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八小时工作制的朝廷鹰犬 作者:乐事薯片黄瓜味 简介:“是你!”步入客栈的江湖高手骇然变色,旋即面如死灰。“没想到,今日要落到你这朝廷鹰犬的手里!”李淼夹起一筷子牛肉,抿了一口小酒,摆了摆手。“没空理你,现在是下班时间。朝廷鹰犬也有个人生活好不好。”“我一天,只工作八个小时。” 第1章 本书设定原型及其出处 设定名称本书设定原型出处原型设定。1云台三落、剑啸寒川、燕回朝阳——梅青禾所使,华山剑法出处:网游“天涯明月刀ol”——职业“太白”的技能、外装名称。2梅盗——本书配角出处:小说《盖世双谐by三天两觉——配角ps:觉哥是我最喜欢的起点作者之一。论天赋,黄瓜感觉是网文作者中的“武林神话”。可惜,三天两更……剑神一笑笑了半年……黄瓜特别喜欢盖世双谐这本书,所以用了这个配角的名字,算是一种致敬吧。当然,人物的内核、性格、经历都是原创的,不是抄袭,大家不用担心。3岱宗如何——左黎杉所使,泰山剑法出处:金庸小说《笑傲江湖——泰山剑法“这一招可算得是泰山派剑法中最高深的绝艺,要旨不在右手剑招,而在左手的算数。左手不住屈指计算,算的是敌人所处方位、武功门派、身形长短、兵刃大小,以及日光所照高低等等,计算极为繁复,一经算准,挺剑击出,无不中的”4小四——本书配角出处:漫画《一人之下——临时工篇,陈朵ps:唉,用陈朵做这个原型,其实是有某种想在自己的文字里给她一个圆满的结局的想法。一个有点任性、有点贪财、有点被宠坏了的小女孩,如果陈朵能转世的话,黄瓜希望她可以这样。5蛊虫蜈蚣——仡濮氏饲养的蛊虫出处:游戏《只狼:影逝二度——狮子猿ps:大家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出原型来。当年那个该死的二阶段,把黄瓜手柄都吓飞了……暂时这些,后续出现会及时更新在这里的。大家如果对某个设定觉得感兴趣,可以去试试原型(本章完)第1章本书设定原型及其出处设定名称本书设定原型出处原型设定。1云台三落、剑啸寒川、燕回朝阳——梅青禾所使,华山剑法出处:网游“天涯明月刀ol”——职业“太白”的技能、外装名称。2梅盗——本书配角出处:小说《盖世双谐by三天两觉——配角ps:觉哥是我最喜欢的起点作者之一。论天赋,黄瓜感觉是网文作者中的“武林神话”。可惜,三天两更……剑神一笑笑了半年……黄瓜特别喜欢盖世双谐这本书,所以用了这个配角的名字,算是一种致敬吧。当然,人物的内核、性格、经历都是原创的,不是抄袭,大家不用担心。3岱宗如何——左黎杉所使,泰山剑法出处:金庸小说《笑傲江湖——泰山剑法“这一招可算得是泰山派剑法中最高深的绝艺,要旨不在右手剑招,而在左手的算数。左手不住屈指计算,算的是敌人所处方位、武功门派、身形长短、兵刃大小,以及日光所照高低等等,计算极为繁复,一经算准,挺剑击出,无不中的”4小四——本书配角出处:漫画《一人之下——临时工篇,陈朵ps:唉,用陈朵做这个原型,其实是有某种想在自己的文字里给她一个圆满的结局的想法。一个有点任性、有点贪财、有点被宠坏了的小女孩,如果陈朵能转世的话,黄瓜希望她可以这样。5蛊虫蜈蚣——仡濮氏饲养的蛊虫出处:游戏《只狼:影逝二度——狮子猿ps:大家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出原型来。当年那个该死的二阶段,把黄瓜手柄都吓飞了……暂时这些,后续出现会及时更新在这里的。大家如果对某个设定觉得感兴趣,可以去试试原型(本章完) 第2章 锦衣卫办事! 嘉竟二十三年,顺天府,夜。暴雨倾盆。街上早已没有行人,只有几束月光闪烁,在地上勾勒出昏暗的光影。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口,两个人一抬手,将一个浑身渗血的男人扔到了一堆杂物旁。偶尔有雷光闪过,映出他已经扩散的瞳孔和不成人形的面容。显然他是被人硬生生打成了这样,手脚都不自然的弯折,胸膛也不再起伏,已经是死透了。扔下男人的两人拍拍手,朝他吐了口唾沫,骂了句:“找死也不看看天气,平白让老子们淋了一身水!”两个人骂完了,其中一个面相年轻的就要直接往回走,被另一个年长些的拦住了。“干嘛!?”他没好气的说道。“你这就要回去啊?”年长的说。“不然呢?这一身水!”年轻的混混甩了甩头发。“你傻啊!大嘚哥都说了让咱们扔远点,咱们偷懒找这么个破巷子扔了也就罢了,还这么快就回去。”年长的混混皱眉说道:“生怕大嘚哥发现不了咱们偷懒么?”年轻的混混回过味儿来,想了想大嘚哥一拳一拳砸在这男人身上,筋断骨折、血肉横飞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那咋办?”“还能咋办,等会儿再走呗。”年长的混混扫了一眼周围,找了个避雨避风的角落底下蹲下。年轻的混混骂了几句,也是无可奈何地用外衣遮住了头,在年长的混混身边蹲了下来。本身那“大嘚哥”也未必会对这尸体有多在意,这燕京城内一天就要死十几个乞丐,哪怕扔在路面上也不会有多大麻烦。只是他们实在不想冒雨走远了,这年代受个风寒就要去掉半条命。但他们也不敢违背大嘚哥的意思,就只能在这里墨迹一会儿再回去,想来他也不会多问什么。过了十几分钟,两人站起身来,拍打身上的雨水,准备回去交差。就在这时间,寂静的街道尽头传来隐约的声响。不过一会儿,就有马蹄声传来,显然不是一两匹,而是一队人马。年轻混混还没反应过来,老混混瞳孔缩了缩。这时间早已宵禁,若是一两匹马还可能是大户不在意规矩。但要是一整队人马,必定是“官面上”的人物。要是被发现了尸体就不好了。这年月,死在台面下的人每天都不计其数,但不能死在大人物眼前。老混混往后退了退,把尸体一把甩进了杂物堆,扯过一堆东西盖在上面,确认没有手脚漏出来。这才拉着年轻混混往巷子里避了避,躲开路面。虽说此时光线昏暗,又下着大雨,路过的人注意到他们的概率微乎其微。但老混混是在这燕京讨生活十几年的老江湖了,早就明白小心无大错的道理。在杂物堆里的尸体面前,他们是爷。在真正的爷面前,他们也是虫豸。小心不要出现在任何不该惹的人眼里,就是他们的生存法则。可惜这道理他懂,年轻的混混不懂。能做这一行的,多数都是好勇斗狠的主儿,只有被人砍过几次才能知道生命的可贵。年轻混混看他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早有不满,但也不敢出声,就象征性的甩开了年长混混拽他的胳膊。发出了一丝细微的推搡声,漏出了半个胳膊。马队中间的一座轿子里,一个面相看着三十出头、一脸倦容的男人扫了一眼外面,敲了敲轿子的梁柱。霎时间,整队人马都停了下来。几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人下马,来到轿子旁。男人朝着两个混混躲藏的小巷指了指,几人点点头,转身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了过来。“完了。”老混混看着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的几人,脸色苍白。因为这几人行走之间距离不变,隐隐结成阵势,显然是受过训练的官差或高手。加上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们二人藏身的地方而来。心知自己已经躲不过去,也不再犹豫,老混混直接一步跨出,在雨水中冲着走来的几人做了个揖。“几位差爷,我们是.”嘭!不等他话说完,一记肘击就砸在他的后脑上,直接把他整个人砸趴在地上。随即一只靴子踩在他背上,挤出了他肺部的空气,让他所有没说完的借口都憋死在了嘴里。老混混努力睁开冒着金星的双眼,就听见年轻混混一声喝骂被掐死在了喉咙里面,然后扑通一声被按倒在他面前。一个年轻男人在小巷内左右打量了一会儿,目光就停留在杂物堆上。他上前掀开杂物堆,一把拽出里面的尸体,上下打量一番,把尸体放在了地上。回身跨过被按在地上的两个混混,他走到车窗前,说道:“千户,死人,打死的。这两个人是严笑生手下的皮子,有案底。”“带上。”轿子内一脸倦容的男人回道。“是。”年轻男人应道,回头招招手。嘎嘣!嘎嘣!几声脆响,压在两个混混身上的人直接折断了他们的胳膊。两个混混张嘴刚要痛呼出声,就被各自冲着嘴上踢了一脚,晕了过去。几人提起晕倒的混混,跟在缓缓前行的马队后面,离开了小巷。————————距离这小巷不过几百米的一处酒肆,此时灯火通明。照理说,此时已经是凌晨,早就已经宵禁,是不许聚众作乐的。但要是有人此时进来,见到这酒肆里坐着的诸位,都不会以为区区宵禁是什么能拿出来说的东西。站在门口一脸横肉的,是近段时间燕京城内闯出名号的“大嘚”,敢打敢拼,一身武功也算是入了流。看这屋内地上未干的血迹,方才就是他一拳一拳硬生生把一个人打成了一团软肉,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屋内坐着的,有漕帮的堂主“一臂剑”胡霜,有华山的执事“清风剑”古交,有大盗“雪上霜”,有独行的奇人“铁秋衣”等等,都是江湖上闯出了名号的人物。而在这屋内坐主位的,是这燕京黑道十几年的龙头“铁掌弥勒”严笑生。今夜是他四十岁的生日,在家办过一场酒宴之后,在此处招待他那些“见不得光”的朋友。江湖不是打打杀杀,即使是名门正派也要人吃马嚼。要在这燕京讨生活,江湖人就绕不过他这个龙头。只是名门正派自己要脸,不好在明面上跟他有牵扯。像大盗“雪上霜”、“铁秋衣”这种被通缉的要犯,也不好大摇大摆的上门。于是就在此处招待,反正是开门做生意的酒肆,就算被官差查了,塞点银子说一句不知道这些客人的来历也就罢了。此时酒过三巡,除了中间有个来寻仇的毛头小子找不痛快,也算是宾主尽欢。严笑生面相和蔼,大腹便便,看着就像是个温和的富家翁。此时他笑眯眯的举起酒杯,就要说几句场面话。就在此时,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大门轰然洞开,两个人横着砸倒了大门,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躺在了屋内正当中。其中一人满脸是血,勉强抬起头看向面色铁青的严笑生道:“龙龙头是鹰抓孙黑话,官差.”严笑生细细看了两眼,认出这两人是刚才出去抛尸的手下,脸色愈发难看。只见门外呼啦啦进来十几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步伐整齐,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把整个门堵了起来。门外也不断响起脚步声,显然是将整个酒肆都围了起来。堂内“雪上霜”、“铁秋衣”这类通缉犯见来人像是官差,就要起身动手。而漕帮和华山派的人也站起身来,想说几句场面话。就在这时,门外缓缓走进一人。这人看着三十出头,容貌英挺,穿一身黑色大氅,猿臂蜂腰,本身可算得上威武。只可惜一脸倦容,身形懒散,看着像是最近没有休息好。他进了门,身后就有人把门关上,替他脱下沾了水的大氅。他旁若无人的低头拍打了几下身上的雨水,抬头扫了一眼酒肆内形色各异的众人,随意地拱了拱手:“诸位,请了。”他伸手摘下腰侧悬挂的腰牌,举在手上,在面前划了一个有气无力的半圆。屋内众人只是大略看清了那腰牌的形制,就立刻齐齐色变。几个绿林道和黑道的客人,腿都不自觉的开始打颤。华山派一个弟子张口欲言,被“清风剑”古交狠狠瞪了一眼,喏喏的不敢出声。“在下锦衣卫千户,李淼。”“锦衣卫办事,不想死的现在可以跪下了。”(本章完) 第3章 谈笔生意 “锦衣卫办事,不想死的现在可以跪下了。”李淼开口说道。毫无疑问,这是赤裸裸的侮辱。尤其是对于把脸面看的比命都重要的江湖人来说,这种理所当然的轻蔑要比抽刀见血来的更加难以接受。屋内几个名门正派弟子脖颈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当然没人下跪,可也没人敢反驳一句。就因为李淼那一面锦衣卫千户的腰牌。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要是一两个锦衣卫上门,那还有攀附交情、行贿转圜的余地。但这种朝廷鹰犬成建制的出现在你家门口,就代表你是皇上点头要杀的人了。即便自古江湖和朝堂若即若离,可也不代表你可以冒头喊一句“我不是陛下的臣民”。面子上过得去,才有你的里子在。不给锦衣卫面子,就是不给朝堂面子,就是不给皇上面子。现在你要为了自己的面子当出头鸟,惹出事儿来,掌门也会为了给朝廷面子,一掌毙了你这个无君无父的孽畜。这是门派弟子的想法。而独行的绿林道和黑道人物,就是单纯惧怕锦衣卫的暴力了。锦衣卫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时筛选出天资好的,功法、打熬筋骨的耗材都不下于名门大派的内门弟子,又常年做刀头舔血的勾当。既有天资、功法、汗水,又不缺生死搏杀的经验。可以说,就堵住门的这十几个黑衣劲装的年轻人,每一个内外功都有登堂入室的水准。而真要从江湖上挑内外功修为相仿的捉对厮杀,没几个能从这些人手里活下来。跪是跪不下的,怕也是真的怕,气氛就这么僵住了。李淼看半天没人回话,也不着恼,只是轻笑了一句:“哟,硬骨头。”举着杯半天没动静的严笑生咳嗽了几声,露出标志性的和善笑容,从主位下来往李淼这边走,边走边笑道:“官爷、官爷,不知小店是哪里冒犯了,我给您赔罪”话没说完,路走到一半,李淼身后就闪出一人冷冷的盯着他,逼得他停下了脚步。李淼也不看他,往屋里走了几步。那一排守住门的锦衣卫也像是一堵墙一样跟着往前,逼得几个坐在门口位置的人忙不迭躲开。慌乱之下带倒了些桌椅碗筷,哗啦啦一阵乱响。当然,其中也有些自持身份,或是为了面子没动的。李淼走到其中一桌前,低头看了看,恍然道:“这不是华山派的古大侠吗?”“清风剑”古交站起身来,不卑不亢的朝他拱了拱手:“大人。”“古大侠,不在山门内练剑,这是来京城探亲?访友?”“访友。”“哦访的什么友啊,可是在这屋里啊?”李淼认真的问道。看似随意地问,却不能随意地答。锦衣卫的问题,每一个都可以要命。古交沉默了半晌,犹豫再三,终于泄了口气,说道:“不不在。”“那就好,听说令爱近几天生了场小病,古大侠还不赶紧回去看看?”这一句话,就让在江湖上闯出“清风剑”名号的古交面色铁青。这句话可以这么理解:你家有什么人,最近有什么情况,我都清楚。当然也可以这么理解:你不会想让令爱真的生场病吧?就见李淼凑过去,压低了嗓子,用屋里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让你跪你不跪。”“让你滚,你总该滚了吧?”古交面色难看至极,咬着牙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李淼,又看了看严笑生,最终还是抬袖掩面跑出了门。华山派的弟子也都跟在后面呼啦啦一起跑了出去。李淼也不在意,又回头点了一个人的名字:“漕帮的胡大侠,久仰久仰。”胡霜面色难看的站起身来,冲严笑生抱了抱拳,说一声:“走。”就带着漕帮的几个手下走出了门。这两人是屋内来头最大的,他俩一走,屋内剩下的二三流门派的人也都急忙一起起身,跟在胡霜后面跑了出去。堵门的锦衣卫让开了道路,他们这次是冲着严笑生来的,也懒得对付这些人。不出一会儿,本来人声鼎沸的酒肆内就空空荡荡,只剩下了几个被锦衣卫死死盯住的绿林道、黑道通缉犯,严笑生,严笑生手下的大嘚,以及被打了个半死的两个抛尸混混。李淼往里走到了主位边上,腿一伸勾过了一把椅子,往上一坐。抬手招呼在原地站了半晌的严笑生:“严龙头,来,坐、坐。”严笑生走到李淼对面坐下,身后传来厮打的声音。是见势不妙的大嘚想要冲出门口逃窜,被锦衣卫一刀鞘砸在脸上,一口牙吐出半口。随后被按倒在地,一脚踩在后脑上,此时口鼻埋在地里,正不住发出含混的呜咽声。严笑生不敢回头看,李淼也没在意,朝那边挥了挥手。嗤——就听得血液喷溅的声音,一柄狭长的刀刃贯穿脖颈。不久之前还耀武扬威,把人活活打死的大嘚手脚抽搐了几下,就再没有声息。抛尸的两个混混直接被吓昏了过去。李淼也没什么表示,他进锦衣卫二十年了,面前死上个把人,对他来说就跟呼吸一样平常。他提起酒壶,给严笑生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严龙头,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吧?”严笑生面色铁青,点点头。锦衣卫上门,找的还是他这么个黑道龙头,不是抄家就是灭门。李淼这一开口,他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烟消云散。李淼点点头,继续开口道:“这趟呢,本来是百户的活儿,轮不到我这个作文书的千户来。”“但我们查了查严龙头的生意,发现涉猎甚广啊。窑子青楼、皮子黑道、扣子坑蒙拐骗、色子赌坊都干,这些年赚的不少吧?”严笑生黑道出身,此时心知这关是不能善了了,也不再一副和善表情,冒出混不吝的气质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抬起袖子抹了抹嘴,语带讥讽地说道:“我只是赚个辛苦钱,大头还是像大人这样的人物拿。”“是、是,是这么个事儿。所以我过来了嘛。”李淼又给严笑生倒了一杯。“照理说,你武功也算是二流门派掌门一级的,要是在外边说不得能当个土大王。但是在这燕京城想把生意做的这么广,单靠武功还差点。”“我们也是查清楚了,你牵扯的人有点多。下手抄家容易把一些人翻到台面上来,那太麻烦。”“可你的命和钱我们都得要。”“所以我这个管钱的千户来呢,就是想跟你谈笔生意。”(本章完) 第4章 开玩笑 “所以我这个管钱的千户来呢,就是想跟你谈笔生意。”锦衣卫共有十个千户所,对应十个正千户。而锦衣卫的千户跟大头兵的千户不同,是正五品的官职。照理说像李淼这个层级的锦衣卫,应该是出现在朝廷大员、地方大派的抄家灭门案里边。像严笑生这种,说好听是京城黑道龙头,说难听点就是个白手套的人,让一个千户来办是太瞧得起他了。所以严笑生一听李淼说要谈生意,眼睛一亮。要是锦衣卫就是冲着他本身来的,那他十死无生。但要是还顾忌他背后的人,要勾兑勾兑,说不得就能把他这条命留下来。他当然不想死,能谈,就能还价,他这条命也许也能谈。可李淼摆摆手,直接就打消了他的盘算:“别想多了,你死是肯定的。”严笑生眸光暗淡了下去,半晌才开口道:“左右都要死,还谈个屁。”他此时已经放弃了幻想,言语也不再保持恭敬。只等李淼露出个破绽,他就动手制住这个面色疲惫的千户。但凡内功修到一定水准,自然神完气足,油尽灯枯之前劲力生生不息,轻易不会露出疲态。见李淼一脸倦色,不是功力不行,就是状态不对。他武功放在江湖上也是有一流高手的水准,说不定真能拿李淼做人质,借此逃出京城。只要逃出京城,天高海阔,随便找个地方一躲,等过个十几年改名换姓,凭他的武功还是吃香的喝辣的。“听我说完。”李淼低头抿了一口酒,看也不看严笑生。似乎是完全没有察觉他周身肌肉紧绷、气劲运行,已经要准备搏命的打算。“我们过段时间有正事儿,人手不足,我们这些平时留守京城的人都要下去走一遭。”“走之前呢,指挥使的意思是先把京城里冒头的杀一杀,省的人都走了,你们再闹出事儿来。”“严龙头你呢,就是那个最扎眼的。但是我们这些做事的一查,发现你效力的人有点多。这一抄家再翻出点大人物来,不好看。”“我就提了一嘴,说这事儿还得着落在你自己身上,结果就被赶鸭子上架,让我来跟你谈。”说到这里,李淼眉头皱了皱,似乎是对被派过来做这事情十分不满。后面戒备的几个锦衣卫见状互相示意,偷偷笑了笑。自家千户什么都好,能力强、武功高,能文能武。就是一天只有四个时辰的精神,过了这个时间就立刻一副三天没睡觉睁不开眼的样子,说什么也不做差事。这次要不是指挥使亲自发话,摔了茶碗,恐怕连镇抚使也指使不动他。要不是有这么个懒病,恐怕早就当了镇抚使甚至同知了。“是这样,我可以让你多活三天。”李淼轻描淡写的对着严笑生说道:“这三天里,你自己去跟你那些主子交代,把该给他们的钱给了。剩下的,自己找人装好,送到我们那里。”“这样,我们也不用去跟你的主子们讨价还价,你的主子们也不用怕被我们翻出点什么来,是不是皆大欢喜?”“然后呢?”严笑生咬牙切齿的问道。“然后?”李淼瞄了他一眼:“然后你就死呗。”“在自己家暴毙。记得死的惨点,吓吓那些没冒头的,也好给我省点功夫。”“操了的。”严笑生此时都要被气笑了:“你们这些鹰爪孙果然是不爱说人话,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我还得乖乖自杀,还踏马得死得惨点,我图踏马什么呢!?”“你可以给你那个没出世的孩子留五两银子,就这。”李淼朝他一摊手。就这一句话,严笑生的脸色瞬间凝固了,可下一瞬他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奇怪的看了李淼一眼。“我从来没成过家,也不曾有过什么孩子。”“你不是上月买了个艺伎吗,她怀了。我们的人请大夫看的,包准。”“你死了,我们收到钱,就给她五两银子放她走。”李淼认真的说道。严笑生沉默。他的脸色变来变去,时而犹豫时而疯狂,可最后还是一抹狠色占据了他的脸。“我去你妈的!”他一声暴喝,桌下的双掌直接击碎桌面,猛地击向李淼的胸口!什么艺伎,什么孩子,只要他还能活,以后什么孩子生不出来!?现在就要凭他这一身苦练三十年的武功,挣一条命出来!需知他“铁掌弥勒”的名头,也是人命堆出来的!此刻他余光扫过周边站着的锦衣卫,防着他们一起出手围魏救赵。可那些人眼观鼻鼻观心,竟是连动都不动,眼睁睁的看着他双掌逼近李淼的胸口。嘭!一声闷响,双掌印上李淼的胸口。腾腾腾腾!却是严笑生猛地倒飞出去,双脚不住卸力,每一步都踩得青石板暴碎,直退到墙边才停住,靠的墙面震动,簌簌落下灰尘来。哇!严笑生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等他抬起头来,露出胸口,才见胸口处一记指印,深一寸有余,显然是直接戳碎了胸骨。而严笑生竟完全没有看到李淼出手!此时不止严笑生,屋内剩下的几个绿林好汉都面露惊骇之色。严笑生的武功在江湖上堪称一流。莫以为江湖上几流几流的高手会很多,只要是一流高手,就是在一个至少以省为单位的地域里排的上号了。这样的人放眼天下也不会有太多。这几个绿林好汉没有在锦衣卫封门的时候暴起,就是要等严笑生出手,他们再一起上,胜算更大。可电光火石间,他们都没来得及运气起身,战斗就结束了。这都不能算是交手,而是赤裸裸的碾压。能随手就击碎一流高手的胸骨,又生受了一掌反而把对方震飞,这个自称做了二十年文书的锦衣卫千户的武功到底到了什么恐怖的境界!?就算是武当少林这种巨擘,其当家主持和掌门能做到吗?就听得一个年轻锦衣卫冷哼道:“哼!螳臂也敢当车么?你以为锦衣卫缇骑搜捕天下,除了我家千户,还有哪个千户能在京城稳坐二十年?”“只要有我家千户在,像你这种狂徒就是再来个十七八个,也别想在这京城翻出什么水!”“停,停。”拍打着胸口衣襟的李淼闻言,摆了摆手:“别吹了,我是懒得出去日晒雨淋,同僚们照顾我不让我辛苦。什么当车什么稳坐,你说的我都起鸡皮疙瘩。”说罢,他朝严笑生拱了拱手:“手下人开玩笑,严龙头可别出去乱说啊。”没人敢拿这当成个玩笑。严笑生咳嗽数声,吐出一口淤血,颓然道:“我在这京城也厮混了十几年,竟然不知道有你这一号人物。”“我枉活四十余年,以为自己日日苦练有所成就,今日见了阁下才知道不过是井底之蛙。”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口的那处凹陷的指印:“这一指断了我的心脉,以我的功力也就正好能撑过三天,这也是你故意的?”“凑巧,凑巧。”李淼双手抄袖,道。严笑生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道:“一百两。”“莫说五两十两的玩笑话。我也不多要,给我那孩子一百两,让他能有个安家的钱,我就照做。”此时他生机已断,唯一的念想就是留个香火,态度也软化了下来。将死之人,没了活下去的念想,什么都可以谈了。可李淼摇摇头,显然没在开玩笑:“就五两。多一分也没有。”“你!”严笑生怒容显现,他起业多年,一口茶就不止五两银子,什么时候把这点小钱放在过眼里?想来这锦衣卫千户位高权重,平时收的孝敬只会比他更多,也不会在乎一百两和五两的那点区别。这是在故意羞辱他吗?“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你做窑子、皮子买卖,拐带人口,强买强卖。”“不算你坑蒙拐骗走的,在你那些钱买来的人里边,我找了个约么中档的数。”李淼摊手道:“我都没算你一文两文强买的那些孩子。按你的规矩来的,可别说我欺负你。”“这也就是你那孩子没出生,没享过你作孽带来的福,不然我就直接把他卖到窑子里做龟公,卖价也是五两银子。”“公平吧?”“你!”严笑生颤抖着手指,想指向李淼,手抬到一半,无力的垂了下来。“好。就五两。”他失去了力气,沿着墙面缓缓坐倒。“成交!”李淼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不再看严笑生一眼,直接就往外走。走到昏死的两个抛尸混混身边,随意两脚踢过去,直接踢断了两人的颈椎。两个混混就直接失去了声息,好在死的痛快,也算是一件幸事。屋内几个绿林好汉不敢反抗,被几个锦衣卫锁住,押送了出去。李淼双手抄袖,走出门外,来到轿子旁。那开口吹嘘他的年轻锦衣卫快步上前掀开帘子,李淼就钻了进去,闭上眼倚靠着休息。轿帘外,那年轻锦衣卫轻声问:“千户,那艺伎真怀了么?”“怀什么?那姓严的坏事做绝,几十年都没有个孩子,哪有那么巧就被咱们抓住了。”李淼闭着眼睛说道:“就他这种人还想留香火啊?”年轻锦衣卫挠挠头,憨笑着说:“还是千户你有办法。那他那个艺伎怎么处理?”李淼顿了顿,说道:“放了。等姓严的钱送来,你去拿一点出来,给她安家,也算是脱离了苦海了。”“就给——一百两吧。”“哎。”年轻锦衣卫答应了一声,抬抬手就要示意人马启程回镇抚司。却见李淼掀开了轿帘,脸上倦容愈发明显,眼睛都懒得睁开了,整个人崴在轿子角落里,懒洋洋的开口道。“你们带着人回去复命,我要回去睡觉了。”“啊?千户,可指挥使还等着您.”年轻锦衣卫为难道。“管他呢,我一天只做四个时辰的事情,这是当年拿命换来,指挥使亲自许我的,今天够给他面子了。”“他要是不爽,你就去我书桌镇纸底下,把那张他当年画了押的条子拿给他看”说着,李淼声息渐低,含混的说道:“我一天.只工作.八个小时”竟是直接睡了过去。年轻锦衣卫无奈,可也知道自家千户只要是睡着了,那就是在他耳朵边放鞭炮也叫不醒。只好对着抬轿子的力士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把李淼送回家。自己则领着一队人马回镇抚司挨骂。只留下灯火通明的酒肆里,几具尸体,和等死的严笑生。(本章完) 第5章 放假最多的李千户 日上三竿,李淼从床上起来,伸了个懒腰。嗯——这一个懒腰伸的极久,足有半炷香的时间,李淼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打了个寒颤,披了件衣服下床。昨天晚上加班实在太久了,让他都直接睡了过去,连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了。他走出房门,冲着院子里正在浇的一个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四,来来。”小四听见招呼,回头看见他站在台阶上笑,却是一溜烟跑过来焦急地说道:“爷,你可算起来了。”“现在都快过了辰时九点,衙门点卯都过了一个时辰了!今天点不上,这月俸禄又该扣光了!”李淼不在意的说道:“扣就扣呗,我哪天从库里抓两把就够咱吃的了。”他从锦衣卫的库里取钱倒是毫无心理负担,因为那些钱本来就是他的。“爷,你每次都这么说,可钱到了你手里还没到家就完了!”小四委屈的说。“得得得。”李淼此时也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是想招呼小四出去一块吃点早点,可看她一副认真的样子,也就不好再逗她。“成,我这就去衙门点卯,等我拿点银子,不放我兜里,直接让你海哥哥给你送来好不好哇?”李淼戏谑的说道。小四脸腾一下就红了,也不说话,转身噔噔噔的跑进了屋。“丫头片子,留不住了。”李淼笑着看了看,回屋穿好了衣服,慢悠悠的出了门。当下这个朝代,叫做大朔。大体上跟李淼前世的大明差不太多,细节上略有出入。有相同的地方,比如皇帝都姓朱,比如也有锦衣卫,也有宦官弄权,也有文臣党争。有不同的地方,比如不像大明那么规矩,坊市划分不那么死板,让李淼此时可以慢悠悠的挑几个吃食拿在手里,一边吃一边往衙门走。比如,这个世界有真正的武功。一苇渡江、隔山打牛都是现实存在的,乃至容颜不老、断肢重生都不是杜撰,而是江湖人士统一认定存在的共识。而要说李淼到这武侠世界三十多年,在武功上修的怎么样了?呵——这么说吧,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就。也就是个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容颜不老、见神不坏的水平,半个武林神话,不值一提。而要问李淼为什么能把武功练到这个地步。一是根骨,李淼的根骨不是好,是好的过分,是达摩祖师闻之落泪、三丰真人见而心惊的程度。单靠这一身根骨,李淼就算死磕一门内功,练到现在都不会差到哪去。当然,根骨决定下限,到了绝顶高手这一级,决定上限的往往是悟性。君不见杨过就剩了一根胳膊,跟着一只不会说话的大鸟瞎学,都能悟出黯然销魂掌来。而郭大侠身上神功绝学比脑细胞都多,可使了半辈子降龙十八掌,也没见使出什么样来。可见要想达到开宗立派的宗师境界,悟性才是决定性因素。而李淼的悟性呢,只能说一般,非常一般。要说一般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假设有这么一位天赋异禀的少侠,这少侠门派里有一个天赋平平的弟子,这个弟子下山遇到了一个落草为寇的山匪,这个山匪手下有一个打家劫舍的小头目,这个小头目背后有一个摇旗呐喊的喽啰,这个喽啰家里养了条会握手和坐下的狗——李淼的悟性就跟这条狗差不太多。这不是对李淼的侮辱,而是事实上的评价,他的这个“一般”,既不是“在江湖人士里边一般”,也不是“在普通人里边也就算一般”。而是“在哺乳动物里边,一般”。也许会有人说,悟性不就是智商么,难道李淼脑子跟狗差不多?不是,悟性并不等同于智商,至少在大朔武林里不是。所谓的悟性,其实更贴近于“适配度”。同一个人,可能对某个功法悟性很强,对另一个就榆木脑袋。而有些武学奇才,就是对几乎所有武功适配度都很高。而李淼,就是对所有武功的适配度都低的发指。因为他要用一个现代人的思维,去理解那些玄之又玄,有时候甚至违背常理的东西。俗称“知见障”。他可以改变自己的理念,可以改变自己对世界的认知,但很难去动摇那已经经过了几十年的实践、已经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这动摇了他去理解一切武学的基础。好在,他是个挂狗。就靠着既没有文字说明,也没有任务发布,与其说是外挂不如说更像是某种特殊体质的金手指,李淼了二十年的时间,硬生生在把自己修到了半个武林神话级别。至于这金手指的细节,容后再表。且说眼下,李淼迈着四方步,边走边吃,边吃边四处乱逛。硬生生把太阳磨到了正当中,才走到了镇抚司衙门口。此时已经快到休息时间,镇抚司衙门前半条街一片空旷,显然少有人愿意从这帮子抄家灭门的行家门口经过。门口两个执勤的锦衣卫也乐的清净,此时正眯缝着眼养神呢。老远看见李淼一身便服,嘴里嚼着东西,活像个闲汉,晃晃悠悠地就要往镇抚司衙门里走,一个年轻的锦衣卫就要上前喝问。没等张嘴,旁边年长的就一个箭步跨出,飞也似的跑到李淼身边,点头哈腰的说道。“来了千户,昨晚您辛苦。指挥使大人说了,让我们看见您就说一声,赶紧过去见他呢。”李淼嘴里还嚼着东西,也腾不开嘴说话。就从手里小包抽出一串果,拍在年长的锦衣卫手里,跟哄小孩儿似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进了衙门。等到李淼走的没了影儿,年轻的锦衣卫才开口道:“哥,那是哪个千户?怎么这个时辰才来,还穿着便服?”锦衣卫内部虽然有级别之分,可也有统属之别。一般只有直属的上级才会不称姓而直接称职务。就好比只有自己的直属百户才会直接叫“百户”,不直属的就是王百户、张百户这样。可方才年长的锦衣卫分明是直接叫的千户,并没有加什么姓氏。且锦衣卫内部家法森严,连两位同知都是以身作则一丝不苟,从哪冒出来个闲汉似的千户,正午了才过来上工?年长的锦衣卫从怀里掏出张纸,细细的把李淼拍给他的那串果缠起来,这才说道。“记住这位爷的脸,以后见了就直接叫千户。他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他干啥你都装作没看见。记住了没有?”“他就是咱们整个锦衣卫,资历最老、关系最硬、手段最野、休沐最多的,李淼李千户!”(本章完) 第6章 锦衣卫指挥使 门口锦衣卫眼看着李淼走远了,才开口说的这话。但以李淼的耳力,就算是隔了两道墙,也听得一清二楚。他也习惯了,脚步不停往自己的押房走去。此时正是午间吃饭的时候,李淼往里走,两边的押房三三两两的出来人往外走。这些人都穿着靛蓝色的官服,冷不丁看见一身松垮长衫的李淼,先是一愣,而后看清是谁之后又是一乐,纷纷上来打招呼。“千户。”“千户,吃着呢?”李淼点点头,从腋下夹着的包裹里边不断掏出东西来,一人一个发下去。收到东西的人也都习惯了李淼,也不客气,收了东西笑着道声谢,就结伴出去寻午饭吃了。李淼走远了,就听见远远传来的说话声。“当锦衣卫当到李千户这份儿上,真是到头儿了。”“绝对到头了,咱们衙门上上下下没有把日子过得比李千户更舒坦的了。”“谁不说呢,咱们天天看着星星上工,官服腰带都不敢扎松了。人家嘿,敞着怀,吃着饭,正午睡醒了才来,还谁都管不着。”“你说,咱能有天过过这种日子么?”“谁配啊,你配还是我配?”“可不是,人家李千户是二十年的老锦衣卫了,打从十五年前人家就是千户!不光资历深,还是指挥使的老部下,本事还大!”“四时千户,一天就办差四个时辰,什么差事四个时辰也给你办好!镇抚使都得哄着,咱们比不上”再往下的话,李淼也听不清楚了。他就这么慢悠悠的往里走着,一边打招呼一边发东西,走到自己押房门口,手里的东西也刚好发完。屋里一个人一脸焦急的打转,正是昨天晚上跟在他身边的年轻锦衣卫,名叫王海,是李淼手下得力的亲信。王海见了李淼,脸上就是一喜。随即快步走过来,手里提着李淼的官服,走到近前一边给他披衣服,一边开口。“千户,你可算来了!”“昨晚指挥使没见到你回来复命,又摔了一整套文房四宝,那砚台现在还镶在树上扣都扣不出来!您赶紧穿好衣服去见他吧,再给他老人家气出个好歹!”他昨天晚上回了衙门复命,锦衣卫指挥使见李淼又不见人,气的把他臭骂了一通,让他在李淼的押房里等着。让他转告李淼到了衙门立刻去见他。他从昨晚一直等到现在,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看见李淼终于来了,立刻喜上眉梢。王海前后绕着李淼转,提提领口拽拽袖子,轻车熟路的就把一身官服给板板正正的套在了李淼身上,而且还没耽误李淼走动。不光是技巧娴熟,还带着十几年纯熟的柔功底子,不然不能这么快速且轻柔地把锦衣卫千户那古板繁琐的官服,套在一个行走的人身上。看着像是丫鬟的手艺,其实是带着“摘叶枝不摇,采蜂不觉”的柔功武学意境,真在死斗的时候使出来,就是暗中伤人经脉、损坏皮肉的阴损手段,是等闲高手使不出的章法。李淼回道:“本身就是他赶鸭子上架,我大半夜的给他办事儿,不找他要好处也就罢了,还好意思使性子?”王海也不回话。锦衣卫毕竟是个封建时代的特务组织,上上下下等级森严,锦衣卫家法更是严酷。谁敢在锦衣卫指挥使的面前讨价还价?只有自家千户成天气的指挥使摔盆砸碗还不用受罚,到头来挨板子的还得是自己这些手下人。眼下不是废话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赶紧让惫懒的李千户去找指挥使报道。李淼抬眼看了看外边,念叨了一句:“现在是午休时间吧?”说着就要往位子上坐。王海暗道不好。自家千户只要往那个地方一坐,起码就是一个时辰的午觉。要是指挥使等不到人,杀上门来,自己铁定又要被杀鸡儆猴。他连忙上前,运起劲力暗中一踢,一颗小石子就磕在椅子腿儿上,砸出一道裂纹。然后快步上前,佯装要给李淼推椅子。嘎嘣。王海本身就使了千斤坠的劲力,压着椅子往前挪。那有裂纹的椅子腿跟地面一摩擦,立刻就断了,整个歪倒在地上。“哎呀!昨天还好好的!”王海惊讶地喊了一声,随即对着李淼说。“千户,我这就去库里给您领一把新的。”“现在屋里也没有地方坐,不然您去指挥使那边坐会儿?正好他老人家也说找你有事儿。”李淼看了看一脸诚恳的王海,又瞧了瞧那把坏掉的椅子,摇了摇头:“记得给我换把坐着舒服的。”说罢从桌面上的镇纸底下取出一张泛黄的纸来,揣在怀里。这才迈着四方步,终于是朝着指挥使的押房去了。王海长出了一口气,却见李淼从门外伸出头来说:“海儿,你去库里支点银子,去我家给四儿送去。”“知道了。”见王海答应,李淼才回身走了。走到锦衣卫衙门当中的堂屋,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朱载的办公室了。这堂屋并不大,也就几丈见方。院子里一颗一人环抱粗细的大树,树干中间镶着一块砚台,深入足有一掌。被砚台砸开的部分还流出一些汁液来,显然是刚被人弄进去不久。想来这就是王海说的,昨晚朱载见李淼没回来复命,一怒之下,从屋里扔出来的。门大敞着,门口地上是平整的青石板,上面却镶着一些碎瓷片、散落着一些茶叶。一个穿斗牛服的锦衣卫正蹲在地上,把那些碎瓷片从青石板上往外拔。李淼跟没看见似的,抬脚就往里走。锦衣卫指挥使朱载,此时正端着一碗饭,慢条斯理的夹了一筷子绿叶菜,正要往嘴里送。刚到嘴边,抬眼就看见了若无其事走进来的李淼。“哼!”朱载一抖手就把手里的筷子甩了过来。嗖!那一双筷子直接就划破空气,发出了凄厉的嘶叫,直奔李淼脸上而来。朱载一生气就喜欢摔东西,锦衣卫上上下下都知道,老毛病了。单论这事儿其实不算什么,偏偏这人武功还特别高,摔东西的时候又没轻没重的,让不少锦衣卫高手都吃过苦头。这一双筷子飞过来的时候,虚虚实实,一根明劲一根暗劲,一根先发一根后至,都带上高明的暗器手法了,显然是朱载动了真火。可以说就这一双筷子,插死个二流高手不成问题。当然,对李淼是没什么威胁。李淼抬手,随手拂了一下,那一双筷子就偏离了方向,“当当”两声插在了门口的青石板里。门口的斗牛服锦衣卫正从青石板上拔瓷片,一抬眼,石板上又多了一双筷子。他抬头往屋里看了看,叹了口气,转头又去拔筷子。李淼走到屋里,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懒洋洋的看着怒目圆瞪的朱载。“别把碗扔过来啊,碗里有汤。我现在穿的可是飞鱼服,弄脏了就是欺君。”李淼斜靠在椅子里,手撑着脸说道。(本章完) 第7章 合同上是这么写的 “别把碗扔过来啊,碗里有汤。我现在穿的可是飞鱼服,弄脏了就是欺君。”李淼说道。在李淼前世,很多人印象中锦衣卫就该穿飞鱼服、挎绣春刀。其实不然。在封建时代的生产力条件下,是没有能力给除官员以外的群体,配发刺绣的制服的。实际上锦衣卫的制服就是普通的官服,而办差时的劲装则根据当时兵部的形制进行变动。飞鱼服,其实是皇帝特赏给有功之臣、属下官员等人的赏赐之一,能否穿着取决于皇帝是否赐予。有记录的锦衣卫官员被赐予的赐服,有蟒服、飞鱼服、斗牛服、麒麟服四种。像李淼身上穿着的飞鱼服,就是当今皇帝钦赐,别说弄脏了,就是洗一洗都是罪过。像这种御赐的衣服,平时是很少会拿出来穿的。王海直接往李淼身上套这一身,就是料到了朱载会跟李淼来这一套,提前防了一手。果然,被李淼这话噎了一下,朱载手里举起的碗也放下了。只是他仍恶狠狠地盯着李淼,不住地喘着粗气。半晌,朱载才怒骂了一声:“看看你这样子!烂泥扶不上墙!”李淼头不抬眼不睁的说道:“大人,我都在您手底下当差二十年了。早就知道我是一坨烂泥,您老扶我做什么?”“您这老是硬扶,烂泥不舒服,您还要生气。不如就把我当个屁放了您说呢?”“彼其娘——”朱载五十多岁,宗室出身,是个脾气虽大却挺有风度的老者。此时却也被李淼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态度气的骂了娘。端碗的手刚放下去又抬起来,就要把碗扔到李淼脸上。“哎哎——”李淼挺起胸膛,露出胸口刺绣的飞鱼,用手点着。意思是提醒朱载,御赐的衣服。啪!朱载把碗恨恨的摔在地上,指着李淼的鼻子痛骂道。“你怎么就不能争争气,动弹动弹!你都当千户多久了?十五年了吧!”“嘉竟七年你就在我手底下当千户!嘉竟二十三年你还是个千户!你要当一辈子千户啊!?”“多少次了,我给了你多少次机会,我对我儿子的仕途都没这么多心思!你就不能挪挪你那懒骨头,上来给我分担分担!?”朱载看着斜倚在椅子上,一脸无所谓的李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昨晚为什么不回来复命!?”李淼回道:“困啊,几个蟊贼,王海就押回来了,我就回去睡了。”“谁在意那几个瘪三!?我是问你怎么把严笑生放了!?”朱载说道。昨晚从严笑生那里押回来的几个绿林好汉,多少也有几个在江湖上闯出名号的好手,在他嘴里就成了瘪三儿。“严笑生这事儿,油水足,别人都想抢着做,为什么我非要你去?你能不懂?”“我懂,我懂。”李淼道。“不就是钱同知要退下来,严笑生后边又是兵部的背景。您想让我把他弄回来,交给兵部落个好。好让他们抬抬手,让我去顶钱同知的位子么。”大朔开国皇帝建立锦衣卫的时候,是想给后世皇帝手下留一个独立于朝堂的特务组织,人事升迁、俸禄都由皇帝一言而决。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这个特务组织的忠诚和可靠。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经历了几任皇帝和朝堂的博弈,眼下的锦衣卫也不再是纯粹的皇帝私兵。指挥使下面的两位同知,现在都是由兵部举荐。相当于是朝堂在锦衣卫里面埋下的钉子。朱载的意思是让李淼借着清洗京城的由头,把兵部的白手套严笑生抓回来,跟兵部做个交换,好名正言顺的把李淼提拔到同知的位子上来。锦衣卫由上至下,是指挥使、指挥使同知、指挥佥事、镇抚使、千户、百户。李淼这个千户是正五品,指挥同知是从三品,这个跨度不可谓不大,属于是极少见的越级提拔,只有在锦衣卫这种特殊衙门里面才会出现。这种机会放到外面,怕是要抢破头了。可李淼就是把人打了个半死,放了,让严笑生自己去了断。还跟严笑生乱侃了一堆有的没的。把柄要攥在手里,才有谈条件的基础。他把严笑生放了,只会让这事儿变成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想来过几天兵部会送来一大笔银子,可朱载想让兵部开口提拔李淼做同知的盘算,也就无从提及了。这又怎么让苦心积虑找了个机会的朱载不生气、不愤怒?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不是个脑子里只有练武的莽夫,这事情你心里清楚的很!怎么就非得跟我反着来!”“多少年了,多少次了!每次想提拔你,你就要闹幺蛾子。点卯你不来,护卫你不去。人家抢功你睡觉,人家升迁你叫好!”“别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每天跟少爷似的就做四个时辰。行,你本事大,你武功高,我忍着你。可升官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就这么爱做那个五品的千户!?”朱载气的脸通红,在屋里走来走去,走一步骂一句,直骂的自己胡须散乱、衣服起褶,一点重臣的风度都没了,活像个怒骂自己不成器儿子的老翁。李淼见朱载动了真火,这才把撑着脸的手拿下来,端正坐姿,从怀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纸来。朱载一见那张纸,气势就弱了下来,不耐烦地挥手:“你少拿这破玩意儿说事儿!”李淼不理他,把那张从他书桌镇纸底下取出来的纸,在桌上展开。那张纸上隐约写着“李淼”“每日四个时辰”之类的字,其他地方被干涸的血迹污染,黑乎乎的一片。只能在下方看清一个手印,似是谁的画押。“这可是卑职当年拿命换来的。您按在这上面的手印,还是蘸着我的血按的呢。”李淼开口道。这是当年李淼二十岁,还是个百户时候的事儿。当时他给朱载做了件要命的差事,好悬没挺过来。朱载当时救他出来,扶着满身是血的李淼问他要什么。结果李淼就从怀里掏出一张仿着前世写的“劳务合同”,哄着朱载按了手印。朱载当时只觉得这是李淼开的玩笑,谁知道他从那以后真就每天都只上工四个时辰。每次朱载骂他偷懒,他就拿这张纸堵朱载的嘴。而每次朱载看到这张纸,想到当年躺在他怀里遍体鳞伤的李淼,也就不会再难为他。只是,这次不一样。朱载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李淼,这次不是玩笑。”“陛下近些年老态尽显,已经在修建陵寝,做了殡天、传位太子的打算。”“我这个指挥使,做不长了。”(本章完) 第8章 出京 “我这个指挥使,做不长了。”朱载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此前提过,这大朔与李淼前世的大明颇为相似。而此时朱载所面临的形势,其实也与大明某段时间的形势相近。当朝的皇帝已经在皇位上坐了二十多年,垂垂老矣,已经多年不履朝政。朝堂内此时宦官、文臣、外戚三股势力交错,已经是暗流涌动。锦衣卫这种敏感的机构,当家人一定逃不过这场争斗。朱载察觉到了这一点,想要在离开之前,把自己的亲信提拔上来。一是趁着自己还当权,给手下留点政治遗产。二是也给自己留点资本,至少不要被完全踢出权力中心。他挑中的这个接班人,就是李淼。李淼在他手底下二十多年,知根知底。有心性、有脑子、有手段。武功方面,虽然很少出手,但在朱载看来,他至少也不声不响的把武功练到了绝顶高手的级别。可以说是他最看好的接班人。唯独就是滚刀肉,抽一下动弹一下。好像高官厚爵跟他有仇一样。朱载看着李淼说道:“大李,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做点事情呢?”“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无权就是无力,无力就是错,就要任人宰割。”“我知道你武功练得不错,可你不把自己练得跟陆地神仙一样,又怎么能抗衡的了精兵铁骑呢?”李淼笑了笑。夏虫不可语冰,朱载当然不懂他的想法,因为他自始至终都站在一个脆弱、短寿、无力的普通人视角来看问题。权势有什么意思?钱财有什么意思?天生就活在武功存在的世界里,把武功当成了换取权势的手段,在李淼这个来自无聊的、唯物的世界的人眼里,是如此的暴殄天物。武功是什么,是唯心,是超脱。权势能让人在林端漫步,踏着血红的枫叶,去看皎洁的明月么?权势能让人敞开衣襟,在雪地中狂舞,饮下滚烫的烈酒么?权势能让人快意恩仇,手刃强敌,热血沸腾么?权势能让人踏波逐浪,走遍天下,而不用担心自己死在路上么?不能。但武功可以。就好像严笑生,李淼不在意他的命能换来什么。他就是随手在这个人渣胸口戳了一指,让他痛不欲生三天以后再自杀,就是要这么痛快!没有武功,李淼能做到吗?他已经看清了前路,只是一时没有想好要怎么走。这些话,李淼是没法跟朱载说的,他理解不了。就像一个天生健全的人不会知道一个瞎子对色彩的渴望,朱载也理解不了武功对李淼的意义,也理解不了权势对李淼来说有多么无聊。所以李淼点点头,说:“知道了。”朱载猛地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李淼:“你说什么?”“我知道了,还能看着您失势不成?有什么出京的大差事,我去办。”李淼说道。这一句话,噎的朱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上下打量着李淼,犹疑的问道:“你运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这话都给李淼逗乐了,他哭笑不得的说道:“您在这给我上了半天课,我听懂了,照您说的去办,您又问我是不是有病。您堂堂正三品的大员,拿属下逗闷子呢?”朱载怒道:“你少在这装疯卖傻,你要有这么懂事,我还用被你气二十年?你到底什么盘算?”“嘶——不对!”朱载似乎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斜乜着双眼看向李淼。“你不会是想趁着出京的差事假死脱身,打算躲在哪个穷乡僻壤过你的懒汉日子吧?”“怎么会?”李淼认真的说:“肯定不是穷乡僻壤啊,我爱吃又爱玩,过不得苦日子的。”“滚蛋。”朱载骂道:“说实话!”李淼知道,自己这每天八小时的工作时间,在封建时代简直是罄竹难书的懒惰。这印象早已深深的刻进朱载的脑海,没有个合理的理由,搪塞不过去。他只好实话实说:“我武功练得差不多了,静极思动,想着出去走走看看也不错。”李淼如今已经三十五岁,自从十五岁进了锦衣卫,就一直待在燕京没有挪窝。一来是因为武功对于李淼来说足够有趣,练了二十年也不觉得无聊。二来是因为这世界江湖仇杀盛行,社会风气要比前世暴力得多,没把武功练到一定地步,李淼不愿意轻易涉足江湖。而锦衣卫的环境也适合他的金手指发挥作用。三来,就是朱载对他的倚重,一直把他留在燕京,放在眼前听用。眼下他的武功已经到了一定境地,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对手,自保无虞。朱载多年来对他照顾有加,此时需要他做些事情。而他自己也静极思动,想要出门溜溜,亲眼看看这个江湖。朱载听了这话,才勉强点点头:“这话听着才像是你说的。”他转头回桌子上拿了张纸,递给李淼:“你就去把这个差事办了吧,一来一回差不多一年,做好了也够我给你运作运作了。”李淼低头去看那张纸,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剿灭五岳剑派”。(本章完) 第9章 山神庙 荒郊野外,丛林密布。自遮蔽天空的浓密枝叶之中,透出几缕月光,照亮了一条年久失修的小道。这条小路从主路上伸入林中,约摸有二三百米长。在这小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座破烂的山神庙。此时庙中三人,正烤着火。其中一人看着三十出头,面相英挺,形态懒散。此时正斜靠在一张放倒的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扔生米。剩下两人,一个二十多岁,容貌清秀、身材矫健,正在火上烤着饼。一个看着十几岁上下,身材娇小、小家碧玉,正拿着一柄长刀,在一块磨刀石上认真研磨。这三人正是接了锦衣卫指挥使朱载“剿灭五岳剑派”的任务,赶往泰山地区的李淼,以及他的亲信王海、小厮小四。农耕时代,出远门是个很麻烦的事情。人吃马嚼、风餐露宿、百里不同音。有时候明明到了一处村落,却没有人会说官话,就没办法留宿,只能露宿野外。官道也是时有时无。还有剪径强盗、狼虫虎豹。在那时,超过五十里的出行,都可能变成生离死别。距离李淼在燕京接下任务,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此时也才刚刚进入齐鲁地区。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在这个破庙休息。李淼懒病犯了,也不想开口说话,就盯着火堆发呆。王海和小四之间有点暧昧,倒是想坐在一起说说话。奈何李淼这个家长兼电灯泡坐在那,也不好意思开口。整个破庙里就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小四磨刀的声音。就在这尴尬的安静里,从门外小路上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听着越来越近,显然是朝着这座小庙而来。王海立即站起来,闪到门口一侧,朝外看去。小四武功稍差,抱着刀跑到李淼旁边。当然,他们也只是习惯性的防备,脸上一丝紧张也没有。有李淼这尊大神在,要对他们造成威胁,起码也得是峨眉这类的大派高手倾巢而出才行。王海仔细观瞧,往这边来的差不多十几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行人中间护着一车东西,用布盖着,上面插着“虎威”字样的镖旗。是一趟走镖的镖师,应该也是要到这破庙歇脚。这天下叫“虎威”的镖局,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知道是哪一家。王海等着这一行人走到近前,拉开大门,上前招呼:“诸位请了。”带头的是虎威镖局的镖头赵德华,也是老江湖了,带着笑上前也是一抱手:“小哥好,你也是在这边歇脚的吗?可还有位置让我们也歇一歇?”赵德华礼貌回礼,身后的镖师们也纷纷把从放在武器上的手拿下来。王海孤身出来打招呼,就是释放善意的意思,他们也不能表现出一副不给面子的戒备模样。其实也不怪他们谨慎。自古以来,江湖上死人最多的地方,一是破庙,二是客栈,三是擂台。尤其是劫镖的,最喜欢动手的地方就是破庙,也不知道是谁定的规矩。反正押镖的只要一进破庙,就容易出事儿,现在都成了某种不成文的规定了,镖师进破庙之前都要握紧武器准备动手。看王海面相年轻,容貌清秀,彬彬有礼,不像是奸恶之人,他们才稍稍放松了警惕。王海回道:“本就是无主之地,自无不可。只是我家里人占了屋子当中,要麻烦几位到边上挤一挤了。”“客气,客气。先来后到,我们走镖的没那么多讲究。”赵德华拱手。王海就把这一行人让进了庙里。几个镖师把东西抬到墙角放下,收拾行李。赵德华先走过去,朝李淼行了个礼:“阁下让我们一行人进来休息,多谢。”李淼也不抬头,随意拱了拱手,就算是回礼了。赵德华又认真行了个礼,回身,生火做饭去了。等这一众镖师生好火,围着火堆吃起饭来,其中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才悄悄对赵德华说:“爹,那个躺在地上的都不正眼看你,你何必跟他行礼?岂不是落了咱们镖局的威风?”这姑娘是赵德华的女儿,赵英,武功练得差不多了,第一次跟着走镖。其实她刚才见李淼没把父亲当回事,有点生气。但也知道镖师出门,一切照镖头的意思做。此时安顿下来,才小声去问赵德华。破庙其实不小,他们说话也不怕会被李淼三人听到,赵德华笑了笑说道:“人家让咱们进来,就已经是够给面子了。”“他们人少,我们人多。人家不但主动出了一个人跟咱们打招呼,让咱们放心,还让咱们进来歇脚,已经是在释放善意了。咱们占了实惠,就不要在意人家的礼数是否周全。”“什么威风不威风的,反正这里也没有旁人看见。”赵德华顿了顿,又对女儿说道:“而且,人家可不是好惹的。”他有心教女儿行走江湖的知识,就引导赵英用余光观察李淼三人,自己不回头。等到赵英看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看出什么来了?”赵英摇摇头,说道:“这三人都细皮嫩肉的,衣着也不差,看着像是家境殷实的。”赵德华皱了皱眉,说道:“还是要练啊。”“你看跟咱们打招呼的青年,呼吸悠长,步伐轻灵,内功底子一定不差。双手修长有力,却又没有一丝老茧,不是玩兵器的。手上练的武功一定高明,不是苦熬力气、磨炼皮肉的外功。”“你在看那个年纪小的,看身形分明是个小姑娘。脚步松散、呼吸不稳,八成没什么武功底子。”赵英奇怪道:“没有武功,还有什么不好惹的?”“没有武功的人好惹,敢带着不会武功的小姑娘露宿在这荒郊破庙的人,就一定不好惹。”“你自小练武,练到二十岁小有所成,我才敢带着你走镖。”“这小姑娘的身子骨,怕是连个大点的鸡都打不过。可人家就是敢让咱们十几号人跟他们一起休息,还毫不在意,八成是有恃无恐。”(本章完) 第10章 仇怨 赵英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她自小听赵德华说些江湖轶事,对这些门道门儿清,只是经历太少、眼力不足。被赵德华一说,自然也能明白。“那,那个岁数大的呢?”赵英最好奇的还是对赵德华连客套都懒得的李淼。忙不迭往下问。“他?他我看不清。但最厉害。”赵德华说道。“你看他呼吸自然,跟常人的段数无异。好像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但是他这个斜倚靠的姿势,压迫胸口,一般人呼吸不畅,呼吸会比自然坐着急促一些。但你仔细听他的呼吸声。”赵英闻言闭上眼,仔细分辨李淼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诧异的说道:“他呼吸怎么这么轻?都比不上那个小姑娘,我差点听不清楚!”“没错。寻常江湖人,都是武功越高,气息越悠长沉稳。他的呼吸却又轻又短,你自小练耳功都要注意去听才能听到。他要是趁着夜黑,屏气凝神,你都找不到他的位置。”“要做到这点,要么是练了种我从未听过的内功,要么是内功修为超凡脱俗,已经脱离了一般江湖人的范畴。”“你再去看他的手。”赵英此时也放下了小心思,只把这当成了一场考教,此时聚精会神的用余光观察李淼的手。“没有老茧也没有变形。不是玩兵器和硬功的。”“指甲整齐圆钝,指尖修长,中指比食指长。也不是练指功的。”赵德华听见赵英的喃喃自语,摇了摇头:“不要学我看那年轻人的看法。你要学会去找最不同寻常的地方,而不是分析这些没用的。”“你看他现在在做什么?”赵英奇怪的回道:“剥生啊,怎么了爹?”赵德华说道:“傻丫头,你只知道人家在剥生,却不去看人家怎么剥的。”“他剥的是熟生,生壳干脆,他剥了半天,你看他手上沾过一点碎屑么?他手上一撮,生皮就都掉下来,两瓣生却都没分开,他手上的功夫能简单么?”赵英一听,却是噗嗤一笑:“爹,你说他呼吸有异于常人,我还信了。可你怎么连剥生都煞有介事的说一通,保不齐人家就是剥的特别好呢?”赵德华也是一乐:“是,我是想的多了点,有点故弄玄虚了。”“可人家三个人就敢跟咱们共处一室,那个武功不错的年轻人起来招呼咱们,他却躺着不动,看见咱们这么多人进来也不起身,肯定是有点东西的。”“走江湖啊,一团和气才是上策,意气之争是最下乘的。人家只是没看我,可也回礼了啊,可别对人家有什么不满啊。”“知道了爹。”赵英笑着回答道。父女俩说了这一会儿话,火烤的身上暖和起来,心情逐渐放松下来。一行人押镖行路,这一路上精神紧绷、紧赶慢赶,早就有些疲惫了。这一放松下来,赵英的头就一下一下的点了起来,眼睛也有点睁不开了。赵德华发话,点了几个人跟他一起守夜,剩下的人也不在意地上的灰尘,就那么横七竖八的在地上找了个位置,休息了起来。李淼三人也是各自休息。等上半夜过去,赵德华也感到有些困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拍醒了几个人换班守夜。自己也打个哈欠,裹了裹外衣,就靠在那个押镖的箱子上合上眼。过了一会儿,躺着的王海抽了抽鼻子,在黑暗中睁开了眼。他也不动,悄悄伸出舌头,尝了尝空气,品了一会儿。“有迷烟。有人要对那伙押镖的人动手。”他默默地做出判断。因为这迷药的质量,说好不好说差不差,够不上对付一个锦衣卫千户的档次。要是对李淼三人下手,歹人再没数,至少也得用苗疆的蛊或者唐门的上品迷烟。用这种档次的迷药对付一个锦衣卫千户,跟动手之前先发个拜帖没什么区别。眼下屋里就这么几号人,不是对他们下手,就是对虎威镖局一行人下手了。“现在天色已晚,千户怕是困得不行,早该睡熟了。”“不知道来人的底细,贸然出手实在不智。我先不动,看看情况如何进展,在做打算。”王海心里这么想着,朝李淼那边看了一眼,却吓了一跳。只见李淼此时正暗暗睁开一只眼,饶有兴致的盯着虎威镖局那边看呢。李淼见王海被他吓了一跳,心里也是好笑。他此前二十年一直呆在燕京,王海从到他手下之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对他那个“八小时工作制”作息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殊不知,封建时代少有休假,这二十年除了年节几乎天天工作日,他几乎是过了二十年的工作日。这二十年里,他每天都在用“八小时工作制”壮大自己,也每天都在被“八小时工作制”限制精力,这才让他总是一日落就困倦的不行。没错,他的金手指就叫“八小时工作制”。李淼自己起的名字,非常贴切。但,现在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出差。众所周知,赶路的时间,是不算工时的。不工作,自然也就不受精力的限制。李淼现在运转内功,神完气足,正精神着呢。他等不及要看看他第一次真正行走江湖,第一次真正偶遇的江湖仇杀了!李淼和王海相对无言,静静地等着异动。过了半晌,赵德华环抱在胸前的手臂慢慢的滑了下来,本来有序的呼吸一下散乱,显然是失去了神志。舟车劳顿,虎威镖局一行人早就困乏。赵德华守完上半夜,疲惫积累到了极点。换班的人刚从睡梦中醒来,也正是最不清醒的时候。挑这个时间放出迷烟,显然是下手的人一直在附近观察,才选了最合适的时间动手。又等了半晌,门外才轻手轻脚的走进一个人来。这人朝赵德华走了几步,等快走到面前了,突然停下脚步往后疾退。没有动静。见赵德华毫无反应,她也不上前,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甩手扔向赵德华身边。那个小包忽忽悠悠在半空中划过。啪。一只大手伸出,接住了那个小包,塞入了怀里。“哼!老东西,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着道!”那人恨声说道,声音清脆动听,竟是个妙龄女子。只是黑巾覆面,看不清容貌。“我走镖十几年,岂会不知道夜里什么时候最危险?姑娘也太小瞧了赵某。”赵德华站起身来,双眼精光闪烁,竟是一点不清醒的迹象都没有。其他镖师确实是中了女子的迷烟,可赵德华老江湖了,睡觉都睁着半只眼睛,早在迷烟放进屋里的第一时间就发觉了不对。只是老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赵德华当然可以趁着迷烟尚未完全发挥作用,叫醒其他镖师,但下手的人也就跑了。身后挂着这么一个人,他吃饭睡觉都别想安稳了。他自恃武功高强,索性不动声色,佯装中了招的样子,想引动手的人过来。要是对方一头撞进来,说不得就会被他暴起制住,也就没了后患。可那女子也不是莽撞之人,走到赵德华动手的极限距离突然后退,差一点就勾的赵德华起身出手。赵德华本想着继续装下去,可女子抛过来的小包形制,显然是沾地就炸开一团毒物的暗器。赵德华不敢赌以他的内功能不能扛得住毒,只好出手接住小包。可也暴露了自己没有中毒的事实。眼下,就成了一对一,摆明车马的形势。赵德华上下打量了一番蒙面女子,没想到身形相似的人物。于是他皱了皱眉,开口道:“不知与姑娘有什么仇怨?可有转圜的余地?”他也不问蒙面女子是不是为了他们押的财物。这女子用的迷烟虽然王海看不上,但放在江湖上也是普通江湖人士接触不到的好货,价值不菲,赵德华险些就着了道。要是为了钱,犯不上用这么好的东西对付他。而那女子言语间又像是认识自己,直骂他是老东西,说知道他不会中招。这显然不是见财起意的大盗,而是冲着他来的仇家!那女子也没想掩饰自己的目的,冷笑一声:“老东西,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要是说两句屁话就能放下的仇怨,我犯得着对你下手?”“不做过一场,你会放我这个遮着脸的仇家走?”“我要是真走了,你睡得着?”赵德华叹了一口气。“唉——姑娘说的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血性都磨没了,只想着息事宁人。”“让姑娘见笑了。”“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话音未落,赵德华一步就跨过一丈的距离,合身扑上!弯指成爪,划开空气,直直向着蒙面女子的眼睛和天灵盖抓去!(本章完) 第11章 死斗 赵德华兔起鹊落,一瞬就欺近了蒙面女子面前,双手成爪直击要害!别看他之前一副和和气气好说话的样子,就以为他软弱可欺。老江湖就是老江湖,没有事情,就不找事。但真要躲不开动起手来,一下手就是杀招。他这双手一抓,生生发出破风声来,就要掀开蒙面女子的头颅、抠出她的眼珠。面对着凶险的一击,蒙面女子也不敢托大,并指成掌,往赵德华双臂架去。嘭!两人双臂交击,竟是发出一声闷响,显然都使了全力。赵德华眼神一凝,暗道不好。他本见蒙面女子年岁不大,内外功修为应当不如他,所以一上来就打着硬扎硬打、以力压人的盘算。可这一交手就知道,这女子的功力竟丝毫不下于他!蒙面女子架住赵德华双臂,双手就往赵德华关节扣去。赵德华自然不能让她制住,两人过了几手擒拿,指掌不断攻向对方要害,又不断被架开。双方一口气息将尽,不约而同的对拼了一记,撤身分开。两人站定,蒙面女子手臂被抓开几道伤口,血滴滴答答的流出来。赵德华右臂关节也被蒙面女子并指啄了一下,此时肿痛了起来。看着是蒙面女子伤的重一些,其实吃亏的是赵德华。蒙面女子的伤在皮肉,不影响出手。可赵德华伤的是筋骨,后续他右臂肯定不会如往常一样灵活,继续打下去是吃亏的。但无论如何,此时已经见了血,打出了真火。蒙面女子杀意坚决,赵德华同伴女儿都躺在身后,此时断没有罢手逃离的道理。两人彼此看了一眼,一口气息回上来,就打算合身扑向对方,继续分个生死。就在此时。咔嚓。一声轻响。两人齐齐看去,却是李淼不知道什么时候半躺在地上,手撑着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俩。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嗑开的瓜子皮。蒙面女子和赵德华都不由得生出古怪的感觉。倒不是说李淼没有中迷烟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蒙面女子的迷烟本来就是照着赵德华一行人的武功挑的,没算上过路的李淼。这天下间武功千奇百怪,高手层出不穷,谁知道李淼是内功独特还是武功高强,醒着就醒着吧。李淼只要没动手掺和他们的争斗,看一眼就看了。但是,你看就看,嗑瓜子是什么意思?还嗑出声音来,也太不给面子了!这是拿他俩当杂耍卖艺的看了吗?他们方才那搏命的争斗,是给你拿来消遣的么?被李淼这么嗑着瓜子一看,原本苦大仇深的氛围,顿时就变得有点好笑起来,二人搏命的心思也淡了。蒙面女子拿不准李淼是干嘛的,见事不可为,一声不吭闪身出门外,一下不见了踪影。赵德华知晓穷寇莫追的道理,也不做追赶。他回身走到李淼面前,抱了抱拳:“多谢.阁下。”这“多谢”后面的停顿,实在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要说“多谢相助”吧,李淼啥也没干,还拿他当戏看。难不成还要“多谢捧场”不成?可蒙面女子确确实实是因为李淼的打岔走的,不道声谢也说不过去。犹豫了一会儿,赵德华憋出个“多谢阁下”来。李淼摆了摆手:“不必。”一翻身就又躺下了。他性子本就懒散随意,此时见没有热闹看,也懒得多说话,直接就要继续睡觉了。这下把赵德华尬住了,心说这人到底是什么路数,怎么好像一点都没把我当人呢?可要说去把人家拽起来,也没必要。摸不准李淼的武功如何,迷倒了虎威镖局的迷烟,人家吸了倍儿精神,这一点就显出差距来。把人家拽起来,惹得动起手来怎么办。赵德华也就回身去找同伴,先是解毒,后来又分派防备蒙面女人的事情,一直折腾到天亮。等到了天亮,李淼三人起身洗漱,赵德华也没有过来打招呼,就收拾东西先上了路。江湖人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两队人马萍水相逢,在不清楚对方底细的前提下,最好是不要一起上路。而分开的时候,人多的一方要先走,人少的一方后走。这规矩自然有其合理性,大家陌不相识,一起走在路上,还要防备你心怀歹意突然下手,浪费精力。而人数一般就代表实力,人少的一方先走,人多的一方沿着痕迹追过来怎么办?赵德华清楚这规矩,自觉点齐人马先行离去。其实李淼三人也不在意,昨晚赵德华和那蒙面女子一战,早就被李淼看透了底细。这赵德华根骨一般,但胜在岁数大,练武时间长,武功尚可,约摸有个江湖上二流高手的水准。练得是爪功,走的是阴狠的路子,倒是跟他息事宁人的处事态度截然相反。这种水平的武者,在李淼眼里跟个瘪三儿没什么区别。当然,李淼也犯不上非得早点上路,索性等赵德华走了,吃了个饭,才不慌不忙的骑马出发。三人一路纵马急行,终于是在日落时分,赶在城门落下之前到了一处郡城。李淼背着手在前面慢悠悠的走,王海牵着马跟在后边,跟小四说些悄悄话,逗得小四捂嘴轻笑。走了半晌,终于寻到一处客栈,准备在此休息一晚。三人进门,就听得一桌人“咦”了一声。李淼朝那边一看,轻笑了一声。因为那边坐的正是赵德华一行人,发出声音的是赵德华的女儿赵英,此时正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们。明明两拨人是刻意分开走的,却正好住到了一间客栈里。赵德华见李淼三人进来,心里也在犯嘀咕。这三人奇奇怪怪的,有这么巧就连着两天碰到一起么?别是另有所图吧。心思一起,就难以平复。本来赵德华昨晚就被蒙面女子弄了一次,还被人家跑了,现在正是神经紧绷的时候。此时见到李淼,难免多想。王海看的清楚,他知道现在装作不认识反而更会让人家想多。李淼是个什么都不不在意的性子,小四又是个小姑娘,这迎来送往的事儿还是得着落在他身上。于是他主动上前招呼道。“诸位,真是有缘,又见面了。”(本章完) 第12章 导游 王海主动上前招呼,赵德华起身热情回应。一边是老锦衣卫,见多识广,跟着李淼做惯了迎来送往之事。一边是江湖镖头,老于世故,刻意想摸清李淼三人的底细。两人热情的攀谈到一起,赵德华招呼李淼一起过来用饭,李淼也无不可。一顿饭吃完,两边都大致了解了一下对方。李淼这边是锦衣卫,当然不能实话实说,王海就说他们三人是结义兄妹,此行是去泰山探亲。赵德华没听出什么破绽,大略放了放心。一顿饭吃到外边天色黑透了,两拨人各自回房休息。李淼三人的房间是挨着的,三人走到门口,王海要推门进去休息,被李淼叫住了。“小海,你今晚去找小四一起睡去。”李淼突然开口道。“啊!?千.千户,我我.”王海一听这话,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朵。他再是锦衣卫,也是个没经历过人事的雏儿,又跟小四有些暗中的情愫。这冷不丁听李淼说这话,一下就被弄傻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想什么呢。”李淼笑了一声:“小四是我从四五岁捡回来养的,你不下聘礼就想办事儿?”“我是让你去护住她,我今晚要出去办点事,顾不上这边。”王海一下就冷静下来。毕竟是多年的锦衣卫,又跟在李淼身边多年。一听是正事,就进入了状态。“是。”他答应一声,进了小四那屋。李淼回屋,先是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外边响起了更夫三声锣响,代表时间到了三更,他这才起身开窗,一个闪身就不见了踪影。————————秋风萧瑟,月光被云层遮蔽。就在李淼等人歇息的客栈边上不远,一处民房上,蹲着一个人。正是昨晚夜袭赵德华的蒙面女子。此时她一身夜行装,仍旧蒙着面。她昨晚离开后一直没走,后面一直暗中跟在赵德华一行人身后。等到夜深人静,估摸着赵德华应该差不多休息了,就要准备起身再去报仇。就在她脚尖刚刚离地跃起的瞬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你这样可玩不过他。”“!!!”蒙面女人瞳孔骤缩。是谁在说话?她明明一直凝神戒备,谁能让她一点没有察觉的摸到身后来!?此时她双脚离地,无法变向,正是最危险的时候!蒙面女人情急之下,也不再有许多顾虑,伸手就从背后包裹里抽出一把短剑。腰身猛一发力,硬生生在半空中扭了半个圈,挺剑直刺向身后!叮!蒙面女人不由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因为那刺出的短剑,此时正夹在一人的两根手指之间,分毫不动。此时蒙面女人双脚落地,立刻就借力直刺,使出毕生功力,要把剑硬从那两根手指之间钻进去,刺向说话的人。然而无论她如何发力,那短剑如同插入巨石,一丝不动。“这就对了。”那人说道。“昨晚看你动手就觉得别扭,手上功夫还好,步法却好像初学乍练,不像是近身短打的路数。”“掏出剑来就好多了,这才是你练得武功。”“华山剑法,嫡传正宗。你是华山弟子?怎么遮掩身份跑来对付一个镖头?”蒙面女子被道破师门传承,眼神一冷,撒手不再握住短剑。她往后疾退几步,从包裹中抽出一柄长剑来,冷冷看向说话的人。对赵德华是私仇,她不愿把师门牵扯进来,所以一直不用剑法对敌。即使被人吓了一跳,也是掏出的短剑对敌,没有第一时间抽出最熟悉的长剑。既然师门传承已经被人看出来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装了,自然是用最顺手的长剑。蒙面女子看清了说话那人,诧异出声:“是你?你到底是谁?”“现在是我在问你。”那人淡然开口,正是李淼。蒙面女子冷哼一声,开口道:“过会儿被我刺上几剑,就是我问你了。”“你别以为看我不用剑跟那老狗过了几招,就觉得可以吃定了我。”“你能夹住我的短剑,可未必能夹住的我的长剑!”说罢,她就横剑护在身前,准备动手。霎时间。只听得“嗖!”的一声。嗡——她手里的剑竟然瞬间从中断做两截!断裂的剑身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蒙面女子痛呼一声,左手握住右手,手指缝里不断渗出血来。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剑身传来一股巨震,直接震裂了她的手掌。这时李淼的声音才传来:“掌法、指法,短剑、长剑。”“你用什么武功,用什么武器,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区别。”蒙面女子抬头望去,李淼右手提着从她那夺走的短剑,短剑剑尖少了一截,而左手刚刚从身前落下。她不由得骇然:“你用的剑尖!?”李淼竟然是在那一瞬间掰断了她的短剑,然后把剑尖甩了过来,把她的长剑打断!这是什么武功!?华山是有名的大派,家大业大,她是华山的嫡传弟子,用的剑自然也不是普通货色。要说与高手交锋,兵器交击之下断裂倒还说的过去。可谁家能用暗器手法击碎百炼的铁剑?剑不是刀,华山剑法用的也不是重剑,而是柔韧的轻剑。是可以弯折、有韧性的!结果被人一下断成两截。更别说那人是用的短剑剑尖,且不说徒手掰断的事情,剑尖又轻又薄,要说割伤人还好说,怎么被这人甩出来跟攻城锤一样!?她内功护体,结果右手只是被剑身传过来的余波震了一下,就满手是血。这还是人吗?要逃!快逃!这人的武功闻所未闻,她绝对不是对手!蒙面女子起身就要逃离,又听到“嗖”的一声。一缕头发从她面前飘落,蒙面的面巾也掉落下来。李淼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这短剑,除去剑尖,我起码还能再掰个七八次。”“你怎么会觉得自己能走呢?”“老实点,我找你有点事儿。”(本章完) 第13章 梅青禾 “老实点,我找你有点事儿。”李淼淡然开口。蒙面女子此时连一根手指都不敢挪动,脸上簌簌的留下冷汗。她暗暗叫苦,怎么运气这么糟糕,平白让这么个高人给盯上了。她只是对李淼刺了一剑,就被道破了根底。这不是剑招的问题。她是半空中情急转身出剑,哪有什么章法?这人必定是清楚华山剑法的劲力和真气运行轨迹,才能从那简单的一剑中看出她的门派。对一个门派的武功清楚到这种地步,不是有亲,就是有仇。可要是有亲,怎么会出言威胁她?要是有仇,自己现下可就成了待宰的羔羊了。想到此处,蒙面女子心一横:“是我技不如人,阁下若是有事要我去做,只要不伤我性命,不违背江湖道义,但无不从。”“可要是准备对我师门不利——”她咽了口唾沫,脸上表情决然:“前辈别看轻了我!我绝不会做欺师灭祖之事!”她没有说“华山剑派不会放过你”之类的废话,俯身捡起只剩半截的长剑。李淼那一下直接震裂了她的手掌,此时手上密密麻麻都是渗出的瘀血和翻开的皮肉。十指连心,此时握住剑柄的手钻心的痛。可她还是勉强摆出了架势,紧盯着李淼。她自幼家破人亡,被华山剑派收留。十年勤学苦练,多少次练剑练到虚脱昏倒,终于武功有成,下山报仇。要论江湖经验,她确实不多。可论心性,她也绝不是为了活命背弃师门的贪生怕死之徒。就算今天要死,她也会握着剑去死,不会落了华山剑派的名声!李淼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仔细端详了她颤抖的手半晌。“你叫什么名字?”李淼问道。“华山剑派嫡传,梅青禾!”“哦,梅姑娘,梅女侠。不怕死?”“不怕。”“真不怕?”梅青禾抿嘴不答,只是握紧了剑柄。李淼慢悠悠的抬手捏住短剑剑身。崩掰下一节。梅青禾抖了抖。李淼抬手。梅青禾绝望地闭上了眼。这一生,大仇未报,就要莫名奇妙的结束了。好在没有堕了师门名声,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等了一会儿,既没有听到破风声,身上也没有痛感。听师父说过,突然受了重伤,短时间内是感觉不到痛的,只会随着血液流出,感觉越来越冷。什么时候感觉眼皮都开始发凉,就要死了。那人已经出手了吗,自己只是身体还没反应过来,其实身上已经被碎片破开一个口子了吗?梅青禾脑中浮想联翩,突然听到李淼在笑。“哈,哈哈,哈哈哈。”她睁开眼,看到李淼已经扔了短剑,正在看着她轻笑。“对嘛,这才对嘛。”“果然还是硬骨头好玩。没有硬骨头,这江湖还有什么意思。”“京城里净是些怕死的老江湖,这一路也是越走越无聊,只有今晚才算是有点意思!”“五岳剑派要是你这种人多一些,才不枉我走一遭。”李淼笑着走过来,一把抓住梅青禾的手腕。梅青禾本能想挣开,李淼只是手一抖,就卸开了她浑身的劲力。随即她感觉到一股极其精纯庞大的真气顺着她的脉门灌入体内,受伤的手掌一下就没有了痛觉。“好了。”李淼松开手。梅青禾翻转手掌,原本满是淤血的掌心干干净净,只剩了一些皮肉伤。用内功温养,以习武之人的体质约摸七八天就能长好。“阁下.前辈”梅青禾被李淼整蒙了。这人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我确实找五岳剑派有点事儿。”李淼说道。“莫急,听我说完。”他抬手制止了梅青禾的动作,继续说道。“五岳剑派,是泰山派、衡山派、华山派、嵩山派、恒山派结成的互相救援的同盟。”“往上数几十年,还只是个松散的联盟,谈不上什么组织。连五岳剑派这个名字,江湖上都很少有人提及。”“只是最近几年,你们五家走的越来越近,加上泰山派掌门‘镇岳剑’左黎杉惊才绝艳,不到四十岁就到了绝顶高手的境地,作为盟主隐隐有了领导五岳的气魄,才有了‘五岳剑派’的说法。”“我说的对吧?”李淼说道。梅青禾沉默着点点头。“但是,既然要整合,就有上下。要攥成一个拳头,就要有压在上面的拇指,和被压在下面的食指。”“五岳剑派在江湖上鲜着锦,但你们华山派,其实近几年并不好过的吧。”李淼那天去抓严笑生,其实是见过华山派的人的。就是那个被他说“滚”的华山派执事,“清风剑”古交。被李淼当面侮辱,一句话不说的就灰溜溜的逃走了。这不仅仅是因为古交本人性格,也有华山派近几年确实境况不好,受不起跟锦衣卫交恶的后果的原因。“其实从地图上看就知道,我大朔疆域,最西边的两个省,一是在西南方向的云南,二就是你们华山派所在的陕西了。”“其他四派,泰山派在齐鲁,衡山派在山西,嵩山派在河南,衡山派在湖南。”“五岳剑派要整合,就要有人被压在底下。要论距离,其实是衡山派离的最远。”“可谁让江南鱼米之乡,富得流油呢?”李淼侃侃而谈。“近几年,五岳剑派有事,衡山派出钱,你们四派出人。华山派本就地处边疆,人丁稀少,还要大老远跑到齐鲁之地会盟,跑到各地平事儿。”“山高路远,人越来越少,实力越来越弱。如果要在五岳剑派里找一派当最吃亏的那个,恐怕除了你们也没别的可选了吧?”梅青禾默然无语。因为李淼说的都是事实,只是把掩盖在江湖义气之下的利益翻出来,讲的清楚了些而已。嵩山、恒山、泰山三派本就地域相近,其中以泰山派为首,对整合五岳剑派的意愿最为强烈。衡山派财大气粗,只出钱不出人,所以实力保存的很好,在五岳剑派中也说的上话。只有他们华山派,论距离最远,论实力最差,论财力最弱。每况愈下,在五岳剑派会盟中越来越说不上话。以目前的情况保持下去,再过几届会盟,就要彻底沦为五岳剑派中的喽啰了。(本章完) 第14章 铁砂 梅青禾沉默半晌,才说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不会像前辈说的那么龌龊。”她只是嘴硬而已,这一点她自己清楚,李淼也很清楚。不然还能如何回答呢?要说“前辈你说的对,我们华山派确实快灭门了”吗?梅青禾自小家破人亡,被华山派收留长大,早就视门派荣辱为自身追求。为了不丢了华山派的脸,她可以等着李淼出手杀她。她当然不能对李淼说的话点头称是。可华山派的颓势早已无法遮掩,她也没法理直气壮地反驳,只能用一句没有底气的“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分辨一下。李淼笑了笑:“看来你也很清楚这件事。”“我确实要对五岳剑派不利,这点不假。”“可对五岳剑派不利,并不等同于对华山派不利。你说对吗?”梅青禾没有回答。她明白李淼的意思,但她毕竟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自小就在门派中习武,很少外出。跟已经看清了所谓“江湖”本质的老江湖不同,她虽然知道什么叫利益、什么叫上下,却不想认。就跟李淼前世的一些年轻人一样,知道什么是所谓的“正确”,但就是倔强的不想认。李淼笑了笑。他本来没有什么盘算,今晚出来单纯就是想把昨天晚上没看完的戏看完。是看到梅青禾要出手,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才有了后面的这些事情。认出梅青禾的武功是华山派,他想着公私两便,提前抓个内鬼当马前卒也不错。但眼下他的想法变了。锦衣卫是个特务机构,接触的都是江湖上最龌龊的交易、最赤裸的利益、最险恶的人心。在锦衣卫当差二十年,他对所谓江湖的期待感是与日剧下的。真正的江湖没有那么浪漫,行侠仗义会死无全尸、快意恩仇会家破人亡。侠名传遍天下靠的往往不是武功,而是权势。抽刀见血为的往往也不是义气,而是钱财。两面三刀、尔虞我诈,才是活生生的人世间。所以见梅青禾握着半截剑等死,李淼才不由得笑出声来。因为这个女子所表现出来的,才有些符合他对江湖的期待。这让他对梅青禾有了另外的安排。李淼见梅青禾不说话,也不着恼。利诱对年轻人往往没用,可威逼对所有人都很好使。他换了个话题,说道:“你看我武功怎么样?”梅青禾听李淼不再谈论华山派的窘境,松了口气。她摇了摇头:“看不清。”她是真的看不清。李淼出手她压根都没有察觉,是看见短了一截的短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至于那一甩手击断她长剑的操作,她甚至都没法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做个对比。要说那是暗器手法,不像。暗器讲求的是虚虚实实、见血封喉,没听说有哪个暗器高手是追求一镖把人打个前后通透的。可要说那是单纯的用力量甩出来的,又匪夷所思。李淼伸出手捏住梅青禾手上剑的剑身,轻轻一掰。崩就掰下一截来。梅青禾愣住了,李淼是从她手上掰的,可她却没觉得剑柄如何吃力。再去看李淼手里的那一截剑身,上面赫然是一个指印!李淼不是“掰”断剑身,而是像摘一样,从剑身上“掐”了一节下来!“伸手。”李淼说道。梅青禾木然伸出手。李淼把那一截剑身攥在手里,伸到梅青禾手心上方。也不见他手指动弹,从他掌心下方就“簌簌”的落下一串铁砂。直到铁砂积满了梅青禾的半个掌心,李淼才收手,拍去手上的粉末。“现在看清了吧?”梅青禾木然看着手心的铁砂。要说看清没有,其实还是没看清。这一手铁砂几乎推翻了她对武功的认知。江湖上有门烂大街的外门硬功,叫铁砂掌。练法是在滚烫的铁砂中,用双掌不断穿插,打磨皮肉。练到高深处可以用肉掌抓兵器而不被割伤。江湖上也有以此成名的高手,可以空手夺人兵刃。可那是用铁砂打磨手掌,谁听过用手掌磨出铁砂来的?武功练得再好,人身也是血肉。要是能把身体练得比铁还硬,那还练什么剑?但对李淼的武功,梅青禾也明白了。天下无敌。最起码,几乎所有的剑法、刀法,都对他无用了。剑法、刀法,是手脚的延伸,可也注定没有手脚灵活。是因为利剑比人的手掌更锋利、更坚硬,是因为血肉挡不住钢铁,才有了剑法的出现。可在这人面前,刀剑本身也是弱点。你的长剑递到别人面前,人家直接像捏豆腐一样捏碎了,反手把碎片扔过来就能把你打个对穿,那还谈什么剑法高超?“前辈,你到底是谁?”梅青禾沙哑的问道。“我叫李淼,谁也不是,最起码在江湖上没人认识。”李淼笑着说道:“现在我跟你做个交易。”“你从今天开始跟着我,我问你什么你就答,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去。”“等到我的事情办完,说不定对你华山派还有天大的好处。”“你要不同意,我就去华山派转转,到时候华山的剑,我挨个戳一指头。”“听清楚没有?”梅青禾点点头。她只能答应。她没有拒绝的资格。“很好,在这等着。”“要做我的下属,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了结。”说罢,李淼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梅青禾默然站着,不敢走动,心里五味杂陈。她自忖习武有成,也提前打听了仇家的武功,自认十拿九稳才偷偷下山寻仇。谁知莫名其妙就被个古怪高手威胁,成了他的手下?眼下师门不知她的去向,后续肯定会派人来寻找。到时候碰上,如何跟师门解释?实话实说?今晚的遭遇若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她都只会当成一个笑话!更别提这叫李淼的人坦诚是要对五岳剑派不利。现在是在齐鲁地界,明显是要朝着今年泰山五岳剑派会盟去的。到时候这人打上门去,她跟在旁边,华山派真能置身事外吗?这人要真把五岳剑派灭了,江河日下的华山派没了五岳剑派的名头,还能勉强维持下去吗?心思电转,梅青禾越想越绝望。就在她心中千头万绪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她抬头一看,正是李淼。李淼抬手一扔,就把一个人扔到她面前。那人被点了穴,被噗通扔到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嘴里说着。“阁下,不知是何处得罪了您。若是要钱财,我屋内有一箱镖银,我愿双手奉上。”“若是有往日的误会,要是我手下的人冒犯,阁下可以随意打杀,我绝不包庇。”“若是我哪里得罪了阁下,请一定见告,我这双手双腿都赔给阁下,只求留我性命”那人挣扎了半晌,好不容易坐起身来,看向梅青禾。看清了她的脸,那人寻思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嗫嚅着开口:“是你.你还活着?”梅青禾看向跌坐在地上的赵德华,开口道。“是啊,老东西。”“我还活着。”