就撤了,陛下准他在西阁当值,每日只需上午入宫一个时辰,并不需像你我一般每日当值和轮班值夜。公振如陈司徒一般,都监雍州、秦州和汉中,还加了个行车骑将军的衔。”“至于昨夜的安排,”辛毗缓缓说道:“倒也没什么特殊的,无非是一些人事上的事情。杜子绪将到洛阳任司隶校尉,吏部杨尚书将去豫州任刺史,黄公衡转任吏部。”“哦,还有一件事情,陛下令徐侍中兼任了卫尉一职,说是要酬其在荆襄之功。”司马懿的眉头又皱起来了:“逼退孙权,以一九卿酬功并无不可。而且徐元直旧时任过御史中丞,又任过大司农,再任九卿也没什么希奇的。可这兼任……”“对,就是兼任。”辛毗重复一遍:“侍中兼任九卿。”司马懿若有所思般的说道:“看来侍中此职是要彻底转成实权职位了。而且九卿权责陆续被尚书台所夺,如今九卿成了兼职,那岂不是要真成了虚衔了?”“卫尉哪里还有什么实职了?我自明白。”辛毗微微摇头,扳起手指数了一下:“守卫宫门和禁中的职责归于中军了,现在是中领军营和五校尉营的差事。至于公车、掖门这些差事,早就归属吏部。唯一管着的武库,在陛下立了六部之后,兵部就一直嚷着要接过去,近来也归了枢密院管辖。”“早就是光禄大夫之类的虚衔了,兼任也就兼了,还能如何?”司马懿却说道:“九卿之中总还是有些不能兼任的。”“司空是说哪些?”辛毗问道。司马懿竟也同辛毗一样数了起来:“太常掌祭祀、礼仪、陵寝事,与礼部多少重合一些。光禄勋的护卫之职也早就没了,唯独管着些郎官,倒是也能交予吏部。太仆掌皇帝车马、田猎、兵器、畜牧,此职事多不可舍弃,廷尉、大鸿胪、宗正、少府也是如此,但大司农或许可归于民部。”辛毗点头应道:“司空所言有理。总而言之,徐元直兼任卫尉仅仅是开了一个头,后续如何发展,还是要看朝局和陛下心意的。”“佐治兄所言极是。”司马懿道。其实在方才司马懿、辛毗二人对谈的时候,虽说一片融洽,却也在彼此试探。司马懿从洛阳之外归来,首日上任当值的辛毗能为司马懿主动介绍昨日诏令,就是一种主动释放善意的行为。而在其后,司马懿又尝试与辛毗讨论人事以及关于九卿的制度,这种对于普通官员堪称敏感、但对于内阁阁臣算不上什么大事的话题能顺利沟通,也代表着二人之间并无芥蒂,算是一个工作协助上的好的开头。再以称呼而论,司马懿每每唤辛毗‘佐治兄’,而辛毗回称年龄更小的司马懿‘司空’,互相皆有尊重和体面。想来二人倒也能和睦相处了。不得不说,辛毗以昔日侍中之职,在半年之内先为九卿、后为尚书仆射,且同时得入内阁,他心中明白朝中定会有人出言揶揄,以其曾任侍中与陛下亲近而受拔擢。不过辛毗并不在意。简在帝心而任美职,辛毗以此自傲都来不及,又如何会畏惧人言呢?二人又叙谈了许久,门外渐渐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司空,辛公。”和逌走了进来,拱手说道:“陛下有请。”司马懿站起,轻声问道:“陛下习射回来了?”“正是。”和逌点头。“好,佐治兄,你我同去。”司马懿笑着说道。“司空请。”辛毗倒也谦让。“请。”等二人步入书房之后,董昭、满宠二人已经在了,见两人入内,纷纷点头示意。“臣从兖州归来,拜见陛下!”司马懿躬身行了一礼。曹睿倚在躺椅上点了点头:“司空远途归来,殊为辛苦。兖州清撤屯田一事办得极好,有司空在兖州,朕无忧矣。”司马懿拱手道:“臣只是奉命前往,不敢称辛劳。只是本以为一月就可以完成的差事,最终还是忙了两月有余,才算完满无缺。”“历来土地都是一件麻烦事。”曹睿笑着说道:“汉末群雄乱战多年,加之瘟疫天灾横行,百姓少而田土多,与昔日光武帝度田之时面对的情况有所不同,朕与你们现在也只需要考虑怎么裁撤屯田,而不需太忧虑田土多少带来的问题。”“如何度田、如何设立一番百姓与田土的制度,等吴蜀平定了之后再做倒也不晚,当下还是先逐步给百姓减负。裁撤屯田之后最高三成五的税率,已然比屯田宽厚许多,算是适应当下的善政了。”“当然,四海混一之后的税率还是要再减的。”“陛下所言极是。”司马懿应道:“臣与孙彦龙一致觉得屯田之事影响过大,先让兖州在太和五年试验一整年的时间,其他州郡再推行开为好。”“可以,徐徐推行,事缓则圆。”曹睿点头。“入座吧。”曹睿挥了挥手:“朕今日叫你们来有事情要说。时间正好赶到下午了,加之大将军又是一般下午不在,稍后满将军就凭记忆整理一份纪要,放到大将军桌案上,勿要遗漏就是。以后遇到大将军不在的时候,也由满将军按此成例办理。”“臣遵旨。”满宠沉声应道。曹睿从躺椅上站起,缓步走到桌案后面,坐下之后,方才说道:“太和四年无论是对于朕、还是大魏,都是以战事为主。冀州、并州、幽州、营州还有豫州,这五个州朕亲自走过一遍,或多或少也有些体会。”“第一件事情,关于太和四年的政事和军事,尚书台、枢密院要各自纳个总,做个总结。”“距离岁末还有十几日,尽数做好,妥帖一些,元月元日祭天之前朕要看到。”“臣等领旨。”董昭、满宠、司马懿、辛毗四人同时起身行礼。“第二件事情。”曹睿伸出了两个食指:“朕此前说过现在不做度田之事,时机未到,但朕要你们做些同样难为之事。”“董公,满将军。”“臣在。”董昭、满宠二人同时拱手。“徐元直此前在荆州给朕上表,称荆州士卒中多老迈之人,又有缺员,和关西的军队比起来确实差些。当时朕给他的回复是说暂时放下此事,战时就以战事为主,其余战后再议,如今也到该放上台面的时候了。”“大魏所有州郡,注意,朕说的是所有,包括益州的汉中郡,也包括营州的三个属国,还有西域的戊己校尉。”曹睿看向董昭和满宠:“朕给枢密院半年的时间,全面核准各地兵力员额。”“纸面上的数据朕不看,包括各地的外军、州郡兵以及各地驻防的羌兵,都必须将具体兵力核准到与中军一样的细处。有名有姓、登记造册。”董昭开口问道:“陛下,清查士卒乃是正事,但就如荆州州郡兵缺员之事一般,各地臣子与诸边将若有此况必将尽力隐瞒。”“臣不是说不能查,而是核准到与中军一般具体的人头上时,或多或少都会遇到些问题。”曹睿云淡风轻的说道:“这个简单。朕给枢密院下一道赦令,各地若有缺员、冒名顶替、吃空饷之事,主动禀报则无罪,一并赦了,不计入枢密院考评,承诺不会再论,多大的罪过都没关系。但若是藏匿不报,所在军队主官,包括千石司马及以下曲长、都伯、什长皆斩首,两千石校尉和偏、裨将军贬为庶民、流三千里,主将则由朕与枢密院论罪。”满宠面色一时肃然:“臣明白了,宽严有度,正合其理。”曹睿点了点头:“朕下了赦令,倘若有人真不知悔改,那便是自绝于朝廷了。”“至于营州三个属国,统计个应急之时能征调的数字就好。而西域的戊己校尉,朕有意要全面恢复昔日汉时在西域的商道,将来许是会遇到些问题,早做些准备为好。”“陛下深谋远虑,臣明白了。”满宠开口应下。(本章完) 第600章 以胡制羌 就在几人说话之时,中书监刘放从门外缓步走了进来。想来又是哪里出了紧要之事了,董昭、满宠、司马懿、辛毗四人齐齐向刘放望去,却注意到刘放身后还有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官员随在身后。二人先后进了书房之后,刘放小步向皇帝身旁走了过去,那名年轻官员却并没有继续跟随,而是束手站在门旁,不卑不亢,好似诸位阁臣的目光都没有影响似的。此人便是隐蕃了。自从十一月初孙权从荆襄之地撤兵之后,隐蕃便快马从襄阳回返了许昌。当时同在许昌的满宠知道隐蕃归返,也看到过隐蕃默记下来的吴国军力、官职、朝野人物以及对话等等。此事还没扩散开来,本在洛阳的董昭、辛毗与当时在兖州的司马懿并不知晓隐蕃的存在。满宠略略一笑,没有多言。已然小步走到了皇帝身边的刘放拱手一礼,呈上了一封文书,紧接着便小声说道:“启禀陛下,护乌桓将军田豫上表请伐鲜卑,此信方才从代郡送到洛阳。”“鲜卑又怎么了?”曹睿眉头微皱,同时动手从信封中取出信来:“轲比能才死了几个月,步度根不是又杀了那个轲比能女婿的汉人使者,首级都送到洛阳来了吗?竟又起了事端?”刘放束手站在一旁,谨慎应道:“是,但情况比彼时又复杂了些。”曹睿展开信纸徐徐看去,脸上竟也同时起了几分冷笑和讥讽之意,右手持信往满宠的方向递了一递:“来,你们四人都看一看吧,轲比能一死,鲜卑人竟也闹将起来了,殊为可笑。”满宠接过信后,持信的双手也略靠向身旁董昭的方向。二人一目十行浏览过一遍后,又将田豫书信传给了司马懿、辛毗二人。守在门口的隐蕃只觉得新鲜。隐蕃此前在洛阳太学的时候,并不清楚大魏中枢的工作方式,倒是在武昌孙权那里见识到了些许国家高层的运作。在他昨日回到洛阳正式进了中书当值之后,得知陛下每日都在书房勤政,如今又亲眼见到皇帝与众臣共议,愈发觉得皇帝圣明与和善了。司马懿起身将信送还到了皇帝的桌案后,就站在刘放身侧,从容说道:“既然鲜卑眼下如此混乱,田将军所说倒也没错,是该春日稍暖之后征伐了。”田豫信中,将西部鲜卑部中近来几个月的烂事说的清楚明白。贺齐布派了汉人使者韩元龙来到步度根处,被步度根亲手所杀,首级连夜送到了代郡。贺齐布此人本就是借了轲比能的势,如今轲比能被大魏诛杀,派往步度根处的使者死了,步度根又派使者回到西部鲜卑之处,当面斥责贺齐布的无礼僭越行径,弄得贺齐布面红耳赤,当场就下不来台。但下不来台又能怎样?色厉内荏罢了,步度根身为一部大人敢杀贺齐布使者,位子不稳的贺齐布却万不敢对步度根使者做些什么。当一个组织处于混乱之中,内部不稳、首领又少威望,从外部稍微递来一点火星,就会将这个火药桶引燃而后爆炸。这个面斥就是导火索了。步度根的使者都还没离开西部鲜卑呢,就在当晚,对贺齐布不满的一众鲜卑贵族乘夜将其谋杀,又拥立了轲比能之弟琐奴为首领。原本分割走西部鲜卑一半部众的、唤作博尔谷的轲比能旧将,不知怎得又与河西之地以北的西丁零人取得了联系,而轲比能之弟琐奴又与北丁零牵上了线,还将幽州以北那些不属于乌桓、夙来被乌桓欺压的杂胡和零散的鲜卑小部落纠集起来,俨然要与博尔谷对抗。总而言之,就在轲比能死后的这几个月间,东至辽西、西至河西的广阔草原上,使者往来络绎不绝,博尔谷、琐奴双方都在笼络人马,一副只待春日变暖就要开打的架势。且这双方都在试图争取大魏、和步度根、素利、泄归泥等其余鲜卑诸部的支持。曹睿略带无奈的说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轲比能一死,带着整个草原都混乱起来了。”“田豫表文的主要意思,就是想让大魏选择博尔谷、琐奴一方支持,而后出兵击败另一方,再如征调匈奴骑兵一般征调鲜卑骑兵,达到削弱西部鲜卑、维护草原秩序的目的。”“但是,田豫的这个想法朕不满意。”董昭在一旁声音略显嘶哑的说道:“草原上的部族如同流水一般,今日归了这部、明日就会归那部。博尔谷与琐奴二人眼下相争,按照胡人那种多变不定的性格,有了大魏这个‘外人’插手,说不得哪天就能重新盟好,再恢复轲比能当时弹压诸胡的气势来。”“陛下,臣建议不去掺和西部鲜卑的事情。”董昭淡定说道:“西部鲜卑的博尔谷、琐奴二人不仅是在笼络大魏,也是想要借助亲善大魏的乌桓诸部,还有步度根、素利、泄归泥这些鲜卑人,以及大魏的军力。”满宠也一并说道:“臣附议。太和四年河北征调颇重,应当休养生意,不应再派兵出征了。引而不发方才威慑最大。”司马懿见皇帝表态之后,董昭、满宠二人顺着话头就在后面附和,将自己赞同田豫的话驳回,此刻心头也有些许不快。但只是过了几瞬,一个全新的主意便在司马懿的脑中浮现了出来。“陛下。”司马懿对着曹睿说道:“董公与满将军之语甚是,休养生息是对的。”“但如果只让田豫率领本部督鲜卑、乌桓等一众胡人北进,待获胜之后,对诸鲜卑、乌桓部落以钱帛赏赐。再由田豫出面,与胜方瓜分败方的民众,归于大魏官府直辖,岂不更好?”“司空之语倒是有趣。”曹睿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说看,怎么直辖?”司马懿走回座位上,坐下后从容说道:“陛下年初之时不是下令在雁门郡以外置了一处屯所吗?”“朕记得,就在后汉的善无县故地。”曹睿应道。司马懿道:“从并州抽出百姓两千人,又从乌桓部中抽了牧民五百,在善无县之地置了屯所,盖房筑墙、开垦荒田、放牧谋生,春、夏、秋三季过后再看,彼处做的倒也还不错。”“既然大魏能设屯长,与两千百姓一起管理五百乌桓牧民,如何又不能直接管理鲜卑牧民呢?与其让西部鲜卑扯着西丁零、北丁零在草原上打的不可开交,再决出一个新首领来,大魏还不如及时参与进去,还能多获实利!”曹睿微微意动,看向司马懿:“司空之语甚妙,只不过幽州、并州边境之地都被现有匈奴、鲜卑、乌桓诸部占据,若真获了几千、数万鲜卑牧民,又该在何处安置?”司马懿面上也略略起了一丝自得之色,从容应道:“陛下,将鲜卑牧民异地安置即可!自从太和二年凉州、秦州羌人内附屯田,凉州的西平、金城二郡也空出许多可牧之地来。西平郡外的羌人部众屡次试图进入湟水谷地放牧,因彼处民众稀少而又偏远,朝廷竟不能止。”“陛下,屯驻武威的平远将军夏侯霸离湟水谷地尚有八百里远,此前屯驻西平郡的护羌将军又在沓中屯守、离彼处有一千五百里远,根本顾及不到。”“朝廷将草原之上的鲜卑牧民迁到凉州西平郡中,一为实边,二为以鲜卑制羌、防止凉州西陲那些不听朝廷号令的羌人作乱,岂不一举两得?”曹睿听罢,转头看向了董昭、满宠的方向。两人也只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并未作声。“辛卿?”辛毗轻咳了一声:“司空方才所言臣亦赞同。但其中最关键的事情,乃是选择博尔谷、琐奴哪一方来支持,还有田豫如何纠集诸胡进攻,又该如何防止博尔谷与琐奴联合起来,临时与大魏反目。”曹睿笑道:“那便是三件事情了。”“第一件,大魏该支持于谁。田豫有倾向吗?”司马懿轻声应道:“田豫选了博尔谷。琐奴毕竟是轲比能之弟,但博尔谷不过轲比能旧将,自有亲疏远近之分。”“那好,就博尔谷吧。”曹睿从容说道:“这个琐奴,朕也不知他为人如何,就当他运气不好。告诉田豫,若琐奴能最后留一条命来,不必交给博尔谷,给他在邺城赐个宅子便是了。”“第二件事,田豫作战如何?”满宠此时也笑道:“以臣的眼光来看,田豫作战虽有法度却也呆板,让他去南边与吴蜀作战不行,但在草原上与鲜卑诸胡作战,呆板意味着少有失误,倒也算是一个优点了。”“臣以为田豫还是信得过的。”“好。”曹睿点头:“谁可以为田豫智囊,稳固局势,不至琐奴、博尔谷同时生乱?”辛毗此时拱手说道:“陛下,臣倒是有一人选,足堪此任。”“谁?”曹睿反问,董昭、满宠、司马懿三人也一并看了过来。“上谷太守阎志。”辛毗说道:“此人乃是前任度辽将军阎柔之弟,在鲜卑之中素有威望。”“那好,就令阎志去吧。”曹睿点头表示许可。(本章完) 第601章 直百五铢 “朕此前率军经过上谷郡时,见过阎志一面。匆匆一见,并未给朕留下太多印象。辛卿所言阎志在鲜卑之中素有威望,此事又该从何而论?” 辛毗拱手应道:“陛下,臣也是今年在渔阳郡泉州为征辽东军队统管后勤之事,从幽州本地之人口中所知。昔日先帝用阎志在上谷,正如用田豫、牵招在幽并边郡一般,只不过阎志此人不善领兵,故而没有军职。” “那他也是专人专用了?”曹睿笑道:“以阎志在上谷这种边地应对鲜卑可以,让他去内地其他州郡任职,反倒不如寻常太守了?” “陛下圣明。”辛毗应道。 寥寥几句对话,董昭、满宠与司马懿三人都看在了眼里。 今日是辛毗作为尚书左仆射和内阁阁臣上任的首日,新官上任,又是第一次开口举荐人选,只要不举荐什么过于离谱的人选,身为皇帝的曹睿都会应下。 皇帝有皇帝之权,尚书仆射也有仆射之权。既然任命了臣子作为仆射,起码基本的人事权是要尊重的。 曹睿刚刚也是点头表示了同意之后,这才开口去询问细节的。 “好,这次就不让刘中书拟旨了,让叔平试试。”曹睿伸手朝着隐蕃一指:“叔平都记下了吗?” “臣过目不忘,都已记下了。”隐蕃拱手一礼。 曹睿笑着点了点头。 司马懿微微侧脸,上下打量了隐蕃几瞬,又转脸看向皇帝,开口问道:“陛下这是又得一贤才?不若请刘中书为臣等介绍一二,臣还不知其名。” 董昭捋须说道:“臣亦不知。” 刘放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当从太学说起……”曹睿笑着挥手打断了刘放:“还是朕来说吧。” 随着曹睿将隐蕃事迹一点点陈说而出后,书房内的众人也随之感叹了起来。 隐蕃所做之事,并不是寻常之人所能完成的境界。出使异国做个骨鲠强项的使臣,伸头就是一刀,一死报君王,那太容易不过了。能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做下这般事情,此人日后的前途,还真是大有可期。 曹睿从容笑着,用手指了指隐蕃:“孙权在吴国让叔平做了廷尉监,从一白身至此,孙权也算是大气,那朕就更不能比孙权气度还窄。” “朕问叔平,愿不愿意回他本郡做个太守,他说不愿意,想到朕的身边做个散骑侍郎。依朕来看,让叔平做个散骑侍郎是有些屈才了,就暂时让叔平任个中书侍郎了。” 司马懿同样笑着点头:“中书侍郎与散骑侍郎可不同。” “确实不同。”曹睿道:“让叔平且历练历练,朕之后对叔平还有大用。” …… 翌日上午,徐庶、裴潜两名侍中在书房辞别了皇帝之后,步行出了北宫,在北宫南门处从虎贲手中牵过两匹白马,步行向南走了一里多后,方才双双骑马,朝着洛阳南门的方向缓步行着。 “元直,你我今日领了个好差事。”裴潜坐于白马之上,捋须调侃道:“像这般出宫的差事可不多。不对,元直此前出宫了好几个月,还为自己挣了个卫尉的兼职。” “文行莫要拿我来寻开心。”徐庶摇了摇头:“你我二人同为侍中,你又不是不知卫尉已无多少实权。虽是陛下厚爱,但这个九卿的兼职,不过是多了一份俸禄罢了。” “多一份俸禄?”裴潜笑了几声:“我也想多领这么一份俸禄。家中人口太多,不多领一份禄米怎么能行呢?” 徐庶轻叹一声:“文行,我是颍川单家出身,谈不上宗族,兄弟姐妹都无。倒不像你,河东大族,令人生羡。今日陛下让我们去洛水旁的将作监巡查,你弟文季刚任了将作大匠,正要你这个做哥哥的来撑场面呢。” 裴潜略显无奈:“怎么扯到这里了?这明明是一次正常的公干,与裴徽是我弟又何干?”“你敢说没有?”徐庶用手朝着裴潜指了一指。 “算了,不提此事。”裴潜躲开了话题。 二人并排策马出了洛阳南门之后,徐庶却又略带感慨的说道:“文行,你虽不愿意提,但朝中各处官署之中,却常常议论你们这些河东士族。” “原本的排序是贾、毌丘、裴、卫,但这一二年前随着毌丘父子的重用,以及宫内贾美人位份不显,贾的排序反倒排回第三了。现在是毌丘、裴、贾、卫。” “文行,你们河东裴氏落在了毌丘氏之后,心中可有一二不愿?” 话都聊到这个份上了,若裴潜再藏着掖着不愿意说,那就真是没趣了。 裴潜嗤笑一声:“裴氏如何能比毌丘氏比?虽说我先父比毌丘氏家门高些,但人家毌丘仲恭是能在潜邸之时就随在陛下身侧的,如今也就三十岁的年纪。元直,三十岁的中领军,我裴潜拿什么来比?恐怕再过几年,我这把骨头都要入土了?” “也是。”徐庶想了想说道:“这回毌丘仲恭领兵去樊城的时候,将他亲弟毌丘叔恭、那个唤作阿秀的也一并带去了。毌丘秀是正经的千石司马,陛下亲自点的,论功的时候仲恭将叔恭的功劳放在其营内诸位司马之首,我又好说些什么?” “那你就这般认下了?”裴潜挑眉。 徐庶轻哼一声:“都是他兄长仲恭的功劳,分润一些给他亲弟,我又有哪里好阻拦的?当然认下了。” “而且,文行你知不知,军报送回许昌之后,陛下大略看过都没说什么,直接就让满将军批复确认了。” 裴潜道:“谁都可能遗漏,就是陛下不可能遗漏。你我都能注意到的事情,陛下没有道理看不到。我裴潜自诩博闻强记,但陛下似乎比我还要强一些,聪明睿智宛如天成。” “文帝之子,如何能不善文?”徐庶回应道。 “元直所言甚是。”裴潜朝着背后拱了拱手:“圣天子在朝,大魏之幸事也!”“确实如此。”徐庶点头。 二人骑马出了洛阳城后,马速渐渐增快了些,开始朝将作监的方向飞奔了过去。简单通报了些许后,裴徽便也策马从将作监内驰了出来。 不怪裴徽骑马。 大魏的将作监,向来都是产地与将作分离的。在河北、兖州、青徐等地产出的材料,都是通过黄河-洛水的水上交通线来到洛阳,而将作监又是临在水旁、形状有些颇狭长的形状,边上还有四个码头。 “见过徐侍中,见过裴侍中。”裴徽拱手问候道。 “裴将作。”裴潜轻咳了一声。 “哈哈哈哈。”徐庶笑出声来:“文行,文季,你们二兄弟莫在我面前装腔做样,好好说话才是。” “好。”裴徽微笑着点头:“兄长和徐侍中来将作监所为何事?” 裴潜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来,递给了裴徽: “这是陛下所赠的锦囊,许是最近朝中无事,陛下也难得弄些有趣的物什。文行打开看看吧,内里就是陛下要问的事情。” 裴徽双手接过锦囊之后,却有些面露异样。 “兄长,这内里是信?还是什么?怎么这般轻?” 裴潜道:“我亦不知。文季打开看一看吧。” “好。”裴徽点了点头,面色严肃的将绳子解开,手中向内一探,却只摸出一个铜钱来。 “直百五铢?”裴徽看着铜钱正面的篆字,念出了声来。(本章完) 第602章 从铜开始 徐庶和裴潜二人在将作监的院门外看得真切,很明显,裴徽是从陛下所给的锦囊中取出了一枚铜钱。而且,除了这枚铜钱,锦囊中再无他物,就连一张字条都没有。裴徽待看清了正面上的‘直百五铢’四字后,又将铜钱翻了过来,背面大体光滑,却只在钱币中间方孔的左侧有个同样为篆体的‘为’字。“兄长,这是哪里的铜钱?我真是第一次见!”裴徽皱眉问道:“寻常五铢钱的样式无人不晓,圆形方孔,铭文五铢,有郭有文。这枚铜钱却多写了‘直百’二字,而且还比寻常钱币重了一倍有余。我从未听过汉时或者国朝发过这种钱。”裴潜久在陛下身侧,有的没的听了太多,早就听说过蜀地这种神奇的金融创举,冷哼一声:“文季不知道就对了。此非汉钱,也非大魏之钱,而是蜀地发行的新五铢。文季看到正面的直百二字了吗?据降了朝廷的李正方说,此钱一枚可以顶一百枚寻常五铢来用。”裴徽倒吸了一口气,用手仔细摩挲着这枚重些的‘直百五铢’上面的纹路,又微微抛起掂了一掂,认真瞧了几瞬:“一钱可以值百钱,当百枚五铢来用,这不是骗人吗?”裴潜笑道:“蜀地官府规定的。一枚直百钱就能换百枚铜钱,不换不行,商贩不收也不行。”“那还是骗人。”裴徽表示不能理解。徐庶若有所思,抬头望了望天:“骗人与否暂且不谈,文行、文季,我们还是先入内歇息吧,外面过于寒凉了。”“是我之过,只顾着看此铜钱了,忘了招待二位。”裴徽略带歉意的拱手应道:“徐侍中请,兄长请。”裴徽连带着徐庶、裴潜二人又一同翻身上马,向内纵马驰去,走了约一里多远,这才进了将作监的官署之内,这还是将作监占地过于广大的原故。三人入内坐定之后,裴徽遣人倒来几杯蜜水,杯子上还冒着丝丝热气:“徐侍中请,兄长请。我这官署别无长物,陛下诏我从御史台转任至此,特意令禁中赐下两斤石蜜来,其余不值一提。蜜水尚温。”徐庶端起陶杯来小口啜饮,从容说道:“自从司马叔达和夏侯仲权去了凉州之后,凉州每年进贡的这些物什倒也多了起来。”“从武威送回洛阳的不止有玉器、石蜜、宝石等物,还有西域的各色奇珍。这二人真是在凉州用了心。”裴潜轻咳了一声:“还是说回这个铜钱之事吧。”“元直与文季或许不知,此前李严李正方归降大魏之后,从关西送来两本册子。由于内情过于紧要又不得外传,陛下令我连夜辑录了重要之事,其中蜀国的直百钱就是其一。”“虽说此前黄公衡、孟子度归顺大魏之时,都带了些钱币回来,但或许是由于与大魏制度不和,这种铜钱一直都被收缴起来,存于府库之中不得擅动。”“至于直百二字何解,自不必多说。而此前背后的‘为’字,其实代表着产地犍为郡。”“犍为郡?”裴徽若有所思。裴潜捋须:“没错,正是犍为。”“那小弟似乎猜到陛下的意思了。”裴徽从容笑道:“大魏缺铜而少铜钱,此枚直百五铢北面又有犍为郡的字样,或许与铜矿、冶铜等事相关。”徐庶叹道:“河东裴氏人才济济,你们兄弟二人皆是英才。”“看来陛下确实是让我们来问与铜相关的事情了。方才文季说大魏缺铜,此事我只听过,却不太知晓背后缘由。”裴徽答道:“不瞒徐侍中,大魏缺铜的缘由,归根结底就是铜矿稀少。”“大魏疆域如此广大,东至大海西至沙漠,竟也少铜?”徐庶皱眉问道:“那此前汉时的铜都是哪里来的?”“所谓少铜,就是少铜矿。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裴徽站起身来,走到堂内侧边的置物架上找来一卷舆图,放到正中的一张大桌上摊开来。“劳烦兄长,帮我随便取几个竹简压住纸边。”“好。”裴潜应下。三人站在平放的这张左伯纸前面,这是一张典型的大魏舆图,由崇文观在太和三年整理修订过的。陛下曾命人誊抄描画了数百份,洛中每一官署、以及各州各郡之中都发了一份,徐庶和裴潜都已见到过无数次了。只不过面前这个将作监的舆图上多了许多黄、红、蓝、绿诸色的标注。“其余颜色不用看,只看绿色就好。”裴徽介绍了起来:“绿色标注的就是铜矿产地。”徐庶眯眼找了片刻,而后竟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裴潜道:“铜矿多在吴蜀。”“兄长所言极是。”裴徽从容说道:“不知徐侍中与兄长是否记得一桩典故?前汉文帝时有一人唤作邓通,甚为得宠,就是经常替汉文帝吮痈的那人。汉文帝赐了邓通一座铜山,准他自己铸钱,那座铜山就在蜀郡严道县,就是此处。”裴徽用手在舆图上蜀郡成都西南的位置敲了一敲:“此地现为蜀贼所辖。离大魏甚远,故而此地之铜不能为大魏所用。”数年之前,刘备在蜀地曾将蜀郡拆出了汶山郡和汉嘉郡来。当然,大魏是不认的。故而在大魏的舆图上,汉嘉郡的严道县依旧属于蜀郡。“除了严道之外,蜀地铜矿还有邛都、俞元、来唯、贲古、灵关、哀牢、堂琅等处。而现为吴贼所辖的铜矿就更多了,丹阳、故鄣、郴县等等,不一而足。”徐庶捋须说道:“吴蜀都不缺铜,只有大魏缺铜。但军器要用铜,朝廷赏赐兵将、赏赐大臣都要用铜,故而百姓之中少有铜钱可用。”“单单降了百姓税赋还不够,大魏百姓又不能总是这样以物易物,那不是连汉朝都不如了吗?想要恢复民生,铜钱产量也要及时跟上来的。总而言之,牵一发而动全身。既然想弃了屯田做些立足长远的事业,就是这般麻烦。”裴潜却看向了自家亲弟:“那大魏辖区之内就无铜矿了吗?文季,我们裴氏世代居于河东,河东就有铜矿,我记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兄长所言甚是。”裴徽回复道:“河东当然有铜矿,但近年来开采的也不多。若说铜矿,天下各处内当以丹阳郡为首。而大魏境内小些的铜矿也多,或是不利开采,或者表层易采的都被采光。如今唯二算得上能大规模开采的只有两处,一为河东、一为彭城,但据说也都没有吴蜀两国的铜矿容易。”徐庶在旁轻声说道:“洛阳与河东,合肥与彭城吗?”裴潜、裴徽二人同时看向了徐庶。很明显,徐庶之语点出了两个重要的地名,分别是洛阳与合肥。原本只有一名将作大匠的将作监,如今竟也扩到两人,裴徽在洛阳将作、主管兵器甲胄及军用器物,而河东铜矿离洛阳又近,彭城铜矿离合肥不算太远,这是要让两人分别管理的意思?徐庶见裴氏兄弟看向自己,不由摇头道:“我大约想清楚陛下今日让我们来的意思了。”裴潜背着手站起身来,看向自己的亲弟裴徽,缓缓说道:“文季,在当下若要增加铜矿的产量,有什么法子可以用?”“这……”裴徽是个实诚人,犹豫了几瞬,拱手说道:“虽说大体能猜度出来,但这是要禀报陛下的事情,我实在不敢怠慢。兄长且容我到外面去唤将作丞来,这般细情我还不知。”“去吧文季。”裴潜笑了一声。身为侍中,徐庶和裴潜的日常工作就是随侍皇帝旁边,乃是与外朝官相对的内朝官。侍中的工作重心就是围着皇帝转,与皇帝相关的话题自然是避免不了的,故而朝中官员往往避讳的议论皇帝,倒成了侍中间的正常事情。徐庶问道:“文行,建安年间你曾在代郡为任,今年春夏之交的时候又为陛下去代郡左近征召胡人。若以你来看,汉人能做的事情,胡人能不能做?”裴潜看了一眼徐庶:“能差多少?无非是习俗不同、语言有隔、制度不一罢了。”“能不能种田?”徐庶问。裴潜答:“自是不愿种。”“不愿和不能可是不同。”徐庶小声接话。“昨日晚上陪陛下用膳后散步的时候,陛下不是说了昨日下午与阁臣们的议论么?”裴潜轻声说道:“我也是在代郡做过太守的,雁门郡的事情与代郡也差不了太多。春季之时陛下下令往雁门郡外迁了两千人,还配了五百乌桓。近一年的时间都用在盖房子和开垦撂荒已久的生田上了,这还要再建坞堡,事情多着呢。若要将生田变成熟田自给自足,就算广种薄收、不及田土面积来算,也要再过两、三年的时间。”“陛下是知情的。”徐庶跟了一句。“陛下当然知情。”裴潜随即说道:“故而司空在说想将鲜卑人迁到西平郡的时候,陛下也没半点反对。朔方、五原、云中定襄四郡已经弃了,一时重新占据不易,在这个前提之下,草原诸胡的人口能少则少。”徐庶哼了一声:“重点在于这个‘少’字。