(本章完) 第15章 往事 李淼看向梅青禾,淡然说道:“人,我弄来了。”“但我不会直接杀了他,当成给你的好处。”“你们两个,说说你们之间的仇怨,让我听听。”梅青禾此时看着求饶的赵德华,心中的思绪齐齐而断。要说梅青禾和赵德华之间的仇怨,其实是一个老套的故事。梅青禾小的时候家里是个商户,算不上大富大贵,只能说是衣食无忧。十五年前,梅青禾五岁的时候,母亲想带她回老家探亲。前文提过,古代出远门不像现代那样方便,更别说梅青禾母亲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所以梅青禾的父亲就找到了当地的虎威镖局,当时在虎威镖局寂寂无名的赵德华接镖,护送梅青禾和母亲回老家。这本来是个简单的任务,梅青禾母亲没带什么财物,当时走的也不是什么险恶的地界。照理说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但,福祸无常。当时有一个江湖大盗,在京城被锦衣卫追杀,流窜到齐鲁地界,正好碰上了赵德华一行人。他看上了梅青禾的母亲,要赵德华交出她来。那时的赵德华还是个年轻人,虽然武功并不好,但一腔热血。他明知不敌,还是挺剑护住了梅青禾和她母亲,要拖延那个大盗一段时间,让她们先走。只是,他高估了自己。几乎是一瞬间,赵德华的剑就被打落,他的脸被踩在脚底下,口鼻里满是泥土。那个大盗戏弄他,用剑在他身上细细的割出口子,把他的四肢关节卸开又装好,用点穴手法挤压他的穴位。把虫子倒入他的耳朵,让他听耳膜上虫子爬行的声音。年轻的赵德华终于明白,所谓的江湖道义并不能让他强大。在大盗眼里,他就是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不识抬举的蠢货。他以为自己拥有的侠义之心,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就被大盗摧毁了。他怕了。他开始求饶。他开始大骂梅青禾母亲为什么要找他护送,为什么反抗,为什么不能顺从大盗。他甚至开始恨梅青禾的母亲,为什么不能牺牲一下,非要连累他受苦。他越来越恨。大盗让他按住梅青禾的母亲,他照做了。大盗让他一起凌虐梅青禾的母亲,他照做了。他开始在梅青禾的母亲身上,发泄这种莫名的恨意。直到梅青禾的母亲死去。等到一切都结束,大盗满意的甩给赵德华一本爪功秘籍,转身离去。当时发生的一切,都被只有五岁的梅青禾看在眼里。赵德华想要杀掉梅青禾灭口,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掩盖掉。但他当时还有一丝良心未泯,没能下手。他想着五岁的小孩儿在这荒郊野外一定活不下来,就拿走了所有的干粮,把梅青禾独自丢在山里,回到了虎威镖局。梅青禾的父亲报官,被虎威镖局找关系压了下来。又散尽家财找梅青禾,逐渐的没了消息,应该是死在路上了。那个大盗后来也被锦衣卫追上杀了。从那以后,赵德华不再练剑,靠着大盗给他的那本爪功秘籍,逐渐成了虎威镖局的顶梁柱。赵德华与人为善,对江湖人都是客客气气,做事也很公道。虎威镖局也在他的手下风生水起,逐渐发展壮大起来。赵德华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他的女儿资质很好,现在学有小成。再过几年接他的班,他就可以在家含饴弄孙,享享清福,到时候江湖上的蝇营狗苟就都不再跟他有关了。他以为十五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梅青禾的母亲。直到此时此刻,他看清了梅青禾的脸。梅青禾跟她母亲长得很像,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赵德华脸上簌簌的冒出虚汗,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耳朵嗡嗡作响,仿佛有虫子正在他的耳膜上爬行,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那张无数次和年轻的赵德华一起出现在他梦里,质问他、嘲笑他、辱骂他的脸,终于又出现在他面前。那张姣好的脸现在就在月光下,满是恨意的看着他。而十五年前的赵德华好像也回到了他的身上。赵德华嘭的一声跪倒在地上,朝着梅青禾不断磕头。“梅夫人,梅夫人,我错了,我错了!”“你安息吧,你安息吧,求你了,你安息吧!”“是我武功不好,我打不过他,我只是不想死,我没有办法!”梅青禾看着赵德华,慢慢走向他。赵德华眼看着梅青禾走近,猛地向后跌倒,手脚并用的往后爬。“别!别过来!”“梅夫人,你不要找我,你去找他,是他逼我的!”“我也想保护你的,我让你走的,是你走的太慢了!不怨我的!”“我也不想对你做那些事,可他逼我!”赵德华爬到了墙边,无处可退,他开始不住地流下泪来。“他折磨我,太疼了!他割的我浑身是血,他不是人,是他的错!”“他把虫子放进我的耳朵,那些虫子在我的耳朵里爬!”他猛地把头磕在地上,用手指不断地往耳朵里抠。“出来!出来!”仿佛现在他的耳朵里还有虫子在。梅青禾见赵德华好像突然失心疯了一样,转头看向在旁边环抱双臂、靠着墙的李淼。李淼听完了梅青禾说的故事,以及赵德华说的话,已经大致摸清了两人的恩怨从何而来。他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扔到地上。“我说了,你玩不过他。”“你的武功确实比他要好,他二流,你勉强算个一流。如果用剑,他在你手上走不出三十个回合。”“但今晚你要去找他,他准备的这东西就会用在你身上。”江湖对决,除了打擂台,武功往往不是最终决定胜负的东西。陷阱、迷烟、毒药、暗箭,每一个都能要了一个高手的命。赵德华昨晚才被梅青禾偷袭,今晚怎么会没有防备,早就在房间里设好了机关,就等梅青禾送上门来。他还准备了迷惑心智的毒药,就是准备用在梅青禾身上,好让她说出到底是什么根底、因为什么跟他结仇,以后好准备对策。却被李淼顺手就用在他自己身上。李淼淡然说道:“我不是什么侠士,但至少也希望自己手下的人有点底线。”“你对华山派忠心,这很好。但要是只有忠心,我也没太大兴趣。”“刚好他准备了这玩意儿,就让他说说实话,我好听听对错。”“现在我差不多听明白了。”“想怎么报仇,你自己看着办吧。”(本章完) 第16章 了断 对于赵德华,李淼其实心中早就大致有了判断。他的心性,是个阴冷狠辣的角色。前文说过,武功在很大程度上是唯心的。一个人能把一门武功用到何种地步,相当一部分因素,取决于这人的心性,是否与这门武功相匹配。比如刀法往往勇猛精进,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就很难用到化境。而这个人转而去学以柔克刚的掌法,则很可能会一日千里。赵德华用的那爪功,走的是抠心掏肺、削皮刮肉的阴柔狠辣路子,心性正大光明的人,绝用不到这般地步。李淼一眼就能看出赵德华根骨很差,能练到二流高手的境地,是因为他真的很适合这门爪功。当年那个大盗,很可能也是认为自己逃不过锦衣卫的追捕,所以才故意把赵德华“改造”成了适合他衣钵的传人。赵德华也没有让他失望。当然,这世上也不是每个人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性去做事的。比如王海的爪功就比赵德华更加阴狠,但在李淼的手下,他也可以收敛习气,大略上做一个善人。所以李淼也没有草率地做出判断,而是让两人说清了当年之事。他在锦衣卫当差二十年,自身武功又高不可测,自然有手段看出两人有没有说谎。梅青禾见赵德华在地上打滚哀嚎,把耳朵都扣出血来,摇了摇头。转而对李淼说道:“前辈,可有解药?”李淼挑了挑眉:“怎么,不忍心?”梅青禾摇头:“不是。”“我要杀的是赵德华,不是一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的疯子。”“浑浑噩噩的死法,太便宜他了。”梅青禾本以为自己大仇即将得报的那一刻,应该会激动地痛哭流涕。但她现在心如止水,平静的仿佛在旁观他人的事情。只有体内真气翻涌,仿佛一团从十五年前在体内阴燃至今的灶火,在胸膛处闷烧,烤的她嘴唇发干。李淼抬手甩过来一个小包:“用这个。”“塞到他嘴里,用真气催化,一会儿就好。”梅青禾接过小包,对李淼道了声谢,转身捏住赵德华的嘴,把解药塞了进去。随后掐住赵德华的脉门,往他身上渡入真气。渐渐地,赵德华不再哀嚎,手脚也不再乱动。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的眼睛恢复了清明。赵德华抬头看着面前的梅青禾,嘴唇动了动,终于干巴巴的开口:“你你没死啊”与他第一眼看见梅青禾说的话一样,只是第一次他是被下了毒,精神错乱之下觉得是梅青禾的母亲冤魂索命。现在他已经清醒,知道梅青禾是他当年放走的那个小女孩,来找他报杀母之仇了。梅青禾点点头:“是,我活下来了。”“我抱着必死之心下山,从我下山开始,你我之中就只有一人能活。”“虽然我不会像当年你折磨我母亲一样折磨你,但我也不会就这样让你一死了之。”梅青禾出手,瞬间点了赵德华周身大穴,阻断了他的真气运行,也让他的手脚失去力气,只能胡乱摆动。“当年你折磨我母亲十个时辰,我便刺你十剑,每过一炷香的时间,我就会刺你一剑。”“而且,我会给你另一个选择。”梅青禾捡起那半截短剑,又捡起了那半截长剑,走到了赵德华身边。她用力地把短剑插入地面,然后松手站起。短剑矗立在地上,锋刃紧贴着赵德华的脖子,激起一片鸡皮疙瘩。“这是第一剑。”说罢,长剑刺入赵德华左臂。鲜血四溅,赵德华哀嚎出声,不断在地上翻滚。他的穴位被梅青禾封住,四肢能动但不听使唤,只能在身侧胡乱扭动。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第二剑。”如此反复,直到第九炷香的时候,赵德华已经浑身是血,身上创口有深有浅,在地上印出满地的狰狞血迹。他行走江湖多年,伤口的痛,于他而言并没有如此难熬。真正难熬的是,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过程。他猛地用头撞击地面,朝着梅青禾不断磕头,磕得满脸是血。“我没得选!我没得选!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的!”梅青禾冷冷的看着赵德华在地上折腾,一言不发。直到天色渐亮,东方升起鱼肚白,赵德华才奄奄一息的瘫倒在地上,不住的喘息。他嘴里含混不清的喃喃自语。“我没得选.”“我没得选.”梅青禾走到他面前。“做了孽,就要还。”“当年我母亲,被你和梅盗,折磨了十个时辰。”“梅盗没有开口,是你主动把从自己耳朵里取出的虫子,放进了她的耳朵。”“这……就是你的选择。你恨她,你不敢选择去恨梅盗,你只敢选择恨她,恨她让你不能再继续做一个好人。”梅青禾轻声说道。“你总说你没得选,现在你有的选了。”“这柄短剑,一直都插在地上,你看的见。你随时可以撞上去,一死了之,但你始终不敢看它一眼。”“现在是最后一剑,你可以选了,是你自己来,还是我来?”赵德华不再出声。“选好了吗?”等了一会儿,梅青禾轻声问道。赵德华仍旧不出声,他咬紧了牙关,缓慢地把自己的脖子凑到了那柄短剑上。他不断流泪,脖子一会儿贴近剑锋,一会儿远离。如此反复,半晌,仍旧是没有动静。梅青禾看着赵德华的眼睛,说道。“你不敢选。”“你不想选活,也不敢选死。做好人你不配,做坏人你不敢。”“你不是个被逼上绝路的好人,你只是个什么都不敢选的懦夫。”梅青禾一脚踹在短剑剑柄上,剑锋割破赵德华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到头来,还是要让别人替你选。”赵德华挣扎着,似乎是想辩驳什么,可是鲜血涌入口鼻,只能发出“赫赫”的声响。他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再动了。看着赵德华渐渐失去声息,梅青禾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梅青禾不想在赵德华面前表现出一丝脆弱,因为那样可能会让赵德华不再恐惧。所以她一直不敢让眼泪流出来,努力的压平声线,摆出冷酷的姿态。现在,她终于从十五年前的山中走了出来。李淼上前拍了拍梅青禾的肩膀。“做的不错,他一定怕极了。”梅青禾终于放声大哭。李淼摆了摆手:“哎哎,小点声。”“昨晚为了让你好好报仇,我给附近的人家都放了迷烟。”“现在应该差不多失效了,你控制一下,给人家清理一下屋顶。”“你的好处我给了,以后收心给我做事。”“收拾好东西,去买把剑。一个时辰后跟我上路。”(本章完) 第17章 王海 天光大亮,城中的百姓纷纷醒来,只觉得昨晚睡了一个有生以来最沉的觉,此时精神抖擞。就在百姓们纷纷准备出门做工之时,忽然,城中唯一一座客栈的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爹——!!”有好事之人聚集到客栈门前看热闹。只见客栈外面站着十几个劲装打扮、看着像是江湖人士的人,正把客栈围住,嘴里喊着要查明谁是凶手。门内有昨晚留宿的客人想走,被这些人挺着兵器逼了回去。见对方拔了刀、双眼通红的样子,要走的客人们也不敢坚持,退回了客栈大堂,只是嘴里难免骂骂咧咧。“哪家客栈不死几个人,谁知道你招惹了谁?”“就是,自己不想想有什么仇家,还难为起我们来了。”客人们聚做一团,纷纷抱怨道。楼上一个年轻女子走了下来,满脸泪痕,手上身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正是赵德华的女儿赵英。赵英走到客人们面前,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弯腰深施了一礼。“诸位——”她哽咽了一下:“多有得罪。”“我是兖州府虎威镖局少总镖头,赵英。”天下间叫虎威的镖局多的是,但出名的就那几个,常在齐鲁地界行走的多多少少都听过兖州府虎威镖局的名字,此时纷纷安静了下来。赵英继续勉强说道:“虎威镖局总镖头,家父赵德华,昨晚被歹人所害,惨死在这客栈之中。”“此时他老人家的尸身,就停放在客房里。”“我父行走江湖十余载,急公好义,从不与人为恶。诸位应该多少有所耳闻。”“为人子者,父亲被人杀害,不去查明真相复仇,没脸再在江湖上行走。”“我今日,只求大家看在我父十几年的为人上,行个方便。”赵英说着,沉默了一会儿,招招手。外面围住客栈的十几个镖师纷纷进来,把客人们围住,拔出兵器冷冷的看向他们。引得客人们纷纷后退,挤作一团。赵英又俯身,深施一礼,道:“这事是江湖仇杀。我只查验诸位是否有武功在身,若没有,我立刻礼送出门。”“若是身怀武功的,烦请跟我走一趟。若查明与阁下无关,我们虎威镖局自有赔礼送上!”赵英虽然岁数不大,江湖经验少,但毕竟被赵德华培养了多年,自身心性也坚韧。突逢大变,立刻就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一套连吓带哄的说辞,配上她清秀的面容,和梨带雨却强作镇定的态度,直接把本来不满的客人们架了起来。当然,周围虎视眈眈的镖师们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当即就有客人主动上前:“少总镖头莫怪,我们只是不清楚内情,言辞莽撞了些。”“赵总镖头的侠名,我素有耳闻。少总镖头要查,就先从我查起吧。”赵英道了声谢,上前握住那人的脉门,仔细探查。见他体内没有真气、身体上也没有习武的痕迹,立刻躬身赔罪,送出门外。剩下的客人们见状,也都老老实实地配合赵英查探。昨晚留宿的客人本就不多,不过一会儿,客栈大堂内就空空荡荡。昨晚的客人里,竟是一个习武之人都没有。赵英见状也不多言,转身就要上楼收敛赵德华的尸体。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跑到楼下拽住客栈老板的手,厉声喝问道:“昨晚跟我们同桌吃饭的那三个人,住的是哪个房间!?”得到回答,赵英立刻招呼镖师上楼,踹开李淼三人的房间门。早已人去屋空。赵英上前摸了摸被褥,上面早已没有温度。“这被褥冰凉,人走了至少有半个时辰了。现在城门也就刚开,要是赶路,何必起的这么早?”“昨晚我们都被人迷倒,半个时辰前才醒过来发现父亲已经死了。这三个人那时就已经离开,证明他们一定没有被迷倒。”“前天晚上碰到他们,恰巧我们就被人袭击。昨晚父亲出事,恰巧他们也没有被迷晕,还早早离开。”“昨晚客栈里留宿的客人,除了我们,就只有这三人有武功在身。”“此事绝对跟他们脱不了干系!”“就是这三个人!”她跑到马厩,见李淼三人的马已经不见了。“要是还在城内,牵着马一定非常显眼。人好躲,马难藏。他们一定是骑马出城逃走了!”想到此处,赵英立刻厉喝一声:“上马!出城!追!”一行人立刻翻身上马,往城外追去。————————官道上,李淼、王海、小四,加上梅青禾,四人正骑马行走。王海看看落在后边,沉默不语的梅青禾,悄悄对李淼说道:“千户,你从哪抓回来的姑娘?”李淼昨晚折腾了半宿,看了一出好戏,此时心满意足,正骑在马上闭着眼小憩。闻言懒洋洋的回道:“前天晚上寻仇的那个,华山派的。”“武功也就比你差一点儿,天赋不错,人品也不差。以后说不得给她个密探的牌子,也算是你半个同僚了。”王海立刻面露难色:“前天晚上找那个镖头寻仇的就是她啊……千户,我今早起来可闻见血腥味儿了。”“你昨天晚上不会把那个镖头玩死了吧?”王海当然不是在质疑李淼的意思。跟在李淼身边多年,他清楚自家千户的性子:喜欢“玩儿”恶人,多数玩着玩着玩死了。对善人则基本秉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不会伤其性命。王海自己练的也是爪功,名为《去叶,名字虽然文雅,其实是“把人身上的枝叶摘干净,剩一根人棍”的意思,要比赵德华那门爪功阴冷狠辣十倍。将心比心,他当然也知道以赵德华练的那门爪功,其心性也不会是什么与人为善的。他为难的是,那一队镖师追过来,怎么处理。李淼肯定是懒得出手的,到时候肯定要他去料理。“都杀了?”“倒也不是不行,就是怕千户不高兴。”李淼斜乜了王海一眼。他当差二十年,手下的人来来去去,唯独把王海留在身边,是有原因的。一来,他很忠心,甚至可以说是愚忠。二来,他只认李淼,其他人压不住他。三来,别看王海跟在李淼身边,一副人畜无害的跟班样子,被李淼调侃几句还会脸红。其实他性子非常极端,下手又狠又毒,动辄斩草除根,放出去迟早是个大祸害。对他认可的人,他是逆来顺受。但对其他人,王海就是个跟样板戏一样毒辣的朝廷鹰犬,锦衣卫上下都知道李淼手下养了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崽子。李淼清楚王海在想什么,说道:“追过来,你就去跟人家讲讲道理呗。”“不许弄死人啊。”王海说了一声:“千户,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不然,你让梅姑娘跟我一起去吧。”“也行。”李淼回头喊了一声。“小梅!你去跟王海找赵德华手下的人讲讲道理。”梅青禾沉默着点点头,拉了下缰绳,跟王海停在路旁,等着赵英等人追过来。李淼和小四则骑着马,慢悠悠的继续赶路。(本章完) 第18章 分明 李淼和小四二人边走边等,慢悠悠赶路不提。单说王海和梅青禾这边。他们提前出城半个时辰,哪怕赵英等人拍马疾驰,二人也要在这里等一会儿。王海见梅青禾沉默的站着,手里握着剑、目光空洞的看着远处,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暗自心想:“这姑娘,不是也被千户玩傻了吧?”当然,他说的“玩”不是下三路的意思。李淼玩世不恭,玩人是不分善恶的,只不过善人不会在他手上吃多大亏,但心灵创伤是肯定有的。王海昨晚一直在小四屋里,不清楚李淼那边的情况。他哪知道梅青禾此时只是大仇已报、前途不明,整个人“颓”了,不想说话而已。以后还要一起在李淼手下做事,梅青禾也是被李淼肯定过的人,王海就想着套套近乎,没话找话道:“梅姑娘。”梅青禾转过头:“王大人。”她已经知道李淼等人锦衣卫的身份。“不用叫大人,往后大家都是为千户做事,我比你稍大一些,可以叫我一声王兄。”“我昨晚听见那个赵德华的惨叫,应该是在外面一处民房屋顶被你弄死的。”“你把尸体找个地方一扔,或者烧了就是,为何还要费事扛到他的房间里呢?”王海确实对这个问题很好奇。梅青禾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江湖规矩,人死账消。”“我是与赵德华有血海深仇,但我跟他的家人无仇。”“人死了,不过一滩烂肉。”“我把这块烂肉交还给他的家人,于我无碍,也省的耽误了他家人的日子。”梅青禾的父亲就是在寻找梅青禾的路上失踪、下落不明的,所以她做出这个选择,也不奇怪。“况且,他当年确实是豁出性命护了我们一次,也没有下手杀我。”“我还他一个死不瞑目,再还他一个入土为安,也算跟他恩怨两清了。”王海闻言,上下打量了梅青禾一眼。“这姑娘……是不是有点迂腐?”“这性格…倒是对千户的脾气,可办事的时候是个麻烦啊。”他不清楚梅青禾跟赵德华的仇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心里暗自打算,要帮李淼磨一磨梅青禾的脾气。连报仇都一板一眼的人,怕是活不太长久。现在就是个机会。王海开口道:“过会儿赵德华的女儿追过来,你打算怎么办?”梅青禾回答道:“我先与她说明情况,要是说不通,我也不会束手待毙。”“劳烦王兄到时为我掠阵了。”王海点头:“好说好说。”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要借此机会给梅青禾上一课。二人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就听见远处传来剧烈的马蹄声。梅青禾把剑放在地上,空手走到路当中站好。王海奇怪的问道:“你不是华山弟子么?怎么不用剑?”梅青禾道:“这是我的私仇,虎威镖局不是邪魔外道,我不能用华山剑法,辱没了师门名声。”王海无语,腹诽道。“这姑娘,脑子确实不太好使。”少顷,赵英和虎威镖局众人骑马赶到,看到梅青禾和王海就在前面站着,缓缓放下速度。赵英先是看了一眼王海,然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梅青禾。“你……就是前天晚上夜袭我爹的人。”赵英当时被迷晕,没有亲眼见到。但赵德华事后跟她描述过梅青禾的体态,所以她很肯定,梅青禾就是那个蒙面的女人。“就是你杀了我爹。”“是。”“为什么!?”仇人当面,赵英双眼通红,提剑翻身下马,咬牙切齿的问道。“杀母之仇。”“你胡说!!!”赵英拔剑对准梅青禾:“我父亲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仇,有时甚至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动手。”“你的母亲要是被我父亲所杀,一定是她逼得我父亲不得不动手!”梅青禾看了一眼赵英的剑,说道:“赵德华没有让你学他的爪功,而是让你学剑。”“你与我年岁相仿,十五年前他杀我母亲的时候,你应该已经记事了。”“你有没有想过,他那门阴毒的爪功,是从哪里得来的?”“你有没有想过,以赵德华的根骨,凭什么能把那门阴毒的爪功练的那么好?”赵英被这几句话一堵,梗了一下。赵英被赵德华抚养的很好。说来奇怪,无论一个人怎么作恶,即使他靠作恶赚到了天大的富贵,却往往还是会教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好人。赵德华没有教给赵英那门阴毒的爪功,而是让她学剑,学那种正大光明、直来直去的剑法。而赵英也没有辜负赵德华的期望,成为了一个跟她剑法相符的正大光明、直来直去的人。她先是没有说话,对镖局众人做了个手势,等众人把梅青禾和王海围住,才开口问道。“你说的……可有人证?”梅青禾摇摇头:“当年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可有物证!?”梅青禾仍旧摇头:“年深日久,早就在山里朽烂了。”“那我凭什么信你!?”“你杀了我父亲,就凭你的一面之词,就想让我放弃这血海深仇吗!?”赵德华没有跟任何人提及过当年的事情,赵英当然不知道。“这十几年来,无论是我、我母亲、镖局上下,乃至江湖同道,都知道我的父亲是个好人!”“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让我相信,这十几年来,所有人都看错了我父亲吗!?”梅青禾平淡的开口道:“我不觉得你会信,但我必须要说。”“你记住,我叫梅青禾,昨晚你父亲是我一人所杀,与旁人无关。”“你要来寻仇,就来找我。是生是死,我都接了。”赵英死死盯着梅青禾的眼睛:“好!”“我不会因为你无凭无据的话,就去怀疑我的父亲。”“但你要是问心无愧,就杀了我,不必留手。”“而我此生,也一定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好。”梅青禾应了一声,抬掌摆出架势。“杀!”赵英厉喝一声,挺剑而上,和镖局众人一道杀向梅青禾。(本章完) 第19章 暂了 赵英挺剑而上,剑锋朝梅青禾劈来!梅青禾偏头,往前一迎,双掌架住了赵英的手腕一扭,就要把剑夺下。赵英后撤一步,剑身翻转,削向梅青禾手臂。梅青禾本来要进步跟上,旁边一个镖师猛地朝她腰身砍来一刀,她右手撤下在刀锋上一按,化解了这一刀。但赵英也趁此机会一手抓住梅青禾左手,长剑直刺胸口!方寸之间,梅青禾空手对敌,挡无可挡,后方镖师齐齐攻来,退无可退。唰!只见从地上突然炸开一团尘土,朝赵英脸上扑来。梅青禾收回踢出的腿,趁赵英不备,挣脱被抓住的左手,接连躲过四面八方攻来的兵器,冲出重围。江湖争斗,人多就是道理,往往只有护身硬功有成的外门高手才能无视人数差距。尤其是梅青禾弃剑不用,一身武功去了七七八八,兵器到了眼前只能躲不能挡。赵英武功本就与赵德华相差仿佛,加上周围镖师一起攻过来,梅青禾也只能暂避锋芒。但这不代表梅青禾就没有办法。她冲到一处人多的地方,带偏周围砍来的兵器,擒住一人,双手在那人身上连点。“啊!”那人本想反抗,被梅青禾点了几下,手脚就软软垂下。梅青禾抓住那人衣服挡在身前,镖师们投鼠忌器,怕伤到同伴,兵器只能朝着梅青禾露出的手脚招呼,威胁大减。梅青禾借此机会,一脚将挡在身前那人的长刀踢出。那刀在空中发出刺耳的破风声,直扑向一人面门。那人慌乱之下用兵器要挡,可实力不济,只稍稍带偏了长刀,噗嗤一声扎入他的肩头。鲜血涌出,那人痛呼一声,捂住伤口蹲下,已无再战之力。赵英此时杀到面前。她长剑点向梅青禾手臂,梅青禾拽住那人一挡,她只好收招。转攻梅青禾腿脚,也被挡下。被梅青禾当成肉盾那人见此情形,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累赘,也是硬气,大喊道:“少总镖头,不必在意我,给总镖头报仇!”赵英知道已经见了血,不是犹豫的时候。咬咬牙,寻了个破绽,一剑刺穿那人大臂,捅向梅青禾。梅青禾也不手软,一掌狠打在那人手臂上,带偏长剑。而后一脚将那人踹到赵英身上,逼出空挡,闪身又擒住一人,这次直接封了他的哑穴,如法炮制当成肉盾挡在身前。一面挡住赵英,一面不断夺下众人兵器甩出,只几个回合,就有三四人痛呼倒地。赵英见状,知晓手下镖师武功参差不齐,若不能与梅青禾周旋几招,拖到她过来,那此时待在场中只是累赘。她厉喝一声:“走镖不到五年的都退开!去取套索来!”劫镖的大盗往往独行,镖局自然有对付这种独行高手的办法。那套索是浸了桐油的细绳,里面编入猪鬃丝,套住就难以挣脱。赵英不再手软,只避开梅青禾擒住那人的要害,不断逼近。梅青禾手中肉盾的作用大减,反而影响速度,也一掌拍断那人肩膀甩开,与赵英战到一处。周围几个老镖师团团围住,抽冷子就给梅青禾一刀。镖局众人中武功不济的早已退开,此时拿着套索不断甩出。那套索自然套不住梅青禾,但落在地上也不收回,只等梅青禾踩上。以一对多,若无绝对的实力差距,最重要的就是闪转腾挪,借着人多手杂,不断制造出一对一的局面,逐个击破。可眼下留在战圈内的,都能拖延梅青禾一两招,不等分出胜负,赵英就会趁此机会追过来。脚下套索密布,踩到就要被拴住拉扯。周身不断有兵器袭来,眼前赵英步步紧逼。内功再好,也需要回气。此时梅青禾四顾不暇,登时险象环生。一口气息将近,梅青禾猛地击出一掌,逼退赵英,寻了个空挡准备回气。突然,脚下被绊了一下,架势散乱,一口气息也没回上来。却是外围镖师中有个机灵的,不等梅青禾踩中,瞅准空挡直接就是一甩,正好绊了一下退开的梅青禾。赵英立即逼了过来。这一口气息没回上来,梅青禾的劲力只会越来越弱,怕是支持不了一时三刻。正当此时,一柄剑从外面高高落下,正好落在梅青禾面前。王海朗声说道:“梅姑娘,别倔了。”“生死之争,无所不用其极。”“见了血还要瞻前顾后,要是白白送了性命,不也是对不起师门培养吗。”此时他脚边零零散散躺着几个人,都还活着,只是手脚弯折、皮肉翻开,多数已经痛昏过去,只有两三个人在地上不断翻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梅青禾说此事她一人担下,赵英也答应了,就没有分出人手去攻击王海,只有几个人盯着防止他插手。方才王海俯身拾剑,那几人就打了上来,结果不出几个回合就被放倒在地。梅青禾看了看王海,王海也不动弹,没有上前助战的意思。梅青禾性格死板固执,不知变通。她本想着空手制住赵英,点了她的穴位就走,也不会暴露师门。却是初次下山,没什么江湖经验,不知道镖局对付独行大盗的法门,差点落入险境。王海也存着磨梅青禾脾气的心思,袖手旁观。梅青禾再是执拗,也不会白白把命送在这里。她叹了口气,逼退赵英,一脚踢在剑身上,半空中拔剑出鞘。铮——剑,只是一把随手买来的普通长剑,草草开了锋,既不锋利也不明亮。却发出一声铮然的剑鸣。一剑在手,梅青禾的气势登时一变。她一身武功都在剑上,内功、步法、劲力、招式,全都依托于手中长剑。李淼曾说过,她勉强算得上一流高手。何为一流高手?梅青禾提剑而上,一剑直刺!正是华山剑法中的“剑啸寒川”!这锋锐无匹的一剑,赵英格挡不开,直接刺入她的左肩,手中长剑应声而落!梅青禾转身一式“燕回朝阳”,荡开几个老镖师手中兵器。随即一记“云台三落”,在几人身上扫出大片血色。几人纷纷捂住伤口,倒地不起。三招。只三招,就将方才与她缠斗的几人全部击败。赵英还想勉强上前动手,被梅青禾一剑点中右肩,双手无力垂下,已无再战之力。王海见梅青禾终于出剑,也不再看戏,上前抓住一人就扭断胳膊,再抓再断,也如虎入羊群一般。不过一会儿,还站着的,就只剩了王海和梅青禾。梅青禾还剑入鞘,翻身上马。她那两剑,刺入了赵英的肩膀经络。伤好之后内功仍在,但剑法就要去个七七八八了。她不想真有一天不得不杀了赵英,也不想被赵英杀掉,索性断了赵英习武报仇的念头。梅青禾不再说话,策马上路。赵英双手无力,手下也都受了伤,只能在原地看着梅青禾离去。“云台三落……我不会看错,那是云台三落,华山剑法!”她死死的盯着梅青禾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语。(本章完) 第20章 闹鬼 齐鲁地界,东昌府,平山卫。李淼一行四人骑马走到城门口。守城门的兵丁抬眼看了一下,其中一个见几人风尘仆仆,以为是客商,就要准备上前索贿。有眼尖的看到了梅青禾腰间露出的一截剑鞘,知晓这几人是江湖人士,连忙拉住准备索贿的那人,摆手放行。江湖人,都是又穷又横,又没钱又爱动手又要面子。一天过路的人那么多,总有过路的行商这种又好拿捏又有油水的,犯不上跟江湖人要钱。王海看到这一幕,转头笑着对李淼说道:“兄长,他们是不是想跟咱们要钱?”“从来都是咱们抄别人的家,想跟咱们要钱的,这还真是头一遭。”大庭广众之下,王海当然不能喊李淼“千户”。李淼浑不在意的说道:“真要就给他呗,吃碗馄饨不给钱就当占了便宜的兵丁,能要多少?”却惹得后面的小四埋怨道:“爷,咱可给不起。”“咱没钱啦!”“嗯?”李淼转头看向小四:“临出来之前不是带了不少银子么,完了?”“您还说呢!”小四伸出手指头,一根一根数:“昨天您在茶馆听说书的,一听高兴了就给了人家五两,那说书先生都快吓哭了,以为您要买他的命呢!”“还有前天喝的酒,一壶三钱银子,您喝了五壶。”“大前天您说马鞍太硬,坐着不舒服,非要换个软的。结果做好了您说太软了也不舒服,又要人家做个软中带硬的。”“人家师傅都以为您是来呛行市的,一连做了六个您才满意,一个就是三两银子,这又是十八两。”“关键是前面北直隶那一遭,那一伙流民,您给了当地的衙役一百两银子给他们安家。”“还有大大前天……”小四如数家珍,说的李淼头疼,连忙摆手。“你也知道我存不住钱,又不是一两天了。”“你就说还剩多少吧。”他还真没管过钱的事儿,在顺天府的时候钱都是放在小四那里,没钱的时候就去锦衣卫的库里支取一些,反正里面有部分本来就是他的。倒不是说他真算不过来账,只是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心里从没记挂过这事儿,只把小四当成管家婆来用。人都是有惰性的,李淼早就被朱载和小四惯出了毛病。等小四嫁出去了,他可能也就学会管钱了。小四两只小手一摊:“早没啦!”“咱们这几天吃饭的钱,都是梅姐姐出的呢!”李淼转头看向梅青禾。梅青禾闭了闭眼,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我这还有十两……”她转头看向旁边,手往小四面前一伸:“就这些了……”看到她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李淼忙道:“得得得,收回去。”“我还没到要拿手下人的银子吃饭的地步。”“海儿。”他转头看向王海。王海笑道:“兄长,我也是你的走狗。你怎么单好意思跟我要钱呢?”“回顺天府还你就是了,反正都是公务,去库里抓两把就给你把账平了。”李淼说道。王海双手一摊:“我的钱都交给小四了。小四没钱,我也没钱。”李淼闻言,斜乜了一眼王海,又看向小四:“他的钱呢?”小四一双小手紧紧捂住腰包:“不给!”“海哥哥的钱要办正事儿的,经不起您乱!”“哟呵。”李淼笑道:“你这还没过门,就要开始管钱了,娘家要钱都不给是吧?”“到时候要彩礼,你不怕我狮子大开口,把这些钱都要走?”以前在顺天府的时候,王海和小四就暗生情愫,只是那时王海也不好总去李淼家,见了面也说不得几句话,所以之前两人还有点不大好意思。但出来这段时间,李淼整天不是瞌睡就是打盹,要不就是满地乱窜看热闹,顾不上他们俩。梅青禾又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整天跟在后边不言语。两人天天凑在一起说话,再加上李淼总是拿他俩打趣,现在几乎是挑明了关系,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害臊。小四听李淼这么说,脸红了红,小声说道:“您手里有多少钱您自己都不知道,到时候我多带点过去就是了……”李淼笑道:“倒也是个办法,看来跟你是要不出来了。”“小梅啊。”梅青禾刚把钱塞到怀里,闻言又是闭了闭眼,又把钱掏出来交给了小四。李淼摆了摆手:“今天先对付对付,明天我去找当地的官员打打秋风去。”“天底下有被人砍死的锦衣卫,还没听说过有饿死的。”“锦衣卫千户上门,只是跟他要点钱,怕不是要高兴的他哭出来。”四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连说带笑,就走到了一处酒楼。此时不过正午时分,酒楼中人头攒动,少有空位,显然生意不错。几人在门前栓了马,李淼当先走入,就有小二过来招呼。“客官,您几位,吃点什么?”“四位,有什么好酒好——”“爷!”三个人的说话声叠在一起。李淼回头看,小四正气鼓鼓的看着他,双手比划了个十两的样子。再看梅青禾,此时正抬头看着天板,一言不发。他改不了习惯,刚才差点就一句“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忘了自己只有十两银子,还是从梅青禾那里硬要出来的。饶是这地方敞开了吃也用不了十两银子,可毕竟钱包已经见了底,还是省着点销为好。李淼笑了笑,转头对小二说道:“四位,吃个便饭。”“照着我们几个食量,上几道菜,来点茶水。”“得嘞,您这边坐。”小二答应一声,引着四人落座,先给几人上了些茶水,转头去后厨下菜单。四人落座,王海和小四坐在一块说悄悄话,梅青禾闭着眼睛调息,手放在膝盖上,手指不时比划一下,应该是在脑海中想剑招。这就把李淼落下了。刚出门的时候,是王海和小四不好意思单独说话,闲聊都是找李淼。自从两人挑明了关系,就整天腻歪在一起,反而是李淼没人说话了。梅青禾也不是个好的聊天对象,跟她聊武功,那就有的聊。但要是聊点别的,她就只能听个半天憋出个“是”或者“不敢苟同”来。李淼只好自己倒了杯茶水,运起耳功,偷听酒肆内其他人聊天解闷。忽然,李淼眼睛亮了亮,手里的茶杯也放下了。“吴员外家闹鬼那事儿,你听说了吗?”“害,谁不知道。不都吓跑了好多下人了吗?”“我小舅子就是在吴员外家做活的,前几天晚上巡逻,他可是真真儿的瞧见那鬼了!”“披头散发,身上脸上都是血,两脚都不沾地在空中飘。我小舅子当场就吓晕了,在院子里边躺了半宿才被人发现,现在都还在喝药呢!”李淼起身,不顾小四气呼呼的眼神,拿了些银子,去买了一壶酒。转身就走到那桌人边上坐下,拱了拱手。“几位,我在那边等菜,无意间听见几位说话。”“我走南闯北,就好听些当地的奇闻轶事。这壶酒,权当给几位润润喉咙。”“这闹鬼的事儿……方便跟我说一说吗?”(本章完) 第21章 大猫 那几个正在闲聊的人是当地的帮佣。封建时代,大户人家的仆役分为两种,一种是卖身给主家的丫鬟仆役,一种是钱雇来的帮佣。卖身的那种,实际就是奴隶,生死都是主家说了算。既没有工资,婚丧嫁娶自己说了也不算。说起来惨,但其实要是碰上心善的主家,最起码是饿不死的。逢年过节还有些利市,碰上荒年,日子要比一般人好过得多。当然,想卖身为奴,也是有门槛的——得长得好看。大户人家也有话要讲了:“就这,多少人想跪,还没门路呢!”像是闲聊的这几位,就是大户人家家里人手不足的时候,钱雇来的帮佣,做些洒扫修补之类的活计,钱货两讫,实际就是短工。要说大户人家的八卦流言,多数就是从这种人嘴里传出来的。因为卖身的那些,吃住都在主家,生死都是主家说了算。要是乱嚼舌头被发现了,小命都可能不保。而像是帮佣这类,本身就各个大户之间来回窜,做完活儿回家之前小聚一下,几杯小酒下肚,这八卦也就自然而然流传开了了。此时这几人已经是酒过三巡,脸红心热,迷迷糊糊。见李淼提着酒过来,一看酒壶就知道是平时喝不起的好酒,自然也不会推让。忙给李淼让了个位置,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这“闹鬼”的故事讲了出来。要说这吴员外,乃是这平山卫有名的富户,家中良田千顷,府上是金碧辉煌。吴员外的祖上发家的过程,说起来其实是非常残酷的。资本的原始积累是血淋淋的,在封建时代尤其赤裸。良田千顷当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往往靠的是巧取豪夺。金碧辉煌当然也不是娘胎里带的,每一分都是从人身上剥下来的。好在,吴员外的祖上是聪明人,知晓能让富贵传承下去的关键,不是让财富变得更多,而是让所有人都觉得“你配的上有这么多钱”。于是他对上开始结交官员豪强,为自己找了些靠山。对下,他也开始收敛习气、积德行善,碰上大荒之年也施些粥。佃户晚了几天交租,他也让手下上门说些“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的话、主动宽限一段时间。就这样传了两三代,到了吴员外这一辈,在平山卫的风评就成了“怪不得人家有钱”。吴员外本人不大聪明,读书不成,也就老老实实在平山卫做个富家翁,日子过得也算舒心。可打从一月前起,吴员外的日子就开始难过起来。最开始是府里的护院,晚上巡夜的时候,总感觉身上发冷、心里打怵,也找不到缘由。再后来,府里的草也开始蔫儿了。又过了几天,下人们打扫院子的时候,总在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发现些动物的尸体。一开始是些蛇虫鼠蚁,后来是鸟,再后来就是些野猫。要知道这时节已经是深秋,天气转凉,寻常尸体总也要放个两三天才开始腐烂。这些尸体却像是死了一段时间了,已经开始生蛆、腐烂发臭。一开始下人们觉得,可能是些野猫把尸体叼进来没吃完。或者是有些小孩儿调皮,顺着院墙扔进来的,也就没有多在意。结果打扫了一批,第二天又死一批,尸体越来越多,本来清幽的院子都泛着一股臭味。就这么过了十几天,吴员外终于是忍不住了,就让护院晚上都去院子里守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一看,就看出事儿来了。据守夜的护院说,当天晚上格外冷,月亮也被云遮住了。整个院子里只有灯笼的亮光,一帮人分散在院子里,只能勉强看到彼此的身形,甚至都看不清对面人的脸。一群人在院子里,闻着淡淡的尸臭味,都觉得心里发怵。就在他们强打精神守到四更天,以为今晚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喵一片寂静之中,就听见一声猫叫。一只雪白的大猫就从院墙上走了过来,两只眼睛碧绿碧绿的,好像在空中飘得两点鬼火。这大猫步伐僵硬,完全不像寻常野猫那样灵敏,反而一瘸一拐,简直像是具刚学会行走的尸体。有护院提着灯笼,壮着胆子去看,结果“妈呀”一声就吓得坐在地上。那大猫,皮肉朽烂、形销骨立,脸上的肉都掉了一块,露出白生生的牙齿来。肚腹之间空荡荡一片,干枯的肠子拖在脚底下,肋骨参差不齐的长在胸口上。那大猫,显然就是一具尸体!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那个护院!听到此处,李淼似有意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正在跟王海说悄悄话的小四,转头给说话那人倒了一杯酒。“然后呢?”那人喝了酒,压低了嗓门,继续讲。那护院惨叫出声、跌坐在地上,剩下的人忙赶过去扶。这年代的人普遍迷信,顶天了听家里长辈讲过几个鬼故事,哪里见过这场面。结果就一起被那大猫吓得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那大猫见到人就停下了,两只绿油油的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人看。那只剩半张皮肉的脸上,分明露出一个僵硬的、人一样的笑来!喵——!!!一声嘶叫,就朝一群人扑了过来!护院里有个年纪大的,年轻时是跑江湖的,见识多胆子大,用手里的长棍在半空中拦了一下。啪嚓。却是一声脆响,把那具猫尸扫成了两截。那大猫的上下半身掉到地上,还不住地挣扎,试图朝人身上爬。几人都吓得面无人色,还有胆小的当场就吐了出来。还是那老护院喊人拿来干草火油,把那尸体一把火烧了。一帮人等到天亮去跟吴员外汇报,吴员外一开始还不信,但一帮人都信誓旦旦说看的真真的,也就没再怀疑。当众赏了那老护院二十两银子,给他放了几天假,让他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可过了几天,左等右等就不见老护院回来。等吴员外派人去老护院家里查看,却发现老护院已经死在了家里,整个尸体都烂的不成人型。脸上的皮肉,也跟那只大猫一样,少了一半。(本章完) 第22章 鬼、怪、打秋风 死了人,事情就大了。吴员外赶紧让人报官,官府见是吴员外报官,也不怠慢,当时就派了衙役、仵作去老护院家查验。结果仵作查验了尸体,却说这人死了最起码有一个月了。可距离老护院从吴员外家离开,到发现他的尸体,也就只有五六天而已。仵作一开始不信,说他绝对不会看错。一般尸体一开始是尸僵,逐渐发黑。到了五六天开始膨胀起来,变成俗称的“巨人观”。等到二十天左右,逐渐皮肉坍塌。以老护院尸体的这状态,皮肉都朽烂了,最起码也得是一个月以上的状态。可当时见过老护院的人不计其数,都拍着胸脯说前几天刚见过他,那时还活蹦乱跳的呢。那仵作越听,脸上的表情就越难看,连忙拉着吴员外家一个管家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事儿,可能是有脏东西,官府管不了。”“你赶紧回去,让你家吴员外找找僧啊道的,做做法事,说不定管用。”那管家回报吴员外,吴员外也害怕了,就请了当地有名的大师,在家里开坛做法。谁知道,不请人还好,大师一来做法,事情更是急转直下。那大师做了法事,当时信誓旦旦的跟吴员外保证,脏东西已经被驱散了。结果那大师到家就开始吐血,然后一病不起,不出三天就一命呜呼。吴员外没办法,又派人去报官,结果衙役们见了他们家的人都避之不及。一问才知道,那仵作回了家,也是莫名吐血,没出几天就死了。消息传开,吴家上下人心惶惶,不少雇来的下人们都纷纷出逃。好好的一个家,一时间兵荒马乱。说着说着,时间就到了现在,续上了一开始李淼听到的话题。“我家小舅子胆子大,吴员外家这几天缺人,给钱给的痛快,他就去了。”“结果可不就真撞见了鬼!”那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凑过来。“就前天晚上,他在院子里边走,就觉得风越吹越冷,冷的他都受不了。”“他想着反正没人看见,索性回房睡觉去。”“结果就在往回走的路上,见到了那鬼。”“女鬼,披头散发,一身白衣服,满脸是血。”“眼眶下边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那血就从那窟窿里流出来,滴在地上。”“啪嗒、啪嗒、啪嗒……”那人说的起劲,竟然还自己加了口技,模拟血滴到地上的声音。李淼被逗笑了,也是捧场道:“后来呢?”“后来?后来他就晕了呗。”那人伸手要从酒壶里倒酒,结果就倒出来几滴,讨好的看向李淼。“后边他养病的时候,做了个梦,也可吓人了。您看这酒……”“哦,喝完啦。”李淼起身,対几人拱拱手:“那我也不叨扰了,诸位慢饮。”那几人失望的看着李淼走开,把自己喝的劣酒倒进李淼拿来的酒壶里,用力涮了涮,几人分着喝了,继续闲聊。李淼走回桌前,菜已经上齐了。他没回来也没人动筷,小四和王海还在腻歪着,倒是梅青禾已经睁开了眼,正直勾勾的盯着一道醋鱼,一言不发。李淼走到桌前,笑着说了一句:“吃啊,等什么呢?”几人这才纷纷开吃。吃着饭,王海就对李淼问道:“兄长,您这次是打算在这玩几天?”“玩什么?”李淼看了王海一眼。“刚才看您眼睛一亮,我就知道咱们走不了了。”王海笑道。“反正这趟就是跟您出来见世面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说的好像跟着我吃亏了一样。”李淼说道:“又短不了你的俸禄。”王海点头称是。一顿饭吃完,几人酒足饭饱。李淼站起身,对三人说道:“你们在这等我,我去给咱们找点钱、找个住的地方去。”说罢,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就出了门。且说这平山卫,并非是一般府城、州城,而是一处卫所。这大朔承袭往朝的府兵制度,在各地设立卫所,负责屯兵、募兵、练兵。兵士们需要吃食玩乐,逐渐的就在周边形成村镇,慢慢繁华起来。与李淼前世的大明不同的是,因为江湖仇杀盛行,一般官府无力看管,而卫所因为有兵丁巡逻,治安要比一般州府都要好一些,周围百姓纷纷迁移,所以这里反而要比一般府城更繁华一些。李淼正是要到这平山卫的主官,平山卫指挥使的门上,去打秋风。他走到平山卫指挥使的府衙,对着门口守门的兵丁说道:“你们指挥使大人在吗?”那兵丁懒洋洋的抬起头,上下扫了李淼一眼。见李淼虽然一身便服、风尘仆仆,但面色红润,声音洪亮,不像是个简单人物,也不敢怠慢。他上前一拱手:“阁下可有拜帖、名刺?我也好通传一声。”李淼也不说话,掏出锦衣卫腰牌,在那兵丁面前晃了一下。那兵丁立刻骇然变色,一拱到地:“大人!”“您请先随我到客房一坐,我家大人正在府中处理公务,我即刻通传!”李淼点点头,跟他走进府衙,自有下人奉上茶水。那兵丁急匆匆去传信去了。不一会儿,就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就见一人从门外快步走进来。这人看着四十多岁,膀大腰圆,正是平山卫指挥使徐思远。面相上看着倒是威武,只是此时面色慌乱,身上衣服松松垮垮,隐约还透出脂粉香气。看来他这个“公务”的“公”,是公事的公,还是公母的公,还有待商榷。徐思远快步走近,直接就对还坐着的李淼施了一礼:“不知上差到此,有失远迎啊!”按照大朔的官位品级,平山卫其实是和锦衣卫平级的,这徐思远也是个三品大员,对李淼这个千户如此卑躬屈膝,是把态度放的够低了。这倒也怨不得他,大朔传承至今,卫所制度早已朽烂,吃空饷、喝兵血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事情,每代皇帝基本都要下手砍几个人头,杀鸡儆猴。这个砍头的人,往往就是锦衣卫。所以徐思远如此作态,也不稀奇。李淼连忙起身:“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我此行是另有公务,今日到此,是想让您行个方便,并无他意。”“啊?啊哈哈哈哈——”徐思远冷不丁听见李淼如此开门见山,先是一愣,然后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但无不允,但无不允啊!”(本章完) 第23章 换家 “哈哈哈哈贤弟,请!”“兄长不必送,留步,留步。”“好,好。”一番衣冠禽兽之间的蝇营狗苟之后,李淼和徐思远两人从官衙里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我还有公务在身,不好多留贤弟。一应事情我都已让人去吴府安排妥当,贤弟自去即可!”“多谢兄长,多有叨扰了。”“哎!你我兄弟二人一见如故,何须说这些见外的话啊!啊?哈哈哈哈……”徐思远将李淼礼送出门,二人热情的说了会儿话,互相道别。徐思远站在门口,一脸微笑的看着李淼走远,转头回府。“呸!”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打秋风打到我头上来了,王八蛋!”李淼边走边寻思:“这姓徐的挺阔啊,赶等走的时候得再来敲他一笔。”京官出京大三级,更别提是锦衣卫的官,他也不怕这徐思远以后挟私报复,自然是能敲多少是多少。怀里揣着从徐思远那敲来的银票,李淼回到吃饭的酒肆前。王海等三人正在门口等着,见李淼回来,牵马迎过来。小四接过李淼递过来的银票,仔细点了点,开心的塞到腰包里。李淼伸手揉了揉小四的头:“钱有了,住的地方也找好了。”“咱们今晚,就去看看闹鬼的热闹。”————————吴府。吴员外点头哈腰,谄媚的对着一个官员说道:“大人,房间我都空出来了,里面一应物什都是新的、好的,绝对不会有什么味道。”“食材都是新鲜的,厨子是现从外面请的,给足了银子,都候在厨房里。贵客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就行。”“下人们我留了几个机灵的,绝不会怠慢了贵客。”那官员也不看他,点点头:“莫出了什么问题,这是徐大人亲自吩咐下来的,惹得贵客不高兴,捅到徐大人那里,我也保不住你。”吴员外自然是点头称是,心中却是暗暗叫苦。“这是哪来的达官显贵,怎的偏看上了我这屋子。”今天吴员外正在发愁近几天闹鬼的事情,忽然他官面上的靠山就到了他的府上。一问来意,才知道是这平山卫的主官,指挥使徐思远大人亲自吩咐,说他有一位贵客到此,要借住他家几日。吴家的人呢,就别在自家住了,出去自己找地方住去,省的碍了贵客的眼。吴员外家只是有钱,可没出过什么官面上的人物。说白了,不过就是个土财主。对他来说,徐思远这三品的大员、一卫的主官,那简直就是天边上的人物。眼下徐思远发了话,他当然不敢推辞。“只是……我家最近有些传闻,闹出了一些动静,不知大人有没有听过……”“那就用不着你操心了,快些搬走。”那官员没好气的看了吴员外一眼,吴员外也不敢多言,赶忙吩咐下人们动作快些。他自己带着家人,前往城内的另一处房产暂住。那官员在府内巡视了几圈,见没什么问题,就到门口等着。没过多久,就见李淼一行四人牵着马走来。那官员连忙上前见礼:“李大人,府上已经准备妥当,您请进。”自然有下人们过来牵过马、拿下行李。李淼点点头,四人跟着官员进了正房坐下,就见他欲言又止。“李大人……您恕我多嘴。”“这吴府,最近闹出了些乱子,不大太平。”李淼笑道:“可是城里那些闲汉说的,闹鬼之事?”“你也是个吃皇粮的,怎么也信了这些东西?”“大人,有些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官员为难道:“万一冲撞了您,徐大人怪罪下来,我也担待不起不是。”“这世间哪有鬼神。”李淼道:“要是有,这世间就没有那么多未了之仇、未报之恩了。”“无需多言,你且去找徐大人交差就是。”李淼当然不会在意,因为他本来就是冲着这闹鬼的传闻来的。正是他主动要求,让徐思远安排他们住到这吴府,好正大光明的去看这热闹。官员见李淼坚决,也不再多说,向李淼告辞离去。王海见外人都走了,凑过来对李淼说道:“千户,你走了以后,我在酒肆外边也听了几句。”“是那个东西吧?”“八成是了。没想到在这齐鲁地界,还能碰上这种稀罕玩意儿。”李淼笑道:“保不齐是谁养在这的,结果横死在外边,没来的及取走。”“只是今晚就不用你再去小四房里保护了,是不是有点失望?”王海不好意思的笑道:“千户说的哪里话……”“行了,都去歇着吧。我去院子里看看,饿了自己去后厨点菜,不用叫我了。”王海三人答应一声,各自去客房休息去了。李淼叫来一个下人,让他领路,朝那闹鬼的院子走去。还没走到院子,一股淡淡的尸臭味就飘了过来。吴员外应该是怕惹得李淼不满,让人在院子里撒了些香料,结果香料味不仅没盖住臭味,反而跟尸臭味掺杂在一起,显得更加诡异难闻。现在还留在吴员外府上的下人,要不就是卖身的,身不由己。要不就是胆子大的,冲着吴员外最近给钱给的痛快留下。李淼叫住的这个,显然是前者。这人还没走到院子,双腿就不由自主的打颤,脸上冷汗直流,结结巴巴的对李淼说道:“大…大老爷,就…是这儿了……”“我……我就在这等您,您有事儿喊我……”说罢,扶着门框站住,再不敢往前走一步。李淼见他害怕,也不勉强,迈步走入院子。进了这院子,那股诡异的臭味就更加明显,还夹杂着一丝血腥味,让人本能的感到不适。院落的布局明显是了心思,正当中一座假山,底下围着一圈水,边上一座凉亭,四周枝叶密布,种了些当季的草。要是平时,应该是个挺幽静的小院。可惜,此时那些树都是枝叶枯萎,草也都枯黄,假山下的池子上长出了一层厚厚的绿藻,一些蚊蝇在上面飞舞。这院子应该是许久没人敢进来清理了。李淼来的仓促,吴员外家的下人大致清理了一遍,还是难免有所遗漏。李淼走到假山旁边,随手掰了根树枝,从上面一处缝隙中挑出一具蛇尸。蛇爱钻洞,这条蛇应该是临死之前,爬到了这里面,没有被打扫的下人发现。这院子里还有几处犄角旮旯的地方,藏有这类尸体,有老鼠、有野猫、有小鸟。李淼直接找这蛇尸来,就是因为在蛇这种没有皮毛、上下浑然一体的东西身上,一些痕迹会更加明显。(本章完) 第24章 吓人 李淼挑着树枝,把蛇尸放到面前仔细观瞧。蛇这种东西,皮是死的,不会腐烂。生前身上受了外伤,都能在这张皮上反映出来。李淼看了半晌,在蛇尸的腹部找到了一处细小的缺口。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处缺口,把蛇尸随手扔到了水池里,心里大致有了底。现在差不多下午四五点的光景,离闹鬼的时辰还早,在这里干等也没什么意义。李淼打了个哈欠,回去找到那个瑟瑟发抖的下人,让他带路去吃饭休息不提。日落月升,时间就到了三更天。吴员外搬走的时候,带走了不少下人,此时吴府空出了好多屋子。下人们最近也被闹得人心惶惶,平时房间都住满了,左右有人的前提下多少心里有些安慰,现在空荡荡的太渗人,索性都聚到了几间临近的房子里休息。此时多数已经睡熟了。一个仆役憋醒,翻身下床想去茅房,走到门口却不敢开门。犹豫了一会儿,他回去拍醒了一个平时关系不错的杂役。“哎,醒醒。”“干嘛?”“陪我去趟茅房。”被拍醒那人有些不满,但想想自己要起夜的时候,也用得上他陪,就没有多说什么,披了件外衣就跟他朝茅房走去。好在茅房并不在闹鬼的院子附近。两人走到茅房,起夜那人走进去,陪他来的杂役就在门外等着。深秋时节,天已渐寒。从走廊内吹过的穿堂风带起了落叶,卷动枯草,沙沙作响。起夜的杂役蹲了一会儿,觉得心里发凉,敲了敲柱子。“在呢吗?”“在,在,你快点,冷死了。”门外传来不耐烦地回答。他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说,白天来的那四个人是什么官?”“倒是挺和善的,不像之前来府上做客的王大人那么凶。”“可做官的人,不都是坐轿子么,怎么还自己牵马。”“那两个女的可真好看,比三太太还好看。”“唉。”“要是我以后也能娶个这么好看的媳妇就好了。”他絮絮叨叨的,解完了手,提上裤子准备开门出去。却突然停住了。他忽然意识到,门外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他颤抖着声音,小声问道:“在……在呢吗?”没有人回答。“你……你可别吓我啊……”“在的话就说句话啊……别闹了……”门外仍旧一片寂静。“你别闹了……我怕了还不行吗……”他想开门看看,手放在门上,却抖得像是筛糠一般,不敢推开。滴答。风停了一瞬,他听到门外,就在门外,有液体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一声一声,好像敲在他的心脏上。“来了……完了……”想起前几天一个撞鬼的杂役说的话,他慌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茅房只有一个门,门外的人已经没了动静,多半已经被鬼给害了!那鬼也许就在门外,等着他把门打开!“窗户,对,窗户!”茅房上方是有留了一扇散味的小窗的,跟门不在一个方向。他体形瘦小,可以钻过去!他连忙跑到窗户下方,奋力一跳。双手却因为害怕发软,没能抓住。他急的眼泪都流出来,狠狠把手在腿上砸了两下,抹了抹手汗。再次奋力一跳,这次终于抓住了窗沿。他激动地在墙上蹬了两下,双手发力把自己提了上去,扒住了外墙。“快,快!”他双手按住墙面,想要往外爬,却爬不动,好像是衣角被挂住了。他使了使劲,没能挣开,又把身子送回茅房内,伸出一只手去拨开衣角。“吱呀——”就在此时,他听到背后,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手脚一软,他掉了下来,跌坐在地上。身后传来衣服被风刮动的声音,到了他的身后。他勉强扭头去看。却见在他身后上空,一袭染血的白衣飘在空中。再往上,是一张被血糊住的脸,一对流血的窟窿,正对着他。“!!!!”他此时恐惧到了极点,张嘴想要呼救,喉咙却像是被攥住了,只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嘶叫。那张脸在空中顿了一下,朝他扑了过来!“啊!!!!”他如愿以偿的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终于被吓晕了过去。那张脸扑到他身上,却是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从身子上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那身白衣服也轻飘飘的盖在他身上,里面空无一物。过了一会儿,那身衣服好像被拉动一样,贴着地面出了茅房。李淼俯身捡起那身衣服,一只手在上面用力一扯,扯出一根丝线。“天蚕丝,好东西啊。”李淼转头看向一处房顶:“你就拿来干这个?吓唬人?”屋顶上传来一声轻响,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跳起,一声不吭的踩着屋檐朝外逃去。“别急着走啊。”李淼把丝线缠在手上,转头对听到惨叫声跑来查看的下人们说道:“茅房那边有俩人,一个被迷晕了,一个被吓晕了。”“抬到屋里,明天找个大夫给看看。”说罢,他也一跃而起,踩着房顶朝逃走那人追去。另一边,王海、小四和梅青禾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他们三人知道晚上肯定有情况,所以下午也都各自休息。此时三人都在一个小院内,王海自己一个屋,小四和梅青禾一个屋,现在都清醒着呢。听到惨叫声,知道有李淼在用不着他们操心,顾好自己就行,也就都没有动弹。就在这小院内,忽然跳下来一只大猫。这猫步伐僵硬,走起路来歪歪扭扭,身上沾满了泥土草叶,皮毛破损,只有一双眼睛发出绿油油的光。它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先是抬头看了看两个亮光的屋子。一间屋子里映出两个人影,一间屋子只有一个。它犹豫了一下,朝人少的那屋晃晃悠悠地走去。屋里王海听着门外的声响,从包裹里掏出一副镶着铁片、手指上带着锋利勾刃的手套,戴在手上。“选我?”“那你可算是选着了。”“从皮肉底下抠东西出来,可是我最拿手的活计。”(本章完) 第25章 有主 王海戴上手套,也不等大猫上门,直接起身走到门前。嘭!一脚踹开大门。正与迈上台阶的大猫来了个脸对脸。喵!!!大猫一声嘶叫,不带半分犹豫,身形跃起,直向王海面门扑来!力从地起,高手放对,若不是迫不得已,或者有独门招式,一般最忌讳的就是身在空中、无处借力。畜生不懂这些,王海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脚步迅捷,矮身躲过扑击,手上勾刃顺着大猫腹部一划,使出了传说中的招式“我一个滑铲”。哗啦!大猫腹部被剖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红的黄的绿的一齐滚将出来,凌空洒下。“啧!”一击得手,王海却暗自在心底骂了一声,一手在地上按了一下,整个人如同陀螺一般转了几圈,平移出去,躲开了从大猫伤口处泼洒的血肉。只见从那大猫腹内洒落的血肉,掉在地上,竟是滋滋作响,在地砖上汩汩的冒出泡来。而地上的内脏也在缓缓蠕动,不时凸起一丝轮廓,仿佛里面正藏着一堆活物。大猫落地一个踉跄,随即站定,转身对着王海弓起背来,嘴里发出嘶嘶的叫声。这般伤势,肚腹之内的内脏都掉了一地,放在活物身上,肯定已经是在地上不断抽搐、无法动弹了,但它俨然无事,仿佛只是磕碰了一下。因为它早就是一个死物了。或者说,它只是另一个活物,穿在身上的“外套”。王海攥了攥手掌,活动了一下手脚,朝大猫招了招手。“来。”他只是多少知道一些这东西的根底,还是第一次对上。所以第一个照面下手狠了一些,险些被那一看就知道不妙的血肉沾到身上。那个死去的老护院之所以能一棍子扫断猫尸,是因为那件“外套”死去的时间太久了,血肉干枯,骨头都风干酥脆了。而王海眼前的这只,死掉还没多久,血肉都还新鲜,骨骼筋腱与生前也没多少差距,动作敏捷,所以对付起来要麻烦的多。不过,对王海来说,却是正好。前文提过,王海修行的爪功名为《去叶,取得是“修剪活物的枝叶”的意味。最擅长的就是把活物一点一点的拆碎。李淼都经常取笑他“哪天要是不干锦衣卫了,去开个做拆骨肉的摊子倒是一绝”。大猫顿了顿,仍旧是“嘶——”的一声,跃起扑向王海的脖颈。王海侧身一闪,双手轻柔拂过大猫右腿。大猫扑空,落地之后却是一个踉跄,右腿松松垮垮的吊在身后,像是一根软绳荡来荡去。那一下轻抚,王海就把劲力透入皮肉,松开了关节、震碎了骨骼、撕裂了筋腱。现在兜在大猫右腿皮毛下面的,已经是一团稀烂的碎肉。畜生修不得武功,没有真气护体的血肉,在王海面前就是一块可以随意捏圆揉扁的橡皮。王海笑道:“不能碰你的血肉,那我就不动你的皮毛,把你做成一个血肉口袋就是了。”当然,这些话,大猫是听不懂的,它只会依照本能行动而已。大猫少了一条腿发力,身形已经不稳,在地上挣扎了许久才站起身来,勉力朝王海扑过来。王海也不客气,跃身上前,双手不断在大猫身上拂过。不出一会儿,大猫就软软倒地,脖子以下的骨骼肌肉都被王海拆烂,勉强兜在皮毛下面,已经再不能动弹了。只剩一双眼睛,仍旧死死的盯着王海。王海也不上前,右脚在地上狠狠一跺。嘭!一声闷响,地面的青石砖就被踩碎,石板翻起。嗖!王海一脚踢出,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块应声而起,发出一声凄厉的风声,砸向大猫的头颅。啪!直接将大猫的整个脑袋,炸成一团浆糊,泼洒开来。再无声息。王海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心里暗自思忖:“砸死了?”“不应该。”“这东西至少已经吃了三个人的血肉,更不提还有不计其数的牲畜,不应当如此脆弱。”这东西虽非人类,不会有多么狡诈。但野兽诈死,等猎人上前之后暴起伤人的事例也不罕见。王海再次踢出一块石头,将那具尸体击飞。尸体飞起,在地上滚了几圈,没有动弹。“不在尸体里。”“那……就是在地下了!”王海身后传来沙沙的细碎声响。锵!!!王海右手向后探去,正好与一个向他扑来的东西撞在一起!他伸手成爪,一把将那东西抓在手里!那赫然是一只通体血红,间或有灰白、碧绿斑点,足有一人小臂长的蜈蚣!那蜈蚣与王海手套上的勾刃撞在一起,竟然发出兵器交击的铿然声响!“小四!抓住了!”那蜈蚣在王海手中仍不断扭曲挣扎,伸长身体想要去咬王海的手臂。王海的柔功正擅长方寸之间卸力,手臂不断随着那蜈蚣的动作扭动,劲力随之而变。那蜈蚣在他手里就像想要飞出笼子的鸟,难以挣脱。那边小四听到王海的喊声,一把推开门就跑过来。噔噔蹬蹬。迈着小碎步跑到王海面前。王海一手握住蜈蚣,一手伸到小四面前。小四伸出手,在王海手套的勾刃上抹了一把,手心就裂开一道伤口,汩汩的流出血来。她脸上没有吃痛的表情,仿佛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伸出手,一把抓在那不断挣扎的蜈蚣的头上。那蜈蚣最喜血肉,张开口器,就要在小四手上破开口子、钻入身体。却一下碰到了小四的血,怔了一下,软软垂下,昏死过去。它这一不动弹,原本地上被王海掏出来的大猫内脏也不再蠕动,缓缓冒出烟气,发黑朽烂。王海松开手。小四将那蜈蚣提了起来,在空中甩了一圈,缠在了手腕上,转头对王海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海哥哥真厉害!”梅青禾走出屋,正好见到小四把那条渗人的蜈蚣缠在手上,不禁一阵恶寒。“这……什么东西?”王海伸手摸了摸小四的脑袋,听见梅青禾问,转头对着她笑了笑。“也是,梅姑娘之前一直在华山派修习。这东西一般只在苗疆,少在中原武林出现,不知道也是常理。”“若不是小四,我们也不会认识这玩意儿。”“蛊,这东西是蛊虫。”“这一只,应当就是已经成了气候的母蛊。”王海刚要与梅青禾细说,却听得小四在旁边开口。“不对,海哥哥。”“这只母蛊,有主。”(本章完) 第26章 又一个 李淼运使轻功,追在穿夜行衣那人后边。他白天听酒肆那几个帮佣描述的情况,心中就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神的。要是死得惨、死的恨就能变成鬼,锦衣卫诏狱早就成了阴曹地府了。他在锦衣卫当差这么多年,只见得狱卒渐渐发福、动刑拷问的人步步高升,也没见谁死在鬼的手里。这天底下,唯一能做到这事儿的,就只有苗疆的蛊虫。巫蛊之术,由来已久,早在战国时期就已被记载在册,后来更是频繁出现在权力斗争中,被历代皇帝视为心腹大患。毕竟,精兵强将能挡住刀剑,却防不住诅咒和猛毒。这东西被历朝历代清缴了多次,《续资治通鉴就有记载:宋太祖乾德二年,“徙永州诸县民之畜蛊者三百二十六家,于县之僻处,不得复齿于乡”。现在已经很少在中原出现,只在苗疆少数寨子里还有传承。大朔疆域上要是出现这玩意儿,只要被奏报上去,不出半月就会有锦衣卫上门。没想到在这齐鲁地界,还能遇见一只。一般蓄养蛊虫的人,也知道自己不能见光,都是暗中买些牲畜,用畜生的血肉饲养。人为万物之灵,用人来活祭蛊虫当然效果更好。但毕竟人命关天,要是有人报官,层层奏报上去,难免招来杀身之祸。这也是李淼对王海说“保不齐是谁养在这的,结果横死在外边,没来的及取走”的原因。几天之内,老护院、仵作、大师一连三条人命,加上一堆牲畜,闹得整个平山卫人尽皆知,简直是肆无忌惮。而且这样接连进食血肉,确实会让蛊虫迅速成长,但也会激发它的凶性,让养蛊人难以控制。要是有主的蛊虫做出这种事,只能说明那人活腻了。不是想被凶性大发的蛊虫生吞活剥,就是馋锦衣卫诏狱里的刑具了。他以前见过一次养蛊人,那人按照苗疆的说法,也是个“大巫”。小四正是他从那人手里救出来的。那时他一掌把那个大巫连同身上的蛊虫震死,本打算就此交差,无意扫过屋内,却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暗室。他进了暗室,就见到里面并排放了十几个大缸,每个缸上盖了盖子,盖子上留有一个空洞,从那空洞上探出了十几个孩童的脑袋。有些孩童已经死了,尸身干枯、眼窝深陷,头颅歪倒在盖子上,七窍中爬出各种虫子。有些孩童还活着,但双眼无神,口鼻中流出涎液,已经被折磨的失去神智,成了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只有一个小女孩,见到亮光,勉强张开干涸的嘴唇,喊了一声。“救……救……我……”这小女孩就是小四。后来,李淼查阅从大巫住处搜出的笔记,才知道他是在用孩童,炼“人蛊”。炼蛊之法很多,最常见的一种就是将毒虫豢养在密闭的容器中,不给吃食,让其自相残杀,最终活下来的就是蛊虫。而在修行巫术的人概念里,人是万物之灵,蛊是天地真精,用人祭炼蛊虫效果最好,所以那大巫另辟蹊径:要是把人炼成蛊,那岂不是天下最厉害的蛊虫?只能说,那大巫虽然没有人性,但确实在巫蛊之道上是个能够开宗立派的人物。他那个疯狂的想法成功了。小四,就是他唯一成功炼成的“人蛊”。只不过他没能看到,就被李淼一掌震死,死的这么痛快,倒是便宜他了。这就是小四的身世,也是李淼带上她出京的原因。一来,小四虽然不会武功,但真对上个寻常江湖高手,也足以自保。冷不丁碰上个没见识的,说不定就是绝顶高手也要栽在她手里。二来,小四当年差一步才能成为真正的“人蛊”,就被李淼救了出来,身体内的蛊毒并不稳定,需要李淼每隔半月用真气疏导,才能活命。武功再好,也不能在地上画个圈儿保护人。况且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李淼不会托大到真带上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行走江湖。说回眼下,李淼去小院查看过之后,已经确信是巫蛊闹事,王海的武功正适合对付蛊虫,而有小四在,也不用怕真出什么意外。李淼就没有去管蛊虫的事儿,而是一直在吴府最高的屋顶,等着扮鬼吓人的人出现。等到摸清了那人的位置,就出手断了控制“鬼”的机关。等查看过机关,满足了好奇心之后,才开始追赶那人。他虽然不以轻功见长,但毕竟境界够高,此时运使轻功也如脱弦的利箭一般,在屋顶上划出模糊的身影。不断地缩小着和逃走那人之间的距离。前方那人的轻功相当高明,不像是寻常飞贼,以李淼的速度也了一会儿才追上。只是他越看那人的轻功身法,就越觉得熟悉,好像之前见人用过一样。李淼皱了皱眉:“这么巧?又一个?”“当年放跑了他,到底是在死前教了多少徒弟?”见两人之间距离已够他出手,李淼随手摘了一片屋顶的碎瓦,在手中握碎,运起劲力甩出,泼洒向那人的周身。他想的是以前方那人的轻功,武功一定不差,这些碎瓦伤不到他。但只要他出手去拦,身形停滞一下,李淼就能赶到他身前。“啊!!”却见那些碎瓦结结实实的砸到那人身上,他惨叫一声,就一下跌落到一处民房屋顶。再起身想逃,李淼就已经站到他的面前了。李淼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奇怪的说道:“你怎么练的武功?”“只有内功、轻功。双臂上连点劲力都没有,暗器到你身前了你都不知道,既不学打法,也不学耳功。”“怪不得只能装鬼吓人,你这碰上条好狗都是一劫。”那人见李淼倏忽站到他的面前,一丝犹豫都没有,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双手从褡裢中取出从吴府偷来的银两,毕恭毕敬地举过头顶。“前辈!饶我狗命!”李淼都被他这过于识相的举动弄得一愣。他见过软骨头,但像这个人一样软到入口即化的,还真是头一遭。他上前拿过那些银两揣进怀里,绕着那人走了两圈。那人跪在地上,脸上满是冷汗。他确实只会轻功,但他天赋异禀,轻功境界已达化境,自从学成之后还真没碰上过跑都跑不掉的情况。眼下只能祈祷李淼是个心慈手软的,能看在他识相的份上,放他一马了。就在他心底打鼓的时候,就听得李淼开口道。“饶你一命……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告诉我,你这轻功是从哪里学的?”“教你轻功的那个人,可是自称梅盗?”(本章完) 第27章 长生久视 梅盗。说实话,李淼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并不深刻。如果不是接连听人提起,他压根都记不起这个名字。他只记得十五年前,他接了朱载的差事,去一个地方杀人。杀了半个晚上,在一个房间内对上了一个面相阴柔的青年人。李淼上前给了他一剑,他没躲开,差点就死在李淼手上。后来这人狼狈躲开李淼,运使轻功逃了。这人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也没什么名号,那天李淼在的地方有很多高手朝他杀过来,也无暇去追个无关紧要的人。只是看了一眼他逃走的身影,记下了他的轻功身法,和脖子后面梅一样的胎记。这也是李淼今天能认出这人的轻功,却认不出赵德华的爪功的原因,因为李淼压根算不上是跟他交过手,他只是挡了一下,没挡住,然后就去逃命了。后来,这个青年人在逃亡的路上做了几件案子,因其后颈上的梅胎记,被称为“梅盗”。再后来,这人应该是害怕锦衣卫的追捕,销声匿迹了两年,结果在一场大案中被锦衣卫无意间搜了出来,就死了。尸身送到顺天府,经专人查验过后,确认是梅盗本人无误。这人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所以李淼很奇怪,这人当年就没什么名头,武功也不见得有多好,死的更是草率。真要李淼评价的话,也就是个“小瘪三儿”。怎么接连碰上两个跟他有关的人,好像他是什么幕后黑手一般。“梅盗?”穿夜行衣的人听到李淼问话,犹豫了一下,在记忆里搜索了片刻,摇了摇头。“从未听过这个名号,前辈。”李淼看他不似作伪,又问道:“你的内功和轻功,是怎么来的?”“前辈,我叫游子昂。之前做的,一直都是‘梁上君子’的行当。”“五年前,我在北直隶找了一家富户,去他家想取些钱财来用,就在书房里,翻出来两本秘籍。”“一本内功,一本轻功,我就都拿了。后来自己练了练,发现正合适,也就一直练到现在。”“我与那什么梅盗,真的是没有半点关系,您要是跟他有仇,我告诉您那个富户的住处,您去找他就行。”“我只是个贼。您也看出来了,我不会打法,一身的本事只有轻功,从不伤人,也没本事伤人。功法也是我无意间偷来的,跟那什么梅盗真的是素不相识!”“您要是把账算到我的头上,那我实在是冤枉啊!”游子昂不住求饶,说到后来更是满脸委屈。李淼听到这里,本打算抓了这人,回去交给王海审一审。却见游子昂低着头,原本被衣物挡住的后颈上,露出了一点痕迹。李淼瞳孔微缩,上前一把拉下游子昂的后衣领。他的后颈上,分明是一片模糊的梅状胎记!“前,前辈?”游子昂突然被拉下衣服,打了个寒颤,心想自己常在高门大户行走,总听说大人物们常有“龙阳之好”,今天竟然被自己撞上了吗!这是何苦来哉,要是早知如此,自己就算饿死也不会来这吴府偷钱!李淼仔细看了看那胎记,抓起游子昂的手,扣住脉门。“骨相……只有二十几岁,我十五年前见到梅盗,他就有个二十几岁了,年龄对不上。”“功法……”“这是?”李淼放开游子昂的手,笑了出来。“有意思,有意思啊!”“当年只以为是个无足轻重的瘪三儿,却没想到是个有想法的大才!”他用真气渡入游子昂体内,探寻梅盗内功运行的路径。这内功还算不错,勉强算得上高明。但这内功真正值得注意的地方是,真气在运行到后脑的“风府”、“哑门”、“大椎”三处穴位的时候,故意转了个弯,真气郁结不散。虽然不会对修行之人有什么损害,年深日久之下却会在皮肤下留下淤血。而这淤血,正会在后颈上留下梅的图案!因为梅盗的名号,正是因其后颈上的梅状胎记。也就是说,所有修行梅盗内功的人,都会自动成为“梅盗”这个名号的继承者!尘世如潮人如水,一代新人换旧人。江湖代代传承,总有人去做那个侠名满天下的大侠,也总有人去做那个恶名传遍江湖的魔头。但无论你多么惊才绝艳,多么义薄云天,亦或是做下了多少恶行,让整个江湖闻之胆寒。只要身死,不出二三十年就会被人忘个干净。江湖就是这样,人只是其中的砂砾,偶尔留下一丝痕迹,很快就会随着生命的结束而消散。而这梅盗,选择了另一条路。李淼的真气循着游子昂体内的内功运行轨迹游走,仿佛能听到那个面相阴柔的年轻人在说话。“我根骨不行,不能成为绝顶高手,不能在这江湖闯下偌大的名号。”“我明明惊才绝艳,悟性超群。却受限于根骨,平白要跟一些庸人并称,活的碌碌无为,死的悄无声息。”“这江湖都未必有几人会知道,我来过。”“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的身体不过一堆血肉,我的脸在我死后也不过是蚊蝇的吃食,我的名字无人知晓。”“这不重要。”“我要让所有人,让这个江湖,以后永远记住我的名号。”“梅盗!”李淼明白了梅盗当年为什么被锦衣卫追捕,还要故意做下案子,也不掩盖自己最重要的特征,闯下“梅盗”的名号。他是故意的。他要让所有人记住那个梅图案,然后把自己创下的独门内功分发出去。这样即使他身死,以后所有修行他内功的人,都会继承他的特征,成为他的替身。只要在江湖上闯出名声,被人看到后颈处的印记,都会让人想起“梅盗”。这就是他的盘算,是他为了在这个江湖留下痕迹所做的计划。另一种形式的“长生久视”。(本章完) 第28章 游子昂 李淼大致能推算出当年梅盗的经历。他根骨很差,武功一般,这一点从当年李淼见他的那一面就能看出来。江湖上的高手,一般都是在二十多岁成名。因为最适合开始修习武功的年纪是十岁左右,经过十几年苦修,到二十多岁就应该有所成就、开始行走江湖了。像资质特别好,练武的资材充足,又有高明武功传承,自身也努力的,比如王海,比如梅青禾,都是二十出头就到了江湖上一流高手的境地。而这梅盗,二十多岁,连二十岁的李淼一剑都接不下来,恐怕也就是个二三流的水准。但他的悟性一定非常好,好到可以开宗立派的程度。内功修行,一丝差错都可能导致走火入魔,他能在后颈上故意留下手脚的前提下,创出这还算高明的内功,已经是超出一般江湖人想象的手笔了。他当年应该是努力修习武功,却被根骨限制,不能有所成就。又被李淼一剑击败,心灰意冷,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高手。于是他寻思出了这个计划。在锦衣卫的追捕下,他勉强做了几处案子,算是留下了“梅盗”的名号。但毕竟他武功不济,难以躲避锦衣卫的追捕,于是他暂时销声匿迹,开始创立这门内功。他应该是想把内功打磨好,再出来作案,打响名头,顺便把功法散播出去。有了他的名头吸引,一定会有人去修行他的武功,就会继承“梅盗”的名号,他的计划也就成功了。可惜,他死了。当年锦衣卫甚至都不是为他而来,而是在城中搜捕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他。他后颈处的胎记太明显,一眼就被认了出来。然后他就死了。李淼在顺天府见过他的尸体,一刀砍断脖颈,身上再没有其他外伤,死的干脆利落。他甚至都没能在锦衣卫手上,做出什么像样的反抗。机关算尽,终究是黄土一抔。他那点“梅盗”的名声,也就是在几个地方有人听过,他一死,就再不会被人放在心上。他的功法流落出去,却散乱了,打法不知所踪,只有内功和轻功被游子昂得到,勉强算是他的半个传人,结果现在也落到了李淼的手里。李淼想到此处,真气渡入游子昂体内,直接废了他的内功。“前辈!!!”游子昂惊恐大喊:“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废我武功!?”“你这内功,还是别修了。天上掉下来的只有秤砣,还有馅饼不成?”“平白成就了别人的算计,还要担他的因果。”李淼手按在游子昂后颈上,推宫活血,化去了他颈后梅状的淤血。他修行梅盗的内功不过五年,淤血沉积还不算牢固,还比较容易化解。“要是被我一个手下看见,怕不是要立刻红了眼来砍你。”“你没有师父教,自己照着本书学都能把轻功修到这般地步,也算是天赋异禀。”“你跟我走,我派人送你去顺天府,核实一下你的过往。”“要是真没伤过人,受完刑罚之后,我赏你口皇粮吃吃。”“你觉得如何啊?”游子昂还能说什么呢?他此时内功被废,已经成了个普通人,生死都握在李淼手上,哪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只能垂头不语,任由李淼施为。李淼化完他的淤血,伸手抓住他的衣服提在手上,腾空而起,朝吴府返回。等他从房檐上落下,刚好听见小四的那句话。“这只母蛊,有主。”王海见李淼返回,手里还提着一个蔫头耷脑的人,知晓“闹鬼”的事情已经解决,眼下只剩“蛊虫”的问题。“千户。”李淼点点头:“我听了一句,怎么,这蛊虫还不是自己发狂杀人的么?”小四走到李淼面前,伸手让李淼去看她手腕上缠着的蜈蚣。“爷,我是人蛊,要是野生的蛊虫,吃了我的血,不出一时三刻就要死。”“但是它死的格外慢。”“要是无主的蛊虫,依照自身本能杀人,不会有意识的祭炼自己。它能撑到现在,说明它吃完了那些血肉,有人按照法门专门去炼了它。”“按照之前出的事儿来看,这人可能就是这吴府的人。”李淼抱臂琢磨了一下。他让徐思远告知吴府的人搬走,就是怕府上人太多,顾不过来。剩下的下人们都住在一起,以他们四个人的武功,不会出什么意外。小四也用了手段,专门引这蛊虫来找他们。可眼下蛊虫是抓到了,却又冒出个主人来。这样肆无忌惮的在平山卫杀人祭炼蛊虫,不想活了?还是有什么仇怨,命都不要了,也要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李淼想到此处,对三人说道:“你们去把府上剩下的下人都喊起来,聚到一起。”“小四,你看看那个主人是不是在这些下人里面。”“我去吴员外那边看看。”说罢,他跃身上房,朝吴员外今晚居住的那处房产而去。他白天有意问过府上的下人,知道大致位置。李淼在房上疾驰,就听到远处一个小院里传来哭喊叫骂的声音。“就是那儿了。”李淼闪身落到那处小院屋顶,就看见此时院内兵荒马乱。满地都是各种毒虫,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爬。屋内众人此时拿着各种工具往地上乱砸乱甩,口中不住惊呼。还有些女眷,已经被这景象吓得瘫软,坐在地上不住打颤。正房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面相看着倒是和善,应该就是吴员外本人了,正在指挥下人们扑打毒虫。李淼从房顶跳下,正落到院子当中。他运起真气,并指成掌,朝地面一击。嘭!就听得一声巨响,尘土飞扬,这个方向的毒虫纷纷被拍死在地上,满地腥臭。正在扑打毒虫的下人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却是毫发无伤。嘭!嘭!嘭!不过四五掌,就将满院的毒虫杀了个干净。李淼转过头,看向一群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女眷,朗声开口道。“别装了,害怕还能怕得吐血不成?”“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凶人,敢在中原地界纵蛊杀人。”“未免也太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了。”(本章完) 第29章 仡濮氏 小四喂了蜈蚣自己的血,眼下那蜈蚣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奄奄一息。而蛊虫与祭炼之人心神联系,眼下受到重创,祭炼之人也遭到反噬。院中的这些四处乱爬的毒虫,就是主人心神受创,无力约束,才乱爬出来。这些毒虫还未练成蛊虫,应当是备用的材料,没有蛊虫的凶性,所以只是在院中乱窜,没有伤到院中诸人。而李淼一落地,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藏在一群挤在一起的女眷当中。毒虫没有伤人,血自然是蛊虫的主人心神受创之下,吐出来的血。李淼看向那群女眷之中,一个面容姣好、脸色苍白的女子。她此时正拿着一条手帕,捂着嘴,好像是被毒虫吓得作呕一般。一群女眷被毒虫吓得不时尖叫,挤作一团,院中又一团混乱,那女子藏在其中毫不显眼,却不想漏出的那一丝血腥味,就被李淼闻了出来。此刻院中诸人被李淼那声势浩大的几掌吓得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听了李淼报出锦衣卫的名号,更是吓得比刚才见了满地乱爬的毒虫更呆若木鸡。锦衣卫虽然很少去办平头百姓的案子,但在大朔,所谓的民间舆论还是由官员、读书人,再加上江湖人三部分人来主导的。而在这三部分人的观点里,锦衣卫,毫无疑问都是残忍、暴虐、冷酷的代名词。所以在民间,哪怕基本没人见过,但锦衣卫的名头还是相当有分量的。李淼说完话,一双眼就直勾勾的盯着那群女眷。此时那群女眷被李淼紧盯着,仿佛被掐住了喉咙,本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停下了。过了一会儿,外围有几个人战战兢兢的走开,见李淼不做反应,其他人也作鸟兽散。显出来了那个站着不动、面色苍白的女子。“嗳……”她轻叹了一声,放下了捂住嘴的手帕。手帕上一片鲜红,嘴角还有些残余的血渍,显得那张姣好的脸,妖异魅惑起来。“还是,慢了一步,躲不过去。”她上前几步,朝李淼做了个万福。“妾身仡濮氏,见过大人。”李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也不开口,抬手就是一掌朝她遥遥击出。他杀伤毒虫那几掌,是故意拿捏了威力,分散了劲力,杀虫而不伤人。现在这一掌,就不一样了。一掌击出,真气勃发,发出凛然风声,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击中仡濮氏的胸口。噗——!仡濮氏应声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重重砸在一处墙角,跌坐在地。“咳咳……呕——”她张口欲言,又是一口鲜血涌出,半晌才缓过神来,勉强开口。“大人,好手段……”“这等功力,我来中原地界多年,还真是闻所未闻……”“可是……指挥使大人当面?……”仡濮氏受了李淼隔空一掌,还能开口说话,只是胸口处一片乌黑的脓血,散发出腥臭味,衣襟处掉出一些毒虫的肢体。她用自己养的蛊虫,挡了李淼的那一掌,却还是被一下击成了重伤。而看李淼轻描淡写的样子,刚才那一掌明显只是随手为之,未尽全力。“你倒是知道的不少,我可没那么大的官,只是个五品的千户罢了。”李淼上下打量着她:“我本来以为是什么乡村愚妇,无意间得了蛊虫的祭炼之法,不知轻重,胡乱杀人,想要谋夺吴府的钱财。”“但看你这面相与中原女子有异……仡濮氏……你是苗族十二宗支的出身?”“竟还是个有根底的。”“你既然知道锦衣卫,又不是个没师承的,哪来的胆子在这平山卫杀人炼蛊?”李淼那一掌是拿捏了力道的,就是要她伤而不死。苗疆巫蛊之术诡异难防,跟中原武功不是一个路数,武功再高也难免有所疏漏。李淼可不会让她好端端站着说话,反正也是个手上有人命的,索性先打跪下,再来问话。当然,也不会真的一掌打死了,万一有个什么同伙或者组织漏下了,难免以后以后还要闹出事儿来。“怎么说呢……只能说是,一时迷了心窍。”仡濮氏哀叹一声。“本想着巫蛊之术,在中原少有人知。哪怕几天做的过了些,也只会被当成些八卦流言。”“哪怕出了人命,一时半会也不会被捅到锦衣卫那里。”“那天来了那个飞贼,装神弄鬼,妾身还欣喜了一阵,心想这是老天派来的帮手。有他这么一闹,就更能拖上一段时间了。”“谁知您……来的这般快……”“是妾身……痴心妄想了……”她此时一脸哀婉,配上姣好的面容,竟有些西子捧心般的楚楚可怜。原本站在正房门口愣神的吴员外,此时见了她这般惨状,忍不住喏喏开口:“萍……萍儿……”“你……”结果被李淼瞪了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仡濮氏,满是怜惜。吴员外不傻,听李淼和仡濮氏这一来一回的几句话,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了眼下是什么情况。但说实话,比起这段时间死人的元凶是自己多年的小妾带来的震惊,反而是仡濮氏此时的哀怜模样更惹得他心疼。这倒是不奇怪,吴员外在平山卫风评再好,面相再和善,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封建地主。什么老护院、大师、仵作的命,他不会视而不见,但真说有多放在心上,就是说笑了。李淼也不在乎吴员外的感受,只看向仡濮氏说道:“什么盘算,什么目的,可有同伙,说说吧。”“别想着编些片儿汤话糊弄我,我在锦衣卫当差二十年,审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说一句谎,我就断你一肢。再说再断。”“莫想着硬撑,就算只剩一条人棍,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此时李淼脸上平淡慵懒的表情尽去,冷漠的看着仡濮氏。他从不标榜自己是个善人,行事全凭自己心意。但对这种纵使畜生残害同类的东西,他也不会吝惜手段。对这种东西讲人道,就太抬举她了。仡濮氏本来一副好整以暇的态度,被李淼这目光一扫,也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本章完) 第30章 狗屁 仡濮氏打了个寒颤,过了半晌,勉强笑了笑。“大人,我哪有什么盘算,什么目的。更没有什么同伙。”“只不过是一个女子,一时的鬼迷心窍罢了。”“吴郎……”仡濮氏说到此处,竟是转头痴痴地看向吴员外,轻声开口。“你可知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呀……”“啊?”吴员外听到这话,一愣:“我……何曾……你……”却是不知这话从何说起。仡濮氏低头叹了口气,娓娓道来。在说书人的一些话本里,经常会出现一种情节:一个身怀异术的外族少女,在江湖中游历时,碰上了行侠仗义的少侠。这外族少女不谙世事,又古灵精怪,与少侠打打闹闹,一同行走江湖,斩奸除恶。在这段过程中,二人相互理解,最终互相生出情愫,结为伴侣,成就一段江湖佳话。但,如果这外族少女当时碰上的,不是少侠呢?这就是仡濮氏的故事。仡濮氏出身苗疆十二宗支的仡濮姓,自幼时就继承祖祖辈辈传下的巫蛊之法。巫蛊之法的修行过程,是相当残忍、痛苦的。不仅要时常在身上割出伤口,用自己的血喂养蛊虫,此外还有诸多限制。譬如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放蛊猎食生灵,不然就会激发凶性反噬自身,中一人,可自保无病三年,中一牛,可保一年,中一树,可保三个月。如不放蛊,蛊婆自己就要生病,连续三年不将蛊放出去,蛊虫不得食就会伤害蓄蛊人。譬如自身养育蛊虫的蛊坛不能见风见光,不然也会受到伤害等等。如果仡濮氏一直待在寨子中,不曾接触外界,那这日子对她来说,也算不上难熬。但是有一天,寨里来了一个中原的行商。仡濮氏那时正是好奇的年纪,就缠着那个行商,让他讲一些故事给她听。那行商就讲了一些中原的话本故事。行商本来以为自己只是讲一些故事,糊弄小孩子,却不料正是这些故事,让仡濮氏对寨子外的世界产生了错误的认知。她以为,外面的世界,都像话本故事里面一样美好。两相对比之下,寨里的日子,就变得愈发难熬起来。于是在仡濮氏十六岁的一天晚上,她逃走了。她要去她想象中的那个江湖。可这江湖,哪有话本小说里面那么美好。像她这种不谙世事、一脸懵懂、举目无亲的少女,简直就像是一块走在街上的肥肉。很快,她的钱就被骗光了,还被人捆起来,准备卖给窑子。好在,她还有蛊虫。她第一次用蛊虫杀人,杀的是想要卖掉她的人贩子。她第二次杀人,杀的是拦路的山匪。她第三次杀人,杀的是想要骗她钱的地痞。但从第四次开始,她就不知道自己杀的是什么人了,只知道那个人有钱。而她,很需要钱。不过她还算谨慎,知道杀人不能被他人看见,所以都是挑的荒郊野地杀人,所以也没有被官府通缉。就这样,她一路抢夺钱财,一路浑浑噩噩地走到了这平山卫。那时她已经知道,这个江湖并不像是那个行商讲的一样。她相信了一个虚假的故事,逃出了寨子,从此以后,她也只能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了。就在她到平山卫的第一天,她找了一处酒肆吃饭,碰上了吴员外。吴员外见她长相有异于中原人士,有种异域的美感,与他平日所见的女子分外不同。心生爱慕,就上前攀谈。一开始,仡濮氏还很警惕,对吴员外不理不睬。吴员外家财万贯,在这平山卫风评也好,平日哪里见过这种态度。一时之间就更对仡濮氏殷勤了不少。于是他开始撒钱。请仡濮氏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点心,听最好的曲,穿最美的衣服。吴员外本人则鞍前马后,小意逢迎。仡濮氏自小在苗疆寨里长大,入了江湖之后又净是摸爬滚打,哪里经得起这种攻势。一来二去,她就爱上了吴员外。吴员外当时告诉她,自己家中已有正妻,但那是父母之命,自己虽然只能娶她做妾,但心里爱的只有仡濮氏一人。仡濮氏又信了。于是就做了吴员外的小妾,也开始学着些富家太太的做派,不再蓄养蛊虫,也改了自己原先的口音、习惯。她以为自己终于要过上故事里的日子了。但,一时的情话,又怎能当真呢?仡濮氏本来就因为自幼修习蛊术,气血有亏,难以生育。改了自己的作风之后,连原本吸引吴员外的那股气质都没有了。于是吴员外理所当然的就有了下一个小妾,和下下一个小妾。仡濮氏知道,自己又被骗了。但她不想结束,她自己都难以说清到底是因为爱吴员外,还是舍不得吴府优渥的生活。终于有一天,她想起来了,自己还有办法。“情蛊。”仡濮氏低声说道:“我想炼一只情蛊,要吴郎永远只爱我一人。”“我开始暗中养蛊,让蛊猎杀牲畜,我再加以祭炼。”“可谁承想,那天那个老护院打坏了尸体,蛊虫顺势钻到了他的体内。”“蛊虫自身就有毒性,他已经是必死了。我想着,既然已经出了人命,那就不要浪费了,于是就用他的尸体,祭炼了蛊虫。”“没想到我第一次用人祭炼蛊虫,效果却好的出奇,要比我三四个月暗中积累的血食都要快。”她本身行走江湖的时候,就已经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情急之下,哪还管的那么多?于是就是下一个,大师。下一个,仵作。“三条人命,我蛊虫已经只差一步,本想着今晚让蛊虫去吴府随便杀一个人,就能炼出情蛊。”“让吴郎从此以后只爱我一人,我也不必再用这劳什子蛊虫了。”“没想到,就只差这一步。大人,你就来了。”“唉,吴郎……”仡濮氏抬起头,用手指把嘴上的血抹开,仿佛涂了一抹胭脂。“你要是没有骗我,就好了。”吴员外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了,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朝着李淼不住磕头。“大人,大人,请你饶小妻一命!我给死去那三人家中补偿,五百两!一家五百两!”“今日之事,也有我的错,我愿一起受罚!只求您饶她一命!求求了!”仡濮氏看见吴员外为她求情,此时也一起流下泪来。李淼终于听完仡濮氏的话,本来站在原地不做声,见二人这般行动,却是嘴里不屑地啧了一声。“啧。”嘭!!!一掌击出,正中仡濮氏胸口。这次,他没有留手。仡濮氏中了这一掌,胸骨尽碎,口鼻溢血,头一歪,没了声息。吴员外见状,不由得骇然失色,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我还以为是什么凶人诡计,没想到灌了我一耳朵狗屁倒灶的虐恋垃圾故事。”“你们谈情说爱,拿别人的命喂给蛊虫当礼物,真把自己当成什么情种了?”李淼走到吴员外身侧,一手抓住他的头,来回抚摸。“五百两……好大的手笔。”“三条命,她赔一条,还剩两条,你说你要跟她一起受罚……”“那剩下两条命,你也赔一条?”(本章完) 第31章 分头 “贤弟,贤弟,可有被贼人伤到啊?”徐思远跨步下马,快步走到李淼面前,扶住李淼双手,上下打量。“你看这事闹得,这吴家在本地也是积年的大户了,平日里也没见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谁承想竟然在家里藏了个巫人!”“要是贤弟有个什么闪失,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啊!”他早上收到亲信报上来的消息,立刻就赶到吴府。此刻看李淼浑然无事,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吴府闹鬼的事儿闹得再大,终究只是民间流言,一时也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所以他才敢放心让李淼住到吴府。要是李淼在他这出了事儿,他麻烦可就大了。巫蛊、锦衣卫,这俩词儿单拎出来一个,都是敏感的不能再敏感,代表着抄家灭门的祸事,偏偏在他这儿凑到一起去了。一个锦衣卫千户好端端的,在他安排的住处里出了事儿,朝堂怎么想?一个锦衣卫千户在他的治下,被巫蛊害了,皇帝怎么想?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故意的就是有不臣之心,不小心的就是无能、渎职。无论怎么解释,他都别想着能全须全尾的脱身。就是李淼一点事儿都没有,只要朝堂知道他这里有巫蛊之人,他也一定会吃个挂落。徐思远此时越想越害怕,惧极生怒,一双眼狠狠地瞪向院中被兵丁制住的吴员外。心底暗自盘算,一定要好好炮制一番这姓吴的,要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李淼满脸笑意,拍了拍徐思远的手:“兄长,区区小贼,何须挂怀啊。”“这点事情,我看,也无需真的按照巫蛊之事办了。咱们,都省点文书上的麻烦。”他朝着徐思远挤了挤眼睛。徐思远眼睛亮了亮,心领神会:“贤弟的意思是?”“就谋财害命呗,兄长让手下的小吏编一编,写完了给我一份,我改一改行文措辞递交上去,只把这姓吴的框进去就行了,人多了也不好把事情压下来。”李淼指了指蔫头耷脑的吴员外。“两相印证之下,也不怕会有什么疏漏。”“哎呀,贤弟呀!”徐思远拍了拍李淼的手:“你可是为哥哥去了个大心事啊!”“害,你我兄弟一见如故,何须客气呢?”李淼也是热情回应。“只是……”李淼说到后来,皱了皱眉。“昨晚与那蓄蛊的凶徒争斗之时,我一不小心,被她溅了些血在身上。”“昨天兄长给我的盘缠,都被那凶徒的血给污了。”“哎呀,当真是不小心……白费了兄长的好意……”李淼说到此处,满脸自责。“啊?啊哈哈哈哈……”徐思远闻言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恍然大笑道:“我当是多大的事情,贤弟无需挂怀。稍后我补一份给你,就当给贤弟压惊了!”“多谢兄长了。”李淼也不客气,朝徐思远拱了拱手。二人勾兑一番,徐思远请李淼到府上吃饭,李淼也没有推辞,一同离去。等到下午他再回来,吴府已经是人去屋空,都被徐思远派人抓走。不过有李淼那句话,也不怕徐思远会拿除吴员外以外的人泄愤。此时王海、小四、梅青禾都牵着马在吴府门口等着,游子昂蔫头耷脑的坐在地上。李淼走到近前,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小四。小四接过来,仔细点了点,喜笑颜开道:“爷,敲了这么多呢?”“那姓徐的怕我把事儿捅上去,自然要多孝敬一点。”李淼笑道:“我是能也能赚。”“是是是,您本事大。”小四拿到钱,也不多说什么,喜滋滋的就要把钱塞到腰包里,盘算着能从这里边扣多少出来,好做自己的嫁妆。李淼却伸手从里边拿了一半,递给了梅青禾。“行了,咱们差不多分分人手。”“海儿,你带着小四去一趟济南府,把游子昂带过去,顺便让家里把人手派过来吧。”李淼这趟差事,当然不是就他们几个人来办。他是打着公费旅游的盘算,说自己带人先出来探探,实际上是走走停停一路走一路玩,才只带着王海和小四出来。眼下他出来也有两个多月了,正好要把游子昂送到顺天府,就顺便让锦衣卫把剩下的人手派过来。给小四压制蛊毒的法门,他也教给了王海。以王海的内功修为,管几个月也不成问题。“你们往东去济南府,我跟小梅往南直接去泰山派那边看看。”“你们在济南府等家里派人过来,等人到了直接到泰安找我。”小四被李淼横刀夺爱,到手的钱没了一半,气鼓鼓的生闷气。王海听见是正事,端正了态度,点头称是,带着小四、抓起游子昂上马离去。见二人带着游子昂走远了,李淼这才转头对梅青禾说道:“小梅,我跟你说个事情。”游子昂在场,李淼就没有把梅盗的事情对梅青禾说,怕梅青禾有什么过激反应。眼下王海已经把游子昂带走,李淼这才把昨晚在游子昂身上发现的,梅盗的盘算,对梅青禾和盘托出。梅青禾听完,闭眼沉思半晌,手无意识的握住剑柄一松一紧。过了一会儿,她才睁眼对李淼道:“多谢前辈实言相告。”“前辈让王兄带走游子昂后才对我说,是怕我迁怒他么?”“是有这个意思。”李淼双手一摊。“你性子古板偏激,关系到杀母之仇,我不知道你会如何选择。”梅青禾沉默了一会儿,才对李淼说道:“前辈多虑了。”“当年听闻锦衣卫已经把梅盗杀了,我自然恨不能手刃此贼。但人死账消,我也不会把账算到无关之人的头上。”“只是既然知道了他的盘算,我也不会让他得逞。”“今后若是有人再在江湖上闯出梅盗的名号,我自会提剑上门。若是恶人,就一剑杀了。”“若是小奸小恶,我小惩大诫之后,会给他别的内功修行。”李淼点点头:“你想明白就好。”“那咱们这就启程吧,算下日子,离五岳剑派盟会也没多久了。”梅青禾点头称是,二人上马出城,朝泰山剑派方向而去。(本章完) 第32章 左黎杉 齐鲁地界,济南府,泰山剑派。此时正是五更时分,天地之间黑漆漆一片,报晓的鸡还在窝里睡着。在泰山剑派当中的一个小院里,泰山派掌门左黎杉正赤着上身练剑。唰!唰!剑身在空气中斩过,发出凌厉的风声。剑招虽然还是泰山剑法的底子,但内里的本质,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能达到绝顶高手境地的人,无一不是资质、悟性达到可以开宗立派的地步。在这种人手里,所有的招式已经不再拘泥于原本的形式,而是会逐渐演变为最合适自己的风格。而门派内的弟子,自然也会在这些高手的影响下,武功逐渐与原本不同。这也是江湖上各大门派武功推陈出新的过程,很多门派的武功在这种高手的迭代之下,已经与祖师爷的法门截然不同。譬如泰山剑法的原本,是一门堂皇大气、中平正直的剑法。而此时在左黎杉的手中,这门剑法隐隐透露出一种凶猛、以力压人的霸气。与其说是剑法,不如说更像是一门刀法。武功不一定会反应一个人的为人处世,因为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能用适合自己的武功,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按照自己的性子做事。比如说一个人是个天生的恶人,天赋极好,结果入了正道门派。他自然不能把和自身心性不符的武功练到自己的极限,但他仍旧可以靠着天赋练得不错。如果他这一生都用着正道的武功,做了一辈子正道的事情,那谁也不能从武功里看出他的本性。等他死了,所有人都会给他竖个大拇指,说一声“大侠”。而像是左黎杉这种将武功用出自身风格的,他的剑法就一定是他自身心性的写照了。左黎杉在这院子里,一剑一剑,每一剑都全力以赴,直到鸡鸣破晓才停下。“呼——”他吐出一口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竟如一条白色的利箭,足有三四尺后才慢慢消散。左黎杉站了片刻,走到院中一个大缸内取水,一瓢一瓢的浇在自己身上。此时已是深秋,水在院子里冻了一夜,冰凉刺骨。浇在他的身上,腾腾的冒出热气。洗完身上的汗,左黎杉走入房中。床上躺着他的徒弟,二十多岁,面容娇媚,也习惯了左黎杉的作息,正慵懒的睁开眼,媚眼如丝的痴痴看向左黎杉。左黎杉也不说话,直接闪身上床。“哎呀……冰——”一声娇喝。半个时辰后,左黎杉翻身下床,穿好衣服。他走到一处静室,开始打坐修炼内功。直到正午时分,才有人敲响了门,给他送来饭菜。一碗糙米饭,一碟白水煮的牛肉,一碟绿叶菜,寡淡无味。左黎杉左手托碗,一口肉一口饭,一口菜一口饭,就这样如同机器一般把食物咽下。吃完了饭,他把筷子对齐,放在碗上。左边一个碟子,中间一个碗,右边一个碟子,左右对称整齐。左黎杉这才来到泰山派的事务堂,开始处理门派内的事务。直到下午,太阳西落,一个弟子敲响了房门,上前禀报。“掌门,兖州府虎威镖局,少总镖头赵英求见。”“虎威镖局?”左黎杉闻言思索了一下:“可是前段时间总镖头身死的那个?叫……赵德华的?”“是,掌门。”“可有说是何事?”“没说,只是那赵英面色不善,一脸悲愤,不像是来做客。”左黎杉沉默了片刻,道:“请到大堂,我稍后就去。”那弟子领命出门,左黎杉不紧不慢的写完了一张拜帖,起身把桌上的纸笔一一归位,这才往大堂走去。兖州府虎威镖局,在齐鲁地界算是有些名气的正道,但没什么高手坐镇。左黎杉虽然要维持名门正派的作风,不会闭门不见,但也谈不上有多么尊重。堂内赵英正坐在客座上,见左黎杉走入,连忙起身见礼。“左掌门。”她抬眼看向左黎杉,身形高大、猿臂蜂腰,面容古朴严肃,身上的衣物捋的平直,一丝褶皱都看不到。左黎杉不到四十岁就成为绝顶高手,在齐鲁地界的江湖上可以说是风头无两。近几年隐隐有整合五岳剑派,成为中原武林正道巨擘的架势。但他性格霸道、说一不二,行事并不怎么在意繁文缛节,一心壮大泰山剑派,多有出格之举。要他主持公道,是要付出代价的。若非实在没有办法,赵英不会来找左黎杉。“赵女侠,请坐。”左黎杉点点头,也不还礼,直接坐到主位。也不做寒暄,一开口就是直入主题。“赵女侠此来,所为何事?”赵英顿了顿,开口说道:“左掌门可知道我父遇害之事?”“有所耳闻。”“杀我父亲之人,用的是华山剑法。”“哦?”左黎杉不带感情的开口:“何以见得?”“那日我和镖局众人追出城外,和那贼人做了一场。”“一开始她怕暴露师门,没有用剑。到最后实在无法,拔剑出了三招。”“其中一招,上次贵派五岳盟会,我父带我来见礼,我见华山派一人用过。”“正是‘云台三落’!”赵英愤然出声。“可有人证?”左黎杉淡淡开口。“当日我虎威镖局上下二十几人都在场,看的真真切切,绝无半句虚言。”五岳剑派整合之事已经进行了多年,华山剑派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在江湖上根本不是什么秘密。赵英知道泰山派早对华山派有所图谋,只是碍于正道脸面,没有合适的理由不好出手。她被废了肩膀经络,一身武功去了七七八八,靠自己复仇已经无望,只好寄希望于泰山派对华山派的图谋。左黎杉思索了片刻,开口道:“华山剑派传承已久,也不是没出过叛出门庭之人。”“要说嫡传心法,是不会流落到江湖上的。但要单说剑招,就不一定了。”“仅凭一招‘云台三落’,我无法确认这贼人就是华山剑派出身。”赵英听出左黎杉的言外之意,立即开口道:“那贼人还报了自己的名号!”“是否是华山剑派门内弟子,一查便知!”“她叫梅青禾!”(本章完) 第33章 找茬 齐鲁地界,济南府,泰安州。李淼与梅青禾二人经过一番赶路,终于是到达了这泰山派旁的州城。二人没有去找客栈休息,而是一路来到泰安知州衙门。梅青禾在门口牵马等待,李淼下马,拍打了下身上的尘土,正了正领口,把缰绳递给梅青禾。随后迈着四方步,就走到衙门口。“来,来。”他抬起手,朝一个衙役招了招。衙役这个行当,是个靠眼力过活的职业。碰上惹不起的,要放下身段、小意逢迎。碰上随便拿捏的,要狠掐硬打,榨出每一份油水来。尤其是在大朔,他们还要小心一些面上看着穷酸的江湖人士。要是一不小心惹了个无法无天的,人家一刀砍死你,喊一声为民除害就走,也没处喊冤。所以在大朔,江湖和朝堂实际上是互为限制。一方面,朝堂会限制江湖人士不作出太过火的行为;另一方面,江湖人士的存在也会让地方官稍微收敛,尽量不作出会招惹侠士为民除害的事情来。说回眼前,这衙役见李淼一副好整以暇的做派,自然也不会做那个不长眼的。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对李淼做了个揖:“这位……大人?”李淼也不卖关子:“把这个腰牌,拿给你们巡检看,让他出来见我。”说罢,把锦衣卫千户的腰牌递给那个衙役。衙役不识字,但一看腰牌的形制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点点头,回身快步跑进衙门。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走出,朝李淼施了一礼:“千户。”“知道我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吧?”“家里传过信了,这是家里给您送来的东西。”中年男人递给李淼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他正是锦衣卫安插在泰安州的暗探,早知李淼的来意,一应物什也都做好了准备。李淼接过包裹,点点头,回身叫上梅青禾就走。他没有去见泰安州的知州。这就要说起江湖门派与当地官员的关系了。武功,本质上是一种暴力。而江湖门派,是掌握这种暴力的组织。像泰山派这种树大根深的大派,在本地耕耘的时间要比政权更迭的时间更长,掌握的力量也要比本地的官府更强。所以这泰安州的知州,和泰山派有勾结,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以说,在朱载做出“剿灭五岳剑派”的决定的时候,这泰安州的知州,就已经是要一起清扫掉的目标了。李淼没兴趣跟一个要死的人打机锋,反正后续的事情也用不到本地的兵丁,也就懒得再去拜会。至于那知州后续会做出的反应,他也有所计较。说回眼下,李淼同梅青禾到了一处客栈,办了入住。等到了中午,梅青禾敲响了李淼的房门:“前辈,可要用饭?”大门敞开,李淼迈步而出。却把梅青禾惊得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的道:“前……前辈……”只见李淼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行头,一身玄黑色劲装,铜葵束带、皂纹靴,腰悬绣春刀,一手扶在刀柄上,锦衣卫腰牌明晃晃的挂在腰间。腰背挺直,器宇轩昂。一双剑眉斜插天庭,头上青丝根根不乱。好一副英雄相!梅青禾与李淼同行一月有余,从来只见李淼懒散随意的着装和态度,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下就不靠着,肩膀是垮的、腰背是松的,说话是拉长了尾音的。何曾见过李淼这副做派!李淼本身相貌底子就极好,只是之前那副做派像个街头的懒汉,梅青禾虽然知道李淼武功惊世骇俗,不会有所轻视,但也谈不上有多能入眼。现在冷不丁这一眼,梅青禾竟然不由自主的红了脸。李淼扫了梅青禾一眼,笑了笑:“会欺负人不?”“啊?”“欺负人,飞扬跋扈,吃饭不给钱,会吧?”“不……不会……”“学着吧,今天我给你打个样,明天开始你来。”李淼说罢,迈步就上了街,梅青禾愣了一下,紧跟过来。李淼这副做派,显然是非常扎眼的,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只是识字的人不多,没几个人能认出腰牌上的字,只是心中暗叹一声:“好男儿!”只有几个挎刀佩剑的江湖人士,眼睛扫过李淼的腰牌,面色一变,如遇蛇蝎,纷纷躲开。李淼径直走到一处民房,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上前对着大门就是一脚。嘭!门板应声洞开,撞在墙上。“谁!?”里面立刻跑出来十几个佩剑的人,朝着李淼喝问。此处正是泰山派在州城的“办事处”,此时跑出来的都是驻守此处的泰山派弟子。李淼也不回话,迈步就往里走。泰山派弟子们拿不准,围住李淼,眼神盯住李淼周身要害。终于,有人看到了李淼的腰牌,面色一白,快步走向后院,应该是去请管事的出来。梅青禾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她是被李淼胁迫做事,眼下看李淼这态度,显然不是要低调行事的。她可不是个没根底的,往年也来参加过五岳盟会,泰山派可是有人认得她的。犹豫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手握在剑柄上,走到李淼身旁站定,一双眼冷冷的看向泰山派弟子。已经是做了选择。李淼自顾自慢悠悠的说道:“不懂待客之道么?先上些时令水果、点心茶水来!”后院走出一个中年人来,龙行虎步,武功底子显然不差,应该是管事儿的。正是泰山派的管事,名叫费俊轩,二流高手。他走到桌前,先对李淼施了一礼:“大人。”转头吩咐道:“没听见大人说话吗,上茶!”说罢,就要坐到李淼对面。李淼抬眼瞄了他一下,直接就是一掌隔空印在他胸口。嘭!中年人应声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抬头惊怒道:“你!?”“你一个白身,配跟我坐一桌?”李淼淡然说道。“先上些冷盘,热菜凑个十几样端上来。”“大人我饿了。”(本章完) 第34章 打草惊蛇 费俊轩也是第一次见到锦衣卫。泰山派弟子众多,一应物资基本都是要从泰安州城采买。他能做这里的管事,在泰山派的地位自然不低。况且他本身武功不差,在这济南府也是排的上号的高手。他本身觉得自己也算是个人物,虽然这锦衣卫一副来者不善的态度,他也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这样的人物,跟你客客气气的,你总要顾及一下脸面,不好翻脸吧?谁知李淼压根就没把他当人呢?所谓的一流、二流、三流这样的划分方式,实质上是对应的大朔省、府、州的区域划分。能在中原武林赫赫有名、难寻敌手的,就是绝顶高手。能在一省之地闯出名号,武功能排的上号的,就是一流高手。二流、三流以此类推。毕竟天下武功、门派林林总总,各家的心法、打法都各有不同,没办法定出一个统一的实力境界,只能用这种粗糙的方式进行划分。虽然划分粗糙,其实含金量要比各家各派自己的划分高得多。毕竟,各家门派侧重不同。真要各自盘算,难免出现跟和尚比暗器、跟剑客比刀法的情况。甚至有些带着宗教和门派双重属性的地方是不按武功划分地位的。能自己打出名号、还能自己保住的,才能被叫上一句几流高手。所以,虽然费俊轩这个二流高手的名头不怎么好听,但也是实打实打出来的名头,在济南府也是作威作福惯了的,没几个人会不给面子。这让他此时陷入了一种类似“连我爸都没打过我!”的懵逼状态。要说迎来送往、暗中机锋,他会。要说摆明车马、真刀真枪,他也不怵。但这种你摆着笑脸上去,一耳光扇过来的场面,他还真没见过。李淼说完话,就不再言语,左右打量着屋内的陈设。费俊轩见无人打圆场,只能自己从地上站起来,脸色铁青。李淼那一掌虽然拿捏了力度,没有伤到他。但隔空一掌能打散他的身形,也让费俊轩明白,在场的这些人怕是制不住这个锦衣卫。但,对方摆明了是要找茬,能躲的过去么?今天忍了,明天对方再来,又能如何呢?“大人……可是我泰山派有得罪之处?”费俊轩最后问了一句。李淼不理他。“那就……得罪了!”费俊轩挺剑而上,其余弟子也纷纷拔剑杀来。屋外有看热闹的,见此时屋内打将起来,纷纷退开,防止误伤。只听得屋内叮咣一阵乱响,铿锵声、叫喊声、怒骂声、碰撞声一齐大作。不消片刻,就再次安静了下来。有闲汉探头探脑想去看一眼情况,冷不防里面扔出一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灰头土脸。这被扔出来的人双手撑地站起身来,露出一张惊怒未消的脸。外围有江湖人士就暗自叫出声来:“是费俊轩!?他就这么被扔出来了?”“屋里到底是谁?”就听得屋内有人朗声说道:“去,给大人我买菜去。”“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大人我没吃上饭,每晚一炷香,我废一个人的武功。”费俊轩此时余怒未消,但也无可奈何。犹豫了半晌,竟是恨恨的跺了跺脚,抬袖掩面朝酒楼方向跑去。要是按照泰山派的脸面考量,他肯定是进去拼个你死我活才行。但,要不是真逼到了份儿上,谁愿意去死呢?而他要是真跑了,屋里的弟子都被废了武功,他能逃得掉门规惩罚吗?两相考量之下,他竟是真的乖乖去买菜去了。此时屋内,梅青禾收剑入鞘,低声对李淼问道:“前辈,这是?”李淼动手,她自然也没闲着,跟着一起放倒了泰山派的弟子。可事情做完,她也是疑惑不解。她知道李淼要对五岳剑派不利,可这种事情,不应该暗中找寻时机、一锤定音的么?怎么李淼一副唯恐天下不知道锦衣卫要对五岳剑派动手的样子?此时屋内弟子们都已昏迷,也不怕被人听见,李淼淡淡开口道:“小梅啊,这不是江湖仇杀。”“朝廷办事,要讲究个名正言顺、有理有据。不能直接杀到人家面前,一剑捅死了事。”“我不先闹出点动静来,怎么让那些墙头草知道要站远点呢?总不能到时圈到一起都杀了吧?”“我不先给他上上眼药,怎么逼他把人手都调回来呢?漏下几个怎么办?”“再说……”李淼遥指向泰山方向点了点。“狗急跳墙、狗急跳墙。”“我得逼得他先跳了墙,我才好名正言顺的把这个跳墙的狗,抓来炖了。”“且先看着吧,我来找他麻烦,肯定不是没有缘由的。”梅青禾本想说几句,李淼这论调听着是有点道理,可人家知道了做下防备,不是平白添了许多麻烦么?可又转念一想,李淼的武功深不见底,哪怕是绝顶高手也未必能在他手上撑过几个回合。李淼的性子又是个懒的,做事肯定不会自找麻烦,应该有所考量。也就点头称是,不再开口。二人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就见费俊轩掩面跑进来,把一个食盒“哐”一声放到桌上。“摆好。”李淼说道。“你!?”费俊轩低喝了一声,看向李淼面无表情的脸,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半晌,他恨恨的跺了下脚,满脸铁青的把菜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到桌上。“小梅,坐,吃饭。”梅青禾无语,只能坐下,在费俊轩恨恨的目光中一口一口的吃饭。二人酒足饭饱,李淼起身走到门口,突然转头对费俊轩说道:“今天的菜,一般,有点凉了,没有锅气。”“明天记得提前买好,我还是这个时辰来用饭。”“好——!”费俊轩满脸扭曲,恨声答道:“明天,我泰山剑派恭候阁下大驾!”李淼也不答话,同梅青禾径自离去。费俊轩转身提剑,骑马出城,往泰山剑派方向而去。(本章完) 第35章 见面 “锦衣卫?”左黎杉放下茶杯,皱了皱眉。“几个人?”“两个,一男一女。男的穿着官靴,戴着锦衣卫的腰牌。女的江湖打扮,看着不像是官面上的人物。”“武功如何?”“远高于我,至少也有江湖上一流的水准。”费俊轩答道。左黎杉暗自思忖。锦衣卫虽然是个官面上的组织,里面也有些混日子的勋贵子弟,但武功到了一流水准,肯定也能混个职级。只是锦衣卫上门,往往都是雷厉风行,下手就要命。这样单枪匹马的上门闹一通,也不画个道就走,反而像是街头地痞上门砸场子抢地盘的手段,让人摸不着头脑。“那个女的什么年纪?”“约摸有个二十多岁,用剑,只是没怎么出手,看不出来路。”“二十多岁的一流高手,不可能没有传承……你描述一下她的样貌。”费俊轩描述一番。他毕竟是个自幼习武的江湖人,不是捕快,也只能大体说个“柳叶眉”“杏核眼”之类的宽泛描述。但左黎杉却是越听越耳熟:“怎么听着像……华山派的那个梅青禾?”自从赵英来泰山剑派拜访,至今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左黎杉也让人去确认了梅青禾的身份,形容样貌自然也有了概念。要是旁人,就费俊轩这番说辞,随随便便就能找出七八十号来。但本身二十多岁的一流高手就极为罕见,无一不是各大门派的嫡传心腹,是门派传承的根苗。年纪、兵器、样貌都对得上,近期又在齐鲁地界出现过的女性高手,很难再找出第二个来。“怎的跟锦衣卫混到一起去了?”“华山派……找了靠山?”“这是……背后靠山上门,给手下找场子来了?”左黎杉确实一直在做整合五岳剑派的打算,也一直想着把华山派当成那个牺牲品。赵英上门,他就打算拿着这个事情当做借口,在本次五岳盟会上压一压华山派,至少给扣一个门风不正的帽子,以后做事会名正言顺一些,能够少费些手脚。但要是牵扯到锦衣卫……就由不得他不谨慎一些了。至于赵英那边,他并不在意。他确实已经答应赵英要主持公道,也已经安排人手收取了好处。虎威镖局,已经要成为泰山派的产业之一了。但,一个死了当家人的三流势力,有什么公道可言呢?江湖终究是要靠武功说话,赵英本身资历不足,不能让手下人信服,又被废了剑法,一身武功十不存一。虎威镖局已经是风雨飘摇,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泰山派接手虎威镖局,对镖局的镖师来说,有益无害。不仅以后出门走镖更有底气,其他势力会看在泰山剑派的面子上照拂一二,连拿到的银钱也会比以往更多。即便赵英在虎威镖局振臂一呼,也只能面对一阵尴尬的沉默。此事已成定局,无论左黎杉是否毁约,赵英都无力改变了。“那个锦衣卫说,明天还要去?”“是。”“我跟你一起回去。”“啊?”费俊轩愣了一下。他本来想的是,跟左黎杉说明情况,派几个高手下山。谁承想左黎杉竟要亲自出马?左黎杉性子就是这样,不喜欢来回拉扯、费时费力。他最习惯的就是以快打慢,直接把筹码全部推过去,把一应盘算都砸成一团浆糊。自从他习武有成之后,在同辈之中就难寻敌手,三十五岁之后更是难以找到需要他出手的情况。以他的武功,想来足以消解对方的一切盘算。左黎杉做了决定,就不再犹疑,直接起身拿了佩剑,与费俊轩一同下山。太阳西落东升,时间就到了第二天正午。泰山派的门面大门打开,大堂清空了一切物什,正当中摆了一张桌子。左黎杉在桌前正襟危坐,佩剑斜放在椅子旁,桌上备好了酒菜。其他泰山派弟子都已经离开,只有费俊轩站在一旁,目光紧盯着门外。时辰到了。李淼没有爽约,同梅青禾跨入门中。李淼朝屋内定睛一看,目光就落在左黎杉脸上,上下打量一番,开口笑道:“我还以为要折腾几天,才能见到正主。”“左掌门这么闲的么?”左黎杉也在打量李淼。到了绝顶高手一级,已经能够多少感应到对方体内真气的流转,不用动手也能看出对方劲力的运行,从而判断出对方武功到了何种地步。可眼下,左黎杉仔细观察李淼,竟是完全察觉不到他的武功,仿佛对面是个不曾习武的普通人一样。“气息……怎么这么轻、这么短?”内功有成的高手,气息都是以沉稳、悠长为好。交手的时候,武功再好也要换气,气息越长,交手时候换气的破绽就越少。以李淼的气息,一两招之内就要换气,就算是武功刚能登堂入室的弟子,也不会这么短。再看露出的双手。习武之人总避不过手上的痕迹。学拳的,拳锋有茧。学掌的,手心有茧。学指法的,中指要比一般人短。哪怕是学的高明的柔功,指甲也会留下痕迹。可李淼那一双手,更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公子,竟是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更别说体内的真气、劲力,更是一点感应都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左黎杉只以为这人是修的奇门功法,不与中原武林相同。心中暗做戒备,面上没有露出异色。他倒也不会怀疑费俊轩会瞎说,李淼一定是有武功在身的。但无论如何,只要有他在场,就不怕对方翻出什么风浪来。“不过是借着锦衣卫的身份,靠着自己的奇门武功装腔作势罢了。”左黎杉想。他怎么会想到,所谓的“返璞归真”、“见神不坏”,竟然真的会出现在他眼前呢?一个人越是在他的领域内有所成就,就越难以跳出自身观念的限制,这一点左黎杉也未能免俗。李淼走到桌前坐下,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左掌门,有话想问?”(本章完) 第36章 想太多 李淼坐下之后,也在观察左黎杉。只是看左黎杉的外貌,李淼就能大致判断出左黎杉的性格。俗话说,相由心生。以貌取人,都说是个不好的行为,实际上在人类社会生存,以貌取人是每个人每一天都在用的生存技能。街上摆摊算命的,也有相面的说法,其实并不能说是一种迷信,而是更接近于一种经过总结归纳得出的经验学说。以左黎杉来说:这人快四十岁,可以说正当年,嘴角却已经出现了一些细纹。这就代表这人总是抿嘴思索,心思重。眉心竖纹明显,代表这人总是习惯性的皱眉,性格严肃。衣着简朴,以左黎杉的身份地位应当并不缺钱,就代表这人并不太在意旁人的评价,比较自我、自负。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角、塞得整整齐齐的衣襟、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表示左黎杉有种接近于强迫症的古板心性。左黎杉观察李淼,看的是武功。李淼看左黎杉,看的却是性格——因为左黎杉的武功,并不值得李淼有多在意。左黎杉左手提着袖子,右手提起酒壶,给李淼倒了一杯酒。“阁下,如何称呼?”“锦衣卫千户,李淼。”左黎杉思索了片刻:“四时千户?”李淼笑了笑:“左掌门倒是知道的不少,我这个外号,就是锦衣卫内部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谁跟你说的?”左黎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的往下说:“锦衣卫十个千户所,其他九个千户多少都出过京,在江湖上也有名号。只有阁下是一直在顺天府,所以江湖上少有人知。”“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听过阁下的名号。”“阁下是指挥使大人的亲信。”“到泰山派来,是锦衣卫指挥使朱大人的意思?”李淼淡淡的回答道:“差不多。”左黎杉得到肯定的答复,抬眼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梅青禾。也不多做掩饰,直接开门见山的对李淼说道:“如果锦衣卫需要华山派,我可以不碰。”“左某无意与朝堂争利。”“五岳剑派整合,左某势在必得,也确实需要有个垫在底下的,但并不是一定非要华山派。”“若是朝堂有意,我可以再找一家,衡山派也可以。”“不过是多费些手脚。”听他这口气,好像并没有把其他四派放在眼里。换一家大派打压,仿佛对他来说只是小退一步,是可以轻描淡写付出的条件。梅青禾在后方听得怒火攻心,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剑柄,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来。华山派确实在泰山派的打压下捉襟见肘,近几年也确实走在了灭门的边缘。李淼跟梅青禾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说过了这些话,只是梅青禾当时并不愿意承认。但眼下,左黎杉这个五岳剑派的盟主,已经是赤裸裸的把这盘算摆到了桌面上,当着梅青禾这个华山剑派嫡传弟子的面,把华山派当成自己手上的筹码,肆意的推来让去。这对视师门传承更甚于自己性命的梅青禾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侮辱。如果不是李淼在她前面坐着,梅青禾此时已经要拔剑朝左黎杉刺过去。左黎杉看了梅青禾一眼,并不在意。朝堂要在五岳剑派埋一颗钉子,他并不会有多大意见,反而抱持着一种欢迎的态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确实没有能力铲除每一个江湖大派,但适当的监视和控制是不可避免的,几乎每个大派里面都有锦衣卫埋下的暗探。像这样摆明车马的安排钉子进来,反而是一种朝堂默认五岳剑派成立的意思。在左黎杉看来,梅青禾跟李淼走到一起,就代表华山派已经倒向了朝廷。从门派存亡上来说,自无不可。但从江湖上的规矩来说,华山派此举已经是自绝于江湖同道。有了这个把柄,华山派以后再不可能与泰山派争夺主导地位。如此,把华山派让给朝廷,换取朝廷对五岳剑派整合的默许,在左黎杉看来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李淼听懂了左黎杉的意思,轻声笑了笑。他抬起手压了压,制止了梅青禾缓缓拔剑的动作,示意她稍安勿躁。转头对左黎杉说道:“左掌门,想法倒是多。”“慧极必伤。心思太重的人,一般都活不长久。”左黎杉皱了皱眉,紧紧盯住李淼的双眼:“阁下……什么意思?”“我说你想太多。”李淼笑着说道。“你想的这些有点道理,可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想偏了。”“你看锦衣卫没有直接杀上泰山派,而是我一个千户单枪匹马上门,把你闹过来,是要跟你谈生意?”左黎杉没有说话,而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向李淼,仿佛在说“不然呢?”你一个五品的千户,带一个一流水准的手下见我,不是表明没有动手的意思,要跟我谈谈条件,还能做些什么?“有没有一种可能,锦衣卫是要灭了泰山派。”“但我直接把你引下来杀了,后面再灭你的门会更省事?”李淼轻描淡写的说道。在一旁站着的费俊轩面色一变,快步走出门外,左右张望。他怕外面已经有锦衣卫带着强弓劲弩包围,要在此处了结左黎杉的性命,要真是这样,就是他亲手把左黎杉引进了锦衣卫的圈套,他万死难辞其咎。可他忐忑的探出身子看向外面,街上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几个江湖人士在外面探头探脑,看见他急忙转身装作路过。没有精兵,没有劲弩,没有埋伏。费俊轩不放心,走到街上左右看了看,甚至抓了几个江湖人士细问,又运使轻功上房观察,都没有发现异状。他这才放下心来,回身走回屋内,朝左黎杉点头示意。李淼也开口道:“放心,确实只有我们两人来。”他看向一直坐在原地恍若无事的左黎杉:“左掌门应该是想着即使有埋伏,以你的武功,全身而退也不难。”左黎杉没有回答,默认了这句话。(本章完) 第37章 一招 李淼也不管左黎杉如何作想,自顾自的开口道:“我来齐鲁之前,了解过左掌门的生平。”“左掌门父亲是泰山派的宿老,自幼奠基,从未缺过练武的资材。”“十二岁入泰山派,拜在上一任掌门的门下,做了关门弟子。”“十五岁就有了三流左右的境地,在门内有了少掌门的名头。”“二十五岁习武有成,下山行走江湖。先去岭南,一人一剑挑了当时恶名远扬的‘血衣楼’。再去漠北,杀了‘大阿修罗’蒙南。”“当年又回到泰山派参加五岳盟会,剑败华山派、衡山派、嵩山派、恒山派一众高手,闯下了‘镇岳剑’的名号。”“如今年近四十,已经是江湖上难寻敌手的绝顶高手。”李淼笑了笑,继续说道:“论绝顶高手这个层次,有几个人其实是名不副实,靠着年岁熬出来的深厚真气压人,招式上没什么说法。”“但左掌门不一样,你是实打实的、甚至还有希望能更进一步的绝顶。”“你这一生,就跟话本小说写的一样。所以你觉得你就是那个天命所钟的人,所以你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你觉得就算是我给你设了圈套,也留不下你。”“所以你好整以暇的坐在这里,想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左黎杉没有开口否认。“所以我说,你想太多。”李淼抬掌,慢悠悠的在空中划过,隔空印在左黎杉胸口。嘭!!!一声闷响,左黎杉身形陡然后退,连带着椅子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眼看就要到墙边,左黎杉猛然发力起身,带起脚边长剑插在地上,止住了身形。身下的椅子砸在墙上,碎做一摊木块。胸口处的衣物破碎,留下了一个掌痕。左黎杉猛然抬头看向李淼。“没有圈套,没有陷阱,我说的话也没有什么弦外之音。”“单纯就是,我一个人把你引下来,就足够杀你。”“字面意思。”李淼这才把左黎杉给他倒的那杯酒拿起来,一饮而尽。左黎杉眉头紧锁。刚才李淼那一掌很慢,他看的很清楚,但他没有躲。他还没到四十岁,内功修为在绝顶高手一级里不算出色,可也是有底子在的。那一掌劲力松散,也不见真气涌动,简直像是老人养生的戏法。可那一掌就是生生打散了他的身形!力从地起,习武之人第一个要学的就是马步,稳住架势、进退自如,都在脚下。高手对决,要是被人打散了架势,几乎就是生死之分。更别说李淼那一掌是隔空打来,那到底要多深厚的真气才能做到,左黎杉甚至都没有一个概念。费俊轩在一旁目瞪口呆,被骇的不能动弹。梅青禾倒是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没有惊讶的表情。左黎杉沉默了半晌,开口道:“阁下……到底是谁?”“据我所知,锦衣卫的李千户今年不过三十五岁,不可能会有阁下如此雄浑的真气。”李淼再次开口道:“我就说你想太多。”“你觉得你是天之骄子,你觉得你才是那个给旁人设下追赶目标的人。”“你总是赢,赢得目中无人,赢得无法无天,赢得以为自己可以视他人为草芥、以为规矩是为庸人设下的限制,而不是你要遵守的规则。”“所以你敢做那件不该做的事情,把我招了过来。”“你没体验过那种彻头彻尾、体无完肤的惨败,那种让你跪在地上抬不起头的惨败。”“今天我就是来给你补上这一课的。”李淼站起身,朝左黎杉招了招手:“来。”左黎杉不再言语,挺剑而上。嗡——!!一声剑鸣,长剑直刺李淼面门!所谓剑法,不过钩、挂、点、挑、剌、撩、劈。只不过在各家剑法中,出剑的角度、劲力运行的门路、真气的走法、出剑时的意境各不相同,所以一记简单的直刺,在各家剑法中也截然不同。左黎杉这一剑直刺,正是泰山剑法中的“岱宗如何”。与当日梅青禾使得华山剑法中的“剑啸寒川”同样都是一剑直刺,却不可同日而语。这一剑,厚重、堂皇、宛若天倾。直接“砸”向李淼!梅青禾闭上了眼,她已经知道了结果。同为剑客,她不忍看。崩———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嗖——当!风声,然后是什么东西钉在木头上的声音。梅青禾睁开眼。左黎杉手中的长剑,只剩了半截。断开的那半截,正插在李淼身前的桌子上。与梅青禾遇到李淼的那天,如出一辙。左黎杉后退几步,终于维持不住表情,看向手中断裂的佩剑,而后抬头看向李淼。“你——”竟是说不下去。李淼再次抬手朝左黎杉招了招:“来,你手下不是还有一柄剑么,你还能再出一招。”“一招之后,我再杀你。”左黎杉把佩剑丢在地上,转身抽出费俊轩腰间的长剑,再次面对李淼。他脸上流出汗来。李淼明明只是随意站在那里,脚下也没什么架势,双手也没什么劲力,全身松散,满是破绽。可他,没法出手。方才他那一剑,几乎到了李淼胸口,李淼才伸手直接用肉掌握过来。他看不懂李淼的武功,只以为他手上有横练的功夫,要空手夺他的兵刃,所以变招削向李淼的手腕,想要废掉李淼的手。谁知一剑斩在李淼的手腕上,竟是泥牛入海一般劲力全消!李淼这才一把抓在剑锋上,随手一掰。一声脆响,就把他用了二十几年的利剑,掰成了两截,随手剁在了桌子上。这到底是什么武功!什么境界!什么人物!他连看都看不懂!难不成这世上真有妖怪、神仙吗!左黎杉不再想,因为再想下去,他怕自己下一剑连一往无前的锋锐意境都保不住了。他屏气凝神,不再犹豫,箭步上前,仍旧是一招“岱宗如何”!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这一剑,耗干精血、吃尽真气、使足劲力。用尽了左黎杉全身的力气,只为这登峰造极的一剑!直刺向李淼!(本章完) 第38章 惨败 在这一剑刺出之时,左黎杉就已经明白——他的心乱了。“岱宗如何”是泰山剑法最强的一剑,却不是先声夺人的招式,而是一式后手剑招。他不能相信那一剑被李淼轻易折断的事实,不愿意,也不敢相信。情绪裹挟了他的头脑,让他再次刺出了这一剑,好像是要证明些什么。证明他左黎杉,不是井底之蛙,不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笑话。崩——剑锋再次折断,这次李淼反手将折断的剑身甩了回去。嗖——轻薄的铁片从左黎杉的脸颊处划过,几缕发丝落下,脸上流下一抹鲜血。噔噔蹬蹬——左黎杉向后疾退,抬手抹了一把脸,把手凑到面前,看着手掌上猩红的血液。半晌,他沙哑开口道:“阁下,到底是谁?”李淼摊了摊手,说道:“左掌门,你今天已经问过三遍这个问题了。”“你不可能是那个四时千户!”左黎杉死死盯住李淼的脸:“三十五岁,他只有三十五岁!”“我自幼习武,根骨、资质、悟性,自问天下没有几人能与我相提并论!我日日苦修,没有一日松懈!才在三十八岁练到如今的境界!”“你怎么可能只有三十五岁!”“是了,是了,容颜不老、见神不坏!”“没想到锦衣卫里,还藏着你这么个老怪物!”左黎杉一脸恍然大悟,自顾自的得出了结论。一个人越是在自己的领域有所成就,就越难以接受超出自己认知的事物。人的心性是由他的经历决定的,正是左黎杉前半生的纵横捭阖,奠定了他霸道、凶猛、自负的剑法。他不愿也不能接受有比他年少的人,修成了他今生都未必能够达到的境界。一旦他接受了这个事实,支撑他剑法的心境也将轰然倒塌。轻则走火入魔、内功境界倒退,重则自创剑法失去意境支撑,打回原形,再次变回泰山剑法的原本。到时,他这个绝顶,也将退回一流。“我还以为你的剑法意境这么刚猛,心性也应当是个坚韧的,没想到只是个空中楼阁。”李淼开口说道。“不信就不信吧,你现在应该想的不是我到底是谁。”“而是,你今天应该怎么活下来。”说罢,李淼起身朝左黎杉走去。“掌门!”费俊轩大喝一声,并指成剑,朝李淼点了过来。唰!还未到近前,就被梅青禾一剑逼退,手臂上鲜血狂飙,软软垂下。“掌门!”费俊轩咬牙捂住伤口,再次大喊。左黎杉猛地反应过来——是了,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眼下的问题是,如何从这人的手里活下来。不能逃,一转身,背心就会全部漏在这人面前,到时反而会死得更快!左黎杉不是初出江湖的雏儿,他是见过生死的!他知道应该如何去做!江湖争斗,死中求活、向死而生!心念一定,左黎杉立刻排除心中杂念,提着手中的断剑,朝李淼一剑斩了过来!这一剑,虚虚实实,暗藏无数变招后手。李淼笑了一声:“这就对了。”说罢,仍是一把朝剑锋抓去,却抓了个空。左黎杉断剑变招,绕着李淼的手掌划过,倏忽向下,斩向李淼的下体。“啧!”李淼侧身,用小臂接了这一剑,划破衣物,却没在皮肤上留下什么痕迹。武功是杀人技,咽喉、下阴、眼睛、后脑都是横练武功难以锻炼的罩门。攻敌必救,左黎杉招呼李淼这些地方,就是打着攻破罩门的主意。生死之争无所不用其极,李淼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有点不满。这一不满,左黎杉就惨了。唰!李淼分指成爪,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朝左黎杉后脑抓来。这一式,正是王海的根本武学《去叶,由李淼使来,要是抓实了,就是个头碎命丧的结果。左黎杉矮身攻向李淼下三路,头是低着的,正听到后脑袭来令他毛骨悚然的凛冽风声。剑身在李淼面前如同酥脆的点心,不能挡、不能接。此时左黎杉已经来不及闪躲,陷入了绝境!霎时间,左黎杉手腕转动,断剑在他手中转了一圈,剑柄握在虎口处。他抬手向上,朝上方李淼的手掌刺出!却是剑柄!剑身再怎么锻造,也是轻薄锋利的路子。而泰山剑法走的是堂皇中正的意境,长剑要求重、求稳。所以费俊轩这柄剑,剑柄是一块整体锻造的生铁!你横练功夫登峰造极,可以徒手掰断剑锋!那我就用这块生铁铸造的剑柄去挡你的手掌!你再来掰掰看啊!梅青禾轻叹一声,李淼笑了笑。没有变招,李淼被剑柄刺中掌心,五指成爪抓在剑柄上。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李淼指尖深深刺入生铁锻造的剑柄,而后一扭。嘎嘣!剑柄生生断裂!左黎杉弃剑翻滚,右手颤抖,鲜血不住流下。再抬起来,已经只剩下了三根手指。他握着剑柄刺出,剑柄本身只有几寸长,李淼那一爪,硬生生把他的拇指、食指连带着虎口,跟剑柄“捏”在了一起。铛——李淼甩手把变形的铁块扔在地上,血肉已经跟生铁融为一体。左黎杉的右手,废了。左黎杉脸上没有表情,残废的右手颤抖着捡起了一开始被李淼掰断的佩剑,交到左手。再次合身朝李淼杀来!左手剑直刺李淼咽喉!李淼右手抓住剑锋,直接捏碎。正当此时,左黎杉却是抬起残缺的右手,三指并拢,直插李淼的眼睛。李淼左手一把抓住左黎杉的右手,发力挤压。生生将左黎杉的右手从手腕处捏断!左黎杉面无表情,只剩光秃秃手腕的右臂朝着李淼的面门猛地一甩!唰!一抹鲜血,朝李淼面门扑来。李淼抬袖挡住扑面而来的鲜血。少顷,李淼放下手臂,眼前已经是空空如也。地上鲜血点点,朝着门外延伸。左黎杉,用自己的惯用手作为代价,断尾求生,终于是逃出生天。(本章完) 第39章 祭品 “掌门……哈——”费俊轩长出了一口气,坐倒在地。他方才又被梅青禾刺了几剑,虽然不至于死,但血液流出,已经带走了他浑身的力气。他确实惜命,但不是叛门的小人。他可以伏低做小,但不能接受自己亲手将掌门送入绝地的情形。所以方才他空手朝李淼扑过来,就是想用性命给左黎杉争取一瞬的时间。看左黎杉终于逃走,他一口气散去,终于了却了执念,坐在地上愣愣的看向李淼,不再言语。李淼慢悠悠的脱去沾血的外衣,扔在地上,也不看费俊轩,回身走到桌前。方才的打斗说来复杂,实际不过电光火石的几招。桌上的酒菜尚温。李淼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夹了块肉,旁若无人的吃起饭来。“前辈,不追吗?”梅青禾疑惑开口。“追?追什么?”李淼看了梅青禾一眼:“我可是放了半天的水,才让左掌门找到逃走的门道。”“幸亏他够狠,不愧是杀出来的绝顶,不然今天都不好放他走。”梅青禾疑惑的看向李淼。李淼无奈的笑了笑:“小梅,你……你还是多学着点吧。明明才二十出头,怎么死板的跟个老太太一样。我都要怀疑你修的心法是不是有问题了。”“怪不得你师父一直憋着你在门里,练到一流的水准都不放心让你下山。”“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朝廷做事,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把事情做的公道,让天下人挑不出理,才是朝廷要的结果。我要是只想杀了左黎杉,随便找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上门一招杀了就是。”“我就是要废他的武功,让他绝望,他才会回去把那见不得光的东西拿出来用。”“不然怎么名正言顺的灭了五岳剑派呢?”————————泰山剑派。左黎杉居住的小院,门被猛地推开。“谁?”屋内,前天晚上跟左黎杉过夜的女弟子听到声响,出门来看,却是脸色一白。“师父!”她快步上前,扶住满身是血的左黎杉。左黎杉此时面色惨白,头上的发髻散乱,满脸汗水。那握剑的右手,让天下群雄俯首、代表着“镇岳剑”名号的右手,此时已是光秃秃的一片模糊血肉。“扶我去静室,不要声张……”左黎杉沙哑说道。跟李淼过的那几招,每次都是全力以赴,甚至发力过猛伤了经脉。一路上还要运使轻功躲避泰山弟子,以防他这副惨状被看到,乱了军心,此时真气已经见底。他点了右臂的穴位,勉强止住了血,但受伤之后长途奔袭回到小院,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女弟子知晓事情严重,伸手关了门,扶住左黎杉左手,慢慢走向他平日修行的静室。等到关上门,她才急切对左黎杉说道:“师父,是谁能把你伤成这样!?”“你的右手……这该如何是好!?”“莫慌。”左黎杉坐下回了口气,语气平静了下来,轻声安抚女弟子。女弟子看着他严肃平静的脸,逐渐冷静下来。左黎杉是她的师父,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英雄。她也是泰山派一位宿老的生女,自幼听着左黎杉的名号长大,看着他剑败天下英豪,看着他名扬四海,看着他纵横捭阖。她一日一日努力练剑,终于拜入左黎杉门下。又舍了女儿家的矜持,主动勾了左黎杉做露水夫妻。哪怕师徒苟合天地不容,她也毫不在意。哪怕没有名分,一辈子只能苟且,她也心甘情愿。此时看着左黎杉不同于往日的脆弱模样,她心底的爱意反而更加汹涌。左黎杉没了右手,一身武功去了大半,再不是那个“镇岳剑”左掌门了。也许……这对她来说,是天赐的机会。她张开了口,说出了以前不敢说的话:“师父……左郎!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背弃你……”“武功废了不要紧,我还有武功,也有些平时存下来的银钱。”“这掌门,不做就不做了!我们趁夜下山,隐居山林……我,我们做真正的夫妻,我……”“我,我养着你……”左黎杉面无表情的看向面色通红的女弟子,开口道:“好。”“但我还需要治好伤势之后才能走,你去我的房间,拿些伤药来。”“好,好!”女弟子大喜过望,转身跑出静室。左黎杉左手撑地,勉力站起,走到了静室的一处角落。他的脸上犹疑不定,半晌,看向自己残废的右手,终于脸上露出一抹狠色。嘭!左黎杉一脚跺在石板上,石板应声而碎,露出地下黑黝黝的一处空间。他缓缓蹲下,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坛子。坛子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左郎,我没找到伤药,是放在什么地方了?”女弟子走入静室,看到抱着坛子的左黎杉,秀气的眉毛皱了皱。“左郎,你现在有伤在身,有事我来办就好。不可妄动真气,冲开了血脉就不好了。”“不妨事。”左黎杉背对着女弟子开口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一份无意间得来的灵药,被我藏在这里。”“有了这份药,我的伤势就能稳定下来了。”女弟子听了这话,开心的笑了出来:“太好了左郎!”“我只有左手,不太灵便。你来给我上药吧。”左黎杉的脸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好!”女弟子脆生生的应了一下,快步走到左黎杉近前,伸手接过坛子。咔哈——突然间,左黎杉左手掐住了女弟子的喉咙。横向一撕!唰——!!颈部撕开,鲜血从女弟子脖颈处喷涌而出,撒了左黎杉一脸。女弟子绝望地看向左黎杉,突然之间被自己的左郎下了杀手,她满脸的错愕、哀伤。她想发力摔碎那个坛子。但看向左黎杉的脸,那张与她同床共枕的爱人的脸,她终究没有动手。她想说句话作为诀别,可喉管被撕开,已经不能言语。终于,她软软倒地,坛子从她手上滚落,轻轻掉在地上。左黎杉撕开坛子的封口,伸手抓起女弟子的头发,将脖颈处的伤口对准坛口,让血液淌了进去。“吃吧。”“吃完之后,由你来做我的经脉,做我的右手。”“下次,我不会再输。”(本章完) 第40章 高菱 泰山派长老高菱最近几天,总是觉得心神不宁。掌门嫡传弟子运功时走火入魔,真气走茬断了心脉,死在了静室内。家人还没见到尸体就匆匆下葬了,门内闹得沸沸扬扬。这位女弟子容貌秀丽,武功也出色,性子和善,在门内很有些声望,与她关系也不错。起初她以为是这件事情扰了她的心境。但她运使内功,打坐静修调整心境,几天之后仍是不见好转。心口处总是闷沉,仿佛山雨欲来,压得她喘不动气。她想要下山去泰安城转转,透透气,也许会有改善。高菱今年四十五岁,是齐鲁地界有名的女性高手。年轻时性子刚强,嫉恶如仇,在江湖上杀了不少恶人,名头不小。只是她一生未嫁,岁数大了之后性子逐渐温和,只在门内习武、调教弟子,所以眼下认识她的人也不算多。她乔装打扮了一番,独自下山,在泰安城内找了一处酒肆吃饭。饭吃到一半,高菱听到邻桌有几个江湖人士,正酒酣耳热,聊些江湖逸闻聊的兴起。“前几日锦衣卫找泰山派麻烦的事儿……你们去看了吗?”“看了看了,好家伙,本来以为费俊轩就到头了,谁知道左黎杉亲自下山来打,还没打过!”“那个锦衣卫到底是谁啊,这几天大家都在打听,一点消息都没有。朝廷那边什么时候藏了个绝顶高手,连左掌门都不是对手,真不知道是怎么练的。”“锦衣卫单枪匹马上门,掌门亲自下山都没打过,泰山派这下要遭重了!”“本来想着是来看看五岳盟会的热闹,眼下这情形,咱们还是离远点好。朝廷鹰犬下手又黑又重,别把咱们一起圈进去了。”“是,是。命最重要。”几人没有避讳旁人,肆意谈笑。李淼上门找费俊轩麻烦的时候就是招摇过市,本身就是打着闹得人尽皆知的打算。费俊轩被逼得去酒楼买菜回来,当时在场的江湖人士都看在眼里。而第二天左黎杉与李淼那场争斗,江湖人在泰山派附近,多少要给左黎杉一些面子,就没有凑上去看,只是在不远处张望。他们没看到左黎杉的伤势,不知道左黎杉败的有多惨。但他狼狈逃走的背影,这些人都是看的一清二楚。这件事情,在泰安城内,已经是人尽皆知。高菱听得心焦,也不再顾忌隐瞒身份,直接提剑走到这桌人面前。“你们方才说的事情,细细跟我说来。”“你他妈谁啊!?”高菱情急之下,说话并不客气,语气不善。其中一个江湖人听了不舒服,混不吝的抬起头看向高菱。说来也巧,高菱多年没在江湖行走,名号还在,认得她的人已经不是很多。偏巧这位,就是个认识她的。这人一眼之下觉得熟悉,再仔细观瞧,脸色僵了僵,露出尴尬的笑:“高……高女侠……”他们在背后编排人家的八卦,被正主当面逮到了不说,还是个惹不起的人物。这人知道理亏,加上高菱武功远高于他们几人,也就喏喏开口,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同高菱细说了一遍。高菱越听越是心惊。费俊轩生死不知?锦衣卫上门?掌门败了?这些事情,为何门内没有任何人提起?她突然知道了自己这几天心慌的原因——左黎杉已经好几天没有露面了。他的女弟子死的蹊跷,却不见她的家人有什么动静。左黎杉的几个亲信这几天也不见人影,负责在泰安城采买的一众弟子也不知去了哪里。她隐约察觉了有些不对,却没能形成具体的概念。心神不宁之下,引得真气躁动,无法平抑。当务之急,是先回门内查看左黎杉的情况。他几天没有露面,难道是受了重伤吗?高菱起身,也顾不得骑马,直接全力运使轻功,急速返回泰山派。回到门内,她也知道不能声张,直接找到了左黎杉居住的小院,重重扣门:“掌门!”“高菱求见!”“掌门!”门内没有回应。此时不是讲究繁文缛节的时候,高菱咬咬牙,直接踹开院门,快步走向正房。她推门而入,屋内空无一人。高菱在屋内转了转,泰山派在半山腰,平时风大,屋内有些从窗户卷进来的落叶,看来已经有两三天没有人住过了。她左右翻找了一番,发现了一些女子衣物,凑到面前一看,有些眼熟。是那个死掉的女弟子的,高菱见她穿过,怎么会出现在左黎杉的卧房里?高菱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些不好的传闻,脸色变了变,将衣物放回远处,关上柜门。师徒私通,悖逆人伦。泰山派掌门闹出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泰山派的人以后怕是在江湖上要抬不起头来了。不过,此时不是计较这件事情的时机。锦衣卫大张旗鼓的上门,左黎杉战败后不见人影,泰山派已经是在灭顶之灾的边缘了。得先把眼前的事情度过去,以后再论其他。高菱转身走向左黎杉修行的静室。左黎杉这十几年,每天上午都会在静室修习内功,门内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习惯。高菱走到静室门前,屏住呼吸,凝神细听里面有没有声响。她怕左黎杉正在里面用真气温养伤势,要是贸然闯进去,闹得左黎杉走火入魔就不好了。高菱听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呼吸声,应该是没人。她这才推门走入。一进门,高菱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静室不大,墙壁为了隔音建的深厚,也没有窗户,味道都积在里面,久久不散。高菱借着门外的阳光,仔细观瞧。静室一处角落,地上留着一片干涸的血液,已经发黑,有段时间了。血液旁边是一块碎掉的地砖,地砖旁边有一些碎片,看着像是个坛子。高菱走上前捡起一块碎片,上面血迹浓重。她伸手在上面抹了一把,从干涸的血迹之中捻起了一缕长发,上面还沾着一些碎肉。正当此时,她听到身后院中,响起了脚步声。(本章完) 第41章 入魔 高菱没有出声。她回身悄悄关上了静室的门,贴着一处黑暗的角落站好,屏住呼吸,从门缝看向外面。静室内的血迹太多了,要是左黎杉的血,应当已经死了。要是左黎杉已死,没人能把消息封锁得连她这个长老都不知道。那个坛子,那些碎肉,那些长发……只显得情况愈发诡异。高菱怕有人看到左黎杉小院门开着,发现异状,所以进门之后把踹开的门恢复了原状。她在小院内四处查看的时候也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如果不是有心观察,门外那人应当一时发现不了。眼下虽然是在泰山派内,可此时情形诡异,门外的人来意不明,无法确定是敌是友。索性先隐藏身形,看看那人是谁、有什么盘算。静室门并不正对小院当中,高菱此时只能努力去听外面的响动。那人的脚步声,到了小院当中就停住了。半晌,高菱听到一声长叹。高菱不是什么通晓人性的讲师,她听不懂那声叹息里面蕴含的情绪,但她能听出那声长叹的诡异。第一,这声叹息,太长了。内功越好,气息越长,但即使是左黎杉,一口气息也没有这么悠长。第二,这声叹息里面夹杂着一些细碎的声响。像是胸腔里一些血肉和粘液随之共振发出的杂音。说是重病之人发出的还有些合理,却又与这声叹息的悠长沉稳格格不入。第三,这声叹息,听起来有些耳熟,又有些陌生。好像是左黎杉,却又有些不同。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那人从怀里取出了什么东西。好像是装在容器里的液体,那人在院内走动,把这些液体细细洒在建筑上。高菱闻到了刺鼻的气味——是火油。毁尸灭迹。高菱没有动弹,没有出声。她在等那人走到静室门前。高菱年轻时是在江湖上实打实摸爬滚打过的,她很清楚此时不能冲动。要是她沉不住气冲出去,就浪费了先手偷袭的机会。高菱武功也有一流水准,但她很清楚,这世间奇人高手无数,仗着自己武功大大咧咧非要跟人正面对决的,往往是死的最快的。看清了那人的面孔,才好估计对方的实力,做出下一步的行动。等了一会儿,脚步声终于到了门外。高菱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心跳却是不由自主的漏了一拍。那人确实是左黎杉……只是,已经不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左黎杉。五官大体上还能辨认出左黎杉的模样,只是脸上多了几个黑洞洞的窟窿,几乎能看到牙床。窟窿边缘带着锯齿状的碎肉,却不见有血流出来,仿佛是生来就有的旧伤。眼球上满是血丝,两道黄中带红的脓液从眼角流下。原本浓密的长发脱落了不少,几乎能看到苍白的头皮。右手手腕上缠着一些带血的碎布,碎布下露出手掌皮肤乌黑,手指上却不见指甲,露出软肉来。简直像是话本小说里走出的妖魔。心惊之下,高菱气息乱了一下,露出了一丝声响。左黎杉好像没有察觉,自顾自走到静室门前,低头泼洒火油。此时,二人之间,只隔着一扇一寸的门板。突然!一截剑锋透过门板,刺向高菱!高菱勉强做出反应,闪动身形,躲过要害,仍被剑锋贯穿了肩头!她拔剑出鞘,隔着门板一剑刺出,却是刺了个空。高菱一脚踹开门板,走出静室。左黎杉就在院中,含笑看着她。“我道是谁……原来是高长老吗?”“怎的想起来我这小院做客呀?”左黎杉开口笑道,扯动脸上的几个窟窿,露出粉红的牙床。高菱抬手点住肩头穴位止血,听到左黎杉的话语,心头一紧。这绝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左黎杉!左黎杉性子严肃,整日不苟言笑,怎么会用这种戏谑的口气说话?“你……是谁?”高菱开口问道。“哎呀,高长老糊涂了,可是最近内功修行出了岔子?怎的连自家掌门,都认不得了?”左黎杉满脸自责:“怪我怪我,平时对高长老关心少了!竟然不知道高长老,也走火入魔了!”“我泰山派,又少了一位宿老啊!可惜!”高菱皱了皱眉:“又?”左黎杉笑着开口道:“可不是!昨天我那女弟子的父亲,刘长老,伤心太过,一不小心也死了!”“真真是天不假年!可惜啊……可喜!”“刘长老为我泰山派鞠躬尽瘁几十年,却没能看到我修成武林神话,没能看到我整合五岳剑派,没能看到我成为中原武林共主!”“真是太可惜啦!呵呵呵……哈哈哈!”左黎杉开口癫狂大笑,笑的前仰后合,笑的涕泪横流。高菱看着左黎杉疯了一样的表现,心逐渐沉了下去,浑身汗毛倒竖。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那弟子,是你杀的?”高菱问道。左黎杉突然停住笑声,恨声说道:“她该死,她找死。夫妻一场,我只好亲手送她一程啦。”“说什么武功废了就废了,说什么要养着我,说什么归隐山林。”“她也配!?”“我,左黎杉,不到四十岁的绝顶高手!泰山派掌门!五岳剑派盟主!”“镇!岳!剑!”“我会沦落到让她来可怜我的地步吗!?”左黎杉抬手指向静室:“不过,幸好她是个蠢物,不然当时以我的伤势,还未必能制得住她!”“能成为我的食粮,也算是她的荣幸啦!”左黎杉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我就说,我才是那个天意所钟的人。”“我得了这好东西,却迟迟不敢用。就来了个锦衣卫替我下定决心。”“我伤重,就有人上赶着做祭品。”“刚好我还差一些被真气蕴养过的血食……高长老,你就送上门来,还自己隐藏了身形。”“你说,这难道不是天意注定吗?”高菱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打定了主意。左黎杉像是入了魔,已经失去了理智,在门内大开杀戒。隔着门板刺她的那一剑又没失去水准,她不是对手。“要逃!”(本章完) 第42章 热闹 高菱骑在马上,双手在身上连点,封住周身大穴,连真气运行都一并阻住了,这才堪堪止住流出的血液。她无力的靠在马背上,看着旁边的景色不住倒退,只觉得浑身发冷,眼皮越来越重。左黎杉刺了她三剑、劈了她五剑,在她身上留下了八道深邃的伤口。左黎杉的武功,不对劲。倒不是说被左黎杉击败有多稀奇,一流在绝顶面前几乎犹如幼童,能留下一条性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正是因为左黎杉状态不对,高菱才能逃走。要说劲力、真气的强度,左黎杉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那一招一式带出的雄浑力道,直接硬顶着高菱的长剑“砸”在她身上。高菱身上有几道伤口甚至都不是左黎杉的手笔,而是她自己的长剑被硬压回来,割在她身上的结果。以高菱的判断,左黎杉的真气和劲力已经超过了绝顶高手这一层次,达到了一个可以说当世无人能及的地步。但,招式变了。左黎杉原本堂皇霸气的剑招,变得艰涩、生硬,不复之前的圆融如意。已经由之前他推陈出新的自创剑法,转向了另一种阴诡、恶毒的剑法。而左黎杉的劲力运行也出了问题,时常卡住,右手似乎也不太灵便,甚至会扭曲成一个不应出现在人类身上的角度。正因如此,左黎杉的招式威胁大减,高菱才能抓住一个左黎杉攻击的缝隙,付出背后被斩出一道巨大伤口的代价,逃出生天。她快死了。正因如此,她逃走的时候没敢直接冲到大殿、正堂,当众揭露左黎杉的恶行。左黎杉执掌泰山派将近十年,树大根深,性子又是个说一不二的,培植了众多亲信。左黎杉此时外表诡异,一眼就能看出,但他不需要出面。以高菱的伤势,以左黎杉的威望,不需要左黎杉出面发话,只要有人想着主动为左黎杉拖延一时三刻,高菱就会自己伤重不治。高菱平日只顾修习武功、调教徒弟,在门内并没有多少亲信。对上左黎杉,没有几个人会跳出来为她说话。她一死,左黎杉等外表恢复正常,出来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给她扣几个帽子,此事就会悄无声息的了结。她只能在逃走的路上大喝了几声,草草喊了几句“左黎杉叛门,修习魔功”“刘长老已经命丧他手”“他要杀我灭口”之类的话,就头也不回的朝山下逃去。好在左黎杉此时不敢出现在人前,没法追杀她。她要去泰安城。泰安城内有医馆,说不定能保住她一条命。先活下来,再论其他。高菱支撑不住,逐渐失去意识,昏死在马背上。好在老马识途,走惯了泰山派到泰安城的这条路,无需驾驭,自顾自朝泰安城疾驰而去。半个时辰后,便到了泰安城的城门口。守城门的兵丁原本见远处一马疾驰而来,毫不减速,还暗自有些戒备,等马到了眼前才心里一惊。马背上,怎么好像趴了一个死人?马自然不能自己进城,到了城门口便停了下来。高菱已经昏死过去,重伤之下,又在马背上颠簸了半个时辰,此时已经奄奄一息,身体歪斜,摔落在地上。兵丁上前查看,高菱此时面色苍白,浑身是血,胸口只微微起伏。他就想先把人送到医馆救治,却被同僚拉住。他转头去看,同僚对他摇了摇头,指了指高菱腰间的长剑:“江湖人。”“江湖仇杀,不要管。”他恍然,退后几步,不再多管闲事。朝堂和江湖,本就是同一群人在同一个地方,以不同的身份形成的圈子罢了。有些地方,朝堂的规矩更大。有些地方,江湖的规矩更大。在这泰山派脚下的泰安城,当地官府强势不起来,所以大多时候,只要涉及江湖仇杀的事情,当地衙门的人都是抱持一种“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的态度。只要杀的是江湖人,不涉及普通百姓,那就按你们的规矩办,死的越多越好。这兵丁也是有他的考量,他就是个守门的,命如草芥。贸然牵扯到江湖仇杀之中,到时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一月五六钱银子,玩什么命啊?你自己都带着兵器行走江湖了,不就是默认你可以杀别人,别人也可以杀你吗?杀人的时候按江湖的规矩,被杀的时候要按朝堂的规矩办,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当然,这只是兵丁的腹诽,他转身不再看高菱,自顾自回到城门口站着。见衙门不管,就有好事的凑过来,围了个圈子,开始看热闹。城门人来人往,不出一会儿就聚了一堆人,其中就有几个江湖人士。其中一个江湖人仔细端详高菱的面孔,心里一惊:“这不是……泰山派的高长老吗?”正是中午在酒肆聊闲话,被高菱逮住、认出她的那个江湖人。“说完话就急匆匆走了,好像要回泰山派。这还不到两个时辰,怎么就被人伤成这样?”“别是……泰山派内讧了吧!?”他知道锦衣卫要对泰山派下手,又被高菱当场逮住,已经起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心思,现下正要出城离开,却正好碰上高菱的惨状。他心中不住打鼓,也不敢开口道破高菱的身份,生怕把自己牵扯进去。泰山派到泰安城一来一回就要一个时辰,想来她跟人争斗的时间不会太长。高菱也是积年成名的一流高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她伤到垂死逃亡的人,在这济南府没有几个。在泰山派,他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泰山派掌门,“镇岳剑”左黎杉。此时他心绪起伏,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旁经过一人,就要朝高菱走去。他连忙拉住那人:“兄弟,别去,碰不得!”“此事不简单,怕是有极大的内情。莫轻易发善心,耽误了自己的性命!”他也是好意,想着虽然与这人素不相识,不能随意说出自己的猜测。但拉人一把,救人一命,也算是尽了做人的本分。李淼却回头对他笑道:“没事儿。”“她这个样子,八成都是因为我的盘算。”(本章完) 第43章 疗伤( 第43章疗伤江湖人听到这话,伸出的手一僵。他仔细观瞧李淼的脸,只觉得愈发眼熟。蓦然,他想起来了。李淼去找费俊轩麻烦的那天,他在。他见过李淼。是那个击败了左黎杉的锦衣卫!他面色瞬间苍白,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诺诺不语。李淼走到高菱面前,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伸手在她身上戳了几下,抓住她的手腕渡入真气,暂时稳定了高菱的伤势。李淼今天穿的是便服,只有几个江湖人认出他来,此时都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也不敢出声。其余看热闹的人纷纷好奇地看向他。李淼站起身,从怀里掏出锦衣卫的腰牌,朝四周转了转:“锦衣卫办事,都散了吧。”虽然没几个人认得那腰牌,但听到李淼这么说,人群顿时“哗”的一声散开,只恨没有多两条腿,纷纷逃离。城门口顿时为之一空,连原本准备进城的人都各自退开,不敢在锦衣卫面前转悠。李淼左手抓住高菱的衣服,一甩手抗在肩上,右手牵着高菱的马,自顾自进了城,朝居住的客栈走去。走到房间,梅青禾从椅子上起身,接过高菱。“前辈,这是……泰山派的高前辈,怎的伤成这样?”李淼说道:“被左黎杉打的呗,碰见就捡回来了。你练你的,不用管。”梅青禾应了一声,找来布料铺在床上,把高菱放在上面,转身回椅子上坐下,闭眼继续运功。李淼看了她一眼:“你心急了,真气走的太快,会在经脉上留下暗伤。”“修内功要平心静气,想象你在握住一把沙子,握的太紧太松都会漏出来,要让真气似散实聚的流动。”“你现在转修内功原本,最重要的不是快,而是稳。”梅青禾应了一声,努力平抑心境。那天左黎杉逃走后,梅青禾问了一句“不追吗”,李淼似有意似无意的说了一句“我都要怀疑你修的心法是不是有问题了”。后来,李淼检查了一下梅青禾的功法,发现——确实有问题。表面上是华山心法,底子里却有几处暗门,不是华山剑派心法的原本。论进境速度,比原本要快。却会影响人的心智,让梅青禾的性子愈发死板偏激。梅青禾入了华山剑派之后,此次是第一次下山,赵德华是她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杀人,就能用出那样的手段,除了梅青禾亲眼看着母亲被折磨致死、恨意难消之外,也是受了这内功的影响。李淼知道华山心法的原本,跟梅青禾对了一下,确认了这个问题。这个心法,现在影响还不算大。但梅青禾再修下去,二十年后,就会变成灭绝师太那样的人物。梅青禾消沉了几天,李淼就让她转修华山心法的原本,不算背弃师门。此事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李淼这才让梅青禾待在他的房间内修行,好及时看顾。且先不说梅青禾从师门得来的心法为何会有手脚,也先放下梅青禾此时内心的悲愤、哀伤、迷茫,先说回眼下。李淼走到床边,先点了高菱周身的穴位,防止她醒来之后乱动,而后掌心贴在高菱心脉上,运使功法,为其疗伤。心脉,是在胸口。李淼感觉手心一片绵软,竟是难以触及胸骨,真气渡入都有点阻碍。高菱今年四十五岁,在古代其实已经是半截入土的年纪了。但积年修习内功,一生未嫁,没有过生育,所以并不显老,面相上看也就三十大几,正是熟透了的阶段。她年轻时相貌出众,是英气的长相,眉毛像男子一般又浓又粗。眼角有几处细纹,反而更显出几分韵味。至于身材……只能说,很润。绷得下身宽松的长衫都在身上显出圆润的弧线,腰身处扎了腰带,收的很窄,到了上身又再次把衣物绷了起来。李淼此时的动作,其实是有点不大合适的。不过他当然不是起了色心,他虽然没有娶妻,但好歹三十多岁,武功高、长得也不差,自然也不是没经过人事的,不至于急色到这般地步。从心脉渡入真气,是他一门疗伤奇功的法门。少顷,高菱悠悠醒转。她此时还没从逃命的情况下反应过来,看到眼前的天板,心想自己终究没能撑到医馆,这是被谁救了吗?而后,她就看到李淼放在她心口处的手。霎时间,高菱柳眉倒竖,可旋即又察觉到心脉渡入的真气,知晓这是在为自己疗伤,只得把火压了下去,脸上却不由得泛出一抹嫣红。她岁数不小,可没经历过男女之事,现在被李淼做出这么暧昧的动作,怎么会不紧张、不羞耻呢?“阁下……多谢相救。我已无碍,劳烦阁下停一停吧……”说罢,高菱想撑起身,发现自己周身穴位都被点了,竟是丝毫动弹不得。李淼扫了她一眼:“别急,高长老。”“我这是挟恩图报,你不必客气。”“你先静心,等治好伤,我有话问你,有事要你去做。”此时高菱动弹不得,李淼态度坚决,显然是有自己的盘算,她也无力反抗,只能闭上双眼任由李淼施为。这一静心,她就察觉到了异常。跟左黎杉做过那一场,身受八记剑伤,她已经垂死。就算是再好的大夫,也只能堪堪吊住她的性命,没有个半年是恢复不好的。但此时身上竟如同泡在温水里,不断传来暖意,受伤的经脉也都恢复,真气运行毫无阻碍。而身上的几处剑伤,不断传来麻痒的感觉,竟然让她不由自主的从鼻子里发出细微的哼声。后边的梅青禾看着是闭眼专注修习内功,可脸上却红通通的一片。她哪见过这场面?此时听得高菱发出的声音,是睁眼不是,不睁眼也不是。过了一会儿,高菱的脸也变得通红,白皙的额头上流下细密的汗珠,李淼这才收手站起,笑道。“嫁衣神功,失传几十年了,锦衣卫也只找到一点残本,我推演全本可费了一番功夫。”“你也是运气好,遇到的是我,这天下也没有第二个人会这门奇功了。”“好了,跟我说说左黎杉的情况吧,高长老。”(本章完) 第44章 明教 “嫁衣神功,武道禅宗……锦衣卫……”“阁下……就是败了左黎杉的那个锦衣卫吗?”“输在这失传几十年的绝世神功之下,他败的不冤。”高菱喃喃道。李淼是认得高菱的。泰山派雄踞齐鲁之地,门内高手如云,可一流水准的高手,也不过三四人而已。他既然来弄五岳剑派,自然也会提前对泰山派的重要人物做些了解。如果说泰山派有人发现左黎杉的异状,内讧逃离,从而成为李淼手中的棋子,是他预想中的情况之一,那高菱就是这个最适合的人物。武功高,资历老,江湖上有嫉恶如仇的名号,不会对左黎杉的恶行视而不见。平日在门内只顾习武,跟其他势力没有什么牵扯。华山派用梅青禾来撬,泰山派用高菱来撬。五岳剑派,已经被李淼打开了两个口子。李淼开口道:“说说吧,高长老。你这伤是左黎杉弄的吧?”“他现在应该都不像个人了吧?”高菱长叹一声。她知道李淼救她,肯定是对泰山派有所算计。但朝廷再与江湖不和,也是实打实的正道。左黎杉那六亲不认的癫狂模样,泰山派在他手上怕是要变成邪道。左黎杉,李淼。入魔的疯子,锦衣卫。门派,朝廷。真要选边站的话,高菱其实也无法做出选择。好在,她没得选。泰山派在左黎杉手上是灭顶之灾,在锦衣卫手上也是灭顶之灾,她此时被李淼制住无法反抗,两相对比之下,配合这锦衣卫先灭了左黎杉,自己后面最起码还有些为泰山派转圜的余地。想到此处,高菱开口,将在泰山派的见闻细细朝李淼说了。李淼听完,捻了捻手指,笑道:“这么快?”“我还以为左掌门能犹豫几天,竟然回去就开始用那玩意儿了。”“我那天揍他揍得狠了,给他揍的黑化了么?”高菱听不懂李淼说的“黑化”是什么意思,只是听李淼好像知道内情的样子,疑惑开口:“阁下知道左黎杉变成那样的缘由吗?”“还请见告。”李淼见高菱一副配合的做派,心想还是岁数大的好,知道利害,懂事儿。没像梅青禾一样,上来就要死要活的。左黎杉已经踏入陷阱,给了他动手的理由,要是求快的话他现在就可以杀上泰山派,拽着左黎杉的尸体游街示众。只是为了把差事做的完备一些,省的漏下些人头没拿,所以要再做些事情,等王海和小四带人过来。眼下他可没耐心慢慢等高菱想开。李淼伸手解开高菱的穴道,高菱翻身下床站好,他才开口说道:“其实也不稀奇,修了个比较特殊的功法罢了。”“不可能。”高菱说道:“他那个样子,简直不像是人。功法再邪门,最多也就是让人心性偏激、面容阴鹜、手脚变形。怎么会在脸上开出窟窿来?”“这就是高长老你少见多怪了。”李淼笑道。“齐鲁之地还是离边疆太远了,对西域那些邪门功法不甚了解,也说得过去。”“他这门功法,名叫天蚕功。”高菱沉吟半晌,犹疑开口道:“可是昔年天蚕老人的那门功法?不对……”“那人死了也有三十多年了,我也听过师门长辈说过他的事情,没提过他外表与常人有异啊。”李淼说道:“高长老知道,那就好说了。”“确实是天蚕功,不过,不是原本。”“天蚕功,是门借用毒虫修行的武功。大成之后可以断肢重生,极为厉害。”“可惜,当年天蚕老人死后,功法失传,只有半本残页流传到苗疆。”“左黎杉,修行的就是这半本天蚕功。”高菱疑惑开口道:“半本?功法只剩半本,如何修炼?”李淼笑道:“自然是功法流落到苗疆,有人见此功借用毒虫修炼,就想着跟苗疆的巫蛊之术结合,把这半本天蚕功改了。”“你所见左黎杉不似活人,就是因为他修的是跟蛊虫相结合的,修改过的天蚕功。”高菱思索片刻,摇摇头:“从未听过苗疆有什么特别出名的高手。我前几日刚见过左黎杉,跟今日的他功力相差甚远。”“要是这功法如此神奇,怎么不见苗疆有高手借之扬名。”李淼说道:“自然是有缘由的。”“第一,这门功法需要的蛊虫极其珍稀,历朝历代不许巫蛊之术流传,多年绞杀之下,当世可能只有左黎杉得到一只。”“第二,这门功法并不完善。修行之后全身经脉都被蛊虫替换,不仅需要时常进食带有真气的血食,不然体内蛊虫就会噬主,而且肉体也会异于常人,寿命缩短。”“一般人修个三四年,还没修出个结果来就死了。只有像左黎杉这种绝顶高手转修,才能借之更进一步。”“第三,这门功法并不是苗疆高手所创。而是另一位高手行走苗疆之时创立,你也肯定听过他的名号。”“创立这门功法的人,正是十五年前身死的明教教主,籍天睿。”“我来泰山派,就是因为左黎杉拿了蛊虫,还拿了明教的功法,还要整合五岳剑派。”“这三点少一样,我都不会来。”“朝廷不会让明教,在中原腹地插一个尾大不掉,还修习巫蛊之术的钉子。”直到此时,李淼才终于说出了朱载派他来“剿灭五岳剑派”的缘由。暗探发现近几年有明教高手暗中来到齐鲁之地,进了济南府就不知所踪,查访之下,知道了左黎杉蓄养蛊虫、勾结明教的事情,这才有了朱载派给李淼的差事。高菱听到此处,肩膀松懈,好似浑身失去了劲力,面色苍白,喃喃自语道:“勾结……明教,魔教……”她心说,完了。明教,在江湖人士当众都称其为魔教,源于波斯,本名摩尼教。千年前传入中土,代代传承,已经是树大根深,高手如云,是能与少林、武当并称的巨擘。传说大朔开国皇帝起事,就得到过明教的帮助。主业是造反。(本章完) 第45章 偶遇 在大朔,有几样东西是不能碰的。比如明教,比如造反。碰了就要死,灭满门,蚯蚓竖着劈,鸡蛋摇散黄的那种灭满门。朝堂大体上不会刻意针对某一个江湖势力,除非做了出格的大事。但明教不一样,无论是谁执掌、有没有犯事,朝廷对它的态度都只有一个——杀。江湖势力再大再强,也只是一个可以摧毁的实体。十个绝顶高手,也挡不住三千铁骑。但明教不一样,它是一个宗教,一种思想,一个向外求索、有自己方法论的思想。