今年卢侍中带了三千匈奴轻骑回大魏,在襄阳时并未派上太大用处,好在也没添什么大乱子。”“从胡人抽兵是一种‘少’法,将鲜卑移到羌人处是一种‘少’法,如果还有其他能让胡人减少的法子,朝廷或许也是会用的。”裴潜略有些感慨:“是啊,就看这个法子是什么了。”“那若让鲜卑人做工呢?”徐庶又问。“倒也未必不可。”裴潜笑了一声。(本章完) 第603章 心慈人善 “在下将作丞潘瑾,见过徐公,见过裴公。” 一名年近五旬的中年官员随在裴徽身后走入堂中,拱手向徐庶、裴潜二人行礼。 洛中诸多官署主官之内,就属将作大匠名字最长。所谓将作丞,本应该称作将作大匠丞的。而平时称呼,只需要唤佐丞即可。 “潘佐丞。”徐庶从容问道:“本官与裴侍中奉天子令来将作监巡视,今或有所问,你从实来答即可。” “在下遵命。”潘瑾微微低头,应了一声。 裴徽在一旁介绍道:“这位就是潘瑾潘宏议,河南中牟人,在将作监当值已有二十余年了。徐侍中,兄长,但凡有将作监的任何事情,问他准没错。若他答不上来的,别人也应不知道了。” “都在将作监二十余年了?”徐庶轻叹了一声:“潘佐丞是何时来的?” 潘瑾拱手答道:“回徐公的话,在下是建安十年入的将作监。” “二十五……二十六年了。”徐庶略微算了一算:“潘佐丞,我与裴侍中先问铜矿之事。大魏如今在何处有铜官?” “禀徐公,如今将作监所能管辖的铜官,只有彭城与河东两处。” “两处铜官各有多少人做工?” “河东约二千人,彭城约一千人。” “怎么这般少?”徐庶皱眉问道。“已经不少了。”潘瑾面上略带一丝苦笑:“徐公或许不知,近些年来大魏急需的并非铜,而是铁。朝廷在各地多设铁官,作兵刃、铠甲、箭头、刀斧等等,而冶铜之事却来不及太顾及。” “即使这般,各处铁官之中的人手还总不够。邺城、南阳等各处的铁官还时常由州郡长吏征调徭役,轮班协助铁官劳作。” 裴潜这下说话了:“怎么会人手不够?各地铁官总计人数多少?” “回裴公,各处铁官总计人数近二万,但常常会从左近州郡中轮番征伐徭役来补,总数并不以二万人为限。”潘瑾答道。 眼见裴潜还要再问,潘瑾倒也直接,直接自己说了起来:“徐公和裴公或许不知,大魏的将作与汉时最大的不同,在于人员。” “汉时铁官、铜官之内的匠人,除了吏员和少许匠人外,其余都是铁官徒,由犯罪之人劳作以充当刑罚。但自从汉末丧乱之后,百姓流离,建安以来朝廷重视人口、抑制流民,百姓又多在屯田之中,断无这般多的徒吏来到各处铁官、铜官之中。” “铁官尚且这般,铜官就更加难了。”潘瑾喉头微动,咽了下口水:“就拿河东安邑盐池以北的铜官来说,彼处铜矿的矿脉小而杂,往往从地上而向地下发掘,燃木炭使岩石松脆,而后在其上以冷水泼注,方能以锤、钎开凿,开凿之后还要冶炼,难且复杂。徐公、裴公,恕在下直言,河东、徐州这些人手只应增加,不应再少,能维持现在的产量已是不易了……” 裴潜面露感慨,刚要说些什么,一旁的徐庶却直接冷冰冰的问道: “潘佐丞,本官今日不问你那么多问题,只简单问你两个问题。” “徐公请说。”潘瑾应道。 “其一,河东、徐州两处铜矿是不是比吴、蜀两地之矿更难开采?这种难度是不是增加人手就能有所改观?” 将作监正堂内的氛围此时也已经紧张起来了。年已五旬的潘瑾还是第一次被洛阳北宫来的侍中这般问话,侍中问话等于皇帝问话,若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此时却只觉自己这张嘴好似黏住了一般,倒也有几分不敢开口了。 “宏议,莫要惊慌,直言即可,万事有我来顶着。”裴徽在旁轻轻拍了拍潘瑾的后背。“是,大匠。”潘瑾稳了稳心神,开口说道:“回徐公的话,根据汉时将作监的记载来看,河东铜矿确实比益州、扬州、荆州等处铜矿开采略难些。至于人手,人越多定是越好的,尤其是具体到采掘铜矿的人手上。寻常冶炼的工序,以及砍伐木材、制作木炭都能靠周边州郡的徭役来完成……” “我知晓了。”徐庶没有放任潘瑾的长篇大论,而是继续说道: “第二项要问的事情,单单拿河东一郡的铜官来说,如今不是只有三千人吗?若是朝廷发派给你一万人用来挖矿,你该如何管理?” 潘瑾有些愣住了。 他从未想到过,自己被叫过来会是问这种话题。在他被裴徽带着、从各工场日常巡视的路上朝官署走过来时,却还以为皇帝遣侍中来,是要问什么盔甲、弓弩之类的,甚至还将近来出产的数字都在心中默记了几遍。 朝廷这是真要大肆炼铜了? 还增加一万个掘矿之人? 潘瑾小心应了一句:“徐公,恕在下多说几句。在下来到这将作监中当值也有二十余年了,各处铁官、铜官没说全部去过,也去过绝大多数。可以这样说,采矿掘矿乃是这天下最苦的差事!矿坑稍深一些便不见天日,不仅要烧矿、用水激发使其崩裂,还要努力凿出、背负出来。” “徐公,寻常百姓断然做不得此事!” 徐庶与裴潜对视了一眼,不留痕迹的编了一句瞎话来: “朝廷今年用兵大胜,在战场之上获了许多俘虏,或是可用在铜官之中。” 裴潜只觉无语,但并未揭穿。裴徽不知内情,也不动声色。 潘瑾愣了愣神:“既是战俘,那此事便容易了。拿矿换饭食就好!”“好,潘佐丞所言本官都已记下。”徐庶毫不拖泥带水,直接站起身来,侧脸看向裴潜: “文行,该问的话已经问过了,你我这就起程返回北宫吧。” 裴潜心中念头微动,点了点头:“文季,我与元直先回北宫里去了。若有后事,我会请中书传讯于你。” “好。”裴徽拱手:“徐侍中慢行,兄长慢行。” 兄弟二人既然要通过中书传信,那朝廷或者陛下本人,应会作下非常正式的分派。 徐庶、裴潜二人策马离开之后,一时却没直接回洛阳城,而是在洛水之旁的矮堤上步行了起来。 这堤坝乃是今年夏季洪水稍退之后,朝廷征调洛阳左近百姓修成的。洛水此时也已冰封,从矮堤上向着洛水流淌的方向极目远眺,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这倒是一个新思路了。”徐庶一边走着,一边捋须说道:“大魏缺铜,此前河东、彭城铜矿开采不易,大魏铜钱流通的又少,此时便被搁置下来了。如今朝廷降了屯田税率,眼见到了太和六年、七年便要全面下调税赋,市面上的五铢钱定然不够,还是应早些储备铜料,以备来日之需。” “既然缺少掘矿之人,鲜卑诸部又将大战,倘若操作一番,大魏获个数万人应当不难。” 裴潜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声气: “那潘瑾不是说了吗?诸事之中挖矿最苦,若真用了鲜卑人挖矿,那些官吏对胡人又不会怜悯同情半点,只怕会损伤如今朝廷煌煌圣德啊。” 徐庶却笑了起来:“文行且收一收,这是在洛水边上,又不是在宫中陛下面前,不必说这些话。” “蜀国征讨南中,在南中蛮夷征调人力资财,何时怜悯过半点了?吴国数十年如一日讨伐山越,毁坏山越土地、逼其出山,使之成为军户,驱使作战或是作为徒吏,如同牛马一般,又何时怜悯过了?” “陛下虽说行事仁慈,但毕竟也是曹氏子孙,文行莫要担忧太多。太和二年赤亭决战之时,前方血流成河,陛下在帐中与大将军等人弹棋,镇定自若,此事我可是听过的!” 裴潜也轻笑了一声:“那就等着看看吧。如今还未到年关,鲜卑那边闹将起来怎么也要到春日了,时间足够大魏操弄的。不必担忧。”(本章完) 第604章 西北高楼 洛阳,西北,百尺楼。“如天之门在西北,升天之人,宜从昆仑上。”刘晔凭借记忆吟诵出了这句话后,继续对凭栏远望的皇帝说道:“昔日先帝在北宫中读了王仲任的这句话后,便在洛阳西北督造了这一百尺楼,还曾想在此楼外扩充出一座小城来。”曹睿若有所思般问道:“昔日武帝在邺城下令筑铜雀台时也选在西北,先帝又在洛阳西北筑楼,难不成说武帝也读过王仲任的书?”所谓王仲任,说的就是大约生活在后汉光武帝、明帝时期的学者王充。王充此人所著的《论衡》一书,若从后世的角度来说,算是的一本关于无神论的著作。但在与王充同时代的人们眼中看来,此书倒像是一个专门与汉儒作对、批判谶纬与当时杂糅今古文经学的大作《白虎通义》的异端一般。刘晔笑道:“武帝旁事臣不知情,但此事臣还是略知一二的。”“故司徒王景兴曾在会稽任太守,在彼处就读过此书。蔡伯喈读过此书之后,常常以之为奇书。臣虽未亲眼见过此书,但王景兴将此书进献给武帝和先帝,臣却是知道的。”曹睿点了点头:“这倒是也和立场有关了。武帝崛起与经学无关,而那些信奉谶纬的所谓‘名士’,却又有许多在河北袁氏帐下效力。不仅武帝,先帝和朕都是不信谶纬、不信这种古文灾异之言的。”刘晔笑道:“此书或在禁中,臣不在陛下身边当值了,陛下可以令侍中去藏书之处寻。”“罢了。”曹睿微微摇头:“朕现在读书之时,往往都是了解大论、究其义理,具体细节朕也没那么时间去看。既然故王司徒家中藏有此书,王子雍肯定是读过的。”“朕准备过两日找个时机,去王肃家中探望一番,到时听他讲解即可。”“陛下圣明。”刘晔回了一句,心中却在小心翼翼的琢磨起来了。王景兴是什么时候薨的来着?大约是太和二年夏季,彼时陛下应在关西领兵征蜀。洛阳人尽皆知王肃与郑学不对付,他的学说这两年中也被称为王学,在洛中一时风头正盛。若按照郑学的说法,所谓守孝三年,实际上就是守满二十七个月。而按照王肃本人的说法,那便是二十五个月,与郑学并不相同。王肃既然有了这种论断,在他自己守丧的这种大事上,也定要按着二十五个月、也就是两年零一个月的服丧期来定。现在王肃出了守孝期了?应该在今年下半年就出了。但彼时陛下正在许昌忙于荆州与东南战事,一时没有时间顾及于他,故而将此事搁置下来。而此前竟也没听说过王肃主动上书陛下,看来他还是真能沉得住气。刘晔暗暗想着,既然陛下要亲去王肃府中,那王肃或许又要重新出任侍中了。且不说两年之前,就算拿太和四年年底的这个时间点来论,王肃的年龄也才三十六岁。虽说借了其父王司徒的恩荫,但王肃在经学、礼制、学术方面的造诣,却似乎比王司徒略胜三分。属实年轻的过份了。刘晔心中暗暗叹了一声。“刘卿方才说先帝想在此处筑城?”曹睿开口问道:“后来是何原因未能建造?”刘晔从容答道:“臣记得分明,黄初四年伐吴之后,先帝就没能再顾得上建城一事,就这般耽搁下来了。”曹睿伸手朝着东南边一指:“此处北靠邙山,向南可以俯瞰整个洛阳城,还能远眺洛水。先帝所说倒也没错,是应在此处筑一坚城来控洛阳,一如铜雀三台远眺漳水、俯瞰邺城一般。”“若在此建城,那倒是又要麻烦取个名字了。”曹睿轻笑一声:“朕素来不愿意做这种取名字的事情。刘卿今日不是带着陈司徒的扬州防务分划来的吗?此前陈司徒向朕请旨为濡须口处的两个坞堡赐名,朕也只是让从散骑侍郎们所编的名字中选了一个。”刘晔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过了几瞬,拱手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先帝曾经取过了一个名字,唤作金墉城,臣和辛佐治当时都听到过。”曹睿瞥了刘晔一眼:“既然建城的思路是对的,先帝又取了名字,那便按这个‘金墉城’之名来建吧。”“卢卿,晚些将此事交予工部傅尚书,问问他何时能安排。”“遵旨,臣记下了。”卢毓拱手应下。“对了,”曹睿又追加了一句:“朕不是催傅巽,马上就要到年关了,若是明年河南徭役不足,那后年再修就是,朕并不着急。左右只是一座小城罢了。”“是。”卢毓点头。就在此时,徐庶、裴潜两名侍中沿着楼中的木梯拾级而上,走到了皇帝与刘、卢二人的面前。“臣等拜见陛下。”二人同时行礼。曹睿没有转头,而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有事与朕说?”“陛下明鉴。”徐庶拱手应道:“臣昨日与裴侍中……”“等下再谈。”曹睿终于转过身来,指了指刘晔:“刘卿先将扬州分划说来,了结一事再说一事,以免生乱。”“遵旨。”刘晔缓缓说道:“陛下,由扬州都监陈司徒禀明、由枢密院扬州房审定,扬州的六万外军分布如下。”“镇南将军贾逵所部两万屯驻皖城左近,包括皖城、皖口、潜口、松兹四处。此部虽由寿春陈司徒节度,却也有独立防御之权,与扬州其余诸部不同。”“扬州余下的四万外军按照从南到北的顺序来论,应分为濡须、东兴、合肥、寿春四处。”“偏将军张虎统领四千精锐,镇守濡须处的靖南东坞与靖南西坞。偏将军乐綝统领六千步卒守于东兴二坞。若再向北,就是合肥的平东将军曹肇部,统五千人。余下两万五千众,除寿春、下蔡之间屯兵万人,余下万五千人分属于左近阳泉、西曲阳、义成、淮陵、淮阴等处。”曹睿是亲自去过扬州的,刘晔大致一说,曹睿脑海中即刻就理解了陈群这般陈兵的用意所在。扬州军事大体可以分为三个方向。最东的徐州广陵郡也在陈群辖区之内,除了少量军队部属于广陵郡郡治淮阴之外,余下军队皆在寿春左近。若广陵有事,则可随时乘船沿着淮水东下,快速迅捷。最中的濡须、合肥一带,乃是一条沿着合肥、巢湖、濡须水的从北向南的交通要道。历来大魏攻濡须,或者吴国攻合肥,都是沿着濡须水、巢湖、淝水一带沿着水路来往,陈群从寿春、合肥再到东兴、濡须的布局,就是沿着这条线路来走的。而早前西侧舒城、六安一侧的必要布防,在太和元年取得皖口、贾逵又屯兵二万在彼处镇守的前提下,变得也无关紧要。这种以州郡为单位的布防,其实范围越广、做起决策来就越简单。无非是坐镇紧要之地、布防于交通要道两个选项。曹睿略微想了几瞬:“此事朕准了,晚些用印。”“臣领旨。”刘晔应道。“还有一事。”刘晔继续问道:“镇南将军贾逵此前上表称身体不佳,朝廷当时未予理会,因战事耽搁了下来。陈司徒给枢密院的文书中又提及了此事。陛下,是否应将贾逵召回?”“刘卿既然问朕,东阁和枢密院有什么看法?”“臣一早已经将陈司徒文书与董太尉和满将军看了。扬州驻防一事二人并无异议,而涉及贾逵的分派,西阁二位阁臣暂无回复,大将军让臣先来问问陛下的意思。”曹睿点了点头:“朕知道了。西阁一时找不出人选来,倒是将这件事情推到朕的身上。”“刘卿自己是如何看的?”刘晔似乎早有腹稿:“禀陛下,扬州诸将除了都监陈司徒外,夏侯献、曹肇、张虎、乐綝等将都非方面之才,难以统两万重兵。加之皖城又孤悬于扬州之外,横亘于大江之中,直面吴国兵锋,军政一体,非熟悉扬州诸事之人而不能为。”“臣建议或可让扬州刺史蒋济蒋子通转任彼处,此人参赞军事常有谋略,又善民政,在扬州治政三年颇有政声。让他顶上贾逵的缺或许可以。”“蒋济?”曹睿皱眉:“他不成,朕在扬州还要用他。”刘晔见皇帝说的干脆,心中也有了几分猜度,但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刘晔随即又道:“若蒋子通不行,则臣以为骠骑将军军师冯平冯伯营可以胜任此职。冯平久在淮南为任,曾为故大司马曹文烈之长史,又从河南尹转任为陈司徒的骠骑将军军师,论才论德论政绩,冯平此人都是不二之选。”“冯平吗?”曹睿思索了片刻,转头看向徐、裴、卢三位侍中:“你们三人有何想法?”徐庶答道:“冯伯营乃是专任之才。”这便是在说专人专用了。冯平久任淮南,让他在淮南领兵或许无妨。但若让他在别处,此人资质便不甚够了。裴潜拱手应道:“臣赞同徐侍中之言。”“卢卿。”曹睿又伸出手来指了指卢毓。卢毓想了许久,微微躬身:“禀陛下,臣对冯伯营此人不甚相熟,故而不敢妄言,还望陛下恕罪。”曹睿点头应道:“既然扬州一时无事,又临近年节、吴国刚退兵也无力再起边衅,枢密院为朕传条消息,让冯平速回洛阳来见朕。”“皖城是朕太和元年亲自监督诸军攻下的,贾逵才德朕素来知晓,但冯平如何,朕还要当面与此人聊上一聊,才好最终做下决策。”“臣领旨。”刘晔道。(本章完) 第605章 大魏雅政 自从刘晔出任幽州刺史和枢密右监之后,已经许久未像这般与三位侍中同在陛下身边了。 此情此景,让刘晔有些恍惚,竟如同自己还是一名侍中一般。 刘晔两件事情都得到了陛下回复,此时又无他事,陛下又没赶他走,刘晔也乐得站在此处,一边看看风景,一边听听皇帝与徐、卢二人说着什么。 曹睿手中翻阅着一封表文,前后看了许久:“不行。你们二人还是有些粗鲁了,不符合大魏雅政。” 徐庶和裴潜二人都愣在原地了,目光带着几丝疑虑与不解。 莫非昨日把铜钱给我们两人的不是陛下本人?莫非削减税赋、增加铜料产量、虏获鲜卑人做工三件事情连不起来? 裴潜还在心思婉转的想着说辞,一旁的徐庶却直接拱手发问了: “禀陛下,借着鲜卑争端虏获鲜卑人来采掘铜矿,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好事。臣有些不解陛下的意思。” 徐庶都这般说了,裴潜与他一同联署,也开口轻声说道:“臣亦有些困惑。” “朕想想,如何与你们分说。”曹睿指了指身后的楼阁:“走,入内再谈。” “是。” “遵旨。” 刘晔、裴潜、徐庶、卢毓四人随在曹睿身后进入阁中,刚一坐下,曹睿便开口说道:“诸卿,你们与朕说一句实话,你们是不是都不拿鲜卑当人看?” 徐庶拱手说道:“鲜卑当然是人,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且鲜卑历来侵扰大魏和汉朝边境,与其让他们在边境滋长繁衍,莫不如挖矿消耗了更好。” 裴潜也随之说道:“禀陛下,臣以为实在是挖矿之事过于繁重了,与其令大魏子民损耗,不若让鲜卑人损耗算了。” 曹睿说道:“朕不是说你二人想得不对。用鲜卑人来挖矿,此事可行。但你们表文中所写的方法,朕却认为并不可取。要么出兵虏获人口,要么与琐奴洽谈将博尔谷部众交给大魏,这种法子太直接了。” “直接?”刘晔口中小声说出两个字来。 曹睿淡淡说道:“就拿羌人来说吧。今年雍州为秦州战事征粮的时候,不少县中的羌人都聚众造反,最后不还是仅仅诛杀首恶,将大部分羌民都免罪了吗?” “羌民入了大魏屯田定居,那些羌人种落里的酋豪们,朕也大多没杀,而是随便给个爵位、给些资财养在洛阳城里,随他们在此处享清福。既然要将羌民当子民,就不能手法粗暴、动作直接,要为后世着想。” “鲜卑呢?”曹睿缓缓说道:“轲比能已经死了,鲜卑人说不得以后要如南匈奴一般恭顺的,大魏就非要强行要求人口,与鲜卑人结成死仇吗?” 徐庶与裴潜二人此时已经非常迷惑了。 二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皇帝。虽然都未作声,但隐藏着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不是赞同让鲜卑人挖矿,怎么又说与鲜卑结仇? 曹睿笑了一声:“朕给你们说个法子。” “臣等恭听圣训。”徐庶、裴潜二人同时起身行礼。 曹睿道:“大魏既然要一统天下,就要有盛世王朝的气魄。废屯田是一项、减税赋也是一项。朕明白挖矿耗费人力,但这个仇不能让大魏来结,而是要让鲜卑人自己来结。”“臣冒昧。”刘晔此时在一旁插话问道:“陛下之意莫不是让那些鲜卑贵族自己领着部众来大魏参与挖矿之事?这样若是日后史书上论起,也是鲜卑人自己贪鄙之心作怪,那就与大魏朝廷并无干系了。” “正解。”曹睿点头应道:“既然羌人能被财帛和爵位收买,鲜卑贵人又如何不能被收买呢?” “话已至此,朕不再多说,你们且去吧。再做出一份方案来。” “遵旨。”徐庶、裴潜二人应下。 …… 翌日,曹睿在后宫习练箭术,射光了五个箭袋之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八名散骑射箭。 随着数个月来的练习,散骑侍郎们的箭术都大有长进,虽然还算不得精通,但也不会像初学之时那样常常脱靶,已经算是入门了。 但从入门到善射,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 “君子六艺,不得不学。”曹睿笑着说道:“今日和逌射术最佳,赏黄金十两,稍后自己去领。再过一个月,朕还要考校你们的射术,到时朕还有奖赏与你们。” “臣等谨遵圣意。”七名散骑同时说道。 “臣谢陛下赏赐。”这是和逌的声音。 对于曹睿来说,十两黄金算不得什么,甚至对于这些出身士族的年轻人们,也都不算重赏。 但十两黄金的数额毕竟不小了。既能激励侍郎们,也能在资财上予些奖励,算是个兼得的好事。对于这些离自己身边最近的年轻人,严苛、冷脸全都无妨,甚至偶尔责骂都没事,但就是不能吝啬。 “走吧,各自回值房中换上常服。朕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稍后带你们去王子雍家中看看。”曹睿笑着说道:“这两年王肃在家中守孝著书立作,在洛中的名声也愈发大了。” “遵旨。”众人应下。 曹睿今日只着常服,在一众虎卫的护卫之下,堂而皇之的从北宫南门安步当车的走出,朝着王肃家中的方向走去。 当然,路上两旁都有骑兵扈从,也早有虎卫将沿途所经道路上的闲杂人等全部清空。但曹睿并不需顾及这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涉及安危之事,曹睿从不会大意。 毕竟有八人在后,同时随在曹睿左右两侧之人,左边是夏侯玄、右边是和逌。 刚在铜驼大街上走了半里多远,和逌随在皇帝的右侧后方,犹豫了一会,轻声说道: “启禀陛下,臣有一疑惑之事,已经想了两个多月了。今日见陛下得空,臣想向陛下请示一二。” 曹睿笑道:“子期有什么想问朕的?” 和逌拱手说道:“陛下知晓,臣父应了陛下和朝廷的旨意,为陛下负责雍州政事,为一州刺史。但臣随陛下在许昌之时,臣父写给臣一封家信,却也提到了刺史一职的原由。” “说下去。”曹睿起了一丝兴趣。 和逌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按照常理来说,刺史一职最初是由朝廷的御史台向各州刺史部派出,为天子和朝廷履行监察之责。但按照大魏眼下的制度,刺史从六百石升为了两千石,又常常从侍中这种重要职务上迁转,愈加权重。除了不负责军事,其余与此前的州牧极像。” 曹睿略微皱眉,不是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而是这个问题早已定论,和逌似乎问的有些没有水平了。 “朕此前不是和你们讲过这个缘由,乃是从汉末乱局而演变来的吗?”(本章完) 第606章 传道授业 见曹睿面上微微不愉,和逌连忙解释起来:“陛下此前的教导臣心中铭记,非是臣不知,而是另有所问。”曹睿瞥了和逌一眼:“所问什么?”和逌道:“臣似乎发现朝中如今并没有人巡查四方。县令治理一县,郡守治理一郡,刺史治理一州,如今刺史已经成为实职,朝中御史台又无御史纠查地方。这是不是有所不妥呢?”曹睿忽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了。和逌显得愈加惊慌了,甚至都想请旨收回自己方才的话。夏侯玄见状连忙示意前后随行的虎卫停下,整个队伍就这样停在了宽阔的铜驼大街正中。今日又是微雪,若从高处俯瞰众人情形,铜驼大街就如同一张雪白的卷轴一般,黑色的骑兵列于两旁宛如纸边,曹睿及众人停在此处就像一团浓重的墨点。“接着说。”曹睿站定之后,继续背手盯着和逌。和逌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等此前在太学之时也学过官制。秦朝划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每一郡中置郡守、郡尉、郡监。郡守行政、郡尉掌兵、郡监巡查。秦朝之时由御史台派出御史巡查天下,汉时改为御史,前汉和后汉职权又有所不同。臣思来想去,所得之事只有一条:”“从朝廷派往地方的监察官员,总有着成为地方实权官员的趋势。”“此外,太和年间,陛下又常常将侍中、尚书外镇为刺史,将刺史权力愈发加重了,且再无朝廷监察。刺史一如昔日州牧一般,除了不掌军队,余下权责竟也差不多了。当下来看无妨,可论及长远,臣不时会因此而觉忧虑。”“臣惶恐!”和逌躬身一礼,用力说出了这三个字来结尾。曹睿点头:“子期,你在朕身旁能想到这一条是好事。在各处屯田是一种锻炼,在朕身边做散骑侍郎同样也是一种锻炼。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你与稚权二人朕早晚都要放出去历练的。”“你们都听到了吗?”曹睿侧脸看向身后站着的另外七名散骑侍郎:“今日和逌问朕刺史监察之事,这是从朝堂的高度来着眼政事。数年之前,朕亲自到太学为诸学子授课,朕还记得当时太初在太学中问朕察举之事,彼时和此刻,朕都是一样的欣慰。”“不过,朕今日就告诉你们一个答案。”曹睿笑道:“方才子期所说之事,朕无法解决,甚至这世上一千年之内都难有解决之法。”和逌呆立原地,怔怔的看着皇帝的身影。周遭诸位散骑侍郎们也一并惊讶立着,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在他们眼中,陛下乃是大魏不世出的圣主。在位仅仅四年多的时间,对外军功甚重,对内吏治清明、选用贤良。虽说世上总有些难事,他们在陛下身边也常听见晚几年再做这种话。此事陛下现在不能做,难道以后也做不了吗?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陛下承认不能!曹睿将众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从容笑道:“朕先不与你们说什么高深之理,走,先去王肃家中,朕与你们听听他这位当世大儒怎么说。”“遵旨。”众人纷纷应下。洛阳作为天下都城,学术繁盛已经延续了两百余年了,自光武帝的时代开始就已成为天下儒学的中心。数十年的战乱只能将此事暂停,却不能将其彻底终结。一旦洛阳作为都城,繁盛之时滋养出的大儒就会重新在此开宗立派,将洛阳作为天下学术的焦点引得世人瞩目。王肃家中便是这般。由于事先没打招呼,虎卫们悄无声息的占据了王肃府前道路两侧、曹睿近乎同时到达大门之前,王肃才在家中收到家仆消息,连忙扔下手中竹简,小跑着出门迎接。由于正值冬日,来王肃府上求学的学子们都分别在府内正堂之中整齐坐好。王肃这是将自家宅院当成书斋一般的存在了。虽然王肃治学夙来严肃,和他名中的‘肃’字相称,但见到他匆忙跑出去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偷看几眼。“臣王肃拜见陛下,未能远迎,臣之过也!”王肃躬身行了一礼。“王卿在家中做得好大事!”曹睿笑着说道:“出了孝期几个月了,怎么还不来找朕?朕一直空出侍中的职位,正苦等着你呢!”“陛下言重了,臣微末之身,何敢如此得陛下信重?”王肃话虽如此,但神态和动作依旧恭敬如常,侧身走到曹睿身旁:“陛下请入,就是臣府中尚未打扫……”“无妨。”曹睿道:“王卿在家中读书治学,朕也带着散骑们一同来凑个热闹。”“走吧。”“遵旨。”王肃应了应声,随即在前面引路,还颇为细心的打着手势,请门旁的虎卫们先入内戒备。几人走到正堂门口之时,王肃微微欠身,介绍了起来:“陛下,前面正堂之中被臣当成读书之处了,现有二十八名士子在此读书。”“都是哪里的士子?读书竟如此安静。”曹睿透过敞开的堂门,大略朝内望了几眼。正堂内其他的装饰、摆设都已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桌案和椅子。“臣家中与太学不同,臣亦不喜吵闹,因而学子们往往都是默诵书籍,臣也每日会抽出一个时辰来讲课经义。”王肃从容引着皇帝进了堂中,说道:“至于籍贯,这二十八名士子何处籍贯都有,幽州也有、凉州也有、豫州兖州都有,臣籍贯的东海郡也有五人在此求学。”曹睿点头:“身为大儒当然要福泽乡梓,昔日卢侍中之父大儒卢植在洛阳办学,幽州的刘备、公孙瓒等人不是都能入学吗?五人略有些少了。”“是。”王肃应了一声。曹睿嘴角略微扬起,微微跺了跺脚:“王卿,此处有婢女否?”王肃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倒是他身后的夏侯玄与和逌齐齐变了脸色,互相对视了一眼。今日陛下的确反常!“臣家中敦敦睦睦,因而并没有婢女在此。”王肃从容答道。曹睿道:“也是,王卿是个脾气好的。”王肃余光扫到身后众人的神情,笑着说道:“陛下,臣看散骑侍郎们似乎未解陛下圣意,臣自请解说一番。”“可以。”曹睿点头应道:“王卿只教学而不解惑吗?”王肃答道:“解惑的少,多是每日讲经时解释义理。”曹睿徐徐说道:“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依着朕看,与王卿相似的例子不少,只传道和授业,却不解惑,就连太学也是这般。”“王卿,何为悟性?”王肃想了几瞬:“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为悟性。”曹睿道:“有人悟性好,自学便能成才。