这,很危险。红巾、黄巾、方腊、孙恩、卢循、徐鸿儒……例子太多,数之不尽。如此多的前车之鉴,就怪不得朝廷对明教如此态度了。尤其是当年籍天睿到苗疆的事情,更是翻了天的大案。你他妈一个职业造反的,去苗疆学巫蛊之术——你想干嘛?就好比一条改不了吃屎的狗朝着旱厕狂奔。你现在想的不应该是“抓个现行”,而是在它跑进去之前一脚踹在它脸上——这叫正当防卫。锦衣卫几乎全员南下,将他杀死在苗疆,顺带把明教高层杀了个七七八八。也是从那以后,明教转入地下,在大朔成了个禁忌的话题。眼下左黎杉勾结明教的话从锦衣卫嘴里说出来,高菱就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想的,不是如何杀死左黎杉。而是如何尽量让泰山派的弟子,多活下来几个。“阁下……大人……”高菱诺诺开口。“高长老不用这么客气。”李淼摊手:“你客气也没用。”“不过你可以不必把我、把朝廷想的那么糟。我确实是要灭了泰山派,但我也有别的盘算。泰山派的人,没牵扯进去的,我会留一条命给朝廷做事。”“至于谁能活、谁会死……那你就得祈祷左黎杉这几天安分点,少拉些垫背的了。”梅青禾在背后听到此处,也睁开了眼,张口欲言。“哎——”李淼早就听到梅青禾呼吸和心跳的变动,知道她要说什么,抬手止住。“五岳剑派成不了,搂草打兔子,我来都来了。剩下这四家跟泰山派整天混在一起的,也得付出些代价来。”“赶上了就是赶上了,算你们运气不好。”“这事儿的章程在顺天府就定下了,改不了。”梅青禾目光暗了暗,闭口不言。高菱也是一脸心死。“行了,二位女侠。哭丧着脸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给我把事情做好,我可以多留几条命。”“事已至此,先吃饭吧。”此时已经日落时分,正是饭点。李淼起身,带着高菱、梅青禾二人,出门去找吃食。李淼从平山卫指挥使徐思远那里敲来了不少银子,现在吃饭当然是捡着好的、贵的吃。在泰安城呆了几天,他也知道哪里能找到美食,轻车熟路的带着二人来到一处酒楼。进了门,小二上前一看,就认出了这位出手阔绰的客人,热情招呼道:“爷,您又来了。”“楼上雅间还空着,大师傅现下也闲着。还是老样子,挑些当天的、新鲜的材料,让大师傅给您做个十几样拿手的热菜、五六道凉菜上来啊?”李淼笑道:“懂事儿。”从怀里掏出点碎银子,放到小二手里。小二喜笑颜开,转身引着三人到雅间坐下,上了些点心茶水,忙不迭去后厨下菜单去了。他这一走,雅间里气氛就沉下来了。高菱这边记挂着泰山派的安危,怕着左黎杉做出事来。梅青禾这边师门传给她的内功做了手脚,华山派又被牵扯到跟明教有关的事情里。二人均是低头沉默不语,情绪低落。李淼心说:“得,我就是个吃饭没人聊天的命。”只得自顾自的拿着点心吃着解闷。正当此时,听得楼下闹哄哄的,进来了十几号人。一个大嗓门的说道:“随意照着我们人数上些吃食来!”梅青禾听到这人的声音,脸色一变。李淼见梅青禾的反应,心里一盘算,大致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笑了笑,运起耳功去听楼下这一伙人的交谈。这些人乱哄哄的说些“天气好”“累死人”之类的废话不提,只说其中一桌人少的,坐下之后开口闲聊。一个年轻男声说道:“师父,咱们离泰山派就半个时辰路程,干脆直接去就是了,何必在这泰安城等一晚呢?”一个苍老的女声说道:“哪儿有天黑之后拜山的?天黑之后上门那是寻仇。行走江湖,要讲规矩。”年轻男声委屈说道:“是,师父。”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道:“也不知师姐现在在哪,还指望她在五岳盟会上给咱们立立威风呢……”苍老女声叹了口气:“唉……为师倒是知道她去做什么了……”“本想着参加完五岳盟会,顺道带她去把往事了结了,省的她江湖经验不足,再出了意外。”“谁知她等不了,自己下山了。”“就这几天听到的消息来看,她已经把事情做了,说不定已经赶来跟咱们汇合。”“只是这事儿……怕是左掌门不会轻易放过去,要拿这件事借题发挥,再压我们一下啊……”听到此处,李淼心里也已经有了底,站起身对梅青禾说道:“走吧,小梅。”“既然都碰上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介绍介绍给我认识吧。”说罢,自顾自下楼朝那桌人走去,梅青禾和高菱紧随其后,一起走到那桌人面前。那个苍老女声的主人看着有五十岁左右,头发半白,保养的不错,脸上没有多少皱纹。腰背挺直、表情严肃,长剑放在桌上,随时可以拔出。此时她看着李淼走到面前,皱了皱眉,就要开口询问来意,余光扫到梅青禾,却是愣住了。同桌一个年轻男子站起身,惊喜道:“师姐!你果然来找我们了!”这一行人,正是赶来参加五岳盟会的华山剑派一行。苍老女子,就是华山剑派掌门,梅青禾的师父,“白云剑”柳白云。(本章完) 第46章 柳白云 柳白云,一流高手。年轻时不怎么行走江湖,主要在门内习武修身、调教弟子,所以没什么名气。近几年五岳剑派整合,她代表华山派在中原江湖行走,才开始在武林中闯下名号。因其手段老辣、武功超群,算是近几年江湖上出挑的女性高手。前文说过,一不一流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而是只看你的名号能在多大的范围内管用、能保住这个名号多久。李淼是高屋建瓴,能一眼看出对方的真气、劲力、招式到了何种程度,所以才能大致判断对方是什么水平。用李淼前世的游戏做比喻,就是一个人的段位,取决于这个人能否在这个段位呆住、能呆多久。其他人判断你水平的方式,一般是去看你的段位标志——也就是名气。像李淼这种水平的选手,就可以直接从对方的一个走位、一个拉扯中,直接判断出对方的大致水平。而他的分类标准,自然是以顺天府——也可以称之为电信一区——为准。这种粗糙的、各地标准不一的划分方式,就导致了一流高手之中,上下限差距极大。像梅青禾这种,在李淼眼里就是“勉强算是一流”。而柳白云,据李淼观察,应该是一流中的顶尖水平。毕竟年岁摆在那里。招式的变化一般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成型,难以再做出突破。而应敌的经验、内功的水准、真气的雄浑程度,是可以靠时间打磨上去的。像柳白云这种,就是江湖上最标准的顶尖高手模板——根骨、悟性都不差,但不算顶尖,耗尽潜力也不能达到绝顶高手的地步。但随着年年勤修苦练、对敌厮杀,真气、劲力、招式都纯熟无比,少有破绽。像是梅青禾、王海这种靠着资质早早到了一流高手水准的小年轻,跟柳白云拼杀,九死一生。李淼这边上下打量柳白云,柳白云也在暗自看着李淼三人。她先是认出了高菱,泰山派的宿老,往年在五岳盟会上见过,算是熟悉。此时低头跟在李淼身后,一言不发,完全没了往日的风采。而后再看梅青禾。她从小收梅青禾为徒,亦师亦母,当然对梅青禾相当了解,她也猜到会在泰安附近遇见梅青禾。只是此时梅青禾看向她的眼神中,不再是往日那种全然的信任、仰慕、依赖,而是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失望和委屈。柳白云心头一颤。此时人多眼杂,她没法开口,只得先放下这事,后面再找时间与梅青禾坦白。最后,她看向李淼。高菱、梅青禾都是一流高手,却跟在此人身后,明显是以李淼为首。梅青禾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柳白云产生了隔阂,此时不想面对她,也是下意识的藏在李淼身后。这些都被柳白云看在眼里。第一眼,自然是先看李淼的武功。左黎杉都看不出李淼的端倪,柳白云自然也看不出,只是心底暗自奇怪。第二眼,看李淼的细节。这不是说看手脚老茧那种痕迹,而是看一个人身上是什么“气”。一个人在一个位置上待久了,身上就会有一种“气”。当然,这东西不是封建迷信,而是由眼神、衣着、姿态等很多细节攒在一起,一眼扫过去,给人潜意识里留下的印象。柳白云就从李淼身上察觉到了一丝高高在上的“官气”,还有另一丝格格不入的气质。她不知道,这一丝格格不入的气质,在李淼这边叫“班味儿”。柳白云开口道:“阁下,请了。在下华山柳白云,阁下可是我徒梅青禾的友人?”“算是吧,在下锦衣卫千户,李淼。”李淼在泰安城内闹出偌大动静,身份瞒也瞒不住,只是柳白云刚到此处,还没听到消息。此时索性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这一句话,就惊得华山派一众弟子纷纷站起身来,紧张的握住剑柄。千户出京,是要人命的。方才说话的年轻男子不由自主的说道:“师姐……你怎么跟——”话说到一半,被柳白云瞪了一眼,把后面那句“朝廷鹰犬混在一起”咽了回去。“李大人,可是小徒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冒犯了律法,大人要带她回京受审吗?”柳白云开口说道。她第一反应当然是梅青禾复仇被锦衣卫逮住。此时开口,是想说明缘由,为梅青禾开脱。哪怕不说感情,梅青禾二十出头就到了一流水准,是有机会成为绝顶的,是华山派传承的根苗。柳白云暗自调整姿势,已经做好了出手制住李淼的准备。华山派当然惹不起锦衣卫,但眼下要先把梅青禾保下来。只要不伤到李淼,应当不至于招来灭门的祸事。大不了用自己的命,把梅青禾换出来。柳白云虽然看不清李淼的武功,但对自己的武功还是有些自信的。李淼察觉到柳白云的意图,笑着伸手往下压了压:“都坐,都坐。”说完,自顾自的在桌边坐下。“令徒现在,是在为我做事。”“我可没亏待她,还为她消除了功法里的隐患呢。柳掌门,这事儿,你应该清楚。”柳白云听到这话,面色一变,沉默不语。旁边那年轻弟子忍不住开口道:“大人在说什么?我师姐是嫡传,修的是华山正宗,有什么隐患是要你去解决的?”“你莫不是用身份威胁我师姐——”嗖——一丝细微的风声响过,那年轻弟子浑身僵住,不能动弹,只有一双眼珠惊恐的乱转,显然是被点了穴位。一颗生从他衣襟上落下,掉在地上。李淼把手收回来,说道:“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柳掌门,咱们继续说。”“既然碰上了,时候也正好,我也不绕弯子了,省点事儿。”“五岳剑派要亡,左黎杉要死。”“你们华山派,要不要加入朝廷走狗这个大家庭,大家一起快快乐乐的掘了泰山派的祖坟呢?”(本章完) 第47章 实情 李淼这一番话,既戏谑又轻佻,还带着前世的梗,显然是与大朔格格不入的。但有道是“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六十而耳顺;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你有三十年的功力,就可以在江湖上站着说话了;有四十年功力,江湖上就很少会有困惑你的问题;有六十年的功力,连让你听得不顺耳的话都不会再出现。等你有七十年的功力,那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会有任何人敢质疑你坏了规矩。因为在江湖上,你就是规矩。李淼刚到大朔的时候,当然也是谨小慎微,不敢露出自己的异样。但自从他三十岁以后,就不再在意这些东西了,想到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没人会够胆跟他计较这些东西,只会恭维着说一句“李千户,真性情,奇人也”。就好像上班族会叫自己“社畜”一样,李淼也不觉得“走狗”是对自己的侮辱,他也没有大朔那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思想,自然随口就把这自嘲的称呼说了出来。眼下柳白云听到李淼这一番话,第一时间是觉得粗俗刺耳,但随后就被其中的意义镇住,没有心思再去计较其他。左黎杉要死?泰山派要亡?锦衣卫要收编华山派?一串消息砸在柳白云心上,都不知该如何作答。李淼笑了笑:“说的快了点,柳掌门也难以相信。”“高长老,你跟柳掌门说下情况,也让柳掌门趁这时间想想回答。”高菱点点头,上前跟柳白云互相见礼,说明了情况。华山派里有一起来的、江湖经验足的老人,听李淼的话听得心惊,早就起身拿剑,连吓带哄的把酒楼内的客人都请了出去,所以此时也不怕被人听到。一番交谈之后,高菱退回原位,留下柳白云沉默思量,半晌不曾开口。等了一会儿,李淼开口道:“柳掌门,可想好了?”柳白云捏了捏手中的剑柄。她不是冲动的年轻人了,知道李淼的话,其实没给她留下选择的余地。是死,还是活,其实就是这两个选项而已。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柳白云知晓,在生死关头,果断做出选择往往要比左右思量更为重要。她不再犹豫,做出了决断。“李大人,需要华山派在这次的五岳盟会上,做些什么?”柳白云开口说道:“我们一行十三人,只是过来见礼,多数人手都留在派内。眼下算上青禾,两个一流,三个二流,剩下的不济什么事。”“若有需要,华山派在北直隶也有些人手,现在传信,能有个二三十人过来,有两三个二流。”“听高长老的说法,左黎杉如今的武功已经超过了绝顶一级,只以华山派的人手,只怕难以撑起大人的差事。”李淼笑道:“柳掌门果然是老江湖,爽快!”“锦衣卫自然不止我一人,剩下的人手,五岳盟会前就会赶到。”“至于左黎杉嘛……”李淼轻描淡写的说道:“在我手上,他翻不出什么水来。”李淼轻佻的态度,让柳白云难以相信他的说辞。左黎杉本就是武林中最强的几人之一,眼下又更进一步,自己在他手上怕是一剑都接不下来。你有什么自信能“让他翻不出什么水”?但看梅青禾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柳白云心下一动,没有开口。“好了,柳掌门,先去休息。有话想跟令徒说的,可以自去。”“明天,咱们一起去泰山派,拜山。”“顺带看看左掌门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说罢,李淼起身走回雅间吃饭,高菱紧随其后,留下梅青禾和柳白云相对无言。“师父……”梅青禾沉默了半晌,低声开口,低着头,没有去看柳白云。“唉……”柳白云长叹一声,提剑起身,对华山派众人说道:“你们自己吃,各自休息,明日一同去泰山派拜山。我与青禾说些话。”说罢,转头对梅青禾说道:“去你的房间吧……我们师徒二人,还是应当把话说清。”二人沉默着走到梅青禾的房间,柳白云关上门,回头坐在桌边:“青禾,坐下吧。”梅青禾坐在旁边。“那位李大人……武功是什么境界?”柳白云问道。梅青禾回答道:“传说一般的人物,难以窥出全貌。”“您送我的那柄剑,他可以徒手握成铁砂。也可以不用招式,只随手抽打就打的左黎杉重伤逃命。”“徒儿没走过多少路,见识少,但至少见过左黎杉的武功。如果江湖上的几位绝顶高手与左黎杉不是云泥之别的话……”“徒儿觉得,李前辈在江湖上,不会有对手。”柳白云敏锐的察觉到了梅青禾对李淼的称呼——不是大人,而是前辈。梅青禾是藏不住心中想法的,如果不是对李淼已经心悦诚服,不会开口叫一声前辈。梅青禾一开始当然是被李淼威胁,才不得不做事。可毕竟仇是因为李淼才能报的,武功的疏漏是李淼弥补的。一月多相处下来,已经不再对李淼有所抗拒——毕竟李淼性子随和,对身边人极好,更加上武功如游龙现爪、高不可攀,自然会引起自小习武的梅青禾的崇拜。柳白云长出了一口气:“如此吗……”“想不到朝廷里,还藏着这样一位……怪不得能看出你功法里被做的手脚。”“容颜不老,见神不坏……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啊……”天才,招式可以一日千里,劲力可以随心而动,唯独内功境界必须要靠时间积累。柳白云自己资质不算顶尖,但她知道顶尖的天才能到什么程度。她自然不会觉得李淼就是外表上三十出头的年龄,只觉得是位容颜不老的前辈高手。梅青禾听柳白云承认了她的功法有问题,急切开口道:“师父……为何!?”柳白云叹了一声,说道:“你才二十出头,就已经能与我比肩,潜力尚未完全兑现。”“我本想等你到三十岁,如果能到绝顶,我再与你说出这事……谁知阴差阳错,被你知道了……”“你的功法,确实不是原本,而是被人修改过的。”“修改这门功法的人名号是——梅盗。”(本章完) 第48章 对上了(五千,干货) 第48章对上了五千,干货“!?”梅青禾被柳白云的回答震的发不出声音。谁!?梅盗!?梅青禾再是天马行空的想象,都不能将此事同他联系起来!柳白云开口说道:“十五年前,我在山林之中捡到你,把你带回华山派。”“你是否有想过,华山派接近大朔西部边疆,我为何会出现在齐鲁之地?”“荒郊野外,四周并无人烟,也不临近村镇、道路。我为何能这么凑巧,就能和你碰上?”梅青禾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觉得是自己同柳白云的缘分。但此时柳白云一说,她也立刻反应过来。是了,齐鲁和华山远在大朔疆域东西两边,自己又是在一处无人的山林之中,柳白云怎么会这么凑巧出现在那里?再是巧合,若不是事先知晓,柳白云跑到那荒无人烟的山林之中做什么?“你可知方才我为何答应那锦衣卫,答应的那么快?”梅青禾再是一愣。是啊,柳白云并不是软弱的性子。为朝廷效力,等于自绝于江湖同道,甚至自身门派传承都可能被朝廷收走。即便是形势所迫,柳白云又为何会答应的这么痛快?仿佛——心里早就有了打算一般。柳白云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因为,我也在怕。”“比左黎杉更怕,比泰山派怕的更早。”“因为,真要论起与明教勾结……我华山派,才是那个出头鸟。”“早在十五年前……我就已经跟明教有所勾结了……”“饮鸩止渴,与虎谋皮,岂能长久……投靠朝廷,本就是我预想中,保全华山派的方法之一。”柳白云娓娓道来。“十五年前,正是明教中人带着梅盗找到我,送了我一本经梅盗修改过的、进境更加迅猛的华山心法,和一个天资更在我之上的徒弟。”“所以,我才能找到你。”梅青禾定定地看着柳白云的双眼。她只觉得这从山林之中救她出来、抚养她长大的师父,此时变得如此陌生。自己是杀母仇人送给师父的礼物吗?如果一切都不是缘分,而是盘算、是算计,那这十几年的师徒之情……还能当真吗?她该如何自处?半晌,梅青禾沙哑的说道:“师父……与我说清此事吧……”柳白云再次叹息一声,将事情从头说起。华山派的衰落,并不是从左黎杉上位之后开始的,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出现了端倪。若非如此,左黎杉不会一开始就选择华山派作为打压的目标。那时柳白云因资质不足,只是刚刚到了一流高手的水准。华山派青黄不接,除了柳白云再无高手坐镇。风雨飘摇。有一天,有位中年男子前来拜山,说要送给华山派一份大礼,要与柳白云密谈。众人退去之后,那人才对柳白云表明身份——他是明教左使,蓝乐川。明教教主籍天睿在苗疆被锦衣卫绞杀,连带明教一众高手去了大半,明教也是风雨飘摇。为了躲避朝廷追杀,明教需要一个门派的地盘藏身,为其遮掩。华山派地处边疆、远离朝廷,架子和地盘都合适,自身也风雨飘摇,是最合适的目标。柳白云一开始当然不从,与明教勾结太过危险,很可能会招来朝廷的敌意。当时华山派虽然状况不好,但还没到如今要灭门的地步,没必要去蹚明教的浑水。只不过,话谈不拢,还有拳头。明教左使蓝乐川,是绝顶高手。除去教主籍天睿,明教之中数他最强。华山派当时一流只剩一个柳白云,无力反抗。被蓝乐川制服后,留下了把柄,只能配合。后来,蓝乐川说需要柳白云跟他一起去顺天府,做一件大事。柳白云无法,只能随他一起往东去往顺天府。二人走到齐鲁地界,蓝乐川见了一个人,这人告诉他:顺天府的事情,已经被锦衣卫发现,败露了。活下来的人手都已经撤走。于是蓝乐川和柳白云没了去顺天府的理由。蓝乐川对柳白云说,自己需要去接应一个人,就在这齐鲁地界——名号是“梅盗”。此人对明教极为重要,不能有闪失。于是二人来到兖州府,找到了梅盗。正当此时,梅盗交给了柳白云那份被修改过的心法,告知了梅青禾的位置。他笑着说,虽然明教在苗疆和顺天府两边谋划都失败了,人手去了七七八八,已经不用再借华山派地盘。但以后总有用得上华山派的地方,这是他提前准备好的礼物,请柳白云笑纳。这才有了后来梅青禾被接回华山派,习武有成下山报仇,碰上李淼的事情。“梅盗,本名妘泽霖。天生根骨奇差,武功难以存进,当年二十几岁才只是三流水准。”“但他的悟性,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足可以与传说中的达摩祖师比肩。”“他可以随手创下一门三流门派的传世功法,也可以修改我华山派的功法,推陈出新。”“他早已加入明教,在顺天府之事失败之后,逃到齐鲁之地。发现你资质极好,于是故意做下了当年虐杀你母亲的事情。”“一来,借赵德华遮掩他的目的,即使暴露,知情之人的注意力也会放在赵德华的身上,只以为赵德华才是他情急之下选的衣钵传人,而不会注意到当年只有五岁的你。”“二来……他是故意在你眼前虐杀你母亲,好让你的心性更加符合他修改后的功法。”柳白云长叹一口气:“当年他们二人就此离去,我这才到山林之中寻到了你,将你带回华山派。”“我悟性尚可,但与妘泽霖可说是天壤之别。没能发现那门功法之中的问题。”“而当年华山派青黄不接,我急于求成,就将这本进境更加迅猛的功法,传给了你。”“几年之后,我才发现你的心性愈发死板偏激。但当时你内功已经有成,以我的功力,无法看顾你转修内功。”“我这才想着,等你武功到了绝顶之后,再告知你当年的实情。那时你内功有成,以你的天资自可以转修其他功法。若是想找妘泽霖寻仇,没有绝顶的境界,怕是无法突破明教高手的保护。”梅青禾手中的剑柄已经被她攥的咯吱作响。“所以……梅盗,还活着?”柳白云点点头:“活着,当年他留下了无数假死的痕迹,有功法,有传人。”“虽然不是亲眼所见,但当年那样草率的死在锦衣卫手里的,绝对不是他,应当只是一个形貌相似的替身。”“现在……他应当还在明教,而且以当年蓝乐川对此人的重视,他现在在明教之中,应当地位不低。甚至根骨,都可能已经被明教的法门和天材地宝改善过了。”“以他的悟性,如果没有根骨的限制,武功进境怕是一日千里。十五年的时间,我都不知道他如今到了什么地步。”梅青禾闻言,闭上双眼。她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李淼却在楼上的雅间之内点点头,心里说道:“呵呵……梅盗,妘泽霖……”“当年真是看走了眼,只顾着杀那些武功高的,漏下了这么个人物。”“对上了,全都对上了。”天大地大,热闹最大。他可没有那么高的道德底线,真的让这师徒二人背着他把故事讲完。说是各自吃饭,高菱又不说话,他当然会忍不住运使耳功去听梅青禾和柳白云的对话。而梅青禾和柳白云也不会想到隔着几层门板,李淼的耳功还能将她们二人的谈话声听得一清二楚。此时李淼补上了最后一片拼图——将他进入齐鲁之地之后的所有遭遇,全部串了起来。甚至他自己,都牵扯其中。十五年前,明教教主籍天睿进入苗疆,与巫蛊之术结合,创下左黎杉所修的功法。锦衣卫收到消息,全员南下入苗疆,绞杀籍天睿。明教高手见事情败露,索性兵分两路,一路前往苗疆支援籍天睿,一路携带籍天睿研究出的巫蛊法门和苗疆巫蛊高手,前往顺天府,想趁着锦衣卫此时都在苗疆,防守空虚,做下大事。李淼作为指挥使朱载的亲信,接下了差事,前去绞杀来顺天府的这一路明教高手,救下了苗疆大巫手中的小四。一阵拼杀之后,李淼重伤垂死,明教之人死伤殆尽,武功不显眼的梅盗反而逃出生天。正因此事,李淼晋升锦衣卫千户,逼着朱载签下了那张“八小时工作制”劳务合同,正式开始肆无忌惮的使用自己的金手指修习武功。苗疆那边,锦衣卫大获全胜,明教众人死走逃亡,明教左使蓝乐川正是活下来的人之一。明教受到重创,需要地方休养生息、掩盖踪迹,于是蓝乐川挑上了华山派,一番威逼利诱之下,让柳白云留下了把柄,不得不从。而后,蓝乐川带着柳白云前往顺天府,准备支援顺天府的计划。走到齐鲁之地,收到了李淼将明教在顺天府的事情破坏,众多高手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于是转道来到齐鲁兖州府,接应梅盗。梅盗收到消息,知道了华山派已经投靠明教,于是开始修改心法。找上了梅青禾,虐杀她的母亲,给梅青禾心性上留下痕迹,让梅青禾更加符合他修改后心法的心性要求。捎带手的,他也传给了赵德华自己的爪功,做下他难以逃脱锦衣卫追捕,所以留下衣钵传人的假象。为自己假死脱身的计划作掩护。游子昂所得的内功和轻功,也是他假死脱身计划的一部分。他的替身,应当就是修炼了那门内功,才有了和梅盗一模一样的胎记。十二年前,梅盗的替身被锦衣卫发现,杀死。尸体运到顺天府。他的假死计划成功。十一年前,因为锦衣卫将苗疆巫蛊高手屠戮殆尽,苗疆养蛊的寨子不再敢与中原产生联系,愈发封闭。这才让仡濮氏产生了对中原的幻想,于是逃出寨子,来到平山卫,做了吴员外的小妾。五年前,明教与左黎杉勾结,给了他蛊虫和当年籍天睿创下的功法。时间来到现在。锦衣卫收到左黎杉勾结明教的消息,李淼接下差事,来到齐鲁之地。梅青禾当年收到梅盗已经被锦衣卫杀死的消息,只得来齐鲁之地找赵德华寻仇,遇上了接下差事的李淼。李淼击杀逃出苗疆的仡濮氏。李淼重伤左黎杉,逼得他不得不开始修炼明教交给他的功法。柳白云因为当年在明教手上留下把柄,一直忧心忡忡,于是立刻答应了为朝廷效力的条件,以此消除自己勾结明教的隐患。李淼来到齐鲁之地之后经历的所有——梅青禾,柳白云,左黎杉,游子昂,小四,仡濮氏,赵德华。巫蛊,邪功,仇怨。泰山派,华山派,五岳剑派,锦衣卫,明教。一切的一切,此时全部都被一个人串联了起来。梅盗,妘泽霖。李淼轻声笑了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齿,漏出一丝深沉、浓重的杀意。旁边坐着的高菱浑身一冷,如坠冰窖,只觉得好似被猛兽叼在口中的羔羊,连真气的运行都被冻结了起来。“好,好,好。”“当年小看了你,只以为是放跑了一只小鱼小虾,没想到是个人物!”“从我手下逃生之后,做了这么多事啊。我就是想视而不见都不成了。”“了结五岳剑派之事后,我亲自,上门找你……”“希望,你还活着……”高菱瑟瑟发抖,不知李淼因何漏出杀意,又不知李淼这么纯粹、沉重的杀意是从何而来,只得把头低到胸口,不敢去看李淼。梅青禾这边,听完柳白云说的话,却是面色露出一抹不正常的殷红。噗——猛地吐出一口血,溅在地上。她本身就在转修功法的关头,极易走火入魔,听了自己的身世,只觉得自己这一生简直是梅盗手中的玩物,是一个笑话。如何能保持冷静?此时急火攻心,立即就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真气走岔,损伤心脉,一口血就喷了出来。“青禾!”柳白云急切上前,要扶住梅青禾。却被梅青禾抬手止住。“师父!”梅青禾抹去嘴上的鲜血。“我心已乱,不知该如何对待师父……”“此时我已走火入魔,心境不稳。那个畜生的功法本就会让我的性子偏激,您不要靠近,不然徒儿……怕会伤了您……”柳白云此时才发现,梅青禾攥住剑柄的手,已经因为过于用力,流下血来。梅青禾闭眼,努力调息片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是嘴边仍流出一缕鲜血。“师父,您请回房休息吧……”“您的救命之恩、抚养之恩,青禾不敢或忘。这十五年间的一桩桩一件件,青禾都记在心里。”“只是……我的活命竟是我的杀母仇人和师父谋算的结果,我母亲的惨死竟是因为我成了送给华山派的礼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您,面对华山派,面对母亲的在天之灵……”“连我这十几年来苦修的功法,都是那个畜生的手笔……青禾当真不知该如何自处……”“我的心已乱……师父……”“让青禾静一静吧……静一静吧……”柳白云看着梅青禾,长叹一口气。一抬手,就拔剑出鞘,直接斩在自己左手小臂上。噗嗤——鲜血狂涌,柳白云的手臂应声而落,掉在地上。“师父!?”梅青禾来不及阻止,拼命起身上前,点了柳白云的穴位止血:“青禾从未怨恨师父!师父这是做什么!?”柳白云低头看着梅青禾满脸是泪的面容,右手轻轻将她搂入怀中。“不妨事,不妨事……师父练的是右手剑,去了左手,仍旧是一流高手……”“青禾,当年之事,终究是我华山派,是我柳白云,欠了你们母子的……”“日后你要杀上明教报仇,师父与你同去……”“莫让我这师父,给你的心境上留下破绽。心境有缺,你武功就难以圆融如意,怎么去找那个畜生报仇呢……”“不妨事,不妨事的……区区小伤,我可是白云剑呢……”“且先这样吧……扶我坐下……”梅青禾此时不住流泪,扶着柳白云坐下。心中不住的悔恨,只双手抱住柳白云,失声痛哭。柳白云脸色苍白,面带笑意,轻轻抚摸梅青禾的头发。突然,房门被人推开。李淼慢步走进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相拥的梅青禾和柳白云,笑道:“聊完了?”“真是的,母女聊天,聊的自残的还是第一次见。今天长见识了。”随即伸手成爪,真气一吸,就将地上的断臂吸到手中。走到二人面前,笑着对梅青禾说道。“碰上我,你们就偷着乐吧。”“来来来,小梅,让开点。”“再晚一会儿,这胳膊可就接不上了啊。”(本章完) 第49章 接肢葛李淼 梅青禾和柳白云一时没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愣愣的看着李淼。李淼也不在意,上前一手按在梅青禾肩上,运使真气在她经脉内走了一圈。让江湖人畏之如虎的走火入魔,竟是瞬息间就被压了下去。梅青禾只觉得浑身好似被泡在温水中,丝丝暖意游走全身,镇压了她乱窜的真气,连带着紊乱的心境都被一起抚平了。“前,前辈!”梅青禾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我,我师父的手臂——”说着说着,哽了一下。“小事情。”李淼轻描淡写的说道,上前一手抓住柳白云左臂,另一手将断臂严丝合缝的卡了上去。“柳掌门,不要运行真气,忍住别动。”“这一下可是够你受的,也算是替了你断臂的代价吧。”说罢,李淼双手竟是冒出徐徐白烟,登时变得通红一片。“唔!!——”柳白云只觉得断臂处猛地传来钻心的疼痛,好似有人将烧红的铁签猛地插入她的骨髓,兼有如无数虫蚁在血肉中钻行的麻痒!如此折磨,要比她行走江湖时受过的每一次伤叠加起来,更难以忍受!哪怕以她多年习武的心境,此时都不由自主低声痛呼,面色发白,脑门上簌簌流下汗来,浑身不住颤抖。梅青禾在一旁看的担心,轻声询问道:“前辈……真接的上吗……”李淼手上运功,脸上却是一脸轻松:“小意思。”“除了头不能接,其他地方掉下来不到一炷香,我都能给你团吧团吧粘上去。”“罗摩遗体……算了,你们不懂……”“当年我从一个戏里得到灵感,自创出这门功法。结果不小心走漏了消息,还有个退了休的大太监偷偷拿着罐子,要我把那玩意儿给他接回去呢。”“得亏是他切下来的早,我可不想碰他那儿。老太监,身上骚气的很。”柳白云强忍着这非人的折磨,面容都有些扭曲。李淼抬头看着她,笑了笑:“柳掌门,不好受吧?”柳白云勉强点点头。李淼笑道:“这功法,我本来是想着给手下人治伤用的。可肢体掉下来,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血气就散尽了,接也接不上。我也不能成天跟在屁股后边当老妈子,就用得少。”“后来有次王海审一个江湖大盗,骨头硬,一直不开口。他上了头,下了死手,给弄了个半死,差点断了线。”“我就去把他身上掉下来的腿儿啊,手啊,鼻子啊什么的都给他粘上去,想着治好了再审。结果治着治着他就招了,哭着求我别治了,让我弄死他。”“谁承想,我这治伤的功法,就此成了拷问的手段呢。”“我有个同僚,以前跟我有点不对付,结果看我用这功法审了一次犯人,吐了一地。打这以后见了我点头哈腰。我茶碗空了,他屁颠屁颠跑过来给我添茶。”“这一遭呢,算是给柳掌门长长记性。入了朝廷的门,再跟明教有一丝勾结……”“到时这功法……可就不是给你治伤的了。”李淼平淡的说道。柳白云本来强忍着折磨,听着李淼的絮叨,心想今日才相识,为何与自己说这些不相干的。听到这话,猛地一怔,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方才她说的话,竟然都被李淼听到了吗!?她可是亲眼看着李淼走入雅间,又确认过梅青禾房间上下左右都空着,才敢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的!可她又逐渐感受到断臂传来的知觉,隐隐觉得手指可以动弹,心下震惊之余,暗自叹气。这等人物!这等武功!断肢重生都仿若平常,已经超出了她对武学的认知。如同游龙现爪,高不可攀。能对她说的话了如指掌,又有什么稀奇的呢?这治伤,既是施恩,同时也是警告和威胁。柳白云久在江湖行走,不曾涉及朝堂,此时竟感受到一丝书上说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意味。柳白云已被折服,点头回道:“是……大人。”又过了半晌。“好了!”李淼站起身来,松开柳白云手臂:“动动试试。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能用了。”柳白云只觉得解脱,一口气松懈下来,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起,袖口都滴下汗水来。听到李淼的话,她勉强试着动了动手指。能动!虽然不如之前灵便,但切下来的手臂,已经确确实实接回去了!梅青禾见状,猛地就要朝李淼单膝跪下。“哎——”李淼抬手虚扶了一下,真气外放,梅青禾就感觉自己被一股轻柔而磅礴的力量拖了起来。“我这儿不兴这个,以后用心当好差,让我能多在家歇一会儿,就算是报答了。”梅青禾深施一礼:“前……大人!”“数受大恩,无以为报。从今往后,但凭驱驰,死不旋踵!”柳白云本想阻拦,但转念一想,却是暗自苦笑。华山派都投靠了朝廷,连带着她这个师父都成了门下走狗。梅青禾能为李淼效力,也算是有个依靠,总要比跟着自己这个天资平平、徒弟和门派都保不住的师父要来的强。想到此处,柳白云也就不再开口。李淼扫了柳白云一眼,转头笑着对梅青禾说道:“有心就好,不用要死要活的。”他确实存着收服梅青禾为自己效力的心思,只是随手推了几把,没有强求而已。李淼一直待在千户位置上不动,手下的人来来去去,能拿得出手的就一个王海。经过他多年培养,现在武功、手段、心性都有所成,已经可以为他处理大多事了。可以说,王海这个属下,加上朱载的纵容,才是李淼日子过的舒坦的保证。但一个人,还是有点少了,不能让李淼完全的“托管”。梅青禾虽然心性不成熟,但天资犹在王海之上。王海可是李淼培养的,而梅青禾是柳白云培养的……结果二人岁数差不多,境界也差不多,就能看出差距来了。以后做事让王海来,踹门让梅青禾来,审讯让小四来。李淼亲自培养,再过几年,手下两个绝顶,再加一个大巫……不就能让李淼过上只要签字、按印、收钱的美好生活了吗。到时就是让他去做指挥使,也不会打扰李淼的生活了。想到此处,李淼笑了笑,说道:“你们说是师徒,实际是义母和女儿,把话说开就好。”“我也不多待了,饭都还没吃完。你们今晚好好聊聊。”“明日拜山,莫耽误了正事。”说罢自顾自走出房间,留梅青禾与柳白云二人相视而笑。(本章完) 第50章 拜山 第二天一早,华山剑派一行人启程,朝泰山派而去。华山派投靠朝廷的事情,柳白云昨晚已经跟弟子说了。虽然有些弟子心中有异议,但柳白云执掌华山派二十年,威望极高。梅青禾更是门中唯二的一流高手,是公认的下一代掌门。华山派本就风雨飘摇,可以说全靠柳白云支撑,而梅青禾更是一众弟子心中门派崛起的希望。有她二人作保,其余人即使对投靠朝廷本能的有些不愿,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说回眼下,一行人自然是以李淼为首,柳白云和梅青禾跟在两侧,高菱和其余人在后。梅青禾开口问道:“大人,左黎杉一定对大人恨之入骨。”“您这样跟我们堂而皇之的上门,会不会逼得他发了凶性,直接对您动手?万一泰山派的人一起上来,怕会耽误了大人的计划……”梅青禾此时已经转修功法,被梅盗功法影响的心性多少也有些恢复,更跟柳白云把话说开,对李淼心悦诚服,已经开始主动为李淼的事情思考。只是,多少还是有点轴。李淼也不在意,经验是靠做事磨出来的,多做事总能开窍。他开口教育道:“他当然会动手,但可不敢当着旁人的面。不然没仇没怨的,他凭什么对一个锦衣卫千户动粗?”“他跟我交手的事情瞒不住人,可他重伤的事情一定不想让旁人知道。”“他要是没受伤,就没理由对我动手,只是切磋输了就要动一个锦衣卫千户,难以服众。”“他要是受了伤,就得解释他的伤为什么好的这么快。”李淼竖起三根手指,说道:“咱们这趟差事,有三个目的。”“一,把五岳剑派打散,能收服的收服,收服不了的……杀!”“二,弄死左黎杉和泰山派,震慑江湖。巫蛊、明教,敢碰这两样,我来还算能多少留几条命。换了旁人来,怕是直接就屠个干净。”“三,就是明教。”李淼笑了笑:“左黎杉怕是不甘心在明教之下,才一直不敢用那功法和蛊虫。哪怕到了现在,我估计他还是没与明教沟通。明教势大,他是想着整合五岳剑派之后,以合作的方式跟明教勾结。”“今晚,他一定会偷偷来杀我灭口。”“这才是把明教的人勾过来的机会。”李淼说完就不再开口,留给梅青禾自己思索的时间。一行人就这样一路前行,终于到了泰山派的大门。五岳盟会将近,门外早就安排了专门迎来送往的弟子,远远就认出了柳白云,连忙上前迎接。虽然泰山派打压华山派已经是共识,但面上的功夫惠而不费,那弟子是个懂事的,热情开口道。“柳掌门,久违了!今次来的有些晚,恒山、衡山、嵩山几位掌门前辈都已到了,正在正堂,您可要——”话说到一半,这个弟子愣住了。因为他看到了高菱。昨日高菱下山逃命时喊得那几句,终究是有人听见了,也认出了高菱的声音。长老指斥掌门修习魔功、残害同门,可不是小事。只不过因为左黎杉的威望,此时又是五岳盟会的时间,一时没有人把此事搬到台面上来讲罢了。但弟子之中,已经暗暗把消息传开。他看到高菱出现在面前,还是跟着华山派的人一起,自然是浮想联翩,不知如何是好。柳白云主动上前:“昨晚在泰安城休息了一晚,无需歇息。带我们去正堂,见一见几位掌门吧。”“是,是……”那弟子点点头,喊人牵走马,引着一行人往泰山派正堂而去。一行人到了正堂,迈步进来,就见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一人见柳白云走入,就大笑开口:“柳掌门,久违了!数年不见,近来可好啊?”李淼左右扫过众人,一一辨别。开口那人是衡山派掌门邓柏轩,其他坐着的还有嵩山派掌门周樱雪、恒山派掌门章静枫。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二三流门派当家人,都是小瘪杉,李淼懒得认识。这些人看着李淼一行,都是暗自皱眉。“这人是谁?从未见过。怎么柳白云隐隐落在这人后边,像是以此人为首的样子?”“还有高菱……泰山派宿老,怎么跟着华山派来的?”柳白云上前一一还礼,回身走到李淼身边:“大人,请坐。”“嗯。”李淼应了一声,走到一处靠前的位置坐下,柳白云、高菱在其左右站定,其余华山弟子站在其后。梅青禾端上茶,李淼捧在手里,慢慢品着。这一套自顾自的流程都把其他人整懵啦!屋内半天都没人说话。最后还是衡山派掌门邓柏轩开口,对李淼笑道:“阁下倒是眼生,可是华山派新任掌门吗?”“我衡山派远在南方,竟是不知道华山派换了当家人。”“不曾上门见礼,失礼了,失礼了啊。哈哈哈——”衡山派没怎么参与打压华山派的谋算,一心巩固自己的地盘,在五岳剑派中算是中立,所以由他开口最为合适。李淼放下茶杯,抱了抱拳,淡然说道:“邓掌门,久闻大名。诸位,请了。”“华山派还是柳掌门当家,我是一起来做客的。”邓柏轩饶是久在江湖行走,此时都不知该如何回应。哦,你跟着做客的坐着,人家华山派掌门站着,嫡传弟子给你奉茶。后面还站着个本家的长老。那我们这几个掌门是不是也站着跟你说话比较合适?“未请教——”邓柏轩开口问道。“哦。”李淼笑了笑,好像刚想起这事儿来:“还没跟诸位通报姓名。”“在下,锦衣卫千户,李淼。”“什么!?”“锦衣卫!?”“谁!?”李淼这话一出口,就听得屋内一阵嘈杂,众人纷纷侧目。更有几人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应当是有亲朋好友犯在过锦衣卫手中。屋内先是一乱,而后逐渐安静下来。没人再敢轻易说话。半晌,才有嵩山派掌门周樱雪朝柳白云问道:“柳掌门……江湖规矩,华山派是不打算认了吗?”江湖门派见了锦衣卫,八成都是没什么好事。李淼是华山派带来的,自然要跟柳白云要个说法。柳白云已经下了决心要投靠朝廷,自然不会首鼠两端,此时淡然回答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家大人来此做客……能坏谁的规矩呢?”(本章完) 第51章 猖狂 柳白云老于江湖,不是梅青禾这样的愣头青,一句话就将周樱雪顶的说不出话。她甚至都没打算停下,一连串的继续问道:“谁的规矩?”“是……嵩山派的规矩,周掌门的规矩?”柳白云看着周樱雪的眼睛。“泰山派的规矩?”又把目光扫过其他人的脸:“还是……诸位的规矩?”没有人敢去回答这个问题。至少,当着一个锦衣卫千户的面,不敢。李淼低头自顾自的喝着茶,一言不发,任由柳白云施为。柳白云自从接手华山派之后就一直勉力维持,在五岳盟会上小心翼翼,怕让左黎杉抓住把柄整治。什么时候体验过这种颐气指使、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旁人指指点点的感觉?她现在感觉简直要比武功进步、战胜强敌更好!看李淼一副没听到的样子,知道这是在默许她继续,于是柳白云进一步借题发挥道。“江湖,江湖。江是大朔的江,湖也是大朔的湖。这江湖的规矩,也要按照大朔朝堂的规矩来!”“我家大人奉皇命,纠察天下不法,就是高官的后堂、公侯的私宅也可去得!”“这里不是大朔的疆土吗!?连锦衣卫千户都进不得门的吗!?”这一顶帽子扣下来,谁还敢作答?堂内鸦雀无声,周樱雪憋得满脸通红,手握在剑柄上咯吱作响,却不敢发一言以对。只是心中暗自骂道:“往日怎么没看出你这么不要脸!?投靠了朝廷,就如此猖狂的吗!?”柳白云这幅做派已经摆明了华山派的立场。只是在场众人却没在意往日在这里,泰山派也是多次这样借题发挥、打压华山派的。此时只是换了个位置而已。衡山派掌门邓柏轩见周樱雪被架住,下不来台,此时真气都有些走乱的趋势,就要开口打圆场:“柳掌门,你——”他没想到,刚才还只是开胃菜,柳白云真正的戏肉还没说出来呢,张口就被她下一句话顶了回去。“这天下……敢不让锦衣卫进门的,好像只有一家——”“你们……怕不是跟明教有勾结吧?”“操!”“彼其娘!”“毒妇!”屋内众人纷纷在心中暗骂道,往日怎么没看出来这柳白云心思如此歹毒!你还叫什么“白云剑”,叫“黑心剑”才合适!谁不知道,在大朔敢跟明教勾结的江湖势力,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是灭门的下场。柳白云这一句话,还当着一个锦衣卫千户的面说,就是把在场这些人全都往死路上推啊!是,投靠朝廷,不丢人,换个圈子混而已。泰山派打压你大家都知道。但你刚上岸,回头就要往河里的兄弟们头上扔石头,是不是有点过了?在场众人都不敢再让柳白云说下去了,怕下一句话就是一顶“聚众谋乱,意图造反”的帽子扣上来,这谁能担待的起啊。但,柳白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而且她下一句话就是要说这句“聚众谋乱”。李淼对梅青禾说的话她都听在耳朵里,她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李淼不发话,她就不会停。现在就是要猖狂,就是要立威,把“勾结明教”这个概念砸到这些人心里,让他们怕。李淼在泰安城闹的事情,劝退小鱼小虾。现在这一通,劝退有资格登堂入室的。这一遭以后,五岳盟会之前,所有抱着“看热闹”来的人,都会被这个消息劝退。剩下不肯走的,就是跟泰山派关系匪浅的,到时一并处理掉。两轮筛选后还剩下来的,都是剿灭泰山派之后的不稳定因素,都不留了。“诸位——”“柳掌门!”周樱雪涨红了脸,运使真气,大喝出声,打断了柳白云的话。“是……是我失言。”“还请——见谅!”她只能服软,也必须服软了。再让柳白云说下去,这个台想下都下不来了。衡山派掌门邓柏轩也开口道:“柳掌门,柳掌门,周掌门一时失言,没有别的意思。”“看在五岳剑派同气连枝的份儿上,莫说了,莫说了。”“李大人。”他对低头自顾自喝茶的李淼抱了抱拳:“我们没有冒犯朝堂的意思。”“江湖人,风里来雨里去,散漫惯了。失了礼数,万望恕罪!”李淼把盖子在茶杯上刮了刮,放下茶杯,双手放在扶手上。抬起脸,上下扫了邓柏轩一眼:“如此。”“我还以为有不臣之心呢,原来只是无心之言。”“柳掌门,那就算了。”“是,大人。”柳白云闻言住口,退回李淼身后。周樱雪恨恨坐下,一言不发。其余众人察觉到气氛的诡异危险,也都不再闲聊,屋内雅雀无声。半晌之后,还是邓柏轩开口打破沉默:“锦衣卫的几位千户大人,在江湖上都有些名号,李大人却是面生。”“可是近来高升的啊?”他这是想摸一下李淼的底。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在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是北镇抚司,南镇抚司是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如果李淼是南镇抚司的千户,那就不必太过畏惧。如果李淼是刚升迁的北镇抚司千户,那就要当心了。新上位的人没有关系牵连,往往心黑手重。很可能在场众人,都被他当成了进身之阶。李淼答道:“我在顺天府呆了二十年,做了十五年的千户,从不出京。邓掌门不认得我,也是常理。”呼——众人心中长出了一口气:从不出京,应当就是南镇抚司的了。锦衣卫内部职权分明,下刀的事都是北镇抚司来做。就是不知道李淼的目的是什么了。邓柏轩笑着开口道:“南镇抚司的刘镇抚使,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啊。”“只是刘镇抚使少有出京,邓某始终无缘见上一面。今日见了李大人,果然是威风凛凛,也可想象刘镇抚使的风姿,足可补上遗憾啦!”邓柏轩果然是老于江湖,这一番话先捧上司再捧李淼,无论对面是谁,恐怕都不会对这话生出不快。李淼却是抬眼奇怪的看了一下邓柏轩:“我与刘哲有什么关系?”“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南镇抚司的人了?”(本章完) 第52章 邀战 “呃——”邓柏轩被李淼堵了回去。但他立刻改口笑道:“是,是,是邓某想当然了。”“北镇抚司的卜镇抚使,也是威名远扬啊!”他心里暗自后悔,自己太过想当然了,不小心犯了忌讳。南北镇抚司在一个衙门里混,是有竞争关系的,贸然奉承,结果奉承到了对家的上司身上,真是不该。却听得李淼说道:“我也不归卜磊管。”“你要奉承我的上司,就对着指挥使朱大人使劲儿,莫奉承错了。”从编制上来说,李淼是北镇抚司的,俸禄也都是北镇抚司派发。但,他比较特殊。李淼是指挥使朱载十几年的老部下,这些年来朱载对他的栽培和信重,锦衣卫上下都看在眼里。而朱载有什么难啃的骨头,也都是直接交给李淼去做。而李淼的性子……懂的都懂。北镇抚司上下早就私下里形成了共识:有事儿别让李淼做,不然指挥使派差事,他就会用你挡枪,拖着不去。到时候朱载的筷子扔到你脸上,可别喊冤。毕竟一个千户所的费也不少,平白养一个听宣不听调的千户所,北镇抚司也扛不住。一来二去,李淼这个千户所就渐渐独立了出来,李淼的俸禄也开始从朱载这边直接发。李淼平时拿钱的那个“库”,指的也是朱载的私库。崽卖爷田不心疼嘛,所以李淼随意从里面拿钱,朱载没意见,其他人也都没资格管。说回眼下,这事儿锦衣卫上下心知肚明,可邓柏轩不知道啊,一时间就愣住了。心说:“你既不归南镇抚司管,也不归北镇抚司管。我还叫一句大人,你直接指名道姓。”“你到底是哪儿的锦衣卫?这儿还是大朔吗?”看李淼腰间挂的千户腰牌,真真儿的啊。但那句“上司是指挥使朱大人”可是清清楚楚。邓柏轩心说:“事情大了。”要是这个锦衣卫千户是接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差事,那就代表此时泰山上有朝廷要杀的人。过不了今晚,屋里这些人就会走掉大半。摸不清李淼的目的,连嵩山派、衡山派、恒山派的人,今晚都别想睡着了。邓柏轩不再开口。左黎杉不见人,他可不去做这个出头鸟。本来他衡山派地处南方,不曾参与过打压华山派的事情,只是想着借“五岳剑派”的名头发展自身。平时他可以做这个和事佬,但要他挡灾,他可不干。一时间,屋内众人都不再开口,只有李淼喝茶时杯盖碰撞的声音不时响起。而座位靠近李淼的几个江湖势力,更是冷汗直冒,僵立不动,生怕被李淼注意到。左黎杉怎么还不来!?他这个主家不出面,让我们顶在前面,算怎么回事儿!?众人心中暗暗腹诽道。好在,早有机灵的泰山派弟子见情况不妙,已经小跑去通报了。屋内寂静半晌,终于有人从后堂走入。“左某近日静修有所突破,忘了时辰,怠慢了诸位,还望海涵。”人未到,话先至。说话那人腰佩长剑,面容严肃方正,衣着一丝不苟,右手带着一只手套,走到屋内正中站定。正是左黎杉!此时他已与高菱昨日所见完全不同,恢复了往日“镇岳剑”的做派,由上至下找不到一丝昨日癫狂非人的模样。此时他目光冷冷扫过屋内众人,先是看了一眼高菱,而后将目光锁定在了李淼身上。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他目不斜视,也不与其他人见礼,直接迈步朝李淼走去。“李大人。”左黎杉上前几步,走到李淼面前:“久违了。”“前几日多谢李大人赐教,左某——受、益、良、多。”李淼头也不抬:“不客气,举手之劳。”左黎杉听到这话,眼珠上顿时血丝浮现,长衫下仿佛有东西隐隐爬过。李淼这一句话,差点就让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外表,露出破绽。举手……之劳?你将我伤到濒死,废了我的右手,逼得我不得不提前用了明教的功法和蛊虫——只是举手之劳?左黎杉此时正常的外表只是掩饰,内里的身体和心性已经完全不同,那日在高菱面前癫狂的模样也绝不是作假。他的内里已经确确实实的,变成了一个疯子。若那功法没有副作用,又能让绝顶高手更进一步,明教自己怎么会不用?明教把东西交给左黎杉,绝不是好心。而是将一个陷阱送到了左黎杉手中。你不用,那就卡在绝顶。你用了,以后在我明教面前就抬不起头,不然我把消息散布出去,你身上的蛊虫和不同于中原武功的异种真气,可经不起查验。左黎杉见了李淼和高菱,本来是喜出望外的:那日见过他重伤的唯二两人,自己送上门来了。灭了这两人的口,他就再无后患。至于明教和锦衣卫的后账,他自可以慢慢转圜。若是往常的左黎杉,并不会冲动。但如今的左黎杉,李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险些就让他忍不住暴起。左黎杉此时强忍心中怒火,点头道:“李大人可以不图报,左某却需知恩。”“今日既然李大人来到我泰山派,左某受了李大人的大恩,自当略尽地主之谊。”“大人有官职在身,自当与我等草民不同。我泰山派后山有一处私宅,远离其他客堂,不会让我们这些江湖人扰了大人的清净。”“李大人,可愿在此过夜啊?”此时,就算是梅青禾,都听出了左黎杉的意思。邀战。左黎杉修了邪功,武功更胜绝顶,身体更经过蛊虫的改造,较常人更加坚韧、诡异。李淼那日刻意留了手,以当日他显露的武功,左黎杉觉得自己已经能胜了。所以他在挑衅。问的是“可愿”,其实意思是“可敢”。你可敢住在一处旁人听不到声响的住所,等着我今晚去找你呢?“好啊。”李淼站起身:“左掌门盛情难却,我便在此多住一晚吧。”(本章完) 第53章 心性 李淼起身走出房间,华山派众人紧随其后。高菱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在左黎杉冰冷的目光中随李淼而去。门外自有泰山派的弟子等着,引着李淼一行人往后山的私宅而去。左黎杉的目光死死盯着李淼,直到李淼等人消失在他视野中半晌,他才回身朝屋内众人见礼、寒暄。“邓掌门,多日不见……”“左掌门,久违久违……”左黎杉如何对屋内众人解释方才的情况不提。李淼一行人跟着泰山派弟子来到那处私宅。左黎杉不会用安排个荒郊野岭的方式恶心人,这处私宅确实不错,飞檐翘角,幽静得很。附近也没有什么邻居,想来应当是之前泰山派某位宿老喜欢清净,在此处独居的旧宅。在这死个十几二十个人,估计动静都传不出去。李淼一行人本就从泰安城出发得晚,此时已经接近正午。少顷,自有泰山派弟子送来些吃食。泰山派家大业大,门派内弟子众多,当然有自己的伙房和大厨。这些菜品送来还热气腾腾,冒着锅气。品类也不像是大锅饭,应当是特供给门内宿老的小厨房做的,看着比泰安城内的那家酒肆还要美味。只是华山派众人和高菱都不敢吃。今天上门做的可是恶客。旁人不明白,左黎杉一定心知肚明,李淼这趟上山就是要他的命。更何况,左黎杉的邪功可不是一般的邪功,是配合巫蛊之术练的。这谁敢大大咧咧的吃左黎杉送来的饭菜?其他人还好,亲眼见过左黎杉那副非人样貌的高菱,此时都不由自主的离那些饭菜老远,好像怕里面随时窜出一条虫子来。李淼倒是笑了笑,坐下拿起筷子就夹了一片蘑菇塞进嘴里。“嗯……出京以来,这还真是我吃过最好的饭了。这泰山派家业不小啊,请得起这个档次的厨子。估计能榨不少银子出来。”“都别站着了,来来,吃饭吃饭。”他张口招呼众人。见李淼这个带头的都坐下吃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再犹豫,上前分了饭菜。梅青禾、高菱、柳白云和李淼一桌,其他华山弟子各自寻了屋子吃饭去了。梅青禾开口问道:“大人,您不怕左黎杉下毒吗?”“以您的内功境界,寻常毒物伤不到您。但毕竟他沾了巫蛊,巫蛊之事诡异难防,跟中原武林不是一个路数,您可要当心。”李淼开口笑道:“放心吃,论巫蛊,左黎杉可远没有我熟悉。”“我可是把一位人蛊养大的,这东西没有那么邪性。要真是能让人无意间塞到嘴里的那种大小,早就被这刚出锅的菜给烫死了。”“况且,左黎杉可不愿意我就这么死了。”梅青禾闻言,想要开口细问。李淼有意培养梅青禾,也不卖关子,一边吃饭一边从头说起。“这武学就如同衣服,有合适有不合适。碰上合适的,穿着就舒服一些,也就能走的更远一些;不合适的,动起来就束手束脚、难以前行。”“但传承这东西,终究是旁人的旧衣服拿来给你穿。再怎么合身,也难以完全贴合。”“所以武功到了绝顶一级,除去武当、少林这类门内传承太过神异,难以超越的,基本都会尝试自创武学。毕竟到了这一级,些许的不合身,就已经是莫大的破绽了。”李淼拿了一只虾,手在上面一绕,壳就纷纷脱落。他把虾放进嘴里,又抿了一口小酒,这才继续说道。“你见我跟左黎杉交手过,他的剑法就是自创的。你感受到什么意境了?”梅青禾心知这是李淼的考教,闭目思索了一会儿,开口回答道:“霸道,强硬,刚猛。”李淼摇摇头。“关键是自负,这才是他的底子。”“这天下的大多习武之人,都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往往都是在用不符合自己心性的武功,做不符合自己心意的事情。而心性这东西,其实大多时候并不分正邪。”“比如刚猛,比如阴柔,都是正邪两分的性质。”“所以,只有当一个人把一项武功练到超出他根骨的极限,才能多少看出这人的心性如何。就好比一件衣服,要穿的完全贴身了,才能看出这人的身材来。”“而像左黎杉这种自创的武功,就如同一件量身定做的衣服,无处不贴合。所以绝顶高手一交手,基本就能大致理解对方的心意,这也是以武会友的起源。”李淼举着酒杯,缓缓说道:“左黎杉的履历,我早就看过。”“这一交手,我就更能明白他的心性。”“他的刚猛、强硬、霸道,全都来源于他的自负。他从习武开始就将同龄人甩在身后,习武有成之后未尝一败,他自信自己是天骄,觉得自己就应当是那个人上人。”“因为自负,所以霸道、强硬,所以他才能创出这门剑法。”“而一个自负的人,最怕的是什么?”梅青禾正在思索,李淼自顾自的往下说道。“是一个曾经击败过他的对手,消失了。”“小梅,你小时候有没有跟人玩过有输赢的游戏?”梅青禾点点头:“玩过。”李淼说道:“这种游戏里,最让人气愤的不是输,而是对方赢了一局之后‘不跟你玩了’。”“这天下唯一不会输的,就是死人。”“我要是现在被他毒死了,那就是有了一个左黎杉永远没办法赢回来的人。”“单这一样,就能给他的心境留下破绽。”“所以今晚,他一定会来找我,堂堂正正的把那场惨败给赢回去。其次才是杀高长老和你们灭口。”“不然以他的心性,以后怕是每晚做噩梦梦到的都是我了。”梅青禾恍然道:“原来如此。”李淼笑了笑:“行了,今晚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吃完饭,各自休息,晚上听见动静也不用出来。今晚这场戏,我还得陪左掌门演下去。”“不然,怎么逼得他去找明教求援呢?”(本章完) 第54章 夜袭 泰山派,后山,子时。左黎杉沿着小路前行,白天戴在右手上的手套已经取下,露出漆黑的指爪,紧紧握住剑柄。拇指在剑柄上不住摩挲。衣服下面丝丝活物游走,在衣物上划出道道痕迹。他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只觉得浑身真气躁动、热血沸腾,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狞笑。自从二十五岁在五岳盟会上闯下“镇岳剑”的名号之后,他已经有十几年没体验过这种心情。激动,雀跃,难以自抑。李淼说的没错,左黎杉自身也很清楚,自己的剑法底子,确实就是“自负”。败尽同门,斩杀西域邪魔,独挑杀手组织,剑败五岳高手得来的自负!但,他的剑法已经数年没有进境了。无论他如何苦练,天未亮便起,无论寒冬酷暑,从未有一日懈怠。但就是——不得寸进。他知道缘由——他需要一个对手,一个让他击败之后足以自负的对手。到了绝顶之后,放眼天下能与他交手的也不过数人,无一不是各大势力的当家人、座上宾。贸然上门邀战,无论胜败,都会影响他整合五岳的计划。他的剑法,是赢出来的剑法。可已经没有人让他赢了。而今夜,他将战胜他的最后一个对手。“李淼……”左黎杉把这个名字嚼在嘴里,细细品味。他甚至陡然升起一种心情:要不要放李淼走?自己已经跨过绝顶,登上无人的高峰。杀了这唯一的观众,今后这武林对他,该是多么的无趣啊。杀了锦衣卫千户,泰山派怕是难以保全。但以他的武功,今后天下之大尽可去得,何必纠结于一个小小的泰山派?但左黎杉旋即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泰山派不重要,五岳剑派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把五岳剑派交给明教,换取更多的蛊虫。明教交给他的蛊虫不够,难以改造全身,这给他留下了破绽。若是放李淼逃走,怕是等不到五岳盟会,锦衣卫就会大军压境,到时他就没有筹码再跟明教交易了。他必须杀了李淼。左黎杉竟然感觉有点悲伤。片刻之后,他走到了那处私宅门前。“吱呀——”左黎杉推开门,看见李淼此时正背手在小院当中,好整以暇的看着院落里的一棵树,透过树杈,月光洒在地上,光影挲动。“李大人。”左黎杉并不急着拔剑,他走上前,对李淼打了声招呼,好像赴约的友人。“左掌门,来啦。”李淼没回头,随意回道。“李大人在看什么?”“哦,”李淼说道:“看用哪根树枝抽你比较合适呗。”“你!”这一句话,把左黎杉酝酿的那种“高手约战,惺惺相惜,今夜之后,再无对手”的心境和氛围,完全打了个粉碎。“我击败你之后,一定会挖出你这根舌头。”左黎杉怒而拔剑出鞘。李淼伸手从树上折了一根树枝,一尺来长,握在手上捋去枝叶,在掌心敲了敲,点了点头。这才笑着对左黎杉说道:“这就对了,左掌门。”“你是来寻仇灭口的,别摆出一副惺惺相惜的姿态,搞得好像是我约你赏月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龙阳之好呢。”左黎杉冷笑:“你莫不是以为我还是原来的我?”“我已经跨过绝顶,后世武林传说中当有我的名字,与三丰真人、达摩祖师并称。”“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修到这个境界,但今夜之后——天下无敌的,就只有我一人了。”“嗤——”李淼好像憋不住笑,漏了一丝声音出来。“拿了明教的功法和蛊虫,走小路上了山,就真以为自己行了?”“左掌门,绝顶有这么容易跨过去,这几十年就不会只有籍天睿一人了。他创的功法真那么好使,明教早就个个绝顶、人人宗师,还用得着拉拢你?”“三丰真人、达摩祖师可没有你这么便宜。”“也罢,今天我再给你上一课,学费就用你这心心念念的五岳剑派来付吧。”“来。”李淼抬掌对着左黎杉勾了勾。左黎杉咬牙看着李淼,狞笑着说道:“好!”“今日便分个生死,看到底谁是那个大言不惭的笑话!”霎时间,挺剑而上!仍旧是那招“岱宗如何”!这一剑刺出,真气勃发,带起凄厉尖啸,剑风吹得院中枝叶摇晃,落下片片落叶。仿!若!天!倾!转眼便到了李淼胸口!李淼手臂在空中划出残影,树枝抽在左黎杉剑身发力薄弱一点,竟是生生将这一剑的劲力打散,在半空中荡开!“燕回朝阳!”左黎杉皱眉:“华山剑法……你到底是锦衣卫,还是华山派不世出的前辈?”李淼笑道:“这才哪到哪啊,你再来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左黎杉立刻闭嘴,他修习邪功之后心性癫狂,但嘴上的功夫可还是泰山派掌门的底子。论气人,他可不是李淼的对手,这一点中午就已经体会过了。他立刻上前,就是一路“五大夫剑”,这套剑法招数古朴,内藏奇变,一连五剑,正适合试探。却见李淼身影翻飞,劲力随心而动,树枝在空中划出残影,不断击打在左黎杉剑身劲力最薄弱的一点,竟是一连破解了五剑,生生击散了他的架势。噔噔蹬蹬——左黎杉后退几步,抬头愕然对李淼喝道:“你到底是谁?”“‘重剑伏牛’、‘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天地鹤翔’、‘燕回朝阳’,还有我泰山派的‘石关回马’!”“你竟然用五岳各自的一招,破了我的五剑!?”“你到底练得什么邪功!?”逼得左黎杉这在身上养蛊的人喊“邪功”,李淼也是独一份了。绝顶高手之间交手,要是强行用和自己心性不符的武功,就会留下对方无法忽视的破绽。可五岳剑派坐落大江南北,各派心法、意境都不相同,李淼凭什么能把五岳的剑法用的如此出神入化!?竟然能生生破解他的自创剑法!?他的心性是个什么形状,什么剑法都能往里装!?(本章完) 第55章 看清 “我这不就是在教你,绝顶之上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吗?”李淼淡淡的扫了左黎杉一眼,抬手招了招:“再来啊,左掌门。”“这么快就累了吗?离放学还早呢。”有种蜘蛛伏击猎食,会在自己巢穴的入口处用蛛丝和树叶织成一个“盖子”,等猎物经过就拖入巢穴。左黎杉体内早已被蛊虫占据,高菱看见他脸上的那些窟窿,就是蛊虫进出的门路。而那些掩盖的皮肤血肉,就是蛊虫的“盖子”。此时他真气躁动、怒火攻心,再不能维持伪装,脸上几处血肉掉落下来,露出下面的血肉和牙床。那几片血肉“啪”的掉在地上,上面满是脓血。左黎杉猛然抬头狂笑:“哈哈哈——!好!”“如此对手,胜了你之后,我的剑法才能登峰造极!”“你的武学境界确实在我之上,可惜,你太过托大了!”左黎杉目光扫过李淼手中的树枝,心思电转,漆黑的右手指爪瞬间伸长,紧紧地将剑柄“锁”在手心。他将手中长剑斜指向天。嘭!!脚下尘土飞扬!霎时间,便出现在李淼面前!剑身由右上至左下,斜劈而来,直接“砸”向李淼肩头!这一招,正是泰山剑法中的“峻岭横空”!以泰山巍峨之势,直接斩碎对方兵器,砸碎头颅!李淼抬手迎击,仍是如法炮制,树枝携带磅礴真气,打在左黎杉剑身劲力最薄弱的一点。铛——左黎杉这一剑劲力松散,向上抬起些许。而后再次呼啸向下!仍旧是“峻岭横空”!左黎杉的右手经过重塑,已经不再与常人相同,此时将剑柄死死锁在手心里,不留半点空隙,绝不会脱手。而他经蛊虫改造,血肉坚韧,也不再像寻常高手一样,劲力松散后需要调整架势、招式、气息。这一招以势压人,斜劈而下,涵盖周身,轻易不能躲过。李淼手中的树枝是灌注了他的真气,才能与左黎杉手中宝剑交击。但这树枝终究是不是铁器,若是硬碰硬,几下之后就要断裂开来。左黎杉就是要靠着自身经蛊虫改造的诡异体魄,硬生生把树枝和李淼一并斩碎!“峻岭横空”!“峻岭横空”!“峻岭横空”!一剑一剑落下,李淼不断化解,但树枝已经开始断裂,飞扬出木屑。剑身离李淼肩头越来越近!左黎杉露出狞笑,心中暗道:“若你用趁手兵器,我眼下周身尚未布满蛊虫,仍有破绽,怕是胜负还在两可之间。”“你说我自负,却不知你自己今日也要死在自负上!”“死来!”终于,树枝折断,长剑朝李淼肩头落下!铛!!——噗嗤。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左黎杉手中长剑瞬间荡开,低头看向自己心口。半截树枝正插在那里。李淼后退几步,甩了甩左手:“好剑,好力气,还挺硬。”那一瞬之间,李淼左手握拳直接击打在左黎杉剑锋之上,震散左黎杉架势,右手树枝直接刺穿了他的心脏。李淼看向左黎杉,笑了笑,朝他举起左手:“横练铁砂掌,配少林的心意把,没见过吧?”左黎杉拔掉胸口树枝,血流出来一瞬便止住,隐隐有蛊虫肢体在伤口处浮现。“你到底练得什么武功?”他面无表情的问道。一个招式,涵盖的是劲力、真气、套路三者,缺一不可。可李淼这一下,真气是横练铁砂掌,所以才能用拳锋硬撼剑锋。劲力和套路却是少林心意把,所以才能把左黎杉刚猛的架势打散。寻常人这样用,真气与劲力在体内打架,不走火入魔就算好的了。李淼竟然能用的圆融如意,且看造诣根本不下于专精此道的绝顶高手。还有那五招泾渭分明的五岳剑法……这完全违反了武学的根本!李淼笑了笑:“我不是说了吗,你就是个走捷径上山的,到了山顶上看没有人,就觉得这山顶是属于自己的了。”“上次见你,我说天下绝顶高手之中,有几人名不副实,只靠着年岁修来的雄厚真气压人。”“现在,你也是一样。”“来,我们继续。”话音刚落,李淼瞬息逼近,指、爪、拳、掌,双手在空中划出道道残影,朝着左黎杉攻去。左黎杉提剑左右招架,双眼死死盯住李淼,转瞬间便互换了十几招,却是越打越心惊。“太极、八极、铁鹰枪、血剖刀、铁刑战帖、四象掌……”“五岳、少林、武当、峨眉、锦衣卫、血衣楼、漕帮……”“以指化剑,以拳化枪,以掌化刀……”李淼这一招一式,内里竟是千变万化、随心所欲,劲力、真气颠三倒四,套路更是杂乱不清。只这十几招的交手,左黎杉竟然看出了数十个门派武功的影子。招式到了眼前瞬息就变,看真气、看劲力、看招式都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霎时间,李淼右手成掌朝左黎杉面门打来,看招式正是峨眉绝学“四象掌”。左黎杉提剑用一招“来鹤清泉”对攻,却猛地斩在空处。低头再看,李淼右手已经曲指成爪,抠向他的胸口,正是王海的根本武学“去叶”。左黎杉提剑格挡,剑身却被浑然巨力击打,狠狠砸在他的身上!噗!——左黎杉借力暴退,一口鲜血喷出,直退出一丈远才勉强稳住身形。抬头再看李淼,右手尚未收回,那一爪分明已经紧握成拳。却是以武当太极拳中的“进步搬拦捶”,硬生生攻破他的格挡!这一招之间,竟是连续变换了三种绝学!李淼收拳,也不乘胜追击,而是在原地好整以暇的看着吐血的左黎杉:“怎么样,左掌门,看清楚了吗?”“再看不清,我可就不愿意教你这笨徒弟了啊。”左黎杉长剑插在地上,双手在胸口处连点几下,脸上黑气缭绕。再抬起头,脸上再不见一丝血色,漆黑的右手再度伸长,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他沙哑的说道:“原来如此。”“这就是……绝顶之上……”(本章完) 第56章 绝顶之上 “你终于想通了。”李淼笑道:“你不是看不清,你是不敢信。”左黎杉沉默着,没有回答。李淼也不在意,继续说道:“相传数百年前,有个隐世门派叫做‘逍遥派’,有门武学叫做‘小无相功’。”“只要身具此功,再知道其他武功的招式,便可以模仿别人的绝学,甚至胜于原版。”“今天以前,左掌门估计会觉得这是谣传吧?”左黎杉仍旧不吭声,他右手再次握住剑柄。那只漆黑的右手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而是异形的指爪,食指位移,剑柄卡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上三下二,将剑柄死死锁在手中。甚至那精钢打造的剑柄,已经被他的手指握出凹痕。手腕伸长,恍若无骨,长剑在袖口下微微摇晃。李淼视若无睹,继续说道:“这世上当然没有这种武学,但这个‘逍遥派’,和那个可以把其他门派武学用的更加精深的人,应该都是存在的。”“只是能迈过绝顶的人实在凤毛麟角,寻常江湖人士无法理解,所以以讹传讹,杜撰了这门奇怪的武功传说。”“一门武学,不过是招式、心法、筋骨。一个招式,也不过是真气、劲力、套路。”“绝顶之上,也不过是在这几者之中更进一步。”“像籍天睿那种,就是真气浩然如海,一招一式均如排山倒海,势不可挡。”“像我这种,就是劲力真气浑然如一,随心而动,不再拘泥于窠臼,万般武学均可以信手使来。那个‘逍遥派’的前辈,应当就是如我一般。”“而像左掌门你这种……用邪功补齐血肉,用蛊虫替换经脉,损了阳寿不说,今后也再难以存进。”“也就是占了个力气大、不容易死罢了。”“够了!”左黎杉低吼道。他咬牙切齿,双眼眼角处留下黄绿色的脓液:“好,好,好。”“论武功,是我败了。”“但要分生死……你却不一定会赢!”“你这副胜券在握的嘴脸……我一定会亲手给你撕烂!!!”话音未落,左黎杉瞬间暴起,手腕甩动,剑锋宛如长鞭在空中划过,直指李淼。李淼跨步上前,攻敌必救,并指戳向左黎杉心脉。而左黎杉恍若未闻,不管不顾,只疯狂的甩动长剑,仿佛要与李淼同归于尽。指尖只距离左黎杉心脉寸许,长剑也到了李淼的头顶。“唉。”李淼叹息一声,侧身躲过长剑,戳向左黎杉的指头也无奈收回。左黎杉再是一剑刺向李淼胸口,逼退李淼已经伸到了耳边的指爪。左黎杉眼睛一亮,猖狂狞笑道:“是了,是了,是我着相了!”“你也怕死,你再是用真气运转横练功法,也不敢用要害接我一剑!”“互换伤势,我这身躯能受得住,但你却一定会死!”“来啊!来啊!来啊!”左黎杉癫狂大笑,手中长剑乱舞,脚下沉重的青石板只是被稍微波及,就瞬间崩碎成一地石块。以伤换命!以血换血!“朗月无云”!“石关回马”!“来鹤清泉”!“七星落长空”!泰山剑法精要如同不要钱一般泼洒而下,左黎杉不再顾及自身,只一味狂攻李淼周身要害!你攻我头颅,我攻你下阴!你攻我双眼,我攻你胸口!左黎杉周身不断冒出血,他招式远不及李淼精深,此时放弃防御,只几招之间就被李淼拧断左手手腕、撕下右耳、在胸口处刮去大片皮肉。但他恍然未觉,癫狂大笑,疯狂攻向皱眉的李淼。小院内一时树倒石开,如同狂风过境,连一人环抱大小的青石桌都被击的粉碎,院中那颗小树更是木屑纷飞,轰然倒下。周边屋内躲藏的华山弟子瑟瑟发抖,不敢出声,生怕被牵连进去。片刻之后,小院中终于安静了下来。左黎杉长剑拄地,口中流出涎液,从衣襟处掉出几只虫豸,在地上挣扎几下,便失去了声息。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看向对面的李淼。李淼抬手,右手手臂上有一道狭长的剑伤,伤口不深,此时正缓缓流出血液。左黎杉笑了:“哈哈哈哈哈哈!!”“你也会受伤,你也会死!你所谓的绝顶之上,也不过如此!”“今日是你赢了,若是不怕死,尽管追来!左某奉陪到底!”说罢,他身形疾退,翻过院墙,疏忽之间不见了人影。李淼没有追赶,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左黎杉离去。院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少顷,梅青禾推开门,快步走到李淼身边,担心的问道:“大人,你伤了……”“我那里还有些伤药,我去——”“害。”李淼笑了出来,抬手制止了梅青禾,回身找了个栏杆坐下。“小梅,都说了今晚要陪他演这出戏,你怎么又当真了。”“伤我,就他?”说罢,李淼抬手在伤口上一抹,血气升腾。再一看,那伤口就已经消失了。“哈——”李淼伸了个懒腰,长出了一口气:“陪疯子演戏还真是累,动不动就笑,我都怕他口水溅到我身上来,打起来还得躲着他的口水。”梅青禾走到李淼身边,迟疑开口:“大人,您……”李淼看了梅青禾一眼,笑了笑:“人生如戏呀,小梅。”“我这分寸拿捏的是不是刚好?”“我要是再表现得厉害一点,怕是左掌门今晚就要连夜下山逃命去了。要是再弱势一点,怕是明晚左掌门还要再来一遭,我这奔四的人了,可经不起疯子折腾,还睡不睡觉了?”梅青禾恍然。“好了——”李淼起身,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今晚闹过这一遭,左掌门应该多少知道自己的斤两了。这几天应该能睡个安稳觉。”“明教要的是五岳剑派,他要喊人,应该也是在五岳盟会上来。”“且去休息吧,眼下准备都做的差不多了。等王海和小四带人来,咱们这趟差事就算是齐活了。”“其实把他俩凑一块,我还挺担心没我看着,他俩弄死太多人来着”“一个狠,一个毒”说到这,李淼瞟了一眼梅清禾:“还有一只呆呆兽。”他叹了一口气。“都不让人省心啊”“什么时候才能居家办公呢……哈——睡觉睡觉。”(本章完) 第57章 拷问 且先不提那夜之后,李淼如何天天为难泰山派的厨子,成天提些“凉粉太凉”“热汤太烫”“葱没撒匀”之类的问题,搞得不敢出面、暗自疗伤的左大掌门几天都没抢到口热乎饭。也先放下后面几日,柳白云如何天天狐假虎威、舌战群侠,硬生生在几位掌门和左黎杉头上摞了几米高的帽子,顺带把那些中小势力的人吓得纷纷下山。且将视角转回王海和小四这边。自从在平山卫分开,二人一路驰行至济南府,在此处等待锦衣卫剩余人手到达,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此时他们在做什么呢?“啊!!!——”一处漆黑的地牢之中,火光摇曳,在墙上勾勒出狰狞扭动的影子。一人被捆在桩子上,脑袋无力地垂下,口中鲜血混着涎液滴滴答答,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王海伸手,在一盆清水中洗了洗,抬头对着那人说道:“李员外,别撑着了。”“说说吧,这本功法、这门轻功——”他指了指桌上两本秘籍:“是从哪里得来的?”无人应答。王海上前把手轻轻按在了此人腋窝下面。“啊!!!——直娘贼,狗官!你们的皇帝是我养的!皇后是我的姘头!!!”“杀了我!杀了我!”那人原本低垂的头颅猛然抬起,癫狂大喊。王海把手移开,那人腋窝处的皮肤完整,底下却是黑红一片,毛孔都渗出颗颗血珠。他看似好像只是轻柔地按了一下,但真气透体,已经把皮肤下面的筋肉全部“拧”在了一起,却勉强没有断裂。而那人却仍是只顾着癫狂大喊,语句颠三倒四,毫无逻辑,衣摆下方甚至淅淅沥沥的传来水声。仿佛只是个被折磨疯了的普通人。王海却是狞笑了一下:“李员外,装疯卖傻对旁人有用,我却见得多了。”“经我手的,装疯的有百十个,真疯了的也有个数十。你还是趁着自己清醒,想想应该说什么吧。”“就是你真疯了,该疼也还是会疼的。”王海再次把手放在那人身上。地牢内凄厉的惨叫再次响起,其他牢房内有些手上带着血案的凶人,此时都如同小鸡仔一般瑟瑟发抖,躲在墙角里,死死捂住口鼻,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那人已经再不能发出一丝声音,浑身漆黑,关节都已经松脱,软软垂下。“得,我这边就这样了。”王海撤步走回桌边坐下:“四妹,帮帮我呗。”“成!海哥哥。”一直坐在桌边吃零嘴的小四站起身来,小手在身上擦了擦,又抹了抹嘴,小碎步跑到那人身前。两只小手就是在那人身上一按。“嗬——嗬——”原本无力垂下的头颅再次高高扬起,这次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目眦欲裂,嘴张成一个黑洞洞的窟窿,从里面发出野兽般的嘶叫。前文提过,在李淼心中对小四、王海、梅青禾的未来规划里,王海是负责铲事儿的,梅青禾是负责踹门的。而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四,却是负责拷问的那个。小四外表再怎么无害,小时候也是被巫蛊折磨了数年、生生炼成人蛊的。而她的内里其实要比左黎杉更加邪异。有这种经历,又有这种本质,她的心性怎么会只是个活泼贪财的小女孩呢。王海可是李淼手下做黑活、下黑手的那个角色,心性又阴毒又偏激,只是顺着李淼的心意有所收敛。虎威镖局众人出城追上来那天,李淼刻意嘱咐王海“不许弄死人”,根本不是因为李淼心慈手软。而是他知道,他要是不说这句话,那帮镖师全都得惨死在王海手里。普通小姑娘,怎么会跟王海走到一起去呢?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小四真是个普通小姑娘,李淼只会一脚踹在王海屁股上,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根本不会摆出一副推波助澜的态度,任由俩人在他眼皮底下眉来眼去。他俩成天腻腻歪歪聊的,可不是些寻常的情话。要是一般人不小心听见了,怕是立刻就要战战兢兢的去报官。说回眼下,这人为何会被王海和小四轮番拷问呢?前文提过,在平山卫吴员外家扮鬼吓人的飞贼游子昂,由王海押送到了济南府。这游子昂那来自梅盗的内功和轻功,就是从这人的家中偷来的。原本王海想着,这梅盗是个早就死了的小瘪三,这秘籍也许是无意间流到此人手里,并没有多么在意。只是安排锦衣卫的人去核查这人家的情况,作为游子昂的“背调”。却无意中发现,此人家中藏有一本《彻尽万法根源智经。这可是摩尼教的根本经典,摩尼教七经之一。摩尼教,在中土的名字是——明教。明教是一个宗教组织,是用信仰笼络人心的。所以无论那些死间密探藏得再怎么深,身边总能找到一些相关的东西。毕竟,宗教这东西,本身就跟理性不大搭边。李淼在泰安城才知道梅盗没死,游子昂得到的秘籍只是他假死脱身的掩饰。王海不知道分开后李淼的发现,但他知道梅盗当年是搅和进了明教的案子,从李淼手里逃走的。眼下又从藏着梅盗秘籍的人家里搜出了明教的经典,王海立刻就有所怀疑。于是发出消息,把此人押送到济南府,由他亲自审讯。王海一上手,就知道,抓到正主了。这人虽然体内没有真气,但筋骨强硬,肯定是用了高明的法门,刻意打熬过的。而王海拷问这半天,要是个普通人,早就连小时候多吃了几口奶都招了。这人看着是什么都没说,只愈发癫狂,愈发沉默。却不知在王海眼里,这就是典型的死间密探做派,越是神志不清,越是不开口,生怕自己昏沉之下漏出消息。只不过,饶是你信仰多么虔诚、信念多么坚定,在小四手里——也就是多受一些苦的结果。小四的手段,可不是刮皮削肉、夹几根手指那么简单。果然,小四的手按在那人身上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听到那人吃力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招……我招……”“那……那份秘籍……是按照我明教右使……的……吩咐……”“放在……放在我那里……的……”(本章完) 第58章 太监 王海心底一沉。事情有点大了。明教教主之下,就是左右二使地位最高。十五年前明教左使就是绝顶,左右二使平级,这位右使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况且,锦衣卫这十几年来,从未收到过这位右使的任何消息。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原本打算抓个舌头,顺藤摸瓜挖几个明教的死鬼出来,没成想却抓住了条鲸鱼的尾巴。不好办了。锦衣卫抓这人的时候不知道关系明教,手段有点糙,过不了几天这条线怕是就要断掉。如果明教右使的武功有绝顶水准,那锦衣卫内此时能稳稳吃下这人的就只有李淼、朱载、北镇抚司镇抚使卜磊这三人而已。要是有地盘、有根底的江湖高手,自可以调集兵将围剿。但自从十五年前明教元气大伤,转入地下,门内高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抓这种独来独往的高手,非得有个能拖得他不能使用轻功逃离,等待兵将围杀的高手才行。李淼走后,朱载要坐镇顺天府,不能轻易外出。北镇抚司镇抚使卜磊眼下也不在北方地界,现在传消息也赶不回来。“先派人把消息传给千户,我暗中摸一摸这条线,要是应付不了就及时退走。”王海打定主意。锦衣卫中除去李淼、朱载、卜磊,王海已经是排的上号的高手,眼下推给别人,还不如自己去办。“这些事情扎堆出现在这一路上,似乎隐隐有条线串联起来,不像是巧合。”“必须摸一摸,不能让这些事情,坏了千户的计划。”王海起身盘问那人,那人心理防线已经被攻破,此时看着走回桌边吃零嘴的小四不住发抖,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都说了出来。问清一切,王海不再迟疑,立刻起身带着小四出去。喊人把消息送到李淼那边,王海跟小四交代了几句,便带上行李,骑马上路。小四毕竟不会武功,只能暗算,做不了这种跟踪的差事,况且济南府也需要有人把顺天府来的人手带到泰山派那边。小四在济南府待到下午,就有人传来消息:顺天府派来的锦衣卫,已经到了。她出了门,就见院中已经站了几人,都是李淼手下的百户,还有一个北镇抚司的千户,都认得小四。若是往常,这几人看在李淼的面子上,都会对小四笑脸相迎。只是眼下不知什么原因,几人也不开口,暗自对着小四挤眉弄眼,好像不方便说话。正当小四奇怪之时,就听得门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你们锦衣卫衙门,什么时候还收女子啦?”“李淼李千户呢,怎么不见他人?咱家有事儿要跟他说。”随着声音渐近,就见一个中年男子迈步走了进来。这人四十上下,面白无须,姿态扭捏,声音尖细仿若女子。小四在顺天府多年,自然知晓:这人是个太监。那位北镇抚司的千户上前跟小四小声说道:“四姑娘,这是都知监的掌印太监,程元振。”“来者不善,当心。”那叫程元振的太监走到小四面前,上下扫了她一眼,问道:“你是何人?这衙门……是你一个女子能随便进的?”他转头朝着那个北镇抚司的千户说道:“怎么……你们锦衣卫出京办差,还要带上女眷?”“陛下还是对你们太过宽纵了,要是我们宫里的办差时如你等这般不上心,少不得要挨板子”一听这人说话,小四立即明白,这太监绝不是带着善意来的。联想到方才几个锦衣卫百户、千户不好开口的样子,小四心里大致知道了情况。出岔子了。不知道顺天府朱载那边出了什么情况,锦衣卫自家的差事,眼下只差临门一脚,只等人手到齐就能了结,却带了个丝毫不掩饰恶意的太监过来。眼下当着这人,不方便说话,小四从腰间掏出一个腰牌:“我是锦衣卫的密探,来这是汇报差事,眼下便是要走。”说罢,也不看那太监,抬脚就走出门。她也没有走远,就在衙门对面找了个地方等着。等到太阳西斜,就见一个李淼手下的百户出门四处张望,看到小四,立刻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低声招呼。“四姑娘。”“张哥哥。”小四点点头:“怎么回事,那太监是什么门路?”张百户苦笑道:“四姑娘,咱们这是要被人摘桃子了!”“咱们的人本来都已经点齐了人手,准备上路了。指挥使他老人家进了趟宫,回来把他那小院砸的是一干二净。”“到第二天,宫里就派了些太监过来。说是这趟差事,要都知监和咱们一起办。”“这次咱们的差事,分了这些太监一半。过来的人手,也被换了一半。”“今下午那个,程元振,就是领头的。这一路上没少找我们的麻烦。”“小海不在,咱们也拿不准千户的主意,北镇抚司的王千户这次只是搭把手。你是千户的养女,也知道这趟差事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说,咱们眼下怎么办啊?”小四想了想,举起小手朝下一划,仰头看向张百户。“姑奶奶,杀不得。这可是宫里派的人,咱也不知道这里边的内情,杀了怕是有大麻烦。”小四又伸出两根手指,在手臂上做出蠕动的动作。“蛊也不行,哪怕一时查不出来,事后也会算到咱们头上。”小四想了想,点头说道:“这样吧。”“眼下离五岳盟会还有五天,这边离泰安城不算远,骑马两天就能到。”“我先走一步,去找我家爷说明情况。你们拖他几天,路上慢点走。”说罢,小四冷不丁伸手,白皙的小手就拍在张百户胸口。“就是要委屈张哥哥了。”她这一下,把一丝极其细微的蛊毒渡入了张百户的体内。小四把握着分寸,张百户有真气护体,不会有事,但总归会有点反应,正好装病拖延。“回去找几个太监一起吃顿饭,他们就也会传染这毒。自己的人生了病,应该也能拖点时间。”张百户揉了揉胸口,苦笑道:“成,成。”小四也不迟疑,立刻转身离开,去马厩牵来马匹,骑马出城,连夜朝着泰山派而去。(本章完) 第59章 妘泽霖 且说王海这边。此行是去暗访,带上武功不济的人反而累赘。王海有内功底子撑着,独身上路,一路换马,不到一天半的时间就到了目的地。那人虽然开了口,但知道的实在不多,只说是有人把秘籍交给他,说是右使的吩咐,只在他这里放着就好,其他不要多问。丢了秘籍之后,他曾上报过,但没有任何回应。自此他就跟教内断了联系。挨不住小四的折磨,他绞尽脑汁,说道:“自从秘籍丢失之后,有几次出城办事,好像被跟了。看手段像是教内的人。”“我几次出城做事都很突然,能马上跟上来,这人应该就住在我家附近。我没敢去查,不知道是哪一家。”王海才来此处查探,就是想要找到那个监视的明教,看能否摸出那个明教右使的打算。此处是北直隶下辖的一处村镇,没有多少人口,临近山林。这种地方来往的人少,为免引人耳目,王海提前下了马,把马栓在路边的林中。而后从行李内掏出一些衣物和易容的物什,了一炷香的时间大致捯饬了一番。不出片刻,他就由一个英武年轻的武官,变成了一个满面风霜、风尘仆仆的行商模样。王海进了镇里溜达了一圈,大致摸清了周边建筑的布局。又借机与几个闲汉攀谈了一下,大致锁定了几处可疑的住户。而后他出了村镇,找到马匹和行李,又换了一身夜行衣,戴上了勾刃手套,坐在一块青石板上调息休息,等待夜晚行事。太阳西落,转眼就到了午夜时分。经过半天的调息,王海已经将一路赶来积攒的疲惫尽数消去,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便运起轻功,朝着白天锁定的那几处可疑住户而去。根据从那几个闲汉嘴里套出来的消息,有三户人家是在被拷问那人的附近,且是近些年搬来、与当地人家没有亲戚关系的。王海悄无声息的翻过墙头,就落入了第一户人家院中。他先是悄声进入卧房,一指点在主人家的脖颈上,将他点晕了过去。而后在屋内、床下都细细搜索了一番,又敲了敲地砖、墙板,没有发现暗门、密室。最后握住那人脉门,查探是否有真气。又仔细捏了捏筋骨,看是否有练武的痕迹。基本排除了这人的嫌疑,王海又翻墙出门,对第二家如法炮制的查探了一番,仍是没有发现。等到这时候,王海心中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按照明教的行事风格,这条线已经断掉的可能性很大。若不是关系到明教右使,五岳剑派的差事又与明教有关,再加上这一路的事情之间隐隐有某种联系,王海不会如此急切的亲自过来查探。王海一手搭在墙头,就要翻过第三户人家的院墙。他在院墙上刚一露头。霎时间,有一点寒芒已经到了他的面前!王海却是心中一喜:“逮住了!”他左手一撑墙头,右手凌空一抓,就把那迎面而来的飞镖抓在手中。他手套上镶了精炼的铁片,也不怕那东西淬毒划破皮肤。王海刚一落地,就见一个人影翻身上房,朝外逃窜而去。王海冷笑一声,直接就将手中的飞镖原样甩了过去。嗖——噗嗤!“啊!”那人喊了一声,膝盖冒出血,身体失衡,立时倒在房顶上。王海翻身上房,也不多废话,直接伸手抓住那人下巴,嘎嘣一声卸掉关节。而后抓住双手,“嘎嘣”“嘎嘣”两声脆响,便直接扭断。双腿也是如法炮制。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这人就被夺走了一切行动能力,如同一条蛆虫一样在房顶上蠕动,从嘴里发出“嗬嗬”的痛呼声。王海提着这人的衣服跳下房顶,走进屋内,把那人随意找了个角落扔下,便在屋内细细翻找起来。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在那人床下一处暗格内,找到了一本经书、几张银票,以及一块腰牌。王海拿起那块腰牌细细端详,上面用波斯文写了一些文字。锦衣卫常年搜捕明教弟子,对某几句特定的波斯文是烂熟于心的。“厚土旗。”王海念了出来。明教架构由上到下,分别是教主、左右二使、四位护法、五位旗主。门内弟子归属五位旗主管辖,分别是锐金、巨木、洪水、烈火、厚土五旗。十五年前那一场,明教元气大伤,总坛被灭,教主籍天睿身死。自教主以下,死了一个右使、两个护法、三个旗主。其中,右使后来进补了一位,却至今消息寥寥,是男是女都不知晓。护法补了一位。旗主却是始终只有厚土旗、洪水旗两位旗主,始终未曾补上。原因很简单,明教五旗各有分工。当年那一战,正面对敌的锐金、巨木、烈火三旗弟子死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负责各地分坛运营的洪水旗,和负责暗中查探消息、卧底刺探情报的厚土旗弟子保全了下来。没有弟子,自然也就用不上旗主了。锦衣卫这些年打交道的,多半都是厚土旗的人。而这人有厚土旗的腰牌,在明教内部也是个有身份的,应当是厚土旗的中层人物。明教转入地下十几年,现在剩下来的都是忠诚的死硬分子,不会轻易开口。王海跟明教的人打交道惯了,也不废话,把那人拽过来就开始用刑拷问。那人也是硬气,硬生生熬了两个时辰,才奄奄一息地开口说道:“停手吧……我说……”王海停手,在那人身上擦掉手上的血迹,开口问道:“姓甚名谁,你与明教右使有什么联系?”“我……我叫——”那人刚要开口。噗嗤。却见一道寒芒从院中倏忽射来,直接插在那人脖颈之上!鲜血狂飙,那人软软倒下,失去了声息。王海瞳孔微缩,立刻转身看向院中,体内真气蓄势待发,全神戒备。他在李淼手下当差多年,办过的差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此时怎么会不暗中防备有明教的人设伏?可他分明没有听见一丝响动,那暗器速度也快的诡异,他甚至都没机会拦下!王海凝神朝院中看去,却见院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人,一个年轻,一个年老。那年轻人面相阴柔,男生女相,此时正好整以暇得对那年老的说道:“周旗主,你这属下撑了多久?”那年老的面无表情,冷冷地回答道:“两个时辰。”“啊,那就是你赢咯。”那年轻人笑着说道:“不过,周旗主,你这算不算是耍赖呀?”“我可是还跟你赌了他会说多少东西出来呢,你怎么就把他杀了呀?”年老的那人不回话,只冷冷的看向王海。那年轻人转头,对王海笑道:“小哥你好。”“人被你们抓走之后,我在这里等了你们好久了。“你是锦衣卫吧。认不认得一个人——今年应该三十多岁,面相英武,武功在绝顶或者之上的?应该是叫……李淼?”“我叫妘泽霖,十五年前跟他见过一面,打听了他好久。”“你要是知道,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哦。”(本章完) 第60章 逃命 王海瞳孔微缩:“周旗主……”他立刻明白了那面色冷峻的中年人身份:明教厚土旗旗主,周明煦。别看这人名字取得光明、和煦,实际上在十五年前就是明教的特务头子。这十五年间,与锦衣卫互别苗头,弄得有来有回的,基本都是这人的手下。他心性狠辣,手下人命无数。从方才的话来看,分明是早就已经在暗中看着王海折磨他的属下,却一直没有现身。直到那人熬不住拷问,才出手杀了那人。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并不把别人、甚至属下的性命放在眼里。这人精通易容,多次以不同面目示人。有时是老者,有时甚至是女子,所以王海才一时没有认得出来。而这人的武功,应当与柳白云相仿。虽然没能精进到绝顶程度,但多年苦修,加上明教高明功法和资材积累,底蕴无比深厚。已经是在绝顶之下顶格的高手。仅他一人,王海就凶多吉少。而那个年轻的,显然也是明教中人。对周明煦态度随意,怕也是明教内有数的高层。明教仅剩的两位旗主,王海都认识,岁数都不小了,跟这年轻人对不上。恐怕是后来进补的护法,甚至有可能就是那位锦衣卫始终查不出消息的——明教右使。眼下虽然情况危急,但王海并不慌乱,只是冷静开口问道:“敢问阁下与李千户有何渊源?”‘王海的盘算是,现在明显是不能力敌,只能看过会能不能逃出生天。但既然来了此处,对方又没有急着动手,那就在逃命之前套套话。此番不丢个半条命怕是逃不出去,那这半条命也要多少换点东西出来。那年轻人却丝毫没有敌意的样子,温和的笑了出来:“你认识他呀。”“千户……怎么十五年了,他还才只是个千户吗?你们指挥使是不是老眼昏啦?”王海突然反应过来他话语中的一条信息:十五年。十五年前,正是锦衣卫绞杀明教的时间。李淼那次没有出京,是在顺天府杀了明教带着巫蛊进京的那一波人。看这年轻人的面相,最多也就二十几岁。那十五年前岂不是只有十几岁么?当年见过李淼的明教里面,绝没有这么年幼的人在。王海看向年轻人的面容,却是越看越是熟悉。他派人查询游子昂的过往,自然也会顺手看一下当年梅盗的卷宗。此时却忽然发现,这年轻人的形容样貌,与卷宗内描述的简直如出一辙!可十五年前的卷宗描述,怎么会能对的上的!“你与李千户到底有何渊源?”王海沉声问道。年轻人笑了笑,侧过身子,撩起脑后长发,对着王海露出了后颈上梅状的胎记:“小哥,你既然到这里来探查,应该知道这个标记吧?”“十五年前,你口中的李千户放了我一马,我可是日日夜夜感恩戴德,熬过了好多苦,只想着能见他一面,好好地报答他。”“你要是知道他现在在哪,能不能告诉我?我也会记着你的好的。”王海终于确定,这年轻人正是梅盗,只是不知为何面容仍旧是年轻人的样子。而那个不知底细的明教右使,正是他!他刚想要继续开口套话,却听得周明煦冷然开口道:“右使,您要是想玩,在总坛有的是人玩。莫耽误时间,误了正事。”“眼下蓝左使已经出发了好些天,您非要拖着我在这里不走,眼下又跟这个狼崽子套什么近乎?”“先把他制住,废了手脚,剥了皮肉。您想问什么,由我上完刑之后再问,岂不是更省功夫。”妘泽霖一摊手,无奈笑道:“周旗主,离五岳盟会还有四天,咱们今天赶过去正好,不用急的。”他好像女子一样温婉的捋了捋长发,说道:“况且,我最讨厌打打杀杀了。”“小哥,对不住了。”妘泽霖对王海歉意一笑:“周旗主脾气大,我又是个没本事的,说了不算。”“快去逃命吧,周旗主很厉害的。”“哼!”周明煦冷哼一声,疾驰而上。人还未到,袖口处寒芒一闪,便有洋洋洒洒数十根牛毛细针泼洒过来,扎向王海周身大穴!王海撤步转身,一脚踹在门板上。轰!门板如同炮弹一般,挡下牛毛细针,朝着周明煦砸了过来。周明煦凌空一拳打在门板上,木屑飞溅,当场碎成数块。可等他再去看向屋内,屋顶一个大洞,王海已经不见了踪影。周明煦转头看向院中的妘泽霖。妘泽霖笑着摊了摊手:“别看我呀。”“是你非要跟人家打架,我拦人家做什么呢?”周明煦心底暗骂了一声,翻身上房,看到远处房顶上王海极速远去的背影,立刻运起轻功追了上去。他年岁比王海大出许多,真气浑厚。又加上是厚土旗旗主,多年来做的就是暗中的差事,轻功最是拿手。不出一时三刻,便追到了王海身后。嗖!嗖!嗖!周明煦一甩手,十数枚淬毒的飞镖便朝着王海的背心飞去。眼下的情状正与当时李淼追游子昂类似,暗器到了身前,无论是挡是接,只要耽搁了一瞬,周明煦就会借此追上来。虽然同为一流,但王海底蕴尚浅。真跟周明煦正面对决,九死一生。王海心知这道理,也不回头,只靠着耳功大略听了个方位,同时右臂往后一抓。叮叮叮叮——十数只飞镖撞在王海手套的铁片上,发出脆响。噗嗤!却是漏了一只毒镖,正插在王海右肩!此时强敌在后,难以求全,王海只能大略护住要害。其他部位的也只能看运气了。那毒镖也没时间拔下来,王海只顾着一味低头狂奔。肩头上渐渐有一丝麻木的感觉蔓延开来。王海逐渐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厚土旗的毒,果然猛烈。”“今日,怕是难以脱身了……”————————泰安州,官道。小四正策马疾驰,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噗——!她捂住胸口,惊疑不定:“情蛊受损……海哥哥出事了!”“怎么会,怎么会……”小四脸色发白,一时慌乱,流下泪来。“不,不行。不能慌张。”“情蛊还未死,海哥哥还没死。”小四咬了咬牙。“眼下回身求援已经来不及,能把海哥哥伤到这种地步,不是明教的旗主,就是护法、左右使!”“还是要去泰山……只有去泰山!”小四伸手按在马匹脖颈上,马突然一阵眼睛通红,速度骤然又快了一截。“快!快呀!”小四抹去脸上鲜血和眼泪,鞭挞马匹,一路疾驰,朝着泰山派而去。(本章完) 第61章 先杀,再救 距离五岳盟会还有三天。李淼这几天过得还算不错。他一直在追求的工作状态“你人在这就行”,这几天终于算是让他体验了一番。饭菜都是泰山派的小厨房现做,想吃什么自己点,不分时辰。左黎杉安排的私宅也幽静,没有人敢来打扰。其他差事都由柳白云和高菱代劳。一个是华山派的掌门,一个是泰山派的长老,两人都是老江湖了,对此时山上这些人的心思、需求都门儿清。二人有经验、有地位,有李淼撑腰,在左黎杉不敢出面的情况下,这几天把事情有条不紊的推进了下来。此时,泰山派上只剩下了恒山、衡山、嵩山三派人马,以及几家本地靠着泰山派过活的中小势力。其他的人都被二人吓得各自跑路了。只等三天后五岳盟会,把剩下来的人一锅烩了,这趟差事就算结束。小院当中放了一把摇椅,李淼半躺在上面,手边的桌子上放了些时令水果和茶点。嘎吱——嘎吱——李淼双手抱胸,一条腿盘在身下,一条腿耷拉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手少阳三焦经的消泺、臑会、肩髎三处,真气走得太快了。”李淼闭着眼,慵懒的说道。一旁席地盘坐的梅青禾闻言,下意识的去调整了真气运行。这几日李淼基本都在指导梅青禾转修内功,此时已经基本完成。只是之前梅盗修改的内功太过激进,在经脉上留下了一些暗伤,需要李淼对梅青禾周天运行的细节做一些微调,如此温养之后,才能逐渐好转。忽然,李淼却是睁开眼,皱了皱眉:“小四?”也不见动作,疏忽之间,李淼就消失在了梅青禾眼前。此时小院百米开外,高菱正抓着小四的手,运使轻功疾驰而来。突然间,眼前一,李淼就站到了二人面前。高菱放下手,朝李淼喊了句:“大人。”小四见到李淼,却是突然间嚎啕大哭:“爷!”小四本身就不会武功,筋骨比常人强的有限。此时在马背上颠簸了几天不说,加上自己的情郎出事的担心和情蛊反噬所受的伤,已然是强弩之末。此时见了李淼,就好像在外受了委屈的女儿见到了父亲,一口气松懈下来,竟是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向前倒去。李淼闪身上前,将小四搂入怀中,一手环腰,一手放在小四背心,徐徐渡入真气。“好了,好了。有我在。”李淼轻声安抚了几句,转头对高菱说道。“高长老,把咱们的人都叫过来。”说罢,转身带着小四走入院中。小四一时失了神,经李淼渡入真气后逐渐清醒过来,立刻哭着对李淼说道:“海哥哥出事儿了!”她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王海追查明教左使,留自己在济南府。顺天府派来太监,自己前来报信,半路上情蛊受损,知道王海出了事情,前来求援。情蛊,就是仡濮氏准备炼给吴员外的东西。分子母两蛊,通常是苗疆修习巫蛊的女子送给情郎的定情信物。这东西有三个作用:一来,受了情蛊的男子,此生再不能与其他女子交合,不然必定立刻毒发身亡。二来,母子两蛊有种冥冥之中的联系,互相之间能借此知道对方的方位。三来,无论距离多远,子蛊受创,母蛊必有反应。以小四这边母蛊的情况来看,王海已经是身受重伤,危在旦夕了。李淼听小四说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此时华山派众弟子和柳白云已经收到了高菱的报信,纷纷在这小院之中聚集起来。李淼朝小四伸出手:“莫慌,把母蛊给我。”小四抬手放在鼻子底下,就有一条尾指长短的蜈蚣从她鼻子里爬了出来。出来之后头高高扬起,指向一个方向。李淼接过蛊虫,一指点在小四脖颈上。小四软软倒在李淼怀里。“柳掌门。”李淼抬头叫过柳白云,把小四放到她怀里:“带上她,你们所有人现在立刻下山,带好行李干粮,到山下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藏好。”“五岳盟会之前,不要跟任何人产生联系,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们的位置。”“现在就动身。”柳白云见往日风轻云淡、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李淼此时皱眉说话,已知情形不妙,也不废话,立刻点头称是,转身吩咐众人去收拾行李。梅青禾与王海没说过几句话,但一路上对天真活泼的小四颇有好感,二人早已姐妹相称。此时她早已对李淼心悦诚服,又担心王海出事小四会伤心,于是主动上前对李淼说道:“大人,可是要去救王兄?”“可需要我一同前去?”李淼摆摆手:“不用,我不骑马,轻功赶路。你真气不足,跟不上我。”“你们照顾好小四,五岳盟会之前我一定回来。”李淼转头望向泰山派正堂的方向。“不过,在走之前,我得先把这边的事情了结一下。”以王海的武功,能把他伤到如此地步,一定是明教中有名有姓的高手。不是旗主,就是护法、左右二使。五岳剑派的差事拖到现在,主要原因一是要放出消息,把与泰山派关联不深的人吓走,以免事情做的太过,引起江湖上对朝堂的不满。二是要在五岳盟会上,堂堂正正的揭开泰山派勾结明教的事情,不给其他人指责朝廷的口实。三来,其实是在等左黎杉向明教求援。眼下,顺天府派了太监过来,明显是要抢功。而王海那边也已经跟明教高层斗了一场。这三点理由,此时都已经不太重要了。但李淼知道,不能把泰山派这一摊子放在这里,只顾着去救王海。左黎杉在他面前显得再怎么不堪,此时也是实打实越过了绝顶。李淼一走,他就无人能制。一个练邪功的疯子失去了掣肘,再跟明教勾结起来,到时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情。左右开弓,往往就是顾此失彼的开端。先杀了左黎杉,再去救王海。片刻过后,柳白云一行人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朝山下走去。李淼决定已下,立刻运使轻功,朝泰山派正堂疾驰而去。(本章完) 第62章 蓝乐川 “你说……那个锦衣卫千户,叫李淼?”“现在,就在这里,就在你泰山派上?”静室内,一个中年男子问道。“是,已经在此呆了有些时日了。”左黎杉回答道。“我那晚跟他做了一场,惨败。”“此人武功已经不类凡俗,若不是贵教的蛊虫和神功,我恐怕连还手的底气都没有。”左黎杉的外表已经恢复了常态,被李淼撕下的耳朵、扭断的左手也都已经养好。只是此时面容狰狞,浑身散发着腥臭味,双眼布满血丝,看上去像是一条疯狗。他这数日来,又暗中害了几位泰山派的弟子,吸食带有真气的血肉补足肉身。吃人、邪功精进、被李淼击败后心境受创。三重因素作用之下,左黎杉已经愈发癫狂。现在的他,仅看外表就已经能发现不妥,所以这几日都不敢出现在外人面前,只能任由柳白云把泰山派上下搅和的鸡飞狗跳。如此下去,五岳盟会怕是就要黄了。没有五岳盟会,就没有跟明教交易的筹码,得不到剩下的蛊虫。没有蛊虫,就打不过李淼,只能看着死期一天天临近。左黎杉无奈之下,只能提前向明教求援,要求明教派高手协助,并带来剩余的蛊虫。这中年男人,就是明教带来蛊虫的人。明教左使,蓝乐川。他五十多岁,容貌普通,只有眉眼如同刀削斧砍一般凌厉,让人望而生畏。“不过,我那天,确确实实伤到了他!”左黎杉嘿嘿笑道。“只是因为我转修功法太快,蛊虫又不足以祭炼全身,剑法尚未能与异种真气交融,所以才输给了他。”“有了蛊虫,有了蛊虫……”左黎杉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我就不会再输给他了……”“只要杀了他,我还是——天下第一!”蓝乐川皱眉看向左黎杉,暗自摇了摇头,心中暗道:“终究是——不堪大用。”“不过,半个绝顶之上的疯子,也勉强能使一使了。”明教从来没有把宝押在左黎杉,押在泰山派身上。一个疯子,没有合作的价值。左黎杉没有发觉蓝乐川的心思。他还沉浸在自己终于得到了剩余的蛊虫,弥补上了身体的破绽,真真正正成为了绝顶之上的欣喜当中。“今晚,今晚。”“蓝左使,今晚我去杀了那个锦衣卫千户。”“然后,五岳剑派交给你们。你们还有剩下的蛊虫,全都换给我。”左黎杉摩挲着剑柄,朝蓝乐川咧开了嘴,露出带有粘液的森白牙齿。“好,左掌门。就按你说的来。”蓝乐川笑道。“你去杀了他,五岳盟会之前朝廷来不及派大军过来,百十个锦衣卫自有我明教代为处理。五岳盟会之后……以左掌门的武功,天下之大,尽可去得。”“至于这五岳剑派的手尾,自有我明教料理。必不让左掌门烦心。”“好!”左黎杉发出一声破音的尖叫。“只等今夜,只等今夜……这锦衣卫千户的脑袋,就算是我为蓝左使接风洗尘的见面礼了……”“这时间怎的过得如此之慢,我现在就想去杀他……”“要不,我现在就去吧?后山无人,杀完之后丢到山林里,或是……我直接吃了……新的蛊虫也需要血食,正好,正好。”“嘿嘿嘿……”蓝乐川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劝阻。“左掌门,你——”轰!!!静室外墙轰然倒塌,木屑飞溅,还有无数碎石朝二人砸来。蓝乐川朝身前虚空拍出一掌,无可披靡的雄浑真气隐隐结成手印,将袭来的碎石挡下。左黎杉却是不躲不避,任由碎石击打在他身上,却是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莫等今晚了,左掌门,咱俩想到一起去了。”飞扬的烟尘之中,李淼缓步走了过来。手一扬,就把路上抓的泰山派弟子扔到地上。那弟子勉强抬起头,本想与左黎杉告罪自己说了他的位置,却猛地看见他此时邪异的外表,一时愣住,不能开口。李淼却是看见蓝乐川,皱了皱眉:“蓝左使,来的竟然是你?”蓝乐川也是看向李淼,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李。淼。”“你舍得出京了啊。”当年李淼可以说亲手摧毁了明教的挣扎,把派内一二流的高手杀的断了档,这十五年间才慢慢喘过气来。如此大仇,蓝乐川自然对李淼抱有杀心。这十五年间,蓝乐川进过一次京,二人见过一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时双方都杀心坚决,也没什么话好讲了。江湖上的恩仇,终究是要用血来洗。李淼进步而上,身形闪动,瞬息之间就欺近了左黎杉面前。抬手一掌,就朝着左黎杉胸口印去。“来得好!”左黎杉怪叫一声,提剑朝李淼胸口刺去。他自以为已经摸索出了对付李淼的法门:我招式不如你精深,但你的肉身也没有我的坚固!此时左黎杉已经补足了蛊虫,身体坚韧更胜当日。你拍我一掌,我就刺你一剑!旁边还有蓝乐川掠阵,看谁先死!蓝乐川此时也没闲着,并指朝李淼肋间虚空一点,就有一道锋锐真气射出,直朝着李淼而来。李淼却是一笑,左手泛出青黑色,一拳捣向蓝乐川射来的锋锐真气。而另一只手原样朝左黎杉胸口打去!嘭!!!叮——两种声音交叠在一起,轰然爆发,将那被抓来的泰山派弟子耳朵都震出血来。噔噔蹬蹬——左黎杉暴退,好不容易稳住架势,却是七窍流血。胸口处足有一寸深的掌痕赫然在目!若是换了常人,当场就要毙命!而蓝乐川也看向李淼的拳锋,上面只破开了一些皮肉,连轻伤都算不上。更别提那伤口冒出丝丝烟气,竟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你!你那晚根本没尽全力!”左黎杉怒目圆睁,不可置信地朝着李淼癫狂大喊。而蓝乐川也看向李淼:“以你的根骨……竟然走的是这条路子?”“你在顺天府憋昏了头了?”(本章完) 第63章 须弥芥子,金刚怒目 “以你的悟性,走籍天睿的路子,才是昏了头吧?”李淼朝蓝乐川说道,丝毫不理会左黎杉。在这泰山派,此时此地,最不重要的反而就是左黎杉这个掌门了。因为蓝乐川,赫然也是绝顶之上!二人方才一交手,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境界。绝顶之上,在各人身上的表现都有所不同。用前朝一位登临绝顶之上的高僧的话来说,像李淼这种真气劲力浑然如一,纳万般武学于一身的,名为“介子”。而蓝乐川明显是走了籍天睿的老路,真气磅礴如海,挥洒之间如同山崩的,名为“须弥”。像是左黎杉这种,另类的横练,肉身坚固、刀剑难伤的,算是半个“金刚”。自从明教前教主籍天睿身死,世间多年没有此等境界的人现世,此处却是一气儿凑了三个出来!但其实也可说得通——李淼且放在一边不谈,付出了一些努力和汗水,没什么好说的。左黎杉是走了邪路,后患无穷,兼又大大的损了阳寿。世间没有几个绝顶愿意做出这种选择,把自己练得人不人鬼不鬼,威风个两三年就要死。连左黎杉自己都是被李淼逼到了墙角,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而蓝乐川能够跨过绝顶……自然也有他的缘由。说回眼下,李淼和蓝乐川互相拼了一记,惊讶对方武功境界的同时,却是都觉得对方是个昏了头的。方才那一下,李淼左拳是“铁砂掌”加“搬拦捶”,右掌是“龙象般若功”加“须弥山掌”,胸口是“铁布衫”,脚下是“飞燕穿云”。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不用武功的,绝对是“介子”无疑。以李淼的绝世根骨,走“须弥”的路子,以力压人才是事半功倍。甚至走“金刚”的路子都没什么问题。却偏偏去修最需要悟性的“介子”。而蓝乐川出身明教,又是籍天睿弟子,悟性超群,明教各种武学均有涉猎,根骨倒算不上惊世骇俗,反而最应该去走“介子”。李淼上下打量了蓝乐川一眼:“算了,你走什么路我也不关心。”“杀了你俩,我还有事。”李淼对着二人招了招手:“来。”蓝乐川怒极反笑,隔空一掌就拍了过来,真气在半空中结成手印,过处碎石飞舞,赫然是明教绝学“大九天手”。左黎杉情知眼下是拼命的时候,当空就是一剑“峻岭横空”朝着李淼劈来。李淼矮身,右手放至左肋,并掌如刀。而后猛地朝斜向上划出!唰!!——只见半空中寒光一闪,李淼的真气竟然化作犹如实质的弧线。锦衣卫功法,铁刑战帖“一刀,一斧,一钩,一炮”中的“一刀”!锋锐无匹!嘭!!蓝乐川的“大九天手”直接被这一刀凌空斩断,剩余部分分作两截,从李淼身边划过,击打在墙面上,将整面墙体轰然击碎。“啊!”左黎杉猛然后退,手中长剑竟然断做两截,左手捂住左眼,指缝中簌簌流下鲜血。一招就败退了两位绝顶之上!不过,眼下蓝乐川和左黎杉都清楚,面对李淼,他们没有惊叹、惊讶的时间。李淼已经认真,不再如同逗弄小孩一般,出一招就要调侃几句。此时杀心一动,再不留手。左黎杉仅剩的右眼了一下,就见李淼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一爪朝他胸口抓来!要是左黎杉没有受伤,此时就算硬抗了这一爪,也要给李淼一剑。但方才李淼见面那一掌,已经击碎了他的胸骨,此时胸口到心脏之间只有血肉。真要被这一爪抓到,怕是立刻就要被李淼把心脏扯出来!蓝乐川此时也已经欺近了李淼身前,看都不看左黎杉一眼,也不去救,只自顾自的一掌朝李淼头颅拍去。“左黎杉死了就死了,今日能把李淼换了,就算不亏!”左黎杉情急之下,也发了狠,生出急智。捂住左眼的左手猛地一抠,就将一团污血攥在手心,当空朝着李淼的脸洒来。他体内都是蛊虫,这血,可是有蛊毒的。苗疆蛊术与中原武功不是一个路子,就算真气再强,也难以防住。血在当空,左黎杉也没闲着,此时手中无剑,右手便并指为剑,刺向李淼下阴。“啧!”这是左黎杉第二次朝着李淼下三路出手了。李淼右手变招攥拳,先是向上一抬,用袖口挡住污血。而后猛地朝着矮身攻向下阴的左黎杉后背砸去!嘭!!!这一拳,才是正宗的“心意把”。直接就把左黎杉整个人砸趴在了地上,口中鲜血狂飙!而蓝乐川“大九天手”已经到了李淼耳侧!李淼抬肩抵挡,却是已经来不及运转横练功法了。这一掌,狠狠地印在李淼肩头。霎时间,李淼上身衣物被真气撕碎,在空中泼洒开来。蓝乐川脚下一动,一股真气打在左黎杉身上,将他送出一丈开外,自身也是借机暴退。直退出两三丈的距离,蓝乐川才抬眼去看李淼。只见李淼现在光着上身,露出如钢丝拧成的肌肉,虎背蜂腰,块垒分明。右肩上一处乌黑的掌印,皮肤上渗出淤血。这一掌,终于实打实的伤到了李淼。但蓝乐川却是惊疑不定,脱口而出道:“你不是‘介子’!”“不,你不只是‘介子’……你还是‘金刚’!”蓝乐川那一掌是明教的护教绝学“大九天手”,绝没有半点留手,是实打实的全力一掌。就是块生铁,也要留下掌印来。可李淼分明没来得及运转横练功法,是靠着肉身和自行运转的周天真气,硬生生吃了那一掌!这等事情,就是被蛊虫改造过身体的左黎杉也不敢想!是了,是了。世间多年没有修成“介子”的高手,让蓝乐川做出了误判。李淼开头用拳锋接蓝乐川的锋锐真气,只受了点皮肉伤。蓝乐川只以为是“介子”神异,能把横练功法用的出神入化,化腐朽为神奇。可现在看来,烂大街的“铁砂掌”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接下他那一招“玄天指”!他分明是一半用横练真气,一半用肉身硬抗!李淼转头看了看自己肩头的伤势,真气涌动,淤血便被逼出体外。“吃了你一掌,真气入体,我才感觉出来。”“你这真气不是你自己练出来的,满是籍天睿的味道。”“怪不得他当年死的那么轻易,怪不得你能跨过绝顶,真气比他还强……他死前把功力都传给你了?”李淼看向蓝乐川。“算了,你们明教一帮宗教疯子的想法,我也理解不了。”“你既然全盘继承了籍天睿的功力,把你们两个一起杀了,还是得费点时间。”李淼左右扫视爬起身的左黎杉和蓝乐川:“逃吧。”“我一炷香后就要出发去救我的属下,没太多时间分给你们这两条贱命。”“一炷香,谁要是能活下来,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本章完) 第64章 弱肉强食 距离五岳盟会,还有两天。小树林,王海急急而奔。他的呼吸愈发急促,真气也已经见底,连最基础的周天循环都难以维持。身上衣服已经被血液浸透,湿乎乎的黏在身上。有些是敌人的,但更多的是他自己的血。他已经逃了两天。明教厚土旗主周明煦的轻功是明教绝学“飞絮青烟功”,轻盈若飞絮,翩跹薄雾似轻烟。不是王海能比的。而且他不愧是明教暗探头子,一点高手的矜持都没有,身上的东西就没有一样不淬毒的。王海数次被他追上,身上的伤口和中的毒也越来越多。昨天晚上,他找机会阴了周明煦一手,双方都受了重伤。周明煦就此退走,王海也趁着这机会用真气化解自己中的毒。好在王海的内功底子是李淼打的,虽然不算深厚,但极其精纯。了一夜的时间,算是把毒性完全化解。但期间对身体经脉的损伤难以恢复。可以说,眼下他已经虚弱到随便一个三流高手,就能置他于死地。等到王海再度启程逃命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包围。周明煦并没有放弃,意识到王海是块阴险的硬骨头之后,他不再亲自出手。而是远远坠在王海后面,不再上前。等王海无力行动,只能停下来调息回气的时候,就让明教弟子前去消耗,一点一点耗干王海的真气。单从那晚周明煦眼睁睁的看着王海折磨他的属下,还用属下的性命打赌的态度来看,他并没有把明教弟子的命放在眼里。所以王海也没了挟持人质的想法,只能来一个、杀一个。眼下,就又被追上了。王海向前走了几步,突然一阵咳嗽,身形散乱,手撑住了旁边的树干,才没有倒下。看着好似是伤势一时难以支撑,命在旦夕。霎时间,就从那棵树后闪出一人,长刀当头朝着王海头颅劈下!噗嗤。哗啦啦——那人手中长刀失去气力,软软的砍在王海额头上,留下一道寸许长的伤口。王海把手从那人胸膛处抽出来,甩去手上的碎肉,抹去额头伤口流到眼睛里的血,捡起长刀,勉力向前跑去。他来查访的这处村镇,根本不能算是明教一个暗探的藏身处。在这镇上,有一个明教的分坛。眼下在山林之中,他再怎么跑,也逃不出明教弟子的包围。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官道。王海倒不是打着祸水东引的盘算,他想的是明教终究是朝廷的眼中钉,多少也要顾忌一下。如果王海见到人就停下来,那周明煦自然会把他和旁人一起杀掉。但他沿着官道一路逃,过路行人来来往往,人多眼杂,明教最起码应该挑一段没人的路下手。这应该多少能拖延一点时间。王海清楚情蛊的作用,也了解小四,知道她会怎么做。他们二人的感情并不是年轻人一时的冲动,而是建立在对互相的理解之上。王海知道,小四再怎么担心他,也不会因此失去理智。王海相信小四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只要拖到李淼赶来,他就能活下来。前方就是官道了。隐隐传来人声。王海勉强提了一口气,快步冲出了丛林,踏上坚实的官道。看到了赵英。“是你!”赵英本来在低头赶路,听到旁边丛林中传来脚步声,怕是劫道的匪徒,手早就按在剑柄上戒备。看见了王海浑身是血,冲出树林,定睛一看,却是立刻认出了他。赵英此时是带着几个亲信,离开虎威镖局,想前往北直隶投奔亲戚。泰山派上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柳白云把李淼的计划执行的很好,现在整个济南府地界的江湖人士,都知道锦衣卫要对泰山派下手的消息。而赵英本来就把报仇的希望,放在左黎杉的身上,自然会细细的打听消息。这一打听,她就知道了华山派已经投靠朝廷的事情。赵英本想前往泰山派,找左黎杉问个清楚。但到了山下,她犹豫了。眼下她没有兄弟姐妹,寡母还得指望她生活。这一去凶多吉少,她不能冒险。于是她又回转虎威镖局,想着,既然泰山派已经靠不住,那自己就再另想办法。可等她回去,却发现虎威镖局早已物是人非。赵英本身武功就废了大半,难以服众。跟泰山派比,跟左黎杉比,她还太嫩了。这笔交易谈下的时候,无论左黎杉是否履约,虎威镖局就已经跟赵家没有关系了。好在,泰山派的执事还是多少顾及江湖名声,给了赵英一笔钱。赵英此时心灰意冷,知道以自己的武功守不住这笔钱财,于是就带了几个亲信,先去北直隶投靠亲戚。等打点好了,再回来接母亲过去。却不想,在此处碰上了正在逃命的王海。赵英拔剑出鞘:“梅青禾呢!?”王海扫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只留下了一句:“快逃吧。”就头也不回的朝前跑去。赵英那日见过王海的武功,知晓自己剑法已废,拦不住他,于是眼睁睁的看着王海离开。正在她暗自悲愤的时候,丛林中“刷刷刷”窜出了几个明教弟子。周明煦紧随其后,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赵英等人。“继续追。”说罢,他随手朝着赵英几人扔了一把牛毛细针。真的只是随手为之,甚至都谈不上什么盘算,就好像是随手抓了一把树叶。反正是佩刀带剑的江湖人,杀了就杀了。却将赵英几人纷纷射倒在地,不断抽搐。而后明教众人便继续朝着王海逃走的方向追去。少顷,地上众人便口吐白沫,手脚慢慢不再动弹,失去了声息。只有赵英,虽然剑法被废,但内功境界仍在,勉强缓了过来。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挣扎着爬了过去,试探鼻息。等到把几个亲信的气息、脉搏都试了一遍,她才滚滚流下泪来。又过了一会儿,赵英勉强扶着剑,爬了起来。将几个亲信的尸体拖到路边的林中,砍了些枝叶盖好,赵英转身,踉跄着离开。“父亲……你教我的,都是错的……都是错的……”“什么公理,什么道义……都是狗屁……”“这江湖,终究是,弱肉强食。”(本章完) 第65章 书信 王海终于还是被追上了。他血都已经快流干了,再无力反抗。只能拄着从尸体上捡来的长刀,大口大口的喘息。四周,明教弟子已经包围了上来。周明煦没有上前,而是上下打量着王海。他能看出王海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他还是不敢上前。胸口处包扎好的伤口提醒着他,绝对不能小看这个年轻人。那晚王海的癫狂狠劲儿,几乎是以同归于尽的姿态伤了他,着实给见惯了生死的周明煦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不能上前便不能上前吧。周明煦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钱镖,看向王海。“大朔的狗,还挺狠。”“这一文钱,就算是买你这条狗命吧!”说罢,甩手扔出,朝着王海面门呼啸而来。王海闭上了眼。他确实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千户……小四……”他喃喃念道。已经是在闭目等死。一时间,却听得耳边传来李淼的轻笑:“怎么,海儿,我还排在小四前边?”“彩礼给你减半。”王海霎时间睁开双眼。叮!——金钱镖倒飞而出,从周明煦肩头透体而过。“谁!?”周明煦捂住伤口,惊讶大喊。李淼站在王海身前,高大的背影投下影子,将王海盖住。王海终于松了一口气,向后跌坐,躺在了地上,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李淼转头看了一眼王海,确认他的伤势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问题。而后一抬手,将一个物什扔在了周明煦面前。周明煦定睛一看,却是面色瞬间发白,惊呼出声:“左,左使!!!”那被李淼提了一路,现在扔到周明煦面前的,赫然是蓝乐川圆睁双目的头颅!自从十五年前籍天睿身死,明教一直都是以蓝乐川为首。加上蓝乐川当年继承了籍天睿的功力,登临绝顶之上,是明教众人心中的定海神针。怎么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死了,头颅被人像扔垃圾一样扔到地上!“完了……”周明煦心思电转,肩膀一松,叹息一声。再一抬头,看到的就是在视野中无限放大的,李淼的拳头。————————“……千户,属下办事不利,还要劳烦您丢下泰山派的差事来救……”王海坐在马背上,轻声说道。李淼杀完明教,回头已经给王海治好了伤。此时二人跟过路的客商买了两匹马,正朝着王海逃出的那个镇子而去。“不影响。”李淼沉吟道:“这次差事,说是五岳剑派,其实是冲着明教。”“杀了蓝乐川,比杀十个左黎杉都要重要。要是如你所说,这镇上还有一个能跟周明煦随意相处的明教高层,那指挥使怕是要高兴地给我放一年的假。”“只不过,有件事情,蓝乐川做的蹊跷。”王海转头看向李淼:“何事?”李淼捻着手指,缓缓说道:“我本来是去杀左黎杉,蓝乐川算是恰巧碰上的。”“当时我对左黎杉出了一招,蓝乐川没有去救,显然是没有把左黎杉的命放在眼里。”李淼皱了皱眉:“我当时赶着来救你,就想着一炷香的时间,能杀一个是一个。”“可后来二人逃命的时候,蓝乐川像是突然中了邪一样,发疯似的缠住我,却是让左黎杉重伤逃走。”“前后不一。”李淼沉吟道:“左黎杉这人没什么出奇的地方,用蓝乐川的命来换,实在是个赔本买卖……”“真要说的话,可能还是因为他身上的蛊虫。”“看来,当年籍天睿创的这门功法,不是把一个绝顶高手,变成短命的半个绝顶之上这么简单。”二人策马疾驰,远处的小镇便映入眼帘。“这明教在离泰山派这么近的地方设了个分坛,还留了两个旗主以上的高层在这,怕是还有别的盘算。”二人进了小镇,左右观望。王海轻咦了一声:“千户,人变少了。”前几天王海来此处探查的时候还是白天,小镇人不算多,但街上多少还是有些行人。但眼下,这镇上的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半,街上空空荡荡。有几户本地的住民都在门口四处张望,显然也是摸不着头脑。二人走到那晚王海逃走的小院之中,王海蹲下身,查看地上的痕迹。循着痕迹,二人来到当地一处大宅门口。轰!!!李淼一脚踹飞大门,走入宅内,左右打量。院中一片狼藉,四处都是些废弃的物什,还有些坏掉的兵器、磨破的衣物堆在墙角,显然此处有相当多的人居住过。此时却是一片鸦雀无声,显然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了。李淼走入正屋。此处看起来像是一处女子的书房,桌明几净,隐隐透着墨香和脂粉香气。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隐隐约约写了一些字。李淼上前查看。“李淼李大人亲启:”“蓝左使传来消息,说您在泰山派,我就知道他会死在您的手上。”“那晚看见王小哥的脸,我就认出了他。知道您关心属下,必定会来救,我连夜仓皇逃走,不敢以卑贱之躯,污了您的眼睛。”“周旗主的命,算是我送您的礼物,聊表寸心,希望您不要嫌弃。”“十五年前一别,我挂念李大人的英姿许久。五岳盟会上,还有一份厚礼赠与李大人,万望勿辞。”“摩尼教右使,妘泽霖敬上。”李淼笑了笑,放下那张纸,转身走出屋。“海儿,不用搜了,人都走了。”“咱们回泰山派。”王海走到李淼身前,思索了一下,问道:“千户,这里的人都去了泰山派?”李淼说道:“应该是。”“说是不藏着掖着了,要跟我来一场明的。”“正好,我本来也想着做完这差事,就去找明教的麻烦,这下算是心有灵犀了。”“走吧,且看他藏了什么,值得用蓝乐川的命来换。”二人不再多言,翻身上马,朝泰山派而去。以路程和马力而言,二人应当正好能赶上五岳盟会。(本章完) 第66章 风起 距离五岳盟会,还有一天。济南府,泰安城,州府衙门。原本威风凛凛的衙门,此时哀鸿遍野,过路的百姓听见里面隐隐传来的哀嚎,纷纷闻之色变,绕道而行。衙门大堂之内,泰安知州却是趴在堂下,官服已经被扒掉,身上只着里衣,血迹斑斑,胡乱喘息着。堂上,却是坐着一个面白无须、姿态扭捏的中年男子。正是都知监的掌印太监,程元振。“公公……下官实在不知泰山派勾结明教之事……”“这泰安城内江湖人士来来往往,仅靠衙役无力管制,与左黎杉那贼子有所往来,实在是不得已啊……”程元振看都不看一眼,站起身,摆了摆手。便有人把仍在喊冤的知州拖了下去。程元振转头看向泰安州的巡检,也是李淼看到泰安城时,来这州衙门,递交给他包裹的锦衣卫密探。“兵丁都准备好了吧?”“是。不过……李千户还未到,是否要等一等?”巡检为难的说道。“李千户……呵,前几日还在泰山派上作威作福,眼下丢下差事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程元振冷笑道。“这几日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已经跑了不少人了。等他回来,怕是只能去泰山抓些兔子给皇上交差了。”“陛下还是对你们太过宽纵了。明日就是五岳盟会,今天不去,什么时候去?”“可是……”“闭嘴!”程元振喊道。“我乃都知监掌印太监,是奉皇命与锦衣卫一同办差,不是你们锦衣卫的家事!李淼不在,此处没有旁人说话的份!”“点兵!现在就去围了泰山派!”“……是!”巡检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拗不过,点头称是,转身离开。程元振面色阴郁,站在堂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旁边一个年轻太监走过来,低声道:“师父,没查出来。好像是毒,但没有痕迹。”程元振摆摆手:“算了,锦衣卫那群番子天天跟江湖上的人打交道,谁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的毒。左右不过是没法了,想拖咱们几天。”“眼下既然姓李的不在,这差事已经算是落到咱们手里了,这事儿不必再查。”显然是小四那一手蛊毒拖延他们行程的事情来的太巧,已经被程元振发觉。程元振暗自沉吟:“不知那姓李的跑到哪里去了……不过却是正好。”“朱载手下,这几年最倚重的就是这个李淼。”“索性今天就把事情办了,然后回京扣他一个怠于皇命的帽子……算是给朱载砍掉一只手臂。”“朱载……呵呵,你们锦衣卫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一念至此,程元振也不迟疑,立刻点齐人手,一并朝着泰山派而去。而在他们远去的身后,一个面相阴柔的年轻男子正坐在一处茶摊,乜了程元振一眼,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右使,找到左黎杉了,重伤,还没死。”一人轻声说道。“好”妘泽霖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捡起一块点心细细咬着。旁边一个小孩子,差不多五六岁的样子,看妘泽霖吃的点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显然是馋的紧。妘泽霖看到,轻笑了一声,拿了一块点心递给那个小孩:“喏。”“谢谢哥哥!”小孩儿欣喜的谢了一声,接过点心,迫不及待的塞在嘴里跑开。“公子真是心善。”茶摊的女儿在这里帮忙,平日里没见过像妘泽霖这般俊俏的男子,一直偷偷看妘泽霖,见他好像为人和善,犹豫了一下,红着脸来搭话。妘泽霖温柔的笑道:“我喜欢孩子。”说罢,也拿了一块点心给她:“姑娘也吃一些吧,我肚子馋,买多了一些,正愁着呢。姑娘帮帮忙。”“谢公子……”姑娘羞红了脸,借过点心,小跑走开。妘泽霖笑了笑,站起身,对着刚才对他禀报的明教弟子说道。“刚才那个孩子,我很喜欢。”“等这边的事情完了,你去把他的父母杀了,把孩子带回总坛,我要收他做弟子。”“是!”“走吧,咱们去见见用蓝左使的命换回来的,左大掌门。”说罢,妘泽霖起身离开,走向城内一处民宅。此时,民宅内的院子中,左黎杉正躺在地上,圆瞪双眼,口中不住流出涎液。“你们点我的穴位作甚!?快些解开!”“我武功绝世,只是一时重伤!大敌当前,你们想对我做什么!?”“你们明教有说了算的人吗!让他来见我!”“来啦来啦。”妘泽霖跨入院中,轻声说道。左黎杉打量了妘泽霖一眼,只说道:“你是何人?”“摩尼教右使妘泽霖,见过左掌门。”妘泽霖对着左黎杉施了一礼,转头吩咐左右:“怎么给左掌门点了穴?太失礼了,还不快快解开。”便有人上前解开了左黎杉的穴道。左黎杉坐起身来,却是无力站起。他身上此时可以说没有一块好肉,左臂像一条软绳一样挂在身侧,晃晃悠悠。右臂齐腕而断。身上衣物破碎,露出四五道如同被猛兽撕扯后的巨大伤口,甚至能看到底下泛黄的筋腱和森白的骨茬。这等伤势,放在寻常人身上早就死了,只有左黎杉靠着体内的蛊虫,勉强活了下来。即便那日蓝乐川拼命拦住李淼,左黎杉也只是勉强逃出了一条命来。明教的人也是靠着特殊手段,才在一处荒郊野地找到了重伤垂死的左黎杉。“妘右使。”左黎杉勉强抱了抱拳。“看到左掌门,我心里的石头才算是放下了。”妘泽霖笑道:“蓝左使泉下有知,应当也安心了。”左黎杉却是心下忧虑。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蓝乐川会拼死拦住李淼,让他逃命。与李淼交手时,他分明没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怎么突然变了想法。蓝乐川可是实打实的绝顶之上,与左黎杉这个邪道的绝顶之上可说是云泥之别。又非亲非故,为何会做出这种选择?他虽然疑惑,却知道这个问题不能现在问,最起码要等到自己伤势恢复,有了自保的底气之后再去探究。于是左黎杉略过蓝乐川不谈,直接说道:“妘右使,我需要一些带有真气的血肉恢复伤势。”“李淼那贼子的武功,已经不类凡俗。饶是贵教还有蓝左使这般的高手,怕是也难以力敌。”“无论贵教什么打算,先将我治好,最起码要是跟李淼那贼子碰上,还有人能阻他一阻。”妘泽霖表情一直和善温柔,像是个温婉的女子,听完左黎杉的话却是皱了皱眉。他抬手制止了左黎杉:“左掌门且住。”“您方才说……李淼那什么?”左黎杉一愣:“李淼那……贼子?”咔哈——左黎杉喉咙中发出沉闷的嘶吼,手脚乱蹬。妘泽霖方才一瞬间欺近了左黎杉,单手掐住了他的喉咙,把他提了起来!左黎杉甚至能听到自己颈部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异响!他身体经过蛊虫改造,皮肉坚固,就算此时真气耗尽,也是刀剑难伤!怎么在此人手中如此脆弱!为何突然要对自己下手!?“你——”左黎杉勉强从口中挤出一个字。妘泽霖温柔地说道:“左掌门,左掌门……李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这个走偏门的庸人配提的?”“李大人可是我的恩人,你在我面前骂他,若是我视而不见,岂不是狼心狗肺的畜生?”妘泽霖看着左黎杉的眼睛,轻声说道。“你先置我于不义,那我也只好不仁咯。”在左黎杉震惊、无措、愤怒、不解的目光中,妘泽霖猛然发力,扭断了他的脖子。左黎杉软软倒在地上,视线逐渐昏暗。“……一场空……”这是他最后的一个念头。五岳剑派盟主,“镇岳剑”左黎杉,毫无反抗之力地,以一个江湖人最屈辱的方法死去。妘泽霖伸手成爪,猛地插入左黎杉尸体的胸膛。在里面摸索了半晌,抓出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那玩意儿看着像是一颗心脏,上面却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种增生的血肉,在这些血肉上密布小孔,从中钻出蛆虫般血红的触须,在空中慢慢摇动。妘泽霖把那颗心脏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嫌弃的摆了摆手。“真恶心。”“唉……报恩,当真是不容易。”说罢,他将那颗心脏猛地塞入口中。心脏足有拳头大小,一时当然塞不进去,妘泽霖用手指用力往里捅着,好像根本不是在对待自己的身体一般。直捅的自己干呕不止、流下泪来。过了半晌,那颗心脏终于被妘泽霖“捅”入腹中。妘泽霖长叹一声,面上泛出潮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右使!这是教主……”旁边一人看到妘泽霖的举动,忙不迭开口。唰——血液飞溅,那人软软倒地。妘泽霖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擦去手上的血液,随手扔到尸体的脸上。“好了,教主另有打算,已经传了密信给我,此事不用再提。从现在开始,这里一切都由我负责。”妘泽霖拍了拍手。“去城外告知茅护法一声,让他做好准备。”“城内兵丁都去了泰山派,且让他们去玩那什么五岳盟会,我们明日正好动手。”(本章完) 第67章 盘算 就当妘泽霖正在运筹帷幄,只觉得事情终于走上正轨的同时。泰山派上却是一片兵荒马乱。且将时间调回到两日之前。李淼跟蓝乐川、左黎杉那一战,动静太大了,根本瞒不住人。更别提后来二人逃命,李淼衔尾追杀的那一段,更是犹如推土机一般,过处是树倒石飞、屋塌地陷。嵩山、恒山、衡山三派掌门这几日本就被这泰山派上的各种异状,弄得忧心忡忡,只想着见到左黎杉好好询问一番,只是左黎杉始终避而不见。他们几个是客人,也不能无凭无据的打上门去逼问缘由,只能焦急等待。当时几人正聚在一起,商量对策。突然听到如此大的动静,几位掌门的第一反应是“姓左的你踏马到底干什么了!?需要锦衣卫拿火炮来轰!?”“你刨了锦衣卫指挥使的祖坟啦!?”不过,过了一会儿之后,几位掌门就听出了那轰然的声响中,交杂的利器交错声和怒吼声。而且这怒吼声……怎么越听越像左黎杉呢?几位掌门互相对视了一下,结伴朝着发出声响的地方而去。他们赶到的时候,左黎杉已经逃走,只赶上了尾声。所以他们就看着李淼,这个前几天在他们面前作威作福的锦衣卫千户,抓住已经不成人形的蓝乐川脑袋,硬生生把头颅扯了下来。而后李淼转头看了他们一眼,说了句“不许走”,就提着头颅,径自离开了。这下,几位掌门可就坐蜡了。蓝乐川,成名十多年的绝顶高手了。当年籍天睿威压江湖,却鲜少露面,明教大多事情都是由他这个左使出面代劳。几位掌门没有年轻的,自然认出了那个被生生撕掉头颅、整个腔子倒在地上的尸体,就是蓝乐川。这泰山派到底是什么情况!?此时就算五岳剑派之间联系再怎么紧密、几位掌门再怎么顾及颜面,或者是存着什么侥幸心理,也不由纷纷从心底产生了一个想法。“咱们……不行就走吧?”“把行李分了,你回你的嵩山,我回我的衡山?”好家伙,这还办什么五岳盟会?这地界还有我们五岳说话的地方吗?锦衣卫、明教都在这打出人命来了,生生打死了一个明教左使。这两边我们可都惹不起啊。几人上前查看这场恶战留下的痕迹,也是越看越心惊。各家武功各有不同,确实是没有一个统一的分类标准。论破坏力,玩暗器的自然比不过用兵器的;论抗打,也没有谁会跟横练的高手比。但绝顶之上,真的是已经超出了一般江湖人士的认知。衡山派掌门邓柏轩蹲下身,摸着一处地面。这是一块青石板,用料很足,足有两三寸厚,一道剑痕从中间划过,将其分成了两半。邓柏轩拔出佩剑,插入那条剑痕,一直到剑柄被青石板挡住,都没有够到底。嵩山派掌门周樱雪伸手摸了摸一颗手臂环抱粗细的树桩,断面平滑如镜。恒山派掌门章静枫倒是没说什么,左右看了看,脸色就愈发沉了下来。此处的痕迹,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现在他们只觉得自己像是无意间踏入了虎豹争雄的兔子,一不小心就会被撕碎。正是因为他们久历江湖,自身武功也够高,才愈发能感受到这些痕迹的可怕。“两位,怎么办?”邓柏轩发话。他跟泰山派走的不算太近,五岳剑派里若即若离,要说谁能脱了干系,非他莫属。所以现在只有他还能平复心情,先开口。章静枫沉默了片刻,说道:“两位,不急着走,且听我说。”“蓝乐川的尸体不能就放在这里,得处理一下。”“周掌门。”他朝着周樱雪说道:“你去吩咐弟子,把蓝乐川的尸体收敛一下,直接交给泰山派的弟子,什么都别说,只管让泰山派的人接了这烫手的山芋。”“邓掌门,你去后山那处私宅,看看柳掌门是否还在。她既然早就投靠了朝廷,那天又刻意点出明教,应该是知道些什么。”“要是找到了,无论如何让她拉咱们一把。要做这五岳盟会盟主的是左掌门,打压华山派的也是左掌门,与我们关系不大。”邓柏轩腹诽道:“是与我关系不大,你俩可没少在旁边使劲儿吧?”“这是看我平日不掺和这档事儿,要卖我的脸呢。”不过,他知道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事情的时候,对着章静枫点了点头。“我去找左掌门。这事情终究是落在他泰山派的头上,跟他脱不了干系。”“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说罢,三位掌门各自离去。待到当天晚上,三人聚集在一起。互相之间看了一眼,都觉得对方面色不太好看,纷纷叹了口气。周樱雪先开口说道:“尸体收敛好了,那些交战的痕迹也都清理了一下。只是泰山派的人不住刨根问底,我勉强搪塞过去了。”“那尸体没有头颅,他们一时认不出来,但应该也拖不了太久。”章静枫说道:“我沿着交战的痕迹一路走,却是走到了泰山派的后堂。”“那里有一个吓得昏死过去的泰山派弟子,我提前把他接了回来,没有让泰山派的人发现。只是他心脉受创,一时醒不过来,我派弟子用真气温养,估计也要两天之后才能苏醒。”“而且……我抓了几个泰山派的弟子来问,左掌门这几日,应该就是住在那里。”邓柏轩左右看了看,说道:“后山私宅已经人去屋空,柳掌门不见了。”“但她留下了一张字条,你们来看。”说罢,他把那张纸从怀里取了出来。柳白云是突然被李淼派高菱叫走,走的匆忙,只能简短写了几句话,字迹潦草,语焉不详。几人细看之下,看出几句话来。“泰山派与明教勾结。”“此事已成定局。”“留在此处莫走,等待五岳盟会。”“配合朝廷,便不会有性命之忧。”几人看完字条,又互相看了看,一时沉默不语。过了半晌,邓柏轩首先开口:“两位,如何?”章静枫手指摩挲着剑柄,过了半晌,缓缓开口道:“柳掌门的品性,应当值得一信。”“那日她追着周掌门说些勾结明教的话,当时只以为是小人得志,一时翻身之后的猖狂之举。现在想来,反而是警醒的意思居多。”“最起码,这几日下山的那些二三流势力,都是因为她的举动,得以脱身这摊浑水。”“但,也不能把命寄托在她的只言片语之上……”周樱雪抿了抿嘴唇,说道:“再等等……等那个昏迷的泰山派弟子醒来,问问当时的情况,我们再做打算。”邓柏轩叹了口气:“也只好如此了……”三人忧心忡忡,各自回屋,只等两天之后,再做决定。(本章完) 第68章 落叶 “怎么还不醒?”“应当就在这一时半刻了。”一处静室内,周樱雪、邓柏轩在一旁站着,章静枫握住床上一人的脉门,徐徐渡入真气。这人正是李淼那天随手抓来、问出左黎杉位置,然后被几人交战的余波连震带吓,晕死当场的那个泰山派弟子。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悠悠醒转,却是一时失措,惶恐的甩开章静枫的手,在床上缩成一团。明日就是五岳盟会的日子,三位掌门这几日等的心焦,也顾不得许多了。周樱雪上去就点了那弟子的穴道,而后细细逼问。那弟子颠三倒四的回答着问题,足足了半个时辰,三位掌门才终于把当天的情况听了个明白。周樱雪又一指点晕了那弟子,朝另外两人看去。“左黎杉……看来不是勾结明教那么简单。外表都已经显现出异状,自绝于江湖正道和朝廷,除了明教,他无路可走。”“此时不见人影,要么是他已经死了,要么是已经逃走,投奔明教去了。”“正主跑了,明日就是五岳盟会。无论朝廷还是明教,动手的日子应该就在明天……咱们三派,如何自处?”几人沉默半晌,章静枫开口道:“走!不管二位掌门作何选择,我恒山派现在就走。”邓柏轩开口道:“可是柳掌门留的信……”章静枫抬手止住邓柏轩:“邓掌门,且听我一言。”“眼下,无论是华山派、泰山派,还是明教、锦衣卫,乃至朝廷,都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只有我们三家利益一致,最起码能活下来的人越多,把这场祸事扛下来的机会就越大。所以我把话与二位说清。”“柳掌门值得信。但她再怎么可信,也只能给我们指一条她能看清的路。而眼下,我不觉得事情还在柳掌门,乃至朝廷的掌控之内。”“我这几天想了一下,朝廷应当是知道左黎杉勾结明教,提前收了华山派,然后打算在五岳盟会上用泰山派杀鸡儆猴,把咱们几家都圈起来收了。“这应当就是柳掌门会说‘此事已成定局,待在此处就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原因。”“但咱们还是得走。”“第一,如果真的留下就会无事,柳掌门自己为何急匆匆下山,连华山弟子都尽数带走?”“第二,当日一战,是李千户、左黎杉、蓝乐川三人。也就是说明教除了蓝乐川再无其他人在场。明教除去教主,以左使为尊,谁能让他做这个马前卒,还送了性命?”“况且,留下的痕迹你们也看了。若是再来一场这种争斗,咱们三人卷进去,必死无疑。”“第三,掺和进泰山派的事情里,朝廷要收我们,我认了。只要能保住宗门传承、弟子性命就好。但不能在此处。”“这五岳盟会的烂摊子,明教已经扔了一个左使进来,后面还不知道会打成什么烂糟样。咱们在这里面,不小心就会被踩死。“先回门派,朝廷的人一到,咱们立刻跪下接旨便是。”“我们已经耽搁了许多时日,明日就是五岳盟会,说不得此时山下明教和朝廷的人已经到了。”“能走就走,走不了……便听天由命吧。”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转身一齐走出门,各自呼喊弟子,连行李干粮也不带了,急匆匆便要下山。期间有泰山派的弟子来拦,几人也是软中带硬的顶了回去。现在这情形,也用不着给泰山派留面子了。而泰山派这几日自然也是人心惶惶,见几人匆忙离开,门内也是一时混乱。有心思巧的,偷偷带了盘缠,跟在三派后面,想要一起走。其余人看了纷纷效仿,于是这一行人的人数就越来越多。于是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山下走去。却是迎面撞上了带兵而来的程元振。程元振本来没多在意几个江湖人,可眼见迎面而来的人越来越多,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终于,他大喝一声:“把前面那群人给我围了!”他从顺天府带了二百多号人,加上二百多号锦衣卫,一千多号泰安城的兵丁,围对面这一百来号人,还是不用担心出岔子的。三派人本来有些紧张,纷纷把手放在剑柄上准备动手。但看到对面兵丁和锦衣卫的制服,邓柏轩先是肩膀一垮,而后似喜似叹地长出了一口气。“二位……万幸……”虽然没能跑掉,但至少碰上的是朝廷的人马。要是明教的人,怕是就要拼命了。投靠朝廷在江湖上不好听,但至少是个大家都能理解的选择。投靠明教……之前籍天睿威压江湖的时候,有人会说“朝堂是大朔的朝堂,江湖是明教的江湖”。然后籍天睿就死了。你再怎么强,武功高到天上去,坐拥整个天下的也是大朔皇帝。得罪明教,死人。得罪朝廷,灭门。就这么简单。于是三人结伴而去,快步走到程元振面前,施了一礼:“大人。”“周樱雪,邓柏轩,章静枫。”程元振一一点名。“回去。”章静枫愕然抬头:“大人!”“咱家说了,回去。”“咱家奉皇命,到此诛杀不臣贼子。”“你们这几个白身,是想对抗钦差吗?”程元振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章静枫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咱家?这人……面白无须,声音尖细,怎么像是个太监?锦衣卫里可没有太监!太监从来都是在皇宫内伺候皇帝,从来不涉及江湖之事的。再看这人身边的,像是亲信的人……好像都是太监。而那二百多锦衣卫,跟这边拉开了距离,泾渭分明,面上隐隐能看出敌意。章静枫做了最后一次试探:“大人,前几日锦衣卫的李淼李大人派人给我们留了消息,我们已经知晓泰山派勾结明教的事情。”“此行正是要下山,报告官府,一同擒拿反贼。”程元振冷笑道:“谁管你什么张大人李大人。此地是我说了算。我说回去,你们听不懂吗?”章静枫明白了。他之前把朝廷算作一方,草率了。眼下,朝廷内除了锦衣卫的另外一方出现了。而且,不像是前几日李淼那种跋扈之下带着警醒的态度。于是衡山、恒山、嵩山三派人马,加上下山逃难的泰山派弟子,如同被汹涌浪潮卷起的落叶,又被冲刷回了泰山之上。此时已经接近日落。泰山之下,李淼和王海,策马走入泰安城。(本章完) 第69章 呕吐 以李淼和王海的内功修为,两日策马疾驰的疲劳,并不算是太大的消耗。所以二人一路鞭挞马匹,中间又在路上跟客商换了两匹马,提前赶到了泰安城。二人这两天都没怎么正经吃饭,一路都在马上,此时都感觉有些饿了。“先吃饭,吃完饭咱们连夜上山。看看明教在盘算什么幺蛾子。”李淼说道。王海自无不可。于是二人找到一处酒肆,在门口栓了马,进门点了几样小菜,便开始吃了起来。吃着吃着,王海叹了口气。“千户,这差事真是……本想着只是左黎杉的事儿,了不起带上个旗主之类的。”“现在,左使、右使都来了。那个周旗主,也是指挥使头疼了好多年的人物,现在在这都排不上号了。”“这差事,别说是换个别的千户来做。就是卜镇抚使来,也要陷进去。”“眼下还插了个太监进来搅和……也不知道指挥使那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李淼却是一笑。王海不清楚这事儿,他可熟悉的很。当然,李淼和王海是一起出京,顺天府派来的人手一直都没见过,他自然也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太监抢锦衣卫的差事这事儿,他可太熟了。“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这,就是西厂”呗。只不过大朔毕竟与李淼前世的大明有诸多不同,不管这是东厂还是西厂,到现在才开始有出现的苗头,已经是远远晚于大明了。李淼夹了一口菜:“太监的事情我倒是不怎么在意,大不了打一顿带回去顺天府。”“我在指挥使手底下当差二十年了,从来都是背黑锅他来,送死我去。”“他既然没让人喊我回去,那就是存心让我整治那个太监。现在那老头估计都在顺天府写好请罪的折子了。”只能说李淼太了解朱载了。他来到这大朔的时候才七八岁,无父无母,醒来的时候就窝在墙角的乞丐堆里。因为根骨奇好,被锦衣卫发现,带走培养。等到十五岁入了锦衣卫,就一直在朱载手下当差。真要论在这大朔的亲人,小四算一个,朱载算一个。王海眼下只能算半个。二十年相处下来,朱载的心思,李淼心知肚明。李淼会怎么做,朱载也门儿清。所以李淼即使不知道情况,也不会像王海这般瞻前顾后。说回眼下,二人低头吃饭,吃完了饭,王海喊了一声:“小二,结账。”那小二便跑了过来,结果半路停住了,打了个喷嚏,然后才忙不迭的跑过来。李淼上下打量了那小二一眼,闻了闻,脸色却是一时沉了下来。“小二哥,你这是不舒服么?”那小二连忙回答道:“是,客官。昨天可能受了点风寒,有点头疼脑热。”“不过我今天没去过后厨,下菜单都是旁人来,您吃的菜绝对没有问题,客官放心。”“哦……”李淼仔细看了看小二的眼睛,眼白上满是血丝,隐隐发红,倒的确像是受了风寒的样子。“我走南闯北,大略懂一些岐黄之术。不然,我给你把把脉吧?”这年月,看大夫和抓药都贵得很,一般百姓生了病都舍不得看。像是风寒这种,都是自己抗一抗。小二其实打从今天起床开始就挺难受的,但穷苦人家,没什么余粮,都是做一天吃一天。要是今天不上工,那明天就得饿着了,也是强撑着来做事。听得李淼这么说,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客官……不必麻烦了。些许风寒,捂一捂就好了。”“为了这么个小病好几吊钱去抓药,不值当。”李淼说道:“依我来看,你这倒不像是风寒这么简单。”“还是号一号吧。”说罢,也不管小二的推辞,反手直接扣住小二的脉门。要说李淼会看病么?当然不会。但他自然不是一时兴起,来诓骗这小二。李淼暗中朝着这小二脉门渡入了一丝真气。没习武的人,经脉会随着年龄增长堵死,所以一般门派弟子开始习武都是在十岁左右,筋骨初步长成、经脉也还通着,这时候打基础事半功倍。这小二年岁不大,约摸有个十八九岁,经脉闭塞了大半,所以李淼只能渡入一丝细微的真气,避免损伤了他的经脉,同时探查他体内的情况。这一探,李淼的表情就冷了下来。那小二本身想着推辞,可李淼那一抓太快了,他都没看清。脉门被李淼扣住之后,他就感觉身体内好像流入了一股暖流,原本阴冷的身体都恢复了不少。他刚想开口道谢,却突然间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袭来。“哇——”猛地吐了一地。李淼松手躲过,定睛看向那堆秽物。里面分明有几只通体血红、带有白色圆环,发丝粗细的虫子在里面蠕动。王海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关注着李淼的举动,他知道李淼绝不会无的放矢,此时见了那虫子,立刻站了起来。“千户!这!”李淼低头看着那堆东西,声音冷然响起:“蛊虫。”“海儿,你跟小四种了情蛊,知道小四的方位。”“你现在立刻去找小四,带着她和华山派的人过来,到州府衙门找我。”“那什么五岳盟会,让程元振折腾去吧。这边的事情要是如我所想,怕是少说牵扯几千条人命,咱们顾不上那些江湖人了。”“快去!”“是!”王海立刻领命,快步出门,翻身上马,朝城门疾驰而去。“客官!这,这!”那小二此时也看见了那虫子,惊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清楚。李淼一把提起他的领子,运使轻功,直接朝着泰安城州府衙门而去。这一路上,李淼的耳功就听见路边两侧的民房中不断传出咳嗽声,甚至还有些呕吐和呻吟声。路上的行人见他风驰电掣的,手上还拎了个大呼小叫的人,纷纷躲开。李淼左右扫视,只一眼,就看到了好几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片刻后,李淼到了州府衙门。轰!!!他一脚踹开大门,伸手掏出锦衣卫腰牌,运起真气,竟是直接用佛门的“狮子吼”功夫喊话。“本官乃锦衣卫千户,李淼!”“所有官吏、兵丁,现在都给本官出来!”声如洪钟,在城中扩散开来。(本章完) 第70章 歹毒 这一声喊,别说衙门,就是周边的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片刻功夫,就有一群官吏从衙门里面跑了出来,定睛一看李淼手中的腰牌,纷纷色变,忙不迭过来跪下见礼:“大人!”李淼先是等了一会,见不再有人赶来,才开口说话:“怎么就这些人?”其中一个官吏颤巍巍的回答道:“大人,今早程公公来过,几位大人都被用了刑,现在都在牢里……”“衙门里的衙役和兵丁,大半都被巡检大人带着,跟着程公公去办差去了……”“眼下,衙门里就这么多人……”李淼点了点头:“你看着是个机灵的,什么职位?”“回大人,下官是泰安州吏目,焦庆丰……”“好,焦吏目,你现在听好。”李淼对着众人说道。“我是奉皇命办差,陛下许我便宜行事,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听我的调遣。就以你焦吏目为主。”“现在,泰安州成千上万的百姓的性命,全都系在你一人的身上。”焦庆丰官职低微,平日只是管管文书,什么时候听过这种话、担过这种事儿?冷不丁听见李淼的话,立刻抖若筛糠,结结巴巴的说道:“大,大人,我,我……”哆嗦半天也说不清楚话。李淼现在可没心情听他七七八八,伸手就是隔空一掌,却是绝学“冰魄掌”,在空中划出一道寒气,打在焦庆丰身上。这一掌当然不是为了杀人,焦庆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胸口传遍全身,立刻冷静了下来。“脑子清醒了没有?”李淼问道。“是,是。大人,下官清醒了。”焦庆丰回答道。李淼说道:“诸位都听清了,事出紧急,本官只说一次。”“你们方才也听见了,事关泰安城中数万百姓的身家性命。若是出了差错,莫说你们这些泰安州的属官,就是这济南府的知府、齐鲁之地的巡抚,也要去鬼门关走一遭!”“本官先把话放在这里:若是这场祸事能度过去,我锦衣卫上折子给诸位请功!赏赐的银钱直接从知州的家里拿!”“若是度不过去——渎职的,杀!逃官的,灭门!”“够不够清楚!?”“清楚了!大人!”诸人齐声回答道。“好!”李淼旋即吩咐道:“你们所有人分五组,带好剩下的兵丁,去城门外守着。”“从现在开始,泰安城不许任何人进出。走脱了一个人,你们所有人一起进锦衣卫大牢。”泰安城共有四处城门,分别是景轩门、月雁门、泰安门、养生门。李淼先是分出了四组人手,分别派往四处城门,而后对着焦庆丰说道:“焦吏目,你们泰安州巡检的堂屋在哪,带我过去。”焦庆丰带着李淼到了一处屋子,李淼走进去四处观望,走到一处角落,抬脚一跺。哐——地砖塌陷,露出里面的一个箱子。李淼伸手抓起那个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套锦衣卫劲装、一柄绣春刀、铜葵束带、一双皂纹靴。他把这一堆东西递给焦庆丰:“换上,现在就换。”焦庆丰哆哆嗦嗦的在李淼面前换上这套衣服。他身形瘦弱,这套衣物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看着就像是个偷穿衣服的猴子。丝毫没有锦衣卫的威风。李淼上前把衣服后领一扯,束带一紧,才勉强看着不那么滑稽。而后李淼把腰间的千户腰牌递给了焦庆丰:“拿好,焦吏目。现在开始,你就是锦衣卫千户。”“啊?大人,我,我……”焦庆丰又开始结结巴巴。“你带着剩下的兵丁,带好武器,骑上马,在四处城门外来回巡逻。”“官吏之中,要是有偷懒的、想逃的,直接用这柄绣春刀斩了他。”“城外要是有江湖人士闹事,你就用这身官服和腰牌,吓走他。”“眼下不是你平日点卯做工的小事,事关城内所有百姓的性命。”李淼直视着焦庆丰的双眼。“你也是官,做官两张口,上面是扁担,扁担上担的是人命。”“我不管你们平日里这两张嘴吃了多少,吃饱了,现在事情落下来,你们就得给我把这扁担扛好。”“明白了没有?”“是……”焦庆丰本能的畏缩,看向李淼冷峻的双眼,不由打了个寒颤:“是!大人!”“去吧。”李淼吩咐一声,焦庆丰领命而去。他这才回转外面,找到了那个被他提来的小二。“小二哥,方才你也听见了。”“现在,我问你答,不许有半点隐瞒,明白了吗?”小二瑟缩回道:“是,是。”李淼细细盘问了小二这几日都去了哪、见了谁、吃喝从哪里来,有没有遇到过不似本地口音的人之类的问题。李淼问完之后,直接一指点在小二脖颈上,小二应声倒下。李淼提起小二,扔到一处屋里,关上了房门。此时城内到处都是危险,在这衙门内待着,反而是最安全的。李淼回身走到巡检的屋内。这巡检是锦衣卫安插在此处的密探,正是为了监视泰山派的举动。李淼初到泰安城之时,就是他把官服交给了李淼。毕竟李淼轻装上路,有些不好带的、用不上的,就提前派人送到了泰安城,等他到了再交给他。当时李淼并没有取走所有东西。他伸手探入那个箱子,取出了一副玄黑色的手套,戴在手上。这就是他的兵器。在李淼手里,什么神兵利器都经不住他的糟践,甚至都不如他的肉身坚固。所以一般的兵器,对他来说反而是种限制。只有这天蚕丝织成的手套,能勉强撑住他暴虐的真气。李淼运使轻功,如同一道漆黑的影子,出了衙门,到了一处民房外。一掌拍出,就将墙面轰出一个大洞。李淼快步走入,直接按在屋内一个面露惊恐之色的男子胸口,真气渡入。“哇——”那男子应声而吐,吐出一堆猩红的蛊虫。李淼也不看他,闪身就到了街上,运起耳功,听着周围的声响。咳嗽的不管,但凡有呕吐声的地方,李淼直接就破墙而入,真气渡入。明教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这已经出离了江湖争斗、乃至朝堂争斗的范畴!此时又不是乱世。这是准备要把这一城的百姓,全部都炼成被蛊虫寄生的宿主!(本章完) 第71章 救人 当王海带着小四和柳白云、梅青禾等人赶到泰安城门外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远远地,他们就听到了夜空中隐隐传来的,城内无数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求救。几人下马,纷纷运使轻功赶到城门口。门外,几个官吏带着数十个兵丁,此时正战战兢兢地守在城门外,不敢回头看向泰安城的方向。见几人风驰电掣的赶来,想起李淼狠绝的话语,其中一个官吏勉强克服了恐惧,上前拔出刀来,拦住几人。“泰……泰安城戒严!不许任何人进出!止步!”王海上前,掏出锦衣卫腰牌,对着这人出示了一下:“我是奉锦衣卫千户,李淼李大人的吩咐,来此纾难!打开城门,让我等进去!”那人看了看锦衣卫的腰牌,长出了一口气。程元振几乎带走了城内所有精壮的兵丁,只剩了一些老弱病残在此。他看这几人轻功前来,只以为是江湖人,凭他们几个可拦不住。“大人,城门开不得……您听……”他哆哆嗦嗦的指了指身后的城门。王海侧耳细听,却是一阵毛骨悚然。离得远时,只能听见城内的哀嚎。此时离近了,却是听见了厚重的城门上,不断传来敲打、抓挠的声音。却唯独没有人声。好似城门那边,一群不会出声的野兽,正在试图逃离出来。那官吏想要开口说话,却是一时哽住,簌簌流下泪来。“真的开不得……大人,我们都在本地过活,亲戚朋友都在城内……又何尝忍心……”“方才有位同僚,开了一条缝,想要进去看看情状……”“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了……”“若是让里面的人出来,跑到野地里,席卷周边村镇,我们便是有十世的功德,也不够死后阎罗殿上剐的……”“开不得……开不得……”那官吏一边流泪,一边勉强说道。王海转身看向小四。小四快步上前,抽出那官吏腰间的长刀,伸手在刀刃上抹了一把。鲜血涌出,小四面不改色,上前就把伤口按在城门缝隙处,而后用力向下涂抹,力气大得将她伤口处的皮肉都卷了起来,在门缝上划出一道猩红的血迹。抓挠声停止了,旋即,门内传来呕吐声和痛苦的呻吟。小四捂住伤口,对王海说道:“海哥哥,可以开门了,不过撑不了太久。”王海也不去管那些官吏的劝阻,上前按住城门,运起真气猛然发力,就将城门推开一条可容一人进出的缝隙。梅青禾当先钻入。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面露骇然之色,一时不能言语。城内一片漆黑,却有几处火光冲天,显然是失了火。远处街道上,几个人跌跌撞撞的走着,时而被东西绊倒,在地上挣扎半天都没有爬起来。而在她脚下,十数个人正趴在地上,不住呕吐,吐出的东西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扭动。直到吐出血来,才软软倒地,不再动弹。梅青禾急忙上前试探鼻息,松了一口气:“还活着……这到底是是什么情况!?”柳白云随后钻了进来,对着眼前的景象长叹了一口气,转头对着外面说道:“执事以下的弟子不要进来,就在门外,与几位大人一同守住城门。”随后几个年岁比较大的华山派弟子进入。王海在外面对着那官吏说道:“你做的很好。放心,会没事的。”而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牵起小四的手,钻进了泰安城中。城门在这几人背后缓缓合上。华山派众人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一时失了神,站在原地嗫嚅着,不能开口。王海已经戴上了那副勾刃手套,拍了拍手,发出金铁交击的铿然声响。“诸位,回神。”“眼下不是愣神的时候,先随我去州府衙门,与千户大人汇合。”众人纷纷称是,一起朝着州府衙门的方向疾驰而去。等到众人到了大门洞开的州府衙门门口时,却是纷纷止步。只见门外躺着数十具尸体,都是胸口开了一个大洞,前后通透,足有人头大小,看着倒像是被火炮正面轰到了。几人迈步进入,却见得衙门内小院里满满堆放着人,房檐下、台阶上,乃至屋顶都放了人,此时正躺着不动,胸口略微起伏。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王海转头看去,却是看见李淼左手抓住一个不住嘶吼的人的头颅,把那人猛然掼在一处墙壁之上。轰!墙壁轰然倒塌,鲜血四溅,那人的腔子软软倒下。李淼这才闪身过来,一抬手,把右手上提着的一个人甩到地上。“来了。”他看向众人,打了个招呼。随后抬手制止了想要见礼的高菱和柳白云:“闲话少叙,我先说明一下眼前的情况。”“明教的人给泰安城的百姓,下了蛊。”“这蛊的发作时间大概在四五个时辰左右,下蛊的时间有前有后,但同食、同寝都会被蛊虫寄生,所以城内应当有八九成的百姓已经中蛊。”“在你们到达之前,我在城内大致搜索了一番。这些人——”李淼指了指这衙门内到处躺着的人。“是被下蛊最早的,已经发作。我用真气逼出蛊虫,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城内还有不少明教弟子,也中了蛊。”李淼指了指门外躺着的那些尸体。“我从这些明教的胸口抠了些蛊虫出来,两相对照,应当是与百姓中的蛊虫同类。”“诸位注意。”李淼冷然开口道。“中了这蛊的明教弟子,都已经是小半个左黎杉了。真气、劲力、招式差得远,但皮肉坚固、难伤难死,论起癫狂犹有过之。”“我对比了一下明教和百姓体内蛊虫的大小,天亮之前,就会有百姓发疯,转而去攻击他人。约摸明日正午,这泰安城的百姓也会变成明教弟子这样。”李淼转头看向小四:“小四,这次可能要辛苦你了。”“爷,莫说这见外的话。”小四嫣然笑道。李淼沉默了一会儿:“此间事了,我带你去苗疆。”“诸位。”李淼抬头看向众人:“这城内的百姓,就交给诸位了。”“周边的百姓,能带回来的就带回来,交给小四处理。若力有不逮,便不要外出,守好小四。”“期间一定会有明教弟子过来骚扰,不要留手,不要对畜生心慈手软。”此时间,李淼再无平日的慵懒笑意,眉眼都藏在阴影下,手套上不断滴下粘稠的血液和碎肉。柳白云、梅青禾和一众华山弟子,一时间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窖。“我去宰了这帮畜生的头儿。”(本章完) 第72章 天人五衰 且将时间往前拨回两个时辰。泰山派。三派掌门及其弟子,以及下山逃难的泰山派弟子,被程元振领兵逼回了泰山派。此时,泰山派正堂,程元振正好整以暇的泡了一杯茶,慢慢喝着。他志得意满,心下冷笑一声,心下暗道。“锦衣卫,锦衣卫……都说是心狠手辣,我看是心慈手软吧。”“平白放跑了这么多人,一颗人头就是一个与明教勾结的反贼,这是放跑了多少功劳!”“好在……几条大鱼还在。”程元振抬头看向周樱雪、邓柏轩、章静枫的脸。“衡山派、恒山派、嵩山派,再加上泰山派,分立大江南北,偏偏要勾搭到一起。”“此间事了,再去这几派的地盘划拉划拉,又是几千颗人头进账。”他面上露出一丝森然的笑意。“幸好提前来了,不然这功劳,可就飞了。”他知道皇帝的意思,此行派他来,就是要打压锦衣卫。只不过,他想再多做一些。宫墙之内,太监的命不值钱。能爬到如今的地位,程元振靠的不仅是自身的武功,还有狠辣决然的性格。这五岳剑派,就是他硬生生抢来的差事,是见了血的。只拿一个泰山派下刀,收几个门派做狗,胃口太小啦。一个地处大江南北,暗通当地官府,勾结明教,意图造反的反贼组织,岂不是……更合适吗?事后先以“怠于皇命”的帽子,扣在李淼的头上。再织一顶“失职不查,难以驭下”的帽子,送给朱载。自己则将这个反贼组织挖出来,交给陛下……那一切便都值得了。打定主意,程元振便想开口,直接把罪名给三位掌门定下来。刚一张嘴,却听得外面突然传来呕吐声。“哇——”他眉头一皱,想着这是哪个没见过血的兵丁,这般不中用,也没太在意。可旋即,外面传来了数声惨叫,夹杂着求救声、咳嗽声、厮打声,一时大作。程元振站起身,冷冷的看了三位掌门一眼。他觉得是外面被制住的弟子不肯束手就擒,正在反抗,跟兵丁打了起来。心下暗道:“正好,对抗钦差,以武抗法……这下,罗织罪名的功夫都替我省下了。”“这些江湖人,果然是不服王法,杀了不冤。”他并不慌张,因为他也是绝顶,压住三个一流没有问题。外面二百太监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武功都有登堂入室的水准,加上锦衣卫和兵丁,这几派弟子翻不出他的手掌心。程元振快步走出正堂,就想要出声镇住场面。却是被眼前的景象,震得把话咽了回去。正堂外是一片广场,平日里是泰山派弟子练习武艺的地方。像举办五岳盟会这种事情,一般就是在这里进行。程元振上山后,派人把泰山派的弟子都搜罗了过来,押在此处。眼下,却是一片混乱。只见那些泰山派弟子身上的绳结都未解开,双手还被捆在身后,就猛然跃起,扑到了周围兵丁的身上撕咬。有些泰山派弟子不住呕吐,直吐得满地鲜血。还有些弟子互相撕咬在一起,撕下一块肉就吞下,宛若恶鬼。程元振闪身上前,点向一个泰山弟子的穴位,却不想如同泥牛入海,仿佛此人身上的穴位已经不存在了。程元振发了狠,直接扣住那人的四肢,“嘎嘣”一声扭断,而后细细观瞧。此人面色发黑,眼眶内满是血丝,已经成了一个红通通的球体。嘴里流出涎液,脸上透出乌黑的血管。四肢折断,还在地上不断蠕动着,想要朝程元振扑来。“这……是什么东西……”程元振猛然转头看向三位掌门:“你们在这里搞什么东西!?”三位掌门没有回答。却听得堂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不关三位掌门的事,是我摩尼教的手笔。”程元振定睛看去,只见一人从堂后缓步走出。手上还提着一具无头尸体。“摩尼教右使妘泽霖,见过公公,见过几位掌门。”他说道。程元振和三位掌门瞳孔微缩,退出几步,戒备地看向妘泽霖。“莫紧张,莫紧张,几位。在下不喜欢争斗,无意与诸位为难。”妘泽霖温柔的说道。程元振却是冷哼一声:“你不与我为难!?”说罢,进步上前,一爪朝着妘泽霖面门抓去。杀了明教右使,比杀一千个勾结明教的反贼更好!可他却没有发现身后,三位掌门各自暗暗朝后退了几步。手爪欺近妘泽霖面前。嘭!!!一声闷响,程元振倒飞出门外,撞倒了五六个手下,狼狈的站起身,嘴边流下鲜血。他没有丝毫犹豫,起身后便转身逃跑。“‘金刚’,那是‘金刚’!”“明教贼子,竟然又出了一个绝顶之上!”方才他那一爪,分明结结实实的抓在了妘泽霖的脸上,却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三位掌门也不迟疑,纷纷疾退出门,带上几个弟子朝山下逃去。妘泽霖静静地看着他们逃离,没有丝毫阻拦。半晌之后,外面的惨叫声愈演愈烈。妘泽霖将手中的无头尸体扔到地上,轻叹了一口气。“哎……蓝左使。”那赫然是蓝乐川留在泰山派内的尸身!“你拼了命护住左掌门逃走,只当他是教主大人不可或缺的‘血食’。”“却不知,咱们的教主大人,可是往咱们几个身上都下了蛊虫。”“咱们这些人啊……都只是他的粮食罢了。”“只可惜,这些东西,终究是轮不到您誓死效忠的教主大人享用咯。”说罢,他伸指成爪,一爪掏入蓝乐川尸身的腹部。从里面抓出了一块蠕动的血肉。而后一把塞入口中!血肉刚一入腹,妘泽霖脸上的毛孔里便冒出细密的血珠。头发逐渐白,腋下流出血汗,浸透衣物,一股腥臭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本来娴静的表情,也突然变幻:愤怒、忧伤、嫉妒、仇恨、狂喜接连在他脸上闪过。“呵……呵呵……”妘泽霖却艰难地笑出了声。“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汗流,身体臭秽……”“不乐本座……”“哈——天人五衰……”妘泽霖长出了一口气,勉强笑道。“怪不得教主大人,宁愿养着咱们,迟迟不愿收割……还平白要多养个左黎杉……”“果然……终究是不全……”“好在,我也不求长久……”说罢,妘泽霖缓缓走回桌边,扶着膝盖坐下。目光看向大门外,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哀嚎,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再不言语。(本章完) 第73章 死亡 程元振脚步不停,连一众手下都不管了,一路朝山下逃去。他不是这些江湖人,他在皇帝身边伺候,在宫里厮混,他知道什么是“绝顶之上”!“绝不可力敌!”只要把“明教又有了绝顶之上”的消息带回顺天府,就够了!三位掌门跑出一段之后,见妘泽霖并未追来,谨慎回身,救下了一部分锦衣卫、兵丁及泰山派弟子,而后才一同朝山下逃去。而他们不知道,山脚下同样是一片混乱。泰安城外,一处农庄。“蓝师兄死了?”一个中年女子拍案而起,怒视着面前的人。“是……”那人犹豫了一下:“右使让我们封锁消息,不许告知旁人。”“属下也是不知右使行踪,怕耽误了圣教的大计,所以才向茅护法您禀报。”这中年女子,正是明教四大护法之首,茅迎夏。与蓝乐川师出同门,都是明教前教主籍天睿的亲传弟子。“蓝师兄……”她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哀伤的神色。“何苦……左黎杉没了就没了,再去寻一个血食就是了……何必如此……”“尸体现在何处?”茅迎夏问道。“不知……或许还在泰山派之上。”轰!茅迎夏竟是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应声而碎,地上留下深深的掌印。“妘泽霖!妘泽霖!疯子,疯子!”她咬牙切齿道:“我平日里就觉得他疯疯癫癫,暗怀鬼胎!”“真不知师父为何偏挑他做这个右使,教内平白了那么多功夫给他重塑根骨,却养出个噬主的白眼狼来!”她遥遥望向泰安城内,隐隐能听到城内传来的哀嚎,看到几处火光。“……算了。”“下午妘泽霖传信过来,让我提前进城,我就觉得不好。”“他这是用我明教的人手,替他拉住仇敌,好成了他的盘算。”茅迎夏皱眉思索片刻,手一挥。“通知教众,不用往泰山派那边派人手了。妘泽霖发疯,就让他自己去疯,用了左黎杉的心,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派人去通知魏旗主,不必等天明了,直接入城。”“只要能练成这三千‘蛊兵’,我明教大计可成!”那人领命而去,茅迎夏却是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只因她与蓝乐川不只是师兄妹,还有一段露水姻缘在。“蓝师兄啊蓝师兄……何苦……”“你明明隐约察觉出了教主在你身上下了蛊,何必还如此拼命……”“是不甘心沦落为血食,只愿死在争斗当中……还是你真的就如此愚忠……”“唉……”斯人已逝,心思再也不会被活人知晓了。半晌之后,茅迎夏打起精神,站起身,就要出去看看教众准备如何了。却猛地听见外面传来轰然巨响。“!!!”茅迎夏快步走出,眺目远望。远处,几个明教弟子骤然飞起三四丈高,而后重重的摔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尘土飞扬,不断传来巨响。茅迎夏目光一凝,口中“窸窸窣窣”的念叨了一会儿,好像是个口诀。念完之后,她才运使轻功朝着那边赶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明教弟子的惨叫、怒吼、哀嚎也愈发刺耳。终于,茅迎夏在战场外围百丈的地方停住。在她的面前,有一个“血池”。“血池”中心,李淼一拳打出,一个明教弟子背部爆开,血肉喷溅,前后通透。周边明教弟子勉强上前,兵器砸在李淼身上,竟然发出金铁交击之声。李淼甩臂,如大枪横扫,那些兵器便纷纷断裂。而后一掌凌空排出,真气离体,打在那些断裂的兵器上,如同利箭一般射出,顷刻间便把四五人如同烤串一般插在了地上,不住哀嚎。血肉在地上蓄积起来,人踩在上面,发出黏腻的声响。“李!淼!”茅迎夏咬牙切齿的念道。李淼感受到了杀意,转头看去,与茅迎夏四目相对。没有半句言语,李淼脚下一动,骤然闪出十余丈,与茅迎夏之间的距离猛然缩短。茅迎夏心知不敌,脚下一踏,朝后飘然而去。一追一逃,四周的明教弟子还在不断地围上来。李淼只是直线朝着茅迎夏追去。视角上移,辽阔的原野上,星星点点的人密布其上,如同聚集的蚁群。而在这蚁群的中间,一条血色的横线,在不断延长。如同儿童嬉闹,用画笔在虫子中间画了一条笔直的直线一般。以地为布,以血作画。李淼目不斜视,耳功就已将周围的信息传递过来。一拳,捅穿胸膛。一掌,撕裂肉体。利剑倒飞而出,将人体切断。长枪直射人群,将未死的人插在地上,不住挣扎哀嚎。此间如同炼狱。而茅迎夏与李淼的距离,正在不断缩短。渐渐地,明教弟子涌上来的速度慢了。他们怕了。所谓的悍不畏死,只是一种虚假的幻象,如同肥皂泡一般,一戳就破。大多数人的“不怕死”,其实只是一种对自己并不了解的事物的、草率的轻佻。等到死亡真正到了面前,才会真正感受到,那入骨的恐惧。他们习惯了他人的死亡,就狂妄的以为生死不过如此。但此时此刻,在李淼面前,“死”,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死不是万事皆空的宁静。死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死”,是断裂的肢体、难以抑制的哀嚎;是干枯的眼球,其上爬行的蚊蝇;是不甘的挣扎,席卷全身的寒冷;是流淌的内脏,是插入身体的铁器,是飞溅的血肉,是令人作呕的腥臭。在如此具体而浓烈的死亡面前,他们开始犹豫,开始退却。于是李淼的速度再次加快。茅迎夏听着身后不断逼近的惨叫,额头上渗出汗来,全力奔逃。“怎么会!怎么会!”“‘金刚’、‘介子’!他怎么可能修成两路绝顶之上!他怎么可能修成之后还没死!”“不行,不行,快到了!就快到了!”终于,茅迎夏脸上露出喜色。