有人悟性差,资质平庸一些,需尊长结果方能释疑。”“以朕来看,传道、授业、解惑这三件事应当并重。王卿改一改,朕再让太学也一并改上一改。”王肃拱手应道:“陛下方才所言虽仅只一句,却有让臣瞬间顿悟之感。传道授业解惑,臣确实遗漏了解惑一事。”“不过,恕臣直言,在此之前似乎所有名师大儒都未拿解惑当成正事来论,都是自行讲解,全看学生资质。今日自陛下之言开始,全天下的学子都要受到恩惠了。”“陛下圣明!”王肃躬身行礼。“好。”曹睿轻笑一声:“正堂朕就不进去了。王卿家里朕来过数次了,士子们正在进学,那就去其他地方坐一坐吧。”王肃犹豫了几瞬,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臣书房简陋,但尚有座位可坐。不若请陛下移步到臣书房中去?”“好。”曹睿开口应道。王肃一边走着,一边给散骑侍郎们讲解了起来:“方才陛下与我论及的乃是一桩旧事。昔日郑玄郑康成在东莱郡家中治学,学风日盛,数百人往来家中读书。郑玄好风雅,家中婢女亦能通晓《毛诗》。”“一日郑康成发怒责罚婢女,使其长跪于家中正堂阶前。另一婢女开口发问,称‘胡为乎泥中’,跪着的婢女以‘薄言往愬,逢彼之怒’之语对答。”“原来如此。”夏侯玄小声应道:“臣此前并不知此典故。”曹睿笑道:“所谓爱之深、责之切,王子雍素常驳斥郑康成的学说。既然驳斥,那就务必要对郑康成异常了解。”“这个典故还是昔日他告诉朕的。若论当今大魏谁对郑康成最熟悉,应当非他莫属了。”王肃应道:“此事确实滑稽。”“陛下,臣来开门。”王肃书房并不甚大,四周都摆满了木架,几乎都被竹简塞满了,就连地上都成堆的码放着书籍。“陛下见笑了。”王肃开口解释道:“家中确有别处藏书,但臣每次翻阅书籍之时,却总想着下次再看,长期以往书房与藏书房也差不多了。”就在此时,书房里面传来了一句问候之声:“是父亲回来了吗?”(本章完) 第607章 伶牙俐齿 曹睿循着声音向内看了一眼,书房正中并无旁人,而在东侧有一小门,那句来自少女的悦耳问候,就是从门后传来的。 王肃面露尴尬之色:“陛下,书房内间之人是臣长女,唤作元姬。” “臣女幼时便能读书,八岁通《诗》《论语》,如今将要十五岁了,她的才学比臣的寻常学生还要好些。因其喜好读书,臣也准了她随时入臣书房。” 曹睿从容点头:“朕看到方才王卿提到书房时犹豫了一下,应是不确定你家女公子是否在书房中吧?” “陛下圣明。”王肃答道:“臣唤她出来觐见陛下。” 曹睿没有回答,也没阻拦,而是自顾自的坐到了书房中的主位上去了。八名散骑也如同寻常一般分列于屋内两旁。 隐约听到王肃在内里嘱咐了几句后,王肃便领着女儿从内间出来。 “民女王元姬拜见陛下。”王元姬恭敬的大礼参拜。 “平身吧。”曹睿随意的挥了挥手。 王元姬怯生生的站了起来,微微低头,束手站到了自家父亲身后。 王肃面孔生得古板,与其父王朗仿佛,打眼一看就是那种标准的儒者形象。而王元姬却与王肃的风格不同,五官玲珑精致,眉眼柔和,虽未长开,但也能看出是一个美人坯子了。 “既然元姬也如王卿一般博学,就留在此处听朕与你一同说话吧。”曹睿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王卿坐吧。” “遵旨。”王肃应道。 此时王肃府中的书房之内,曹睿坐在桌案后宛如主人,王肃小心的坐在椅边上,王元姬束手侍立在父亲身侧,而八名散骑在书房两旁。 曹睿缓缓说道:“王卿,朕今日与散骑侍郎们从北宫步行而来,路上和逌问了朕一个问题。”“子期,与王卿重复一遍。” “遵旨。”和逌又朝王肃拱了拱手:“王公,在下所问之事乃是与大魏各地刺史相关……” 方才在经过铜驼大街时,和逌问的慌张,可眼下却变得从容了许多。随着和逌逻辑清晰的介绍之后,王肃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又严肃了起来。 曹睿笑道:“朕当时告诉子期此事朕无法解决。王卿有法子解决吗?” 王肃应道:“连陛下都无法,臣亦无法。” 由于不是直接向皇帝提问,和逌的胆子也大了些:“还望王公点拨一二。” “陛下?”王肃带着询问的目光,朝着皇帝看了一眼。 “由你来说吧,朕歇一歇。”曹睿挥了挥手。 王肃也不再犹豫:“子期,你今日所问之事,一为当今各州刺史缺乏朝廷监察,二为各地刺史掌握行政之权,是也不是?” “是。在下所问就是这两项。”和逌答道。 王肃又看向了夏侯玄:“我先问太初一句,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夏侯玄不敢怠慢,沉思了许久之后,拱手回复道:“王公,若论及寻常之人,在下相信人性本善。但若论及治政之事,应以法家之道为主、儒家义理为辅。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当以荀子人性本恶来论。” “今日臣便解惑吧。”王肃轻笑一声,似在对皇帝说话,又紧接着问向夏侯玄:“既然人性本恶,刺史制度又是如何因为人性而逐渐停滞的呢?” 夏侯玄也是博学善识、心思玲珑之人,没耽误很久便开口应道: “郡县官员贪鄙无能或者治政不善,朝廷派出刺史巡抚地方,以求纠正。刺史只纠错而不能助力,郡县官员长久以来必然生怨,以致刺史巡视效力渐小,朝廷为了避免这种州郡自发的抵抗,便要增加刺史之权。”“长此以往,刺史愈加权重,官属人员也愈来愈多,最终获得地方实权,成为一种新的治政官属,位居郡县之上。而如今的大魏则是在朝廷的层面之上,承认了刺史权责的变化,故而刺史权力愈发增大。” 王肃笑道:“太初所言是从朝廷与州郡二元的角度来论,但从这一点来说,还能再引伸出许多。” “子期。”王肃又朝着和逌问道:“既然朝廷缺乏巡视刺史之人,那朝廷要再派御史巡视地方吗?御史巡视刺史?” 和逌微微低头,犹豫了许久之后,拱手说道:“王公,在下不知。” “无妨,”王肃又看向夏侯玄:“太初以为如何?” 曹睿倚在王肃的书椅上,好整以暇的看着王肃与自己的散骑们讲解政治。王肃与和逌、夏侯玄两位年轻人的对话,倒是有几分孔夫子‘循循善诱’的风采了。 只不过曹睿方才瞥见,就在和逌犹豫之时,站在王肃身侧的王元姬似乎也有话要说。 夏侯玄纠结了许久,朝着王肃拱手应道:“王公,在下与和子期一般不知该如何处置。按照在下与王公方才之语,刺史渐渐转为地方行政之官,倘若派了御史巡视,那便是再多设了一层刺史,说不得还是会转为地方官。但若不派御史,倒也失了监察之意……” “元姬。”曹睿突然指了指王肃身边侍立之人:“朕看你有话欲说,对此事可有见解?” 王元姬还是有些发怯,小声答道:“朝廷大政,民女不敢置喙。” “无妨,朕准了。”曹睿道:“夏侯太初之语对还是不对?” 王元姬又抬眼看了看父亲,得到王肃支持的眼神之后,随即答道: “民女以为这位夏侯侍郎所言甚谬。” 夏侯玄愕然,直直盯着王元姬的面孔。 王元姬鼓起勇气说道:“朝廷制度,民女也略知一二。汉时诸帝不理政事,将国事委派给宦官与外戚,以致朝纲不振、治政无能,故而刺史监察地方甚为紧要。”“而如今的大魏有圣君在位,众正盈朝、内外有度,上行下效国事不至荒废。各地刺史也都是忠贞贤能之人,得到天子信重,又何必多此一举,因而纠结呢?” “民女以为,可以派御史巡视,但不需要再将其如同刺史一般了!” “哈哈哈哈。”曹睿轻笑了几声之后,又故意板起脸来看向了夏侯玄:“太初!你又有何言语?” 夏侯玄脸色微红,却不知是看王元姬看的,还是因自己之语被王元姬怼回而生了恼怒之感,拱手答道: “这位女公子,方才王公也与我说了人心本恶之论。若不常设制度监察,岂不让各地刺史渐渐权重而尾大不掉?在下窃以为女公子方才言论不妥!” 王元姬伶牙俐齿了起来,下巴微微扬起一丝弧度,明亮的眼神与夏侯玄对视几瞬: “大魏自有圣君在朝,治政有能,何须担心这些?” 待王元姬这句话说出口后,非但曹睿继续笑着,就连王肃的嘴角都起了一丝弧度,明显是在强忍着笑意。 当然,屋内站立着的诸位散骑是不敢有半分表情的。他们的位子还没有到这种高度。 “女公子所言有理,但在下并不赞同。”夏侯玄倒也坚持了起来。 王肃笑着打断了二人,伸出了两根手指:“其实子期与太初只想到了一个层面,那就是刺史逐渐侵夺地方之权。但此事并非刺史一事,而是两事。” “两事?”夏侯玄与和逌同时反问,王元姬也有些不解的看向父亲的侧脸。 王肃缓缓说道:“其一,刺史从巡视机构实际掌握行政之权。其二,还有内外朝轮换之制。” 曹睿坐在书桌后赞同般的说道:“朕等的就是王卿这句话。” “是。”王肃朝着皇帝拱了拱手,又接着对夏侯玄、和逌二人说道: “历来都是以忠臣、能臣治理天下,刺史固然权重,但当今天子可以一言贬斥、一言擢升,非复汉时昏庸腐朽之态。如今刺史又往往是从侍中、尚书这种内朝熟悉的官员转任,一时无虞。若出了事端,一纸诏书便可更换刺史。” “这便是小女方才所说‘圣君在朝’之意了。” 王元姬听得有些呆住了,她方才似乎也没想到这么远。自家父亲怎么这么会说话?(本章完) 第608章 约为婚姻 曹睿略带赞许的点了点头:“王卿治学有方。身为大儒,仅仅钻研于经义是不行的,还要对朝政、对国家有益处。”“子期。”曹睿看向和逌。“臣在。”和逌拱手应道。曹睿道:“朕之所以与你说一千年之内都难以做到,就是因为这世上终究是用人来治政。”“方才王子雍说了两点,一为朝廷巡视之职转为实权,二为朝廷官员与地方官员的轮换。其实不止朝中与地方,就连这都城之中,也存在权责不断迭代的过程,比如汉时丞相统领公卿主持朝政,而后朝廷渐渐罢了丞相,以管理文牍之尚书负责行政。总而言之,常常都是天子近臣向外替换执政之官署。”就在曹睿说着之时,王肃若有所思的低头想着,散骑常侍们也都在认真聆听着。并非所有人都有机会听皇帝阐述权力之事。他们并不愿错过这次聆听皇帝心思的机会。而王元姬却偷偷瞄了一眼皇帝的神情,平静之中满是笃定,声音不大却从容威严,与自家父亲讲学之时全然是两种不同的状态。曹睿继续说道:“朕现在再为你们补上第三点,那便是朝廷与地方争夺权力之事,汉末乱局不正是这般吗?只要还是用儒法并举的路子治理国家,就定然不会跳出这三点来。若朕说得再大一些,这天下不也正是治世、乱世的循环往复吗?”“就如武帝建立霸府平定北方,文帝承继武帝威德肇建基业,朕又挥父祖余烈有志于混一天下。倘若朕统一天下之后,内无隐忧、外无强敌,朕或者以后的什么皇帝说不得也要文恬武嬉,以致于朝中上下渐渐鲁钝贪蔽,侵凌百姓以至于烽烟四起,逃不掉的。”曹睿话音未落,王肃从座椅上霍然站起,朝着曹睿正色说道:“陛下言重了!”“大魏初立不过十年,建安、黄初乃至如今的太和年间,朝中上下所做之事无非两件:清除汉时积弊和强兵富国。自太和元年以来,陛下以至圣至明之姿统领天下,大魏气象与此前的四百年截然不同,又何谈‘逃不掉’呢?”曹睿微微一笑,却在笑的同时叹了一声:“要暂时解决这种问题,还真得依靠‘圣君在朝’这四个字,靠着皇帝的圣明来把控天下。惟愿朕其后的大魏皇帝们,才德都能在中人之上,那朕就足够满意了。”这是在王肃的书房里谈话,若是寻常官员听到皇帝与王肃、夏侯玄、和逌等人对谈,只会觉得这些人闲得没事情做,在这空谈朝政,就如洛中士子们此前驳斥的‘谈玄’一般。王肃作为年轻的学术宗师,对于这种政治和制度话题的敏感性是非常人能及的。王肃拱手说道:“禀陛下,臣方才听了陛下之言,却也想起何邵公之语了。”“何休?”曹睿想了几瞬问道。“正是何休。”王肃说道:“何休精研今文经学,著有《春秋公羊解诂》。洛中曾称何休为‘学海’,与郑玄‘经神’之称同列。”曹睿:“朕只知此人学说夙来与郑玄针锋相对,而王卿不直郑玄,却因此而推崇何休罢了。”王肃解释道:“臣非郑玄之故推崇何休,而是此人学说的确有理。何邵公将世间治乱兴衰分为三世:衰乱世、升平世和太平世,循环往复,周、秦、汉、魏皆是这般,称为三世说。”“若按照何邵公之论,汉末自桓灵之时正是衰乱世,武帝建立基业之后为升平世,如今亦为升平世。而太平世要到一统天下之后方能算数。”“三世说?”曹睿显然被王肃之语惊讶到了:“竟还有如此学说?朕倒是初次听闻。”关于这种治乱循环的例子,曹睿脑中还有许多,只不过无从讲起。至于什么‘历史周期律’的解决,在当下又是无解的问题,曹睿甚至都无兴趣对王肃等人提起。王肃道:“若陛下有兴趣,臣愿慢慢为陛下介绍。”“好。”曹睿只是笑笑,站起身来说道:“朕今日到王卿家中一叙,也也该回返北宫了。”说罢,曹睿也不停留,自顾自的朝外走去。王肃躬身一礼:“臣为侍中,请陛下准臣随侍左右,同返北宫。”“正应如此。”曹睿从容说道。走到门口之时,曹睿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王肃:“朕此前曾听说过一桩事情。司空欲要以其次子司马昭与王卿家中结亲?”王肃微微意动,坦然应下了此事:“禀陛下,确有此事。此前司空长子司马师与太初之妹夏侯徽完婚之时,臣先父与臣同至司空府邸观礼,并在司空府中饮宴多时。”“待到酒宴结束、宾客逐渐离去之时,司空在府门处与臣说了此事。臣回到家中与臣先父叙谈,本欲应下。不过数日之后,臣先父请司空入府详谈,却被司空拒绝了,显然便是反悔了。此后臣先父和臣再也未与司空谈过此事。”曹睿当然明白,毕竟就是他本人敲打了几番司马懿,才导致了这般结果。曹睿又上下打量了王元姬几眼:“那元姬可有婚约在身?”王肃迟疑了几瞬,而夏侯玄又与和逌对视了一眼,又觉得陛下今日奇怪了。王肃虽有百般心思,还是没敢多停顿,即刻答道:“禀陛下,臣女尚未有婚约。不知陛下是……?”东海王氏作为大魏顶级士族,家中子女的婚姻并不仅仅是婚姻本身,更代表着家族之间的合纵连横。在汉时以及大魏,世家大族之女并不忌讳互相婚配,本就是寻常之事。董昭与司马芝之前的亲属关系就是一例。就拿王肃自己家来说,王肃母亲出身弘农杨氏,王肃本人的妻子出身泰山羊氏。不知陛下是否是对我家元姬有意?王肃心中暗自纠结,却不料对面的皇帝笑了起来。曹睿朗声笑道:“既然如此,朕今日就做个媒人吧。”“夏侯玄!”曹睿突然转头看向了低头立着的这位散骑侍郎。“臣在。”夏侯玄连忙应道。“过来。”夏侯玄不敢怠慢,小步走到曹睿身前,躬身一礼。“王卿,”曹睿一边拍了拍夏侯玄的肩膀,一边看向王肃,笑着说道:“故征南大将军夏侯伯仁的儿子,大将军的外甥,朕的散骑侍郎,又有昌陵乡侯之爵在身。”“如此少年,配你家元姬如何?这可是朕第一次给人做媒!”纵以王肃之智谋学识,在面对涉及自家亲女婚事的时候,还是起了几丝恍惚之感。王肃站在原地沉默不语,曹睿也笑着没有说话,而夏侯玄初次遇到这等事情,也在一旁呆立了起来。片刻之后,王肃长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定决心了一般,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女儿。而王元姬却早已羞涩而不敢言,低头掩面以作遮蔽了。只是略略一眼,王肃就明白自家女儿的心意了。自家女儿与寻常女子并不相通,乃是一等一的聪慧。若她对夏侯玄稍有不满,定会给自己暗示、乃至于明示的,绝不至于像这样将自己面孔藏在袖中,羞涩不言!(本章完) 第609章 远邦来朝(本卷完) 王肃也不再犹豫,躬身行了一礼:“臣本微末之人,小女又资质愚钝,何德何能来得陛下垂青?陛下金口玉言,臣自当遵从领命。臣领旨谢恩!” “好。”曹睿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没有丝毫停留,也不再去看王元姬和夏侯玄二人,随即迈开步伐向外走去。 王肃见皇帝动身,也亦步亦趋的跟在了皇帝身后,书房内站着的散骑们也纷纷迈步跟上。 屋内的王元姬从袖间偷看了夏侯玄几眼后,这位年方十五的女子才小跑着躲回到了书房的里间,而夏侯玄还呆立在原地不动,宛如木鸡一般,看着皇帝和王肃——这位未来岳父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初啊,恭喜!”和逌路过,笑着拍了拍夏侯玄的肩膀。 “太初得逢喜事,欠我等一场酒宴。”夏侯惠亦是同样动作,笑着调侃道。 其他五名散骑与夏侯玄并没有那般相熟,但有着和逌、夏侯惠两人在前打着样子,每人路过的时候,都朝着夏侯玄笑了一下,只有走在最后的陈本走出几步之外后,回头看了眼仍呆立着的夏侯玄,转身快步将他拽了过来。 待回到北宫之后,曹睿依旧是按惯例回到书房之中,散骑们纷纷退下,只有王肃依然随在曹睿身旁。 “陛下。”王肃缓缓问道:“臣其实有些不解,陛下为何要为小女与夏侯太初约为婚姻?” 曹睿笑着指了指王肃:“好你个王子雍,朕为你寻了个如此佳婿,你莫非不满意么?” “满意,臣当然满意。”王肃捋须笑道:“臣从未想过会寻到这样的女婿。论家世,洛阳之人无出太初其右。论才学,太初之名在洛中无人不知。论像貌,‘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此言岂是虚妄?就因为太满意了,臣一时竟有些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罢王肃之语,曹睿淡然应道:“朕从来都是个磊落之人,朕亲谁、用谁、责谁、斥谁,昭然不掩。对你,对夏侯玄都是这般。” “臣心中明白圣意。”王肃小心答道:“臣以一介微末之身,能得陛下屡次来到家中访问,是臣之幸也,五内俱感。”曹睿道:“朕用王卿,是因为你有经世济国之才,又精通儒学,另立新篇,可为大魏表率。” “朕极少前往大臣家中,有识之人只要略微一看,便能知晓朕对王卿的心意,也能知道王卿身上有圣眷在。” “夏侯玄也是一般。” 王肃:“诸曹夏侯,本为一体,视同宗亲。” “正是。”曹睿道:“曹氏基业传到朕处已历经三世,曹氏与夏侯氏第三代中,堪用之人也不过曹爽、曹肇、夏侯献、夏侯玄等寥寥数人。曹爽、曹肇、夏侯献是统兵之选,而能用在政事上的人选,也只有夏侯玄一人了。” 王肃静静的听着皇帝发言,并没有贸然打断。 曹睿继续说道:“但夏侯玄有个缺点,让朕极为不满,却无可奈何。” 王肃顿时警觉了起来,刚刚才把这位未来女婿夸出花来,怎么又有缺点提出来了?莫非哪里有阴疾不成? “犹犹豫豫,遇事而不能决,失于果断!”曹睿冷哼一声:“王卿看到他今日对答之时了吗?该懂的事情他全都懂,但就是难以决策!” “反观你家元姬,寥寥几语就将此事说的透彻明白。有朕这么一个实权皇帝坐在这里,该朕解决的朕不会去做吗?非要从什么制度上替朕忧虑!” “元姬之才,朕看在了眼里。她又做事果决,毫不拖沓,配上夏侯玄正是合适!” 王肃这才舒了口气,可停了几瞬之后,却又小心问道: “陛下,太初此前服过五石散,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这话倒是给曹睿问愣了。 在浮华案一事后,尚书台曾下令在大魏禁绝五石散。在宣传火力全开之下,五石散俨然被打成了比毒蛇猛兽还要凶恶的毒物,仿佛吸上一次便会神智错乱、变成怪物一般。 王肃亲眼见过吸食过五石散的何晏等人,就连重回朝中尚书台任职的许允、袁侃他也见过。毕竟术业有专攻,在这等宣传之下,王肃也不得不联想到了这一点。 曹睿确认王肃没有在开玩笑后,摆了摆手:“与五石散无关。韩信兵仙之才,尚且犹犹豫豫不能决断,夏侯玄如此性格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就是性格问题,没有别的毛病。” “臣明白了。” 曹睿缓缓说道:“你家元姬过了年节才满十五岁,还是太小了些,待满十六岁之后再与太初完婚,朕稍后让他家给你家送聘礼去。” 王肃看今天陛下心情实在是好,也趁着这等机会多问了两句:“不知陛下日后对太初有何任命?臣与夏侯家既然有了婚约,侍中与散骑侍郎同在陛下身边,似有不妥之处,还应避嫌一二。” “若王卿不问,朕也要说的。”曹睿斜了王肃一眼:“太初如今还是年轻了些。八名散骑侍郎有些多了,待过了年节,朕就让夏侯玄去廷尉高柔处协理刑狱,好生让他看一看这世间险恶,改一改他这犹豫不决的毛病。” “朕过两年再让他去军中历练历练,前程嘛,有朕在盯着,就不劳你这个还没转正的岳父操心了。” “臣遵旨。”王肃拱手应下,嘴角的弧度咧开的愈发大了。 …… 十二月三十日,年节前的大朝会已经结束了。 明日就是元月元日,待清晨之后陪着皇帝到洛阳郊外、按照侍中王肃制定的新流程祭天之后,便将迎来年节假期。说实在的,太和元年年节之时,大魏在淮南与吴军作战。太和二年年节,连皇帝都亲自领兵到陇右救援去了,洛阳朝中更是没有半点假期。太和三年还好些,太和四年年节又在从洛阳前往许昌的路上。 总而言之,即便是对于大魏的这些高官来说,年节有假可放也是件令人欣慰的好事。 而在刚刚结束的年末朝会上,司空司马懿与太尉董昭二人一前一后,分别就大魏太和四年的政事和军事做了年终报告。 而在这两人之后,又是尚书左仆射辛毗和前将军满宠公布了太和五年的大略计划。 虽然司马懿、董昭、辛毗、满宠四人的报告大多都是定性的、方向性的说辞,但这种朝议行事对于大魏中枢的官员们来说,还是足够新颖、足够有冲击力的。 四人在嘉德殿中当众做出报告,这也仿佛代表着内阁终于公开展露在众人面前,以一个明确的态度,成为了大魏政事、军事的发声者。 而四名阁臣又统统每日在宫内书房的西阁、东阁之中当值,作为皇帝实质性的秘书和助手,这是明白无疑的。 又昭示着皇帝权力制度化的进一步加强。 “陛下,幽州急报。” 朝会刚刚结束,刚走出嘉德殿的曹睿,便看到中书侍郎隐蕃手捧一封急报,急匆匆的迎了上来。 “何事?叔平说与朕听!”曹睿只是看了隐蕃一眼,脚步却并未停下,而是直接朝着后宫的方向走去。 “遵旨。”隐蕃紧紧随在曹睿的侧后,开口说道: “陛下,营州都督王文舒与营州刺史王元伯从襄平发来急讯,称扶余国国王带着肃慎使者到访,献上石矢。又有倭国女王卑弥呼遣使难升米到达襄平,欲要前往朝廷贡献。” “王文舒、王元伯二人已经遣人带着肃慎使者和倭国使者在前往洛阳的路上了。由于是快马急递来报,这两处使者到达洛阳之时估计要近二月了。” 身后随着的侍中裴潜拱手说道:“臣恭贺陛下,文治武功光耀四夷,肃慎献矢乃是祥瑞之事,倭国贡献亦是大魏功德所至!” 曹睿笑道:“待他们来到洛阳,都要太和五年了。且看明年的大魏是何等的新景象吧。”(本章完) 第610章 太和七年 扬州,寿春城。太和七年的年节比以往更加隆重和盛大。皇帝出巡至寿春过年,乃是最重要的一条原因。在太和四年、五年、六年连续三年的上表请求之下,大魏天子终于应了扬州士民所请,在太和六年的十二月时,从洛阳乘龙舟出发,经洛水、黄河、漕渠、涡水直至淮水,朝着寿春进发。经由扬州刺史蒋济亲自督办,城内宫室焕然一新,翻修过的寿春宫比太和元年由太守府改的狭窄行宫大了数倍,占到了城内五分之一的面积。虽说寿春宫连许昌宫都远远比不上,但对于寿春这种并不算大、又城中屯兵、屋舍太多的城池,已经算是尽力而为了。总不能为修宫殿将寿春城内百姓赶出去数千上万,那可真就是惹得一身麻烦了。夯土的城墙当然是要翻新一遍的,城头上尽皆插上了新制的彩旗,就连寿春城四面原有的六个城门和两个可以行船的水门,也尽皆重新造了一遍,崭新的像个新城一般。似乎整个扬州都铆足了劲,上下一体,躬逢盛事,士民效力。非只是迎接皇帝的到来,更是为了庆贺寿春城从扬州州治正式升为大魏的五都之一。有升便有落。原本的大魏五都分别为洛阳、长安、邺城、许昌和谯。长安、邺城、许昌都是巍巍大城,只有谯县略寒酸些。谯县能成为五都之一的原因有二。一为谯县乃是曹氏祖地,于政治上的象征极为明显。二是谯县作为涡水之畔的重镇,而涡水又是大魏沟通黄河、淮水的必经水路,有着军事和漕运上的双重任务。可到了太和六年、七年相交的时候,大魏统治已经稳固妥帖,无需在洛阳、邺城之外再立一个谯县的样子笼络谯沛人心。加之皇帝本人又不像武帝、文帝对谯县有着念旧的情怀,洛阳、邺城才是大魏真正紧要的腹心之地,谯县的位子就愈加显得岌岌可危了。再者说,大魏东南边境的防御现状早就与建安、黄初相交的时候不同,彼时对吴战线还在合肥一带,就连寿春都常常受警临危。曹操、曹丕对吴用兵之时,就常以谯县作为物资和军事的后备基地,现在这个功能已经被寿春替代了。得益于朝廷选准时机、见缝插针般的运作,将战线在两年多之前就推到了大江边上,作为大魏东南实际上的军事重镇、水运枢纽、重兵云集的寿春城,才是比谯县更为紧要之处。此前朝廷在洛阳刚刚颁布旨意之时,谯郡出身的太学生们甚至还义愤填膺,一连纠集了两百多名豫州士子来到尚书台左近的南宫东侧门外表达愤慨,聚了半日之久。当日轮值的礼部尚书徐宣在外苦劝了许久,太学生们都不肯散去,且喧哗的愈加利害了。直到出身豫州沛郡的兵部尚书武周出来努力劝阻,人群才渐渐安静了下来,却还是不肯离开。直到曹睿本人听闻此事,觉得新鲜与稀奇,发出了最高指示,让总领尚书台权责的司空、尚书右仆射司马懿亲自去南宫尚书台外与太学生们说明。尚书台的事情,落到司马懿的肩膀上总是没错的,逃不掉。司马懿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到尚书台处,向太学生们亲自解释,称豫州已经有许昌一个都城了,不能再有第二个,以免天下诸州心中不平,若士子们再争,就是和朝廷们做对了,会通报给光禄勋以作惩治。涉及自身前程了,太学生们这才勉强离去。不过数日之后,洛中就流传出了司马司空看不上豫州人的传言出来,就连刚刚从扬州转入洛阳为尚书郎的司马师,都被洛中出身豫州的士子们接连嘲讽了多日。太和七年,正月初十。刘晔好整以暇的坐在寿春枢密院的官署中,正在翻阅着青、徐二州地方官员和将作监外派官员发往枢密院中的报告。青州和徐州作为大魏东面沿海的两个州郡,造船业还是相当悠久的。纵然无法像大魏在巢湖的两座造船工场一般制造数十丈、万斛的大船和战船,但制造一些中小型的、方便沿海和渡江运输的船只,却是毫无压力的。青州的乐安郡、北海郡、东莱郡、城阳郡四郡与徐州的东海、下邳、广陵三郡,都或多或少的承担了一些造船的任务。而刘晔面前的这两篇报告,就是将作监与各地方官员对于造船能力摸底的总结了。而青、徐二州此时做得倒也爽利,只用了月余就彻底摸清,并且整理成报告汇报给枢密院。没错,正是枢密院。将作监的作用日益增大,除了天下的铜官、铁官的权责都被归入了将作监,将作监还包揽了军器制作和船只督造的职能。原本只有马钧、裴徽两名将作大匠的将作监,人数急剧扩大,将作大匠也有了五名之多,分别负责洛阳将作监、居巢造船工场、天下铜官、天下铁官和寻矿找矿之事。西阁和东阁,也就是枢密院和尚书台,对于将作监的归属也争了起来。当然,双方的说法都是为了大魏,各有各的道理,并且同时向对方提出质疑。当然,不是质疑忠心与能力。无论哪一方说出这种话来,都无疑会被陛下猜忌。他们用的理由是对方过于忙碌了,难以管辖的过来,自己这方更加高效。或许是存在几分表演的成分,免得给皇帝一份东阁、西阁过于和睦,与皇帝争权的形象,满宠与司马懿二人一连数日争辩的厉害,甚至都到了相互有些敌视的程度了。面对这种情况,曹睿也只是冷处理,各打五十大板。一方面把将作监派给了枢密院所领,另一方面将满宠调离枢密院,放到监荆州诸军事的岗位上外放,身上的前将军也升为了征南将军。赵俨调回枢密院,只负责将作之事,由西阁直接领导。后续曹睿与曹真、董昭私下聊天之时,曹真和董昭也坦然承认了有几分支持甚至怂恿的满宠的成分。看到他们坦诚认下,也就足够了。而经过两年多的调离,曹真的病情和精力也渐渐恢复,可以开始正常负责西阁监理枢密院的权责了。“报,报!淮阴急报。”一名青衣佐吏从寿春枢密院接收军报之处急匆匆的跑来,一边跑着还一边高喊。刘晔眉头蹙起,抬头望向门外。淮阴?淮阴能有什么事端?“禀刘公,淮阴急报。”青衣佐吏躬身施了一礼,而后双手将文书呈了上来。刘晔查验了一下木匣上的火漆,确认无误之后,用桌旁匕首将其破开,拿出了其内装着的竹简。上面只有略略数十字:“海船队已从倭国归来,自东莱至倭国并无停靠,军势无损,现于淮阴休整。”刘晔认真看了几遍后,又将木简放回木匣中,站起身来走到与自己相隔不远的王观房中。“伟台,”刘晔扬了扬手中的木匣:“海船队已然归返大魏,伟台不若与我一同禀报陛下?”“甚好,就依子扬兄之言。”王观颔首应下。寿春城本就不大,一刻钟不到,二人就在寿春行宫书房内见到了皇帝。与前几年相比,曹睿的面孔除了俊美之外还多了几分刚毅,或许是蓄了短髯的缘故,也或许是这几年皇帝渐渐沉浸于军事之中。寻常的练武之时,也不再仅限于宫内练剑、习射,更是常常亲领数千名中军精骑训练战阵。武勇,智略样样不缺,就连左羽林将军文钦都曾感慨,陛下领骑兵之能在中军之中堪称上等。天下骑兵精锐尽在大魏中军之中,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曹睿也曾自信对群臣声称,以一将之能来论,他完全不惧任何战斗。刘晔与王观亲自看过,虽说赞叹,但也没有觉得什么异常。武帝曹操的统兵之能和先帝的勇武,他们都是见过的。毕竟是曹氏天子,当今陛下的这般将略,也只不过是循沿父祖罢了。曹睿接过文书略略一看,将其放在一旁,笑道:“竟然还真让他们给做成了。刘卿,王卿,朕与你们实话说,此前朕没做多大指望。”刘晔感慨道:“谁说不是呢?大魏水军素来孱弱,此前江东孙权与辽东公孙渊通过海路沟通,朝廷一直无法禁止。如今大魏海船队初成,竟真让他们给航行到倭国去了,平安返回,殊为不易。”王观点头说道:“楼船将军与巡海御史二人不负朝廷和陛下之望,理应嘉奖。”曹睿道:“是该嘉奖。刘卿,速速传讯广陵,命船队停在此处原地等候,令楼船将军曹植与巡海御史陈本二人速返寿春,朕要亲自嘉奖他们。”“遵旨。”刘晔应道。说实在的,此前大魏朝廷在洛阳策划第一次出海远航之时,谁心中都没谱。在当今这个时代,航海还是一项颇为神秘、且专业度极高的事情。就在大约两年以前,倭国使者难升米航海至带方郡,后又从陆路进至辽东,再随使团到达洛阳。虽说远邦来朝应是大国常态,但洛阳人通常见到的都是西域小国和北面草原上没什么身份的胡人,并无半点新奇之感。肃慎使者与倭国使者的到来,让洛阳士民顿觉新鲜。此前崔林崔德儒做大鸿胪的时候,就已定下论断,称那些西域小国说是使者,但其实大半都是无良商队冒充罢了。负责番邦工作的大鸿胪皇叔曹植曹子建,也逐渐显露出他在这方面的擅长来。曹植文采斐然、博闻强识,在任三年多的时间里,率领鸿胪寺官署之人将两汉四百余年关于西域、岭南、羌、匈奴、鲜卑、乌桓以及诸番邦的信息尽皆辑录成册,在去年、也就是太和六年的年节献与皇帝,一时在洛中传为佳话。而在巢湖工场造好海船队的船只之后,寻一合适之人率领兵众船只远航,就成为了一项提上日程急需解决的事项。对于这种紧急但不重要的事情,曹睿的态度素来都是从善如流,令朝中官员举荐合适之人统领船队远航。虽说船队里的水手几乎都是在淮水、黄河中训练过一年以上、也在徐州海岸边来回训练过不知多少趟的妥帖之人,船队中也从青州和营州选来了一些有过环渤海航行、甚至前往过倭国之人作为向导,但对于人数多达万余人、十艘大小船只组成的船队,统领此事还是一件充满挑战,甚至可以说是生死未卜的事情。海洋天生就会让人感到畏惧,可正是因为这般,战胜海洋才真正是勇气的象征。而大鸿胪曹植与散骑侍郎陈本,就是头一批向曹睿毛遂自荐之人。陈本作为散骑侍郎,在太和五年夏侯玄、和逌、夏侯惠、傅嘏四人纷纷外任之后,与诸葛绪、庾峻、李熹三人继续留在禁中随侍。陈本的些许心思,曹睿还是了解的。在太和六年年初之时,司隶校尉杜袭杜子绪与秦州刺史陈矫调换职司,陈矫从秦州之地重新回到洛阳为任。或许是因为年纪太大,也可能是因为家事难决、陈矫次子陈骞又常有智谋之名传出,洛中隐隐有陈矫欲以功劳向皇帝请求将爵位传给次子陈骞的谣言。身边之人,曹睿当然是要关心一二的。待曹睿一日演武之后亲口向陈本发问,一向朴实的陈本竟当众落泪,跪请皇帝开恩勿要再问,请求勿要因为这等家事质问其父。若是寻常皇帝,说不得还会对这类侯爵的爵位传承干涉一二。但曹睿与寻常皇帝不同,对陈矫更喜欢哪个儿子并不关心,只是安抚了陈本几句,略微许诺前程就算了事。陈本自荐出海之举,曹睿心中也如明镜一般,无非是想立些功劳、给自家父亲脸上多挣点面子,多一些压舱的底气。一旦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做下这种决定,什么生死都可抛之脑后,反正还没到真正遇险之时,担心又有什么用处呢?对于这种立功心切的年轻人,曹睿是想抬上一手的,自然应允。(本章完) 第611章 曹植归返 与陈本类似,曹植身上的将军号也是这般来的。 曹植上表之后,又来到北宫请求陛见。毕竟是有名有姓的皇叔、又是九卿之一的大鸿胪,若连见都不见的话,只会寒了天下宗室的心,说不得还会给朝廷官员们带来什么风向的误判。 曹睿本不想让曹植去的。 太和年间,大魏使者最远到了肃慎边境、也就是后世所称的黑龙江畔,拿到了肃慎关键的水道信息。凉州派出的商队也最远向西到达了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疏勒国,几乎就是后世的喀什左近,再向西就要到达葱岭了。 但在洛阳官吏的刻板印象中,幽州、营州、凉州都是蛮荒之地,家中子弟若是有几分前途的,都不会派往这么边疆的地方受苦。几百年来根深蒂固的歧视,太和年间仅仅数年的开拓是改不掉的。 而派遣船队试图行船到倭国,那看起来真就和贬官三千里没多大区别。曹睿也没想让曹植去这么远的地方冒险。 万一死了呢?在船上染病了呢?掉下船了呢?在倭国遇到什么意外回不来了呢? 曹睿不想惹这种麻烦。 但当曹植自己来到洛阳北宫的书房之中,慷慨激昂的在曹睿面前陈说志向,想要以他的宗室之身,为大魏真正做一些开拓性的事业,而非在洛阳苦守在鸿胪寺中。 情真意切,感人至深,话中带泪,发自肺腑…… 既然曹植这么坚持,曹睿心中纠结了许久,最终也是没有拒绝。曹植所说道理也对,那就随他去吧。于是,朝廷为曹植加了一个楼船将军的将军号,统领万余士卒和十艘海船,开启了这段航行。 如今到了曹植与陈本胜利归来之时了。 寿春与淮阴二城之间相隔约六百里,曹植和陈本二人作为楼船将军和巡海御史,正月十八日到达了寿春城外。 曹睿率领西阁、东阁、尚书台和枢密院的列位主官,亲自出寿春城的东门相迎。 曹植等人没有提前接到通知,本想入了寿春城再去觐见皇帝的,对此事没有丝毫准备。直到负责护卫的骑兵凭着斥候本能,远远望到城外一里处的皇帝大纛时候,这才匆忙告知曹植。 而曹植先是令全部随员下马步行,后又与陈本二人不顾体面,小跑着朝前迎去。 “臣曹植拜见陛下。”曹植躬身行礼,眼里满是真诚:“海波万里,数月往返,臣幸不辱命!微末之功,如何能让陛下屈尊来见?臣心中有愧。” 陈本也是一般说法,只不过又是如之前在洛阳北宫里一般,淌了些眼泪出来。这世上总有人比另一些人更多愁善感。 曹睿走上前去,将曹植扶起,认真打量了曹植晒黑许多、又显出些沧桑的面孔,长叹一声: “皇叔吃苦了!稍后同朕一同上马车,随朕入寿春宫。” 曹植没有矫情,而是欣然认下,后又朝着前来迎接的阁臣、枢密、尚书们分别行礼。司马懿与曹真礼貌点头相应,这二人都是旧时先帝亲信,与曹植夙来不对付,几乎深入骨髓中了,这几年的同朝相处经历也未能改过来半点。 反倒是身为太尉的董昭更热情些:“海上往返近四个月,曹将军确实辛苦,于国家有功了。楼船将军之号汉时就有,但大魏的第一任楼船将军,却比汉时行得更远,更能光耀大魏之德!” “董公言重了,此乃属下本分。”曹植拱手回了一礼。 曹植这几年来在朝中为官之时,越来越试图淡化自己的王爵身份,每每与朝臣相处,都是以自己官职来确认称谓。此前的九卿大鸿胪和现在的楼船将军都是这般。曹睿出发之前,也随口与臣子们吩咐下去,称曹植为将军即可。 而当曹植在六部尚书之中看到两名新面孔时,一时诧异。 辛毗出言解释道:“曹将军或许不知,三月之前民部卫尚书在洛阳薨了,后由李尚书接任。工部傅尚书入冬之后身体也不大好,司马尚书奉诏从太仆转任工部。” 曹植微微点头,又朝着新任的民部尚书李严、工部尚书司马芝拱手示意。 在如今的大魏,尚书台的权责愈发重要,六部尚书俨然比九卿更重了。 司马懿的族弟司马芝从太仆任上转任工部尚书,这并非靠的是司马懿的面子,而是司马芝本人在太和六年辛苦一年,以太仆之身应了朝廷征调,辗转豫州、扬州、青州、徐州四州,督促朝廷在这四州裁撤民屯,由苦劳酬功得来的位子,稳固的很。 在去年大魏全面裁撤民屯的形势之下,天下各州的民屯都被裁撤一空,自耕农的税赋也都普遍限制在了三成五的数额。 太和五年和六年边境战事不多,难得稳定了两年,给了大魏从容处理内部制度的时间。当然,必要的军屯、关西羌人屯田以及营州半军事化管理的民屯还是保留下来了。如今军屯也只有扬州、荆州、秦州、汉中这些临敌的边境之处才有。 对于大魏的整个中枢、地方州郡官员乃至皇帝曹睿本人来说,一整年间操持这些事情,并不比打一场大仗轻松很多。 司马芝成了新任工部尚书,而民部尚书由陛下金口玉言、亲自选了蜀国归降的李严,这是洛中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李严李正方投了大魏之后,入了洛阳,被曹睿遥封为成都侯,食邑千户,与陆逊以一县之地封侯待遇相仿。而具体职务上,则是加了光禄大夫、行侍中之职,日常以备咨询,算不得正经侍中。 论及才能,李严还是足够的,毕竟是在蜀地做过尚书令之人。而心性才德的话,曹睿没有必要考虑这么多。 按照曹睿自己的一套理论,李严弃刘璋而投刘备、弃蜀国归降大魏,本质上来说还是李严自己倒霉,没有生活在大魏治下的缘故,这才如此波折。若他是个寻常豫州、冀州的士人,也不会在数十年间经历这些烂事。 除了李严和司马芝的调整,九卿里也有一些变动。太常常林和少府吕虔各自亡故,太常由韦诞补上,司马芝空出的太仆由缪袭补上,而曹植离开后的大鸿胪之位则由韩宣接任。 至于少府,目前尚且属于空缺之中,暂时没有人补上职位。 而华歆华太傅,也在去年正月里薨了。 这都是些难免的事情。 公卿公卿,三公九卿,大魏的这些职位本就是朝堂中论资排辈的产物。曹睿即位这几年以来,死的公卿并不少了。王朗、钟繇、华歆……大魏开国的三公已经尽数去与先帝团聚了。 曹睿不急,十分有耐心的等着曹植与诸同僚寒暄过后,这才准备登上马车。 曹睿上了车后,又掀开车帘勾了勾手:“陈本!过来与朕和皇叔同乘!” 陈本一时恍惚,连忙应下,迎接这从未享受过的恩遇。(本章完) 第612章 倭国收获 皇帝车驾从寿春东门缓缓驶入,诸位大臣各自骑马在后随行,队伍穿过了旌旗招展、甲士戒备的街市,朝着寿春宫的方向前行。楚王爱细腰,后宫多饿死。如今大魏天子喜爱武勇,那这些高官大臣们装也要装出个能文能武的样子,只是一种做给皇帝看的政治姿态罢了。路程并不长,曹睿与曹植在马车之内聊聊家常,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宽敞的御制马车之中,二十多岁的巡海御史陈本绷着一张面孔,紧张的坐在门旁,一动也不敢动。曹睿甚至都没有与陈本说话。但能让他同乘一车,就已经是对年轻臣子的无尚恩遇了。等队伍到达太仆司马芝下令车驾停下,御者勒住缰绳、缓缓停下了马车之时,陈本竟显得一阵恍惚。“怎么?等朕请你下去?”曹睿笑着调侃了一句。“是臣疏忽了,臣遵旨。”陈本满脸尴尬的拱手致歉,而后先行掀开车帘、沿着朱漆涂饰的木梯走了下去,而后小心的束手站在侧旁,等候着皇帝与曹植二人走下。候在宫门处的散骑常侍们望得此景,嘴角都起了一丝笑意。站在最右的诸葛绪还微微扬起下巴,与陈本悄然打了个招呼。曹睿倒是不知道细节,与曹植二人一前一后,走入了寿春宫中的明光殿。由于早有说明,今日寿春阁臣、枢密、尚书、侍中、散骑等人都要一同旁观奏对,故而众人也没有什么迟疑,缀在其后跟了上去。待入内之后,陈本竟然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也能凭借着出海的苦劳,在明光殿中混一个椅子来坐。虽说只在最后,但好歹比只能立在殿内最后的散骑侍郎们要好多了!当下随侍于皇帝身边的散骑侍郎共有四人。除了诸葛绪、庾峻、李熹三人之外,故钟太傅的长子钟毓也在去年回归了。自从王肃王子雍重回北宫任侍中后,大魏守丧的期限就定为了王肃规定的二十五个月。钟毓之所以没在丧期结束后就回到散骑侍郎岗位上的原因,乃是由于皇帝命他入太学读了一年的书,以免他成为太学教育的漏网之鱼。曹植坐在离皇帝最近的位置上,朗声介绍道:“此番臣等出海将近四月的时间,往十余日,返十余日,在倭国附近又停了两月左右。每次航行皆在十日以上。臣等本欲在年节之前回返大魏的,却因倭国彼处气候不佳,多停了几日,这才晚些回到东莱。”曹睿思索片刻,略略点头:“前几日从你们从淮阴送来的军报朕也看过了。船队从巢湖北上寿春入淮水,过淮阴入海,再沿海岸北上至青州东莱郡,向东横渡渤海,再经三韩以南的海峡和对马向东,最后进抵倭国。皇叔足以在朕面前夸功了。”曹真在旁应和道:“从徐州沿海北上至青州、幽州乃是寻常事,但是从东莱补增补给航行到倭国,就堪称壮举了。”“非臣一人之功,这是朝廷与枢密院共同协力的结果,臣不过就是开弓射出去的那支箭矢罢了。”曹植答道:“此番船队从东莱出发向东横渡,若非将作船好、船上水和饮食带的充足、加之陛下的种种叮嘱,船队是万万做不来这等事情的。”曹睿笑着指了指赵俨:“你们将作监为大魏造的好船。让马德衡来寿春见朕,朕要赏他。”赵俨拱手:“禀陛下,马德衡虽然有功,皆是仰赖陛下分派和巧思。”曹睿轻笑着调侃了一声:“那按照赵卿所说,朕还要给朕自己奖励些什么了?”“陛下威德无以复加,又如何自赏呢?”赵俨笑着奉承道。殿内众人也一时附和着笑了起来。曹真侧脸看向赵俨:“赵大夫知道此事,可今日明光殿中的群臣却未必全知。不若由赵大夫向诸位同僚介绍一二。”“大将军所言极是。”赵俨站起身来,朝着曹睿躬身请示了起来。曹睿也只是摆了摆手,笑着应允了。随着赵俨逐字逐句、声情并茂的介绍,殿中臣子也随之惊叹了起来。曹睿虽不懂造船之法,也不懂海上航行,但一些基本的逻辑是有的。船要有动力,有风用帆,无风用桨。船要稳定,舱室就要尽可能保持水密,重心要低,船舷要高,要有压舱之物。曹睿在太和五年的时候将马钧召至洛阳,又拿到了大魏历来造船的资料,以及吴国降人提供的吴国造船之法,用控制变量的方法,在洛阳开始了造船实验。马钧的确巧思,在皇帝提供的近乎无限的人力之下,用极快的速度试验好了船型,成功制作了等比例缩小十倍的样船、且测验合格之后,这才回到扬州的居巢开始正式造船。大魏新制的船只已经在规模上超过了吴国最大的船只,长度达到了三十丈。船有三桅,载重量多达万余斛。而曹睿在另外一些领域也有贡献,也多是从常识来做出的判断。船员要吃饭饮食,要补充维生素、盐分和淡水。那就用豆子生发豆芽,用新制铁锅炒制混合谷物和油脂的干粮,用盐渍过的菜蔬和咸鱼补充盐分,煮制开水加注到硬木制成的水桶之中……虽然原始简陋,但应对这种单程最长不过十余日的航行也已经足够。至于导航相关的问题,可以通过马钧改造过的指南针,通过在纸上记录时辰、里程、航向、沿途标志物的方式,作为基础的导航和记录航线的手段。除此之外,征发扬州、豫州二州临淮水的百姓砍伐山中之木,作水排顺流而下送往寿春,征调扬州士卒参与制船,这也是出自洛阳的统一调派。若要认真描述,曹睿也不过是一个提供了足量资源支持、加之有着丰富判断力和基础素养的外行项目经理罢了。赵俨介绍完毕之后,曹植双手奉上一份竹简:“禀陛下,这是臣等在倭国所获之物的名单。”“朕不看了。皇叔念一念吧。”曹睿笑道。“遵旨。”曹植拱手应道:“海船队在倭国所获男女奴百二十人、倭锦百匹、帛布百匹、倭国弓矢百套、珍珠玛瑙琥珀共计十斗,器物若干。”“陛下,这些倭国奴隶及物什都已从淮阴出发送过来了,应在路上,再有四、五日应该便到了。”徐庶闻言在一旁发问:“不知曹将军一行可曾寻到了此前来大魏进贡的倭国难升米等人?”“寻到了。”曹植笑道:“我奉陛下之命,已经将朝廷赐下的紫绶蛇钮金印‘倭王之印’授予了卑弥呼,还赐予其锦缎、铜镜若干。”“至于在航海途中和倭国数十日之间的见闻,我已经在路上辑录了文字数万字,待整理成册之后,再献于陛下观看。海船队中所带的两名画师,已经将倭国的海港舆图、人民服饰、宫殿式样、街巷城池等等尽数画了下来。”曹睿点了点头:“给朕看是不够的,最好再让崇文观出面抄录百份,给太学和天下各处的州学、郡学都送一份去,让大魏士子们知道除了在边境征伐吴蜀建功之外,在大海上开拓亦是建功之举!”(本章完) 第613章 答疑解惑 “航行到倭国没什么希奇的,朕更看重的是皇叔统领十艘大船、万余人航行数月的这般经验。有了这些经验作为基准,大魏日后就能做下更多事业了。” “皇叔。” “臣在。” 曹睿道:“既然皇叔此番率军去过一次倭国,待今年春季之后,朕以为还应选择时机派船队再去一次倭国。” “再去一次?”曹植略有几分不解。 “对,就是再去一次。”曹睿道:“如今是太和七年,朕希望大魏从东莱郡到倭国的航线能稳定确立下来。最好每年在东莱和倭国之间航行两到三个来回。到太和十年,朕希望能在倭国寻到一处合适之处,迁一万汉人、羌人过去,在彼处建立坞堡、开办屯田。” “臣遵旨。”曹植虽然疑惑,可还是拱手应下了。 有了这次航海作为基础,曹植对那些他曾经不理解、但皇帝坚持要注意的航海事项十分叹服。在心中也渐渐增加了些对皇帝思路的盲从。 但坐在殿中的大将军曹真有些莫名的烦躁之感。 曹真轻咳一声,拱手缓缓说道:“陛下,臣其实心中尚有疑惑,还望陛下训示一二。” “大将军讲来。”曹睿道。 “臣不是说航海不好,此番海船队率万人远航倭国之举,足矣振大魏威德。楼船将军为天子使者,加封小邦国王,又获人口器物回朝,怎么听下来都是好事。”曹真努力解释道:“但如今吴蜀未平,大魏似乎更应该向吴蜀二国发力,为何陛下欲要往倭国迁民建城呢?臣实在有些不解。”“大将军有大将军的想法,朕有朕的想法,只是不同罢了。”曹睿笑道:“既然大将军发问了,朕就与大将军好好说一说。” “诸卿,你们也一并听一听朕之语。” “遵旨。”殿中众人齐齐拱手应下。 曹睿笑着看向大将军:“今日是在明光殿中,朕与大将军二人当庭奏对可好?朕与大将军相问答,诸臣子亦可随时发问。” “臣遵旨。”曹真面色严肃的拱手应下。 曹睿问道:“朕和大将军此时都在寿春城中,靖南坞与吴国濡须坞之间的地势大将军也都看过了。” “大魏该如何攻取濡须坞?” 曹真眉头紧锁,想了片刻之后,叹息一声:“极难攻取。” “濡须坞之坚不在濡须坞本身,而是由于其背靠大江的位置和吴国水军之利。” “若是朕执意要率军强攻呢?”曹睿又问。 曹真道:“那就像是两人搏斗,拿着短刀互相攮进对方的肚子,谁先吃不住痛、忍不住流血,谁就后退。” “那就真成了与吴国对耗了,是也不是?”曹睿又问。“是。”曹真面上虽然有着不愿,但还是勉力答道。 曹睿笑着说道:“大魏既然无法在荆州建造一支足以匹敌吴国的水军,扬州的水军又无法通过濡须水南下,那朕就只能想办法绕道从海上走了。” “朕再问大将军,伐吴要多少艘船才够?” 曹真道:“臣一时虽不能尽知,但依照吴国水军的数量,若无楼船、艨艟、斗舰数百,大魏终究还是难以胜过吴国水军的。” “这就是了。”曹睿抚掌大笑。 曹睿方才的话中,无疑涉及到了一个本质问题:那就是该如何突破吴国的沿江防线,打到大江以南去。 按照原本历史中的做法,晋朝灭吴之战是在先取了益州的背景之下,从巴东率战船顺流而下,逐渐击破沿江诸多要地和吴国水军。而陆上又有各将在长达数千里的东西战线上分别拖住吴军,这才使得晋朝迎来了最后的胜利。 但这种手段对于当今的大魏来说,显然是行不通的。 上游的益州显然难以攻破,而且是不用过多思考的显然。 如今蜀国有诸葛亮、魏延等人在朝,又有白水、葭萌、剑阁等诸多关隘在手,成都朝中又没有什么明显的变故和破绽,若强行进攻,只会让大魏徒耗人力物力,甚至可能被诸葛亮在剑阁、白水关外刷战绩。 蜀道之难,并非假话。换句话说,只要诸葛亮尚在,靠军力强行从益州北面进攻蜀国的想法就是行不通的。原本时间线上,统领十余万大军的钟会也没有打下来汉中和剑阁,都是蜀将弃守。偷渡阴平这种事情,玩起来就纯是赌博。 加之大魏雍、秦、凉三州的民生正在恢复中,刚积累了一两年的资财,徒然被征伐之事耗空,曹睿并不愿意去做这样的事情。那吴国就成为首要之选了。 首先可以排除的是荆州。 就算荆州之地能够打造战船,也无法作为大魏进兵的主战场,这是地理条件决定的。 一方面汉水注入大江的沔口之处狭窄,宽约百步,两、三艘楼船就足以防守住这一缺口。而另一方面,荆州的南阳、襄阳两郡也不在大魏的水运网上,彼处又少百姓、粮食供应困难,难以支撑十万人规模的用兵。 而扬州之处可以进攻的三处唯有皖口、濡须、广陵三处。广陵水道不佳,这是先帝曹丕亲自率军试验过的。皖口只能作为偏师策应,不能作为主要战场,原理与荆州之地一致。 濡须又不得通过,这是一个难以躲避的现实。 那发展海船,经淮水入海再入大江,就成了似乎唯一可行的法子。 曹睿道:“大魏要足够多的战船,就要有足够多的水军士卒。航海可以练兵,比淮水、巢湖要好上许多,此其一也。” “若令水军从淮水入海,再入大江作战,长久航行乃是必要之选,此其二也。” “大魏若航海有成,非只可以进入大江而与吴国水军作战,还能向南攻略吴郡、会稽等地,甚至能向南进发到交州等处,此其三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倭国既为大魏藩属,朕遣兵驻军也是常理,此其四也。” 曹睿笑着看向曹真:“大将军向朕发问,朕亦诚心诚意作答。不知大将军听闻朕的言语,意下如何?”(本章完) 第614章 收买臣子 随着皇帝话音落定,明光殿中诸臣子的目光都聚在了曹真身上。出乎众人意料,曹真并没有明确表示赞同,也没有说什么反对的意见,而是起身朝着皇帝躬身一礼,长叹一声:“陛下谋深似海,臣渐渐跟不上陛下的步伐了,是臣这个大将军失职,还望陛下责罚!”曹睿认真看了曹真几瞬,缓缓说道:“是朕的步子迈的有些快,怎么能说是大将军失职呢?”“大魏有武骑千群,戈矛百万,但对于水军作战,仍然远远不及吴国。不管是大将军也好,还是扬州、荆州、关西的诸位将军,对海船的认识不足,绝非你们的错。既然皇叔领着万人船队能到倭国,那万人船队就一定能从海上入江、能到吴郡、会稽等郡,这是大魏军力发展的大势,任何人都挡不住的。”“臣,臣惭愧。”曹真拱了拱手。曹睿笑道:“这样好了,待下次将作监船队去倭国的时候,朕会诏令各州、沿边各主将处各派一名从事、参军随行,将沿途见闻记录下来,传与各主官知晓。”“航海之事绝非糜费,对大魏是件利远远大于弊的事情。”曹睿伸手指了指陈本:“陈本!”“臣在!”陈本在后面正襟危坐,却不料皇帝点到了自己的名字,急忙站起身来行礼。曹睿:“楼船将军此番率领海船队去倭国,记载了数万字的记录。你在航行途中有没有记载?”“回禀陛下,臣亦有记载,只不过没有曹将军多。”陈本小心答道:“臣只记录了约两万字左右。”“两万字?”曹睿想了几瞬:“这样,待皇叔的记录整理好后,你带着抄录版本去一趟洛阳。为洛阳公卿和崇文观、太学去各自做一番报告。”“你能做好此事吗?”陈本只是性子温和了些,但才能方面却堪称上佳,并无丝毫迟疑的答道:“臣定能做好此事,还请陛下放心!”曹睿轻笑了一声:“别忘了让陈季弼也一并听上一听!”陈本连忙应承下来。殿中众人也多会意而笑,将此事当个难得的乐子来听。陈矫不喜长子而喜次子,此事已经在朝中高官内传遍了。陛下让陈本到洛阳宣讲,这是公事。让陈矫当众听他儿子的报告,这是私事,而且是在变相表示对陈本的支持了。……翌日,寿春宫,书房之中。“陛下,此事是不是还要再斟酌一二?”董昭拱手缓缓问道:“将作监本为寻常的两千石官署,陛下将将作监归于枢密院直接统领,这已是对将作监的极大重视了。现在让赵俨与刘晔、王观两名枢密并列,似乎有些过于拔高了。”曹真也在一旁说道:“昨日陛下在光和殿中与臣所说,臣已铭记在心。但臣的想法与董太尉近似,似乎不宜再把将作监向上拔擢了。”而刘晔、王观二人坐在后面,互相对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但眼中都有些不解的神色。作为枢密右监和枢密左监,刘晔和王观当然不好说些什么!只有西阁曹真、董昭两位阁臣说话的份,他们若说,那就是真将自己处于嫌疑之地了。原来,曹睿今日将西阁两位阁臣与两位枢密召来书房中,是为了将赵俨的位子向上提上一提,转为枢密后监。枢密院已有右监和左监,再加一个中监是不合适的,中字一般代表着直属于皇帝。中郎将、中领军、中常侍等等皆是如此。而如同四方将军分为左、右、前、后一般,再加一个枢密后监是合适的。但这在董昭、曹真二人看来,却有些过了。曹睿轻叹一声:“朕方才只说了一事,还未说完,大将军和董公就急着反驳了。”曹真、董昭二人略显尴尬的拱手以对。曹睿又道:“如今枢密院不是有关西房、荆州房、扬州房、河北房、兵籍房、军机房六房吗?朕以为这六房尚且不够,需要再加一个水军房,再从此番领兵中的两千石中选一人作为水军房枢密。”“朕看那个统领旗舰的偏将军刘夏就正合适。”“好了。”曹睿拍了拍手:“就这两项。”董昭叹了一声:“陛下,臣还是方才那句话。将作监虽然重要,但似乎还没到与两位枢密并行的程度。而大魏水军素来都由扬州统管,再抽出来与各房单列,会不会过于繁复了?”曹真这下没有说话,而是微微低头,没有再看皇帝。书房中的气氛一时陷入寂静之中。曹睿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来,背手看向董昭:“朕且问董公,朕立这枢密后监、立这水军房,对大魏有无坏处?”“本无不妥之处。”董昭拱手应声。曹睿绷起脸来,说道:“朕本想再与你们细说一番将作的好处、水军的好处,但转念一想,朕在这里说上百句、千句,都难以将作与水军在你们面前得到重视,那就只好让你们见到好处之后。”“朕今日就独断一回,升赵俨为枢密后监,掌将作监事,直接向西阁汇报。升刘夏为水军房枢密,向枢密右监、左监汇报,就这般定了!”“臣领旨。”皇帝都这般说了,曹真、董昭、刘晔、王观四人只好纷纷起身,行礼领命。四人走后,曹睿长叹了一声:“走吧,你们随着朕去宫内各处走走。书房内属实闷得紧。”“遵旨。”侍中们同时出言应道。如今大魏的四名侍中,性格、才能各异,并不相同。王肃善经学、义理、制度,卢毓善文学、于俗事上更加博学。徐庶通军略和人心,而裴潜哪个方面都懂一些,算得上是一个万金油的角色。如今将至二月,寿春城中的天气也渐渐比年节时暖了许多。曹睿坐在宫内一处林间亭苑内,四名侍中两两分于左右,站在曹睿叹了一声:“方才西阁、枢密四人都在的时候,朕给他们都留了些面子,没有深说。”“你们知道最让朕不耐的是哪些吗?”徐庶应声说道:“臣不知。”曹睿道:“是朕明明将水军的重要之处与他们掰碎了说明白,他们却还认为是水军和海船队并没有那么重要!是大魏各军明明都能借助到兵器甲胄之利,但还是把将作监视作并非紧要之事,因循守旧!”“朕与他们好好说,他们不听,非要等到朕强行命令下来,这是何苦呢?”裴潜站在曹睿的左前方,也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曹睿瞥了裴潜一眼:“裴侍中叹什么气?”裴潜拱手回应道:“臣是感叹董公与大将军过于保守了,难以接受这些新鲜之事。”“自太和元年来,大魏在淮南攻破吴军、在关西收复汉中、平灭辽东、裁撤屯田,均一税赋……凡此种种,每一项都是陛下高瞻远瞩所致。陛下的文韬武略、英姿神断乃是被一项项事实证明了的,他们不懂也就罢了,但陛下这么多英明之事作为范例,他们不懂,还不会跟从吗?”“朕就是这个意思!裴侍中说到朕心里去了!”曹睿伸手重重拍了拍栏杆,又叹了一声。裴潜话语被皇帝赞赏,可在其余几位侍中眼中,就貌似阿谀了。卢毓是个老实人,本想开口说一句这样不妥、侍中应当以谏言为主,但想了一想,还是放弃了提示的念头。原因也很简单,虽说裴潜拍马屁的行为你知我知,但裴潜之语却没有半点毛病,也只是将陛下这些年的政绩给重复了一遍!真的只是重复了一遍,最后又加上替董昭和曹真解释的言语,从事实的角度来看全无不妥之处。这还怎么说?那当然还是不说为好了。曹睿未尽其意,又扫视了一遍众人,开口说道:“裴卿之言朕听到了,你们三人又怎么说?”徐庶想了一想,第一个拱手回应道:“陛下,臣以为大将军与董公守旧之故,非是不愿,实为不懂。董公年迈,难以承舟船劳顿之苦。大将军宗室重臣,又不能行险。”“臣方才在想,若是在大将军、董公家中各自选择一名子弟,随着水军下一次出航倭国的船队之中,会不会让大将军和董公了解的更加多些?自家子孙的话,总是要更信一些的!”曹睿与徐庶对视了一眼,略略思索了几瞬,点了点头:“朕准了,徐侍中稍后去西阁宣旨,就按你说的原话来办!”“遵旨。”徐庶应道。虽然在理论之上,皇帝的权力是无限的,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方才曹睿与曹真、董昭二人沟通过后,也是凭借着自己的皇帝身份强行结束争议,颁下命令。但在曹真、董昭二人的角度看来,似乎有点‘拒谏’的意味了。而徐庶方才之语,说是让曹真、董昭派家中子弟随在水军之中,让他们多了解些,实际上则是给了这二人后辈随水军立功的机会,近乎‘收买’。收买臣子,也只是身为皇帝的一项基本功。徐庶只是略微一提醒,曹睿就几乎秒懂下来。(本章完) 第615章 跟风迁都 “卢卿!” 曹睿又伸手指了一指卢毓:“卢卿有何说法?” 卢毓答道:“臣以为徐侍中与裴侍中所言皆对,臣附议。” 卢毓总是这般,曹睿已经见怪不怪了。 “王卿!”曹睿又问向了王肃。 