“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她口中再次传出那晦涩的口诀。(本章完) 第74章 横竖 当茅迎夏终于将那句晦涩的口诀念完之时,李淼已经欺近了她身后十丈之内。李淼一指点出。锋锐真气如离弦之箭,朝着茅迎夏胸口射来。正是明教绝学“玄天指”,也是那天蓝乐川用来试探李淼的那门武功。茅迎夏毕竟是明教嫡传的绝顶,听到背后尖锐的嘶鸣,心下震惊李淼竟然会明教绝学之余,也本能的做出了反应。她脚下真气涌动,猛然发力侧身,左手抬起,用一记“玄天指”对攻!嘭!半空中一声闷响,血飞溅,茅迎夏捂住左侧肩膀,手臂软软垂下。绝顶之上和绝顶之间,犹如云泥之别。茅迎夏那一记“玄天指”在半空中就被击的粉碎,剩余的锋锐真气余威未尽,只稍微被偏转了方向,在她的肩膀上开了个拇指粗细的洞口。这一道伤口直接把她的锁骨断做两截,左半边身子都难以动作,茅迎夏闷哼一声,右手抬起在左肩连点数下,勉强止住了鲜血。再一抬头,李淼已经近在咫尺。李淼那一记“玄天指”,与当时追捕游子昂时击出的瓦片,是一个道理。这一击,你或挡或接,只要真气流转停滞一瞬,我就能欺近你的面前。李淼握拳,天蚕丝织就的手套都发出几乎崩裂的声音,横在腰间,肆虐的真气将周边的烟尘都吹飞开来。嘭!李淼左脚猛然踏地,碎石飞溅,轰然巨响炸裂开来!腰间拳头提起。一拳击出!看样子,除去声势浩大,竟然是与小孩子奠基时打的“正步冲拳”一般无二。这拳法看上去平平无奇,茅迎夏却面露惊惧之色。她认出了这门拳法——“横竖拳”!没错,这门拳法就叫这个名字,既土气又朴实。跟名字一样,这门拳法只有两招,一横一竖,毫不出彩。但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功绝学!相传百余年前,有一个根骨好的出奇、心性却单纯质朴的少年,悟性奇差,对绝大部分的武学都难以入门,只有一门奠基拳法,学的有模有样。经过师门数年的精心调教,这少年还是无法对师门武学入门,渐渐地,门内也就不再关注这个少年。一直到这少年三十岁时,还是一日复一日地在门内练习这门奠基拳法,寒冬酷暑,没有一丝懈怠。而原本数十招的奠基拳法,二十年下来,也只剩下了两招——一横,一竖。这门派内的弟子时常对着他冷嘲热讽,他也只是嘿嘿傻笑,并不在意,仍旧一招一式,无比认真地练着这门只有两招的拳法。直到有一天,门派遭遇灭顶之灾,门内高手一战而没。仇家上门,就要灭掉门派传承,杀尽门内弟子。门派内再无人可抵挡,弟子纷纷绝望,只能闭目等死。正当此时,这位练了二十年奠基拳法的少年站了出来。一竖,将仇家头颅砸进胸口。一横,十数人倒飞出去,落地再无声息。直到这时,同门才发现,那每日在他们面前出现、如同乡下把式的两招,是如此内敛,如此厚重。自此之后,这少年接过门派传承,在江湖上一时风头无两,更是在五十岁时力压当代武当掌门,成为中原武林盟主。可惜,自从他死后,门内再没有人能把这门拳法,使出他那样的神韵。久而久之,门派凋敝,这门名动一时的“横竖拳”,也随之失传,不知所踪。此时再度现世,却是冲着茅迎夏击来!神韵内敛,厚重仿若天倾,深得这门拳法其中三味。茅迎夏抬掌,一记真气手印离体击出,迎向李淼这一拳。应声破碎!“玄天指”!“大九天手”!“寒冰绵掌”!“透骨针”!“阴风刀”!无数明教绝学从茅迎夏手中使来,如同不要钱一般泼洒向这一拳,却如同泡影,凌空而碎,不能动摇其分毫!这“横竖拳”就是如此,并不快,即使是李淼使来,茅迎夏也是看的清清楚楚,简直可以说是缓慢。却无法阻挡。骤然间,茅迎夏面色一松。到了,她念得那门口诀,终于是姗姗来迟的发挥了作用。风声骤起,旁边响起数声如同野兽般的嘶吼。数道人型扑了过来,挡在茅迎夏和李淼之间,尖锐的指爪抓向李淼周身。嘭!哗啦——肢体破碎,那几道人型骤然被击飞,如同石油般乌黑粘稠的血液四下飞溅。李淼的这一拳,还是印在了茅迎夏肩头。“噗——”茅迎夏吐血倒飞而出,右肩已经成了一摊碎肉。但她终究是活了下来,只是瘫坐在地上,再不能动弹。只不过,在这个距离上,李淼想杀她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情而已。李淼没有动手,而是停下了脚步,左右扫视。在他的周边,数百道人影站立着,发出沉闷的咆哮和喘息,蠢蠢欲动。李淼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们明教,还真是把蛊虫玩出儿来了啊。”“你们这些年,不会一直都躲在苗疆吧?”“咳咳……咳……”茅迎夏咳嗽数声,吐出一口淤血。“是我教准备不周,竟然一点没发现,朝廷里还藏了你这么一号人物。”“不过你是如何兼修两路……却还能活下来的……”李淼淡然开口:“这你就不必操心了,我自己修来的,跟朝廷没什么关系。”“我在顺天府呆的腻了,出门散心,正好碰见你们这群畜生,所以就来杀一杀罢了。”听到李淼这轻描淡写的话语,茅迎夏一时面色通红,急怒攻心,登时气血上涌,又吐出一口血来。“呵……呵呵……”“你,且猖狂着吧。”“你不能杀我。”茅迎夏强撑着说道:“周边这些,便是我圣教积攒下来的五百“蛊兵”……”“母蛊在我身上,我一死,这些蛊兵再无限制,自会去四面寻找肉食。”“莫想着杀了我,从我身上取蛊……真气勾连,血气供养只要断了一瞬,母蛊立刻就会跟我一起死……”“你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他们到达周边村镇之前,把他们杀光……”“眼下,你只有一个选择……”茅迎夏阴冷的说道:“这些蛊兵,力大无穷,刀剑难伤……”“你可以杀五十,杀一百,但你终究不是‘须弥’,真气有限……”“来吧!杀吧……看是你先杀完这些蛊兵,还是你的真气先枯竭……”“呵……呵哈哈哈哈哈……咳咳……”李淼转头看向茅迎夏:“有没有人说过,你话很多?”“我本来就是要把你们这群畜生全部宰掉。那就留你最后一个死吧。”说罢,抬手一记“玄天指”击出,击碎了茅迎夏胯骨,废了她逃走的能力。而后在茅迎夏骤然响起的凄惨哀嚎声中,缓步朝着扑来的蛊兵走去。(本章完) 第75章 心魔 泰安城内。柳白云、高菱以及一众华山弟子,正在州府衙门周边的民房内搜寻,找到一人,便上前制住,而后带回衙门。此时衙门内已经是人满为患,连树上都挂了好几个人。幸亏这些人大多失去了意识,可以随意堆积,也不会乱动,不然这片地方恐怕还装不下。王海疾驰而来,将一包草药递给了小四。“四妹妹,你看看,是否合用。”小四此时面色苍白,身上裹着厚厚的一层被褥,脸上流下细密的冷汗。在她面前,摆着一个一人合抱大小的木盆,盆内猩红一片,隐隐有活物在里面蠕动。小四从被褥中伸出手,手腕上缠着染血的绑带,接过王海递来的草药。那盆内积蓄的猩红液体,正是小四体内的鲜血。一个十几岁的瘦弱小姑娘,能有多少血呢?看这盆里的液体,若不是小四体质并非常人,怕是已经昏迷过去了。小四拆开纸包,在里面每样抓了一把,直接放进了嘴里,闭目细品。半晌之后,她睁开眼,对着王海笑道:“够的,海哥哥。年份、成色都够,还多了不少。”“海哥哥真厉害。”王海却没有如往日一般高兴,而是皱眉看向小四手腕上的伤口,终究是没有忍住,上前一把抓住小四的手腕。“四妹妹……何必如此拼命……”“咱们能救多少就救多少便是了,这是明教的盘算,不是咱们的因果。”“千户的性子你也知道,若你不愿意,他也绝不会勉强。”以王海的性子,面对着满城百姓的性命,能出手他自然也会尽力,但千百人的性命在他面前,还真没有小四重要。小四苍白的小脸上却是嫣然一笑:“海哥哥,我是愿意的。”王海却是皱眉:“莫骗我,我了解你。”“你也会救人,但绝不会像千户那般放在心上。”二人多年相识,心意相通,都对彼此无比了解。王海和小四,都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性格。救人这种事,更像是被李淼多年教育之下框出来的本能反应。就好像走路的时候习惯走在右侧,吃饭的时候先从眼前的菜吃起一样,只是一种“习惯”。真要说二人在心底里,多么在乎他人的性命,就不然了。“海哥哥,你了解我,但有一件事,我们却从来没有谈过。”“我的身世。”小四笑道。王海皱了皱眉,看着小四的眼睛,没有说话。小四挣开王海的手,抓起一把草药,撒入了自己的血液之中。呼——盆内腾然升起一阵烟雾,将小四的表情隐藏起来。“这些年,你和千户从来不在我面前谈论当年的事情。是怕我那段经历太过凄惨,提了之后,怕我伤心。”“但我可没有那么脆弱,当年那一桩桩一件件,我都铭记在心,时刻都没有忘记过。”小四娓娓道来。“当年我被那个大巫掳走,囚禁在暗室之中。每日被蛊虫钻入身体,忍受剧痛,连一丝光都看不见。”“那时,我只能跟其他被抓来的孩子们说话,才勉强能不发疯。”“我们兄妹相称,我是第四个被抓来的,所以我就是四姐、四妹。”“第一个死的,是大哥。他年岁最大,已经是少年心性,反而最难忍受……我醒来之后,去摸他的脸,摸到了他已经被蛊虫吸干的眼球……”“第二个死的,是六妹。她太小了,只知道哭闹。那大巫听得心烦,就把她喂给了蛊虫……吃了六妹的蛊虫,在我们体内爬行……海哥哥,你知道那是种什么感受吗……”“我们那时候既伤心,又觉得有些安慰……好像六妹还在陪着我们一样……”“然后是二哥,三姐,四弟,五妹……最后,就剩下了我一个。”“莫说了。”王海开口制止道。只是听着小四说的只言片语,王海便觉得毛骨悚然,而后是发自内心的心疼,不忍再听下去。“海哥哥,听我说完。”小四笑道:“当年千户来救我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觉得开心。”“我甚至冒出一个念头:为何不能来的早一些,至少……不要只活下来我一个。”“或者……为何不能来的晚一些,让我跟其他兄弟姐妹一起死,也好。”“我甚至有些愧疚,为何要对千户说那句‘救我’。”小四噗嗤一笑。“当然,我知道这么想都是错的,千户对我恩重如山,把我接回家,把我养大。也是因为千户,我才能跟海哥哥你相识。”“我不该死,我的兄弟姐妹们也不该死。活下来没有错,我不应该为此感到愧疚。”王海看向小四:“莫不是因为千户的恩情,你不想让千户失望,才强撑着?”“不是,海哥哥,我说了,我是愿意的。”小四说道。“被刀砍死,被剑捅死,被火烧死,被水淹死,人各有命。只要不是我种的因果,我确实都不甚在意。”“但我唯独不能看着这泰安城内的百姓,被蛊虫杀死。”小四指着门外,画了一个圈。“这泰安城,困住了百姓。就如同当年那个暗室,困住了我们。”“外面的挣扎和哀嚎,正如我们当年的挣扎和哀嚎。”“这不是善心,而是我的私心。”“我救的不是百姓,而是我自己,和我的兄弟姐妹。”小四说着,簌簌流下泪来。“我知道,斯人已逝,再无可挽回。”“但我这么多年,还是忍不住不断地去想,当年我能不能做些什么……能不能让我的兄弟姐妹们,多活下来一个……”“当年的我,什么都做不了。但现在,我终于可以做些什么。”“我不是在发善心,也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杀掉我的心魔。”小四认真的看向王海,瘦弱的身躯藏在被子里,手指还在不自觉的抖动。面上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是个将要融化的雪娃娃。“海哥哥,你会帮我的,对吗?”王海看向小四认真的眼神,手中勾刃攥了又攥,终究是长叹一声。“四妹妹,你都如此说了,我还能如何呢?”“只是,若你强要拼了性命,我还是会制住你,带你逃走的。”小四甜甜的笑道:“海哥哥最好了。”“好啦,将梅姐姐、柳掌门她们喊回来吧。”“我的血,加上这些草药,会把这全城的百姓都引过来。明教弟子若是也用了蛊的,自然也会过来。”“接下来,就要靠你们保护我啦。”(本章完) 第76章 谋划 就在李淼在城外大开杀戒的同时,泰安城中已是一片哀鸿遍野。明教最初的计划是,在五岳盟会举办的时候发动蛊毒,同时把泰山上来参加五岳盟会的江湖人士,和泰安城中的百姓,一起炼制成蛊兵。这个计划已经铺垫了多年,明教提前把蛊虫交给了左黎杉,就是这个计划的一环。李淼提前逼着左黎杉用了蛊虫,其实也是逼着明教不得不提前发动了这个计划。而在这个计划当中,其实泰山上江湖人士的重要性,要远高于泰安城中的百姓。“蛊”这个东西,本来是与武功泾渭分明、毫不相干的。明教转入地下这十几年,有多半的精力在了改造蛊虫上面。所以才有左黎杉通过蛊虫和籍天睿修改的功法,变成半个绝顶之上的事情。但,再怎么改进,有一点限制是明教始终跨不过去的——素材。江湖人士的筋骨是经过真气打磨的,远强于普通百姓,炼制成功的概率也就更高,炼成后的蛊兵也就更强。若是两处计划都能成功的话,明教便能得到数千悍不畏死、力大无穷、皮坚肉厚的蛊兵。有了这份资本,明教就可以在边疆割据一方,不必再继续眼下这种东躲西藏的生活。从明教派来的人手,就可以看出对此事的重视——左右二使、一位护法、两位旗主,可以说教主以下有数的高手,几乎是倾巢而出。而且明教是事前探明了朝廷兵力和高手的动向,确认万无一失之后才开始下手。但千算万算,明教还是漏了两个人——李淼、妘泽霖。李淼确实在十五年前坏了明教的大计,在明教内是挂了号的。但这十几年李淼从未出京,也没做过什么出名的事情。而京城近些年也没有出过需要李淼全力出手的事情,所以连朱载都不清楚李淼的武功境界。即使以最大的程度去估计,李淼到了绝顶之上,明教这边也有蓝乐川、妘泽霖两位绝顶之上可以匹敌。绝顶之上,再进一步就是武林神话,也就是达摩祖师、三丰真人达到的境界。目前已知的路有“金刚”“须弥”“芥子”三条。而在三丰真人辞世之后数百年间,世间不是没有跨过绝顶的天骄,但始终没有再出现一位能够追上三丰真人脚步的人。因为这些天骄跨过绝顶之后,发现了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绝顶之后,好像已经到了尽头,再无路可走了。筋骨打磨到极致,就是“金刚”,真气浑厚到极致,就是“须弥”,招式随心而动,就是“芥子”。然后呢?没了!有几位惊才绝艳的天骄自然会去想:如果我将三者融为一身,是否就是跨过天堑的条件?然后这几位惊才绝艳的天骄,甚至都没有走到三者归一,就在第二条路修成的同时,纷纷迎来了绝望的结局——天人五衰。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汗流,身体臭秽,不乐本座。由身至心,一同凋零。明教传承近千年,门内自然也曾有高手死于这个尝试,留下了这个令人绝望的信息。所以对李淼这个身兼两路绝顶之上,竟然还活蹦乱跳的异数,他们没有防备。所以蓝乐川独自出现在泰山,结果白白死在了李淼手上。明教第二个没有防备的人,就是他们的右使——妘泽霖。很简单的道理——你要反水,总要图点什么吧?坐到明教第三把交椅了,本身就是自绝于朝廷。自身武功也到了绝顶之上,没有再往前一步的可能了。你图什么呢?但妘泽霖就是莫名其妙的干了。先是隐瞒了情况,把一位旗主的性命送给了李淼。而后提前发动了泰安城内的蛊毒,让茅迎夏没来得及入城,仓促之下在城外被李淼逮住。最后又在泰山上提前发动蛊毒,放了衡山、恒山、嵩山三派人马下山,连带泰山派没有被左黎杉下蛊的弟子都跑了不少。更自己用了蓝乐川和左黎杉体内的蛊虫,立刻陷入天人五衰,如同自杀。左黎杉身上的蛊虫,可是泰山上给江湖人士准备的蛊虫的母蛊,被妘泽霖用了,明教在泰山上的谋划自然土崩瓦解。所以茅迎夏在斟酌之后,直接放弃了泰山上的计划,转而让所有明教弟子专注泰安城的事情。李淼在城外拦下的,只是明教的最大的一波人马。明教的洪水旗旗主,收到了茅迎夏的传信,此时正带着人马赶往泰安城。从泰山派上逃下来的都知监掌印太监程元振,以及嵩山、恒山、衡山三派人马,此时也即将到达泰安城。而在泰安城内。梅青禾长剑刺出,刺入眼前这人的膝盖。她精修剑法,出剑精准无比,这一剑只插入少许,避开了所有筋脉和关节,不会留下残疾。那人一个踉跄,向前扑倒。梅青禾上前,一指点在那人颈侧,将其点晕。而后侧过剑身横扫,仔细把控着力度,将扑来的几人拍飞了出去。梅青禾闪身上前,一一点住几人穴位,而后掏出长绳,拖着几人朝州府衙门赶去。救人,已经越来越难。起初,百姓们还只是浑身乏力,仍能勉强呼救,梅青禾只需循着声音找过去,把人带给小四即可。后来,大多数人都陷入了昏迷。李淼可以隔着墙体听到细微的呼吸和呕吐声,梅青禾可做不到,就只能挨家挨户的搜索。现在,已经有百姓被蛊毒侵蚀,失去理智,开始攻击他人。梅青禾一身武功有大半都在剑上,若是用不擅长的掌法,不好把握力度不说,还会额外耗费真气。所以梅青禾只能靠着自己出剑的精准,刺向百姓的关节,或是用剑身拍倒,然后再点穴制住,带回给小四。这样虽然会额外耗费心力,但最起码不至于耗光真气,落入无以为继的境地。片刻之后,梅青禾进入州府衙门,将手中的百姓拖到了小四身边。此时小四面前的盆正冒起白烟,这几个百姓闻了那烟,便纷纷本能呕吐,吐出一地蜿蜒的蛊虫后,昏迷不醒。自有华山派弟子将这几人带去后院。王海见梅青禾回来,招呼道:“诸位,且停下吧。”“再这么救下去也是杯水车薪,咱们要准备拼命了。”(本章完) 第77章 聚蛊 此时衙门内,众人纷纷聚了过来。王海先是指了指门外:“诸位,眼下救人已经越来越难,以咱们的人手,不过是杯水车薪。”“我家小四有一法,可以把城内百姓一起救下,只是需要提前跟诸位说清。”“接下来的事情,不是诸位习惯的江湖放对,就连我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心有挂念的,可以自去。今日诸位已经尽了心,往后明教的事情再与诸位无关,锦衣卫绝不再纠缠诸位。”柳白云也对华山派众弟子说道:“我华山派也不会强逼弟子送死,有要走的,可以自行返回华山派,今日之事我不会提起,也不会因此嫌恶、追究。”华山派弟子纷纷摆手,并未有一人离去。王海又转头看向高菱:“高长老,你如何打算?”高菱手握住了剑柄:“大人,您这是瞧不上我泰山派吗?”“这里是泰山脚下,我岂能临阵脱逃?今日一走,日后我泰山派还如何在柳掌门面前抬得起头来?”“好!”王海转头对着小四说道:“四妹妹,开始吧。”小四点点头,面前的大盆里已经放了不少草药进去,此时正滚滚冒着白烟。小四点起了一个火折子,扔了进去。呼——那盆东西如同火油一般,见了火便“腾”的一声熊熊燃烧起来,原本袅袅的白烟宛若一条玉柱,直插天空。此时院内的百姓已经被放到了后院,只有前院大门洞开,小四守在盆边,王海等人各自屏气凝神,看向门口。不过片刻功夫,门外便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旋即,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门口,而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数不尽的人影霎时间朝着小四的方向扑了过来。王海等人早有准备,一齐迎了过去。华山派众人和高菱自然是如梅青禾那般,用剑刺入关节,点穴制住,甩向小四那边。等小四逼出其体内蛊虫,再由华山派弟子送入后院。王海却不如他们这般仁慈。他留在此处本来就只是因为小四的坚持,和李淼的吩咐而已,此时面前来人源源不断,王海也是发了狠,一点都不留手。抓住一人就是直接掰断关节,甩向身后。就在众人不断应付着门外涌入的人潮的时候,异象抖生!只听得一个华山派弟子发出一声惨叫,被数人扑倒在地,咬在胳膊上,鲜血飚出!柳白云闪身上前,一剑劈在他身上那人的后颈。竟是只能入肉半寸!这就是王海所说的危险——他们要面对的不只是发疯的百姓,还有提前混入百姓之中,已经被炼成了蛊兵的明教弟子!柳白云怕误伤百姓,这一剑只用了七成力,随时可以停住。但即使只用了七成力,这也是一流水准的一剑,竟然不能破开这人毫无防备的要害!由此可知,若是城外被李淼拦住的五百蛊兵入城,将是怎样的惨状。柳白云不再留手,长剑调转方向,刺入这人的颈侧动脉。鲜血喷出,落到地上,那人仍旧不断朝身下的华山弟子咬去,直到柳白云全力一剑砍入他后颈的伤口,头颅落到地上,方才手脚抽搐,不再动弹。而王海这边也遇上了一个。王海看见柳白云这边的情况,早有准备,上前就是一拳打在那人脸上,劲力透体,卸下那人下巴关节。而后双手如同穿蝴蝶一般,在那人周身划过数次。那人便猛地惨叫起来,双臂脱臼,软软垂在身侧。再看王海,左手上抓着两颗眼珠,右手上竟是拎着一张完整的人脸!甩下手中血肉,王海上前猛力一踢,将那人踢入人群当中。王海卸了这人的双手、下巴、眼睛,他不能伤人,只能在人群中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反而延缓了人群涌入的速度。王海大喝出声:“诸位,不要留手!”“此时不能求全!若是咱们拖不到我家千户回援,剩下的百姓可就没指望了!”柳白云也是一同喊道:“听王大人吩咐!”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第一剑不要刺要害,若是刺不动的,直接下死手!”华山派众弟子纷纷答应,也都明白了此时情况,出剑之间狠辣了不少。王海瞥了柳白云一眼,没有发话。他清楚柳白云等人留在这里,就是因为救人心切,做不到他这般果断狠辣也是常理。他们毕竟不是锦衣卫,没有把人命按照多少放在天平两端,做出衡量的经历和心性。相信今夜之后,他们就会学会了。这蛊兵的难缠,应当还不止于此。柳白云救下的那个弟子,本来已经起身应敌,却突然泄了力气,扑倒在地。梅青禾上前拉起那人一看,只见他眼中遍布血丝,青筋暴起,浑身不住发抖。口中流出涎液,已经是神志不清。梅青禾没有犹豫,甩手把他扔向小四那边,同时大喊出声:“不要沾到明教弟子的血!”“血里也有蛊毒!”是了,这才是明教不惜在大朔疆域腹地,做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的原因。这蛊兵炼成之后,不仅是力大无穷、肉身难伤这么简单。若是被其鲜血溅入口鼻,也会中毒。虽然不会一起变成蛊兵,但中毒之后,若没有精通巫蛊的人救治,必死无疑。能换来数千这种打不动、碰不得的蛊兵,才是明教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动这场灾难的底气。就在梅青禾发话的档口,已经有两人倒地不起。王海瞅了个空隙,闪身过去,抬脚将两人踢到小四身边。柳白云看到这情形,也是出声提醒众人。只是这样一来,众人难免束手束脚。除去高菱、柳白云、梅青禾、王海四人武功出众,其他人一时间都是险象环生。若无四人抽手支援,只怕是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要遭重。但即使如此,情况也在不断滑向深渊。正当众人愈发难以支撑之时,城外,从泰山派上逃下来的程元振、三位掌门,终于是到达了泰安城城门口。(本章完) 第78章 “剑” 程元振被妘泽霖打了一掌,虽然不带杀心,但毕竟境界天差地别,已经受了不小的伤。在逃下山的过程里,他不断在心底盘算,应当如何将此事化解。待到他即将到达泰安城外的时候,心底已经大略有了盘算。却隐隐听见了城内远远传来的异响。跟在他身后下山的三位掌门,以及三派弟子,也是齐齐色变。这种嘶吼和哀嚎……怎么听着这么像泰山派上的情况!?众人运使轻功,赶到了城门口。便见到了紧闭的城门,在门口战战兢兢守着的官吏和兵丁,以及门上不断传来的刮擦声响。程元振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守门官吏的领口,厉声问道:“怎么回事!?”那官吏见程元振身上的官服,只以为终于见到了朝廷的援兵,一时声泪俱下。“大,大人呐!!!”“下官,下官……”一时哽咽,泣不成声。程元振哪有时间听他废话,甩手几个耳光扇了上去:“哭什么丧!回话!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封锁城门!?这城内出了什么事!?”那官吏勉强止住啼哭,这才一五一十的对着程元振交代了此时的情况。李淼对他们如何吩咐,这城内的百姓现下变成了什么样,都说了出来。最后他声泪俱下的说道:“我老妻幼子还在城内,我几次想开门进城,都强忍了下来!”“终于等到大人您来了!请您救救这满城的百姓吧!”程元振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而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身后的三位掌门,目光阴冷,却是一时没有发话。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健全的灵魂,寄宿在健全的精神与健全的肉体之中。一个人的心性,一定会或多或少的,屈从于他所在的环境。而背叛其所处环境的心性,才是真正稀少、可贵的品质。譬如一个人自小锦衣玉食,周围都是正直善良之人,面对的都是正大光明的事情,那他的善良其实是水到渠成的。同样可贵,但并不值得称道。要是一个人,自幼颠沛流离、食不果腹,长大后天天面对蝇营狗苟、刀光血影,但他竟然还能抱着一颗善心,去面对这个糟糕的世道,那才是真正的可贵。正因如此,太监这个行当……很少会出善人。身体残缺,受人歧视,生死轻易,又鲜少善终。他们面对的环境,其实很少会允许他们善良。而程元振,就是个“标准的太监”。他并不在乎城内百姓的性命。他现在想的是,要不要出手,把在场的这些人灭口。因为城内的兵丁,是他带去泰山的,没有跟李淼商量。此时城内空虚,明教趁虚而入,很大的责任要在他的身上。而眼下,他不想把命搭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想进城救人。现在看到他出现在泰安城外的人,都是日后指证他逃走的隐患。只是……他做不到。妘泽霖那一掌,确确实实的印在了他的胸口,心脉受损,虽然不危及性命,但已经影响了真气运行。三位掌门都是积年的一流,再加上三派弟子。就算程元振自己是绝顶,有伤在身的前提下,真要分个生死,即使能胜也是惨胜。而三位掌门也都是老江湖了,自然察觉到了程元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不必说话,就已经不约而同的把手放在了剑柄之上。“哼!”犹豫半晌,程元振冷哼一声。一脚踢开抱住他腿,声泪俱下的官吏,转身就走。那官吏一时傻眼,等到回神,已经不见了程元振的身影。他先是眼睛发直,而后猛然间泣不成声。其他官吏和兵丁也同样如此。再没有比好不容易等来希望,又亲眼看着希望破灭,更绝望的事情了。几人此时万念俱灰,甚至都起了打开城门,进去陪着家眷一起死了痛快的心思。正当此时,三位掌门纷纷叹了口气。恒山派掌门章静枫苦笑道:“二位,怎么说?”嵩山派掌门周樱雪冷哼了一声:“还能怎么说,你们难不成在等着我嵩山派逃走,好日后用此事压我派一头?”衡山派掌门邓柏轩面色难看,额头上流下冷汗:“两位,咱们可是好不容易从泰山派上逃了一条命出来,不再考虑考虑?”“我知道诸位都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可别忘了,勾结明教这事儿,可还压在咱们头上呢。”“这城里明显就是明教的盘算,已经搭了一个蓝乐川进去,指不定里面还有什么高手在等着咱们呢。”“咱们要是把命送在这里,门派无首,可就再难熬过日后明教和朝廷的算计和报复了。”章静枫没有发话,周樱雪性子直,却是直言不讳:“要是眼下只有我一人,我可能真就走了。”“看看背后,还有小的看着呢!”“咱们要是真这么一走了之,我嵩山派才是真完了!”邓柏轩转头看向身后弟子,也是一时语塞。五岳剑派是名门正派,无论私底下怎么蝇营狗苟,教给门人弟子的,也是江湖侠义、仗剑鸣不平之事。邓柏轩这一回头,看到的就是十几双跃跃欲试、冒着火苗的双眼,直烧的他眼眶发酸。“他妈的,他妈的,这算他妈的什么事儿啊!”邓柏轩转过头,暗骂道。自己到底上辈子欠了什么债!这世道没有高人了吗!怎么什么事情都要落到自己头上!本来乐呵呵的来参加五岳盟会,还带了门内最好的几个苗子,想让他们见见世面。结果莫名其妙的就被卷了进去,死了好几个弟子,好不容易带着剩下的弟子逃出来,眼下又要领着他们去死吗!?这离自己门派八百里远的事情,泰山派不管,朝廷也不管,轮得到我衡山派来送命吗!?看着低头咬牙不语的邓柏轩,章静枫缓缓开口道。“邓掌门,莫想了。想的多了,就不敢拼命了。”“咱们不是什么义薄云天的大侠,也不像左黎杉那般天才,年纪轻轻就到了绝顶。咱们都是好不容易,才能扛着门派往前走的,庸人。”“咱们在朝廷面前,在明教面前,可以伏低做小。只要不让小的看见,也就罢了。”章静枫轻叹了一口气,手掌摩挲着腰间的剑柄。“但,无论咱们的传承如何不同,咱们练的终究是剑——剑,可以弯,但不能断。”“今日要是放着这满城的百姓走了,咱们的剑,就算是断了,还谈什么‘剑派’呢?”“走吧,莫耽搁了,或许能多救下几条人命。”说着,章静枫笑了笑,说道:“说来也巧,咱们这五岳剑派,五个掌门的名字,竟然都是树。”“杉,枫,樱,柏,柳。”“这断了脊梁的树,可挑不了大梁,也结不了什么好果子。更别提给后来者乘凉了。”说罢,章静枫当先走向城门,周樱雪紧随其后。“他妈的,他妈的,就你们是大侠!”邓柏轩咬了咬牙,跺了跺脚,终究是跟了上去。(本章完) 第79章 上架感言 大家好,这里是黄瓜还是老规矩,先说重点哈:会在明天中午十二点整一次发十章。其他加更从第二天开始,首订过三千,加一更。然后每过五百,加一更。盟主……虽然不太可能有……但黄瓜还是说一下吧……盟主加两更……最后,经过这段爆发期,大概在一周以后,黄瓜攒攒存稿,会在一段时间内每天加一更给大家。至于这段时间能持续多久……就得看黄瓜的领导做不做人了……最短不低于一周年末的假期,黄瓜也会给大家加更的!求首订!拜托了,这对黄瓜来说真的很重要!哪怕您之后会走,看在之前黄瓜让您看的开心的份儿上,也请用几毛钱支持一下黄瓜吧!拜托了!·°(﹏)°·好啦,接下来是废话环节不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划走,等明天中午十二点整的更新啦先从一个问题开始:黄瓜不是小号。黄瓜从没以任何笔名,在任何平台,发表过任何文字,获取过任何稿费一两万字的激情写作,只有开头的那种不算哈。大家看黄瓜这个号是个新号,只是因为黄瓜想把自己看书的账号,跟写书的账号区分开来而已。黄瓜在之前一个单章里说过这件事,很多后来的书友可能不知道。黄瓜确实喜欢写东西,但读者基本都只有黄瓜自己一个。这个爱好也在参加工作之后,逐渐放下了。硬要说的话,十年之前,黄瓜选的是文科,也就是这样了。写这本书,一开始也只是工作告一段落,做的还不错,心潮澎湃,就写了个开头发了出来。然后收到签约站短,加了责编的好友,然后渐渐收到推荐,看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一步一步的,摸不着头脑的走到了现在。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人都给黄瓜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先在这里感谢一下:首先是一位前辈,大家可能看过他的书。他的id是沁纸青,代表作《心魔,现在正在连载《幽冥画皮卷。文笔超级好,是我在起点最喜欢的作者之一。其实也是偶然的机会,黄瓜在几年前追更心魔的时候,加了前辈的qq。然后有天剧情卡住,不知道怎么写下去的时候,冒昧的跟他请教了一下。然后他就连夜把我的小说读了一遍,从十二点开始跟黄瓜聊大纲、聊剧情安排、聊人物设计、聊怎么写好一本书,一直聊到凌晨四点。黄瓜去睡了之后,第二天起床,还能看到后来凌晨五点多,他给我发的消息。这本书的大纲,也是在这个过程里逐渐成型的。真的是非常感谢。还有就是我的责编,培根。黄瓜第一次写书,一些推荐的名词,什么一轮二轮三江小喇叭,真的都听不懂。所以一开始我还是把这本书当成一个简单的爱好,没有太把责编的话放在心上。后来沁纸青前辈跟我讲解了这些名词的意思和难得之后,我才知道责编对这本书的看好。意识到不能再用儿戏的态度对待这本书后,我连夜补写了一份大纲和设计,找到责编探讨了一下。那天责编也给了黄瓜很多建议,发的一条消息在qq上甚至一整个页面都显示不完。说句题外话,培根真的超级亲切,给了黄瓜很多的鼓励!非常感谢二位的帮助,黄瓜真的很幸运。还有一些读者提出的对剧情和设定的猜想,黄瓜看完之后觉得“对呀!这么写多棒啊!”的一些,黄瓜也留了下来,加到了本书的剧情之中也就是传说中的抄书评。在这里黄瓜也跟大家说声谢谢没有大家的支持,黄瓜也走不到上架这一步,非常感谢。最后聊聊这本书。先说句题外话,可能大家不太相信,但黄瓜——其实算不太上一个武侠爱好者。黄瓜大概只在小时候看过几部比较经典的武侠剧,比如神雕侠侣,比如小鱼儿与无缺,比如天下第一。至于武侠小说,黄瓜还真的没有看过多少。网文……黄瓜其实看的也不算多。黄瓜的性格是那种,既固执又保守的类型。比如小说,比起看一本新的,黄瓜更愿意把之前的书再看一遍之后如果有机会,黄瓜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黄瓜的书单。所以对于现在网文的流行趋势,黄瓜并不算太了解,这本书的成绩竟然不错,其实也挺出乎黄瓜预料的。说回正题。决定写一本武侠文的契机,其实是黄瓜十岁的时候,在爷爷的箱子里翻出来的一本超级、超级小众的武侠小说。黄瓜小的时候住的是四合院,南边是黄瓜一家的卧室,西边是洗漱,东边是厨房,南边是客厅和仓库,黄瓜在那里有一个小房间,黄瓜的奶奶在里面酿酒和祷告。中间是个小院子,黄瓜的奶奶在里面种了一棵很高的樱桃树,樱桃很酸。还有无果树、月季、香椿,有一个小架子,黄瓜的奶奶会在上面种葡萄和黄瓜,夏天的时候可以坐在下面乘凉。黄瓜记得那时候是夏天,黄瓜坐在小院儿里,旁边是结了果子的无果树。院子里的樱桃树挡住阳光。黄瓜的奶奶从冰箱里拿了两支小布丁,她一只,我一只,两个人坐在院子里。黄瓜五毛钱买来的宠物鸡,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的走。后面的屋里,爷爷看电视的声音隐隐约约。外面的街上传来“叮铃叮铃”的自行车声。黄瓜吃完雪糕之后,又摘了几个无果吃。大家可能不知道,刚摘下来的无果,柄那里会有白色的粘液。黄瓜没有擦手就去翻书,结果把几页书粘到一起去了。黄瓜的奶奶就帮黄瓜把书撕开,然后去给黄瓜倒了一碗她秘制的“红茶菌”。黄瓜在小院子里,吹着风,喝着“红茶菌”,看完了这本书。黄瓜的爷爷奶奶去世之后,“红茶菌”也就失传了,那本小说也找不到了。说这么多,黄瓜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记忆,会让黄瓜生出“写一本武侠”的念头。也许是为了续上那个夏天,那本想不起来名字的武侠小说吧。结果这本书是冬天开始写的,想来也有点好笑。不知不觉就写了好多,心里的想法很多,但落到纸面上,还是觉得浅薄。且先这样吧。谢谢大家的支持,黄瓜会努力把这本书写好的非常感谢这里是萌新作者黄瓜遵循起点惯例,经过一番py,黄瓜在这里献祭几本书,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普罗之主他叫李伴峰,山峰的峰,不是发疯的疯,医生说过他没有疯。天下百门,谁与争锋。普罗万修,谁是魁首。伴峰穿上西装,戴上礼帽,拿上鸡毛掸子,认真问了一句:告诉我,谁是普罗之主?《石破天穿越令狐冲刚刚和张三李四结拜的石破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于是……岳不群:“你不是令狐冲是谁?”石破天:“我是狗杂种。”岳不群:“???”《泼刀行国术、民俗、志怪、禁忌、朝堂、江湖、宗师、斗法、过阴、出马、请神、摊戏、密教、长生…江湖路,三教九流,五八门。玄门中,民俗怪谈,千奇百怪。这是个喧嚣的时代,危险与机遇并存的时代。李衍横刀而行,终将诸邪辟易,百无禁忌!《我才一岁,逆袭系统什么鬼?离谱,穿越婴儿降生妖魔世界,逆袭系统早到三十年。以下是对打赏大佬们的特别感谢!感谢书友20190701190355545、江小咪、愿落、红正合嗅、天机尾巴喵、览舵、路山彦leviat、路仁月饼、积极向上的童宝宝、老姑吃撒子、武以止戈、加勒比男明星、书友2020120914228115、龙剑的100起点币打赏!感谢书友不死系亡灵的200起点币打赏!感谢书友080109192958811的300起点币打赏!感谢linken449、不乖乖、坐垫炸弹、世界需要七休、什么都不是的我。宋壹亿的500起点币打赏!感谢慵懒晒月光的1500起点币打赏!感谢唯爱18号的2000起点币打赏!感谢usjdnshhs的2300起点币打赏!感谢鲲粑粑的3000起点币打赏!谢谢大家(本章完) 第80章 赶到 当三位掌门迈入城门之后,才发现,城内的情况,比泰山派上的更加惨烈。泰山派上的,不是有武功在身的江湖人士,就是兵丁、太监、锦衣卫。面对骤然发作的泰山派弟子,多少还是能反抗一二的。但这泰安城内的百姓,就没有这个能力了。百姓们整日谨小慎微,可能这辈子最大的冲突就是与人红了脸,骂上几句,打的嘴角出血。面对突然发狂的邻居、亲人,即使是没有中蛊的百姓,也是一时间被扑倒在地,被咬的不住哀嚎。这时代,多数房子都是木质。先是一处民房内打翻了灯火,引燃了衣物,而后一片大火便猛地蔓延开来,一直烧到街道才停下。热浪扑面,满地腥臭。鲜血四溅,哀鸿遍野。三位掌门踏入城门,面对的就是这般惨状。他们三人见过无数生死,虽然第一次面对这种大场面,但多少还能稳住。三派弟子之中,有没见过血的,一时间就忍不住呕吐了起来。这一吐,就带着其他弟子的脸也苍白了起来。邓柏轩冷笑一声,回头看向门内弟子:“怎么了!?刚才在门外的英雄气呢!?这就不行了!?”“受不住的,莫当累赘!自己滚出去,等我回来!”说罢,也不等弟子们回话,伸手点了几人:“你,你,你!出去!”其中有一个面色不变的,也被点了名,正要开口辩驳。旁边一个年长的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点了穴,直接扔出了城门。周樱雪冷哼一声,没有说话。邓柏轩的心思,她和章静枫看的清楚。他们三人进城,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清楚此间风险,然后才做的决定。他们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清楚这么做会付出什么代价,也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之后,才做出这个选择。他们能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但弟子们,只是一时热血上头罢了。邓柏轩是想着给门派留几个传承的种子,但要是在外面直接点人,就是摆明了让几人苟且偷生,会给心境留下破绽,不利于日后武学进境。也会给其他弟子埋下嫉妒的种子,觉得厚此薄彼。所以,他等到所有人进了门,才以“不中用”为理由,点了几个天资好的弟子送出门。这样,最起码他们已经证明了自己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是因为邓柏轩的命令,才不得不退出城门。其他弟子也不会因此心生嫌隙,反而会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中用’的人。虽然这样做有些残酷,但此时,邓柏轩也已经顾不上许多了。那个年长的弟子也是看清了这些事情,才捂嘴点穴,把那个弟子送了出去。章静枫上前拍了拍邓柏轩的肩膀,没有点破,而是如法炮制,点了几个弟子的名字,将其送出城外。周樱雪冷哼一声,也是效仿。等到城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合上,邓柏轩才长长的出了口气。“走吧,诸位。”章静枫说道。“我听城内的声响,有一处格外剧烈,看方向正是州府衙门。”“这城内的事情,八成要着落在那儿了。”说罢,他运使轻功,当先而去。邓柏轩深深地看了城门一眼,一言不发,带着剩下的众人紧随其后。而在州府衙门这边,王海等人已经是捉襟见肘。在这期间,已经有明教弟子数次突破防线,进入到小四周围一丈的范围内。在场四人之中,只有王海、柳白云、梅青禾、高菱四位一流,也只有这四人,能够一次攻破明教蛊兵的肉身。但,武功最高的柳白云和高菱,再加上梅青禾,在王海看来,都有些心慈手软。她们总是要一再分辨,直到万分确定了是蛊兵,才下杀手。生死之争,最忌瞻前顾后,所以这里挑大梁的,反而是王海这个年轻人。王海矮身探手,钻入眼前之人的胯下,而后勾刃猛地一转!“啊!!!!!”即使以蛊兵悍不畏死的心志,也不禁痛呼出声,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王海趁此机会,伸手上撩,划过此人面门,抠出眼珠,而后一脚将其踢入人群。任其在人群中乱抓乱撞,多少减缓了一些人群涌入的速度。华山弟子已经所剩无几。江湖争斗,心慈手软是大忌。生死之争,第一招就要分个清楚。又不想下杀手,又不想留残疾,还要试探哪个能杀哪个不能杀,华山派众弟子抱着这种心态,往往一转眼就被猝不及防的扑倒,然后中毒倒下。后院的人已经是一层摞一层,前院的几人也是勉强支撑,不知何时就要落入险境。最先落入险境的,是梅青禾。她在四人之中修为最浅,真气最薄,又不如王海心狠,真气已经逐渐见底。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她一剑扫过面前人群的时候,竟是在两人身上弹了一下。她这边,来了两个蛊兵!而在她身后就是小四,中间再无遮挡。退无可退,梅青禾蓦然转头扫了一眼,握紧了手中长剑。而后横剑于胸,鼓足了剩余的真气。飞檐溅雪!这是一招由下至上的剑法,扫乱了两个蛊兵的下盘,将其挑飞离地。剑啸寒川!梅青禾合身扑上,一剑直刺一个蛊兵的胸口,另一只手拍向另一个蛊兵。长剑穿胸而过,以梅青禾的真气、劲力,其实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所以她把整个身体都压了上去。带着两个蛊兵,落入人群之中。在半空中,那被拍了一掌的蛊兵便一口咬在了梅青禾的手臂上,死死抱住,不断撕咬,鲜血四溅。“青禾!”柳白云痛呼一声,就要挺剑去救。“我去!”王海高呼一声,双手勾刃在人群中撕扯开一片血雨。有他们四人,眼下的情况才能勉强支撑。没时间给柳白云去试探,这事由王海来做,才能下得了狠手。梅青禾是因为真气耗尽,身后又是小四,退无可退,才做此选择。但要是没了梅青禾,眼下可就真的难以支撑了。王海在人群中不断厮杀,终于杀到梅青禾面前。此时梅青禾已经是危如累卵,挡在面前的左臂被撕去了大片血肉,右手长剑挥舞,勉强逼退周边人群。王海闪身上前,梅青禾心领神会,横剑在身侧。王海运起真气,猛然发力在剑身上一踢。梅青禾在地面上划过,来到了小四身边。小四连忙把手上的伤口凑到了梅青禾面前,少顷,便有蛊虫从梅青禾口鼻中钻出,沾到小四的血之后死去。王海勉力杀出人群,左右扫视。“撑不住了。”他想。心下一动,就要转身带着小四逃走。二人心意相通,小四看向王海,轻轻地摇了摇头。正当王海准备不顾一切,直接带着小四逃命的当口。院墙外“刷刷刷”翻入数人,左右看了看,直接接下了王海和梅青禾的防线。“柳掌门,岂能让你们华山派专美于前!我恒山派也来凑凑热闹!”章静枫大喝一声,手中长剑挥舞,直接闪身到王海身侧,补上了梅青禾的位置。周樱雪杀到柳白云一旁,一边手中长剑挥舞,一边冷哼道:“怎么,柳掌门,你在泰山派上的威风呢?”邓柏轩苦笑一声,也不再犹豫,立刻加入战圈。更有数十名弟子纷纷拔剑。正是衡山、恒山、嵩山三派人马,终于赶到!(本章完) 第81章 狐假虎威 三派人马赶到州府衙门,看门前摩肩接踵,人群疯了似的朝里面涌去,就知道,这是找到根源了。翻墙进入,就看到柳白云等人正在抵挡人群,隐隐是在护住身后的小四。柳白云虽然之前在泰山派上,狠狠地拿着三派耍了威风。但事后几人看到她留下的字条,已经明白她当日是示警的意味居多。所以几人没有多言,直接上前帮着柳白云等人御敌。至于周樱雪的怪话……其实她俩往日就不对付,不是这几天的事儿。柳白云当日拽着她不放,其实也有公报私仇的意味在。周樱雪是来帮忙的,柳白云自然也不好反驳,只好闭口不言。二人都是积年的一流高手,绝顶之下最拔尖的一批,又相识多年。哪怕看对方不爽,此时配合起来也是毫无缝隙。高菱高声说了一下对付蛊兵的要领,几位掌门也是心领神会。有三派人马加入,危机大缓,王海也终于有时间退出战圈,调息回复真气。他毕竟年岁不大,真气有限,比不上柳白云他们。即使比梅青禾稍好一些,此时也快见底了。王海走到小四身边,低声问道:“四妹妹,差不多了吧?”“没必要求全,救下个五六成也足够了。”小四伸出手腕,撕开绷带,又往盆内滴入了一些血液。这聚蛊的手段,只有新鲜的血液才好用。小四要是不断断续续的朝里面滴血,聚蛊的效果就会越来越差。到时聚集的百姓一散,那就前功尽弃了。“再等等……海哥哥,再等等……差的不多了……”小四此时脸色越发苍白,看的王海心疼不已。可两人对彼此无比了解,王海知道,藏在小四柔弱小姑娘的外表下,是一颗跟他一样,固执到近乎偏执的心。王海只得咬咬牙:“好,且再等等。”说罢,他一把抓过梅青禾的左臂,手变得通红,冒起徐徐白烟。梅青禾的伤口也缓缓止血。王海是李淼教出来的,疗伤的功法,他也会,只是不如李淼那么精深。但应应急也够了。王海松手,一边调息回复真气,一边看着眼前的生死争斗。他在心里暗暗判断,差不多再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就不得不强行带着小四逃走了。————————与此同时,明教的洪水旗旗主,带着麾下弟子,来到了城门外。他们这一行人,其实本来是在泰山派附近,为了泰山上的计划准备的人手。匆忙之下收到茅迎夏的消息,一路疾行,此时才堪堪赶到了泰安城。泰安城内的兵丁和衙役,都被程元振带到泰山上霍霍了。眼下守城门的,不过十几个老弱病残罢了。洪水旗主视而不见,就要吩咐手下杀了几人,打开城门。正当此时,却听得不远处,有马蹄声缓缓而来。洪水旗主转头望去,却是瞳孔一缩。来人只有一个,骑在马上,身上穿的分明是锦衣卫的官服!挎着绣春刀!而在他腰间,明晃晃的挂着一个锦衣卫千户的腰牌。那人骑着马,走到了城门口,侧身对着明教众人,却是一脸不屑,一言不发。看到这人的做派,洪水旗主心中打鼓,没敢轻举妄动,手下弟子也停下了脚步。茅迎夏是知道了蓝乐川已死的消息,才派人告知他往泰安城而来的。蓝乐川是死在一个叫“李淼”的锦衣卫千户手中,这个消息,洪水旗主自然也知道了。蓝乐川是谁?明教左使!教主之下,万人之上!籍天睿死前,就已经鲜少露面,教内事务几乎由蓝乐川一人而决。籍天睿死后,明教更是蓝乐川一肩挑起。可以说,在明教众人心中,如果要给籍天睿和蓝乐川两人排个先后,还真要犹豫一番。更不用说蓝乐川的武功,绝顶之上。除了天天见不到人的妘泽霖,教内无人能敌。这样的人物,悄无声息的死在了一个锦衣卫千户的手上,甚至还搭上了一个半步绝顶之上的左黎杉。洪水旗主又怎么能不害怕,不犹豫呢?他看向那个锦衣卫千户,身形瘦小,衣服松垮,手脚无力,眼睛里也没有神光,分明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越是如此,他反而越发怀疑:“难道这就是返璞归真?神韵内敛?”但他不知道的是,对面这个“锦衣卫千户”,握住缰绳的手心,此时也满是汗水。他当然不是李淼,而是焦庆丰。就是那个被李淼临时挑出来管事儿的,泰安州吏目。李淼让他换上了锦衣卫官服,带着李淼的腰牌,在四处城门巡视。要是碰上玩忽职守的,就杀。碰上江湖人闹事儿的,就用这身行头吓走。焦庆丰一开始当然是战战兢兢,可他毕竟也是土生土长的泰安人,听到城内的惨叫,也是渐渐明白了自己身上的担子到底多重。于是他也开始强打精神,努力地摆出那原本不存在的官威来。焦庆丰刚刚在另一处城门,杀了一个一时失措,要打开城门的兵丁。见了血,他吐了一场之后,心性也算是多少磨了一点出来。赶到这边,远远地看到洪水旗主带人过来,面色不善。他心生急智,让手下的兵丁各自远离,自己骑着马,装作一副好整以暇的态度,慢慢踱了过来。误打误撞地,吓住了洪水旗主。眼下可不就“尬”住了?麻杆打狼两头怕,焦庆丰和洪水旗主两人都不肯先开口。洪水旗主这边在等“李淼”说话,焦庆丰这边干脆就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情,连对个切口都做不到。一边忐忑以待,一边强作镇定,竟是一片诡异的安静。不过,在场的这些人,终究不是每个都拎得清的。一个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焦……焦大人,这……”却是一个守门的兵丁,见气氛沉重,对面也没有动手,就轻声开口,想问问焦庆丰是什么情况。他以为自己是说悄悄话,以洪水旗主的耳功,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焦?不姓李?”他面露诧异。焦庆丰看到洪水旗主的表情,心下一慌。就城门外这几个人,可拦不住对面这些江湖人啊。他心思电转,面上不露声色,也没去理那个兵丁,而是朗声开口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本章完) 第82章 扛的不错 这句话,可不是江湖上的风格。焦庆丰一个小官,哪里知道江湖上的事情,只能大略按照平日听茶馆说书的风格,“现场发挥”了这么一句出来。结果学歪了,这明显是改自“来将何人,报上名来”,是两军对阵时,叫阵的开场白。洪水旗主一听,心里也觉得不大对劲儿。除了对面这话说的奇怪之外,怎么还带了点泰安本地的口音出来?那个“李淼”不是一直呆在顺天府,一直没有出过京吗?他老家是这泰安的?蓝左使,这是碰上他回乡探亲,惨遭毒手了?心里一动,看向焦庆丰的眼神就愈发诡异。焦庆丰说完这句话,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攒的一点勇气,都耗的干干净净。只能强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态度,斜乜着洪水旗主,不说话。“阁下,可是李淼李大人当面?”半晌后,洪水旗主开口道。“正是。”“哦……蓝左使,就是被阁下所杀。”“正是。”“左掌门,也是被阁下所杀。”“……”这句话是个陷阱。左黎杉是死在妘泽霖手里,不是死在李淼手里。要是焦庆丰顺着之前的问题,说一句“正是”出来,洪水旗主就会立刻上前,把他弄死。不过,焦庆丰唯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他这种小官,第一个要学的,就是看主官的脸色行事。多年衙门厮混下来,这门技术已经是“绝顶”级别。焦庆丰本就对这种连串的问题心生警惕,发现洪水旗主漏出一丝杀意后,立刻住口不言。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左掌门是谁杀的……你们不清楚吗?”这句话模棱两可,要是李淼杀的,那就是“我都杀了谁,你们不知道?”的意思。要不是李淼杀的,那就是“你们谁杀了他,还要来问我?”的意思。要论含混不清、糊弄推诿,洪水旗主这个江湖上的大老粗,还真不是焦庆丰的对手。要是平时,说不得焦庆丰还真能借着李淼的威名,糊弄的洪水旗主退走。眼下却是行不通。此事明教势在必得,已经扔了一个左使的性命进去,而且泰山派上的谋划也已经被妘泽霖破坏了。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总要有所成就。泰安城这边的事情,明教势在必得。只见洪水旗主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一抹狠色爬上面庞。“我管你是姓李还是姓什么,既然你挡在此处,就是我圣教的仇敌!”“就算不敌,把你拖在这里,茅护法那边也能少个阻碍!”决定一下,再不迟疑。洪水旗主瞬息之间,闪身上前,一掌朝着焦庆丰面门打去!“是你死还是我亡,手底下见真章吧!”“完了……拖不住了……”焦庆丰绝望之下,强撑着没有失态,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掌,在他视野中不断放大。“我这也算是,多少扛起了一点,‘官’字上面的扁担吧……”————————且将时间往前调回片刻。李淼这边。五百蛊兵。王海面对一两个蛊兵,就已经捉襟见肘。同时来了两个,就逼得梅青禾搏命。虽然也有真气见底、不能后退、只能正面硬拼的原因在,也可从中看出明教这些蛊兵的难缠。而在茅迎夏这边的蛊兵,可要比提前放入城内的那些,更加难以对付。提前散入泰安城内的蛊兵,是某种程度上的“弃子”。而茅迎夏这边的蛊兵,可是明教十几年积攒下来,用根骨好的“素材”炼制,实打实用来攻城略地的资本。江湖上的共识是:武功再高,被重兵包围无法逃离,也要饮恨当场。其一,就算是“须弥”,真气也不是无穷无尽,终有见底的一刻。其二,武功再高也是人,也要换气。重兵包围不是李淼前世电影里演的那样,主角只跟面前的人打来打去,身后的敌人只负责怪叫、摆姿势和等主角回头。真正的落入重围,代表着要同时面对如同雨点一样的攻击,同一时刻,你的面门、下阴、腰身、后背、双臂双腿全都在受击。面对这种攻势,即使是横练高手可以硬抗,也要换气。一换气、劲力一松,横练功法松懈的片刻之间,就要受伤。伤势积累下来,行动愈发迟缓,真气愈发薄弱,就会死。而李淼面对的,是五百个悍不畏死、刀剑难伤的蛊兵包围。眼下,还剩一百个。李淼额头微微见汗,并指成掌,收到腰侧。斜切!“铁刑战帖”中的“一刀”!锋锐真气离体,将面前三个人型断作两截,上半身落地之后,还在朝着李淼不断爬行、嘶吼。李淼最初的打算,是杀掉茅迎夏,迅速回转泰安城,支援小四。但在见到这五百蛊兵之后,他改变了主意。把这些蛊兵拦在这里杀光,泰安城才能安全。眼下,已经快了。李淼闪身,伸手成爪,使出“去叶”,由上至下在一个蛊兵面门上一刮。手上便留下了半截红白相间的头骨。那蛊兵一声不吭,轰然倒地。李淼高高跃起,躲过几个蛊兵的扑击。而后,“千斤坠”、“大力金刚腿”!身形骤然落下,将几个蛊兵砸入地面,李淼双拳狠狠砸在这几个蛊兵的后脑。双拳提起时,玄黑色的手套上,已经沾满了红白一片的脑浆。而在旁边躺在地上的茅迎夏,已经陷入了绝望。她再怎么不敢相信,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李淼,是真的正在把明教这积攒了十几年的蛊兵杀光。“怎么会……怎么会……”“你的真气怎么还没耗尽……你不是‘须弥’,怎么会有这么深厚的真气……”“你怎么可能同时是‘金刚’和‘介子’,你怎么还没死!?”“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茅迎夏是籍天睿亲传,对明教无比忠心,此时亲眼见到明教复兴的大计被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异数,用难以理解的方式打破,却无能为力。再加上身受重伤,失血过多,已经神志不清,朝着李淼癫狂大喊。李淼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大开杀戒。少顷,最后一个蛊兵,被李淼抓住双臂,生生撕成两截,落地之后爬了一段,失去声息。李淼转身走向茅迎夏。“你是谁!你是——”玄天指。锋锐真气贯通额头,茅迎夏的话没有说完,软软倒下。“跟你这种屠城的畜生说话,浪费时间。”李淼上前,从茅迎夏的尸身体内,抓出了一团模糊的血肉。甩下身后的尸山血海,李淼没有停留,全力运使轻功,朝着泰安城赶去。————————就当焦庆丰睁大眼睛等死的时候。忽然间,热乎乎的液体溅在了他的脸上。而后,已经到了他面前的手掌,掉落在地上。焦庆丰愣愣地转过头,就看见地上一只断手。而李淼抓着独臂的洪水旗主的头颅,撞入明教人群之中。血肉飞溅。片刻之后,李淼走到焦庆丰身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扛的不错。”说罢,李淼便沿着墙体上行,如履平地,飞入了泰安城中。又过了半晌,焦庆丰忽然软软地瘫倒在了马背上,大汗淋漓,大口喘息。“嘿……嘿嘿……”他不由自主的,如释重负的,笑了出来。(本章完) 第83章 了断 泰安城,州府衙门。从三派人马来援,至今已有小半个时辰。虽然王海和梅青禾调息片刻之后,也加入了战圈,多少缓解了一下局势。但随着门外堆积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部分不再从正门涌入,而是推垮墙体,开辟出了道路。这就让王海等人需要防备的方向,由一方,变成了三方。而一时间涌入的人数,也变成了之前的三倍。其中混入的蛊兵,也逐渐变多。这就让王海之前估计的“半个时辰”的撤离时间,大幅缩短。现在,基本就已经到了死线。王海抹去额头上的血渍,转头看向左右。邓柏轩是第一个被拖到后面的。剑取中直,不适合懦弱、犹豫的心性。所以几位掌门之中,邓柏轩的剑法最差。偏偏他又是最心软的那个,下手比柳白云还轻,还总是左顾右盼,分神照顾自家弟子。一时疏忽,就被蛊兵欺进了身前,被一口咬在右手上,只能退出战圈,由小四祛除蛊毒。第二个,是柳白云。她能坚持到现在,真气也已经见底,不得不后退调息,回复真气。周樱雪还趁机讥讽了几句,柳白云强忍着没有还嘴。几派弟子此时也已经折损了大半,其中只有半数被救了出来,拖到后方。另外一半,王海几人来不及救援,在人群中挣扎了一会儿,此时已经失去了声息。邓柏轩在后面,咬着牙,不断地流下泪来。眼下,是章静枫、周樱雪、高菱、王海、梅青禾这五人挑起大梁,勉强抗住了局势。只是高菱真气也所剩无几,梅青禾有伤在身,王海也只是略微回复了一些真气就起身迎战,此时也快耗尽了。“不能再等了!”王海心中暗道。“千户那边如果顺利,早就该到了。眼下还没回来,一定是城外有远比这里多的蛊兵。”“千户不需我担心,只要能把小四带走就行!”在王海心里,除了李淼和小四,其他人的性命根本不重要。心思一定,王海便暗暗地朝后退去。小四发现了王海的意图,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王海只当做没看见。正当王海即将出手点住小四穴位的时候,周樱雪发出一声痛呼。四个蛊兵!周樱雪防住了两个,却冷不丁从脚下扑来了两个,抱住她的腿就是疯狂撕咬,将她绊倒在地。她这一倒下,防线瞬间溃败。王海瞬息之间就到了小四身前,伸手点向小四颈侧大穴。小四瞪大双眼,看向王海。“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怨我,要破心魔,也要活着才能做!”王海已经下定决心,手指已经挨上了小四的皮肤。正当此时。啪。一声轻响。王海手指高高扬起。李淼出现在小四身旁,拍开了王海的手。“还没过门就要家暴是吧,海儿。”听着李淼一如往日的调侃,王海顿时失去力气,却是笑了出来。一颗提了半晚上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李淼抬手成掌,真气翻涌,一掌朝着人群推出。“排山倒海”。人群如同收割的麦秆一般,纷纷倒下。梅青禾连忙上前,拉住周樱雪,退至李淼身后。李淼左手不动,压制人群,右手抓住小四的脉门,真气渡入。小四原本苍白的脸色便渐渐恢复正常,泛出血色。以她的体质,如果只是失血的话,并不会让她如此狼狈。真正要命的,是血气流失之后,逐渐压制不住的体内蛊毒。而有李淼帮助压制,小四自然可以自己恢复。做完这些事情,李淼闪身上前,屈指成爪,虚空一抓。便从人群之中拉回了几个昏迷的弟子。李淼将几个弟子甩到身后,同时招呼几位掌门退下。几位掌门是见过李淼跟蓝乐川争斗的痕迹的,知晓此时已经用不上他们了,各自去找自家弟子,查看伤势。“小四,哪几个是蛊兵,指给我看。”之前小四主要精力都在压制体内蛊毒,不能分神,只能交由王海几人随机应变。此时蛊毒已经平息,小四抬起小手,指向人群中的一人。砰!小四手一停,那人额头上便出现了一个前后通透的窟窿,软软倒地。李淼左手成掌,真气压制人群。右手并指,用的是明教的“玄天指”。点一个,死一个。砰!砰!砰!砰!不过片刻功夫,人群中就有十几人死去。“没啦!”小四说道。“好。”李淼右手虚空一抓,地上青石板破碎,一把石子飞到他的手中。而后凌空洒出!这一把石子,洋洋洒洒足有数百颗,精准无比的击打在百姓们的穴位上。人群瞬间清空一片。如此反复数次,州府衙门门前,再没有一人站着。当然,仍旧有人不断涌来。但有小四点名,李淼枪毙,没了蛊兵威胁,众人已经可以轻松处理。待到天色将明,小四长出了一口气:“可以了。”李淼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团蠕动的血肉——正是从茅迎夏体内挖来的母蛊,交给了小四。小四抓住这团血肉,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上面。那团蠕动的血肉,瞬间凝滞不动。而后王海剖开一个蛊兵的胸口,抓出了一团蛊虫,也交给了小四。小四把这团蛊虫,塞入了母蛊之中。迎着东升朝阳的第一缕阳光,小四手指缓缓攥紧。猛然间,地上还没有祛蛊的百姓,猛地抽搐起来。“这……”梅青禾忍不住开口,被李淼挥手制止。终于,小四手指合拢,那团血肉被捏碎。“咳咳——呕——”就听得百姓之中响起连绵不绝的咳嗽、呕吐声,细丝一般的蛊虫从七窍之中爬出,在空气中化作飞灰。做完这一切,小四软软倒地。李淼一把接住,按住脉门,渡入真气。王海担心的看向李淼:“千户……”李淼摆了摆手:“一年半载内没事,这丫头性子倔,非要求全。”“她这个‘人蛊’本就是个半成品,这一遭出力太过,有点压制不住了。”看向王海,李淼开口道:“做完这趟差事,你带着小四回顺天府交差。我去苗疆,把这件事情了结。”“本来带着小四出门,就存了去趟苗疆的心思。眼下只是提前一些而已,不妨事。”李淼将小四交给王海,转头看向章静枫:“章掌门,泰山派上,是什么情形?”章静枫一五一十的对着李淼说清了自己的经历。一旁的梅青禾听得章静枫的描述,却是将剑柄攥的咯吱作响。要论杀母之仇,妘泽霖才是正主,只是当年他假死脱身,梅青禾也是前几日才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现在梅青禾知道仇人近在眼前,如何还能忍住?“大人!我与你同去!”梅青禾开口道。“哪怕只能刺他一剑,哪怕我会死在他手上,我也一定要与他做个了断!”(本章完) 第84章 上山 李淼瞟了梅青禾一眼,又看向柳白云。柳白云老江湖了,立刻心领神会,趁着梅青禾分神,一指点在她颈侧。梅青禾软软倒地。李淼捻着手指,说道:“眼下情形不明,这个妘泽霖不知道在盘算什么。”“要报仇,等我宰了他,让小梅对着尸体多剁几刀也就算了。不必要死要活的。”柳白云对着李淼深施一礼:“大人,多谢。”李淼摆摆手:“不必。”他转头朝着三位掌门说道:“三位,今日你们做的很好。”“你们先收敛一下门人的尸体,然后跟柳掌门一起,在城内搜搜看,是否还有漏下的蛊毒和明教。”“守城门的官吏里边,有个叫焦庆丰的,是个能扛住事情的。你们清理完城内手尾之后,让他带着城内能动的百姓,救一下火、看看有没有困住的百姓。”“我先去泰山派,你们做完事情之后,去泰山派下边守好下山的道路,不要让山上的蛊毒漏到周边的村镇里,不然这事情就没完了。”“我去看看这个明教右使,到底是个什么盘算。”“当年我漏了他这条命,今日合该做个了结。”话音未落,李淼便已不见人影。其余众人自去四周收拾手尾不提,且说李淼。泰安城到泰山之间,还是有段距离。李淼这一晚上可说是一路奔波,一点都没停下。先是救了王海,然后带着王海一路疾驰回泰安城,到了泰安城后刚想歇息片刻,就发现了百姓中蛊。而后紧急赶到州府衙门,吩咐了官吏兵丁守好城门,就在城内四处寻找百姓,用真气祛除蛊虫。等到王海带了小四回来,李淼又马不停蹄的赶向城外,找到茅迎夏,杀了五百蛊兵。杀完之后又赶回泰安城内,救下焦庆丰,然后到城内驰援王海等人。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没有一样轻松。也就是李淼,能在一晚的时间里,把这些事情都接下来。但哪怕不论其他,真气的耗费可是实实在在的。李淼却没有片刻停留,一路朝着泰山派赶去。根据三派掌门的说法,泰山派上可还有一堆泰山派弟子中蛊。这泰山派可不是泰安城,没有城墙,要是任由这些人跑下山,冲到周围的村镇里去,少不了又是一场泰安城的祸事重演。哪怕不管这蛊毒,李淼也不能放着妘泽霖这个东西不管,任由他在泰山派上搞事。李淼不清楚明教内部的事情,但他很清晰的感觉到,明教的计划是被除他以外的人,事先捅了一刀,出现了漏洞,所以才会被他逐一击破。要是按照明教的谋划,茅迎夏带着五百蛊兵进了城,再加上洪水旗主那波人到处作乱。今夜死的人肯定不止眼下这些。而这个给明教捅了一刀的人,八成就是出现在泰山派上的,妘泽霖。厚土旗主周明煦,可是实实在在的,被妘泽霖送给李淼杀的。而且明教这些人,虽然认识李淼,但也对李淼的武功境界不甚了解。这才有蓝乐川独自出现在泰山派上,结果被李淼弄死的事情。唯独这个妘泽霖,仿佛一开始就笃定蓝乐川会死在李淼手上。要知道,连朱载都不清楚李淼现在的境界,这个妘泽霖是如何能够如此肯定的?李淼全力运使轻功,速度可要比马匹要快的多。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出现在泰山山脚下。还未上山,李淼就隐隐闻到了一丝腥臭味。沿着山林掩映的石路上山,便能看到倒在路边两侧的尸体。绝大部分是泰山派弟子,还有一些泰安城的兵丁,以及少量的太监、锦衣卫尸体。李淼走到一具泰山派弟子的尸体面前,伸手从边上的树上摘了根树枝,真气灌注之后,在尸体胸口处一划。原本脆弱的树枝,此时宛若锋锐的刀剑,轻松划开了血肉,露出里面的胸骨。李淼又用那根树枝戳了戳,把胸骨戳碎。尸体的心脏便显露了出来。形状已经与常人不同,黑乎乎一片,上面布满增生的血肉。李淼却是挑了挑眉毛。他又找了几具尸体,如法炮制。看着如出一辙的内脏,李淼捻着手指。这些泰山派弟子,体内的蛊虫……怎么好像是母蛊已死的样子?要是宿主死亡,蛊虫会保持原样,只是失去生机。要是被人强抠了出来,就是干瘪发白。只有母蛊死亡,这些蛊虫一同死去,才会变成眼下这种黑乎乎的胶状一团。扔下树枝,李淼快步朝泰山派正堂走去。泰山派正堂外是一片广场,此时上面满是血迹和尸体,已经没有半个活人了。而李淼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泰山派正堂敞开的大门内,正好整以暇的坐在正座上的妘泽霖。李淼笑了笑,抬手就是一记“玄天指”遥遥点出。该说不说,明教的这门绝学是真的很好用:威力不差,还不用怕弄脏手。李淼虽然瞧不上明教的行径,但对这门武学却是爱不释手。锋锐真气呼啸而过,刺向妘泽霖面门。妘泽霖此时坐在正座上,双手放在扶手上,头颅低垂,双目紧闭。竟然丝毫没有反应。霎时间,“玄天指”打在他的额头上。血四溅!妘泽霖半个额头的皮肉都被掀开,露出下面白森森的头骨!李淼抬了抬眉毛,迈步进了门。他刚才那一下,可是一点都没有留手。妘泽霖硬生生吃了那一下,竟然只是皮肉掀开,骨头上连点痕迹都没留下。“金刚”。毫无疑问,妘泽霖已经修成了“金刚”。忽然间,妘泽霖动了动,缓缓地抬起了头,睁开眼。李淼这才看见他的脸。皱纹横生,老眼昏,根本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妘泽霖睁开眼,却被额头上耷拉下来的血肉挡住了视线。他抬起手摸了摸,笑了笑,竟然直接伸手把那块肉撕了下来,随手扔到了地上。“李……咳咳,李大人,您来了。”他张口说话,声音苍老黏腻,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李淼上下打量着妘泽霖,开口说道:“天人五衰。”“你脑子有病?搞这么大阵仗,就为了找死?”“我说以你的武功,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到了,怎么会躲不开我那一下。”“你已经痛的没有精力关注外界了,是吧?”妘泽霖扯起嘴角,脸上露出一个苍老恐怖的笑容:“是,这‘天人五衰’比我预想的,要难熬的多。”“能见到李大人,这一切便都值得了。”“还要多谢李大人这个招呼。贵客上门,我却浑然不觉,失了礼数,万望恕罪。”说罢,满脸真诚歉意的朝着李淼拱了拱手。“不过,如我这般庸人,若是不些心思、付出些代价,如何能与李大人论道呢?”“了十五年时间,死了蓝左使,死了左掌门,我自己也是行将就木,才换来这一时片刻的,与李大人并肩的机会啊。”李淼说道:“你这话,说的好像跟我很熟一样。”“没记错的话,我只是十五年前见过你一面吧?”“你搭上半个明教,搭上自己的命,就为了跟我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么?”妘泽霖笑了笑,抬手朝着身边的座位引了引:“李大人,且稍坐。”“茅护法那五百蛊兵,虽然伤不到李大人,但想来耗费了李大人不少真气。”“若我没有看错,李大人仍旧没有跨出那一步,真气有限。”“不妨先安坐片刻,听我说几句话。之后,我再把这条命交给大人发落,如何?”(本章完) 第85章 不全 李淼上下看了妘泽霖一眼,没有急着动手,走到一旁坐下,倚着扶手,看向妘泽霖。他确实想听听妘泽霖想说什么。虽然妘泽霖眼下一副行将就木,好像踹一脚就会散架的样子,但李淼能感受到他体内涌动的、无比浑厚的真气。比蓝乐川更强。可以说,现在的妘泽霖,就是李淼来到大朔之后,听过的、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最强的那个。妘泽霖坐下,捂嘴咳嗽了几声,看向李淼。“李大人,先从您开始说起吧。”“若我没有看错,您现在,其实跟我现在的境况,十分相似。”“哦?”李淼不置可否的回了一句。妘泽霖继续说道:“我是靠着籍教主的成果,走了捷径。”“我天生悟性超群,修成‘介子’水到渠成。”“但‘金刚’和‘须弥’,都是需要资质的。我天生残缺,旁人是奇经八脉,加上十二正经。我却只有三条正经是通着的。”“真要论起来,就算是个人棍,都要比我适合习武。”妘泽霖自嘲的笑了笑。“虽然明教给我补足了资质,但终究还是到不了蓝左使那般。所以,我只能试试邪道。”妘泽霖抬手抚摸着胸口,缓缓说道。“籍教主天纵之才,另辟蹊径,结合苗疆蛊术,找到了这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五脏者,所以藏精神血气魂魄者也。”“心乃生之本,用左掌门精血培育的蛊虫,让我得了‘金刚’。”“肾主纳气,用蓝左使精血培育的蛊虫,让我得了‘须弥’。”“我此时,已经是身具三条绝顶之上。”李淼笑了笑:“然后你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妘泽霖也不着恼,却是点头应和。“是,自然不能与您相提并论。”“以我鄙薄的见识,这天下自以为天骄的人,多如牛毛。却都只是坐井观天、牖中窥日的庸人罢了。”“包括籍教主,包括我,都只是走捷径的庸人。”“真正走在正路上的,只有李大人您一人。”“我到现在才能勉强看清,李大人,您也是同时修成了‘金刚’‘须弥’和‘介子’,对吗?”“只不过,跟我这种急于求成的庸才不同,您是走到了尽头,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自己停下了。”“您的三条路,都故意没有修到圆满。”李淼嗤笑道:“废话,修成了,就要变成你这幅鬼样子了。”能够看清李淼武功境界的人,终于出现了。没错,李淼之所以称自己是“半个武林神话”,就是因为他已经集“金刚”“须弥”“介子”于一身,距离三丰真人的境界,只有一步之遥。而且,他不是不能跨出去这一步。如果他想,现在就可以把三者同时圆满。他是主动,自己停下了。因为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还差了一点什么东西,没有找到。贸然迈出这一步,就会落得跟之前尝试迈过天堑的天骄们,一个下场——天人五衰。正因如此,他的三条路才都没有修到圆满。他是故意留了一步,没有迈出去。所以,蓝乐川那一掌才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我还挺想听听,你弄这么大阵仗,把明教弄个半残,把自己弄得半死,到底是图什么?”李淼说道。妘泽霖笑了笑,一时没有开口。他抬起枯瘦如柴的手,在胸口处连点了几下。霎时间,一股浓郁的腥臭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伴随着袅袅白烟从他的七窍升起,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呼——李淼抬手就是一掌拍了过去。真气挥洒,将白烟驱散。再看妘泽霖,李淼却是诧异的哼了一声。“有意思。”此时的妘泽霖,已经不再如同之前那般老朽,面上的皱纹都消散了不少。皮肉也不像之前那般松垮。就连额头上被李淼击出的伤口,原本露出了森白的头骨,现在已经一片血红,只是没有皮肤,血肉已经长出了薄薄一层。“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追上您。”妘泽霖丝毫没有解释自己身上异状的意思,若无其事的继续着方才的话题。“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李大人可愿听我多说几句?”李淼不置可否,妘泽霖也就自顾自的开口说道。“我的父亲,是一个大派里的嫡传弟子。”“我自幼悟性超群,四岁那年,我只是看他在院中舞了几招,就自行补足了这套剑法,只比门派传承的那套稍差一些。”“那天,我拿着一根树枝,跟我的父亲展示了这套我悟出的剑法。那时,他震惊和狂喜的表情,我历历在目。”“从那天开始,门内的所有长老都频繁出现在我面前。掌门为我庆生,长老为我道喜。我父亲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下一位掌门的父亲。”“但,等到了十岁的时候,门内终于开始准备为我奠基。他们发现了我的根骨,天生残缺。”李淼却是不屑的笑了笑:“好俗气的套路,没有掌门女儿来退婚么。”他这话,妘泽霖当然听不懂。李淼捻着手指,浑不在意的对着妘泽霖说道:“我对你的童年阴影,不感兴趣。”“这天下间,倒霉的人和故事遍地都是,我听腻了。说快点。”妘泽霖笑道:“好,好。”“总之,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于是我十八岁那年,毒死了我的父亲,偷偷叛出了门派。”“一开始,我并不服气。”“这天下武功多的是,大朔疆域之外,更有跟中原武林截然不同的路。”“于是我开始四处云游,一边偷学各家武功,一边尝试创出一门以我的根骨也能修习的功法。”“我取得了一些成果,在我二十八岁那年,我终于到了江湖上的二流水准。”“也是这一年,我加入了明教,在顺天府见到了您。”说着,妘泽霖又抬手在自己胸口点了几下。霎时间,他的面容似乎又年轻了几岁,看上去已经是个中年阴柔男子的模样。他面上露出近乎虔诚的表情。“所谓的悟性,其实说白了,就是眼力和心力。”“旁人看不透,只觉得您根骨奇好。只有我这个钻研了十几年如何改善根骨的人,才能看清,您的根骨,前无古人。”“您那一剑,把我从这无聊的、满是庸人的世间,唤醒了过来。”(本章完) 第86章 动手 “我这么听着,你好像还挺感激我当年,差点弄死你的事儿?”李淼说道。“是,我铭感五内。”妘泽霖真诚的说道。“您那一剑,刺醒了我。”妘泽霖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地挥舞着双手,面色发红,状若癫狂。“整日只知道循规蹈矩,明明已经离经叛道,还要天天跟一群庸人混在一起!”“江湖上的高手,都是二十几岁成名!我那时已经二十八岁了,竟然还为了自己能捞个‘二流’的名头沾沾自喜!”“二流,二流!我苦苦求索十余年,弑父叛门,只为了一句‘二流’!?”“我自诩悟性不类凡俗,却还是整日虚度光阴,与一群庸人厮混,岂不可笑!?”妘泽霖猛地朝着李淼,一拱到地。“正是因为您那一剑,让我在生死之间,终于醒悟了过来。”“正是见到了您,我才知道这世间,有人真正值得我去追赶。”妘泽霖抬起头,说道。“明教那些庸人,不懂您。这天下,也只有我懂。”“这十几年间,我每日都在打探您的消息,听闻您出了顺天府,我才开始这准备了十几年的谋划。”“今日要杀您,实在是逼不得已。”“您一死,这天下间,恐怕再无一人能与我坐而论道了。”说着,妘泽霖竟然真的流出了两行泪来。就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妘泽霖的面容不断变化,到了眼下,已经完全恢复成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的状态。手脚纤细、面相阴柔,彷如一个娴静的女子。李淼嗤笑一声:“听你说了一堆废话,最后还是要抽刀见血。”“若不是我也手痒了,想看看你能到哪一步,我都懒得听。”“不过,你还漏了一点没说。”李淼抬手点了点妘泽霖:“你所谓的‘天生根骨残缺’,可不止比别人少了几条经脉这么简单。”“你还是个雌雄同体的,所以你既修不了男人的武功,也走不了女子的法门。”“你父亲的门派,恐怕也是因此才会雪藏你,因为他们接受不了一个不男不女的人,一直被他们当做下一代掌门培养,怕传扬出去,坏了名声。”妘泽霖能看出李淼的境界,李淼自然也能分辨出妘泽霖的异常。李淼说的轻描淡写,但这话却是直截了当的,指出了妘泽霖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本来一直彬彬有礼的妘泽霖,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怒气。没错,这就是妘泽霖刻意避而不谈,略过了从他父亲发现他根骨残缺,到他弑父叛逃之间经历的原因。他阴柔的面相,是因为他是个天生雌雄同体、不男不女的阴阳人。大部分武功,是男女都能练的,只是会因为先天条件的不同,分为适合和不适合。但唯独没有一门武功,是适合雌雄同体的人练的。而在这个时代,妘泽霖父亲的门派发现这个事实之后,会对妘泽霖采取一种什么态度,可想而知。妘泽霖不在乎人命,不在乎规矩,不在乎道德……唯独这件事,他非常在乎。妘泽霖咬牙说道:“李大人……我诚心想与您论道,为何辱我?”李淼站起身来,对着妘泽霖说道:“羞辱你?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你没把别人的性命当成个东西,还沾沾自喜。现在我不把你当成个东西,你就恼羞成怒了?”“四十多岁的人了,自顾自的说些十几岁孩子才说的话,在这里惺惺作态,不觉得好笑吗?”李淼抬手,朝着妘泽霖招了招:“我忍着恶心等了你半天,现在准备好了吧。”“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妘泽霖看向李淼,死死盯住了他的眼睛,眼角抽搐。显然,李淼所说的、所做的,与他所想的大相径庭。妘泽霖所设想的情况是什么呢?五岳之首,泰山之巅。两位在三丰真人辞世之后数百年,走的最远的天骄,终于见面。一场决战,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然后他这个胜者,带着对手的钦佩和认可,攀上江湖的顶峰,自此成为江湖流传的神话。他之所以一直对李淼抱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就是因为按照他的设想,这个场景,是应该“惺惺相惜”,然后“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得不分出生死的。他背叛明教,把自己逼上绝路,终于集三路于一身,等来了李淼这个他期待了十五年的、宿命中的对手。换来的却是李淼的不屑和嘲讽。这让他如何不失望,如何不恼怒呢?妘泽霖这个人的性格,若是江湖人看来,是离经叛道,是奇人异象。而他也确实不同凡俗,不仅亲手算计了半个明教,而且还借之攀上了当年籍天睿都没能达到的境界。但在李淼看来,这就是个因为身体残缺,最后走向偏执的神经病而已。除了武功高一些,没什么稀奇的。这个世道,不是谁倒霉、谁有理的。无论是什么原因导致妘泽霖走到现在这一步,都改变不了他现在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生的事实。李淼之所以等他到现在,就是不想让他死的太痛快。所以要等他谋划落成,再一点点将其砸碎,这才是对妘泽霖最好的惩罚。当然,另一个原因就是——李淼也有点手痒了。这世间最没用的东西,就是屠龙术。李淼自顾自在顺天府闷头习武,结果练好了,一抬头,却发现没有用武之地了。即使是今晚茅迎夏的那五百蛊兵,对李淼也没有多大的威胁。眼下,妘泽霖这个三路同修的敌手,以后怕是再难出现了。反正李淼这一路看来,这泰山派上感染蛊毒的人,基本都已经死绝了。没了后顾之忧,他有这个时间去等妘泽霖准备好。妘泽霖看了李淼半天,仍旧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认可和尊重。他咬了咬牙:“好。”“李大人,莫以为你就一定能胜。”“我虽然没有多久可活,但你的境界却没有我圆满。”“今日的生死,尚未可知。”话音未落,妘泽霖瞬息之间,欺近了李淼身前。掌刀划过,竟是李淼今晚用过多次的“一刀”!三路合一,究竟是何种境界?妘泽霖这“一刀”斜切,余波竟是将泰山派正堂数十丈的墙面,轰的粉碎!(本章完) 第87章 圆满 妘泽霖这一招,江湖上怕是无人能接的住。李淼反手就是“一刀”,正面对攻!两人掌刀碰撞,竟然发出金铁交击的声响!看两人的手掌,都是泛出青黑之色。是了,两人都是“介子”,万般武学信手拈来,自然会在身上运转横练功法。轰鸣响起,汹涌真气四散。周边的青石板被掀开,如同落叶一般飞了出去。而这些石板尚未落地,李淼和妘泽霖就已经在原地对攻了十几招。其间的轰然巨响,怕是能将一般的江湖人士,生生震死。轰!妘泽霖那一招,将半个正堂的梁柱都斩断。泰山派正堂被两人交手的余波殃及,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妘泽霖瞬息之间,就到了门外,看向废墟。烟尘之中,李淼走了出来,左手拍打着肩头的尘土。“继续。”李淼朝妘泽霖招了招手。话音未落,妘泽霖便已经出现在了李淼身前。经过方才的交手,双方都已经明白,用普通的武学,根本攻不破对方的“金刚”。真气和劲力搭配起来,才能最大程度发挥一门武学的威力。双方用“介子”胡乱搭配武学,变化有余,却威力大减,难以建功。“介子”,当然不只是能把几门武学一起用出来,这么简单。无视心性、无视心法,把每门武学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才是绝顶之上的“介子”最大的作用。妘泽霖一掌击出,正是原原本本的明教绝学“大九天掌”,威力较之前更上一层楼。李淼反手也是一记“大九天掌”。互相印在对方胸口。这次,却是毫无声息,也没有之前的声势,仿佛只是朋友见面打招呼一般。却比之前凶险十倍。所谓的余波,其实是两人强行糅合武学,真气不能与劲力完全匹配,才有真气泄露出来。而两人使出原原本本的武学,劲力与真气融为一体,所有力量都被“介子”收拢在一点之上,没有一丝外泄。论起杀伤,比之前声势浩大的对攻,何止强上一筹。之前面不改色的两人,却是纷纷闷哼一声,各自退开。妘泽霖口鼻溢血,看向李淼。李淼胸口处衣物,缓缓洇开一抹血色。“哈,哈哈哈!还是我更胜一筹!”妘泽霖大笑。“李大人,你的‘介子’,终究还是不全!”看上去是妘泽霖吃亏更大,实际上却是他险胜一筹。妘泽霖口鼻溢血,不代表他伤的更重,而是李淼的真气收束不如妘泽霖集中的表现。“再来!”妘泽霖大喝一声,冲向李淼。————————泰安城内。柳白云等人已经将城内大略搜索了一遍,搜出了几个遗漏的蛊兵,顺带救出了一些被困在废墟之下的百姓。几人将救下的百姓交给了焦庆丰,吩咐他收拾手尾。经过今晚这一遭,焦庆丰多少也有了一些“官威”,也有了面对事情的心性。收到吩咐之后,开始带着一些还能行动的百姓和守门的兵丁,有条不紊的在城中四处救火。眼下,三位掌门正站在州府衙门之中,默然无语的看着地上的尸体。那是死于今晚的,三派弟子。能被他们带出门派,前来参加五岳盟会的,都是门派里出色的弟子,是门派传承的根苗。结果几乎死了一半,这又让三位掌门如何不伤心、不难受呢。周樱雪当着柳白云这个对头的面,不想露出软弱的样子,此时强作镇定,握住剑柄的手掌却是已经发白。柳白云却没时间看她。华山派弟子,是最早守在这州府衙门的。要论死伤,数华山派最多。性子最软的邓柏轩,此时已经是忍不住流下泪来。这可是他积攒了数年,指望着接过门派传承的根苗啊!章静枫长叹一口气,开口说道:“诸位,伤心且留到日后吧。”“千户大人已经赶去泰山派对付明教右使,那边还需要咱们去守着。要是漏了几个蛊虫下山,咱们这些弟子可就白死了。”柳白云最先点头,其余众人也纷纷强打精神,一同朝着泰山派赶去。到了山脚下,几人分散开来,沿着上山的路,戒备着朝山上搜索过去。一路上,就发现了倒在道路两旁,满地的尸体。小四此时已经醒了过来,精神还不太好,但已经能自如行动。她走上前,王海替她剖开尸体,小四捡起其中的蛊虫查看了一番。“诸位,不用戒备了。”小四开口说道。“这些蛊虫的母蛊已经死了,不会再有子蛊存活,不必担心泰安城的事情重演了。”几位掌门听到这话,纷纷长出了一口气。章静枫却是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莫名其妙的了结了?”“我知道千户大人武功超凡脱俗,但他应该也不会巫蛊之术吧?不然也不会让我们过来守着了。”“不,这不是千户的手笔。”小四说道。“看这子蛊的死法,而不是被杀死,更像是母蛊自己寿元耗尽死了。”“不过,无论如何,明教的谋算已经落空,蛊虫的祸事也已经消解。那个梅盗,也一定会死在千户手中。”“我们且上山看看吧。”王海说道。要论对李淼的信心,这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人能比得上王海,连李淼自己都比不上。就算哪天李淼对王海说一句“其实我是秦始皇转世”,王海都能说服自己相信。只不过,此时泰山派上的争斗,却并不如王海所想。妘泽霖和李淼分立两旁。两人身上都受了伤,此时都在缓缓恢复。看伤势,竟是李淼落了下风。“李大人,如何?我可让你失望了啊?”“你这不圆满的三路,终究还是不如我!”妘泽霖大笑道。他此时无比得意。虽然他走了捷径,活不过一个时辰。但只要能杀了李淼,得到李淼的尸体,他有信心能活下来。到时候,他就是这江湖上,活着的武林神话!李淼却是松了松肩膀,轻松地说道:“还行,不过,你可以先不急着上嘴脸。”“我不圆满,你走邪道,差不多少也是寻常。”“不过,筋骨松开了,差不多该给你上上强度了。”李淼说道。妘泽霖皱了皱眉,看向李淼。霎时间,他瞳孔收缩。只见李淼原本乌黑的头发,正在慢慢变得白。李淼握了握拳。“嗯,圆满的‘金刚’,感觉还不错。”他朝妘泽霖招了招手。“来,第二回合。”(本章完) 第88章 退课 王海等人一路上山,还未入泰山派的门,就听到了远远传来的轰然巨响。三位掌门瞬间就想起了,那日远远听到的,蓝乐川和李淼交手时的动静。只不过,从这声音的距离来看,显然要比当日更剧烈、更恐怖。邓柏轩咽了口唾沫,开口说道:“诸位,咱们就别去掺和了吧?”“千户大人的争斗,咱们也帮不上忙,贸然上前,要是被卷进去,白白送了性命,殊为不智啊。”王海点点头:“就在此处等着吧,等没了声响,咱们再去看。”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几人面上都露出震惊的神色。都,不需要调息、回气的吗?江湖上的争斗,往往都是在十几招之内分出胜负。势均力敌的,最多打个几十招,胜负也就分明了。只有那种切磋武艺,带有表演性质的交手,才能打个几百招出来。因为武功也许没有破绽,但人一定有。最简单的,是人就要呼吸,就算内功境界再高,也要换气。每一个换气的间隙,就是一次分出生死的机会。而对手越强,出招就要越尽力,真气耗费也就越多。随着真气渐少,出招威力越弱,这又是一个分出高下的点。