王肃却拱手答道:“请陛下容臣想上一想。” 曹睿微微感到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下。 过了半晌,王肃拱手应道:“禀陛下,臣似乎知晓董公、大将军为何如此了。” “为何?”曹睿问道。 王肃语气笃定的答道:“是因为董公和大将军不学经!” 王肃此话一出,非仅曹睿面色惊诧,就连徐庶、裴潜、卢毓三人都同时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谁不知你王子雍是当世大儒? 这两年陛下宠你宠上天了,连洛中太学中的所用的五经注解都从郑玄所注改为王肃所注了,论经学还能论到这种事情上?王肃却语气笃定的拱手说道:“禀陛下,大将军少时为将,不善通文。而董公又以门第德行举为孝廉,并非擅长经学。故而臣认为这是大将军和董公不学经的原故!” “学经与军事有何干系?”曹睿皱眉,问了起来。王肃之言有些荒唐了! “当然有关。”王肃答道:“按《礼记》所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按《论语》所云,‘默而识之,学而不厌’、‘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董公与大将军不学经,故不知日日常新、学习新知的道理,从而与陛下的高瞻远瞩不能一致。”王肃道:“就是这般了!” 王肃说罢,曹睿闭口不言。 徐、裴、卢三名侍中也同时不语。 只不过他们沉默的原因不同。 侍中们沉默,只是觉得王肃有些上纲上线了、将军事扯到了不相干的经学上。 而曹睿沉默,则是被王肃之语震惊到了。 什么‘日日新’、‘学而不厌’,归根结底,说得不就是曹真、董昭二人对此事的认知不足、处理方法保守,乃是认识论和方法论的问题!是哲学问题! 后世治理国家的一个重要手段,就是开会。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以会议传达思想、以会议达成共识……这么多文山会海,还不是为了让所有人的脑子统一在一条线上! 虽说在当下搞这些哲学的名堂有些扯淡,但借着经学的名义,将曹睿自己的思维方式潜移默化的灌输到一众大魏高官重臣之的脑子中,却还是极为必要的! 曹睿大略思索清楚之后,看向王肃说道:“王卿所言极是,朕也发现了这一点。”“依朕来看,非但大将军和董公不学经,就连司空、辛侍中还有这些尚书、枢密们,也都不怎么熟知经义了!就拿司空来说,他曾亲口与朕说过,他少时学经只学大意不求甚解,素来以经世济民为目标。如今他都五十多岁了,论及这些经义,又怎能熟知呢?就算知晓一二,又怎能好生用圣人的微言大义来处理政事呢?” “王卿既然提出了这个问题,可有解决之法?” “有!”王肃斩钉截铁的说道:“臣请开经筵!” “经筵?”裴潜有些不解的问道。 “对,就是经筵。”王肃朝着曹睿拱手说道:“禀陛下,前汉宣帝的甘露年间,就曾在石渠召诸儒讲五经。汉光武又多次听儒者讲经,汉章帝又在洛阳白虎观召集大儒辩论古文今文之精妙,选其精华。” “既然陛下也有意让诸大臣学习经义,臣以为陛下不若在宫中开设经筵,挑选精通五经与史书之人三日一讲,陛下与众臣子皆可入宫内听经筵。” 王肃说着说着,又在后面补上了一句:“臣以为此事极佳。可使陛下熟悉史事与经义,可让众臣子学习日新、明白君王圣意、从而恪守臣道。若待诸皇子年纪渐长,或也可使其旁听经筵,渐渐熟悉政事!” “王卿此言大善!”曹睿站起身来,略带几分感慨的拍了拍王肃的肩膀:“王卿之言当真说到朕的心里去了。学而不厌、诲而不倦,说的不就是王卿这样的人吗?” “臣不敢自比孔圣。”王肃躬身一礼。 曹睿先是一愣,而后又想到了这句话的全文来,乃是出自《论语·述而》中的一句话:‘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 何有于我哉,这是孔子评论自己的话。也怪不得王肃如此言语。 曹睿笑道:“就算比不上孔圣,朕看王卿比一比董仲舒、郑玄还是可以的。” “诸卿,”曹睿环视一圈:“王卿方才所说的经筵之事,你们以为如何?”“臣不敢妄言。”卢毓出声道:“但臣以为学经总不会是坏事。” 徐庶点了点头:“王侍中不愧为当世大儒,总能在经学与制度上建言献策,臣叹服。” 裴潜笑了一笑:“王侍中之语也让臣心中赞叹,臣想向陛下讨个旨意,以后王侍中经筵讲课的时候,还请能让臣等列席旁听一二,臣就感激不尽了。臣年轻之时在河东、河内学经,虽说也是研习大儒学识,却从未遇到过像王侍中这般学深似海的老师。” “朕是准了。”曹睿笑着看向王肃:“就不知王卿愿不愿意了。” 王肃拱手答道:“诲人不倦,这是陛下方才与臣说过的,臣又岂会不愿呢?” 众人一齐笑了起来。 曹睿笑道:“那第一次经筵就在这寿春宫内开讲吧。就如王卿方才所说,三日一次,只要没有急如烈火的军国重事,朕看内阁阁臣、三名枢密、六名尚书,还有侍中、散骑官员,都要囊括在内。若是在洛中的话,三公九卿和各位在洛阳的封号将军,都要一齐入宫听讲!” “那首次经筵就定在二月初一吧。至于前三次经筵,就由王卿这位大儒开讲。待讲完三次之后,朕再看看要不要请其余大儒来讲。” “臣等谨遵圣意。”四名侍中纷纷拱手行礼。 …… 正月二十五日,船队浩浩荡荡的顺长江而下,抵达了建业城东的码头之处。楼船、艨艟、斗舰、各色运送物资之船,加起来约有二、三百艘之多。 船队自上游武昌而来,并非仅仅是调派水军,而是代表着吴国的迁都之举。 没错,几乎与魏国同一时段,吴国也进行了迁都。将都城从原本位于大江中段、与汉水交界之处的武昌,向东迁移到了建业。 待孙权形制夸张华丽的巨型楼船停稳在码头旁时,自扬州牧吕岱以下的扬州官员们,纷纷将目光聚集到楼船的木梯旁,翘首以盼。(本章完) 第616章 收到回信 第616章 收到回信 楼船停稳,孙权并没有下船,反倒是从码头一左一右两艘楼船上涌下成批的甲士,持着皇帝所属的各色仪仗,在临水的空地上排列整齐。 “吕公。”顾雍缓步走下,来到扬州牧吕岱身前,拱手说道:“建业现有的仪仗有些简陋了,随圣驾的船只从武昌带来了一批去年新制的仪仗。” “见过丞相。”吕岱笑着回应道:“陛下登基建极之后首次返回建业,是该如此布置,隆重些好。陛下圣体康泰否?” “陛下圣躬安。”顾雍又和吕岱寒暄了几句后,遣人让兵士们布置好场地。待随船的一众武昌来的臣子们、与迎接的扬州众臣都纷纷列队排好之后,方才亲自走上木梯,来到四层高的楼船中最上一层的舱室中,拱手禀报: “仪仗已毕,还请陛下移驾。” 孙权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朕不过是回一趟建业,丞相何必要如此麻烦?倒是让朕在这多坐了许久。” 顾雍沉声解释道:“天子出巡,非重丽繁复无以壮威,臣等未能提前到达布置,是臣之过。” “勿说这些了。”孙权站起,身后侍立着的谷利随即为孙权披上大氅,孙权步伐缓慢而又稳重的沿着阶梯走了下去。 “臣等恭迎陛下圣驾。” 孙权的身形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船下即刻传来山呼海啸般的高呼声。人声夹在略微呼啸的江风之中,让正在眺望人群和东面建业城池的孙权竟一阵恍惚。 两年前,也就是太和五年的二月十六日,孙权在武昌称帝,国号为吴。 终于,孙权继曹丕、刘备之后迈出了这一步,只不过晚了十年之久。可人的一生又有几个十年可以浪费呢? 蜀汉这边,刘禅与诸葛亮各自亲笔致贺,成都派出了陈震、白水相府派出了蒋琬,同至武昌观礼。而吴国所沿用的历法,也从此前的黄武改为了黄龙。在原本的历史上,黄武这个年号存在了七年。新的黄龙年号,也在公元229年开始,相当于魏国的太和三年。而如今太和五年孙权方才称帝,比历史上晚了两年之久。 不过,若是仔细来说,称帝的确是孙权自己的自由。以他割据东南的吴王身份,称帝也就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袁术也称帝过,汉灵帝中平四年时的幽州渔阳郡人张举也自称过天子。若说得夸张些,寻常呼啸山林的土匪头子自己也能称帝。 只看别人认不认罢了。 而在公孙渊被族诛之后,天下也只有三个堪称独立的政治实体。 蜀汉当然是承认的。 汉、吴两家结盟友好,共抗魏国。大魏显然是不能承认的。 称帝这么大的事情,虽然孙权事先并未通知魏国,但在事后还是从武昌派了一名郎中携带盖了皇帝孙权的印信。 这名郎中还未到洛阳,刚刚到达襄阳的时候,就被赵俨以叛逆僭越之名给直接砍了,并将此人头颅和书信送回洛阳。 至于书信之中,自然是仔细陈述了一番孙权在武昌是如何称帝的,还写了汉国遣人观礼、谶纬和祥瑞如何神异、以及孙氏如何如何得天命眷顾。 曹睿看过之后,只是笑笑便罢,这件事情耽误曹睿的时间甚至都没超过一刻钟。 曹睿将当时人在洛中的曹植唤入北宫之中,命曹植写了两封书信,洋洋洒洒才气纵横,分别遣人送往祁山张郃处和襄阳赵俨处,命他们随便派个人送往吴蜀。 送给成都刘禅之处的书信,字字皆是诛心之言。 信中大略意思是说,大魏继承汉统,汉帝人在山阳你们就为他发丧,已是丧尽天良之举。你爹刘备本就是篡逆之人,假借汉朝之名蛊惑益州生民,与大魏屡屡作对。而你刘禅如今连汉朝之名都不要了,竟然来捧孙权的场,将吴国与汉国等同,实在是给你父刘备丢人,干脆在成都自尽算了。 而送到武昌的信中,则是半点感情色彩都无。在这封信中明白告知孙权,他的道路是自己选的,日后拉清单的时候莫要后悔,等待孙氏的只有与公孙渊一般族诛的下场,除此之外再无二话。 得了洛阳朝廷的命令,在太和五年、六年两年之间,孙权屡次遣人北上欲给洛阳曹睿送信,都陆续被边境军士所拒。 魏与吴这两年时间,已经彻底断绝了所有渠道的所有联系。 不可谓不坚决。 话说回来,上位者的不动声色或者发呆出神,在臣下的眼中,就是一种别具风度的洒脱之举了。 众人在码头上等了许久,孙权方才缓步走下,来到了吕岱的身前。 “臣吕岱恭迎陛下回都。”吕岱大礼参拜。 “吕公快快请起。”孙权在年长的吕岱面前也没端着架子,双手虚扶,将吕岱搀起:“吕公为朕镇守扬州已有数年之久了,劳苦功高。稍后与朕同车而行,一同入宫。” “臣岂敢与陛下同乘?此非臣下之道。”吕岱坚持拒绝。 孙权倒也不恼,笑道:“那吕公随朕一同骑马入城可好?若再拒绝,朕可要不悦了。” 吕岱只好应下。 在紧接着又接受了扬州官员的朝拜之后,孙权与吕岱一同返城。 叙谈了几句琐事之后,孙权开口问道: “朕年初让吕公给寿春陈长文去信贺岁,不知是否收到回信了?”吕岱原本平缓的神情转为凝重,坐在马上拱手答道:“好让陛下知道,陈长文已经给臣回信了,这是近两年来魏国第一次回信。而信中所说的内容,臣属实为之感到担忧。” 孙权没有多说,而是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声,而后又将目光朝着道路两边严阵以待、持戟肃立着的甲士们看去。 这些士卒们为了迎接皇帝到来,早就饱食了数日、换上了新军装和擦洗过的铠甲,尽皆目不斜视、一副精锐威武的样子,只为在孙权经过之时能留下一二分的好印象。 可士卒们又如何能知晓孙权心中的忧虑与焦躁呢? 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国小民狭、凭借山河之险偏安一方的皇帝,就更加难当了! “信使是昨日才到建业的,臣知道今天陛下御驾今日将至,故而没有连夜派人去寻陛下禀明。”吕岱小心说道:“陈长文信中只说了两件事,其一是向大吴索取贡献,还妄言要臣将前几年的贡赋也一并补上……” “此人失心疯了。”孙权冷哼一声,已经冷起的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凶光。 “其二,陈长文说那魏帝曹睿从洛阳来了寿春过年,说是寿春士民上下一片欢腾,庆贺寿春替了谯县,成了魏国五都之一。” “这是冲着朕来的,看来朕这次迁都反倒迁对了,他迁都朕也迁都!。”孙权不怒反笑,从右手边抓起缰绳来,双手用力将其弯折到了极限,复又展开,在半空中凭空重重的抽了一下。 吕岱左右打量了一番,见随行众臣子都在后面,暂时并无人注意到此处,压低声音对着孙权说道:“还望至尊暂息雷霆之怒,从长计议为好。” “还让孤怎么从长计议?”孙权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怒色:“魏国都将坞堡修到朕的濡须坞前面去了,仅仅四五里之距离,几乎瞬息可至!若魏兵从寿春大肆征发,沿着合肥、濡须一带南下,直到兵临城下的时候守将才能知道,让孤怎么从长计议?” 吕岱心中一惊,略带了几分惶恐,也带了几丝忧虑。陛下昔日为吴王之时,那种运筹帷幄、不惧险阻的魄力去哪里了?如今只是听闻那魏国曹睿在寿春过年,怎么就如此慌了神? 孙权说话的声音大了些许,但话音未落之时,孙权就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 或许是这两年间他在武昌常常为国事烦忧,各地民力民生始终困顿。或许是回到阔别已久的扬州建业之后,却不复当年离开此地去武昌时的从容心境,多了几分应激。又或许是迫于几乎只隔着一条大江和几百里水路的军事压力…… (本章完) 第617章 无令调兵 重重叠叠的繁复心情,让孙权积攒多日的思绪在这一刻找到了一处微微宣泄的去处。孙权只用了几瞬便再度冷静了下来,耐着性子和吕岱解释道:“朕与魏国之间已经有两年未战了,这两年大吴内部并不安靖,山越、水贼、交州,处处都让朕烦忧。”“朕去年十月写给吕公的信,其间内容吕公可还记得?”“臣记得。”吕岱缓缓应道:“至尊在此前给臣的书信之中,说了许多魏国的事情。”“是啊。”孙权又叹了一声,微微抖动了几下马缰,驱动着坐骑继续前行:“军国大事,非只有调兵遣将一项,各处杂糅,需有大智慧才能顾全妥当。朕从边境探子处听闻了魏国裁撤民屯一事,而且各处还都用新制的纸张张贴了告示,告知民众,各处税赋不得高于三成五,否则即是违反法度。”“魏国都开始做这样的事情了,而反观大吴呢?诸将部曲、奉邑跨郡连县,民生不济,赋税渐减,让朕如何能不为之担忧?”吕岱是做州牧的人,当然知道民众为国家之本的道理。但大江北面的魏国都已经如此做了,吴国还能如何?就像魏国占据天下大半,而吴国只有扬、荆、交三州一般,羡慕是羡慕不来的。这种渐渐与民休息的法子,若吴国做了,那就养不起这大江东西的十八万兵了!而孙权身为君主,对这种制度性的改革更是有本质上的认知。改革制度、与民更始,从来都是国家有余力的象征,绝非势弱之时所玩得起的。倘若魏国群臣们知道孙权和吕岱二人此时的心态,兴许也会有一种学我者死、不学我者慢性死亡的感觉。二人相对无言,继续策马朝着建业宫城的方向行去。孙权和吕岱二人此刻的想法也不尽相同,吕岱在琢磨着怎么搞些法子、尽量征收赋税更高效一些,而孙权则是想着抽出些时间来,到建业左近、还有濡须、芜湖等处的军营中巡视一番,好生鞭策诸将做好随时迎敌的心理准备。队伍离着宫城越来越近,鼓吹声也越来越响。“这是丞相根据书中记载所作的制度。”孙权和吕岱轻声解释着:“丞相少时曾在名士蔡伯喈处求学,学习洛阳雅乐和书法,蔡伯喈的藏书之中也记载了这些汉时天子有关的制度。”“确实非凡,”吕岱也附和着感慨道:“臣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鼓吹,与寻常鼓吹更不相同,入人耳中,似乎更宽广宏大了起来,极有天子气象。”孙权笑着点了点头。但当孙权的思绪收回,认真看了看宫门前面这条大街两旁持戟戍卫的士卒时,表情又在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今日守在沿路两旁的士卒实在是过于多了些!从城外码头向建业宫城的方向一路行来,少说也有五、六里的距离了,沿路戍卫的士卒们加在一起,估计至少要五千人以上。而宫城南边的这条大街上,士卒们更是沿着城墙站成两排,目光尽头之处尽是士卒。细细算将下来,为了今日迎驾,就足足调动了至少六千名士卒!实在是有些太多了。最关键的事情是,孙权还不知道这是哪名将领手下的兵卒!孙权将面孔朝着吕岱的方向微微转动,挤出一丝笑容来,貌似不经意般的随口问道:“吕公,今日守在路旁的是哪一部的士卒?军容与仪表皆为上佳,朕很满意。”吕岱想了一想,微微摇头:“今日事端太多,臣亦不知,不若臣去问问?”连你这个扬州牧都不知道?孙权心中微怒,强行压制下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吕岱手勒马缰,将马身转了半圈,对着孙权身后的谷利说道:“请谷将军派人将老夫长史刁嘉寻来,他应知道此事。”谷利随了孙权二十余年,常在左右,对孙权的熟悉无出其右,哪是吕岱随口一句话便能指挥动的?谷利朝着吕岱微微拱手,以示回礼,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也丝毫未动,并没遣人去叫,宛如木雕一般。吕岱又看了眼孙权,当他发现孙权眯眼看着不远处,并未有其他动作的时候,心脏猛地咯噔一下,顿觉不妙。孙权坐骑之后,离孙权最近的胡综、徐详二人对视了一眼,神情也都严肃了起来。孙权平时并不会这般,可若他真这般对大臣们摆起了架子,那就毫无疑问的说明吕岱摊上事了。吕岱也是做了一辈子官的人,箭在弦上、事到临头,也不顾什么年迈之躯,自己骑马转身向后面驰去,驰了约有半里多的时候,见到了职为扬州牧长史的刁嘉。“启兴!”吕岱策马驰来,高声呼着刁嘉的表字,一时让周边的扬州牧府属们惊诧不止。“吕公。”刁嘉从未见过吕岱这般样子,好奇发问道:“这是出了何事?为何这般着急,还亲自驰马过来?”“勿要问,随老夫一同来。”“遵命。”二人驰到孙权面前之时,刁嘉下马行礼,吕岱也下马庄重站好。就在这时,丞相顾雍也凑了过来,眼见这种奇怪的架势,朝着孙权拱手问道:“陛下,不知此处出了何事?”孙权扬起马鞭朝后面一指:“朕有扬州之事要问吕公和刁长史。丞相向后归队,朕稍后会召你。”“臣遵旨。”顾雍只觉有些反常。而当孙权的面孔朝向刁嘉的时候,却变得和颜悦色了起来,一如往常一般:“刁长史,此番建业迎驾的仪仗戍卫是你安排的么?朕甚是满意。”刁嘉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脏瞬间安稳了下来,躬身行礼,答复道:“禀陛下,今日迎驾正是州府中安排下来的。陛下圣驾归返建业,臣等无不翘首以盼。”“好!”孙权语气带了几分赞赏:“这些士卒们又是哪一部的?军容严整,堪称上佳。”刁嘉道:“禀陛下,这是左将军所部士卒。”“朕的女婿,不错。”孙权又笑了一笑:“这一路上守在道路两旁的戍卫,是你安排下来的吗?”所谓长史,就是府中负责一干事务之人。这种事情吕岱是不会亲自做的,若是州府出面,那也必定是来自刁嘉的手笔。刁嘉拱手答道:“禀至尊,州府此前并未安排这么多士卒,约有两千人。方才臣等在码头候着之时,丞相命臣加强些道路两旁的戍卫,以壮陛下威德,故而增了些戍卫军士。”孙权:“丞相直接和你说的?”刁嘉回答:“正是。”孙权又问:“现在有多少人?”刁嘉又答:“六千。”刁嘉所说数字和孙权估计的差别不大。孙权这时也不再笑了:“刁长史,你是谁的臣属?”刁嘉此时有些懵了:“陛下……”孙权又问:“身为扬州牧长史,你是不是该听吕公之命?丞相让你调兵,朕问你,丞相可有调兵之权责?”刁嘉彻底慌了神,连双手和嘴唇都有些颤抖了,朝着吕岱求援般的看了一眼,转瞬又微微低头,而后跪倒在地!“回答朕!”孙权也翻身下马,右手握住了剑柄,走到跪着的刁嘉身前,沉声发问。吕岱知道彻底大事不妙,也随在刁嘉的身旁跪倒。孙权将整只剑拿下来,用剑鞘点了点吕岱的肩膀:“吕公起来!朕没问你!”“刁长史,回答朕,有还是没有!”“没有!”刁嘉重重的在地上叩首了起来。“朕再问你。”孙权的语气压得愈发令人畏惧了:“你让左将军朱据调兵之时,他可曾找你要过调令?哪怕是手令?”刁嘉彻底不说话了,只是重重的跪在地上又叩首了三次,随即跪俯在地上不动了,但从衣袍的边缘可以看出,刁嘉正在颤抖之中。(本章完) 第618章 校事横行 初至建业,就遇到这种事情,这让孙权此刻且恼且怒。 丞相顾雍在码头上给刁嘉随口说上一声,刁嘉就真听了丞相吩咐去调兵来? 刁嘉与朱据空口白牙一提,就能在毫无命令的前提下再调四千兵来? 这是在建业,是吴国的新都,是孙权本人的天子脚下!虽说是借着迎驾的机会,但今日能如此调兵,来日未必不可如此再重演一次! 若真有万一,那可就当真追悔莫及了。 孙权盯着惶恐中的刁嘉看了许久,用剑鞘的前端贴了刁嘉的后脖颈缓缓划过。镶金剑鞘与皮肤接触时带来的寒凉触感,几乎让刁嘉以为自己离死不远。 跪在地上的双手和双膝,抖如筛糠一般。 “罢了!” 孙权抬头望了望天,将宝剑挂回腰间,终究还是叹了一声:“吕公,刁长史,你们二人速速起身,各回官署吧。” “今日迎驾队伍也可以散去了。” 扔下两句话后,孙权朝身侧骑在马上的谷利看了一眼,谷利见状,忙带着孙权的贴身卫士们入宫开路,孙权本人也随即迈着大步朝内走去。 江东富庶,这是在说江东普遍人少田多、百姓生活常有富余,与昔日汉末乱时的中原相比起来,当然是个极为妥帖的好地方。 各郡之中的士族、豪族普遍也较多赢余。 可论及官府及官府治下的城池,离那些北方的大城可就差得远了。不必说与洛阳、长安、邺城、宛城这些顶级城池相比,就连次一级的寿春城都比不上。 建安十六年,孙权将治所从京口移至建业。 建业原名秣陵,是孙权在建安十七年、也就是二十年前所改。石头城与濡须坞的建造,几乎也在同一年中进行。 之后孙权为与刘备相争荆州,将治所迁往武昌,故而建业的建设也随之陷入了停滞中。 简而言之,此刻的建业宫城还不及孙权的武昌宫气派。 孙权在正殿之中绕着圈子踱步,殿门敞开着,凉气肆无忌惮的涌入,让本就压抑的氛围愈加冷清了。 是仪轻叹一声,拱手说道:“臣请陛下珍重圣体,勿要过于心焦了。” 孙权终于站定,眼神直直的看向是仪,沉默不言,似在逼迫是仪拿出一个方案来。吴国历来制度都与大魏相仿,即使在孙权称帝立业之后,也是这般,同样有内朝官和外朝官之分。 丞相顾雍为外朝官之首,又有平尚书事的权责,从理论上说可以统管朝政。 是仪此前在武昌的时候就有领尚书事的权责,在孙权称帝之后,依旧可以负责吴国尚书台的事务,又加了个侍中的头衔。 如今吴国侍中共有三人。 是仪,侍中,领尚书事。 胡综,侍中,右领军,执掌吴国中军。 徐详,侍中,左领军,与胡综同掌吴国中军。 此三人便是孙权掌握中军,和用来分丞相顾雍等外朝官权柄的人了,同时也掌握机要。 是仪、胡综、徐详三人在吴国的地位,几乎相当于大魏中领军毌丘俭、中护军桓范、中书监刘放、小半个录尚书事司马懿和徐、裴、卢、王四名侍中的综合。 心腹中的心腹。 吴国毕竟比大魏小了太多,各项事务也成比例的减少,相对大魏成体系的繁复制度,吴国制度只是一个简略版本。 更容易管理些。 侍中只有三人、较大魏少了一名。 太尉、司徒、司空的三公职位也没有设立,九卿之中,大司农和太仆的职位也处于空缺之中。 唯独比大魏多了一个太子。 是仪籍贯青州北海郡,胡综籍贯豫州汝南郡,皆是北人。 三人之中,唯有徐详是吴郡乌程人。但徐详此人乃是寒门单家出身,与郡中顾陆朱张这些大姓素无瓜葛,乃是孙权绝对的亲信,此前一直在建业充当孙权的耳目,兼统管军粮之事。 昔日孙权与曹操说‘春水方生、公宜速去’之时,出使曹营之人就是这个徐详了。 这三人与孙权说话,并无禁忌。 是仪缓缓说道:“陛下将圣驾从武昌移至建业,如今紧要之事有两项。其一为魏帝曹睿进驻并迁都寿春事,其二为今日陛下在建业城中亲历的调兵一事。” “关键之人有三,丞相顾雍顾元叹、扬州牧长史刁嘉刁启兴,还有左将军朱据朱子范。”“臣以为,此三人尽皆有罪。” 孙权沉声问道:“都有何罪?” 是仪答道:“丞相未报请陛下准许,擅自下令刁长史调兵。刁长史盲从于丞相之令,而左将军又未经核实、听信刁长史转述的丞相之令。” 胡综轻咳了一声:“陛下,此事与扬州牧吕公似乎无关。吕公以七旬年迈之身,为陛下先后镇守交州、扬州多年,只是今日疏漏了些。” 孙权缓缓说道:“朕没说吕公有罪。方才是侍中说得清楚,都是丞相、刁长史、朱据三人之过。” “朕的丞相,在朕的眼皮底下问都没问,就能令扬州牧长史调兵。朕的女婿就这般听丞相的话?只一句话,就调来了四千兵?还将士卒都铺开到了朕的皇宫之前?” 眼看孙权又要怒起了,徐详连忙劝道:“臣恳请陛下不要因此动怒,臣愿相信众人对陛下忠谨之心。今日圣驾回返,时间紧急,众人也皆是出自好意……” “好意,好意!”孙权怒道:“这天下间最坏的事情,就是打着好意的名目来挖朕根基的坏事!” 就在孙权暴怒之时,一名黄门悄然立在殿门之外不敢进来。胡综走到近前问了几句,又折返回来,对着孙权小声奏明。 “禀陛下,丞相在宫外请求入宫,问今晚大宴群臣之事。” “还设什么宴会?”孙权猛地转身挥了挥手:“让他回去,今晚宴会罢了!朕没有心情与他们宴会!” “而你们,要为朕分忧!”孙权盯着是仪、胡综、徐详三人:“朕现在设三个新职位,是侍中为中执法,胡侍中为左执法,徐侍中为右执法。你们三人替朕监察百官,惩治不法,就从今日开始!” “唤吕壹来!朕要见他!” “遵旨。”是仪面色凝重的点头,胡综、徐详同时面露担忧,但也只能领下这个封官的旨意。 顾陆朱张…… 顾雍与朱据二人占了其二。 自从出了这件事端后,整整七日,孙权都未再出宫,也再未召见过外朝的列位大臣。 七日后,一封诏书从建业宫中传出,将扬州牧吕岱转为交州牧,加镇南将军之衔,即日出发前往交州。将扬州牧长史刁嘉转为江夏太守,同样是即日出发。 再后七日之间,建业城中的政治气氛逐渐降至了冰点。丞相顾雍与左将军朱据被校事吕壹审查,各自禁足家中,不得外出。孙权依旧没有上朝,没有接见大臣们。 九卿之一的光禄勋刘基,被孙权任命为分平尚书事,代替顾雍处理尚书台的事务。平尚书事前面加了‘分’一字,明摆着就是来分丞相顾雍权柄的意思。 二月十日,建业,吴国尚书台。清早,刘基刚刚到达尚书台的官署之中,屁股还没坐热,尚未来得及处理政事,台中的六位尚书就纷纷不请自来,聚到了刘基值房的门口。 当刘基抬起头来,看到六名尚书纷纷入内,一时愕然: “诸位,你们有何事来寻我?今日也只是我第二日当值。” 这六名尚书分别为薛综、陆瑁、阚泽、纪亮、屈晃和濮阳逸,见刘基发问,为首的薛综拱手说道: “见过刘公,我等今日来寻刘公,实在是心忧国事,欲请刘公为我等解忧。” “敬文有何事担忧?”刘基只得装着糊涂,面露不解之色。 刘基现年四十九岁,是汉时扬州刺史刘繇之子。刘繇是汉朝宗室,虽与孙策相争数年,但病死之后,孙策和孙氏还是为刘繇发丧处理后事,接下了刘繇的残存势力。 刘基性子恬淡,相貌英俊、知礼守节,但才能只是中人水准,素来是作为吉祥物一般的角色被孙权恩宠。 人各有活法,刘基就不是顾雍那种事业型的人才。 此番刘基被孙权推到前台,明摆着是来过渡的。‘分平尚书事’,天下还未有过这般古怪的职位,刘基又怎么会掺和到这些尚书们的图谋中?他原本的光禄勋一职,也与木雕泥塑相差不多。 薛综语气激扬的说道:“刘公可知丞相被校事软禁审查一事?丞相总领天下枢机,位高权重,却被一区区校事所辱,不合规矩、不合法度!” “薛尚书所言极是!” “校事假借陛下重托,却藐视大臣,欺瞒陛下,必须整治!” “刘公现为尚书台之首,还需刘公为我等发声!” 眼见众人的音调越来越高,大有群情激愤之感,刘基连忙站起来,以上司之身,朝着诸位尚书团团作揖: “校事竟然如此,实在令我惊诧。不过这两日天气有些反常,我恐怕染了风寒,还需回家静养两日。” 说着说着,刘基竟动身要从众尚书中间挤出去。 薛综和陆瑁对视一眼,连忙动手去拉刘基。而刘基却头也不回,猛地一顿挣开了二人拉住袖子的手,竟小步跑了出去。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薛综一时大怒。 阚泽却在一旁缓缓说道:“现如今丞相和左将军同时被禁足,不如遣人去左将军府上报信。” “左将军府?”陆瑁皱眉问道。 薛综顿了顿脚,恍然一般:“左将军禁足,可朱公主却未被禁足!” 所谓朱公主,说的就是孙权排行第二的女儿孙鲁育,正是孙鲁班大虎的妹妹小虎。(本章完) 第619章 关西急讯 直线不行,就来曲线。翌日,刚刚嫁人两年的孙小虎听闻传信之人说了此事,没作多想,便应下了薛综、陆瑁等一众尚书之语,安抚了自家丈夫之后,便在第一时间入了建业宫中。公主入宫,第一件事当然是去寻母亲陈说一二。不料,孙鲁育却从母亲这里听闻了一则讯息。“阿姐在寿春?”孙鲁育吃惊问道:“母后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孙权登基之后并未确立皇后,但宫中人人都将步练师唤为皇后,就连孙权本人知道了这个讯息后都没有否认过,算是变相默认了步练师的稳妥位子。由于只是与女儿闲谈,步练师的仪态也放松且从容了些,半倚在软榻上轻声应道:“自然是听你父皇说的,我整日居于后宫之中,不然又怎会知道呢?”“魏国扬州的都督陈长文给吕定公年后寄了书信,说你姐夫到了扬州寿春来过年节,信中还说,你姐姐也一并过来了。”步练师又柔柔笑了一声:“大虎所出的那个封了王的皇子、唤作曹延的那个,留在洛阳并未跟来。”有些话夫妻之间说不得,说了反而生分,但母女之间倒是可以说上一说的。步练师与孙鲁育闲谈提及曹睿之时,常常都将曹睿唤作‘你姐夫’,孙鲁育也常常这样称呼。当然,二人在孙权面前是不敢这般提及的。对于人到中年,俨然成为皇后的步练师,虽说没有儿子有些遗憾,但自家夫君当了皇帝,长女女婿也是敌国皇帝,小女儿又嫁的极好,又复何求呢?孙鲁育随着母亲轻笑了一声,可笑过之后,一张俏脸上却起了几分忧愁之意:“数年未见阿姐了,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母后,近来朝中之事你可听说了么?”步练师也能沉得住气:“朝中何事?”“自是顾丞相与朱郎被禁足之事。”孙鲁育赶紧说道:“母亲难道没听说过?”“外朝之事,与我一妇人又有何干?”步练师说完之后,眉眼间带着几分狐疑之色,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女儿:“你这是要找你父亲求情?怎么将未出阁时的衣衫都穿出来了?”孙鲁育微微低头:“朱郎被禁足在家不得外出,连他的部曲都不能见,那校事吕壹还每日早晚各来审问一次,即便什么都没问出来,还要每日都来!”“我自然是要找父皇求情!”步练师叹了一声:“你的性子与你姐姐相仿,从外处看起来柔弱,内里却总是坚持。小虎,我若劝你不要去,你定不会听,是不是?”“朱郎着实可怜!”孙鲁育辩解道。“小虎,你出去吧,我不管此事,你去或不去都随你的便。”步练师摇了摇头,而后将面孔扭了过去,不再看孙鲁育一眼。“女儿去了。”孙鲁育起身一礼。待孙鲁育在宫中寻到孙权,又陈说了一番心中重复了多遍的道理之后,孙权却并不说话,只是反复看着孙鲁育身上的衣衫。今日的小虎宛如数年之前一般,明艳俏丽。从孙鲁育的身上,孙权甚至有些恍惚的看出了几分大虎的影子。孙权叹了一声:“现在连小虎都出嫁两年多了,光阴不等人啊。”孙鲁育心知是自己身上未出阁时的衣衫起了作用,紧接着又声音轻柔、撒娇般的问道:“女儿求父皇怜悯几分,多少对朱郎宽容些。府上校事每日都来,朱郎被责问的无法,几乎难以自处。”孙权回过神来,又打量了几遍小虎的面孔,这才回应了孙鲁育的问题:“小虎,朕先问你几件事。”“父皇请问。”孙鲁育点了点头。孙权道:“昨晚你府上奴仆张九转呈给你的书信,是谁动笔写的?”孙鲁育愕然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什么书信?女儿不知。”孙权没有半分停顿,追问道:“是薛综写的,还是陆瑁写的?或是阚泽,又或是纪亮、屈晃和濮阳逸?”孙鲁育心中天人交战了好一会,才有些怯意的答道:“女儿不敢欺瞒父皇,是陆尚书执笔所写的。信中提及校事行事过于过份了,对朱郎不公,请女儿来劝一劝父皇。”“你已经欺瞒朕了。”孙权的语气也变得冷冰冰了起来:“你可知那吕壹是谁派去的?”“女儿不知。”孙鲁育答道。“属实不知?”“属实不知。”自家小虎有多少心机,孙权都是有数的。见她坚持说不知情,那就说明朱据并未将所有实情都告知于她。朱据就这样还敢让小虎入宫求情,属实可恨!孙权盯着小虎睫毛长长的双眼,压低声音说道:“自你嫁入朱家之后,世人常常称呼你为朱公主。小虎,你究竟是孙公主,还是朱公主呢?”“我……”孙鲁育此时终于惊恐了起来,一双美目慌张的看着父亲,竟起了几丝泪光在里面。“伟则!”孙权长呼了一口气,高声喊了起来。“臣在!”侍中、左执法、右领军胡综胡伟则,从门外快步走去。按着胡综反应的时间来看,他应该一直站在贴着殿门站着,只一瞬间便走了进来!“伟则,为朕拟旨。”“是。”“罢左将军朱据之官,夺其部曲、奉邑,命其即刻回返吴县原籍居住,不得擅出县中,敕令吴郡太守滕胤好生监管,不得有违!”“遵旨。”胡综拱手应下,即刻开始拟诏。孙鲁育都惊讶到忘记哭出来了,过了好几瞬,泪水方才从眼中流出,膝行上前走了几步,不解的神情中甚至还带了几分哀求。“父皇……”还未等孙鲁育多说,孙权就冷冷的回了一句:“嫁出去的女儿,终归不是孙家的人了。”而后起身就走,再无半丝停留。孙鲁育俯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上这身珍藏了多年的衣衫有没有沾染灰尘。正在拟旨的胡综看了眼孙权,又朝着孙鲁育的方向微微侧了侧脸。孙权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胡综于是又把孙鲁育也加到禁足的范围里了。孙权共有四女,长女大虎现为魏国昭仪,成了魏国皇子的母亲。次女小虎被孙权嫁给了朱据。另外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刘纂,另一个嫁给了现为吴郡太守的滕胤。这波操作,其实就是将一个女婿遣回原籍,交给另一个女婿来进行看管。只不过这个唤作滕胤的女婿是青州北海郡人,与江东士族们并无半点瓜葛罢了。就在吴国都城建业中的政治形势继续恶化之时,大魏寿春的皇帝与群臣,也迎来了一则令人沉重的讯息。书房内,皇帝本人和一众重臣们尽皆面色凝重。“为何不早些来报?”曹睿长叹一声。“禀陛下。”羊耽略略低头,拱手说道:“一月初的时候,张征西的身体就不大好,起初只以为是寻常小病,故而张征西也未多加重视。直到月中的时候病情加重,张征西才让陈捕虏报与陈仓卫车骑处。卫车骑不敢怠慢,于是命臣从陈仓直接往寿春禀报。”所谓卫车骑,就是担任此前在太和四年年末就担任了行车骑将军的卫臻。去年,也就是太和六年年初的时候,卫臻正式被拜为车骑将军,继续监雍、秦、益三州军事。而陈捕虏,指的就是同样在去年被封为捕虏将军的陈凭,多年战事,陈凭也几乎成了张郃副手一般的角色,一如昔日夏侯渊身边的张郃一般。朝廷授予陈凭这样一个杂号将军,恰如其分。而羊耽本人,也从此前的大将军从事中郎转为了羊参军,随在陈仓卫臻麾下听命。一旁的枢密右监刘晔小声说道:“羊参军是从关中经武关而至南阳,再向东横穿豫州来到寿春,并未走洛阳那条路。”“羊耽,羊叔平是吧?”曹睿问道。“是,臣在。”羊耽小心应声。“陈凭怎么派人与卫师傅说的?你与朕、与诸位大臣们说一句准话,张征西到底如何?他的身子还能撑多久?”羊耽深吸了一口气,拱手应道:“陈捕虏的使者与臣说过,多年的疲乏和军旅中所受的伤,让张征西的身体愈加虚弱,恐怕时日无多了。不然卫车骑也不能接到讯息之后就亲自前往祁山,也不会将臣即日就从陈仓遣来寿春。”说罢,羊耽又补上一句:“这是卫车骑和臣在上月听闻之事,到了寿春,恐怕隔了二十余日了。祁山现在是何状况,臣也不能尽知。”曹睿复又长叹一声:“张儁乂国家柱石,朕只恨自己不能亲去一趟秦州!”曹真站起身来,拱手道:“禀陛下,臣……臣就不讳言了。臣以为当遣重臣前往,一如太和三年曹文烈之事一般,若张儁乂平安,则巡视地方军中。若其有事,则为其料理后事。”“陛下,”曹真眼眶也有些泛红:“张儁乂七旬之龄,也已是高寿了。”曹睿长叹一声,而后站起,环视了一圈书房中的臣子们,将目光放在了辛毗的身上。“就由辛卿持节为朕去一趟祁山吧!”(本章完) 第620章 新任镇西 随着曹睿话音落下,寿春宫的书房之中,一众臣子也齐齐将目光看向了尚书左仆射辛毗。太和年间,这朝廷中的规矩,似乎总是后来者居上。当年皇帝本人力排众议,选了满宠入了西阁、掌管枢密院事之后,满宠大刀阔斧的将原本的大将军府属改制为枢密院,又为皇帝将中军重新划分为羽林左军、羽林右军、骁卫军、武卫军和中领军、五校尉营。自辛毗担任尚书左仆射后,此人行事夙来无情、毫不徇私,将原本任侍中时的刚亮公直延续到了尚书台中,主持了太和五年、六年的屯田和税赋改制,素来被称为‘铁面仆射’。与辛毗处理政事时的尖锐态度相比,司马懿都算个温和派了。满宠也好、辛毗也罢,心中很明白皇帝让他们担此重任的原因。就是为了做事,就是为了推动变革!当然,二人也没有辜负曹睿的一片苦心。辛毗还是那个勇于任事的性子,正如当年曹睿本人率军驰援陇右时在长安统管后勤,和曹睿领兵征辽东时在泉州统筹军粮之时。“陛下有命,臣责无旁贷。”辛毗站起身来,身形沉稳肃立椅前,拱手应道:“臣到了祁山之后如何行事,还请陛下示下。”“辛卿素来稳重,你去了,朕便放心了。”曹睿虽然从容,面色中仍有几分悲戚之感,抬手摆了一摆:“大将军和辛卿都坐吧,是该好生议一议了。”“钟毓,给羊叔平看座。”羊耽这是第一次享受到如此待遇,慌忙躬身谢恩,而后小心翼翼的接过了散骑侍郎钟毓送来的木凳,偷瞄了一眼自家岳父辛毗之后,仔细坐在了最外侧卢毓的身旁。“军国重事,西阁先说!”曹睿右手微微扶额。曹真先声夺人:“禀陛下,臣以为朝廷应当做好三项准备。”“其一为继张郃之后秦州统兵之人选,其二为身后之事,其三为凉州军事。”“凉州?”曹睿反问。董昭拱手应道:“陛下,自去年春季起,酒泉、武威两郡颇受胡人侵扰,夏侯霸三次出兵,却始终未能与贼交战。既然辛仆射去一趟祁山,不若再顺势替陛下和中枢再到武威走上一走。看看彼处形势如何。”“辛卿?”曹睿又看了一眼辛毗,这便是询问他本人的意思了。“既是朝廷之事,臣愿往。还需大将军和董公告知我如何行事。”辛毗点点头,应下了此事。“这是自然。”董昭捋须应了一声。“好,那便是两事了。”曹睿慨然叹道:“凉州军事皆是细情,朕就不多问,只问前两事。”“朕欲命陆逊继承张郃之任,诸卿可有异议?”书房中又一时陷入了寂静之中。曹真表情未变,但心底里却叹了一声。他本想举荐郭淮接替张郃之任的,于情于理,郭淮似乎都更适合。但皇帝都明摆着要推陆逊上位了,若论及圣心,郭淮显然是不及陆逊的。没法说!曹睿的眼神扫视了一圈,并没有人愿意触皇帝的霉头。不过,当今陛下虽说独断,但也有好的地方。若陛下真有意定下某些人选,就像方才让辛毗西行、抬举陆逊一手的时候,都会直接说出,不会让臣子们有模糊的空间。若陛下当真向臣子询问人选,那就是真心想问。称得上磊落至极了。曹真拱手回应道:“陛下圣明,陆逊此人才能足以堪任。”“臣附议。”董昭也一并应道。东阁的司马懿和辛毗对视了一眼,也都各自表态同意。阁臣都如此说了,曹睿也没有必要再问旁人,而是继续说道:“除了陆逊从沓中调往祁山,关西其余各处军队主将又要如何调派?”过去两年之内,关西诸将偶有变动。郝昭病逝,朝廷将戴陵委任为平寇将军,派往汉中协助郭淮。除此之外,原大司马将军费耀补上了后将军的缺,领兵随在陈仓处的卫臻身旁。曹真轻咳一声:“陛下,若陆伯言从沓中调往祁山,则沓中守将还需重新选择一人才好。”曹睿回问:“大将军可有选择?”曹真想了想说道:“陛下,臣以为偏将军曹平可以担当此任。”“是大将军那个侄子啊……”曹睿顿了一顿:“曹平资历可圈可点,但若要让他守沓中,属实有些过于超拔了。让曹平去守武街城吧,让陆逊那个唤作周铎的长史来守沓中。”曹真没有多犹豫,赞许道:“周铎此人倒也稳妥,资历也足。只不过他为陆伯言长史,若陆伯言去了祁山,那周铎也该加个封号以示恩遇的。”董昭也在一旁赞同的应和。曹睿道:“那就将陆逊此前的护羌校尉给这个周铎吧,就这样办。”曹睿与曹真、董昭二人关于秦州军事又聊了片刻,而辛毗看几人似乎都没说到正题,拱手插话道:“陛下,若既然要陆伯言负责秦州军事,那他此时身上的护羌将军似乎不太合适了,更别说又将‘护羌’二字与了周铎。”曹睿略带赞许的点头:“总归是逃不过一个‘西’字的。是征还是镇,倒要商榷一二了。”“征西又或镇西?”曹真小声在旁重复着。“镇西比征西要好。”董昭神色淡然的说道:“总要留些余地在的。”曹睿只是与董昭对视了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陆逊如今乃是护羌将军之职,加之又是降将,使用还需谨慎。“董公果然妥帖,就按董公所说来办。”曹睿吩咐了一句。在如今的大魏中,排在大、骠骑、车骑、卫这种重号将军之下的,按次序就是四征、四镇、前后左右四方,以及安、平及那些杂号将军了。可陆逊由于出身问题,难以做到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卫将军这样辅政一般的高位,此生的上限也就是四征将军。如今让陆逊做镇西将军而非征西将军,一方面做了限制,另一方面也给陆逊的‘进步’留下一丝空间来。一项项事情都吩咐完毕,曹睿虽然有些难过之情,但还是勉力看向辛毗:“辛卿今日便走吧,你们翁婿二人数年未见,在路上作伴也好。”“遵旨。”辛毗拱手说道:“如今已是二月,臣这一去秦州、凉州,单程皆有数千里远,待臣回来的时候,恐怕就将过了夏季、直接入秋了。还请陛下务必珍重圣体。”曹睿起身走到了辛毗身前,用力的握住了辛毗的手:“秦州、凉州诸事,朕就劳烦辛卿亲往一趟、为朕操劳了。你也多珍重。”“陛下勿忧,这是臣的职守本分。”辛毗还是那般刚正。曹睿又问:“那辛卿此去,尚书左仆射一职谁可代理?辛卿可有人选推荐?”这是让辛毗推荐尚书左仆射吗?司马懿不禁心头一惊,不动声色的看着辛毗的面孔。好在辛毗并没有说任何名字,而是简单答道:“陛下既让臣西行,朝中之事,臣就不必插话了,还请陛下自择。”“好。”曹睿凝神看了辛毗片刻,终是没有再坚持。在书房门口亲自送走了辛毗、羊耽这对翁婿之后,曹睿引着众臣又重新坐好,目光看向了司马懿身上:“尚书台的权责一直是司空所领,今日就由司空来为朕举荐一人,来接下辛卿留下的事项。若无大碍,朕就用了便是。”“这……”司马懿起身拱手答道:“兹事体大,还请陛下允臣思量片刻。”“好,朕有时间。”曹睿淡定说了几个字。纵然心思沉稳缜密如司马懿,此刻也当众站在书房中沉默了起来。‘若无大碍,朕就用了。’这句话中所蕴藏着的无比信任,还是司马懿第一次从皇帝的口中听到。虽说为人臣子期待的就是天子信重,但真到让司马懿决策这个位子的时候,却又难免犹豫了起来。连辛毗都能当尚书左仆射,若选九卿这一层,想来应是没有身份上的阻碍。但如今的九卿之中,只有担任廷尉的高柔与他相熟,可廷尉这个职位的专业性又极强,别人做不来这类司法的事情,让高柔去管尚书台,他也未必能做得来这些繁复的事务。除了高柔,九卿中也就再无人选了。至于各地的刺史和能臣,能推荐的无非就是扬州刺史蒋济、徐州刺史薛悌这两人了。而仍在兖州刺史位置上丝毫没动的孙资,司马懿已经对他不抱什么希望了。如今的六部尚书中,工部尚书司马芝、刑部尚书徐邈与司马懿素来关系极好,但用司马芝似乎有徇私舞弊之嫌,徐邈的能力却又未到入阁的层次。想来想去,司马懿心中却还是纠结。果真并无一个合适的人选!须知,按照惯例,补上来这个人可是要入阁的!若选得差了,甚至会连累自己也一并失了圣心。“司空已经想了许久了,可有结果了?陛下可是在等着呢。”曹真猝不及防的催了一句。司马懿回过神来,眼神微微又看了眼地面,心中也最终确定下来一个答案。“陛下,臣举荐司隶校尉陈矫陈季弼!”(本章完) 第621章 尚书仆射 “陈矫吗?” 曹睿坐在桌案之后,一边思索,一边用指节轻轻扣在木质桌案之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书房之中并无人打扰一二,这敲击声就显得愈发响了,似乎与心跳的频率一般。 司马懿心中仍在揪着,平静如水的表情也掩盖不住脑子里的波涛翻滚。 “好,就让陈季弼来吧。”曹睿轻描淡写的说道,又抬起头来环视一圈:“让陈季弼补缺,诸卿可有觉得不妥的?” 身为大将军的曹真第一个答道:“陛下圣明。” 董昭也随之说道:“陈季弼应堪此任。” 枢密和侍中们也一并附和表示同意。 司马懿这才宽心。 不过,若在第三者的视角里看,司马懿推荐陈矫确实是老成持重、满腹公心之举。 陈矫黄初年间就做过尚书令,虽然彼时有陈群、司马懿两个人压在陈矫之上,但那也是尚书令,是大魏正经的尚书令! 有着这样一层资历在身,加之陈矫做过侍中、做过多年外任的刺史,如今又是司隶校尉,几乎是阁臣下面最高一等之人了。 并无半点不妥。 曹睿朝着方才给辛毗送来旨意和符节的中书监刘放招一招手:“刘中书近前些,朕有旨意。” “是。”刘放缓步上前,站在了离曹睿丈余远的地方。 曹睿缓缓开口:“改司隶校尉陈矫为尚书仆射、录尚书事。命其接旨之后即日从洛阳前来寿春。”“遵旨,臣记下了。”刘放依旧过目不忘。 而此时一旁的曹真似乎发觉了哪里不对,开口小声提醒道:“陛下,似乎应是尚书左仆射吧?” 书房之中的众人也一并竖起了耳朵,试图听闻皇帝的回复。 曹真问的尚书仆射与尚书左仆射仅有一字之差,算不了什么大事。但在‘尚书仆射’四字之后的‘录尚书事’,就有些大了。 这不是与司马懿这个司空、录尚书事、尚书右仆射的职责等同了吗? 曹睿倒吸了口气,面色上竟有些惊讶:“朕刚刚不是已经与刘中书说清楚了吗?尚、书、仆、射,可有问题?朕并未罢了辛佐治尚书左仆射之职! “是臣唐突了,误会了陛下圣意。”曹真略带歉意的拱手致歉。 “无妨。”曹睿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 身为大将军,这种时候该问就问。居于高位,这种事情上若是常常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是会失了圣心与同僚尊敬的。 议事渐渐结束,诸位臣子告辞了皇帝,各自回到官署之中。 寿春宫面积不比洛阳北宫,甚至还不如许昌宫,故而在寿春此地西阁东阁还是同室办公,一如许昌时的内阁一般。 曹真、董昭、司马懿一同入了内阁值房,司马懿不经意般的朝着辛毗桌案瞥了一眼,依旧如同走时一般凌乱,辛毗断然没有回来过。看来此人领了皇命,当真是不惜身,甚至连正在做的事情都抛下了,即刻投身到了新职司中。 司马懿努力控制着神情,一如往常,努力不露出异样来。 辛毗人都朝秦州去了,为何还要将尚书左仆射的职位给他留着?辛毗就这么得圣眷吗? 而陈矫……想到陈矫,司马懿心底的郁闷之感就愈加厚重了,偏偏还没法和别人分说! 朝堂之上,举荐和提携历来是有规矩的。要么是互相拔擢后辈,你征辟我的儿子为吏,我举荐你儿子为孝廉,这是关系互换的一种常见形式。 要么是上司提拔下属,被提拔者承了恩情,今后面对诸多事项之时也要与他站在同一阵线上,这是不忘恩德,重情重义的表现。 但如今司马懿向皇帝举荐陈矫,陈矫却一跃而起,变成了录尚书事、尚书仆射了!都是录尚书事,谁比谁更高贵一些?尚书右仆射比尚书仆射更值钱吗? 至于身上的司空头衔,若无兼领着的其他职司,三公就只剩被人尊崇的地位了,死后能多食些冷肉祭品,并无太多实际用处。 想提拔陈矫,竟让陈矫与自己等同了吗? “哎。”司马懿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不去再想。 而另一边,辛毗回家取了些衣服行李,一个时辰后便随羊耽一同出发,欲要沿着寿春、洛阳、长安、陈仓、祁山这条路走。 这对翁婿同车而行,也是数年内的第一次了。 “大人,”羊耽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还是有些不解,陛下为何要派你前往秦州?派个侍中或者尚书之类的不行吗?” “不行。”辛毗摇头答道:“自陛下确立了阁臣职位的贵重之后,天下尽知阁臣重要。张郃在关西多年,柱石一般未可轻动,他是生是死、是福是祸,总是要找个位阶更高的人去看看,让侍中是不行的,他们还不够格。” “我明白了。”羊耽恍然:“正如书房中所议论的,大将军不可轻动,董公年迈,司空又负责尚书台之事,那就只能让大人出巡了。” “不过陛下方才问大人谁可继之,大人为何不说呢?” 辛毗道:“你久在朝廷之外,对陛下还不甚了解。有的时候少说一些,比多说一些更有用处。” “那陛下会明白大人心意吗?”羊耽不解。 辛毗双眼微闭:“陛下圣明之姿远超世人想象。该知道的,陛下定会知道的。” “哦,我明白了。”羊耽复又问道:“我久在陈仓,少有洛阳讯息传来。不知我那侄女在宫中如何了?”辛毗猛地睁开眼睛,瞪了羊耽片刻:“你怎么与辛敞一个样子!宫中的事情与你们有何干系?一个女子罢了,真就能让你家我家富贵起来了吗?” 羊耽难得见到自家岳父发怒,不禁微微弯下身子以表歉意,再不敢问了。 数年之前,辛毗作为侍中为皇帝往郭瑶家中送去聘礼之时,辛毗之子辛敞就开口向他问过羊徽瑜能不能进宫。 羊徽瑜之父名为羊衜,羊衜家中行二、与行三的羊耽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故而羊徽瑜也是羊耽的亲侄女了。 却不料数年之后,羊徽瑜却被郭太后牵线搭桥送入了宫中,与别人毫无瓜葛。按照寻常人家的辈份来算,羊耽长皇帝一辈,辛毗也就长皇帝两辈了…… 但天家有天家的规矩,皇帝为天下臣民的君父,除了皇室里的至亲长辈外,皇帝的辈分面对所有人都会自动变成最大,倒是不能等同视之。 …… 二月二十八日,接了诏书的陈矫从洛中乘车抵达了寿春,刚入了城,就被皇帝派在城门口的侍中卢毓接到了,径直入了寿春宫中,领下了自己的新职位,以录尚书事、尚书仆射的身份成功入阁。 第二日,陈矫长子陈本才从洛阳回返。 人各有志,也各自有各自的朋友。 陈本作为第一批太学毕业的士子,当年与夏侯玄、司马师、姜维这些人都是彼此熟悉的,加之又做过散骑、去过倭国、当了巡海御史,父亲陈矫的职位也愈加重要,连带着陈本也如士人中的顶流一般,向上窜了几个等次。 陈本也是有人迎接了。 陈本入城之后,寻了侍中裴潜复了皇命,又被裴潜告知自己应去枢密院的水军房当值、而非其他地方,陈本也就依令而行,去水军房找了直属上司刘夏报道。 晚间,寿春城中的一众年轻官员们,纷纷聚在一起,摆宴迎接陈本归来。 “哎呀,子元,何必搞得这么隆重?我何德何能啊?”陈本见到不大的厅堂中聚了这么多人,一时有些惊讶。 “若不是休元(陈本表字)此前随着海船队刚一回到寿春就往洛阳去了,我们当日就该为你摆宴的,如今已经迟了一个多月了。”司马师爽朗笑着:“寒舍不大,略备薄酒,八九名知己,一同听听休元在大海之上和倭国的见闻!”(本章完) 第622章 世家子弟 面对着司马师迎接的话语,陈本苦笑连连,一边开口谦辞推脱着,一边向堂中立着的众人各自拱手问候。 一时间,本就不大的屋内刹时气氛热烈了起来。 既是在寿春聚会饮宴,且不论酒菜如何,单论聚会的地方就是一个大问题。寿春作为大魏新的五都之一,城中除了皇帝的行宫之外,许多地方都要作为尚书台、枢密院等等的办公之地,还要解决官员的住宿问题。 就如同洛阳县令在洛阳城中没有丝毫存在感一般,扬州刺史蒋济去年也对安排地方的事情颇为头痛。如今皇帝和尚书台、枢密院一并搬来,他和陈群二人的地位顺序在这寿春城中一落千丈。 连皇帝身边的散骑侍郎们都没有自己的宅院,二人一间屋子住着,寻常尚书郎们的居住空间也同样局促。不过毕竟是来做官的,有好官做,其他诸事就都能克服。 毕竟不比洛阳,谁家也不会特意在寿春这种偏僻地方置办产业。 若非司马师早几年就在寿春任过扬州从事、在城中早就买了这个一进的小院子,那今日还真就没有别的好去处了。 昔日,皇帝身边的散骑们各自被派出宫去任职。夏侯玄去了枢密院,在最为紧要的军机房里当值。和逌去做了许县的县令。夏侯惠入了崇文观做了督学,负责督查各州官学里对崇文观教材的执行情况,傅嘏成了邺县县令。 人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不过人一多,行礼问候属实麻烦。 今日赴宴的众人里,除了夏侯玄和武陔在枢密院当值,以及仍为散骑侍郎的李熹,余下的司马师、郭统、王浑、王沈、石苞都是在尚书台当值的尚书郎。 武陔是兵部尚书武周长子,郭统是郭淮的长子,王浑是营州刺史王雄长子,王沈则是营州都督王昶的侄子。 唯有一个石苞是寒门出身。 “子元,这位是?”陈本不认识石苞,故而向今日做东的司马师询问道。 司马师见状也笑着走到两人中间,朗声说道:“休元,就由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在工部当值的尚书郎石苞石仲容,渤海南皮人,去年秋时由司空征召入尚书台为郎。”“见过石兄,失敬失敬。”陈本礼貌的拱手问候,只是心里起了嘀咕。还什么司空征召?不就是你父亲征召来的吗? “见过陈御史,在下微末之身,不足挂齿。”石苞也与众人一样谦虚,只是此人的年纪要比司马师大上几近一轮,面相有棱有角、眉眼吊着,似乎并不友善的样子,但五官组合起来却又有几分英俊。 如今朝中素来反对奢靡,在座之人也都是年轻的官员,都是要遵守朝廷倡导的。故而菜肴简单,但酒水管够。 酒场上吹捧起来,那就真的没边了。 虽说自太和初年的浮华案之后,邀名求直的风向刹住了几年,但好名的根子是治不了的,这是人性。 酒场上还能说些什么?都是大魏的年轻官员,又几乎都是名门之后、世家子弟,要么聊聊公事上的棘手问题和列位上官,要么吹捧下彼此的苦劳和父辈的功勋。 话题聊着聊着,从为今日主宾陈本接风开始,聊到了王浑、王沈的辽东见闻,聊到了石苞昔日少时和邓艾的相识经历,聊到司马师两年多之前押运粮草组织民力、协助扬州在月内建了四城的故事,最后又聊回了陈本身上。 李熹笑着说道:“说来也是,除了长源兄(王浑)昔日横渡过渤海外,我等都未见过大海是何样子。” 司马师同样笑着回应:“我虽也未去过,想来是要比淮水更宽些、比黄河更清些的。” 王浑是青州琅琊人,属于琅琊王氏,和那个昔日卧冰求鲤、倒了大霉去了敦煌任官的王祥是同宗。青州和辽东之间自汉时起就乘船往来,甚至汉时从洛阳前往辽东的官员,往往都是到青州坐船去的,而非在陆路上走辽西那漫长又难行的道路。 王浑倒也是个内敛的性子,连忙摆手:“我此前是从琅琊族中先至东莱,再从东莱乘船渡过渤海。这条海路易行,并无太大波涛,从东莱北上每隔数十里皆有岛屿。倒是我们的巡海御史随楼船将军远航倭国,这才雄壮,我亦心向往之。” 陈本被众人捧了半个多时辰,加之又不断地饮酒,脸孔渐红已经有些熏熏然了:“我?是朝廷之功,又非我陈本的功劳,我不过是随着船乘过去罢了。” 说着说着,陈本卖关子般扳起了手指:“列位兄台,你们可知朝廷做了多少准备?” “多少?”众人纷纷好奇。 陈本轻笑了一声:“水师航往倭国的大船,是陛下和将作大匠马先生一同定下形制的。水师从淮阴到东莱往返了数回,还从青州、营州各征了许多熟悉海况的海边百姓,甚至还派人去乐浪郡和百济国,取了倭国人航海至辽东的记载和海图。”说罢,陈本微微向后仰头:“水到渠成,水到渠成啊。” “水到渠成这是陛下的话语。”夏侯玄略微一笑:“休元这个月回洛阳待了这么多日,莫非你在太学里面、或者给洛阳公卿宣讲此事的时候,也说的是‘水到渠成’之语吗?” “哈哈哈哈。”屋内众人一并笑了起来。 陈本脸孔愈加红了:“我,我这是和你们才如此说。” “那在洛阳是怎么说的?”司马师同样出言调侃。 “你们这对内兄和妹婿,这是抓住我不放了?”陈本脸上有些无奈,朝着北面拱了拱手:“自然是天子洪福、诸公定策、将士用命了!” 众人哈哈大笑。 夏侯玄与司马师之间,确实是内兄和妹婿。夏侯玄有两个妹妹,年龄稍长的那个唤作夏侯徽,嫁与了司马师,如今已经生了三个女儿了。年龄小些的妹妹唤作夏侯芷,被陛下点了鸳鸯谱。夏侯玄迎娶王肃之女王元姬,与和逌迎娶夏侯芷两场婚事在同一个月前后举行,当时在洛阳也传为佳话。 夏侯玄的亲父夏侯尚已经不在,由皇帝主动为夏侯玄一家做主,作为舅父的曹真也乐见其成。侍中王肃与雍州刺史和洽,都是高门,堪称般配。 “说得好!诸位,举白!”司马师笑着招呼了一声。屋内众人又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季和兄,”司马师看向李熹:“今日在座诸位,只有你是在任的散骑侍郎了。朝廷为何要如此重视倭国?中枢可有说法?” 司马师这是明知故问了,他想知道的事情,司马懿都会第一时间告知他。但对于此刻的酒席上而言,想必还有许多人不知,司马师此语倒像是要给众人普及信息了。 李熹捋须说道:“子元为何舍近求远呢?问问陈御史不就好了!” “陈御史……”司马师侧过脸来,瞄了一眼陈本:“陈御史似乎有些醉了。” “我没醉!”陈本勉力睁大眼睛说道:“由我来说!”“好好好,休元来说。”司马师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还请陈御史为我等宣教一二。” 陈本打了个酒嗝,甩了甩袖子,姿态更随意些了:“为何要去倭国,说到底就是地、财、人三件事!” “此话怎解?”坐在陈本旁边的夏侯玄也好奇问道。