可远远传来的声响,竟是一刻不停,且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到了眼下,已经连成了一片。突然,前方的声响,停了下来。几人纷纷屏住了呼吸,仔细去听那边的声响。————————“哈——哈——”妘泽霖低着头,大口的喘息着。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过一会儿,不用李淼动手,他自己就会死于“天人五衰”。他其实早就走向了死亡,只是用手段拖延住了这个过程而已。李淼到时,他毫无反应,就是因为他将自身的一切活动都停了下来,陷入了假死状态。一直等到李淼到了,他才从那个状态脱离了出来。这一脱离,“天人五衰”也随之开始在他身上显现。“你,你不想活了?”他朝着李淼喊道。事情脱离掌控,真正看着自己迈入死亡,妘泽霖已经不能再维持那个彬彬有礼的态度,开始直接称“你”了。“我得了你的尸体,可以补足根骨。”“你圆满了‘金刚’,你也要‘天人五衰’,就为了杀我!?”在他对面,李淼好整以暇的抱臂看着他。李淼的头发此时已经全白,如银丝般披下。但容貌却是未见衰老。“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换你的命,我可没有这么贱。”“不过,你没别的手段了?”“那我可要杀你了啊。”李淼说道。圆满的“金刚”,与之前李淼刻意留了破绽的“金刚”,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从此刻二人的状态就可以看出。妘泽霖身上遍布伤口,此时缓缓恢复。只是外表已经不再是青年模样,已经有细密的皱纹爬上了眼角。李淼却只有拳锋上破了些皮肉,以及脸上有一道擦伤而已。而这些细微的伤口,也在瞬息之间消失了,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不……不,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妘泽霖在心中念道。“他只是圆满了‘金刚’,其他两路还是原样!”“我的‘须弥’是圆满的,他的真气却有限,现在应该已经见底了才对!”“生死当头,不能再考虑以后了!”决定一下,妘泽霖竟然猛地散去了胸口的横炼功法,伸手猛地切入自己的胸腹之中!“哦?还有样。”李淼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呵……呵呵。”妘泽霖惨笑。他猛地抽出手,缓缓握拳。经过之前的争斗,李淼和他的真气都已经见底。李淼的“须弥”不全,他的“须弥”不正,半斤八两。但此时,妘泽霖体内却猛然冒出一股汹涌磅礴的真气来。与此同时,他的面容也迅速衰老,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身形闪动。仿佛画面切换一般,一瞬之间,妘泽霖就到了李淼身前。一掌,带着雄浑真气,击向李淼。李淼提掌格挡,却冷不防被一股吸力黏住,两人的手臂贴在了一起。妘泽霖这一掌只是虚招,真正的杀招,是手上运使的“太极缠手”!两人手臂交错,一股磅礴的真气便从阳池穴,猛地涌入了李淼的经脉。“哦,这样。”李淼丝毫没有惊讶。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招数,但妘泽霖此时使出,却是最为合适。说起来,其实就是江湖上常见的,两人对掌、对拼内力的争斗方式罢了。方才两人真气都已见底,妘泽霖伸手探入腹中,却是强行催发了夺自蓝乐川的那只蛊虫生机,凭空多出了一股真气来。这样做代价极大,即使妘泽霖今日能胜,蛊虫受损,他这个得自蛊虫的“须弥”也要跌落下来。他本身就是走邪道得的“须弥”,这一受损,再难弥补,连寿命都要受损。只是,眼下妘泽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能活下来的人,才有以后可以谈。用这种方式争斗,招式和筋骨都不重要了,李淼那圆满的“金刚”也就再派不上用场。只看谁的真气更多!妘泽霖狞笑道:“李大人,如何?”“你瞧不上我这个庸人,到最后,还不是我这个庸人赢了吗?”“我不信你敢把‘须弥’也圆满,那样,‘天人五衰’之下,你会死的更快!”他志得意满,不由得笑了出来。虽然李淼格外难缠,让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有了李淼的尸体,他补足了根骨,日后自可以慢慢寻找方法解决隐患。今日之后,天高海阔,他终于自由了!正当妘泽霖徜徉未来之时,李淼却是笑了一声。“呵……”“两门圆满,确实有点勉强。但,我也不是非要‘金刚’啊。”话音未落,妘泽霖就感觉顺着经脉,一股无比庞大的真气涌了过来。一瞬之间,就把他本就孱弱的经脉撑得破碎。“你!”妘泽霖惊骇欲绝的看向李淼:“你这样只会死得——”话说到一半,却是猛地停住。因为他感觉到,李淼那圆满的“金刚”,无比坚韧的筋骨,竟是陡然衰弱下去。李淼轻声说道:“两门不行。”“那我退掉‘金刚’,再转修‘须弥’不就是了?”(本章完) 第89章 一盏茶 妘泽霖天生残缺,是经过明教的调整,才有了完整的奇经八脉、十二正经。这后天一点点垒起来的东西,虽然也能凑活着用,但毕竟没有原装的结实。更别提李淼那雄浑的真气了,换了蓝乐川来都受不了!几乎是一瞬之间,妘泽霖的手太阴肺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手厥阴心包经等等六条手部经脉,分崩离析!更别说那阳刚雄浑的真气,在摧垮他的手臂经脉之后,陡然变得阴冷锋锐,顺着他的经脉不断上游。正是李淼借着‘介子’的神奇,一瞬之间切换了心法,改变了真气性质,要置他于死地。手之三阴,从胸走手;手之三阳,从手走头。手部三阴三阳六条经脉,阴脉流向心脏,阳脉流向头颅。真要是被这股阴冷锋锐的真气攻入心脉和头颅,妘泽霖可就真的完了!只听得“嗤”的一声!一条手臂掉落在地上。再看妘泽霖,已经逃出了老远,一只手在肩膀上连点,止住了血。断尾求生之后,妘泽霖本就垂垂老朽的外貌再次衰老,连牙齿都开始自行脱落。他抬起头,崩溃的看向李淼:“你到底是练得什么东西!?”这句话,左黎杉说过,蓝乐川说过,现在又轮到了妘泽霖。李淼身具三路绝顶之上,只是都没有修到圆满,规避了“天人五衰”,这件事本身就已经不合常理。只是妘泽霖觉得,李淼作为他宿命中的对手,本就应该不同凡俗,所以也没有太过惊讶。妘泽霖和李淼都是三路一体,李淼不全,妘泽霖不正。真要论起来,其实是妘泽霖更强。李淼为了与妘泽霖交手,自行圆满了“金刚”,已经有了“天人五衰”的征兆,头发变白就是明证。要是两门圆满,李淼也扛不住。但妘泽霖怎么也没有想到,李淼还能把已经圆满的境界“退掉”!也就是说,李淼为了压制他,自行圆满“金刚”,陷入“天人五衰”的事情也是假的。等跟他打完,他还能再回退境界,继续去做他那个活蹦乱跳的“三路不满”。这他妈到底什么玩意儿!?李淼抬起脚,狠狠跺下。嘭——妘泽霖的断臂被踩成一摊肉泥。他这才轻描淡写的说道:“你刚才不是说,这天下都是庸人,只有我走在正路上吗?”“既然是正路,自然跟你这邪路不一样,不也是常理?”此时妘泽霖已经慢慢平复了心绪,听得李淼这句话,却是咬牙切齿的说道。“不,你才是邪路,而且是超乎寻常的邪路!”“覆水难收,自从修成‘金刚’的那一刻起,浑身筋骨就已经与常人不同。不然如何用皮肉与刀剑相抗!”“这不是真气,不是心法,是实实在在、不能改换的东西!”一时间,妘泽霖仿佛明白了什么。“是了,是了!你那超凡脱俗的根骨,也是这么来的!”“好,好!”“我本想琢磨你的尸体,仿造你的经脉!但若你有这种法门……更好!”妘泽霖脸上露出狂喜。“那你也得能打得过我才行。”李淼朝他招了招手。“来,第三回合。”妘泽霖陡然醒悟。是了,方才他为了跟李淼对拼内力,激发了蛊虫的生机,同时也推进了“天人五衰”的进程。更不用说被李淼摧毁了六条正经,断了一臂。现在他已经油尽灯枯,而李淼圆满了“须弥”,消耗的真气都满了,连身上留的伤都尽数消失。李淼丝毫没有折损,妘泽霖却已经支撑不住了。再有一盏茶的时间,他就会自己老死。如果要活,就要在这一盏茶的时间里,杀了李淼才行。一盏茶,是指将茶水倒入杯中,等到温度放凉到可以入口的时间。在李淼前世,也就是——五分钟。五分钟之内,分出生死。第一分钟。妘泽霖猛然吐出一口黑血,落在地上,升起袅袅白烟。但周身的气势陡然凌厉起来。他将得自左黎杉和蓝乐川的两只蛊虫,生机全部催发。他要拼命了。“玄天指”!凌厉真气射出,妘泽霖紧随其后,一同到达李淼面前。李淼侧身躲过,与妘泽霖只有一步之遥。妘泽霖掌刀斜切,“一刀”朝着李淼砍了过来。李淼一条腿高高抬起,骤然落下,以“铁刑战帖”中的“一斧”对攻!“铁刑战帖”是锦衣卫的传承,所谓的“一刀,一斧,一钩,一炮”,并不是武器,而是掌刀、腿斧、爪钩、炮拳。掌腿交击,铮然作响。妘泽霖骤然变招,屈指成爪,扣住李淼膝盖,森冷真气透体,就要废掉李淼这条腿。李淼的“金刚”已经不再圆满,不再牢不可破!李淼右手横击妘泽霖太阳穴,正是少林“心意把”,攻敌必救。妘泽霖只得松手,后撤一步躲过拳锋,身形转动,横肘朝着李淼胸口砸来。李淼左手抬掌向上推出,刚柔并济,以太极缠手将这一击抹开。撕拉!——布帛崩裂之声瞬间响起,却是李淼左掌抹开妘泽霖的肘击,还未落下,右拳猛然钻出,速度之快直接崩裂了袖口。妘泽霖只有独臂,身形不稳。架势又被李淼以太极缠手带偏,面对已到了面前的右拳,只来得及略微侧头。哗啦——血液泼洒开来,再看两人。李淼右拳擦过妘泽霖面庞,雄浑真气瞬时爆发,竟然将妘泽霖整张左脸的血肉,全部刮擦了下来。此时,妘泽霖的整张左脸,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绝顶之上,“金刚”主防,“介子”主变化,“须弥”主攻。李淼此时“须弥”圆满,一招一式之间真气浩然如海。方才这一下要是打实了,妘泽霖必定当场暴毙。哪怕只是剐蹭了一下,妘泽霖也被生生刮成了半个骷髅头。霎时间,妘泽霖仅剩的左手抬起,攀上李淼右拳。擒拿手法使出,与李淼的右臂紧紧锁在了一起。但,他用独臂锁住李淼右手,李淼可还有一只左手空着呢。李淼左手猛然并指成刀,“一刀”瞬间落下,切入妘泽霖右肩,锋锐无匹!一直将妘泽霖右半边身子劈开,直达肺部!此时,第一分钟才刚刚过去。(本章完) 第90章 一招 这世界上,没有人能从这种伤势中活下来。即使是被蛊虫改造过,即使是“金刚”,即使有血肉重生的法门,也是必死无疑。李淼这“一刀”,切碎了妘泽霖的锁骨、肩胛骨,劈开了妘泽霖的整个右肺。半个腔子斜斜歪倒,血液喷涌而出,心脏和蠕动的内脏都暴露在空气之中。妘泽霖疯了吗?他只有一只左手,锁住了李淼的右手,就等于把整个身躯都暴露在李淼的右手之下。妘泽霖悟性超群,与李淼不同,他的“介子”是实打实、一步一步自己修来的。要论对招式的理解,他要比李淼更强。那他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受到这种重伤,妘泽霖虽然经过蛊虫改造,要比常人坚韧,此时也只剩一分钟的寿命。就在这一瞬!妘泽霖那暴露在空气之中的、遍布增生血肉的心脏,猛然胀大。李淼甚至听见那颗心脏,隐隐发出了凄厉的嘶叫。这是得自左黎杉,让妘泽霖得到“金刚”的那颗心脏。胀大之后,仿佛被撑到了极限的水袋。嘭!!!爆炸开来!无数红线般的蛊虫,落入妘泽霖的体内。蛊虫掉进妘泽霖血肉之中,他的皮肤和血肉之上,隐隐泛出了一丝金属光泽。随即,妘泽霖腰腹发力,已经被切开的身躯之上,肌肉猛然夹紧。竟是将李淼的右手,夹在了自己的体内。而李淼抽动右臂,竟是一时难以挣脱。妘泽霖一半血肉、一半骷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癫狂的笑容。他赌赢了,李淼果然用的是“一刀”!即便是修成了“介子”,李淼也还是个人,也会下意识的去用自己最熟悉、最顺手的武学。李淼修成“介子”之前,就已经在锦衣卫当差多年,他最顺手的武学,当然是锦衣卫的“铁刑战帖”。以妘泽霖的悟性,显然是看出了这一点,这个破绽是他故意漏给李淼的。只见妘泽霖笑过之后,张开腥臭、满是血液的嘴,一口咬在李淼肩头!李淼已经散去了“金刚”,而妘泽霖自爆蛊虫,虽然濒死,但在这死前的一会儿,他的肉身要比李淼更强!这一口,实实在在的咬进了血肉之中。血液飞溅。李淼猛然抽出右手,一记“大九天掌”,将妘泽霖击飞出去。半空之中,妘泽霖再也压制不住“天人五衰”。头发脱落,牙齿掉落,血肉枯萎。被李淼劈开的那半个腔子,血肉再也收束不住,离开了妘泽霖的身躯,泼洒在地上。发丝和血液飞舞,妘泽霖的残躯掉落在地上。李淼摸了一把肩膀上的伤口,把手放到眼前,上面的血液漆黑一片。蛊毒,妘泽霖那一口,将体内的蛊毒注入了李淼体内。李淼看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妘泽霖。“呵……呵呵……”“李大人,这一招,是我胜了……”妘泽霖的牙齿都已经脱落,此时含糊不清的低声说道。李淼缓步走到妘泽霖身边。“你想换命?”妘泽霖低声笑了笑。“总要……试一试……”李淼身上陡然一片通红,肩头伤口冒起白烟,缓缓流出一道黑血,而后逐渐愈合。“我有个养女,也是玩蛊的。我给她搜集苗疆巫蛊之法的时候,自己也会看一看。”“籍天睿能玩的明白,我也能。”“想用蛊毒杀我,你还嫩点。”妘泽霖长出了一口气。“哈——果然……”“但我终究是,赢了你一招……”“我,不是庸人……”“李大人,记住了,今年今日……泰山之上,妘泽霖胜了你一招……”这些话说完,妘泽霖已经难以支撑,血水涌入气管。“小心……籍天睿……”最后,他嗫嚅着说了最后一句话。声息全无。他死了。从李淼自如回退境界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胜出。他这一遭,本就是破釜沉舟。就是在赌“天人五衰”爆发之前,能杀死李淼,补足自己的根骨,以求突破这三路合一之后的障壁。他的准备做的不可谓不全,先是逼着李淼不得不去跟明教死拼,自己也是拼上了性命、身具三路绝顶之上。天下再没有其他人,能从这些谋算之中活下来。可惜,他选的对手是李淼。李淼不全,他不正,两人本就势均力敌。李淼将一路圆满之后,甚至是压着他在打。妘泽霖只能寄希望于,李淼伤势的积累,和无意中露出的破绽。但李淼的武功,超出了他的认知。真气没了,李淼可以转修“须弥”。身体受伤,李淼可以转修“金刚”。要是招式上落入下风,想必李淼也可以转修“介子”。哪怕是“天人五衰”,李淼也可以回退境界规避。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天人五衰”爆发之前,杀死李淼了。所以,他做出了一个选择——他要在死前,证明一些东西。妘泽霖用命,换了这一招的胜出。他不是个庸人。李淼上下扫了妘泽霖的尸体一眼,说了句:“不错。”说罢,一记“大九天掌”拍出,将他头颅以下的尸身,拍成肉泥。明教这些年,估计一直在研究蛊虫,已经玩出了。李淼不会留着他的尸体,以防内脏里的蛊虫还有什么样。虽然李淼承认妘泽霖是个对手,但以他做的腌臜事,李淼也不会让他留下全尸、入土为安。妘泽霖的头颅被掌风扫过,在地上滚了一段,停住不动。李淼没有去管,转身走了一段,从泰山派正堂的废墟之中,拖了一把椅子出来,在广场中央坐下。妘泽霖的头颅此时惨不忍睹,半张血肉半张骷髅,此时仅剩的一只眼睛,正对着李淼。李淼看向那颗头颅,笑了笑。“你这么想走上正路,现在且看看吧。”说罢,李淼闭上了眼。至此,泰山派的差事告一段落。眼下,李淼要收取“俸禄”了。沙——沙——周边的废墟之上,烟尘无风自起。地上的小石子,不断摇动。李淼白的头发逐渐恢复,圆满的“须弥”逐渐消散。他双手放在扶手上,斜倚在椅子上,仿佛已经睡了过去。(本章完) 第91章 结束 在泰山派正门外等待了许久,听到远处不再传来巨响,王海等人面面相觑。半晌,周樱雪开口道:“这是……结束了吗?”邓柏轩摇摇头:“再等等吧,贸然过去,是给千户大人添乱。”三位掌门此时已经放平心态,跟柳白云一样,自觉地把自己的定位放在了李淼下属的位置上。他们是真的服气了。说实话,李淼用锦衣卫的身份压他们,他们也扛不住,但那不是心悦诚服,只是迫于形势而已,日后少不得阴奉阳违。程元振也是绝顶,但三位掌门仍旧敢于朝他拔剑。但李淼的武功,切切实实的压服了他们。江湖人,多少都有点“你不就是有权/有钱,能接老子一剑吗”的心理,这一点哪怕是三位大派掌门也不例外。但,他们唯独服武功。今日,哪怕只是听远处传来的巨响,三位掌门都能想象到那场他们连看都不敢看的争斗,是多么骇人。又过了一会儿,王海说道:“走吧,千户应该已经把那个梅盗杀了。”剩余几人面面相觑,只能相信王海的判断。众人慢慢朝着泰山派正堂走去,只是除了王海和小四一脸轻松,其余人都是暗暗握住剑柄,真气也都暗中涌动,随时准备运使轻功逃离。走着走着,小四突然捂住了胸口,缓缓蹲了下来。“海哥哥……是千户……”“我体内蛊毒只是能勉强压制住,此时正是对外界敏感的时候,不能再往前走了……”王海点点头,转头对其余人说道:“我留下照顾四妹妹,不过去了,你们去找千户吧。”几人点头称是,继续朝前走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们开始明白,小四为什么会停住不走了。他们也开始感觉到,那种感受。体内的真气,仿佛正在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而且愈演愈烈,好像要被生生扯出体外。明明天色已经大亮,越往前走,却觉得好像视线越来越暗。平日灵敏的手脚,也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手中剑柄微微震颤。最先停下的,是几个跟过来的三派弟子。“掌门……我走不动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说道,脸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体内的真气已经被那股莫名的力量,生生扯出了周天循环,在体内乱窜。若是再往前走,怕是要真气走岔,走火入魔。三位掌门互相看了一眼。章静枫说道:“我与两位掌门过去,其他人留下吧。”说罢,三位掌门缓缓朝前走去。终于,他们走到了泰山派正堂外广场的门口。此时,修为最浅的邓柏轩呼吸都已经散乱,正喘着粗气。他其实早就不想往前走了,只是章静枫和周樱雪都没有停下,为了不落门派的面子,他只能强撑着过来。几人迈步踏上广场。一步落下,风云变幻。三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自己好像出现在了一处,一望无际的黑色的沙滩之上。而在前方,是一片黑色的汪洋大海,在海面之上,一场风暴正在缓缓卷动。周樱雪在三人之中心性最坚,果断咬破舌尖,吃痛之下,从那幻境之中脱离了出来。随即用剑身捅了两人一下,把他们也弄醒。“刚才……那是什么!?”邓柏轩喘着粗气说道。“看。”章静枫低声说道。在几人前方,是一片废墟。废墟前方,地上有一颗头颅,半是血肉半是骷髅。而在这骷髅旁边,是正斜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的李淼。此时他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撑着脸,好像只是睡着了。但三位掌门,能感受到体内被不断拉扯的真气,正是朝着李淼的方向,以他们的武功,几乎都不能控制。“如果不是一流……都不配过来看一眼吗……”周樱雪沙哑着嗓子说道。三人沉默不语,邓柏轩索性坐在了地上,专心控制真气。而李淼这边,正在做一个支离破碎的梦。刀剑,枪炮。官服,高楼。地上蜿蜒的农田,天上划过发出轰然巨响的钢铁。他悠然醒来。李淼握了握拳,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真气。这趟差事,他本来以为只是一件小事,所以一路慢行,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演变到现如今的情况,已经是他除了十五年前,做过的最大的差事。也是十五年前,他突破一流,跨入绝顶。救下了一城百姓,废了大半个明教,杀了一个三路合一的妘泽霖。程元振那边自顾自逃走,大朔的“东厂”,也有可能会因此不再出现。随之而来的“俸禄”,也无比丰厚。李淼感觉到,他已经可以随意圆满一门绝顶之上,而不会出现“天人五衰”的征兆。他的金手指,很简单。每天,他有四个时辰的时间,可以去做事。时间可以任选,也可以不选,那他的金手指就不会出现。他这一晚的四处奔波,已经远超四个时辰,这是他摸索出来的漏洞——他可以选择第一天的最后四个时辰,和第二天的前四个时辰,将两天拼接起来。四个时辰之后,他就会开始做这个梦。醒来之后,他会得到“俸禄”——差事越大,得到的越多。而且,这个差事不论好坏,只看影响大小。如果他现在就去把皇帝宰了,也许能直接成为真正的“武林神话”。只不过,那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情。况且,他也不一定能杀得了。现实不是话本,大朔是个有血有肉的、真实存在的世界。武功早已沁入了这个时代的每一个角落,也必然改变了一些东西。三丰真人得道于元初,他为什么没有杀掉元朝的皇帝?是不愿……还是不能?这些事情,李淼想过无数次,现在没有必要再去琢磨。他已经“见神不坏”,有时间去慢慢攀上绝巅,终有一日,他可以真正“超脱”。李淼站起身,那压抑的氛围也随之消散。他笑着朝三位掌门打了声招呼:“三位,准备好为锦衣卫效力了吗?”他说的不再是“朝廷”,而是“锦衣卫”。(本章完) 第92章 永戒 “可还有空座?”伙计陪着笑,说道:“客官,实在不凑巧,没有空桌了。我帮您问问,跟其他客人拼个桌可好?”“也行。”一旁的桌子上,一个独坐的光头大汉扫了这边一眼,却是眼睛一亮。“好男儿!”他本就是豪爽直接、喜欢结交朋友的性子,见到门口那人面相英挺、猿臂蜂腰,身上还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殊异气质,见猎心喜。他立刻开口道。“阁下,可愿与我同坐!”李淼看了那边一眼,笑了笑,吩咐伙计上些茶水点心,而后走了过去。五岳剑派之事,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那天结束之后,他收了剩余四派,由王海带着去顺天府见朱载。王海知道该怎么说,朱载也知道该怎么做,事情的手尾不必他操心。他没有回顺天府,而是在齐鲁地界歇了几天,就独自启程,朝苗疆而去。经过他的调理,小四体内的蛊毒暂时不会出问题。但夜长梦多,李淼自然是想早日解决。反正朱载给了他一年时间解决五岳剑派,结果不到三个月就完事儿了,还顺带弄残了明教,足够交差。剩下的时间,就当是带薪假了。王海带着蓝乐川、妘泽霖,还有一串明教护法和旗主的脑袋回去,朱载再不满也说不出什么来。就是梅青禾把妘泽霖的头砸的乱七八糟,也不知道朱载能不能认出来。李淼走到桌边坐下,朝大汉打了声招呼:“大师父,有礼了。”大汉愣了愣,却是粗豪地笑了出来。“阁下果然不凡,我没穿袈裟,头上也没有戒疤,阁下还是第一个认出我是个和尚的!”“未请教!”李淼拱了拱手:“李淼,江湖散人,无门无派。”大汉也是单手伸到胸前:“少林,永戒,见过施主。”李淼笑了笑:“大师父这法号,倒是有些意思。”“德行永延恒,妙体常坚固。大师父辈分不小。”少林的辈分字号是早就定下了的,拢共七十个字,一代一代往下传。当代少林主持是行字辈,已经快百岁了。永戒就比他矮一辈,论起辈分,在江湖上都找不到几个能跟他平起平坐的。永戒大笑道:“师父辈分高,我沾光了,出门到处都是子侄。客客气气的,唯独交不到几个平辈的朋友!”“如阁下这般出众的散人,正是我想要结交的!相逢即是有缘,且满饮此杯!”说罢,这个和尚竟是自顾自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李淼挑了挑眉,心中觉得好笑:“当真是出门长见识,话本里的经典角色,酒肉和尚,今天就让我碰上了。”李淼是根据永戒的武功,看出了他的底细,也早就知道这是个少林的武僧。和尚是要守戒律的,但有时候也会在某些方面糊弄一下。比较典型的就是武僧。练武,是件消耗挺大的事情。像李淼,刚入门的时候,一天就得吃两三斤肉。穷文富武,习武这件事,家里没点底子的坚持不下来。而武僧就比较尴尬了,本身习武就耗费气血,要是真守着清规戒律,每天对着豆腐青菜猛吃,吃多少也补不回来。所以,武僧一般都会打点擦边球。比如有个说法叫“五净肉”,就是说只要这东西死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那我吃了也无妨。还有唐太宗下旨让少林十三棍僧吃肉的传说,说不得也是和尚们为了给自己开这个口子,自己编的故事。只不过,永戒可不是私下偷偷来点这么简单。李淼瞟了一眼桌上的菜,里边有一道葱爆羊肉。这可够开眼的。和尚的不食荤腥,“腥”指的是肉食,“荤”指的是葱、蒜、韭、薤、兴渠这五种植物,气味大,影响清修。这一道葱爆羊肉,可算是把荤腥都占全了。更别提永戒那一口小酒,喝完之后还自顾自在那吧唧嘴,俨然是个酒鬼。李淼被逗乐了,也是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爽快!”永戒大笑道。两人推杯换盏,一个性格豪放,一个老于世故,且都对对方颇有好感,很快就熟络了起来。一番攀谈之后,竟然发现两人的目的地都是苗疆,正好同路。商量过后,二人便决定,吃过饭结伴上路。说着,李淼点的菜也都上来了。没了小四跟着,李淼这段时间也逐渐学会了钱,只不过还是改不了大手大脚的毛病,点了不少好菜。永戒一个出家人,兜里也没多少钱,哪点过这么些好东西。李淼招呼他一起吃,永戒也是大笑着道谢,跟李淼一起吃了起来。二人吃了一会儿,酒足饭饱。李淼吃完饭就犯困,永戒也差不多摸清楚了李淼的惫懒性子,也不催,就坐在那任由李淼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有一搭没一搭的夹菜,消磨时间。此时已经过了饭点,店里的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伙计也不急着让两人腾地方,就轻手轻脚的在一边收拾桌子。正当这店里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李淼却是突然睁开了双眼。抬手成爪,虚空一抓。“啊——”一个伙计就从门口,被他凌空抓了过来,手脚胡乱扑腾着,面色发白。李淼把他放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去后边躲一躲吧。”“打点水,过会没动静了,出来洗地。”“是……客官,多谢,多谢!”那伙计慌忙朝着李淼道了几声谢,踉踉跄跄的跑到了后厨。“何方高人?”就听得店门外传来一声叫喊,而后脚步纷乱,四五个人从门外涌了进来,佩刀戴剑。其中一人刀已经出鞘,攥在手上。方才就是他,一刀劈向那个伙计。要不是李淼,伙计就已经是死在他手上了。他目光扫视店内,此时店里人已经不多,他很轻易的就把目光锁定在了李淼这桌。只不过,他没有在意李淼,而是在看到永戒之后,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大,大哥!”(本章完) 第93章 眉山七鬼 他这一声喊,永戒还没反应,李淼的目光就已经轻飘飘的扫了过去。这不拿人命当回事儿的凶徒,喊一个少林永字辈的和尚叫大哥?这可够瞧的。李淼看向永戒,永戒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的对着李淼说道:“李施主……且稍候我处理一二。”“大师自去,我不说话。”说罢,李淼就提了一壶酒,端了一盘生,走到旁边的桌子上。一边磕着生,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永戒和这帮人。那人也不管李淼,快步走到永戒旁边,一脸喜色:“大哥……你还活着!”“怎的也不来找我们,当年没了你的消息,我们找了你好久,只以为你死了!”“唉……”永戒长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朝着那人施了一礼。“施主,和尚已经是个出家人,尘缘已断,金海尽干。往日种种,已经放下了。”“和尚只愿施主莫要再妄造杀孽,为子孙后代积德。”“出家!?”那人听了这话,却是一脸不信。“大哥,你莫不是看上哪家寺庙的香火钱了?你我兄弟,何必如此作态,只要你说句话,做什么我们都一起去!”永戒摇了摇头:“和尚真的已经出家,绝非戏言。往日欠下的因果,和尚正在还,还望施主莫要再提。”那人看永戒好像是认真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却是嗤笑一声。“大哥,你真出家了?”“哪家寺庙,敢收你入门的?”“少林。”永戒说道。那人却是突然面色发红,眼睛里都冒出血丝来:“少林!?”“大哥,你莫要说笑!”“当年多少兄弟,就是死在行迟那老秃驴手里!弄不死他也就罢了,你还去少林当和尚!?”永戒摇了摇头:“和尚没有说笑。”“主持行迟大师,正是我的师父。”“什么!?”那四五人异口同声的诧异喊道。拿刀那人听了这话,手在刀柄上握了又握,死死的盯住了永戒的眼睛。“大哥……你是认真的?”永戒闭着眼:“是。”“你真的拜了那老东西为师?”“是。”“你真的入了少林?”“是。”“你,真的不给兄弟们报仇了吗?”“……是。”“好!”那人一刀砍向永戒的脖子,刀锋划破皮肤,一缕鲜血顺着刀身蜿蜒流下。他停住了。“大哥,你疯了。”永戒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而是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反而逼得那人把刀拿远了一些。“和尚只是看清了。”“往日做的孽,和尚去还,还到死。”“只望施主也能早日回头。”那人听完永戒的话,却是一时间暴跳如雷。“还,还个屁,你有几条命能还的!”“一入江湖,生死为疆!”“这道理还是你告诉我的,江湖人整天想着欠这个还那个,还活不活了!?”“你怕不是被那老秃驴抓去折磨疯了!”他骂了半天,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好,好,好。”“你不顾兄弟情义,我也不管你了!你以为吃斋念佛就能洗掉身上的血,晚了!”“咱们走!”说罢,再不看永戒,转身就要出门。手刚一搭上门板。“啊!”鲜血四溅!长刀落地,仓啷啷一声响,那人捂住右手,血从指缝中涌出。“谁!?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他大喊出声,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少顷,目光就锁定在倚靠着桌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往嘴里扔着生的李淼。“是你!?为何出手伤人!?”他喊了一声,身后几人也是默契的拔出兵器,隐隐包围过去。这时,李淼淡淡的说道:“大师父,我弄死这几个你的熟人,没关系吧?”永戒看向李淼,长叹一声,却是没有作答。那人听李淼这话,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莫不是没听过我们‘眉山七鬼’的名头!?暗中出手伤了我,就以为自己能打过我们联手吗!?”李淼挑了挑眉:“‘眉山七鬼’……哦,就你们啊?”“看你们也就五个人,一时间没想到那边去。”李淼在顺天府呆了二十年,多数时间都是在处理文书,只有朱载吩咐了差事,才会起身动弹动弹。当然,他这个“处理文书”,指的是坐在王海边上,腿跷在桌子上,手上拿着点心,一边监督王海工作,一边随手抽着各种锦衣卫档案来当话本看。他这样顺蹚子乱看,肯定是不成体系的,看过没看过都只凭运气。恰好,这个“眉山七鬼”,他还真就看过。七八年前,灭了一个武林世家满门,后来被锦衣卫通缉,逃窜的路上做了不少恶事。武功倒是没有多高,能活到现在,全靠一套不知从哪得来的高明合击阵法。七个人结阵,两三个寻常一流高手还真拿不下。一流高手,哪个门派都缺,连锦衣卫都缺。像华山剑派这种,也就三四个一流高手。这几个人也有眼力见,惹不起的势力是一点不碰,自然也就没有哪个大势力愿意搭上几个顶梁柱一样的一流高手,去找他们拼命,就为了个行侠仗义的名头。久而久之,这几个人在江湖上也算得上威名赫赫了。所以才如此草菅人命,如此嚣张跋扈。因为能找得起他们麻烦的人和势力,还真的不多。那人听见李淼如此说,一时脸色极为难看。眉山七鬼,确实是七个人。眼下少了两个,是因为前些日子碰上了锦衣卫,折了两条命。要是寻常锦衣卫,还真拿不下他们七个。也是他们运气不好,碰上了外出公干的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卜磊。好不容易逃出一条命来,又被李淼点出伤心事。本来就因为永戒的事情怒火攻心,此时更是憋不住脾气了。“拿命来!”一声大喊,抽刀就朝着李淼杀来。嘭!!一声脆响,血肉洒落。“罪过,罪过……”永戒双手合十,喃喃念道。李淼并起双指,移向下一颗头颅。嘭!!(本章完) 第94章 超度 第一声响起时,屋内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第二声。嘭!只见那人,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竟是整个头颅都爆了开来。然后是第三声和第四声。嘭!嘭!又是两滩液体泼洒开来,无头尸身软软倒下。“阿弥陀佛……”永戒叹息一声。眉山七鬼,现下只剩了一开始拿刀的那个。他被这诡异的景象吓得两股战战,想逃却又不敢。半晌,他颤抖着说道:“玄……玄天指……可是摩尼教高人当面……”他认出了李淼杀人的武功。该说不说,虽然李淼对明教基本秉持着见一个杀一个的态度,但这“玄天指”是真的好用,近几年李淼用的比铁刑战帖还要多。李淼没去看他,而是转头对着永戒说道:“大师父,有没有话要跟他讲的?”永戒闭着眼,长叹一声。“李施主,和尚无话可说。”“昨日因,今日果。他们该死,和尚也该死。”“只是天下谁都可以杀他们,唯独和尚没这个资格。”“施主以武止恶,和尚不会因此心生嫌隙,施主自便即可。”“大哥!!!”那人本来战战兢兢的看着李淼,此时听永戒这话,却是一时又惊又怒,转过头去看向永戒,泪流不止。“你——”嘭!!!无头尸身倒下。“大师父倒是会躲懒。”李淼起身绕过尸体,走到永戒旁边坐下。“方才我看的清楚,他一转身,你真气运行手少阳经脉,分明是准备使‘大力金刚掌’。”“我不出手,你怕是也不会让这几人走出这个门。”永戒沉默片刻,苦笑道:“施主好眼力,不知是摩尼教哪位高人?”他也因为“玄天指”,把李淼认成了明教的人。并没有显露出敌意,只是暗中做了些戒备。这里就要说说“明教”这个东西,在这大朔的定位了。在朝廷这边,就是一个字“杀”,见一个杀一个,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在江湖上、在民间,并没有形成一个对明教的共识。明教的主业是造反,这事儿大伙儿都明白,也都知道要躲着明教走,省的被锦衣卫圈起来一起杀了。但,造反这件事情是好是坏,其实是要看大家日子过的怎么样的。若是乱世,当朝皇帝不做人,搞得百姓活不下去,那大家都想造反。那时候明教反而是个有多年经验的、众望所归的组织。传说大朔开国皇帝就得到过明教的帮助,江湖上传承多年的大派,门内也都有当年与明教并肩对抗异族的记录,多少是有些香火情在的。若是盛世,大家过得都还不错,那明教就是个没事儿找事儿的搅屎棍、神经病了。眼下的大朔,传承多年,当朝皇帝也算不上英明,很多弊病都已经显露。大家其实是处在一个“勉强还行”的境况。这时候江湖上对明教就是个暧昧、两可的态度。所以左黎杉、柳白云才会如此轻易的与明教勾结起来,所以恒山、衡山、嵩山三派掌门并没有对明教表现出誓死不从的态度来,而只是看朝廷和明教哪边势大,再去衡量要倒向哪一边。所以永戒将李淼认成明教中人,也一时没有显露敌意。当然,眼下也只是泰安城的消息还没有传扬出来。等到这罄竹难书的罪行传遍江湖,恐怕永戒对李淼就不是这个态度了。说回眼下,李淼听见永戒这话,却是哑然失笑。“大师父,我可跟明教没关系。”“我一个散人,无门无派,也不怕欺师灭祖,只是什么武功好用就拿来用罢了。”说着,李淼举起右手,紧握成拳。那古铜色的皮肤,陡然间泛出金黄的金属光泽。“金钟罩!”永戒惊呼一声,肃容看向李淼:“施主何处学来的我少林绝技?”偷学其他门派的传承,是犯忌讳的。这一点,所有江湖门派都一样。李淼笑了笑:“大师父别急,少林传承千年,自然有不肖弟子把绝技流传出去。”“我只是因缘际会得了一门,不曾外传。其他门派的,我也会不少。”说罢,李淼手掌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永戒越看越是心惊。“太极缠手,泰山剑法,唐门擒拿……”李淼比划的太快,永戒甚至都没能看清后面几门是什么武功。只是他能看出,李淼随手比划的,都是极为高明的武功。而且不是徒有其型,神形兼备,造诣不浅。永戒愣了一会儿,摇头苦笑。“是和尚眼拙了。”他也没有去问李淼到底是谁之类的问题,既然都说了是江湖散人,那就当是这样吧。只不过,他不问李淼的来历,李淼却想问他的。“大师父。”李淼侧头示意了一下地上的无头尸体:“这几人?”永戒转头看向那几具无头尸身,长叹一声。“出家之前,有段因果。”“施主,可容和尚给他们收尸吗?”李淼摆摆手:“大师父随意,人死账消。”“多谢。”说罢,永戒起身,走到后厨,在一处柴房里找到躲藏的伙计,要了些水和布。给几具尸体擦了擦血,大略整理了一下衣服,永戒便提着几具尸体走出了门。李淼跟在后边。此处是官道旁的一处客栈,周边少有百姓,也不怕被人看见报官。两人走到一处山林之中。永戒放下尸体,走到一处空地,跪了下来。然后开始徒手,一把一把的挖坑。一边挖,一边口中喃喃。“……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动经尘劫,迷惑障难,如鱼游网,将是长流,脱入暂出,又复遭网……”“吾当,忧念……”每念一句,便挖出一把土,放在一旁。李淼在后边皱了皱眉。永戒的武功,他看的清楚——这大和尚,是个跟柳白云一般,绝顶之下最顶尖的一流高手。但,他挖坑的时候,没有运使任何武功,甚至刻意收敛了真气,只用肉掌去挖。不出一会儿,已经是满手鲜血。(本章完) 第95章 卜磊 李淼没有开口,左右看了看,找了棵一人环抱粗细的树,抬手划过。嗤啦——一声脆响,便将整张树皮撕了下来,铺在地上。照永戒这个势头,怕是天亮之前都弄不完。而且明显是带着些讲究,李淼也不好上前帮忙。李淼往树皮上一坐,就靠着树,环抱双臂,闭目养神。超度的经文也挺催眠的。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西山。李淼睁开眼,就看见永戒终于是挖开了一个能容纳五具尸体的大坑。而他的手上,指尖已经磨出了骨头。李淼皱了皱眉。这世上不是没有能补齐血肉的疗伤神功,但无一不是需要极深的功底,至少得是个绝顶才行。永戒明显是个练拳掌的,把手糟蹋成这样,武功绝对会受影响,说不得就要退到二流去。明明以他的武功,三两下就能弄出这个坑来。这倒不像是虔诚,反而像是在故意自残。李淼起身上前,走到永戒身边。“大师父,差不多了吧?”“有劳施主相候,快好了。”永戒低头说完,起身走到几具尸体旁。他沉默着,半晌,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永戒将几具尸体抱入坑底,又跪坐在挖出的土堆旁边,双手捧起一抔土,洒在几具无头尸身上。他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又开始超度。李淼等了一会儿,永戒念完了经,抬头朝着李淼笑了笑。“实在对不住,和尚完事儿了。”李淼说道:“大师父,我替你弄吧,你再这样一捧土一捧土的埋,明天天亮都弄不完。”永戒道谢一声:“自无不可。”李淼抬掌,真气涌动,就要把土推到坑里。正当此时,他停住了,转头看向侧方。“老卜?”话音未落,就见一人从林中钻出,身形迅捷,一瞬之间便站到了永戒面前。这人先是朝着坑底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哼,算你们运气好,没落到我手里!”那几具尸体没有头颅,但身形、衣着还是可以辨认一二的。再加上人数,被认出来也不稀奇。说完,那人先是扭头看了一眼永戒,皱了皱眉。“怎么……这么眼熟?”而后,目光转向李淼。这倒不是说他分不清主次,实在是李淼身上一丝真气都没有泄露出来,身上也看不出什么习武的痕迹,所以才被放到了最后。这一看,那人的脸却是一下就拉了下来:“李淼!?”“哟,老卜,吃了么?”李淼笑道,打了声招呼。来人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卜磊。这“眉山七怪”是被他无意间碰上的,他就上去杀了两个,剩下的跑了。他也懒得去追。但是等他办完差事,回转到当地官府歇息的时候,却正好碰上了来报官的,李淼和永戒吃饭的那家小店伙计。永戒和李淼走后,伙计听外面没动静了,才敢出来查看情况,结果就看到了一地血液和脑浆。他连忙跑到附近城里报官,描述情况的时候,正巧被卜磊听见了。卜磊现在手头没什么差事,就来到此处,循着地上的血迹找到这里,想着斩草除根。结果就碰上了李淼。他心底暗骂了一声,做出淡然的样子,说道:“你来这做什么,齐鲁的差事做完了?”“指挥使知道你在这吗?”李淼却是根本不答,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关你屁事。”“你!”李淼轻飘飘一句话,就攻破了卜磊的防线,现了原形。他气急败坏的说:“你莫忘了,道理上来讲,你还是我的下属!”“别仗着指挥使护着你,就如此跋扈!”李淼给柳白云接上断臂的时候曾提过,有个跟他不对付的同僚,看见他用这个法门折磨犯人之后,才失去了跟他别苗头的勇气。这个人,就是卜磊。当年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位置空出来,按照朱载的意思,其实是想让李淼来做的。但当时也是千户的卜磊,也想做这个镇抚使。李淼不想升官,是因为到了镇抚使这一层,就很少会亲自下手做事了,这不利于他金手指的发挥。但卜磊不知道啊,于是就时常来找李淼的麻烦。后面的事情就不说了,反正当卜磊当上镇抚使的第一时间,就直接放弃了李淼这个千户所,平日里也是躲着李淼走,还把自己的押房搬到了离李淼最远的地方。算起来,俩人应该有个一两年没见过面了。卜磊本想着,李淼岁数也大了,自己也把镇抚使的位置坐稳了,多少应该给自己一点面子吧。谁承想,李淼一开口,还是当年的味道——一点都没把他当人。“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李淼一抬手。卜磊条件反射一样的,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缩了缩脖子。“行了行了,滚吧。”李淼跟赶苍蝇似的,朝卜磊挥了挥手。卜磊脸上青红变换,竟然不敢开口反驳。他也是绝顶,资质也是锦衣卫里边的顶尖,放眼天下,真没多少对手。但他就是怕李淼,不由自主的怕,因为当年挨揍挨的实在太多了。而且李淼不仅会打,还会治,治好了再打,打完了再治。旁人来打,顶多挨一顿揍。李淼来打,那就是把十七八顿揍,全浓缩在这一顿里边了,难熬的很。事后还一点伤都留不下,都没法找人评理。卜磊现在能正常跟李淼说话,已经是做了多年镇抚使之后,锻炼出来了。眼下他不敢回骂,但让他灰溜溜的跑,他也不甘心。视线扫动,就又看向永戒。这一看,卜磊好像想起来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你,你不回顺天府,就是跟这种杂碎厮混!”“我会把这事儿禀告指挥使的!”说罢,卜磊连忙头也不回的扎入了林中,逃走了。李淼不屑的摇摇头:“切,告老师是吧。”而后转头看向永戒。“大师父,你故事不少啊,老卜都认得你。”永戒双手合十,叹了口气:“让大人见笑了。”方才卜磊那一番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卜磊在江湖上是有些名头的,加上什么“指挥使”之类的话,他自然已经知道,李淼是个锦衣卫。(本章完) 第96章 行迟 湖广省,宝庆府。李淼和永戒跨步进了城门。此时,永戒手上已经缠满了绷带,左手吊在胸前,走路一瘸一拐,浑身是伤。若非他内功有成、底子坚实,恐怕已经不能行走了。守门的兵丁见了他这幅惨状,不由得多问了几句,被李淼塞了点钱,搪塞了过去。自两人相遇至今,已经有半月有余。两人已经熟络了不少,李淼笑着对永戒说道:“大师父,饿了吧?”永戒摸了摸肚子:“有点。”李淼点点头:“若非大师父要来此办事,咱们早该到前面那个城里歇下了。”永戒告罪一声,李淼摆摆手,示意自己只是随口一说。两人就到了一处酒肆,点了些菜,吃了起来。酒足饭饱,李淼手里把玩着酒杯,对永戒说道:“大师父,今天不歇歇?”“你血气流失太多。真气再厚、武功再高,也架不住这般折腾。”“要是再不缓一缓,怕是就要坚持不住了。”永戒苦笑一声,对李淼说道:“多谢施主关心,和尚还有事情要做,不会寻死。”“只是这些债,和尚已经拖了太久。眼下,就是这湖广省的最后一处了。”“能早还一日,也是好的。”“随你吧。”李淼说道。他只是提一句,没有强逼着永戒改变主意的意思。反正有他在,永戒死不了。两人坐着消了消食,就起身到了街上。永戒拦住一个过路的,上前施了一礼:“施主,有礼了。”他身形高大粗豪,面相也是五大三粗,还是个光头,看着又凶又恶。那人冷不丁被他拦住,不由得心生惧意。直到听到永戒的话,才稍好了一些。看着永戒的光头,他心想:“哪来的和尚,长得这么凶,能化得了缘吗。”面上却是笑着问道:“大师父,何事?”“请问,这宝庆府十几年前有家会友镖局,现下还在吗?”“会友镖局……”那人想了想:“哦,宋大侠那家是吧?”“早就散啦!不过,他家人都还在,现在他女婿也开了家小镖局,就在前面。”他伸手指了指:“诺,前面左拐,门上挂着镖旗,叫宝庆镖局的就是了。”“多谢施主。”永戒道了声谢,便顺着那人指点的方向走了过去,李淼跟在后边。没走多远,就到了宝庆镖局门口。门开着,永戒上前敲了敲门把,朗声喊道:“请问,有人在吗?”“来了来了。”就听得里面答应一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就走了出来,笑道:“可是有镖?”永戒摇了摇头:“不是,是来还债。”“还债?”男子一听,上下打量了永戒一番,笑着说道:“阁下找错门了吧,我家从未借钱给人,我也不认得阁下。”“阁下债主姓甚名谁?我家在这宝庆府多年,乡里乡亲都认得,给你带个路也无妨。”永戒上前,双手合十,施了一礼。“请问,施主可认得宋彦超宋大侠?”“啊?”男子听了一愣。“正是我的岳父……阁下,不,大师父是来找他的吗?”“正是,和尚多年前欠了宋大侠一笔债,正是要来还的。”男子却是勉强笑了笑。“大师父来的晚了一些。”“我家泰山大人,年前就已经过世了。”“若非我家泰山大人过世,我家也不至于沦落到靠这么个小镖局过日子。”永戒长叹一声。“如此吗……敢问,施主的夫人可在吗,能否见和尚一面?”“和尚这债,要亲手还给她才好。”男子自无不可。自从他岳父过世之后,他武功不济,妻子也没有习武,两人接不下会友镖局的产业,渐渐的树倒猢狲散。眼下只靠着这家小镖局度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永戒莫名其妙的要来还债,无论多少,至少也能让两人过几天松快日子。男子将永戒和李淼让到客厅之中,给倒了些茶,便转身去找自己的妻子。李淼喝了一口茶,只觉得粗劣,难以入口,也显示出这家人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开门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门面。要是连招待客人的茶水都买不起,那就证明这家人的生意是真的快过不下去了。放下茶杯,李淼转头看向永戒:“大师父,这次是欠的什么?”“别是脖子啊,你上次的伤,没我看着你都活不下来。再来一下你可不一定扛得住。”“不是。”永戒左手吊在脖子上,举起右手示意。“是这里,欠了根手筋。”“哦。”李淼点了点头,又接连问道。“说起来,行迟大师知道你这么折腾自己吗?”“以大师父的武功,少林也舍不得你这么糟践自己吧?”行迟大师,少林当代主持,九十多岁,绝顶高手。永戒的师父。这个人,是李淼在这个江湖上,为数不多的“服”的人。不然以李淼那张嘴,一般人在他这里还真捞不到一句敬称。行迟大师,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僧人。不只是武功,还有德行。当年河南大灾,绵延百里,百姓流离失所。正是这位行迟大师打开寺门,接引百姓入寺躲灾。这场大灾持续了好几个月,不少百姓在这里怀了孩子。大灾之下,也不好找接生婆。这位行迟大师就破了清规戒律,靠着自己的武功底子,蒙上双眼,亲自给这些妇人接生,满手污血。这件事情,在当时江湖上,有很多小人是当成笑话来说的,编排了不少腌臜段子。但行迟根本没有在意,还是自顾自做事、救人。后来,粮食逐渐不够,产妇生产之后气血亏空,没有东西进补。这位行迟大师就挨个用自己的真气温养。当时他已经是绝顶高手,竟然生生把自己的真气耗到油尽灯枯,伤了根本,留下了暗伤,一生武功再没有寸进。其实以他的资质,本来是有希望能跨过绝顶的。等到大灾过去,在少林寺之中出生的婴儿,竟是正好有一百零八个。这一百零八个孩子的家庭,为了感谢行迟大师,就用婴儿的襁褓,做了一件百衲衣,赠与行迟大师。而这,只是行迟这一生中,做的善事中的一件罢了。(本章完) 第97章 还债 永戒叹了口气:“师父是知道的,但是寺内不少人拦着。”“和尚也是偷跑出来的。”“我想也是。”李淼说道。少顷,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男子带着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介绍了一番。这位中年妇人,正是宋彦超的女儿,男子的妻子。眼下应该叫刘宋氏了。刘宋氏进了门,施了一礼之后,先是看了李淼一眼。李淼虽然只是跟来看热闹的,但毕竟在顺天府养了二十年,那股子指挥人指挥惯了的气质,想藏也藏不住。至于永戒,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反而像是李淼的随从或保镖。还是那男子低声说了句,刘宋氏才知道了正主。只是,刘宋氏看向永戒,却是一时间愣住了。半晌,她才弱弱开口道:“大师父……我们之前见过?”“是,多年不见。”永戒站起身,走向刘宋氏。他本就身形高大,满脸横肉,此时面无表情,就更让人生畏。刘宋氏又不会武功,吓得面色发白,扶着自己丈夫的胳膊才没有失态。永戒走到刘宋氏面前,一拱到地。“久违了。”“这债,我欠了十余年,今日合该还给夫人。”那刘宋氏听见这句“久违了”,却是一时间面色发白,声音颤抖。“你……你到底是……”“我出家之前,俗名是屠擎苍。”“啊!”刘宋氏一声惊叫,猛地后退。“是,是你!”她丈夫本来就隐约察觉到自己夫人有些不对劲,现在也不再犹豫,将刘宋氏护在身后,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来。“阁下,止步!”“人死账消,祸不及妻儿!”“阁下再是与我泰山大人有仇,他已经死了。我夫妻二人从不涉足江湖事,只是在这城中过活的百姓而已!”“阁下不要坏了江湖规矩!”显然,这夫妻二人是把永戒当成上门寻仇的了。永戒并不作答,直起身子之后,就自顾自地朝着夫妻二人走去。“你别过来!”“别过来!我宋家从没惹过你!当年是你赢了!”刘宋氏不住后退,但踉踉跄跄的,怎比得上永戒的步幅。距离就越来越近。刘宋氏吓得说不出话,她丈夫勉强开口:“阁下止步!莫要逼我!”永戒充耳不闻,眼看着就到了二人面前。她丈夫咬了咬牙,还是一刀朝着永戒砍了过去。这一刀,砍在了他右臂之上。霎时间,鲜血狂涌。这人的武功,连登堂入室都算不上。江湖上随便来个三流高手,都能轻松地把这柄短刀从他手上摘下来。而永戒,是个跟柳白云一般的顶尖一流。他甚至都不需要用什么横练功法,只要自行运转周天,这一刀就伤不到他。永戒是主动收敛了真气,放松了筋骨。这一刀,入肉一寸,已经斩断了他的手筋。李淼没有说话。他已经见过这场面很多次了。永戒这一身伤,都是他这么作出来的。此时他血液狂飙,顺着袖口哩哩啦啦,在地上积成了一个水洼。刘宋氏哪见过这场面,面色一白,就晕了过去。她丈夫连忙把她保住,转头看向永戒:“你,你……”他也弄不清什么情况。他虽然武功不济,但毕竟是宋彦超的女婿,见多识广,是能看出,永戒的武功远胜于他的。他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人会站在那里,硬生生让他砍。永戒看刘宋氏晕了过去,勉强笑了笑。“我会在宝庆府呆三天,若宋夫人醒来之后想找我,我就在城内客栈住着。”说罢,他转身看向李淼:“施主,能否向你化个缘?”李淼伸手从怀里掏了一锭银子扔了过去。永戒却接不住。他左手吊在胸前,右手手筋已断。堂堂少林嫡传,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锭银子落向地面。“哦,忘了。”好在,李淼反应了过来。他伸手虚空一点,一道细微的真气飞出,点在银锭上。那银锭就落到了刘宋氏丈夫的怀里。“行了,走吧。”李淼起身走到永戒身边,伸手一点,给他止住了血。永戒勉强朝着李淼说了句“多谢”。两人就自顾自出了门,朝投宿的客栈走去。一边走着,李淼就问:“大师父跟这家是什么恩怨?”永戒此时失血太多,神智逐渐昏沉,也是主动开口提振精神:“当年,我武功初成,就来到湖广之地游历。”“说是游历,其实就是到处找人争斗。”“只不过,那时我太年轻,在江湖上又没什么名气。往往找上门去,就被人家拒绝了,有时候甚至连门都进不了。”江湖上的挑战这件事,不是以武会友那么简单。所谓门派、势力,本质上就是靠着武功立足的一种组织。而武功要变现,往往要先通过一些手段,变成“名气”,然后才能去变成土地、钱财、人手之类的东西。比武挑战就是这种手段之一,输赢会改变很多东西。所以,绝大多数的“以武会友”,其实在开始之前,就已经定好了输赢。像永戒当年这种人,是所有江湖人都不愿意面对的挑战者。年轻,没有名气,武功高。赢了没有好处,输了身败名裂。没人愿意跟他打,也是常理。“我那时不晓事,只觉得他们是欺世盗名的软弱之辈。”“我急于扬名,我等不及他们的论资排辈。我武功比他们高,我就觉得我应该比他们更出名。”“所以,我开始一家一家的上门踢馆。”“这样做坏了规矩,输了的人,就开始在江湖上传我的谣言,说我是趁人不备,是个使了手段的小人。”“我心里不忿,于是下手越来越重。甚至与此事无关的人,我也开始下狠手。”永戒长叹一声。“当年我来到这宝庆府,自然第一个就选上了宋彦超宋大侠。”“我赢了,我掰断了他的右臂。”“哦,这样,所以你要还一条手臂给他女儿。”李淼说道。“是。”永戒点点头。“宋大侠的成名武功是‘三皇炮捶’。断了右臂,武功至少要弱三四成。会友镖局衰落,多半也是因为我。”“他是个好人,我不该这么做。”“欠了债,就要还。”(本章完) 第98章 看戏 这种事情,对错只看当事人怎么想。比武切磋,见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受伤、落下病根也是常事。毕竟,从交手的那一刻起,其实双方都要做好受伤以及丧命的准备。没人能百分百保证自己能赢。所以,无论在擂台上受了什么伤,按照江湖规矩,败者的亲朋都是不能寻仇的。只不过,永戒不是从江湖的规矩考量,他想的是善恶。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去伤害一个好人。李淼也没说什么。置身事外,说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既然永戒已经想清楚了,李淼也不会去质疑他的决定。只不过,李淼好像想起了什么。之前永戒从来没提过出家之前的事情,上门还债的时候,往往对面也会一眼认出他来,也无需多说。只有这刘宋氏,因为完全不会武功,也不涉及江湖,所以才没有认出永戒。所以永戒报出了自己的俗名。屠擎苍。这个名字,李淼在锦衣卫看档案的时候见过,放的相当靠前。十五年前成名,十二年前侠名远扬,十年前恶名昭彰,九年前失踪,生死不知。绝顶高手。现在却成了个到处还债,还到走路都走不稳的和尚。其实李淼一直都觉得永戒的性格有点割裂。刚见面时,他是个豪爽粗豪的大汉。一涉及往事,他就又成了个悲天悯人的和尚。想来,那个豪爽的性格才是他的本质。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才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李淼愈发好奇永戒的故事了。只不过,比起直接干巴巴的听人讲,还是慢慢一点点摸索更有趣。反正两人目的地接近,同行路还长,不差眼下这一时半刻。永戒身上都是血,长得又凶恶,在街上踉踉跄跄的走,自然有百姓看的惊恐。还没走到客栈,就已经有官兵走了过来。“站住!”官兵喊道。李淼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不发话,只任由永戒应付。此时永戒已经是强弩之末,神智昏沉,无法作答,只半睁着眼睛去看。他这副尊容,眯着眼睛看人,跟往人眼睛里吐痰一样。那官兵咽了口唾沫,伸手就把刀拔了出来。“别动!”噗通!永戒终于支持不住,扑倒在地。官兵看了一眼,又看向旁边的李淼:“你俩是一伙儿的?”“跟我们去衙门!”————————永戒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牢房的栅栏、以及地上的干草。他坐了起来,握了握拳。“别看了,我给你治好了。”边上的牢房里,传来李淼懒洋洋的声音。永戒抬头看去,只见李淼靠在一堆干草上,抱着双臂,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施主……这……”永戒迟疑道。“怎么,嫌我不该治?”“不,自然不是。”“那不就结了,再不治你就死了。痛也受够了。你不还有事情要做?我可不想拖着一个重伤的人上路。”“你要觉得不过瘾,办完事情再回来让人家砍就是了。”永戒只得苦笑着点头。少顷,他又抬头看向李淼:“施主,这里是?”“牢房呗,你血刺呼啦的在街上走,可不就要被抓进来吗?”李淼轻描淡写的说道。“可……您……”永戒纠结着措辞。李淼可是锦衣卫啊,而且是个能吓得镇抚使抱头鼠窜的锦衣卫。只要出示一下腰牌,当地的知府怕是要连滚带爬的跑到李淼面前请安。就算是李淼一口口水吐在知府脸上,他估计都会笑着抹匀,说:“大人,您的口水从下官的脸上,一直暖到下官的心里。”他怎么会想到,李淼竟然真的会乖乖被几个官兵抓到大牢里来呢?李淼说道:“不让你在牢里老实呆几天,你又要跑出去还债怎么办?”“和尚要守规矩,不能越狱的吧?”“你且老实躺几天吧,等我觉得差不多了,再带你出去。”永戒听到这话,一时语塞。他知道,自己与李淼只是萍水相逢,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一路上,他到处受伤,已经麻烦了李淼不少。眼下李淼为了他考虑,以他的惫懒性子,竟然愿意跟他蹲几天大牢。永戒再不愿意,也不好意思开口了。李淼扫了永戒一眼。他挺喜欢这个和尚的。李淼虽然并不认同永戒的做法,但他欣赏每一个坚定走在自己路上、并愿意为此付出代价的人。所以他不介意提供一些帮助。当然,如果日后李淼发现永戒做了恶事,李淼也不会在杀他的时候手软。就好比妘泽霖,李淼也欣赏他身上那股“求道者”的气质。但他草菅人命,李淼也不会因为欣赏他,就给他什么宽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坏人做的出色,不代表他不该死。一码归一码,这就是李淼的想法。正当永戒沉默不语,李淼闭目养神之时。却听得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遥遥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是……屠大哥吗……”永戒骤然扭头,看向牢房深处。李淼也看向那边。牢房内光线昏暗,又隔得远,一般人是看不清的,但挡不住李淼。只见最深处的牢房中,墙上钉着一副架子。架子上,钉着一个女子。手脚都被捆绑在架子上,脚上吊着铁镣。身上满是斑斑血迹。最重的一处伤势,是两根锋锐的钢勾,穿透了她的琵琶骨,将她死死拷在了墙上。此时她抬起头,吃力地转向永戒这边。“屠……屠大哥……”“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你也是被抓来的……你受伤了吗……”“伤重不重……”这女子自己危在旦夕,却是一连串的关心永戒的情况。永戒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六妹……我还活着……”李淼立马就不困了,伸手就从身后的干草里掏出一个布包,从里边抓了一把瓜子和点心,倚靠在干草堆上,认真听着两人说话。他当然不会真的委屈自己了,他这个牢房,干草都是新收的大麦杆,洗净了,又在太阳下晒过的。身后的干草堆里也早就备好了酒食、瓜果。比一般客栈还舒服。永戒昏倒之后,他就出示了腰牌。这个牢房,就是他让当地知府安排的,纯粹是让永戒安心养伤的借口。没想到,还有戏看!(本章完) 第99章 嫁衣神功 李淼这边瓜果都拿在了手里,就等着永戒跟那个女子的好戏开场。不想,永戒喊了一声六妹之后,却是一言不发。那女子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听永戒没有声音传来,声息渐低,也沉默了起来。牢房内一时安静。李淼吩咐当地知府安排一个僻静的所在,那知府当然不敢留一堆地痞流氓在牢里,万一得罪了李淼怎么办。只有这个女子,是卜磊前些日子押在这里的,知府不敢动,其余人都清了出去。此时偌大牢房,只有李淼、永戒和那女子三人而已。那女子沉默半晌,勉强干笑着说道:“大哥,你这些年去哪了?”“我……”永戒嗫嚅着开口。“我……唉——”他长叹一口气,双手在胸前合十。“和尚拜入了少林。”“啊。”那女子应了一声,却不像那个客栈里被李淼点碎头颅的男子一般暴躁,而是轻声笑了出来。“挺好的,也只有少林这种巨擘,能庇护大哥过几天安生日子了。”“只是,大哥既然入了少林,何苦又回到这湖广之地来呢?”永戒低沉的说道:“我来找一样东西。”那女子立刻开口说道:“怎么会!?虽然咱们的庄子散了,但这湖广之地还是有不少仇家在的!他们可都还认得大哥你!”“少林武林巨擘,又不缺神功绝学,怎么会偏让大哥你来掺和那件事!”永戒愣了一下。在边上用真气掩盖嗑瓜子声音的李淼,却是听懂了——这俩人说岔劈了,不是一件事儿。果然,永戒反应了过来。他说道:“什么事?”那女子诧异道:“大哥,你不知道?”“是了是了,是我想当然了。大哥你多年没有现身,应当是一直在少林清修,不知道也是常理。”“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她长出了一口气。“在苗疆附近,有江湖人士发现了一座古墓,传言是苗族的一座苗王墓。”“苗疆巫蛊之术诡异难防,那座墓边上毒虫毒蛇异常的多,起初绿林道上都没有人敢起心思。”“但,‘卸岭派’的几个土夫子盗墓贼,仗着自己做惯了这种事,偷偷摸了进去。”“结果,进去十几号人,出来的只有一个,重伤垂死,还疯了。”“几个江湖人把他救了下来。这挖坟掘墓的人,虽然在江湖上人人唾弃,但很有钱,这几个人本想着把他送回‘卸岭派’换些钱财。”“却听到那人疯疯癫癫的,说了一个名字。”永戒问道:“说的什么?”“嫁衣神功。”女子说道。“什么?”永戒诧异道。李淼也是挑了挑眉毛。嫁衣神功,他也会,但不是原本。是锦衣卫搜集到了一点残本,他自己从中推演出来的“李氏嫁衣神功”。也就是高菱逃下泰山派,他给治伤时用的那门武功。原本的嫁衣神功,已经失传多年了。相传是强猛霸道、至阳至刚,修成之后就能天下无敌。当然,李淼清楚这只是以讹传讹罢了。这天下的武功,本质上都是锦上添,不能雪中送炭。修嫁衣神功能天下无敌的人,修别的神功绝学也能天下无敌。不过,李淼也清楚,某个地方藏着“嫁衣神功”这个消息,对江湖人有多么大的吸引力。果然,那女子继续说道:“那几个江湖人无意中走漏了消息,在江湖上引起了轰动。”“不光是湖广之地,整个南方武林的江湖人,都在陆续赶往苗疆,想要谋取嫁衣神功。”“只不过,都想进,就都进不去。在门口就打了起来,死了不少人。”“衡山剑派、丐帮、漕帮、峨眉、青城、崆峒。有名有姓的南方大派都到了,互不相让。其他中小势力、江湖散人也都聚集过来,只想着能不能浑水摸鱼。”“我们几个也是想去试一试,结果半路碰上了锦衣卫,我就被抓了,不知道其他人后来如何。”女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江湖传言,几家大派都想进去,但都信不过对方,就想请少林的行迟大师来做个见证,大家一起进去,各凭本事。”“所以,我才以为大哥你也是来找‘嫁衣神功’的。”那女子长出了一口气。她本就重伤垂死,见了永戒,一时间提振了精神。说了一大堆话,此时已经渐渐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六妹!六妹!”永戒听见女子声息渐低,急切的站起身来。他真气本就见底,伤势也才刚好,虚弱的很,竟是打了个踉跄。“行了行了,大师父,歇着吧。”李淼说道。他站起身,把瓜子扔下,拍拍手,直接推开牢门。走到了那女子牢房门口,并指一划,门锁就落在地上。李淼进去,握住女子脉门。那女子的脸色就渐渐恢复过来。不过,李淼也没有治好她的意思,只是给她吊了吊命。这女子八成就是那“眉山七鬼”之一,被卜磊抓了,放在这里。其他几人李淼杀了,这个李淼也不会救。让她别死在永戒面前就是了。永戒跌坐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半晌之后,他抬头对李淼说道:“施主,这牢房,只是你为了让和尚养伤的手段,对吗?”李淼点点头:“是。”“多谢施主挂念。”永戒朝李淼施了一礼。“和尚是个该死之人,只是心有挂念,一时不好把命还回去。”“当年和尚做了不少错事,老天眷顾,先是让我遇见了师父,让我脱离苦海。出了少林,又遇上了施主,多有照顾。”“若和尚是个没有血债在身的清白之人,一定与施主把酒言欢,一同游历江湖。”李淼皱了皱眉:“大师父,你这话说的,好像是要散伙?”永戒点点头:“和尚不能再与施主同去苗疆了。”“和尚这次偷跑出来,是为了找一样东西,救一个人。但和尚也不清楚那东西现在是否还在。”“嫁衣神功……传说中可以将自己的功力传给他人,或许对和尚想救的那个人有帮助。”“和尚要去争一争这门神功。”(本章完) 第100章 苗王墓(4000) 第100章苗王墓4000这句话一出口,永戒身上的气质变了。他出家之前的名字,是屠擎苍。绝顶高手,聚义庄庄主,江湖人称“擎天柱”。啊,当然,他不会变形,身上也没有火种源。这个外号,一是因为他的名字,二是取自元杂剧里形容将帅的台词“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当年他以一手自创拳法“擎天拳”成名,是一拳一拳砸出来的名声。只不过,他当年的性格跟左黎杉有点像。都是刚愎自用、目中无人。又不如左黎杉能装,在江湖上有不少仇家。但是,直到他失踪之前,他建立的聚义庄,一直都是南方武林屹立不倒的霸主。只因为他还在。他怎么可能只是个逆来顺受的好脾气和尚呢?一句“争一争”出口,他整个人的气势瞬时变得锋锐、磅礴。说是“争”,但他想的显然是“势在必得”。李淼看了他一眼,却是笑着说:“行了行了,你先能自己站起来再说吧。”永戒的气势陡然一散,哭笑不得。李淼的性子,有个小毛病——他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装逼。自从他离开顺天府到现在,但凡在他面前拿腔拿调的,关系好的要被他噎一句,关系差的直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打。所以永戒一出现“我不装了我要揭开我的和善的面具”的势头,就直接被李淼一句话堵了回去。见永戒不说话,李淼才笑着继续说。“不过,散伙的话可以先放一放。”“大师父怎么知道,我就对这嫁衣神功没有兴趣呢?”永戒猛地抬头。李淼这趟去苗疆,一是为了小四,二是为了断掉巫蛊之术的传承。这东西,在这个时代,威胁太大了。泰安城的事情是因为有他在,才能圆满解决。一旦明教的谋划成功,有百姓带着蛊虫逃入乡野,说不得就是一场十室九空的大疫。而女子所说的这个墓,是苗王的墓。李淼自然要去看一看。左右都是苗疆的事情,顺路。永戒不晓得李淼的盘算,只肃容对李淼说道:“施主,你莫不是为了和尚,改了自己的行程?”“施主的武功已经不类凡俗,所谓的神功绝学,对施主用处不大。”“若非是为了这嫁衣神功的传功妙用,和尚也不会去。”李淼摆了摆手:“别多想。”“我有我的盘算,去哪也是我的选择。”“既然目的还是一致,就是咱们的缘分还没尽,大师父可以安心疗伤了。”“等你伤好之后,咱们即刻启程,去那苗王墓一探。”两日之后,李淼和永戒走出城门。永戒回头望了一眼,叹了口气。李淼笑道:“怎么,大师父,尘缘未尽,舍不得那个女子?”永戒摇了摇头:“不是。”“和尚只是见了往日的朋友,想起了一些事情。”李淼笑道:“还是念经念少了。”“那个女子,你不想求我救一救?”永戒双手合十:“和尚想救,但不能。”“种因得果,报应不爽。她是我的亲朋,也是他人的仇敌。做了恶事,就要偿还。”“和尚救完想救的人之后,也会去找和尚的债主,将这条命还给他们。”李淼瞥了他一眼:“真拧巴。”“死前别忘了来找我喝顿酒。”永戒笑道:“一定,一定。”两人不再多言,朝着那苗王墓,一路疾驰而去。这一路风餐露宿且略过不提,几日之后,两人终于是到达了那传说中的苗王墓。此处是个荒郊野岭,平日都没什么人烟。现在却是人声鼎沸。还未靠近,两人就见了不少佩刀戴剑的江湖人,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赶来。永戒却是一时停住了,脸上冒出犹疑之色。“怎么了?”李淼问道。“这里有许多人都认得和尚。”永戒说道。“和尚本是想去苗疆里的寨子,那里跟中原武林隔绝,不怕有人认出和尚。”“但眼下这里都是南方武林人士,有好几个门派的掌门,当年都是见过和尚的。贸然过去,怕是要惹出麻烦来。”永戒一脸纠结。李淼却是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胸有成竹呢,原来是把这事儿给忘了。”“来,散去周天真气,闭眼。”永戒也是听话,立即照办。李淼上前,手上一时间变得通红,冒出徐徐白烟,一把就按在了永戒脸上。“唔!”永戒却是身子一抖,勉强忍着没有躲闪。“哦,我忘了说了,有点疼,忍一忍。”李淼轻描淡写的说道。永戒只觉得李淼怕不是要整死他,这哪里是有点痛,简直是痛彻心扉!李淼用的,赫然就是给柳白云接上断臂的那个法门,也可以用来拷问。这法门,本质上是沟通气血、接续经脉、催生血肉。能用来把人切下来的五官接回去,自然也能把人原本的五官改个模样。半晌之后,李淼松手,永戒却是身子一软,大口喘息。“行了,这下顺眼多了。”李淼笑道。永戒喘匀了气,找了一处水洼照了照,果然已经是面目全非。“走吧。”永戒答应一声,二人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去。还未走近,就有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二人。“二位且住,敢问二位可是为了那墓而来?”“正是。”永戒回答道。“哦,是这样。”那年轻人说道:“在下崆峒派袁立,见过两位。”“敢问二位尊姓大名,师乘何处?”李淼扫了他一眼:“怎么,这荒郊野岭的,也要出示路引才能进的吗?”那年轻人笑着摆摆手:“二位莫要多想。”“二位也知道,这件事情传遍江湖,近几日来的人越来越多,鱼龙混杂。”“前几日就有一个混进来的绿林大盗,趁着人多眼杂,害了好几条性命。”“所以我崆峒和峨眉、衡山几家一合计,不能再如此下去。后来的人,都要说明自己的身份,也省的放了恶人进去,大家都不放心。”“二位只要不是江湖散人、绿林大盗,自然是能进去的。”他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李淼和永戒还真拿不出一个像样的身份。李淼且不说,锦衣卫腰牌一亮,进倒是能进去,到时候怕是要炸开锅了。而永戒,其实也没有一个能说的身份。他本就是偷跑出来,办的也是私事。要是报出法号,就把少林牵扯进去了,这事儿他干不出来。他的俗名也不能说。因为崆峒,当年也跟他有仇。峨眉也跟他有仇。整个南方武林,几个有名的大派,基本都跟他有仇。只能说,永戒这个人出家之前,真的相当不会做人。李淼看永戒面露难色,也知道他的难处。那弟子看两人不说话,手就往腰间的一双判官笔摸去:“两位,若没有说的过去的来历,就请回吧。”“南方武林几家大派的掌门都在,莫要闹事,省的送了性命。”崆峒派的武学是出了名的杂,刀枪剑棍拳腿都有传承。像这个年轻人选的判官笔,在江湖上比较冷门,知道怎么应对的人也不多,打起来是有优势的。所以他也不怕动手。李淼扫了他一眼,想了想,却是笑着开口道:“我俩确实是江湖散人,无门无派。但有人能证实我俩的身份。”“衡山派也来人了吧,来的是谁?”年轻人一听不是要动手的意思,也是客客气气的回答道:“衡山掌门去参加五岳盟会,还没回来。来的是衡山的尹敏君尹长老。”“哦,你去通传一声,就告诉她,李淼来了,让她赶紧出来接我。”李淼淡然说道。年轻人却是一时没动,细细打量着李淼,心说:“好大的口气!”“看你面相也就三十出头,也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这一开口就要衡山的二号人物出来接你,还要‘赶紧’?”“你莫不是要把我诓走,偷偷溜进去吧?”不过,能被派来做迎来送往之事,他也不是个没城府的。先是客客气气的跟李淼说了句稍等,转身走开几步,找了个同门交代几句,自己又走回来,看着李淼和永戒。他想开口攀谈,套几句话。但李淼懒得理他,永戒是个直肠子,生怕自己说漏嘴,也是闭口不言,把他晾在了一边。年轻人就愈发有些不满,只想等过会衡山派说不认识这两人,一定要损上两句出出气。过了半晌,却听得身后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年轻人一回头,就看见一群人呼啦啦涌了过来,竟然都是用轻功在跑。他定睛一看。领头的正是衡山派的尹敏君,身边跟了好几位,也都是衡山派的宿老。再看后边那群人,年轻男子一时失语。“这衡山派的人,全来了!?”衡山派来此的有百十号人,此时竟是一齐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年轻男子赶忙让路。只见尹敏君全力运使轻功,当先到了此处,四处张望。看见李淼,竟是用衡山派的镇派轻功“猿公筋斗云”,闪身来到李淼面前。而后一拱到地:“李——”“哎。”李淼开口打断她的后面的那句“李大人”。“许久不见,尹长老。我一个江湖散人,不好进去,有劳你来接我了。”尹敏君也是老江湖了,一听李淼这话,立刻就领会了他不想暴露身份的意思,也是立即回道。“李兄!应当的!应当的!”“您对我衡山派有再造之恩,些许小事,自有我衡山派代劳!”“您一路辛苦,且随我来,为您接风洗尘。”说罢,尹敏君恭恭敬敬的伸手一引,领着李淼和永戒就走了。留下那个崆峒弟子在原地愣神。五岳剑派之事,至今已有月余。邓柏轩被王海带去了顺天府,但自家投靠锦衣卫这种大事,自然也派了弟子把消息带回门派。这尹敏君算是衡山派的二号人物,三十多岁,武功不在邓柏轩之下。邓柏轩离开,衡山派都是她说了算。邓柏轩派人传回的消息里,有一半以上的篇幅都是李淼,期间把李淼吹得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此处节选几句:武功犹如天人,高不可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救泰安千万百姓于水火,救五岳剑派于危难。貌比潘安义比关羽勇比子龙智比诸葛……实乃不世之豪杰,天下之楷模!这天下就他妈的该改姓李!这句憋回去了当然,很难说这是不是邓柏轩知道,锦衣卫会提前核查他传回门派的消息,所以在奉承李淼。但尹敏君听到的,就是这些溢美之词。现在她听到李淼来了,又怎么能不紧张呢?且不说别的,邓柏轩可还在顺天府,锦衣卫的手里呢。等到了衡山派驻扎的地方,尹敏君让弟子去四周守着,和留下的几个宿老,直接就要给李淼跪下。“见过李大人!”李淼伸手虚空一抬,一股轻柔真气就将几人托了起来:“行啦,我没有让人下跪的习惯。”也不知道去抓严笑生的时候,说“不想死的可以跪下了”的人是谁。说罢,他转身走到主位坐下。衡山派家大业大,在五岳剑派里边是那个出钱的角色。此时竟是在这荒郊野岭里搭了个大棚,宽敞的很。“泰山那边的事情已经了结,你们也不必再提,以后好好给锦衣卫办差就是。”“且说说这苗王墓的情况吧。”尹敏君还在震惊李淼那轻飘飘一扶里蕴含的深厚真气,此时听到李淼来问,也是急忙作答。“回大人。”“眼下在这苗王墓的大派,有丐帮、漕帮、峨眉、青城、崆峒几家。前几日派人去请少林行迟大师,一时还没有消息。”“除了这几家,独行的高手有‘穿林北腿’霍鸿、‘铁拳罗汉’苍飞风、‘赛李广’弓元直等四五人。”“前几日我们几家凑了几个高手,下去看了看,确实是苗王墓无疑。且有不少已经朽坏的兵器,多年前在这死过不少江湖人。”“看兵器做工,当年死在这的人武功都不差,‘嫁衣神功’在这里的可能性不低。只是里面毒虫实在太多,人少了,武功再高也难以防备。”“大人来的正是时候。今晚几家大派正要商量对策,明日便要开墓,一起进去一探。”(本章完) 第101章 吃饭 李淼听完尹敏君的话,又说道:“墓里情况,让进去的人跟我说说。”就有一个衡山派宿老过来,将当时看到的情况细细跟李淼描述了一番。听完,李淼感叹了一句:“厉害呀!”因为这个苗王墓的规模,竟然是大的出奇。只是初步探了探,就有两三亩地、数十个墓室,过道容得下七八人并肩。苗王,并不是一个职位,而只是对苗疆拥有统治权的人的称呼。不同时代、不同阶段,这个苗王代指的身份都不相同。可以是氏族首领,可以是长官司、土司,可以是义军首领,也可以是传说中的人神化身。看这个墓的形制,应该是苗族某代首领的墓穴。就是不知道,怎么会跟“嫁衣神功”牵扯到一起。李淼问道:“明日都有谁进去?”尹敏君回道:“几家大派是定下了,几个有名的独行高手也都会去。只是人数还没有定下来。”尹敏君叹了口气。“墓里都是毒虫,武功不济的难以防备。武功高的,人少了也难以顾全四周。”“最好的办法是所有三流以上的高手一起进去,但……实在是谈不拢。”盗墓这种事,有个说法,如果是父子一起做事,父亲在上面把风,儿子下墓里干活。因为父亲会舍不得儿子,不会丢下儿子跑。但儿子,不一定会舍不得父亲。当然,这种说法仅限于盗墓贼。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道德底线低是正常的。不过,由此也可看出此时在场江湖人士的顾虑。第一,进去的人多了,拿到嫁衣神功,怎么分?第二,高手都进去了,要是死在里边,外边又没有中用的人守着,被人踢出局怎么办?第三,这是进去夺宝,几家都是竞争关系,怎么保证对方不会暗中阴自己一把?第四,几家大派自顾自进去,一点汤汤水水都不分给其他势力,被人说坏了江湖规矩怎么办?在此处的江湖人士众多,按理说一人一铲子土,都够把这墓掘开了。就是因为互相忌惮、左右防备,到现在还没有进去。眼下几个大派也是见来的人越来越多,怕夜长梦多,才定下今晚勾兑一番,定个章程,明日就进去。眼下,差不多快到晚饭时间了。中原人谈事情,都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谈。几家大派也不例外。衡山派财大气粗,建的棚子最大,所以定下谈事的地点,就在李淼现在坐的棚子里。李淼捻了捻手指,对尹敏君说道:“你们衡山派都留在外边吧,那什么嫁衣神功你们也别想了,没什么意思。”“以后是我的下属了,锦衣卫的库里有的是合用的秘籍,好好办差,差不了你们的。”“抢那玩意儿做什么,一般人拿了也练不成。”虽然李淼的嫁衣神功是被他魔改过的,跟原本已经大相径庭,但内里的武学道理,李淼还是知道的。嫁衣,为他人做嫁衣。这是门把功力传给旁人,破而后立的武功,没有点资质和心性,练了也是白练。李淼点了点尹敏君,又点了点旁边的永戒:“尹长老,你、我和这个大师父,一起进去。”尹敏君点头称是。她来凑这个嫁衣神功的热闹,其实是因为投靠朝廷、前途不明,想给衡山派攒一些安身立命的资本。眼下李淼都发话了,她也只能听从。少顷,就到了晚饭时间。尹敏君在外边等着几个大派的掌门过来。最先过来的,是丐帮的帮主劳奇峰。丐帮这个帮会,真正的乞丐在里边其实是没什么地位的。它分为净衣和污衣两派,只有污衣派是真正的乞丐。负责管理帮会资产的,都是净衣派。毕竟,武功高强还喜欢要饭的人,真的不多。所以劳奇峰这个帮主,穿的是很体面的,一点乞丐的样子都没有。他走上前,跟尹敏君见了礼,进了大棚,却是一时愣住了。主座上,李淼已经开吃了,几个衡山派的宿老亲自在边上伺候着,有给倒酒的,有给端菜的,还有个宿老在一边用衡山剑法从骨头上剔肉下来,装在盘子里,才端到李淼面前。劳奇峰看了一会儿,愣是没动。一边的尹敏君笑着说道:“这是我衡山派一位朋友,江湖奇人,行事不拘小节,让劳帮主见笑了。”劳奇峰没说话,心里腹诽道:“朋友?那他妈是你们衡山派的亲爹吧?”“你们伺候亲爹的时候,有这么殷勤吗?”“哎哎,你看看!你们那位长老,可是开始用衡山剑法给人家剔鱼骨头了啊,你们祖师今晚不托梦一剑劈死你们?”想是这么想,但劳奇峰也犯不上说出来,装作没看见,就到一旁坐下了。后边陆陆续续的人都到了,进来的时候也都是被李淼这幅做派震了一下,强忍着没开口,纷纷落座。等到天黑,人终于是齐了。李淼也已经吃饱了,倚靠在主位上闭目养神,浑然不顾众人投来的目光。啪啪。尹敏君拍了拍手,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诸位请了。”“今日,我们因缘际会,天南海北,能在此处相会也是缘分。且满饮此杯!”众人纷纷应和,正式开席。这里插句题外话,一般话本小说里,大侠们基本都会点才艺,什么弹琴吹箫、吟诗作对之类的。但现实是,真别指望这帮子抽刀见血的大老粗,能有多少文化素养。琴棋书画都是要时间学的,一帮人练完武功,一身臭汗,哪有精力再去弹琴。更别指望这帮人有多么彬彬有礼。习惯了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能忍到吃完饭再谈事,已经很不容易了。果然,还有一半的饭都还没吃完,就已经有人等不及,朗声开口道:“尹长老,天色已晚,大事当前,就不要拖了。”“明日之事,到底是怎么个章程,现在便定下来吧!”尹敏君转头看去,发话之人,是江湖上独行的一流高手,‘铁拳罗汉’苍飞风。(本章完) 第102章 争吵 苍飞风这话一出口,屋内陡然一静。能来此处吃这顿饭的,都是能上的了台面的人物,又怎会真是为了吃饭呢?苍飞风此举虽然显得有些出格,但其实是符合了屋内大多数人的意思。一时间,大伙儿都放下了筷子,看向尹敏君。尹敏君笑了笑:“苍大侠快言快语,果然豪爽。倒显得我衡山派不爽利了。”苍飞风摆了摆手,说道:“尹长老招待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只是此事拖了这么久,来的人越来越多,保不齐后边来个魔头贼子,偷摸进去,把神功偷走了就不好了。”“本就是为此而来,不需客套了。明日是怎么个章程,现在定一定吧?”说着,他转头看向丐帮、青城、崆峒等几家大派的掌门人。丐帮帮主劳奇峰也开口应和道:“苍大侠已经开了口,那我先说说我丐帮的想法吧。咱们也莫扯些七七八八的规矩,简单一些反而爽利。”“不管哪个门派、哪个势力,三流以下的都留在外面。”“三流以上的,一半也留在外边,后续不论来的是谁,都给拦下来。一半进去,各凭本事。”“就如此,如何?”他这话一出,就听得青城派掌门冷哼一声:“劳帮主倒是想的好,谁不知道你们丐帮人多,在此处的高手最多?”“都按一半人手进去,怕是里边都是你丐帮说了算了,哪里还有我们几家说话的地方?”“照我说,最起码咱们几家进去的人数差不多,才能说一句‘各凭本事’。”“你!”劳奇峰被这般直白的点破心思,脸上也是一时挂不住。其他几派的人也纷纷开口,都是各有各的盘算,一时你来我往,僵持不下。说是今晚一起吃个饭,将此事定下来。但若是如此简单,众人又怎会把事情拖到现在。尹敏君也不参与,走到李淼旁边,凑到耳边说道:“大人,便是如此了。”“争来争去,明明都知道争不出个结果,就是都不愿让一步出来。”“且有的吵呢。”李淼笑了笑。尹敏君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若不是李淼说了嫁衣神功对一般人无用,又说了锦衣卫会给衡山派兜底,以后不会缺武功。她也不会是这么个看戏的态度,而是早应该一起吵起来了。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像柳白云,当时投靠李淼之后,不也狠狠地在泰山派上了一番嘴脸吗。只能说,自己爬上岸之后,看还在河里挣扎的人扑腾,难免会有种“我已非吴下阿蒙”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只是背地里说上几句,已经算是收敛了。尹敏君看了看那边,又说道:“大人,要吵出个结果还早,您一路奔波,想来应该乏了。”“我在后面安排了营帐,您要不要先去歇一歇?”李淼闭着眼睛,回道:“不急,看看热闹。”尹敏君也就站在一旁,不再言语。这一吵,就是大半个时辰。那边劳奇峰说的口干舌燥,先退了下来,倒了杯茶水润润喉咙。正喝着,眼神扫过衡山派那边,不由得一愣。是了,今晚吵得几乎要动起手来,怎么衡山派这个做东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扫视四周,想看看尹敏君在做什么,却是正好看见尹敏君给李淼添了一碗茶,而后站到身侧,好像侍从一般。劳奇峰心里就有点犯嘀咕了:“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衡山派到底在盘算什么?”“衡山派除了邓柏轩,就是尹敏君最高。看这人面相也就三十出头,也不像是师门前辈,怎的这般恭敬?”心念一动,就开口说道:“尹长老怎么不发话?”“今日是你衡山派做东,理应由你先来拿个主意,怎的做起壁上观来了?”他有意把众人的注意力引过去,说这话的时候是运了真气的。这棚子又不大,一时间声音扩散开来,引得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尹敏君。尹敏君作为衡山派的二号人物,也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立时笑道:“我们衡山派没什么意见。”众人听见这话,纷纷皱眉。“装什么清高呢?前几天你尹敏君可没少吵吧,现在装没事儿人一样,显着你衡山派了?”“等我们吵完了,你再出来当和事佬,当那个一锤定音的是吧?”青城派掌门发话了:“尹长老,现在是集思广益,你衡山派也是南方武林说的上话的大派,站在一边看热闹算怎么回事儿?”“要是有想法就说,不然过会我们定下了章程,可容不得你衡山派再改弦更张了。”尹敏君笑了笑:“没有看诸位热闹的意思。”“既然话说到这里,我便说说我衡山派的意思吧。”她转头看了看李淼,见李淼没有开口的意向,便继续往下说道。“我衡山派,不参与这次的事情。”“什么!?”众人纷纷诧异。“尹长老莫不是在说笑?”