大将军曹真虽说与他这个外甥亲近,但总不会经常见面,见面也谈不上司马懿与司马师这般几乎透明的信息互通。 陈本道:“我等远航之前,陛下曾与我等说过,倭国有四个大岛,小岛无数,丈其土地或可与豫州相当,足矣为百万士民安身立命之处,早晚要收于大魏治下!” 在场的都是青年俊杰,对这句话,众人只是听听。大魏人口增长也没那么快的。 陈本似乎看出了众人的不经意,轻哼一声:“倭国土地就如此广大了,陛下说了,扬州南边还有一大岛名为夷州。若再往南,还有临邑国、扶南国、堂明国等等,土地无数,珍宝无数!若能在倭国建立城邑,这些海外土地尽皆可以纳于大魏治下。到时开边拓土之功,或可远胜秦皇汉武!” 夏侯玄一时惊诧:“竟要在倭国建城久居了?” 陈本此时动作已经有些缓慢了,努力确认了一下这算不得什么机密事情,因此也继续说道:“到了太和十年,就要迁一万民众去倭国建城。至于日后嘛,海上那么多地方,总要多派些人去的!” 夏侯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正是此理。” 汉魏之时的士民的主流思想观念,与后世对开疆拓土的理解颇有不同。 圣主在朝,开疆拓土还要理由?那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前汉之时开拓辽东诸郡,开拓朔方、云中,开拓河西四郡,设立西域都护,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就算现在的荆南和交州,大体上都是沿着交通道路上星落棋布的定居点和城邑,城池之间的林莽和山地都无所谓,更类似于武装殖民。 只要有路能通,与实控区域没远到难以控制的程度,就可以到彼处开拓了。海路既通,无论是运兵还是运粮和运物资,都比陆路要更方便些,起码比去西域更容易。 司马师随即问道:“休元说的地、财、人三项,人和财又作何解?” 陈本笑道:“大魏缺人,各地铜官、铁官里也都缺人,将作监这两年弄了二、三万鲜卑人来,都还是远远不够,让水师弄些倭国人来挖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至于财嘛,陛下说了,倭国或许也有铜矿和金、银产出,早晚都是能用到的!” 司马师点了点头:“圣君在朝,泽被万方,乃是我辈大幸!”(本章完) 第623章 吴军来犯 借着此话,众人又饮了一樽。眼看众人聊着的话题又要变了,司马师给李熹使了个眼神,李熹会意之后,开口问道:“休元,我倒有一事不解。令尊陈公不是昨日才从洛阳到的寿春么,为何你不与陈公同车而行、同来寿春,而是要晚上一日?”“是啊,这是何故?”“休元总不至于在洛阳过于忙碌,就差这一日吧?”“哎,说不得是父子二人官阶不同,为了避嫌,何必多问?”屋内众人纷纷聊了起来,陈本又重新回到众人注意的焦点中了。早在太学读书之时,司马师与李熹二人的关系就堪称极好。虽然两人间隔数年未曾见面,但在司马师重回洛阳任了尚书郎后,二人的关系很快就重新恢复了热切。司空的儿子,前途大好,李熹愿意与之为友,也是难免的事情。至于听司马师的一二言语,在酒席上试探几句话,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众人聊得兴起,陈本脸上却显示出了一些黯然之色,酒意越来越上头,也流露出几分真情出来:“诸位不知,待我回到洛阳面见家君,本以为能听到一二夸赞之语,不料听到的全是斥责。”“怎会如此?”一向沉稳的夏侯玄也微微变色,皱起了眉头。“不该这样啊,休元这是立了功勋,陈公为何不喜呢?”司马师开口问道。陈本微微垂首,怆然之情涌了上来,几乎流泪:“家君说我是长子,却全然没个长子的样子,行这种出海远航的弄险之举,却未提前和他说上一说,说我是不孝之人,不如我弟休渊(陈骞)远甚……还说我不该与诸侯王扯到一起共事,没了士族的体统……”借着酒意,陈本用手覆面,竟当场在众人面前啜泣了起来:“我实在不知,我到底是哪里不如休渊了,让家君如此不直我,连与我同车而行都不愿!”陈本的失态让酒宴上的欢快气氛戛然而止,面面相觑之下,还是由做东的司马师和夏侯玄二人一左一右走上前去,轻轻拍着肩膀,安抚着陈本的情绪。世上之人千千万,酒席上的样子也有千万。按照今日的景象,陈本就是那种容易喝醉,醉后又容易吐露衷肠和心扉的那种人了。司马师小声安慰着陈本,而陈本却突然问道:“子元,你亦是家中长子,司空会偏重子上而看轻你吗?”司马师心说当然不会了,但又不好直说,只能劝道:“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我与子上都不常在家父身边,还是有些不同的。”“太初,你家如何?”陈本又看了眼夏侯玄,发觉夏侯玄家中只有他一个男丁,于是哭得更利害了。众人被陈本这么一哭,也都闹得心情有些烦躁了起来。夏侯玄是家中独子,早早继承了父亲夏侯尚的乡侯爵位,没什么好说的。司马师在家中亦是被司马懿看重,从少时起就不遗余力培养着。而今日在场的武陔、李熹、郭统、王浑、王沈等等,俱是各自家中的长子。父亲不喜长子而喜次子,这种事情光想一想,就会让人头皮发麻了。更别说此前洛中早有传言,称陈矫欲要让请旨让次子继承爵位。如今陈矫入了寿春担任录尚书事、尚书仆射,位高权重,更得圣心,此事发生的几率也就更加大了。难怪陈本今日如此失态。虽说也是二十余岁、任官数年的人了,但家中有了这档事情,还是让人觉得无力招架。酒宴到这个份上,也就差不多了。陈本哭得越来越起劲,停不下来,众人也没法再喝下去。司马师拜托了李熹将陈本送回住所后,又与夏侯玄、武陔等人一一道别,将众人送出了院门。石苞是最后留下的一个。司马师将院门轻轻掩住,拉着石苞向内走去。二人重新坐下之后,司马师的神情逐渐严肃了起来,看向了石苞:“司空此前让我带仲容看一看大魏的青年才俊们,今日终于得见,以为如何?”石苞摇了摇头:“若以今晚交谈看来,士族英杰也并非人人如同司马子元和夏侯太初一般。”司马师沉声说道:“我与夏侯太初当然与他们不同。其余众人,仲容以为如何?”“李熹阴鸷,武陔夸夸其谈,郭统中人之才,王浑、王沈这二王倒是人杰。”石苞从容说道:“至于那陈本……着实荒唐。”“荒唐在何处?”司马师又问。石苞笑了一声:“君子以自强不息,可陈本空负学问,却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陛下都如此抬举他了,命他随船队远航倭国,命他到洛阳宣讲扬名,他还始终在乎陈公的三言两语,就算他不认这个父亲又能如何?依我来看,此人这辈子倒也不会有多大出息了。”司马师默不作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到院中站了片刻,扭头对石苞说道:“仲容今夜在我家中同住吧。寒舍虽小,卧榻尚有余地。”“好。”石苞应的干脆。……翌日下午,寿春宫。刘晔从外匆忙入宫。枢密右监是有直入书房院中的权力的,刘晔径直走到内阁门外,轻轻叩门,而后走了进来。董昭皱眉问道:“子扬脚步为何如此匆忙?出了何事?”曹真、司马懿、陈矫三人的目光也一并看了过来。“诸公,徐州东海郡有紧急军情传来。”刘晔一脸严肃的说道:“四日之前,吴军船队浮海而来,到沿海的利城、朐县一带大肆抄掠。”“吴军来了多少人?”曹真站起身来,沉声发问。“具体不知,但根据利城、朐县一带军报,此番来寇的吴军至少也有四、五千人以上。具体多少未可尽知。”刘晔顿了一顿后说道:“大将军,诸公,我有一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但说无妨!”曹真喝道。“吴军为何不攻别处,专攻利城呢?”刘晔缓缓说道:“你们是否记得黄初六年之时利城叛乱,有一叛贼头目唤作唐咨的、浮海逃到了吴国去?吴国与利城有关的,也就只有此人了!”(本章完) 第624章 军情分派 “唐咨?”曹真扭头看向董昭:“董公,我此前久在关西,对这些细枝末节不甚知晓。确有此人吗?” “有。”董昭答道:“中书侍郎隐叔平此前从武昌探回的军情之中,记载过唐咨此人,称其在吴国水军之中为偏将。” 司马懿也捋须说道:“我亦记得此人姓名。黄初六年利城郡兵蔡方叛乱,东海太守徐质被害。先帝遂遣屯骑校尉任福、步兵校尉段昭二人征讨,遂平东海之乱。” “当时段昭给先帝的禀报中称,唐咨后来亡入海上,而后不得踪迹,想必也能与之对上。” 曹真点了点头:“子扬说得对,世上没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吴军断然不会凭白无故来攻利城,定是与这个唐咨脱不了干系。” “若我没有记错,这还是吴军第一次从海上进犯大魏,不可大意。大魏如何迎战也是头一回,此战胜负关系甚大。”曹真环视一圈:“诸位当与我一同觐见陛下为好。” “好。”董昭捋须应道。 陈矫也开口说道:“大将军所言极是。” 司马懿也在一旁点头。 四名阁臣和刘晔一同出了内阁的门,朝着不远处的书房走去。走在几人最前的大将军曹真抬眼望去,书房门口左右两边束手站着钟毓和诸葛绪两名散骑,似乎是在看门一般,与寻常之时并不相同。 那便是有人在书房里了。 走近之后,曹真随口问道:“稚叔,陛下可在书房内里?” “禀大将军,陛下在内。”钟毓拱手答道。 曹真捋须颔首:“那好,稚叔速去通禀一声,我等阁臣和枢密有事要觐见陛下。” 不料,钟毓面上却露出了一丝犹豫之色:“大将军,陛下正在书房读书,若不甚急,不妨等上一等?” 曹真眉头一挑,朝着紧闭着的门内一看,没说什么。董昭与司马懿也同样无话。 而陈矫却开口问道:“钟侍郎,吴军从海上入寇东海郡,这等军情堪称紧要,还需速速应对为上,还是通禀一二吧。” “陈公稍待。”钟毓与一旁的诸葛绪对视一眼,又朝着陈矫略一拱手,小心叩门而入,留诸葛绪继续守在门外。 书房之内,曹睿正在与崇文观学士管辂交谈,见钟毓进来,曹睿只是伸手略略一指,示意钟毓站在门边。 “此事还有没有修正的法子了?想些办法禳解一下能否可行?”曹睿又继续着对管辂问道。 “有倒是有,只是此类除了迁坟别无他法,鬼神之法又不足信,恐惹人非议。”管辂语气笃定的说道。曹睿默然。 就在去年年初,曾任荆州刺史的毌丘兴在洛阳薨逝,葬于黄河以南的河阴县。毌丘兴有大魏侯爵在身,又任过一州刺史,加之儿子毌丘俭又位子紧要,故而葬礼也算隆重。 河阴离洛阳并不算远,管辂去年冬日之时经过河阴,恰好路过毌丘兴墓地附近,望其阴宅地理,顿觉不妙,回到洛阳给远在洛阳的皇帝上书说明了此事,曹睿于是传了口谕,命管辂亲来寿春说明此事。 按照管辂的说法,毌丘兴的墓地乃是极凶之处,定会祸及子孙。玄武藏头,青龙无足,白虎衔尸,朱雀悲哭,四危已备,法应灭族。 毌丘兴的子孙是谁?自然是毌丘俭。 曹睿虽说并不迷信,也不信什么神鬼之说。但就如同后世的普遍观念一般,神鬼宗教可以不信,可要是谁说谁家祖坟没有选好、会为子孙招祸,心中还是会半信半疑的。 风水嘛,与宗教并不等同。 可关键中的关键,还是由于此事是关系到毌丘俭的。旁人不知晓也就罢了,曹睿心中却明白,原本历史中的毌丘俭下场并不好,反对司马氏起兵失败之后,身死族灭,正和管辂之言应上了。 曹睿是断然不会再让毌丘俭经历此厄的,就算是为了消除心理暗示,曹睿也定要解决这个问题,举手之劳罢了。 曹睿犹豫了几瞬,吩咐道:“既然迁坟就能解决,那此事朕就交给你了。管学士,待你返回洛阳之后,到北邙寻得一处好阴宅,再与朕上表说明,到时朕会安排此事。” “臣谨遵陛下旨意。”管辂躬身一礼:“不过按照北邙地势,陛下想为毌丘家择个什么样的阴宅?” 曹睿目视管辂,管辂出言解释道:“陛下只需与臣说个大概即可,臣自会按陛下的旨意去挑选。” “选个适合公侯的好阴宅即可。”曹睿语气平静的说道:“你这两年在崇文观做得不错,待此事完毕,到尚书台的礼部补个实职的郎官吧,身上崇文观的学士依旧兼着。” “臣谢陛下恩典!”管辂跪地长拜。 “好,且回洛阳吧,此事勿要声张。”曹睿吩咐了几句,抬头看向钟毓:“稚叔,送管学士出宫。” “臣领旨。”钟毓拱手行礼:“陛下,阁臣们和刘枢密在书房外面候着,说有军情禀报。” 曹睿摆了摆手:“让他们一并进来吧。” “是。” 管辂随着钟毓从书房出去,这让门外候着的臣子们都顿感惊讶。管辂向几名重臣略略行礼之后,快步走出。 曹真看向董昭,小声问道:“此人是崇文观的那个方士管辂吗?” 董昭略略点头。“此人怎会来此?”曹真又问。 董昭嗤笑道:“老夫和大将军知道的同样多,大将军还是自去问陛下吧。” 几人入内各自行礼入座,曹真开口问道: “陛下,方才从书房中出去那人可是管辂?此人怎会在此?” 曹睿双手从桌案上捧起一本手抄的纸质书来:“管辂来寿春给朕献书来了。写了两年,上月终于写好了,故而朕叫他过来交给朕。” “不知管辂有何高作?”司马懿脱口而出。 曹睿笑笑:“寻常经义管辂并不甚懂,但他素善占卜,深通周易,故而朕让他写了一篇讲解周易和占卜的书籍。” “周易六十四卦,占卜要用何法,每一卦当作何解,终归是有依据、而非信口胡说的。朕已命管辂将他占卜和解卦的知识记录成书,都在这本《周易通灵诀》里了。” “司空可以看看。” 曹睿都把手中之书给举起来了,司马懿见状也只好上前行礼后接下,大略翻看了几眼之后,又递给了陈矫。 刘晔此时开口说道:“禀陛下,吴国水军浮海北上,四日前进犯东海郡利城、朐县两地,贼兵至少有四、五千人,不可尽知。徐州刺史薛悌已经从下邳督州郡兵五千往东海郡郡治郯城去了。” 按照朝廷法度,州刺史只负责民事,军事由各郡都尉管辖。但在遇到贼寇或者外敌之时,可以自主开展防御。薛悌此番领五千兵去东海郡,就是依照这条规矩来的。 曹睿听罢,冷笑一声:“吴兵自海上来了?朕还没找孙权的麻烦,孙权却又来挑衅。此前吴兵浮海来攻过吗?” 刘晔回答道:“回禀陛下,这是吴军首次从海上来攻,并无先例。” 曹睿又问:“那大魏以前可曾有过与海上来敌对战之事?” 刘晔拱手道:“如吴国这种入寇并未经历过,唯一相像的只有两件事情。” “其一,建安初年之时辽东公孙康派将领柳毅浮海来攻青州,取了青州东莱、北海二郡沿海之地,后来在建安十年的时候,武帝遣张辽击破贼兵,收复失地。” “其二,张郃、乐进、李典三将在建安十一年时征讨青州海贼管承,将其逐出陆上。管贼据称居于海岛之中,再未归返。” 刘晔拱手:“陛下,历来大魏与海上来敌或者贼寇作战只有这两件事情。到了黄初和太和年间之后,更是无有此类事情发生。” 曹睿敲了敲桌案:“既然薛悌已经率下邳兵去了,五千步卒加上东海郡的两千步卒,想来应付一二也已足够。不若从寿春再派些骑兵过去?” 曹真拱手问道:“若论骑兵,如今大魏中军皆随陛下来到寿春左近。臣以为派个三千、五千骑兵也就足够了,再多无益。”董昭在旁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此等事端还不至于动用中军。不若命虎牙将军夏侯献领扬州外军骑兵前去御敌,也已足够。” “臣以为,让其率五千骑兵过去足矣。” 曹睿点了点头:“那就按董公所言吧。” 刘晔在旁说道:“陛下,臣方才与大将军和董公说过心中一则猜测,中书隐侍郎曾说吴国有一偏将唤作唐咨,就是黄初六年利城县叛乱时逃亡之人。此番吴军入寇利城,如此巧合,定然与此人有关。” “管他唐咨又或是谁,就算孙权本人来了又有什么干系?”曹睿冷哼一声:“不过既然孙权第一次跨海来攻,那么之后也定会有二次、三次。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诸卿,该如何应对这类为好?” 曹真开口道:“陛下,眼下徐州的兵力都在彭城和下邳两处,东海郡以及广陵除淮阴外的各城尽皆守备空虚。臣以为莫不如在徐州沿海诸城各自屯兵以作守备,以免再有此番利城和朐县的临危之事了。” “臣以为不可。”陈矫拱手发声,众人的目光也都聚在了他身上。 曹睿起了几分兴致,笑道:“陈卿有何建议?” 这还是陈矫入阁之后,在书房议政中的第一次发言。 陈矫道:“陛下,臣家籍贯广陵,少时对海盗之事就颇为了解。海上入寇,仅仅在城中驻防用处不大。若贼兵大起,城中军队又不得外出,只能坐看贼军抄掠乡野与百姓。” “那当如何?”曹真肃然看向陈矫。 “大将军所言的思路是对的,守江应当这么守,只不过在海边不适用罢了。”陈矫朝着曹真略微拱手,又看向皇帝: “陛下,若要从海上长久御敌,臣以为只有两法。” “说来!”曹睿指了一指。 陈矫道:“要么将海边百姓尽皆向内陆移居,使海上而来的贼兵不得掳掠。要么就派水军在海上与之主动交战,使其再不敢来!” “大魏水师都能航行至倭国了,在徐州海边驱逐吴船,想必也非难事。” “刘卿,水军可以出动多少?”曹睿看向刘晔。这般具体的细节,还是要问事无巨细统揽枢密院事的刘晔,曹真、董昭二人对这种技术性的细节未必清楚详尽。 刘晔想了一想:“陛下,臣以为不若派出乙型艨艟二十艘前往即可,需要约三千水兵。海上宽阔,与大江不同,难以遇上和接舷作战,努力将其撞击驱逐便是。” 曹睿微微点头:“那好,就这个数字吧。传旨,令楼船将军曹植督水军即日沿淮水东下,再令虎牙将军夏侯献两个时辰后率骑兵出发,不得有误!” “遵旨!”刘晔躬身行礼,众臣子也纷纷站起行礼。(本章完) 第625章 父子相谋 天色渐晚,司空、录尚书事、尚书右仆射司马懿在寿春宫处理完毕当日的事情后,先乘车至尚书台巡视了小半个时辰,而后从容乘车返家。在尚书台兵部当值的司马师也同乘回家。司马懿并不避讳这种事情。到了他这般高位之上,寻常的避讳之类都是浮云,于他的政治地位并无任何影响。只要皇帝不会猜忌就好。马车内,司马懿将今日陈矫建言的事情缓缓说出,司马师道:“父亲,我有些不懂,东阁对军事上建言可有不妥?”司马懿看了自家长子一眼:“你是说东阁能不能参与军事?”“嗯,正是此意。”司马师点头。司马懿想了一想:“并无不妥,但是像陈矫这般直接说大将军之言的确有一些不妥,倒也少见。与为父同在东阁的卫臻从不妄言,除了关键的人事之外,他对军事几乎不发一语。而辛毗在军事上又出言谨慎,毕竟他也不懂什么用兵,管管粮草还是可以的。不过当年陛下刚刚继位之后乘车去尚书台,陈矫就能做出不让陛下查阅文书的事情,今日之事倒也像他的性子。”“他当真懂海战?”司马师问。司马懿笑了一声:“懂?怎么会懂,无非是想要在陛下面前露一露脸,表现一二罢了。不说海战,他连大江中水战都不懂才是。”“昨夜你们宴饮得如何?”“大体上是好的,就是陈本这人有些扫兴。”司马师缓缓答道:“我与李熹说到他父亲更喜欢他亲弟陈骞之事,他便借着酒意痛哭个没完,酒宴也渐渐散去了。”司马师聚精会神的描述着昨夜情形,司马懿听罢之后,点了点头,没有多言。马车很快到达司马懿住所,身为司空,他还是能凭脸面混到一个大宅子的。早有家仆备好了饭食,二人无言用过了饭食,后又一同来到书房之中。司马懿道:“子元,此前你要拿陈本之事对陈矫做法,当时为父保留了意见。但若按照昨日情形,或许此事当真可行。”司马师笑道:“父亲,陈本、陈骞这两兄弟我都见过。总而言之,陈骞确实是比陈本强上不少,陈矫更喜欢陈骞也在情理之中……”话音未落,司马懿就瞪了儿子一眼:“为父可以直呼其名,你如何不守长幼礼节?”“是,是,陈仆射喜欢陈骞也是合理之事。”司马师无奈,按照自家父亲的要求改了改称谓,随即补了一句。你我父子二人不是在商量怎么给陈矫使绊子吗?为何还要顾及这些虚礼,此处并无旁人在此!只能说,司马师与司马懿的性子并不相同。在人前二人都是同样行事有礼,但在人后,即便是在谋画算计,司马懿还顾及这种虚礼,而司马师却显得愈加肆意了。司马师继续说道:“父亲,既然陈仆射与陈本的确父子失和,加之此前陈仆射要将爵位传给次子陈骞,那这其中就有事情可做了。”“怎么做?”司马懿瞥了司马师一眼。司马师笑道:“那就让陈仆射更不喜陈本些,早些让他找陛下商议,再从不合礼法来论,攻其德望。国朝素重视长幼,当今陛下为先帝嫡长子,先帝又为武帝年纪最长的儿子,其中大有文章可做。从小处说是家事,若从大处来论,阁臣与旧日宰相近似,德行才干要为天下表率才是。”“更何况,”司马师又笑了一声:“陛下难道就不担忧这些吗?我听闻皇长子邺王曹启已经开始进学了,皇次子曹延也已开蒙,却又是孙权的外孙。如今只有这么两个封了王的皇子,本来会被认为封王的皇三子曹寿也迟迟没有动静,天家早晚也要经历这种选择的。”‘邺王与长乐王能等同吗?’司马懿心中想着,却仍默不作声。从座位上站起,后背对着司马师,肃立了好一会儿,才长舒一口气来,转身重新看向司马师:“子元,此事是你先对为父提起的,我本不愿如此去做。开弓就没有回头余地了,我与陈季弼多年同僚,总归是有些不忍。”司马师道:“父亲,如今吴蜀二国颓势尽显,说不得数年之间就要再度大举征吴的。儿子与蒋使君在扬州数年辛苦,对此处最为知情,加之连都城都从谯县迁到寿春了,陛下或要带着中军在此久驻,这话是父亲亲自与儿子说的!”“黄初七年的洛水之约,明示天下是要为统管后勤之人封个王爵出来的。走了卫臻,来了辛毗。走了辛毗,却又来了个陈矫,还是录尚书事!”司马师越说越激动:“这是大争之世,四海混一,两百年一次的大事!父亲岂能不再去争一争?莫要便宜了陈矫,他是由父亲亲自从洛阳召来的!”若是寻常父亲,早就会斥责儿子这种咄咄逼人的话语了。但司马懿并不相同,与他来说,他和司马师父子近乎一体,立场完全一致,无不可谈之心事,无不可说之言语,并无半点忌惮。司马懿上位,就是司马师上位。而司马师上位,也是司马懿乐见之事。何况又有个王爵垂在前面做诱饵呢?即使是个饵,司马懿也要努力向前吞下的。离陛下的十年之约愈发近了,并不是什么难以触碰的事情!司马懿复又坐下,终究没有再纠结司马师的称呼问题,沉思了片刻,开口岔开了话题:“子元,石苞此人如何?”司马师道:“石苞此人气量雅然,才略足以经国,父亲选拔的好。就是出身太差了些,性子微有些狷介,儿子看他时常忍耐,待得势后恐会放纵些。”“嗯,此人与你为友当是好事。还有一个李熹,日后都能做你助力。”司马懿随手从桌上摸起一封信来,说道:“子上从冀州寄信来了,他在冀州吕昭那边任职颇为不错,所见所闻所感所想,比前几年都更高了一层,庶务也更精通了些。”“子元,”司马懿作势将手中书信递出:“要不要看看你二弟的信?”“父亲!”司马师从座位上霍然站起,跺了跺脚:“我在与父亲说这等事情,那还有时间去看什么子上的书信?自陈司徒在黄初七年罢了录尚书事后,将近七年过去了,这是第一个录尚书事,卫公振和辛佐治都没有这般待遇!父亲为何还不定下决意?”“父亲。”司马师见司马懿不动,复又催促了一声。司马懿道:“慌什么?为父说此事不做了吗?”“那……”与司马懿鹰隼般凌厉的眼神对视一瞬,司马师的声音中也微微带了些颤。司马懿平静道:“不管是做什么,陈矫刚刚入阁,现在都太过于刻意了。等到年底去做才好。”“为何一定要拖到年底?”司马师发问道。“子元连年底都等不及?”司马懿瞥了儿子一眼。“那倒不是。”司马师有些尴尬。司马懿捋须缓缓说道:“为父清楚此事。去年陈矫从秦州回到洛阳,多少是有些他身体不大好的原因在内。去年初冬之时,他身子又有些不好,自己感觉没有几年好活了,这才动了让陈骞继承家门的心思。”司马师出言问道:“父亲的意思是说,等到秋冬他身体再度不好之时再论此事?”“事缓则圆,勿要急躁。事在人为,却也要等天时的。”司马懿道:“子元,我就不留你了,回你自己的小院里住吧。”司马师起身行礼:“父亲早些歇息,儿子告退了。”“好。”司马懿淡淡点头。看着司马师迈着大步离开的背影,司马懿的嘴角也略微扬起。翌日上午,二十艘乙型艨艟在寿春城外出发,枢密左监王观在码头处送行。巢湖是水军操练和造船的基地,但平时水军不操练时,都是停靠在寿春左近的,如同中军要离皇帝最近一般。临时有事,出动起来倒也快速。对于执行此番军令的曹植来说,此番是到徐州东海郡外,算不得什么远航,比航行到倭国容易太多了。乙型艨艟是大魏将作监在太和五年改进过的版本,每艘艨艟有兵一百五十人,五十人作战、五十人划桨,还有五十人轮换。所谓艨艟,是一种以冲击为主要攻击方式的船只,长约十丈,船上蒙牛皮以作防护,有二大帆,侧边有舷窗和桨位,比寻常的楼船要小上一圈,甲板上的建筑物只有一到两层。而大魏将作监改进过的乙型艨艟,船舷略有增高,长度也略微增加到了十五丈,还在左右两舷之外加了护板,提升了在风浪中的稳定性,又在船头增加了木质的撞角,其上涂了五色绘饰,远远望去颇为骇人,如同水上怪物一般。船队顺着淮水出发之后,到淮阴的水军码头补充一次水饮,就可以朝着大海航行了。为首的一艘艨艟上,曹植对着一旁的陈本说道:“水军房刘枢密将休元派来了,这倒是本将没有想到的。”曹植越来越喜欢自己这个楼船将军的职位,能领兵征战,虽然只是水军,却也有种脱出樊笼的畅快之感。整日务虚与做些实事是不同的,更别说对于曹植这种大半辈子都没做过实际职务的人,就更可贵了。水军房刘枢密,说的就是刚刚上任的刘夏。如同尚书台各部主官称为尚书一般,枢密院各房的主官也是被称为枢密的。陈本心情有些糟糕,但还是在脸上挤出笑容,与曹植努力说道:“陛下此前召见了刘枢密,与他聊了许多水军房的差事。刘枢密后来回到枢密院后,弄出了一种唤作航行日记的东西,要求水军船队每一次出航都要记录。”“哦?”曹植略略有些惊讶:“记录什么?”陈本解释了起来:“其一是记录航路,这倒没什么好说的。其二是记录各船的动向与状态,以及在临战之时的战船阵法。其三就是航行时的各类事情,只要认为是可以记录的,事无巨细、不论大小,都可以尽数记载到这个航行日记上。”曹植点了点头:“枢密院此事做的是对的。有记录总要比无记录好。”陈本肃立一旁。曹植笑道:“怎么?听说你前两日在司马子元家里哭了一场?”陈本愕然:“此事连将军都知道了?”“我是昨日听陛下说的。”曹植拍了拍陈本的肩膀:“陛下让我安抚安抚你。男儿当以国事为重,家中些许偏见,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若你担忧家中父亲眼光,看看我就好了。”陈本不去看曹植,反倒将头低了下去。至于皇帝为何知道此事,陈本都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李熹这个散骑侍郎说的。就算不说,这么多尚书台、枢密院的年轻官员集会,在不大的寿春城中也瞒不过别人。更何况,司马师邀请李熹饮宴,本就没打算将此事隐瞒住的。同僚些许饮宴罢了,算不得什么要紧之事。(本章完) 第626章 有来有回 迎着淮水上拂面的江风,曹植转头对着身旁的陈本说道:“我像休元一般大的时候,二十余岁,也常常与你一般,整日去想这些事情,以致于日日心神不宁,入夜不得安睡。那时候先帝被封了五官中郎将、副丞相,我被封了平原侯的爵位。我虽敬爱先帝,但武帝处处暗示于我,使我与先帝相争。武帝诸子里我曾是最得宠的一个,诗文歌赋、纵论朝局、招揽宾客,俨然有视我为储之意。”“建安十九年,那时我为临淄侯,武帝攻孙权时命我在邺城留守,命我奋发图强。丁正礼(丁仪)、丁敬礼(丁廙)兄弟,还有杨德祖(杨修)这些人纷纷鼓动唇舌,使我与先帝相争。我那时年纪又小,不懂得这世间许多道理,又自恃腹中才气纵横,以为天下间所有东西都可通过努力取得,故而与先帝生出嫌隙来,却不知这世间之事往往不是通过人为能取得的,都是定数。”“武帝立嗣之后,我的处境一落千丈。到了黄初年间,更是处处抑制。直到黄初七年,先帝崩殂,我才悔恨莫及。幸而得当今陛下垂青,使我从雍丘小城得以重返洛阳,今日可以率艨艟为大魏劈波斩浪、御敌海上,已是大幸之事!”能让大魏的雍丘王、楼船将军、武帝的亲子曹植来劝自己,已是一种施恩之举了。陈本此时心中微动,也抬起头来看向曹植:“将军,我非心中有怨……”曹植摇了摇头:“我又岂是说你怨恨?休元,如今我已经四旬有余,经历过的种种事情比你要多出不知凡几。如今我以自己经历与你陈说,只为告诉你一件事!”陈本躬身长施一礼:“还望将军教我!”曹植道:“休元,不论你的父亲如何,牢记自己身为人子的身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此乃天地间至大人伦,不可逾越。做好自己应做之事,所有事情总会迎刃而解的。”陈本又谢了一声,低头想了许久,复又抬头看向曹植:“将军昔日心中所忧,迎刃而解了吗?”曹植与陈本复杂的目光对视一瞬,突然笑了出来:“孔圣说四十而不惑,我已经四十二岁了,早就认清了自己的命数,又怎会不迎刃而解呢?”陈本说:“可我如今二十余岁,又当如何呢?”曹植笑道:“我还是那句话,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其余之事皆是命数。”陈本长叹一声。二十艘乙型艨艟的船队顺流而下,加之船速又快,六百里的水路,不过一日便抵达了寿春。补充了水饮之后,翌日天亮之后便再度向海上出发。不过,待时间又过了一日,再到了午夜,一则最新的战报抵达了寿春城外。背上插着红色角旗的使者叫开城门,在空旷无人的大路中奋力奔驰,直接驰向了枢密院。枢密院除了职责与尚书台不同之外,寻常制度都是相似的。尚书台不论白日还是黑夜,抑或是休沐日,都会有至少一名枢密轮值。刘晔夙来勤勉,加之近两日朝廷又有军事调度,是以刘晔又将扬州房里的资料搬到了自己值房中,翻看着各地军事布置,以及水军、徐州州郡兵的各类记载和数据。“报!”一名青衣吏员在侧门门房处取了军报之后,快步跑到刘晔值房前。“刘公。”吏员躬身一礼:“夏侯虎牙与徐州薛刺史有军报送来!”随后将刚得的木匣双手呈上。刘晔微微一愣,接过木匣之后,抬头向吏员问道:“既是夏侯献和薛悌的军报,来的使者是一批还是两批?如何只有一份军报?”“一批!”吏员神色笃定的说道:“使者说了,薛刺史将军报发来,夏侯虎牙又在此军报中加了附注。”“好,你且去吧。”刘晔将木匣上封着的火漆拨开,面上神情在烛火中显得阴晴不定,随即将军报重新放好,带着装有军报的木匣快步走出,骑上马匹,在两名无甲骑士的扈从下乘夜而出,往不远处寿春宫的方向去了,直到叩响宫门。不多时,寿春宫的书房内烛火又燃了起来,将室内映得亮如白昼,几无阴影。毫无疑问,曹睿又一次被从卧榻上叫起来了。每次都这般巧,这回还是从郭瑶的被窝中被叫起来的。此番来寿春,后宫二十六名妃嫔中只带了五人,分别是郭瑶、孙鲁班、冯媛、羊徽瑜和温芳。这五女中,除了孙鲁班有子,其余尽皆暂无所出。带孙鲁班,是因为此番又要着力于对吴之事了,带她日常沟通聊以解闷。而其他四女都颇受宠爱,也有些想要让她们开枝散叶的意思。这两年间,毛嫔又为曹睿诞下一女,唤作曹葳。出身河东贾氏的贾逵之女贾承,为曹睿诞下一子,唤作曹合。又有一名陈美人诞下一女曹阡。这一男二女,便是太和五年、太和六年宫中的新成员了。曹睿纵使再不愿起,但这种国事还是不应耽搁的。人都有惰性,懒了一次就想再懒第二次,直到彻底惰政、懒政,直到无可收拾。打着这样的念头,曹睿勉力来到了书房中,枢密右监刘晔和值夜的阁臣董昭是最先到的,又有虎卫前往曹真、司马懿、陈矫三名阁臣的家中各自召唤,几人接到召见讯息之后不敢耽搁,也都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曹睿道:“都没睡醒吧?朕也一样。本不想叫你们的,但朕都亲自起来了,让你们动一动大驾也是难免的事情。”“陛下说笑了。”曹真拱手:“方才虎卫来臣处寻臣之时,只说是有紧要军情,却不知是何事情?”“人齐了,刘卿便说吧。”曹睿打了个哈欠,伸手胡乱朝着刘晔指了一指,而后又把身子倒在了躺椅上。值夜的钟毓还贴心的拿来一张毛毡毯,盖在了曹睿的腿上。刘晔点了点头:“诸公,徐州刺史薛悌和虎牙将军夏侯献共同来报,称吴军攻破利城和朐县后大掠城池,而后退却。此事是薛悌率军急速赶到之后东海郡后才得知的……”曹睿冷着面孔:“若孙权当真占了城池,朕还算他在大的战略上给朕下了一手好棋。可他派人上岸破城掳掠人口、抢夺资财,这是朕万万不可忍受的!”曹真毫不犹豫看向刘晔:“子扬将军报与我看看。”“大将军请。”刘晔走到曹真身前,将军报递了出去。曹真眉头愈来愈皱:“吴兵劫掠后便上船,此等行径与海贼山贼又有何异?不过臣以为吴军虽然上船,但这并不代表吴军会乘船退却。”“倘若大魏真的退兵不理,吴军再上岸或到别处做些歹事也并未可知!”“臣附议。”董昭也随即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夏侯献与薛悌所督的军队共一万步骑,足矣应对彼处的局势了。夏侯献既然去了,就应带着骑兵留在彼处,暂时不动,以备非常之需!”曹睿将目光移向司马懿和陈矫的方向:“陈卿此前不是建议朕派水师与吴军作战吗?现在听此军情,又有何言语?”陈矫道:“吴军行此狡黠之举,无非想攻大魏之不备罢了。臣以为方才大将军和董公二人所言极是,一方面让夏侯献、薛悌二人严加守备,另一方面还是让楼船将军沿着海岸北上,到东海郡外迎敌作战!”“大魏花了这么多资财培养水军,航行倭国非战之胜,终究还是要水军与吴军打过一场才是。”“甚合朕意。”曹睿点头,复又看向司马懿:“司空可有要补充的了?”司马懿面色平静的说道:“方才三位已经尽数说的透彻,臣也无其他意见。”司马懿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内心之中还是起了不悦之感。以往自己和卫臻、辛毗同在东阁的时候,有什么事情陛下都会先问自己,今日如何能先问陈矫?却又让自己补充?越是位于高位的官员,对这种发言顺序就越是敏感。不仅是顺序,其他字句也能代表着很多信息。‘看来子元还是对的。’司马懿心中暗叹一声。曹睿道:“有薛悌的五千州郡兵和夏侯献的五千骑兵在东海郡,朕对陆上的局势并不担心,倒是对海上的情形有些忧虑。”刘晔拱手说道:“陛下,海上广阔,多几艘船少几艘船并无太大区别,二十艘已然足够了。楼船将军领兵出发之前,枢密院已经为他制定了此番行军的方案。”“接敌之时,只要努力冲散敌船阵型,斩获一到两艘以上就是胜利。”刘晔补充道:“大海实在广阔无边,若第一击不中,后面就很难再追了。我们对吴军此番所派船只是何种类型还不清楚。”曹睿叹了一声:“也只能这样了。临阵对敌,虽在海上亦是以勇气为先,也不知朕的这位皇叔能不能拿出他向朕许诺之时的魄力来。”“不过,”曹睿扯下毯子,从躺椅上站起:“孙权此番行径属实恶心到朕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西阁、枢密院,限你们三日之内拿出方案来。孙权袭扰朕的东海郡,他在海边的吴郡、会稽等郡早晚大魏也要派船去的!”“遵旨!”曹真、董昭、刘晔三人纷纷拱手应下。司马懿此时说道:“陛下,孙权如此行事,臣以为大魏若是效仿他一般掳掠,未免会失了朝廷体统。”曹睿轻笑一声:“什么体统,打的孙权不能出海才是最大的体统!司空这般守礼,可却不该对孙权这种人守礼!”“是。”司马懿拱手应道。(本章完) 第627章 子不肖父 吴国,建业。 对于建业城中的寻常百姓来说,今年春季与往年并无什么不同。随着皇帝(孙权)迁都建业,城内、外都多了许多朝廷官员和兵士。这些人要么豪富、要么出手阔绰,连带着建业的商业也愈加繁盛了起来。 但对于那些能够得知朝廷实情的官员们来说,这个春季却冷得不能再冷了。 孙权归返建业四十日了,却一日都未出宫,一日都未上朝。丞相顾雍还是整日被禁足家中,只不过校事每日上门的次数从两次变成了一次。 吕岱、刁嘉早就不在建业了,风波暂时扯不到他们身上。而左将军朱据被罢官免职,连带着朱公主孙鲁育都被一并下诏迁回吴县居住,这让此前为顾雍鸣不平的薛综、陆瑁等尚书们都噤若寒蝉、不敢再上表劝说。 而尚书们…… 尚书们是具体干活的人,孙权心中非常明白,政治可以搞,但不能荒废国事,国家的运转还是要由尚书台来运作的。甚至都没派人斥责这些尚书,一句话都没说,就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但尚书们也因此更怕了。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孙权如今所做之事就是这般。四十日间,孙权从未给顾雍定罪,也没有停发俸禄,只是堵塞了顾雍与外界沟通的消息,令校事每日上门询问。 顾雍为丞相,统领天下政事。顾雍不在,那么政务就该由顶替顾雍的刘基来管理。 但刘基是个不争气的,起初借着身体不好的幌子从尚书台匆忙称病逃回家中。当值第二日便生病了?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情?还直接赶在尚书们聚众生事的时候生病? 孙权恨其不争,多次派人前去试探刘基病情和责问刘基。几次三番,不到四、五日,刘基或许是由于忧心过度、又或是由于惊吓,竟真发病了,在家中一卧不起。 既然刘基不能处理尚书台事务,那此事就自然而然要交给领尚书事的是仪来做了。如今,尚书台的诸多事务,都是由尚书们汇总好了之后交给领尚书事、侍中、中执法是仪来批复。而是仪日常处理政务的位置,正是孙权的建业宫中。 若是魏国臣子能得知现在的吴国朝局,定会发现这是孙权在效仿大魏,搞这种宫里集权的事情。大魏有内阁,尚书右、左二仆射都在君前决事。孙权也就借着调查丞相的时机,将具体的行政权通过是仪把握在了宫中。 孙权虽不尽知大魏的情况,但作为一名实权君王,竟也误打误撞做出了差不多的决策来。竟像是在摸着大魏过河一般。 三月二日,阴云笼罩着整个建业城。 不仅是政治氛围,物理层面上的阴云也同时笼罩着建业。今日暴雨。 孙权站在吴宫正殿的门外,看着殿外暴雨如注,不住的出神。 天色已经近乎墨色了,忽地一阵光亮闪过,孙权微微眯眼,正在回想着方才的闪电,而后北方便传来了一声雷声轰鸣。一声之后,又是第二声。 但这第二声就近了些,闪电就似在人眼前一般,孙权瞳孔猛地睁大,眼看着雷电就劈在了建业吴宫的不远处! “左右,速去看看雷电落在何处!”孙权猛地挥了挥手。 “遵旨。” 一名全身甲胄的千石司马拱手应下,不顾暴雨,领着身旁一名卫士朝着方才雷电的方向快跑而去,甲胄响声透过雨水传入孙权的耳中。 没过多久,司马和士卒便折返而至,身后还跟着一名内侍,似乎怀中在护着什么东西一般。 不待孙权发问,这名千石司马便行礼说道:“禀陛下,臣方才亲眼看到,雷电劈在建业宫正门的门柱上,已有大片焦糊。但由于暴雨,故而未能起火。” 宫门被劈了??孙权不禁大惊失色,又伸手指了指刚刚过来的那名内侍: “赵阿多,你带着什么过来?” “陛下,”这名唤作赵阿多的内侍双手将木匣捧起:“这是从武昌太子处急传而来的书信。” “太子书信?”孙权一时没接,而是轻声说道:“放到朕御案上去。” “遵旨。”内侍应下。 孙权站在门外又看了许久的雨,直到约一刻钟后雨势渐小,这才转身回返殿中,又让内侍将是仪、胡综、徐详三人唤了过来。 孙权用手轻轻敲着木匣:“太子从武昌给朕来信了,此信是急传而至,与平日的书信并不相同。” “你们三人为朕来猜一猜,朕的太子是给朕写了些什么?” 是仪默然,徐详略显不安的看了看左右,只有胡综一人开口: “陛下,有大将军(诸葛瑾)在武昌辅佐太子,陛下又何必相疑呢?既是书信,当看则看!” “好。”孙权吸了一口气,打开木匣,取出竹简,随着目光在竹简上的隶书小字上来回流转,孙权的胸膛也不断地喘息了起来,眼睛也越睁越大,直到双手微抖,将竹简奋力掷出。 啪的一声,竹简砸在了吴宫正殿的地砖上,向外滑出数丈远。 “反了,朕的儿子也反了!”孙权怒道:“这还是朕的儿子吗?怎会如此,朕怎会养出如此儿子?” “陛下息怒。”三人连忙起身劝道,是仪则快步走出,到地上捡起了孙权扔出的书信,只是大略一扫,便摇头叹了起来。孙登书信中说了两件事情。 也可以说是一件事情。 第一件事,是说丞相顾雍贤名称于世间,忠勤于时,出身忧国,謇謇在公,有匪躬之节。身为儿子,也身为臣子,孙登劝孙权勿要这般对待丞相顾雍,若有罪则治其罪,若无罪则将其开释,使其继续为大吴效力、为孙权尽忠。 第二件事,是说校事行此举动而无有司约束,实在不应该。孙登劝孙权与大臣为善,称尚书陆瑁给他写信说了此事,他深以为然,且校事吕壹多有责斥大臣之举,希望孙权勿要用这种张汤、郅都一般的酷吏。 当然,孙登书信中的用语还是相当委宛和客气的。但无论再怎么委婉,再怎么客气,都难以掩盖孙登听信尚书陆瑁之语,把屁股挪在了顾雍和陆瑁一边的事实! 孙登不站队孙权,而是站队顾雍和陆瑁! 这才是孙权气急败坏,愤而将竹简掷出的根本原因。 “臣恳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是仪直接跪下叩首。 胡综、徐详二人不明真相,但看一向沉稳的是仪都如此做了,也在原地慌忙跪下。 孙权胸膛不断起伏着,久久未能平息,喘着粗气,隔着两丈远都能听到。 “你们三人是朕的执法,如今主君有难,臣子难道不能为主君分忧吗?” 是仪又叩首三次,响声在殿中清晰可闻:“陛下,陛下,太子素来忠谨,从无悖逆之言,如今书信应当只是因为年幼,被奸人挑唆了才会如此上书陛下的。太子乃国之储君,不可轻动,不可因一书信而动摇!” “臣附议,臣附议!”胡综膝行向前,连忙说道:“臣也恳请陛下勿要迁怒于太子,太子属实忠谨!” “太子忠谨,那便是朝中有奸人了!”孙权手按剑柄,怒不可遏:“伟则,速去将那陆瑁捕拿至狱中!朕要亲自审问于他!”(本章完) 第628章 触碰软肋 孙权此言一出,是仪、胡综、徐详尽皆大惊。这世上所有的事情,往往都只差一个开端。可若真开了此事的头,那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对于丞相顾雍,孙权尚且是近似软禁一般的审问,职位、俸禄、待遇尚且未停。按照今日孙权的忿怒情状,恐怕是要杀人的!刚刚立国没有两载,皇帝便能杀尚书了吗?就算昔日未做皇帝、还是吴王或者吴侯的时候,孙权也一直都是礼贤下士、听劝的样子,三十年的好名声竟要一朝破功了?面对盛怒着的孙权,胡综并不敢劝,而是又俯身长拜,额头贴紧殿中的砖石地面,一动都不敢动。同样跪在地上的徐详抬起头来:“陛下,陆尚书乃是国家大臣,若无罪而使其入狱,恐怕会沮丧天下臣民之心。”眼见着孙权凌厉的眼神又瞪了过来,徐详连忙解释道:“臣是为陛下着想,万无他意!”“中执法。”孙权不再看徐详和胡综,而是将目光又放在了是仪的身上:“陆瑁该当何罪?”是仪沉默了好一阵时间,最终还是说道:“尚书陆瑁蛊惑太子,离间天家,应以此罪捕拿!”“要朕再和你重复一遍吗?”孙权扶着腰间剑柄,走到了胡综身前,冷冷说道。胡综再也不敢拖延半点,叩首应下:“臣请现在就去捕拿陆瑁。”“去吧。”孙权点头。胡综站起身来,朝着孙权躬身一礼,而后迈开步子走了出去。直到胡综走远,孙权心头憋着的这口怒气才算释放出来,解下腰间宝剑平放在桌案上,自己也随之坐下,不断摩挲着剑身。对于孙权来说,今日发怒非只是由于太子孙登的书信引起,更是由于长久以来的积怨同时爆发。尽管孙权统治江东已有三十年的时间,但本地士族的影响力丝毫没有减少。就算在昔日陆氏的陆逊投了魏国之后,为了维系脸面,孙权仍要继续任用陆逊亲弟陆瑁担任最为重要的选曹尚书,以示对士族的重视不绝。顾、陆、朱、张。顾氏的顾雍现为吴国丞相,顾雍长子顾邵曾经娶了孙策女儿,十余年前亡故。顾雍长孙顾谭现为太子孙登属官。丞相顾雍的其他几个儿子顾穆、顾济、顾裕皆为两千石。陆氏在陆逊归降魏国之后势头稍颓,但陆逊之弟陆瑁仍然担任尚书中位列前二的选曹尚书,权责颇重。朱氏的朱桓已死,孙权为了展示恩宠,特将小虎孙鲁育嫁给朱据,又封朱据为左将军。而吴郡张氏的张温,更是早就显出了与孙权的不和,如今只在朝廷中任个闲职。但问题的关键,从来不是在于顾陆朱张这四家。顾陆朱张都为吴郡大姓,吴国又不只有吴郡一处。相比于孙策早年征讨江东之时,江东各处群起反抗,甚至导致了孙策本人遇刺身亡的惨烈结局,所谓顾陆朱张,实际上是孙权自己精心挑选的本地士族,用来帮助孙权自己统治、压制其他江东士族的,直到建安末年才真正崛起。除了顾陆朱张,吴国士族还有许多。徐州张、诸葛、步;广陵张、吕、范、戴;丹阳朱;会稽贺、虞……可关键中的关键,所谓的顾陆朱张,都是孙权自己培养起来的士族!自己培养的士人开始侵夺自己的权柄不说,就连自己寄予厚望、封了太子,以之为继承人的孙登都受了他们的影响,来为他们说话!这才是真正触到孙权痛处,让孙权在盛怒之下抓捕陆瑁的根本原因,而非只是陆瑁与太子书信交往这么简单。以前的张昭、虞翻等人与孙权不和也就罢了,如今的顾雍、陆瑁等人竟也重蹈了覆辙!四十日来,顾雍连个请罪的表文都没有送进宫中!难道士人天生就会走到与他对立的一面吗?胡综是个文武兼资的,能领的了兵,文章也好,加之又是孙权心腹、素来行事清直,故而胡综在吴国的名声还是非常不错的。当胡综带着五十名甲士抵达了尚书台后,直直率兵前往陆瑁的值房。陆瑁还未多做反应,还在愣神的时候,就被甲士背缚双手、架着朝外走去。在胡综说了这是遵从陛下旨意后,陆瑁知晓自己做过什么,故而一言不发,顺从的随着军士走出,也丝毫没有向胡综求情。可陆瑁如此,其他人却全然不能袖手旁观!但这种噪音和声势,足以将尚书台内的所有人都惊动了。“胡侍中!”身形瘦削的尚书薛综怒意勃发,张开双臂拦在了胡综和随行的军士前面,高声喝到:“尚书台是大吴重地,胡侍中为何突然引兵闯入,还要将陆尚书抓走?朝廷体面何在?尚书台体面何在?何至于此!陆子璋可是大吴尚书,安能受这般屈辱!”胡综也不愿做这种事情,但没有办法。方才是仪、胡综、徐详三人在宫中几乎与孙权明说了,吴国还没有直接将尚书抓至狱中的先例,孙权轻飘飘的拿蛊惑太子、离间天家的罪名堵住了三人的口。若再推诿下去,三人自己也要倒霉了。这世上比体面和道理更重要的是站队。万般事情都可以做得不对,但是站队一定要对,这是在朝廷安身立命的基本要求。半点都不能错。不得不做。胡综心底叹了一声:“薛尚书,我是奉了陛下口谕来此拿人,还望薛尚书勿要阻拦,以免自悟。”“来尚书台拿人?”薛综双眼瞪圆:“可有诏书?可有罪名?可有证据?如何就能轻易拿了?这还是大吴朝廷吗?”胡综面色变冷:“蛊惑太子、离间天家,这便是陆子璋的罪名了。至于诏书,我已说过是奉陛下口谕,证据什么的还轮不到薛尚书来问!还请薛尚书守好自己的本分!”二人说话之时,阚泽、纪亮、屈晃和濮阳逸四名尚书也围了过来,分成两两站在了薛综的左右。“还请胡侍中给个说法!”“何至于此!”“到底是因为何事?大吴何曾有过这般罪名了?”面对着几名尚书的诘问,一股无力感涌上了胡综心头。胡综脸色阴晴不定,犹疑了几瞬,还是朝几人拱了拱手:“我是奉旨而为,还望诸位尚书莫要自误!”“敬文兄,诸位。”陆瑁脸色煞白,可还是努力开口说道:“还望诸位莫要阻拦了,且让我随胡伟则走吧。尚书台不可乱,诸位还是散去吧。”“哎!我去上书!”薛综跺了跺脚,又仔细看了几眼陆瑁的面孔,终是别过脸去,侧身退后了几步,掩面不动。其余几名尚书见薛综如此行事,也纷纷让开通路。胡综依旧面无表情,与众人微微点头示意,而后向前一挥手,领着军士们和捆住双手的陆瑁走了出去。建业城作为都城的时间不长,加之城池建设又不甚完备,故而没有直属朝廷或者廷尉的监狱,只能将陆瑁关押到属于州府的狱中。不大的狱舍中,墙壁上满是青苔,加之今日又刚刚下过暴雨,墙角的低洼之处甚至存了薄薄的一层积水。原本铺在舍内一角的稻草,也染了些许水汽。“陆尚书,请入内吧。”狱卒打开了牢门,胡综伸手朝内一指。陆瑁低头叹息一声,抬腿便要走入。刚刚一只脚踏进去,陆瑁却站住了身形,转过头来看向胡综:“胡侍中,我当真有罪吗?身为人臣规谏陛下、营救上司、禀告储君,当真有罪吗?大吴须没有这般律令!”胡综终究有些不忍,挥了挥手让左右士卒先走,自己正色看向陆瑁:“陆尚书,我只是不懂,你们陆氏已经因陆伯言而声名大损,为何还要掺和进陛下与丞相的事情中呢?为何一定要联络太子,把本与此事无关的太子也扯进此事呢?”胡综定神观察着陆瑁的面孔,若是陆瑁此时软下来,痛哭悔恨,他还能秉持公心在孙权面前再劝上一劝。陆瑁虽说脸色惨白,但嘴上却丝毫没有让步,压低声音说道:“胡侍中,我辈士人,凡事当论该不该为!”胡综一怔,转而摇头叹息了起来:“不该如此的……”“伟则无需再费唇舌了!”还没等胡综把话说完,身后走廊的拐角处便出现了沉稳的脚步声,胡综转头一看,来人正是孙权本人!“陛下!”胡综拱手问候。“臣陆瑁拜见陛下!”陆瑁也躬身行礼。孙权没有开口,径直走到陆瑁的面前,右手猛地拽起陆瑁的衣领,陆瑁只觉一股大力传来,随即毫无抵抗的被孙权提了起来,随即按在了狱舍潮湿的墙上。来不及喊痛,随着孙权的虎口抵住了他的喉咙,恐惧在瞬间占据了陆瑁的全身。孙权年已五旬,为何力气还会如此之大?毕竟是孙文台的儿子,孙伯符的弟弟啊,竟如猛虎一般。陆瑁不知怎地,脑中竟然浮现出这样一个想法来。孙权怒容满面,与陆瑁距离极近,丝毫不停地说道:“你与薛敬文此前找公主去为朱据开脱,朕罢了朱据的官职,将他和公主遣回吴县,朕又何曾怪过你们?”“不尽心王事,反倒将远在武昌的太子牵扯到毫不相干的此事当中,陆瑁,你是何居心?陆伯言叛逃,朕还是将你重用,朕何曾亏待过你们陆氏半分?”陆瑁脸色逐渐涨红,口中只有支支吾吾的声音传出,连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胡综连忙上前劝道:“陛下,陆子璋身体瘦弱,陛下这样按下去他会死的!”(本章完) 第629章 社稷宗庙 孙权听了胡综的话,右手微微松了半分,可那威压十足的眼神和进逼压迫的气势却丝毫没停。 陆瑁大口喘着粗气:“陛下、陛下行事有失妥当,既然臣不能劝谏陛下,国事总要有人来为的,臣只好劝谏太子了。” “臣、臣实在不知臣何错之有。” “为何要挑唆太子反朕!勿要与朕说这些空话!”孙权更怒了些。 陆瑁答道:“臣对大吴一片忠心,绝无私心!” “你是借着忠心之名,做不忠之举!”孙权此刻已经恨到咬牙切齿了一般:“你若现在改口,亡羊补牢犹时未晚,朕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陆瑁额头上汗珠沁出,但他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要求饶的意思,骨头反倒更硬了:“千乘之国有争臣三人,则社稷不危!百乘之家有争臣二人,则宗庙不毁!” 孙权似乎忘了方才胡综的劝说,又用力抵住了陆瑁的喉咙,双眼圆睁,暴怒无匹。在孙权看来,陆瑁死到临头了,还憋着阴私心思! 陆瑁方才这句话出自《荀子》,大意是说孔子和子贡讨论何为忠孝。孔子提问,问子从父命是不是孝?臣从君命是不是忠? 子贡当然答是,但孔子却意见不同,答复说儿子一味听从父亲,这能算孝吗?臣子一味听从君主,这能算忠吗? 在这种对忠、孝的评价之前,孔子的原话是:‘昔万乘之国,有争臣四人,则封疆不削;千乘之国,有争臣三人,则社稷不危;百乘之家,有争臣二人,则宗庙不毁。’ ‘争’通‘诤’,劝谏之意。 陆瑁区区两句话,孙权从中听出了三层意思来。 第一层是指责孙权不对,说自己若只一味听从君王之言,则不能算忠。 而第二层,则是只说了千乘之国、百乘之家,而前面的万乘之国却省略掉了,悄无声息的将吴国降了一档! 关于第三层意思,孙权则直接怒骂道:“若不听你的,大吴宗庙社稷就要不存了吗?” 陆瑁面色渐渐红紫,挤出两个字来:“未必!”孙权再也无法忍受陆瑁,抵住陆瑁脖颈的右手没动,左手往腰间一摸却什么都没摸到,眼神瞄了一眼,猛地抽出了胡综的佩剑,直直插入了陆瑁的胸膛之中。 一下、两下、三下,然后将剑抛向了狱舍的地面。猩红色的血液成股流出,浸在了孙权的脚背上。 陆瑁此时已经说不出来话了,直直盯着孙权的面孔,没过多久便吐着血沫气绝。 孙权缓缓松开了手,看着陆瑁尸首疲软的沿着墙壁滑落,面上竟显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来。 一旁的胡综早就不愿再看,喉头微动,一言不发,躲开了孙权看过来的视线。 “伟则,朕……”孙权胸膛起伏着,压低声音对胡综说道:“陆瑁……陆瑁的确可恨,朕刚刚实在是怒极才手刃之……” 胡综躬身一礼:“陛下,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陆瑁在狱中畏罪自尽,当速速捕拿陆氏满门,勿有一人得脱!” 孙权点了点头:“好,伟则去做!”随即大步离开了此处,只不过从此处往外的地面上,孙权走过的地方还是残留了些血迹。 …… 经过二十余日的长途跋涉,辛毗与羊耽这对翁婿,在一百骑兵的护卫下终于抵达了秦州的州治祁山城。 离祁山城还有数里之地,辛毗叫停了马车和随车护卫的骑兵们,与羊耽二人走下车来,站在官道边上看着山谷中的田野和滔滔流淌的西汉水。 “大人,还有数里就要到祁山城了,为何要在此处停下?” 辛毗说道:“太和三年曹文烈亡故后,陛下命我持节巡抚关西,先至陈仓大将军处,再至上邽、祁山、沓中、武都、汉中……” “路上老夫一直在想,每次来关中都是要处理这些丧讯,关西诸将会不会都不愿意见老夫的面了?” 这是羊耽与自己岳父相处最多的一段时间,他也渐渐对辛毗心思的理解多了些。 对于羊耽这种青壮之人,所谓处理丧事不过是遵照朝廷的命令,如同一则普通的差事一般,例行公事罢了。 但对于辛毗这种上了年纪的年迈尊长,每一次处理这种事情,都仿佛在与自己的壮年和那些旧的岁月告别。而二十余日的漫长行程,将这种思考和心绪持续不断地拉长,更显出几分残酷来。羊耽小心扶住了辛毗的手臂:“大人多虑了,太和三年大人来此之时,尚为一侍中。如今四年过后,太和七年,大人已经入阁为仆射,还能有何憾事呢?城内诸公应已等了大人多日了,还请快快进城吧。” 辛毗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随后在羊耽的搀扶下又重新上了马车。 祁山城作为秦州一州的州治,过去四、五年间,虽然称不上繁华,但在如今的秦州已能称得上人烟最密之地了。西汉水灌溉了河谷两岸的成片田地,数万羌人在此屯田,离此不远的卤城又出产食盐,这一物资又从此处流向了秦州各地。 身为阁臣、尚书左仆射、天子使者,众人对辛毗的迎接不可谓不隆重。亲自拜谒了张郃的灵柩之后,参军羊耽得了车骑将军卫臻和辛毗的一致许可,准备明日一早便动身,将张郃棺椁移回洛阳。 对于朝廷重臣和高级官员来说,丧礼也是一种难得的谈事与交际的场合。 礼节过后,辛毗应了卫臻的邀请,从灵堂中缓步走出,往祁山堡的高处前去。捕虏将军陈凭、参军羊耽二人也跟在身后。 春日是陇右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几人登临祁山堡的城墙边上,俯瞰外围的整个祁山城和滔滔流淌的西汉水。此处已经建起了一个亭子,亭子的最中树立了一个石碑,太和二年张郃在皇帝引导之下作的那一首诗,就刻在了石碑之上。 卫臻从容说道:“佐治兄,陛下命你从寿春远来至此,对张儁乂的身后事可有分派?有无追封或者谥号?” “还没。”辛毗摇头说道:“陛下当时说得紧急,只让我从寿春尽快出发,并未说这两件事,反倒吩咐了许多紧要军情。” 卫臻似乎并不惊讶:“那便是等回到洛阳后再论了?” “或许是。”辛毗道:“太和一朝还没有追赐的先例,想必中枢也是因此谨慎了些。” “嗯,应是如此。”卫臻长叹一声,看着远方的西汉水,目光久久没能移动:“既然如此,关西诸将的分派又是如何定的?” “公振想如何定?”辛毗反问。 卫臻从容应道:“我只听中枢分说。” 辛毗也不拖延了:“陛下想让陆伯言从沓中到祁山来,继张儁乂的职责,改封为镇西将军。而陆伯言的那个长史,唤作周铎周金宁的那个,则改为护羌校尉,继续领羌兵镇守沓中。” “还有么?”卫臻发问,身后站着的陈凭也听得聚精会神。“有。”辛毗继续说道:“命偏将军曹平去守武街。其余并无分派了,由公振自己处置即可。” 卫臻想了几瞬:“若说其他的事情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我驻在陈仓,沿用了曹子丹在此地的治所。但如今武街已经筑城,雍秦又暂无粮草之忧,治所前移到下辨似乎更为合适。” 身后的陈凭也开口说道:“辛公明鉴,卫公从陈仓到祁山实在路远。加之大魏关西如今主守的只有武街、汉中两处,下辨确实更为合适。” 辛毗看了陈凭一眼,复又看向卫臻:“此事极善,公振可以拟一封上表,我与你一同署名。” “好,稍后就写。”卫臻点头。 辛毗又问:“太和五年、太和六年,朝廷已经连续两年没有收到蜀军进犯的消息了。公振这里可有蜀国讯息?” “暂无。”卫臻摇头说道:“早前还有时常有商旅之人在山野间往来,舍下重金,也多少能收获些蜀地的讯息。但这两年间蜀国似乎在这方面下了狠力,无论是白水还是巴西,抑或是更西边的羌氐地界,几乎少有人往来其中。蜀道艰难,若有意封住关口再行禁绝,那就真如彻底断绝了一般。” “蜀国国小民狭,应是诸葛亮在彼处积攒资财、筹备兵力,准备下一次攻侵。” 辛毗道:“陛下昔日也是与我等一般说法。蜀国假借汉朝之名蛊惑蜀地,若不北侵失了大义,内里早晚要维持不住的。” “不过,公振兄,有一大事我要与你透个底。”辛毗缓缓说道:“陛下和朝廷诸公的意思,似乎都是要将蜀地暂时搁置下来,集中兵力和国力在扬州对吴国用兵。” “先吴后蜀了?”卫臻接话。 “正是。”辛毗说道:“去年派往倭国的船队已经回来了,陛下令雍丘王继续为楼船将军,水战的短板或许能慢慢补上。只是公振在这关西守着,看陛下的意思,若无大事恐也不会令公振轻动,那对吴战事公振或许就赶不上了。” 卫臻嗤笑了一声:“佐治兄,我从来不求这些,也不顾忌这些虚名。待佐治兄回去后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