劳奇峰皱眉看向尹敏君。你们衡山派出这么多人,你一个二号人物耗在这里大半个月,了这么多人力物力,现在说不参与了?谁信?莫不是打着让我们进去打生打死,自己留在外边保留实力,好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吧。他们不知道,尹敏君这句话,却是打着以退为进的主意。果然,看向众人怀疑的目光,尹敏君叹了口气:“我们衡山派只是听说这边出了事情,怕生出乱子,秉持着江湖道义来看看而已。”“既然诸位不信,那我与诸位说说衡山派的章程吧。”尹敏君伸手一引,将众人目光引向李淼。“明日,我衡山派只出三人进去。且绝对不会与诸位争抢,这话放在这里,诸位可以做个见证。”“进去的三人,分别是我,与我衡山派的两位江湖朋友。”“有我在里面,诸位也无需担心我衡山派在外面动什么手脚了。”众人目光看向李淼。劳奇峰对着李淼抱了抱拳:“想来这位,就是与尹长老一同进去的了。”“朋友看着脸生,未请教?”(本章完) 第103章 死路 李淼睁开眼睛,也不回礼,淡淡开口道:“江湖散人,没什么名气,劳帮主不认得也是常理。”“李淼,请了。”劳奇峰心里搜索了一番,丝毫没有印象,心里愈发奇怪。他自然不会信尹敏君是真的不参与了。那么态度变化的原因,应该就是出在这“两位江湖朋友”身上。但江湖上的高手,二十几岁就应该扬名了。李淼看着三十出头,要是内功有成的话,真气滋养之下容貌也会显得年轻,岁数还要再往上估计。三十几岁还是默默无闻,能是什么人物?要知道,像李淼这种闷头在顺天府练武,还能练成,是一件很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很简单一个道理:你不打架,怎么学会打架?闷头修炼是成不了高手的。真气可以自己修,但招式是要在一场一场的争斗中逐渐成长的。没听说有谁是照着秘籍对着木人桩,照葫芦画瓢,就能练成高手的。二十几岁,招式应该都纯熟了,再憋在门派里死练,也没什么进步的余地。所以这天下的门派,一般都会在弟子二十多岁的时候,派其下山磨炼。行走江湖就免不了争斗,有争斗就可以磨炼招式。等走完一圈回来,也就应该脱离出招一板一眼的窠臼了。劳奇峰心下奇怪,便出言试探道:“李大侠,怪我孤陋寡闻,竟是没听过阁下的名号。”“明日就要一起下墓,阁下不妨说一说擅长的武功,互相之间有个了解,到时也好互相照应。”李淼笑道:“都说了我是江湖散人,没名气,自然就是个寻常闲汉罢了。”“只是我与衡山派是旧识,恰逢其会,就让尹长老带我进去看看热闹,不会碍了诸位的事情。”“至于武功……”说着,李淼虚空挥了几拳,发出破空声:“不过寻常的横练功法罢了,不值一提。”劳奇峰看了看,确实是不怎么高明的横练功法,也就勉强算是江湖上的二流水准。心下一定,客套了几句,也就不再多言。“或许真的只是衡山派的旧识,不知是帮了衡山派多大的忙,要如此恭敬对待。”“也罢,只要武功不济,也就无需太过关注。下了墓,不见天日,终究是要手底下见真章。”又过了一个时辰,众人终于是达成了一致。明日,几家各出五个二流以上的高手进去。独行的高手,只要武功在二流以上,也可跟着进去。进去之后先互相照应,探明墓穴。寻到那嫁衣神功之后,各凭本事。谁能带着嫁衣神功走出墓门,就是谁的。出了墓门,任何人不得争抢。其他人全都留在外边,守着圈子,不许任何人进出。出了结果,不管是有利还是不利,众人总算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起身向尹敏君道别,各自回去准备、安排人手。转眼到了第二天,众人在墓穴门口集合。丐帮、漕帮、峨眉、青城、崆峒各出了五人,还有三个独行的一流高手。再加上李淼、永戒、尹敏君三人,一共是三十一人,便是这次下墓的人选了。天色已经不早,众人带了些干粮、清水,便走入了这座墓穴,李淼等三人跟在最后。刚一进墓穴,尹敏君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只因这墓穴的巷道两侧墙体上、地上,竟是密密麻麻全是四处爬行的虫子!走在前面的几人一个不注意,脚底下就发出“噗呲噗呲”的声响,不知踩死了多少虫子。尹敏君武功再高,也还是个女子,多少对虫子有些畏惧,不由自主的朝李淼身后躲了躲。这倒不是说才见了两日,尹敏君就把李淼当做依靠了。一来,邓柏轩把李淼吹得太狠了。尹敏君哪怕只信个三五成,那李淼也是个世间少有的英雄人物。二来,李淼昨天阻止她下跪的时候,用真气隔空扶了一下。内行看门道,尹敏君作为一流高手,自然察觉到那真气的浩瀚。而习武之人,最敬佩高手。两者相加,也就不怪尹敏君下意识对李淼生出憧憬之心来了。李淼无声地笑了笑,随手甩了一道真气过去,打在尹敏君颈侧。正是当日他在泰安城,用来镇定焦庆丰的“冰魄神掌”,冰寒刺骨。尹敏君被激的打了个冷战,也就随之镇定了下来。“尹长老也是成名的一流高手了,还怕虫子?”李淼笑道。“让大人见笑了……”尹敏君脸上有点发红。衡山派多半都是女子,是江湖上少见的以女弟子为主的大派。她自幼入门,虽然面容姣好,却一直没经过人事。而且,她资质不错,年少成名,地位也高,江湖上少有男子能入她的眼。李淼武功深不可测,又被掌门吹得天乱坠,相貌也是英武,算是她少见的能完全胜过她的男子。此时她听见李淼的调笑,自然多少有些羞涩。“无妨。不过这可是苗王墓,后边莫说是寻常毒虫,就是蛊虫,怕是也不稀奇。”“尹长老还是做好心理准备,省的到时一时失措,受了伤就不好了。”李淼笑着说道。“是……”尹敏君喏喏回道。众人一路前行,很快,就到了之前的人不得不退回的地方。到了这里,四周爬行的就不是寻常虫豸,而是会主动攻击的毒虫了。好在此时进来的人,最差也是二流高手,纷纷出手,不出一时半刻,就将满地的毒虫清理干净。只是,到了这里,前面却是没路了。劳奇峰上前看了看,拦住去路的是一块巨石,凿的平整,显然是墓主人放在这里的阻隔。他运足真气,一掌打在那块巨石之上。嘭!!声势浩大,一时间石屑纷飞,一记掌印留在了上面。劳奇峰皱了皱眉。这块巨石竟是一体,听声音,足有三四尺厚。这个厚度,就不是人力一时半会儿能拆开的了。他四下看了看,又朝着周边的墙壁打了几掌,低头思索一会儿,回头说道。“此处应当不是死路,我看应当是有机关能打开这道石墙。”“咱们各自去四周的墓室之中探查一番,看是否能发现些什么。”(本章完) 第104章 骨骼 劳奇峰这话一出口,就有人面色冷了下来。此事是大家一起凑人头进来,顶多是个合作关系,轮得到你来发号施令了?只不过,也没有人开口反驳,只是都恍若未闻。或是站在原地不动,或是自己拿着兵器敲击石墙、查看痕迹。劳奇峰也不着急,就在原地抱臂看着众人折腾。他确实是有着想要争夺主导权的意思,方才的话是故意省去了客套的部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只要众人多按他的话办几次,丐帮会自然而然的成为这件事情的主导,有利于后面对嫁衣神功的争夺。而且,他方才说的话也没有半句虚言。眼下在墓室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众人再怎么拖延,最后还是要按照他的说法去办。只不过,李淼却没耐心陪这些人玩儿找机关的游戏。“我来看看啊。”李淼说道。说罢,迈步上前,走到石墙边上,还对劳奇峰说了句:“劳帮主,让一让。”劳奇峰面色不善,让到一旁,看李淼要闹什么幺蛾子。他用掌击打石墙、石壁,只能听出里面有机关。但李淼的耳功,可是能隔着两三层楼的门板,偷听柳白云和梅青禾说话的。早就对这机关大致是什么形状了然于心。李淼先是上下扫了一眼,便走到石墙边缘处,抬手就是一拳打在墙体上。这一拳并不重,最起码在众人看来,就是寻常二流横练高手的一拳罢了。但这一下,却弄出了比劳奇峰大出十倍不止的动静。咔——咔——砰砰砰——只听得石壁之中传来一串声响,好像重物落地,又好像有绞盘、锁链摩擦之声,响了片刻之后才慢慢停了下来。石墙却是纹丝不动。劳奇峰在一旁松了口气,开口道:“李大侠还懂机关之术?”“略懂,略懂。”李淼笑道:“江湖散人,习惯了什么都靠自己,也就什么都得会一点儿。”劳奇峰转头看了看石墙,转过身来面对众人说道:“既然李大侠试过了,咱们也没有懂机关之术的了。”“诸位,还是照我说的去做吧。”他这边话还没说完,就听得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声响,而众人的面色也是齐齐一变。劳奇峰猛然回头,却是与众人一样,惊得说不出话。只见李淼一只手插到墙体底部,也不见如何发力,竟然就把那石墙“提”了起来,露出其后黑黝黝的洞口。那可是一扇三四尺厚、一丈来宽的青石!万斤都打不住!李淼怎么就跟掀帘子一般掀开了!“李大侠,你,你——”李淼转头笑了笑:“啊,诸位无需惊奇。这石墙是自己升起来的,我只是助了助力罢了。”把一块数万斤的巨石,凭蛮力举起来,这事儿李淼也做不到。方才他那一拳,是“隔山打牛”的技法,隔着墙体精准的破坏掉了这个石墙的“锁”。而后抬了一下,给了石墙一个上升的趋势,触发了机关,这石墙自然而然就升了起来。他这般说了一通,众人的面色才镇定了下来。劳奇峰也是连忙找补道:“多亏李大侠在,不然还要多费些手脚。”“诸位,既然前路已开,咱们速速进去吧。”说罢,就领着众人走进了那黑黝黝的洞口。等到人都进去了,李淼松手,一个闪身就出现在里面。他这一松手,就听得“嘭”的一声巨响,那石墙竟是猛地落下,将退路封死。众人齐齐色变:“李大侠,这!”李淼一拍手:“啊,我忘了。”“这石墙要是没有人一直提着,就会自行触发关闭的机关。”“开门的机关在外边,咱们怕是被困住了,这下坏啦!”众人听他这么说,更是一时慌乱。劳奇峰听得李淼语气轻松,连忙问道:“李大侠,眼下不是说笑的时候。”“若是后路被封,哪怕外边的人反应过来,开始挖掘,也不是十天半个月能挖通的。咱们可没带几天的吃食,哪怕内功有成可以调息打坐,到时怕也是要死个一半了!”李淼摆了摆手:“劳帮主不必惊慌。”“虽然咱们后路被断,但前面可是隐隐有风的。”“前面定有通路,只需原样向前探就是了。”他是故意的。李淼虽然懂一些机关术,但盗墓这事儿,李淼也不熟。按照众人的盘算,是一点一点往前探,要是出现生命危险就退出去,等商量好对策再进来。但李淼可没耐心跟这些人一点一点探查。索性直接断了退路,强逼着这些人一起探索。李淼武功再高,也分身乏术。若是碰上需要分路探寻之类的时候,这些进来的高手们就有用了。劳奇峰听李淼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心里暗暗对李淼生出提防和怀疑的同时,也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如此,咱们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众人点头,从褡裢之中取出火把、火油,照亮四周。方才他们说话,是借着石墙缝隙透出的一丝光亮。只能隐隐看清对面之人的动作,周边一片黑暗。等到火光照亮四周,众人却是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处是相对外面窄一些的巷道,一路往下。借着火光看不到头。而巷道两侧的墙体之上,已经不再是毒虫,而是镶嵌着一些东西,隐隐凸出墙面。众人定睛一看,墙体之中,赫然嵌着无数森白的骨骼!劳奇峰强作镇定,上前查看了一下,松了一口气。“不是人的,看着应该是些老鼠、鸡鸭之类的家畜骨骼。”他一边查看,一边往前走了两步,却是一时皱起眉来。“不对。”“这骨骼,好像是有点什么门道。”青城派掌门问道:“劳帮主要是有发现,请直说。”两人平日不怎么对付,昨晚吃饭之事还吵了一通。但眼下的情况,劳奇峰也顾不得与他别苗头了。“郝掌门,你且来看。”劳奇峰招呼一声,指着墙面:“从石墙到这里,都是老鼠的骨骼。”“然后从这里到这里,是鱼骨。”“再往后,是鸡、鸭、鹅之类的禽类。中间泾渭分明,像是从小到大排列。”劳奇峰看向前方幽深的巷道。“看这个距离,这条巷道远不止一二百米。”“若是以这些动物的大小变化和墙面距离来推算,怕是中间会有一段骨骼,是人的大小。”(本章完) 第105章 诈尸 劳奇峰声音低沉,在巷道中响起回声。众人都是觉得不寒而栗。这苗疆,远离中原,自古以来都是与中原习俗不同。在大朔也只是羁縻,并不与汉人杂居,平日也少有来往和通商。而且十五年前那一档子事情之后,苗疆几乎成了禁区。要是你无缘无故往里闯,会不会被巫蛊之术害死先不说,怕是过几天就要有锦衣卫上门拷问。所以,即便在场之人都是在南方武林厮混,且不少人都是在湖广之地,离苗疆并不远。但对苗疆、苗人的了解,其实都相当少。越是不了解,就越会产生遐想。过了一会儿,青城派掌门开口了:“劳帮主,是否有点多虑了?”“祭祀牲畜这种事情,咱们中原也有。未必就会出现人祭。”劳奇峰叹了口气:“也罢,最好是我多虑了。只是苗疆盛行巫蛊之术,血腥诡异,里边出现血肉、生祭的比例并不低。这苗王的墓穴,出现巫蛊之术也是寻常。”“反正本来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咱们后边自然会知道结果。”众人也没有其他路可走,只得硬着头皮,点起火把暗中戒备,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李淼等三人还是跟在最后边。众人往前走了有个一二百米,纷纷停下了脚步。劳奇峰的猜想被证实了。两侧的墙体,出现了人的骨骼。那些骨骼甚至都不是分散的,而是一具一具完整的样式,各有动作,甚至有几具骨骼的手骨伸出了墙面,露出几根指节。仿佛是还活着的时候,就被活生生的浇筑进了墙面。勉强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来,就被闷死在了里面。没有人说话。江湖高手,不怕见血,不怕刀剑。但碰见眼下这种情况,却都是不由得心生寒意。少顷,有人抬脚向前走去。众人也都沉默跟上,再往前走了一段,心底越来越沉。墙上的骨骼分布,是有一个固定距离的,大概在两三丈之间。这些骨骼对应动物的体型大小,也是按照由小到大排列,所以劳奇峰才能做出“后面可能有人的骨骼”的判断。按照之前的规律,人的骨骼之后,应该是牛马之类体型更大的牲畜骨骼。但不是。人的骨骼之后,是一具具被拼凑出来的,羊头人身、人身羊蹄、人头羊角的骨骼。都是形态狰狞,恍若活物,从墙体之中伸出了肢体,仿佛要抓住众人的衣袖,将其一起拖进墙体之中。劳奇峰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我猜错了。”“看这个意思,后面的骨骼,怕都是人和其他牲畜掺起来的。”“人羊、人猪、人狗、人鸡、人鼠……”“从石墙到这是由小到大,再往前应该是由大到小。等到人和老鼠的骨骼掺起来的地方,咱们应该就到了这条路的尽头了。”没有人回应他,就连劳奇峰也只是在借着说话,排遣内心的情绪而已。众人一路前行,两面墙体的状况果然与劳奇峰的猜想如出一辙。在场的都是武林高手,最差都是二流,此时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不出片刻便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双开的石门,周边并无机关。劳奇峰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一直优哉游哉跟在后边,时不时还跟永戒和尹敏君谈笑几句的李淼。“李大侠,可方便来看看此处是什么机关,能否打开?”李淼听见他招呼,却是笑了笑:“劳帮主,没有机关,就是一扇可以随手推开的石门而已。”“巷道狭窄,我就不挤过去了,你推开便是。”劳奇峰本来是不想亲手去开这个门的。看前面的情况,这地方邪门的很,保不齐第一个开门的人就要碰上什么东西,所以他才借着机关的由头,想让李淼来开这个门。可李淼推脱开了,显然是看出了他的意图。之前劳奇峰多次发话施令,此时已经隐隐在众人之中建立了主导地位。若此时他不动手,强要旁人去开这个门,怕是就要前功尽弃了。想到此处,劳奇峰咬了咬牙,身上运转起横练功法,真气朝脚下涌去,随时准备躲闪。这才伸手按在那扇石门之上,开始发力去推。轰隆隆——石门发出声响,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除去里面涌来的陈腐之气,以及灰尘,并没有其他异状。正当众人松了口气,劳奇峰也稍稍放下了心的时候。异变陡生!“啊!!——”就听得人群之中,猛地响起一声惨叫!劳奇峰猛然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青城派弟子,此时正倒在地上,口中发出痛呼,双手捂住了脚踝。从他的指缝之中,正不断涌出青黑色的血液!青城派掌门闪身上前,一指点在那名弟子的颈侧,想要现将其制住,然后再查看伤势。可谁承想,他指尖刚伸到这弟子旁边,那名弟子骤然之间便失去了声息。竟是瞬息之间,就失去了性命!“怎么回事,谁看到了!?”仓促之间,劳奇峰猛然开口喊道。这青城派弟子他认得,在众人之中算是武功最弱的一个。但,即便是最弱,也是实打实的大派出身的二流高手!就算是他亲自出手,也要三五招才能将其拿下!怎的刚痛呼一声,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前后不过三四息的时间,就轻易送了性命!这苗王墓果然邪乎!自己真应当细细斟酌一番再进来的!青城派掌门手还未收回,他愣住了。二流,是门派的中流砥柱。此时莫名奇妙死了一个,还就在他的眼前,这让他如何不伤心、如何不惊怒呢?正当他还在愣神的时候,霎时间,身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吼!——咔——啪。三个声音叠在一起。青城派掌门向后退去。方才那一瞬之间,死去的青城派弟子竟然猛地坐了起来,张口就朝着他的手指咬去!他没有受伤,是因为身边一人伸手拍开了他的手,让那弟子的牙齿咬了个空。甚至发出了“咔”的牙齿碰撞之声。他抬头望向拍开他手的那人,正是李淼。“啧,还有。”李淼看向那具尸体,挥拳朝着它的头颅打去。(本章完) 第106章 石棺 嘭!一声脆响,头颅应声而碎。黄白之物四溅而出,洒在周边众人的衣角之上。李淼看着那具无头尸体,心中暗自思量。这倒不是明教那种皮坚肉厚的蛊兵,而是蛊虫入体之后,操纵宿主到处觅食的本能反应。他方才只用了二流水准的力气,本身就是存着试探深浅的心思。蛊虫操尸,不是什么尸体都行的,也不是什么蛊虫都能做到的。蛊分子母,子蛊只要材料足够多少都有,母蛊却极为珍惜,一般大巫身上也就能有个两三只罢了。也只有母蛊有这个灵性和能力,可以控制宿主觅食。方才的情况是,劳奇峰易推开石门,就有一条蛊虫从缝隙之间贴地窜出。被石门开启的声响掩盖了动静,加上光线昏暗,没有被众人发觉。贴地钻行,爬上了这名弟子的脚踝,生生钻进了血肉之中。一旁青城派掌门反应过来,知道方才是被李淼救了一遭,此时连忙开口道。“多谢李大侠相救。”李淼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说。劳奇峰却是开口说道:“李大侠,现在情况已经明显失去了控制,怕是苗疆的巫蛊之术作祟,我们武功再高,也会有性命之忧。”“眼下,我却不得不冒犯了。”他看向李淼,沉声说道:“你打开石墙的时候,我就隐约觉得不对。”“这地方是搬山派的土夫子发掘过的。他们能打开那道石墙,我不意外,但李大侠一个江湖散人,是从哪里学来的机关之术?”“而且,李大侠的武功在我们之中,并不算是出挑。方才青城派郝掌门都没能反应过来,你是如何能未卜先知,提前出现在一旁将其救下的?”劳奇峰又转头看向尹敏君:“尹长老,你衡山派不参与此事,换了这两位朋友进来,事情本就蹊跷。”“若是情况宽裕,我不会拂了衡山派的面子,强要打听清楚。”“但眼下,却不得不请你说明一下了。”火光摇曳,在众人脸上投射出深沉的阴影,隐隐将李淼、永戒、尹敏君三人围了起来。青城派郝掌门本想走近李淼,正式道谢,此时也停住了脚步,死死地盯住李淼,一言不发。生死攸关,互相之间又没有什么信任的基础,此时怀疑之心一起,再难平抑。正当这诡异的沉默蔓延,尹敏君握住剑柄,永戒也暗自握住了拳头之时,却听得李淼嗤笑了一声。“都说丐帮家大业大,各行各业都有资产,没想到劳帮主也兼了说书的活计。”“你少见多怪,就觉得天下都是阴谋诡计,岂不可笑?”“你!”劳奇峰被如此赤裸裸的顶了回来,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一,机关术少,但不是没有,也不是失传了。墨家、唐门、搬山和卸岭都有传承,偶尔得到一两本流落的秘籍,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吧?”“二,我知道诸位没怎么见过巫蛊之术,但我见过。此时在苗王墓之内,猜到是蛊虫作祟很难吗?看见这位朋友受伤之后警惕一些,救下郝掌门,难道也是错处?”“第三。”李淼扫视周围众人。“我才是那个后来的,莫搞得好像是我诓诸位进来的一样。”“眼下没有回头路,前面不知还有多少机关和蛊虫,只有我略懂一二。诸位确定……要在此时与我翻脸吗?”此话一出,众人隐隐的敌意大减。是了,无论李淼有多蹊跷,眼下都还要靠他处理机关和防备蛊虫。现在跟他翻脸,能活着出去的机会就又要变小了。劳奇峰沉默半晌,也是低声开口向李淼道了句抱歉,回身将那扇石门缓缓推开。众人一同迈入门内,一时震撼,都没有言语。这石门之内,竟是一处百丈见方的宽阔大厅!只见这大厅之内,雕廊画柱,四壁之上挂着朽坏的绸缎,墙壁上面都雕琢着古朴奇诡的纹。而在大厅中央,赫然是一个庞大的圆台,中间放置着一个巨大的石棺,其上交错绑缚着手臂粗细的铁链,更有九条锁链由顶上垂下,挂在石棺四周,将其吊在半空中。而在石棺下面的地上,跪坐着数十道衣着古朴华丽的人影。众人沉默半晌,还是劳奇峰朗声开口道:“可是苗人祭祀吗?”“我们误入此地,冲撞了诸位的祖先陵寝,这便要出去,可能指个路?”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良久,渐渐消散。那几十道人影并未有丝毫反应。劳奇峰与几位武功最为出挑的高手,暗自戒备,小心翼翼的朝前走去,靠近了一个人影。那人头上披着轻纱,面目低垂,毫无动作。青城派掌门拔了剑,轻轻挑去面纱,将那人下巴抬起,想要看看是否是活人。看到她的面容之后,几人却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只因她是个妙龄女子,可脸上双眼、鼻子、嘴巴、耳朵上的血肉都被残忍地刮去,只剩了数个黑洞洞的窟窿在上面,简直如同鬼怪!横七竖八的狰狞疤痕爬满了脸颊,以粗黑的线缝上。而从那伤口之中,几条触须探了出来,正在轻轻摇动。她下颌、手指都隐隐凝结了一些尸油,此人明显已经死了不知多久,但尸体竟然丝毫都没有朽坏,仍旧栩栩如生。“别动这些尸体,看看那棺材。”劳奇峰咬了咬牙。情状诡异,但眼下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探查了。几人小心翼翼的绕过周围跪坐的尸体,终于靠近了那放置石棺的平台。劳奇峰见那些尸体并未产生异状,心底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从那尸体伤口之中探出的触须来看,体内八成是存放着蛊虫,而且是还活着的。周边足有数十具这样的尸体,要是惊动了这些蛊虫,只怕是难以脱身。只希望这出去的线索就在眼前的石棺之上。正当劳奇峰暗自思索之时,崆峒派掌门一步踏上了平台。啪。他武功高深,此时又运转了轻身功法,这脚步声微不可闻。但随着这一丝细微的脚步声,四周骤然之间响起了“咯吱咯吱”声音。劳奇峰猛然回头,瞳孔骤缩。只见周围那数十具跪坐的尸体,此时竟然全部抬起了头,面上黑洞洞的窟窿朝着几人看了过来。(本章完) 第107章 蛹女 “!!!!”几人本就防备着那数十具尸体,此时一见这种情形,纷纷心惊。未及多想,此时靠近尸体的几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几乎是本能地做出反应!劳奇峰暗运真气,一记“龙战于野”蓄势待发。其他几位高手也纷纷提起兵器、运足真气,就要趁着这些蛊虫尚未爬出,将其连同尸体一齐毁去。正当几人即将出手之时,却见一道人影倏忽之间出现在他们面前,摆了摆手。“诸位稍待。”李淼说道。几人被阻了一下,出手慢了一瞬,却见那些尸体抬头之后就没有了动作,也就偃旗息鼓。“刘掌门,你先从台子上下来。”他对着崆峒派掌门说道。崆峒掌门依言收回了踏上平台的脚。他这一下来,那些尸体的头也就缓缓垂了下去。“李大侠,这是?”劳奇峰问道。李淼先是没有理他,自顾自上前捏住一具尸体的脸,抬了起来,左右细细打量了一番。之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伸出两根手指探入那尸体脸上的窟窿里,捏出了一只“嘶嘶”鸣叫的虫子。众人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有几个江湖经验少的,此时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吐出来。“哦,这些玩意儿,叫‘蛹女’。”李淼看了一会,这才不咸不淡的说道。他将手里的虫子握在手心,揉搓了几下,就变成了一团粉末,随手洒在了地上。“蛹……蛹女?”劳奇峰问道。“哦,其实是跟大人物殉葬的时候,陪葬的士兵、妻妾一个性质。既是陵寝的看守,也是这些大人物的生殉。”李淼回道。“选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剥去五官皮肉,在还活着的时候将各种蛊虫‘养’在身体里,天天用汤药吊命。”“任其在五感尽失的情况下,细细体味这些蛊虫在身体里筑巢、捕食、啃食血肉的痛苦。如此三年,死了的就是对苗王不够‘虔诚’,活着的就是合格的‘蛹女’了。”李淼之前为了小四,多年来一直都在搜集巫蛊之术。这‘蛹女’的来历,他无意间看过。因为太过残忍诡异,印象深刻。此时他没有描述任何细节,只大略说了说,在场众人便觉得有些受不了了。“如此……如此残忍吗……”尹敏君喃喃道。李淼转头看了她一眼:“这还没到正题呢。”“等‘蛹女’炼成,就要开始殉葬。”“这些五感尽失的‘蛹女’被放在这苗王的棺椁前面跪坐,墓穴封死。”“她们在被选上之后,会有人告诉她们,这是为了苗王复苏所进行的仪式。只要她们足够虔诚,这苗王就在她们的祈祷声中醒来,恢复她们的五感,给予她们和家人赐福。”“于是,就在这空荡荡的墓穴里,这些‘蛹女’一边忍受着体内千刀万剐般的痛苦,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五感尽失,她们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周围的同伴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自己身体上已经被蛊虫破开了多少孔洞。所剩下的,只有虚假的希望,和永无止境的痛苦。”“一直到死去为止。”李淼平淡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开来,一时间却无人回应。众人都是见过生死的,但杀人不过头点地,属实是没有见过如此惨绝人寰的恶行,一时凝噎,都说不出话来。半晌,还是劳奇峰首先镇定下来,对着李淼说道:“李大侠,那这些尸体抬头是怎么回事?我方才看过,尸体上都已经凝结了尸油,应当都死了啊。”“是死了,但是体内的蛊虫是经过秘法挑选的。”李淼说道。“品类多样,在这些尸体里形成了一套可以互相吞食、自行流转下去的模式,在假死状态下可以存活百来年。”“这放置棺椁的平台上应该设置了机关,只要有人踏上去,就会释放某种药物,引得尸体内的蛊虫苏醒,牵动尸身做出动作。”“若是方才刘掌门整个人踩上去,这些蛊虫就要一起苏醒过来,破开尸体,攻击一切活物了。百十年没有进食,想来这些蛊虫都饿的很。”“而要是方才几位出手攻击这些尸体,要是不能在一瞬之间把所有尸体碾碎,蛊虫尸体散发的气味,也会将其他尸体里的蛊虫全部唤醒。”听得李淼的话,几人也是明白,自己方才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只觉得不寒而栗。巫蛊果然诡异难防,方才一条蛊虫就害了一个二流高手的性命,若是这几十具尸体里的蛊虫全都跑出来,在场众人不知能有几个活下来。只是眼下没有退路,大厅之内空空荡荡,若不去探查这棺椁,如何寻找出路的线索?李淼却是笑了笑:“苗疆与中原隔绝,江湖不懂巫蛊,巫蛊也不懂如何防备武功。”“不踩这平台不就是了?”说罢,李淼一个旱地拔葱,窜起一丈来高,而后如同一片落叶,在空中飘摇,落在了那被铁链吊起的棺椁之上。“尹长老,借剑一用。”李淼说道。尹敏君闻言,摘下佩剑,朝李淼扔了过来。李淼接剑,拔剑出鞘。装作全力出剑的样子,一剑劈断了一根绑缚棺椁的铁链。“铁链接好,莫落到平台上了。”李淼说道,剑锋一挑,将铁链挑到一旁。劳奇峰上前接住铁链,扫了一眼断口,心下却是一惊。这铁链是由两根手指粗细的环形组成的,李淼一剑就能将其劈断。这剑法,怕是接近绝顶一级了。看来他说的什么寻常横练都是藏拙。光这一手剑法就足以与他匹敌。他却不知道,这一剑里边,李淼拿捏力道的心思,比出剑还多。要装成劳奇峰这个水平,其实也挺难为李淼的。铿!铿!铿!不出片刻,绑缚棺椁的铁链便纷纷落下,被劳奇峰接住,放到一旁。李淼也适时摆出一副气息不匀的样子,调息了片刻,抬手去掀开了棺盖。“嗯?”他轻咦了一声。“如何?”劳奇峰急切问道。“空的。”李淼说道。(本章完) 第108章 空棺 “空的!?”劳奇峰闻言,也顾不得许多,运使轻功跨过平台,落在棺椁之上,看向棺内。只见那棺椁之中竟然真的空无一物,连衣冠冢都不是,就是一点东西都没有。“这,难道是‘疑棺’?”劳奇峰诧异道。高官王侯下葬的时候,也都会防备自己的坟墓被土夫子挖开。这“疑棺”也是其中一种手段,指的是在墓穴之中放置空棺,或是直接另建一座坟陵,让盗墓贼分不清墓主到底葬在何处。《三国演义第七十八回里,就曾说过这档事儿:“(曹操)遗命于彰德府讲武城外,设立疑冢七十二。”、“勿令后人知吾葬处,恐为人所发掘故也。”只是,劳奇峰虽然反应过来,却是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些跪坐在地上的尸体,一时凝噎。这些少女,十二三岁的年纪就被剜去五官,又忍受了两三年的折磨,生生困死在这墓穴里面。竟然只是为了一座疑棺吗!?这苗王到底是个什么畜生!“阿弥陀佛。”永戒叹了口气。因为怕自己声音被人认出来,他这一路都不曾开口。他上前走到尸体旁边,一手按在尸体头上,一手竖立胸前,开始默默念经超度。“呵,倒也不稀奇。”李淼冷哼一声。“这巫蛊被历朝历代围剿,自然是有其原因的。成日与血肉、毒虫打交道,在自己身上养虫子,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能是什么好鸟。”“还是先翻开棺椁,看看能否发现出路的线索吧。”劳奇峰闻言反应过来,此时余怒未消,猛然提起棺盖,甩到一旁。他跳入棺中,蹲下身子,左右端详。“咦?”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连忙喊了一声,让丐帮弟子扔了一个火把过来,借着火光细细看去。“李大侠……你来看。”他指着一处棺壁。李淼上前看了一眼。只见那棺壁之上,竟是密密麻麻分布着数百道发白的刮痕。看模样……竟像是指甲抓出来的。李淼蹲下身,伸出手指在棺底抹了一把,捻了捻手指,眉头也是皱了起来。“尸油。这不是疑棺。”此时跟进来的众人也都纷纷靠近,只是没有踏上平台,听见李淼的话,纷纷诧异。“不是疑棺,尸体呢?”崆峒掌门问道。“这棺椁被铁链锁住,就算是里面的人假死,也跑不出来啊。”李淼摇摇头:“不清楚。”“咱们也不是来盗墓的,且把这件事情放在一边,看看这棺椁里有没有其他线索。”说罢,李淼和劳奇峰就将这棺椁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却再没有任何发现。除了里面诡异的抓痕和尸油,这好像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做工上乘的寻常棺椁。李淼和劳奇峰轻功下来,其他不死心的人也纷纷上去检查了一番,都没有丝毫发现。李淼捻着手指,左右端详着大厅。劳奇峰走了过来,轻声对李淼说道:“李大侠,怎么办?”经过之前的几件事情,劳奇峰已然明白,李淼就是他们出去的依靠。且武功也不在他之下。此时趁着众人轮番上前查看棺椁,他偷偷过来与李淼商量对策。“眼下在场之人各有心思。吃食不足,在这里困个一天,人心就要开始散了,到时说不得就要见血。”“李大侠若有发现,不管是否确定,先说出来。有了盼头,才能多坚持一时。”李淼转头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说话。“沈梓扬,你!”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李淼猛然回头,却见一人已经一只脚踩在了那存放棺椁的平台之上。崆峒派掌门惊呼出声,闪身就要上前阻止,却已来不及。平台下方跪坐的尸体,已经抬起了头,黑洞洞的五官齐齐张开。就在这一瞬!嗤!鲜血四溅!尹敏君一剑封喉,斜拉开来,将那人头颅斩落。随后闪身上前,一掌就将那无头尸体拍飞,没有让他迈出第二步。明教刚被李淼弄了个半死,这边就出了个存放神功的苗王墓,来的太过蹊跷。李淼自然会有所防备。李淼这一路落在后边与尹敏君说话,早就与她说了些事情,其中就有防备出现叛徒一事。方才尹敏君见那人左右逡巡,低着头四处乱走,形迹可疑,早就起了怀疑之心,偷偷借着人群的遮掩到了那人身后,果然是有不轨之心!若是让他完全踩上那个平台,蛊虫爆发,在场之人怕是要死个七八成。“这是谁的弟子!”尹敏君高喝道。“是青城派的沈梓扬!”崆峒派掌门说道,转头看向青城掌门,已是敌意尽显。刚才他发现了异状,想要阻止却来不及,此时一阵后怕,怕后又是愤怒。险些忍不住就要与青城派打起来。方才之事来的太过突然,众人此时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将青城派剩余四人围了起来。“郝掌门,怎么回事儿?”劳奇峰上前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转头看向青城掌门。“能进来这墓的,都是二流以上,各家的当家人亲自挑的人手。”“这沈梓扬,好像是郝掌门你的亲传吧?”“若不是方才尹长老出手,在场诸位怕是要被你这弟子害死一多半……郝掌门,你要给大伙儿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青城掌门此时更是面色惨白,左右打量剩余三个弟子,心思电转,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却听得身后传来李淼的声音。“或许不是青城派的事情,是有人害了这位青城弟子。”劳奇峰猛然转头,看向李淼。李淼此时蹲在那具无头尸体旁边,曲指成爪,嗤啦一声撕开了尸体背后的衣物。只见那尸体肩头,竟是露出一处剑伤,缓缓流出血液。李淼并掌成刀,猛然插入那具尸体胸口,在其中摸索了片刻,抓出了一条不住挣扎嘶叫的虫子。李淼随手捏死那只虫子,扔到地上,转头看向众人。“有人暗中伤了这名弟子,将蛊虫放入了他体内。”“蛊虫入体,他神智昏沉之下,踩上了平台。”(本章完) 第109章 盘算 李淼这话一出口,众人一时寂静。劳奇峰走了过来,检查尸体伤口,而后站起身来,朝着众人点了点头。“伤口不深,但还未结痂。看情况,应当是咱们进来以后,受的伤。”青城掌门面色一松,但其余人的面色可就难看起来,目光逡巡,朝着其他人看去。无法逃脱的困境、无处不在的危险、并不充裕的食物、突然出现的死者……以及,并没有多少信任基础的众人。好端端一个进入秘境、争夺秘籍的武林盛事,变成了一场武侠版的狼人杀。趁着众人一时慌乱,李淼退开一旁。尹敏君走过来,低声问道:“大人,那伤口?”李淼轻声笑了笑:“是我干的,你看到了?”“是……”尹敏君轻声回答道。在进入大厅的巷道时,她和李淼一直都在最后面。除了她,无人看到李淼出手。就在石门洞开的那一瞬,借着众人被惨叫声吸引了视线,她看见李淼抬了抬手,甩出了一道锋锐、轻薄的真气。但是她不知道那道真气去了何处,此时看见那尸体背后的伤口,才反应了过来。只是她不解,李淼为何要这样做。李淼也不卖关子,用真气收束声音,对着尹敏君低声说道:“后边要小心青城派的那几个人,体内都有蛊。这苗王墓,不是偶然被发现的。”“至于操纵那个青城弟子去踩平台的巫人,现在还看不出来,你加点小心。”李淼做事看着随心所欲,但绝不会无的放矢。来苗疆是有正事,他再怎么随意,也不会放着正事儿不管乱凑热闹。之所以执意要来这苗王墓一探,自然是有原因的。很简单,这苗王墓来的太巧。泰安城刚刚解决了一场巫蛊之祸,朝廷一定会对苗疆再进行一波清扫,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北镇抚司卜磊出现在这湖广之地,八成就是为此而来。无论是李淼、朱载、锦衣卫、朝廷乃至皇帝,在知道巫蛊能做到什么事情之后,都绝不会留着这东西的传承。在这个节骨眼,冒出一个苗王墓来,被“无意发现”,“无意走漏了消息”,还挂着“嫁衣神功”这失传数十年的绝学做饵,消息传遍江湖,引得整个南方武林大派都过来。会是巧合吗?而李淼昨晚刻意留在那营帐之中,好像只是自顾自吃了顿饭、做了个自我介绍。但其实他是在闭目养神的时候,用耳功去听所有人的呼吸、心跳、真气运行。果然就被他发现,青城派的几人,心脉处真气流动不畅,心跳较常人缓慢。与他在泰安城外杀的那五百蛊兵,有些类似。情况到此,就基本明了了。苗王墓是陷阱,青城派是内应,就是要诱骗这些大派进来。始作俑者是谁、目的是什么,还需再做试探。但只要李淼在,这件事情就只是看李淼什么时候想将其结束而已,谁也翻不出来。至于李淼为何要在一个已经中了蛊的人身上留下伤口,又有意点出,将情况引向混乱。又为何要藏拙,不显露自己的武功。只能说,不只是这苗王墓的幕后黑手看上了这些江湖人,李淼也看上了。他要用这些人,去做自己的事情。眼下正是在做“铺垫”。甚至就算是永戒,李淼也不是完全没有图谋。不过现在只能算一步闲棋。李淼的盘算先按下不表,且说眼下。众人一番争论过后,齐齐将矛头指向了一位用剑的独行高手。此人名为元宇昂,一流剑客,无门无派。此时正手握剑柄,冷冷扫视众人,随时准备出手。“青城弟子出了问题,不找刘掌门问话,却来找我是什么道理?”“此间用剑的多了,诸位是看我无门无派,无人帮衬,就想先拿我开刀吗?”他冷冷说道。无人说话,脚步微动,围的越来越紧。没错,就是看你好欺负。不然如何呢?报官吗?用剑的只有你一个独行,指责门派中人就相当于同时指责五个二流以上的高手,不选你还能选谁?眼下的情况很简单,无论是不是你,现在一时都难以查出结果。不杀一个,人心散乱,怀疑不止,难以合作。杀了你,最起码能稳一稳人心,大家默认凶手已死,把眼下这个局面默契的维持下去。在场众人都是老江湖、聪明人。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聪明人是很擅长慷他人之慨的。元宇昂看着面前众人森冷的目光,无奈的笑了笑。“妈的,就不该来蹚这趟浑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果然不错。”他也明白了众人的心思,不再犹豫,立刻拔剑出鞘,就要拼命。正当此时,却听得一人朗声开口道。“诸位莫急,我好像发现一处机关。”众人回头望去,正是李淼蹲在那处平台之下,好似在打量着什么。嘭!他一拳打在地上,却是石屑纷飞,地面塌陷,露出一处黑黝黝的洞穴。劳奇峰立刻闪身上前,低头打量那处洞穴。“火把。”他招呼一声,就有丐帮弟子递来一束火把。劳奇峰将火把扔进洞穴,屏气凝神,心底暗暗计算。少顷,他抬起头来:“八十丈左右,顺着岩壁左右借力,轻功下去,诸位都能办到。”“火把熄灭,下面应该是个水体。有水,咱们十几日内都不会出什么问题了。”他转头看向将元宇昂包围的众人,摆了摆手。“先把巫蛊害人的事情放一放,既然已经有了出路,就不要在这里损耗精神了。”“只要能出去,且把事情放到外面解决。”众人散去,元宇昂长出了一口气,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也凑了过来。“给我一个火把。”劳奇峰说道。“我先下,若是下方无事,我会在下面用火把画一字,三次后熄灭,你们就可以下来了。”说罢,他直接跳入了那个洞穴之中。少顷,看见下面火把挥舞,众人也不再犹豫,纷纷运使轻功,跳下洞穴。(本章完) 第110章 洞葬 李淼和尹敏君、永戒三人最后跳入洞穴,沿着石壁左右借力,下滑八十丈之后,便看到了下方一处水潭。有轻功不济的,无法做出反应,落入水中。即使有周天真气护体,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水!怎的如此冰冷!”李淼半空中出掌,打在尹敏君和永戒身上,将两人轻飘飘拍飞到岸上,自己也随之借力飞到岸边。劳奇峰正站在岸边,看向远处,身上蒸腾出氤氲水汽。丐帮的“降龙十八掌”至阳至刚,他正在用这纯阳真气蒸干衣物。“李大侠,咱们沾上大麻烦了。”他头也不回的说道。经过之前这些事情,在场众人之中已经隐隐以他和李淼为首,所以他只自顾自的同李淼说话。李淼走到他身边,放眼望去,也是不由得感叹一声。“嚯,场面不小。”只见众人位于一处石台边缘,上方垂下钟乳石,时不时滴落水珠,当是天长日久之下积成这处水潭。在这石台之下,便是一处在黑暗之中延伸出去、望不到边际的溶洞。而在这溶洞之中,密密麻麻停放着数之不尽的棺椁。洞葬,苗人称之为“把洞社”。指的是人死之后不入土,而是装入棺椁之后,由青壮抬入洞穴之中安葬的习俗。看这棺椁的数量以及形制,怕是苗族十二宗支的祖坟。洞葬之后,是不允许活人进入的。更别提他们这些外人。若是被苗人发现,他们这些人,可就是跟所有苗人结下了死仇。到时候,要防备的就不是刀光剑影,而是奇异诡谲、无孔不入的巫蛊了。可李淼却是轻声笑了笑。“劳帮主,苗人不找咱们麻烦,咱们也要去找他们麻烦的,不是吗?”劳奇峰轻叹一声,他也是老江湖了,心中自然也已经有了猜测。“也是。”“巫蛊之术,苗人代代相传,旁人想学都学不会。”“苗王墓、嫁衣神功的消息、杀人种蛊的内应……一时贪心,中了算计。若是能留得性命,自然是要报答一番。”说到此处,劳奇峰转头看向李淼。“且先向前探探再说吧,既然能把棺椁放进来,一定有出口。”“也好。”李淼答道。等到落入水潭中的人上了岸、蒸干了衣物,众人一同下了石台,沿着溶洞墙壁向前走去。中间自然会经过那些密密麻麻停放的棺椁。众人在上面可是亲眼见识到了巫蛊的危险,又见了“蛹女”这种包含蛊虫的尸体,此时心都还未放下,经过这些棺椁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绕开,生怕里面会突然冒出什么东西来。好在,这些棺椁好像就是些寻常棺椁,众人走过了一半,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偌大的溶洞之中,只有众人的脚步声,和钟乳石上水滴滴落的声响不断回荡。走在最前面的劳奇峰,已经能隐隐听到前方传来的水声。有流水,就有出路。正当众人提着的心渐渐放下之时。啪。一声轻响。劳奇峰猛然回头,却是看见方才在上面被众人围住的独行剑客元宇昂,此时面色苍白,手握剑柄。他刚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心知眼下只是有了出路,所以一时间把事情放下了而已。若是过会再出什么事,众人还是会旧事重提,算到他的头上。忧心忡忡之下,魂不守舍,经过一处棺椁之时,腰间剑鞘碰在了上面。而那棺椁也不知道在这溶洞之中存放了多久,早已朽坏。只是轻轻一碰,竟然立刻出现了一个窟窿。他条件发射般的就要闪身躲避,却见劳奇峰猛然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劳奇峰方才身先士卒跳入洞穴,已经隐隐建立了威信。看见他的动作,元宇昂硬生生止住了动作,站在原地不动,只是脸上不住流下冷汗。就在这时,那具洞开的棺椁之中,传来了隐约声响。咔、咔。从那棺椁之中,破开棺盖,伸出了一条漆黑的手臂。“操!”“这他妈还是大朔吗!”“元宇昂!你妈!”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众人心中纷纷暗骂,不敢发出声响,脚下缓缓移动,远离那处棺椁。江湖人,都见过世面,在场之人又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就是刀剑劈到了身上,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谁他妈见过鬼啊!棺材都烂了,照理说里面的尸体连骨头都该酥了,怎的还能伸出只手来!这边上还有数百具棺椁,要都是这玩意儿,一起跳将出来,那咱们直接捶蛋自尽得了!正当众人冷汗直流,心中不住打鼓,只等出现异状就立刻轻功逃离之时。李淼却大步走了过去。“李大侠!”劳奇峰轻喝一声。李淼朝后摆了摆手,没有说话。他走到那只手臂旁边,端详了一下,竟然直接伸手握住了那只手臂!“卧槽!”众人震惊。也不见李淼发力,只是轻握了一下,那只手臂竟然直接断了,剩了一只手掌和半截小臂攥在李淼手里。那只手掌还在缓缓抓握,又慢慢伸展,手腕甚至还在摇动。有几人都有点想吐了,李淼却一点都没动摇,反而上下打量一番之后,随手把手臂扔在地上。嘭!直接伸手进了棺椁,摸索了一下,猛然提起!竟是直接抓出了一具漆黑干瘦、皮包骨头的尸体出来!正在他手上缓缓挣扎!“!!!”这下,就是劳奇峰都在心底骂了句娘。李淼却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而是认真的看着那具仿佛还活着的尸体,上下打量。而后并掌如刀,直接切开了尸体的胸腹。哗从那腔子里,如流水般落下了一地虫子,挣扎了几下,就停住不动了。李淼蹲下身,捡起了一只,端详了片刻,扔在地上。他没有发话,捻着手指,暗暗思索。“这尸体里的蛊虫……与明教的蛊兵是同类?”“这些棺椁的朽烂程度,在这里怕是放了百十年了。明教弄出蛊兵这玩意儿,不应该是十五年前,明教遭受重创之后的事情吗?”“籍天睿,按照妘泽霖的说法,八成还活着……他跟苗姓十二宗支到底什么关系?”“籍……这个姓氏少见的很,他从哪里冒出来的?”(本章完) 第111章 “籍” 籍天睿。明教前教主,在被锦衣卫诛杀之前,是整个江湖上公认武功最高,也是最神秘的人。三十年前,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崆峒五大派围攻明教总坛,教主身死,明教死伤惨重,几乎处于灭门边缘。这时候,籍天睿出现了。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甚至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因为他脸上,始终戴着一个青铜面具,从来不曾摘下。他以不知从哪学来的明教正宗绝学,力挫五大派高手,保下了明教传承。而后被明教尊奉为教主。其后十五年,他培养了许多弟子。死在李淼手里的蓝乐川、茅迎夏,都是他的亲传,在明教中身居高位。他鲜少露面,但通过这些弟子,明教牢牢的掌握在他的手中。在这十五年间,明教也愈发壮大,行事也不如往常极端,反而越来越像个正道门派。江湖上渐渐有了“江湖之外归朝廷,江湖之上归明教”的说法。然后,就是他在苗疆被锦衣卫剿杀,明教转入地下。李淼查看过锦衣卫内部籍天睿的档案,里面的内容非常少,基本上也就是上述这些。当年杀他的记录,也只有一句“贼首籍天睿身死”,再无其他。李淼曾经旁敲侧击的跟朱载打听当年在苗疆的细节,换来的只有朱载的沉默。李淼的调查也就到此为止,再无进展。要说李淼为何如此关心籍天睿。很简单,这个人就是李淼二十年不出京的理由——李淼从习武开始,就一直把他作为假想敌。要走江湖,最起码要保证自己能打得过最强的那个人吧?毕竟这江湖上,死的不明不白的高手多了去了。下毒、暗算、围攻这些事情,李淼避免不了。那最起码要保证,一对一的时候自己不会输,那性命才算多少有了些保障。从妘泽霖口中得知籍天睿还活着的消息之后,李淼自然就更关注起籍天睿的消息。且说回眼下,李淼这边低头不语,捻着手指暗自思索。“籍天睿,‘籍’姓……苗疆……蛊兵……”他隐隐感觉到,有一条线索,把他的几个疑问串联了起来。众人都被他这一套操作惊得愣住,半晌,尹敏君才凑了过来:“李兄,这?”李淼抬起头,笑了笑,摆了摆手。“无事,无事。我一时间有些猜测,验证了一下,没顾得上告知诸位。”“这些棺椁之中,应当都是苗姓十二宗支的先人遗骸,体内有蛊虫,但多年朽烂下来,已经脆弱不堪,没什么威胁了。”“诸位放心。”众人听得他这样说,长出了一口气。要是这些棺椁里边装的都是苗王墓里边那种“蛹女”,那他们干脆都别活了。一番交谈之后,由劳奇峰带头,众人再次朝着溶洞深处启程。李淼此时却落在了最后,一边走一边捻着手指思索。尹敏君也不打扰,只跟在一旁。李淼想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尹敏君:“尹长老,你知道‘籍’姓的出处吗?”他倒没有觉得尹敏君这个江湖人,能答出如此生僻的问题,只是随口一问。尹敏君却回答道:“籍天睿的‘籍’吗?江湖上对他的出身多有猜测,我也曾查过古籍,刚好记得。”“说说看。”“是,古籍上说,此姓有四个渊源,分别是……”尹敏君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说,李淼捻动的手指停下了。“如此,或许就对上了。”李淼心中大致有了个猜测,或许在这苗疆,就可以得到验证。而这苗王墓的事情,也差不多该有个结果了。因为在李淼思索的这段时间,众人已经循着水声找到了一条小溪,看流动的方向,是从溶洞外面流进来的。沿着这条小溪,很快,众人就能走出这个溶洞。而青城派的那几个人,绝对不会等到众人走出溶洞后再下手。果然,就在众人行至一处岔路时,青城派一个弟子惊呼出声。“这里有脚印!”众人停下脚步,劳奇峰调转回来,果然看到地上有数道纷乱的脚印,延伸向这条岔路。他思索了片刻,抬起头,左右扫视诸人:“诸位,如何?”崆峒掌门捋着胡须,说道:“看这脚印痕迹,应当是在月余前留下的。”“应当就是那几个发现‘嫁衣神功’的搬山土夫子。”劳奇峰摆了摆手:“刘掌门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眼下距离出去只有一步之遥,我想问的是,诸位是要直接出去,还是要去探一探这‘嫁衣神功’的虚实?”劳奇峰肃容说道:“眼下情况未明,方才在苗王墓中暗害青城弟子的人,也还在我们之中,尚不知有几人……绝不可分头行事。”“诸位如何打算?”青城掌门却咬着牙说道:“我青城派要去看看。”“诸位可以轻巧出去,我却死了两个弟子。若是空手出去,他们的命就是白送了!”面上这么说,他心中也在滴血。他与苗人勾结起来,本就是要坑害在场众人,却不想冒出一个李淼来。结果旁人一点事情没有,他却死了两个得力弟子!他们不是苗人,不会巫蛊之术。苗人提前在他们身上种了蛊虫,只要用真气催发,就可以避免被蛊虫伤害。却不想,开门的那一瞬,就被一条从蛹女身体里爬出来的蛊虫,害了一个弟子。事情发生的太快,甚至都来不及催动体内的蛊虫。在苗王墓中,他指示弟子去踩那平台,却不想被早有防备的尹敏君一剑枭首。眼下死了两个弟子,若是还不能达成谋算,那他可就是血本无归了。所以他借着弟子的两条性命开口,众人也不好反驳。况且,众人其实也都存着一样的心思:经历这般险境,也已经找到了出口。总不能连去看看那“嫁衣神功”的虚实,都要放弃吧?劳奇峰暗暗叹了口气,看向李淼:“李大侠,你如何打算?”李淼摊了摊手:“我是尹长老带进来的,只是看看热闹,对神功没有想法。”“诸位要是想去,我跟上便是。”劳奇峰看向众人的目光,无奈点了点头:“如此,便去探一探吧。”(本章完) 第112章 翻脸 青城掌门心中暗喜,众人踏入那条岔路。刚一进入这处洞穴不久,就有一股浓重的腐臭味传来,熏得李淼皱了皱眉。“应当就是那几个没有逃出去的土夫子了。”劳奇峰说道。众人往前走了一段,果然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刚有一人要上前查看,就被劳奇峰拦了下来。“莫靠近,这溶洞里边连个大点的活物都没有,这几人定是被蛊虫害了。”那人反应过来,连忙道谢。众人绕过尸体,继续前进。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竟是进入了一处足有百丈见方的洞穴。刚一进入洞穴,就听得崆峒掌门低呼了一声:“石壁上有字!”引得众人连忙去看。却见那石壁之上,竟是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李淼上下扫视,默念了几句。“武道禅宗,嫁衣神功。欲用其利,先挫其锋……”他从嫁衣神功残本中推演出了“李氏嫁衣神功”,自然能够判断出其真伪。令李淼没想到的是,这石壁上的,竟然是真真正正的嫁衣神功!是能对着练的那种!在场众人都是高手,看着石壁上的文字,真气随之运行了一下,便立即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是真的!这结论一得出,众人第一时间并没有欣喜,而是纷纷运起了真气、握住了兵器,扫视身边之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天下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运气。根骨好的未必入得了大派,心性善的也未必进得了正派。多数人练的武功,其实都是在“将就”。仅以在场之人说,就足有五六人是因为没有好的、适合自己的武功,才一直在二流徘徊,始终不得寸进。对他们来说,一门神功,足以成为流血、火并,乃至叛门的理由。更别说还有三个独行的一流高手,他们即便对神功没有想法,也要防备这些大派杀他们灭口。一瞬间,众人默契维持的虚假团结,就分崩离析。李淼笑了笑,伸手拉住尹敏君,退到一旁:“我和尹长老不参与此事,诸位自便。”“大师父,我就不帮你了。”永戒双手合十,对李淼施了一礼:“和尚本就是在犯戒,不敢劳烦施主。生死有命,即使和尚要死,施主也不必出手。”他怕有人认出他的声音,始终闭口不言,此时方才说了句话。立刻,崆峒掌门便皱了皱眉,看向他:“阁下说话声音,听着好像我一位故人。”永戒放下合十的双手,挺直了腰背。他不是以少林永戒的身份来此,而是以屠擎苍的身份,来争夺机缘。此时已经是图穷匕见,不必再伪装了。一连串筋骨爆鸣从他身上响起,永戒身形似乎一瞬便高大了几分。他握了握拳,沉声对着崆峒掌门说道:“刘掌门,久违了。”“是你!屠擎苍!你还没死!”崆峒掌门此话一出,峨眉和青城两派的人也立刻看向永戒,显露出敌意。这三个门派,都跟永戒有仇。“有劳挂念,我确实没死,今日还要与诸位争一争这神功。”永戒说道。崆峒掌门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峨眉和青城的人。“诸位,姓屠的是绝顶,当年便性子蛮横、心狠手辣,必不会与我们干休。咱们不如先联手杀了他,报了仇,再论其他!”峨眉派领头的是个长老,他看了看永戒,点了点头。青城派掌门觉得不杀了永戒,自己的盘算也难以成功,也是点了点头。三派人马,十三人。六个一流,七个二流,对一个绝顶,胜负尚未可知。李淼却笑了笑。他第一次见到永戒就说了,永戒是个一流高手,不是绝顶。因为他身体里的真气,分明是少林嫡传的底子,与柳白云相仿。只怕是当年废了自己的武功,转修了少林功法。但,李淼却并不担心永戒会死。江湖争斗不是打牌,点数大的不一定会赢。能为常人所不能为,才是天骄。生死之争,决争一线!霎时间,崆峒掌门合身而上,一记“七伤拳”便朝着永戒面门打来!峨眉长老隐在其身后,长剑刺出一路“七煞剑法”。此剑法是峨嵋派镇山剑法,共分七段,每段七剑,每一剑都极尽威煞毒辣之能事,招招都指向永戒致命穴道。青城掌门使出一路“天遁剑”,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剑光飘瞥,穿插在前方二人的招式缝隙之中,封锁永戒腾挪的空间。三人都是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又都在南方武林混世,了解对方门派武学的长短。一瞬之间便形成了配合。面对这江湖上少有人能接下的攻势,永戒却是放声大笑道:“来得好!”竟是不退不避,径自应向最前方的崆峒掌门,一拳对攻!嘭!一声闷响。噔噔蹬蹬——崆峒掌门连退几步卸去劲力,右手颤抖,猛然看向永戒。“他已经不是绝顶!咱们今日便能拿下他!”他大喝道。永戒此时口鼻溢血,身形并未后退半步。方才这一下对拼,同为一流,永戒吃了亏。崆峒掌门是后退卸了力,永戒却是硬桥硬马、生生硬吃了这一记“七伤拳”。七伤拳本就是伤人伤己、损心伤肺摧肝肠的内伤拳法,永戒却要硬吃,立刻就受了内伤。是他托大了吗?不,是他不能后退。这不是公平决斗,而是以一对多的厮杀。若他像崆峒掌门一样后退卸力,身形散乱之下,难以抵挡另外两位一流的联手杀招。说时迟,那时快,青城、峨眉两派的剑招,到了永戒面前。“哈哈哈——”永戒狂笑。左拳倏忽抬起,猛然一拳砸在峨眉长老剑身之上;右拳由下至上,打向青城掌门太阳穴,攻敌必救!铿!嗤——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峨眉长老剑锋被打的高高扬起,却将计就计,转瞬直下,一记“力劈华山”朝着永戒头颅劈来!永戒右臂上却是被划了一道深邃伤口,此时正喷溅出血液。方才青城掌门矮身躲过那一拳,长剑向上刺出,刺伤了永戒右臂。而后也是立刻一招“锺馗抉目”,刺向永戒双眼。后方,崆峒掌门调息片刻之后,也杀了过来。三派其他弟子,也在周边逡巡,目光在永戒身上扫视,只等一个破绽,便要让其顾此失彼。(本章完) 第113章 “死逝千户” 这边永戒正与三派人马做生死之争,其他人也没闲着。三个独行的一流高手对视了一眼,就默契的走到一起。漕帮比较特殊,进了苗王墓之后就很少发话。因为在场的门派之中,数他们实力最弱。此时想要过来与丐帮结盟,却一时犹豫不决。他们跟其他人,混的不是一个圈子。严格来说,他们混的是“绿林道”,武功粗浅,跟有传承的大派天差地别。劳奇峰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一边抱臂看戏的李淼身边。“李大侠,你是什么盘算?”李淼笑了笑:“劳帮主这话从何说起?”劳奇峰压低了声音:“我是说,李大侠是明教的人,还是朝廷的人?”“哦?”李淼看了劳奇峰一眼,不置可否。劳奇峰心知,若不把话说明,李淼绝对不会开诚布公,也是自顾自开口道。“李大侠知道,我丐帮弟子满天下,与峨眉、青城、崆峒这种专耕一地的门派不同。”“泰安城的事情,他们不知道,我却收到了些消息。”“蛊,蛊兵,苗疆。”劳奇峰看向李淼的眼睛。“李大侠这般武功,不可能师出无门,却在江湖上寂寂无名。又对蛊虫如此了解,莫名出现在此处。”“不是明教中人,就是朝廷密探。”李淼抬眼看了看劳奇峰,轻笑道:“朝廷如何,明教又如何?”劳奇峰一时没有回答。他思索了一下,做好了出手的准备,认真的说道。“若是朝廷,劳某只当做不知。”“若是明教……少不得要与李大侠分个生死了。”李淼说道:“哦?”“劳帮主与明教有仇?”“无仇无怨。”“那为何要与我分生死?”“江湖道义。”“呵。”李淼轻笑一声:“劳帮主都做到丐帮帮主了,还信这个?”“丐帮的生意,也不是多干净吧?”这天下间的乞丐,干净的只有一种,那就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讨口饭、讨碗水的乞丐。能把乞丐作为职业,把乞丐形成组织,把乞讨做成生意的丐帮,能有多干净呢?其中的龌龊都不必细想。“是,我不否认。”劳奇峰说道。“若是往日,我不会对明教中人有什么敌意。若是势大,服软也可。丐帮帮主也是乞丐,没有什么弯不下腰的。”“若是在他处碰上,我也可以视而不见。”“但,我不会容许一个明教贼子,在苗疆达成他的谋算。”“泰安之事若是重演,劳某担不起这人命。”劳奇峰死死盯住李淼。“屠城,杀伤百姓,人人得而诛之。”这就是大朔的江湖人,最底层的、最朴素的逻辑。“江湖的归江湖,百姓的归百姓”。所谓的江湖道义,在江湖人身上,往往会因为各种利益、情仇,变得无人追究。什么魔头大盗,就像眉山七鬼,不惹到惹不起的人,也没人会刻意去管。但牵扯到百姓,尤其是明教这种屠城的恶行,就会引动这条江湖的底层规则——“牵扯无辜,人人得而诛之”。李淼笑了出来:“我就说,这些人里边,我就跟劳帮主最聊得来。”“放心,我是锦衣卫。”尹敏君见李淼道破身份,连忙上前对劳奇峰说道:“劳帮主,我家掌门,便是被大人所救。泰安城数万百姓,都是因为大人,才能活命。”“啊。”劳奇峰应了一声,却是一时色变。“可是……‘死逝千户’当面?”这次就轮到李淼色变了。“你再说一遍?什么玩意儿!?”“死……死逝千户?”“哪个死?哪个逝?”等到劳奇峰运起真气,用指法在溶洞石壁上刻下那两个字,李淼才无力的笑了出来。“什么破外号,怎么不直接叫死侍千户呢……”想来也知道,这是他那个“四时千户”的外号,不知道怎么流传了出去,被这帮没文化的江湖人乱改一通,搞了个这么土的外号出来。果然,知道李淼身份之后,劳奇峰小心翼翼的说道。“江湖传言,明教左右二使、一位护法、两位旗主、数百弟子,一夜之间全都死在一位锦衣卫千户手中……”“听说这位千户大人一直镇守京城,从不外出。此次出京,见者必死,在锦衣卫里便有‘死逝千户’的名号……”“没想到便是大人,今日一见,果然——”“劳帮主,且停一停,我头有点疼。”李淼摆了摆手,制止了劳奇峰的吹捧。他仿佛失去了一切力气和手段,往日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神情,此时也垮了下来。这叫什么事儿啊。太土鳖了。早知道就先把锦衣卫里边传他外号的人,统统拉出来打一顿,逼他们另起个好听的外号,再行走江湖了。说实话,李淼把武功练到如今这般境地,才开始行走江湖,肯定是对自己在江湖上的诨号有所期待的。他甚至预想过几种情况。清风剑?一般。白云剑?还行。天下第一?不错。寰宇武典?蛮好。哪怕起个“莽金刚”呢?一想到以后江湖人见了他,开口就是“可是‘见者必死’,‘死逝千户’当面?”,他就有点想撇了这苗疆的事情,回顺天府上班的冲动。“唉——”第一次,李淼长叹了一口名为“无能为力”的气。“算了,说正事儿吧。”李淼瞥了一眼永戒那边,已经打成了一锅粥。漕帮见劳奇峰不理他们,一直跟李淼说话,以为丐帮是跟永戒一伙儿的。想了想,竟是开始援助永戒。那三个独行高手,却是哪边也不帮,在里边乱打。李淼仔细一看,三人看似出手凶猛,却都只用了五六分力,显然是打着保存真气、坐收渔翁之利的盘算。李淼一边看着那边的争斗,一边说道。“我这次来,是要断掉苗疆巫蛊之术的传承。”“劳帮主方才说的大义凛然,想来不会袖手旁观。”“是,这次本来就是苗人主动算计我们,加上泰安城的事情,我丐帮自然要出一把力。只是……”劳奇峰犹豫了一下。李淼摆摆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朝廷剿了苗疆这么些年,也没能彻底消灭巫蛊。”“但这件事情,其实是朝廷来做,反而吃力。”“所以,这件事情,还是要落到江湖人身上。”(本章完) 第114章 带出 为什么历朝历代的朝廷围剿下来,就是始终断不掉这巫蛊之术的传承呢?原因有两点。第一,有需求就有市场。这么方便的政斗工具、谋杀手段,怎么能任其消失呢?有人保存一点种子下来,等到后续围剿力度小了,传承自然也就续了下来。第二,就是苗人。巫蛊之术的传承,不是所有苗人都行的。必须是苗疆十二宗支的嫡系,才有资格继承。所以照理说,要消灭巫蛊,只要消灭十二宗支的嫡系就可以了。但,只要朝廷的人马一到,就会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所有苗人的反抗。苗疆本就山高水深,林中多有毒虫瘴气。苗人习惯了,朝廷大军可开不进去。在外围清扫一圈,攻破几个寨子,也就难以为继。人家往林子里一钻,谁也没办法。因为这两点,李淼想的就是“找一个不会被苗人同仇敌忾的借口,找一群不会被苗人同仇敌忾的人下手”。刚巧,这里被苗人算计的南方武林大派,就挺合用的。眼下,还要再添一把火。“劳帮主,别愣着了,也去争一争。”李淼说道。“少死几个人就行,其他的看我眼色行事。此事了结,少不了你丐帮的好处。”“是,大人。”劳奇峰进入角色也快得很。该说不说,这江湖上的年轻人,像梅青禾、华山那个年轻弟子,都是一见李淼就梗着脖子,摆出一副宁死不从的姿态。而像柳白云、劳奇峰,以及衡山、恒山、嵩山三派掌门这种老江湖,反而都很识趣。一口答应下来,立刻就开始下手。劳奇峰闪身上前,一记“亢龙有悔”就朝着崆峒掌门打去。“劳帮主,你!”他惊呼一声。“神功当前,各凭本事!”劳奇峰用一句话做了总结。而后一记“神龙摆尾”,反手横劈,将峨眉长老也拉入战圈,以一敌二,竟是丝毫不落下风。正当众人打的兴起,青城掌门瞅了个空挡,偷偷对着自己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弟子会意,偷偷从袖筒之中掏出一个小包解开,便有一缕粉末飘散开来,无色无味,无人察觉。青城掌门四下看了看,见无人发现,暗自松了口气。旋即他看向唯一一处没有加入战圈的李淼和尹敏君,却是瞳孔骤缩。因为此时,李淼正靠在石壁上,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四目相对,李淼还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什么意思!?”青城掌门不解。在那个去踩平台的弟子身上留下剑伤的人,除了李淼和永戒,再无其他人选。只是,他不明白。要也是被苗人收买的,就不应该去阻止那个弟子踩平台。要是带着恶意,又为何要替他遮掩,把怀疑引向他人?心思电转,青城掌门放弃了思考。反正,胜局已定。正当此时,这处洞穴的四周,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激战之中,不少人都没有发觉。青城掌门却是面色一喜,瞬间便与弟子一起退出了战圈。他这一退,就漏出了偌大空挡。永戒怒吼一声,挥拳打飞两个峨眉弟子,冲出包围。峨眉长老见弟子受伤,落地之后生死不知,也是一时惊怒,就要上前与永戒继续拼杀。“停手!”劳奇峰大喝出声。“听!”众人凝神细听,霎时间面色发白。劳奇峰转头看向青城掌门:“阁下,为何提早停手了?”其他人都没发觉,唯独青城掌门带着弟子退出战圈,显然相当扎眼。可青城掌门却是笑了出来:“说来话长,诸位怕是活不到我说完。”已经是彻底不装了。那窸窸窣窣的声响越来越近,已经到了洞口。然后,就爬出了密密麻麻、满地的蛊虫,仿若潮水,朝着众人涌来。“呵,今日之后,南方武林除了少林,就是我青城派为尊了!”青城掌门冷笑一声,暗运真气,催动了苗人交给他的、说是可以驱散巫蛊的蛊虫。一口腥甜之气涌上喉头。“噗——”他竟是突然吐了一口血,沾满了前襟。“这,这,这。”他满脸惊恐。“掌门!——”身旁响起一声惨叫,他转头看去,立刻面色苍白。只见他一个亲信弟子,此时满嘴是血,脚下已经聚集了堆成小山的蛊虫。那些蛊虫猛然将口器刺入那弟子的皮肤,而后钻入皮肉。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弟子皮肤下出现了数道隆起,沿着肢体一路向上,最终从五官中露出了触须。甚至没有发出第二声惨叫,那弟子轰然倒地,而后被蛊虫淹没。“完了,我是弃子……”青城掌门最后冒出了这个念头,就被如同浪潮一般涌来的蛊虫扑倒,挣扎了几下,失去声息。轰!嘭!方才还在打生打死的高手们,此时默契的凑到了一起,不断挥洒出真气,击退涌来的蛊虫。只是,他们终究不是“须弥”,真气有限,方才的乱战也消耗了不少。最多再坚持一炷香的时间,怕是就再难以为继。正当此时,人群之中一声惊呼。“李大侠!”众人循声看去。却见溶洞中的一处角落,尹敏君此时也是脸色发白,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整个人紧紧靠在李淼身侧。李淼还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态度,抱臂看着他们。只是那些蛊虫到了他脚下三尺之地,就如同被礁石分开的浪,自行退散。既然来苗疆,李淼自然不会不带防身的东西。临行之前,小四交给了他一只母蛊。人蛊养的母蛊,只要揣在李淼怀里,一经催发,这些蛊虫就不敢靠近。苗人承诺交给青城派的蛊虫,却是李淼这里才有。当然,李淼要是想,用真气也能做到相同的效果。只不过他还不想暴露自己的武功。这场戏,还得再演一会儿。演到这些大派心甘情愿的跟他去苗疆为止。想到此处,李淼朗声开口道。“诸位莫慌,我带了驱散蛊虫的物什。”“且稍待,我这就带诸位出去。”(本章完) 第115章 逃出 李淼此话一出,众人都是如释重负。这一趟下墓,期间经历的危险已经远远超出了预计。如果没有劳奇峰和李淼这两人,只怕在场之人一个也活不下来。当然,怀疑李淼的人,并不止劳奇峰一个。众人心中多有揣测,只是没有泰安城的消息佐证,不能得出结论而已。但李淼对蛊虫的手段,经过之前的事情,他们是信的。正当众人放下心来,以为自己可以获救的时候,却听得李淼继续说道。“只是,诸位之中,我不是都信得过的。”这一句话,激的众人纷纷急切开口。“李大侠,这是何意!?”“是啊,生死当前,若往日有些误会,等出去了一定向李大侠请罪。莫在此时玩笑!”“正是,李大侠莫要说笑!”众人一时慌乱,招式露出了破绽,被一股蛊虫涌到了身侧。手忙脚乱的逼退了这股蛊虫,众人连忙看向李淼。李淼慢条斯理的说道:“诸位莫忘了,虽然青城派的贼子都已经授首,但……”“之前在墓穴里,在那个踩踏平台的弟子身上留下剑伤的人,可还在诸位之中。”“我这手段,非要我全心维持才行。若是把心怀鬼胎的人放到身旁,到时倒戈一击,我且不论,诸位是一定会葬身虫腹的。”“非是我难为诸位,实是为了诸位的性命考量啊。”他这话一出口,众人也一时无语。怎么说呢……如鲠在喉。还是劳奇峰已经与李淼开诚布公,知晓这八成是李淼的谋算,主动配合道:“李大侠,眼下事态紧急,恐怕没有功夫分辨。”“你若是有什么章程,直说便可!”李淼定了定,好似有些为难:“一时之间,怕是也难以分辨。”“也罢,诸位且记下这件事,互相之间防范一些就是。”“且稍待,我这就过来。”说罢,李淼抓起尹敏君的手腕,缓缓踱步走了过去。如同礁石分浪,所到之处蛊虫退避,生生开辟出一条道路来。众人连忙聚成一堆,跟在李淼身旁。小四这母蛊让李淼来用,只是用真气强行催发,跟用巫蛊之术催发差得远,范围有限。进来的时候是三十一个人,死了青城派五个,方才有躲避不及的,又死了三个。还剩二十来个人,都靠在李淼身侧,就显得有些拥挤。好在,这些人怕影响李淼维持手段,还是有意在李淼周身留了些空隙。尹敏君看了看周围,就想着随大流,离李淼远一些。李淼发觉了尹敏君的意图,侧头看了她一眼,朝她笑了笑。这一笑,尹敏君就感觉自己,不想离开李淼身侧了。衡山派女子多,平日里多有些女弟子看些情情爱爱的话本故事。尹敏君一直都是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的。怎么就心动了?什么叫小鹿乱撞,走火入魔了?笑一下怎么了,就能让人茶饭不思了?只能说,事情没到自己身上,尽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李淼的外貌出众到什么程度?捯饬一番之后,梅青禾这种跟木头一样的人物,见了都要脸红。本身就是英武的长相,习武有成后双眼神莹内敛,细看之下动人心魄。配上在锦衣卫天天磨洋工养出来的贵气,以及那种随性慵懒的气质。可以说如果李淼哪天不想做工了,想找个富家小姐养着他,他甚至可以挑挑拣拣。再加上他的武功,以及在泰安城救下了满城百姓、亲手杀了明教大半高层的事迹……对江湖女子的杀伤力有多大,就不必提了。周围是致命的危险,江湖上知名的高手都托庇在李淼身边。在中央这小小的空间里,李淼对着她轻松地笑了笑,好像是安慰,又好像只是随意的微笑。尹敏君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心猿意马。她一时沉默,低着头,紧跟在李淼身边,手无意识的握紧了剑柄。心脏砰砰直跳,梗的喉咙干涩,说不出话。只是手臂衣物的无意间摩擦,就让她的嘴唇抿了起来。心里想要再靠近一些,却又不敢。众人就这般挤成一团,慢慢出了这处洞口。沿着出路走了一段,终于不见了蛊虫。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散开之后,先是对着彼此尴尬的笑了笑。方才刚打成了一片,现在神功是别想了,以后日子还得过,也就默契的不再提起。而后众人纷纷对李淼道谢,李淼只笑着摆手推辞。随后,沿着小溪,众人走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了风声,看到了出口。崆峒掌门如释重负的出了一口气:“哈——我也算行走江湖多年,像此番惊险的,还真是头一遭。”“此番若不是李大侠,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劳奇峰却并不像他这般乐观,淡淡开口道:“诸位,且不急着放松。”“若劳某所料不错,这出口外,应该还有一遭争斗在等着咱们。”峨眉长老点了点头,附和道:“没错,咱们此番是中了苗人的算计。青城贼子身死,可看当时情形,他也只是个被利用的弃子。”“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怕是不会让咱们这么简单的回去。”说罢,他看了一眼永戒:“屠擎苍,咱们之间的账,出去再算。”永戒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众人先是在原地调息了一番,将真气恢复,而后戒备着走出了洞口。此时已经是黄昏,洞口之外是一片树林。一片寂静,只有树叶摇动的沙沙声不时响起。劳奇峰朝着众人点了点头,示意他所料不错,果然是有埋伏。山林之中多有野兽、鸟雀,此时却听不到一丝鸣叫,正是周围有埋伏的表现。在场的都是高手,无需多言,就默契的隐隐结成了个守望相助的阵势,缓缓朝着树林靠近。距离那树林还有二十步的距离,就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从那树林之中,猛然跳出了一条黑黄相间的影子。众人凝神细看,那赫然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足有一丈长的大虫!(本章完) 第116章 埋伏 若只有一只大虫,对在场之人来说不是多大的威胁。只是,随着那大虫跳出,树林之中一时间摇动不止。就有各种猛兽窜了出来,狼虫虎豹、山魈野猪足有二十几头,将众人围了起来。劳奇峰开口道:“一人一只,小心这些畜生体内蛊虫。”“李大侠和尹长老且为我们掠阵。”说罢,众人一齐朝着这些畜生杀了过去。————————苗王墓门口,几家大派留守的门人,正焦急地等待着。距离李淼等人进去,已经有半天的时间了。进去的都是二流以上的高手,论脚力,这个时间足够跑个数百里出去。这个墓穴挖的再大,顶天也就是有个十几亩的空间。到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怕是出意外了。进去的不是各家的掌门,就是嫡传的弟子、实权的长老,要是都陷在里边,这些大派好几年都缓不过气来。碍于之前定的规矩,这些门人也不好贸然进去,只能干站在墓穴外面,忧心忡忡的盘算再过几个时辰就强冲进去。正当此时,却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迅速地朝着这边靠近。众人转头看去,一时间大惊失色。“师弟!你这是怎么了!?”衡山派一个弟子惊呼。那策马而来的,正是一个浑身血痕累累、看着气若游丝的衡山弟子,趴在马背上,好像是已经晕了过去。衡山一位长老快步上前,拦下马匹,将那弟子抱了下来,渡入真气疗伤。半晌,那弟子悠然醒转。衡山长老急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去少林请行迟大师过来吗,怎的伤成这样!?”“是谁伤的你!?”这位弟子正是几家大派在苗王墓外僵持不下时,派了去少林寺请行迟大师过来的送信弟子。行迟大师德高望重,辈分又高。去请人的当然不止他一个,还有其他几家的嫡传弟子,以及一位丐帮的九袋长老。正是因为他们迟迟未归,几家大派怕夜长梦多,才匆匆定了规矩,一起进了苗王墓。却不想只有他一个回来,还伤成这样!看伤势倒是不重,但伤口密密麻麻遍布周身、失血太多,又一路颠簸、真气见底。赶回这边来,心神一松,这才一时支撑不住,晕了过去。此时他醒了过来,先是惊恐地左右看了看,看清了自家长老的脸,这才急切开口道。“长老,不好了!”“少林遇袭!我逃走的时候,山门已经被攻破了!”“行迟大师派人送我们逃走,但去与我一同去的同门和江湖同道,都已经死了!”“是明教!籍天睿还活着!”————————劳奇峰一记“亢龙有悔”打在眼前大虫的额头上,将其击退。他后退几步,甩了甩手。“降龙十八掌”,丐帮的镇派武学,江湖上顶尖的绝学,比之“嫁衣神功”也不逊色分毫。他是丐帮帮主,虽然未到绝顶,但修炼的资材从来不缺,自身修习也勤奋,已经将十八掌练全。一掌下去,就是青石也要留下掌印。但那大虫,用额头生吃了他全力一掌,竟只是踉跄了几步,损坏了些皮肉,摇了摇脑袋,就仿若无事地要朝他扑过来。后方看戏的李淼,捻着手指暗暗思索。“这些畜生,跟明教的蛊兵是一条路子……只是好像更‘精细’一些。”“论起来,明教的蛊兵像是‘丐版’,这些畜生反而才是原版。”在泰安城时,两个蛊兵就能逼得梅青禾拼命,四个蛊兵就能将周樱雪险些弄死。虽然有不能腾挪只能硬抗和真气见底的原因,但其难缠程度可见一斑。眼前这些畜生,要远远强于明教的蛊兵。劳奇峰一流高手,丐帮帮主,又用的是“降龙十八掌”这种盖世绝学,竟然一时与那只大虫僵持不下,数次陷入险境。其他人也是捉襟见肘。人数本就要比这些兽类的数量要少,还有不少二流。眼下只是欺负这些畜生不比人类聪明,不懂配合,相互援助着才坚持下来。看来这苗人的谋算,准备的也是周全。哪怕苗王墓里边的陷阱全部失败,这些人全须全尾的从苗王墓出来,也会倒在这些畜生手里。崆峒掌门救下一个弟子,转头对李淼喊道:“李大侠,你那退避蛊虫的手段,对这些畜生可有效?”李淼回道:“只对体外的蛊虫有效,体内的无效。”听到这个消息,众人心底一沉。李淼显露的武功也就是个一流水准,比劳奇峰稍差。尹敏君就更差一些,也就是个一流中游。哪怕李淼和尹敏君加入,情况也不会有多少改变。心境影响之下,许多人的招式都失去了锐气,险象环生。李淼笑了笑,转头看向尹敏君:“尹长老,想不想卖一个大人情给这些人?”尹敏君丝毫不担心眼下的情况,根据邓柏轩的描述,就是这些畜生加在一起,数量再乘以十,在李淼手里也翻不出浪。她现在还沉浸在自己纷乱的心绪中,冷不丁听见李淼跟她说话,一时慌乱。“啊,大人,什么?”李淼吃过见过的人,知道尹敏君是什么情况,也不点破,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我就不出手了,尹长老代劳吧。”说罢,也不管尹敏君答不答应,伸手就扣住了她的脉门。尹敏君也不挣扎,低着头不敢看李淼。忽然间,她感觉一股至刚至阳的雄浑真气,从她的脉门涌了进来,顺着经脉游走全身。多年苦修都难以突破的穴位,竟是一瞬间就接连被打开。不过片刻时间,尹敏君就感觉自己的真气深厚了数倍。李淼竟是随手就造了一个“半步绝顶”出来!他收回手,拍了拍,对着尹敏君说道。“尹长老,我这‘嫁衣神功’是自己推演的,跟原本不同。这股真气只能维持片刻。”“你去救一救他们,卖个人情,日后为我办事也会便利一些。”“去吧。”(本章完) 第117章 半步绝顶 尹敏君只觉得自己丹田处如同涌入了一片岩浆,顺着奇经八脉流遍全身。她试着拔剑出鞘,一时没有适应,剑锋竟是直接斩破剑鞘,发出一声嗡鸣。铮——长剑划过,收束不住的真气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痕迹。“这,这。”尹敏君一时不敢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李淼的武功,从邓柏轩的书信上看,和亲身体验是两码事。江湖上不是没有传功的法门,“嫁衣神功”就是其中之一。少林的行功秘丹、密宗的灌顶都可以把自己的功力传给他人。但,这些法门无一不是需要付出极大代价,传功之后轻则武功尽失,重则直接身死。而且这些法门都有不同程度的损耗,废掉一个绝顶,最多也就能弄个一流出来。谁听过有人能在片刻功夫生生造出一个“半步绝顶”,自己还好整以暇、面不红气不喘的?李淼却是笑着伸手在尹敏君面前晃了晃:“尹长老,回神。”“再不去救人,可就要出人命了。”“啊!是!”尹敏君反应过来,提剑而去,一个闪身就来到劳奇峰身侧。劳奇峰只感觉身侧传来一声凄厉的风声,就有一人来到他身边,速度之快,他险些都没来得及反应。“这般轻功,是李大人出手了吗?”他心中暗想,转头看向身侧,却是一时愣住了。“尹长老!?”尹敏君没有说话,提剑至目前,暗运真气,看向那只大虫。“雁回祝融”!这一剑是衡山派镇派剑法“衡山五神剑”中最精深、威力最强的一招。一剑斩出,四散的真气竟是吹落漫天落叶。铮!!——一剑封喉!衡山剑法并不像泰山剑法那般追求以势压人,而是偏向动向无定、诡奇不可捉摸的一门剑法。也正因如此,衡山派以女子居多。但这一剑,却如此迅猛,如此锋锐!斩破大虫喉咙之后,余势未尽,竟是将劳奇峰打了半天、只留下皮肉伤的虎头,生生斩落!劳奇峰愣住了。尹敏君是衡山派二号人物,他打过很多次交道,也不是没见过她出手,也就是个中规中矩的一流水准。怎么会突然有了如此水平的武功!?衡山派有你这号人物,还需要老远跑去齐鲁参加五岳盟会?直接在南方武林作威作福不好吗?“不对。”霎时间,劳奇峰反映了过来,转头看向李淼。李淼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劳奇峰心领神会:“若是一夜杀崩大半个明教的李大人的手笔,就不奇怪了。”“果然玄奇!就是不知如此武功,怎会只是个千户?”“莫不是朝廷为了隐藏李大人,故意没有把他放到台前?”他在这边暗自思索,尹敏君脚步不停,闪身又到了一匹豹身侧,又是一剑“鹤翔紫盖”斩出。方才是她还不能适应这雄浑的真气,用力过猛。但毕竟她也是积年的一流,出过一剑后,已经多少明白自己现在的力道。这一剑,直接刺入豹胸腹,将心脏挑破在胸腔内,拔剑时泵起数尺高的血泉。脚步不停,再次闪身来到一只足有肩高的灰狼身后,又是一剑刺出。这些畜生,包括当日泰安城的蛊兵,难对付在皮糙肉厚,等闲一流高手一两下破不了防,加上悍不畏死、血液又有蛊毒,所以王海等人对付起来束手束脚。其实,要是碰上绝顶高手,这些东西反而派不上太大用场。绝顶高手一招就能攻破其皮肉,悍不畏死反而会让其对要害的防备减弱,溅出的血液也难以沾到绝顶高手身上。所以,尹敏君这一加入,原本岌岌可危的情况即刻逆转。一剑就是一命,衡山派的镇派轻功“猿公筋斗云”本身就是江湖上以快为名的身法,此时被尹敏君使来,风驰电掣、难以捉摸。正当此时,树林之中,一个藏身在树根下的男子感受到自己的蛊虫一个个死去,心神动摇。“怎么会!在场的明明没有绝顶,怎么会输!?”蛊虫身死,牵动心神。心脏急跳的同时,口中也溢出一缕鲜血。“不行,绝不能让这些人活着离开!不然,我族传承危矣!”“也罢,就将这条命舍在这里吧!”一念至此,这名大巫也不犹豫,伸手就要从怀中取出毒物,准备催发蛊虫,与这些江湖人同归于尽。却听得身后传来“嗵”的一声轻响。随之而来的,是胸口处蔓延开来的凉意。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个拇指粗细的小洞,此时正汩汩泵出血液,染红了衣物,流淌到地上,渗入泥土。他不可置信,伸手摸向身后。背后、树干上,有两个跟他胸前一模一样的小洞。“谁……”最后一个念头闪过,他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再无声息。李淼收回手指,揣到袖筒里。“还想拼命?心跳声都漏出来了,当我听不见?”“玄天指真好用。”大巫身死,那些畜生猛的一僵,一时不能动弹。尹敏君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接连出剑,片刻间就将其杀尽。众人被她这番表现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尹长老,竟是藏得如此之深!”“是啊是啊,若非尹长老,不知要有几人送了性命。”“救命之恩,难以为报。尹长老,日后必有回报!”众人一番吹捧,尹敏君心知此番并不是自己的功劳,本想推辞,转念又想到李淼不愿暴露武功,只好接受。众多高手环绕,尹敏君隔着人墙,看向站在一边、双手抄袖的李淼。李淼看到尹敏君看过来,笑了笑,手伸出袖口,对着尹敏君比了个大拇指。尹敏君竟是一时面色嫣红,手足无措。还是劳奇峰看出尹敏君的窘迫,拍了拍手:“好了,诸位,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也不知苗人是否还有其他后手,墓外咱们的门人还在等着,现在也该等急了。”“先走,等与门人汇合,再说其他。”众人也是纷纷点头。(本章完) 第118章 盘算 众人即刻启程,回转苗王墓门口。刚一回来,就见这里一片混乱,留守的弟子们聚作一团,争吵不停。几位掌门、长老迈步过去,皱眉问道:“怎么了?”于是便知道了少林遇袭之事。几位掌门互相看了一眼,先是不动声色,对着亲信吩咐了几句,说是聚集此地的所有人一起商议对策。等到人齐,一声令下,便将青城派剩下的弟子都制住、绑了起来。期间也有青城门人暴起,好在在场之人都不是弱手,没有翻出什么风浪来。此时,几位掌门才纷纷出了口气,聚到一起,将那个逃回来的衡山弟子找来,让他详细说说少林遇袭的情形。只是那弟子知道的也不多,只说是他们几人到了少林,就被安排住下,说是行迟大师这几日闭关,要等他出关之后再说。结果就这么等着,忽然有一天深夜,就听到了一阵如雷鸣般的争斗之声。几人出门观瞧,就见两人于少林寺正堂争斗,声势之浩大,简直超出了几人对武功的理解,挥洒间就将周边建筑摧垮。几人定睛看去,其中一人正是少林主持,行迟大师。另外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几位年轻的弟子不认识,一同去的丐帮九袋长老却一声惊呼:“籍天睿!?”听到他这一声惊呼,那戴青铜面具的人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凌空就是一掌打了过来。行迟大师拦下了这一掌,让他们速速逃离。几人朝着寺外逃去,路上见到少林寺内已经是一片火海,明教弟子正在与少林弟子厮杀。中间被明教高手拦了几次,就死的只剩下了他。他逃出寺外,就见到少林寺山门已经被攻破。然后就是一路疾驰,回转此地,带回这骇人听闻的消息的事情了。尹敏君让那弟子下去休息,转头看向几位掌门:“几位,怎么办?”无人回答。少林,明教。籍天睿。年轻弟子们不懂,诸位掌门却是从籍天睿的年代成长起来的。他们非常清楚这个名字的分量,当年横压江湖,没有任何人能与其相提并论。若是他还没死,沉寂了十五年,现在到了什么境界,已经不能想象。这趟浑水,他们不知道该不该蹚。一边旁听的永戒站起身来,一声不吭的就要往外走。李淼伸手拦了一下:“大师父,你孤身回去也没用。以你现在的武功,帮不上什么忙。”“且稍坐。”永戒此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李淼说的话在理,强行镇定下来,停住了脚步。“诸位,若是一时没有章程,且听我一言。”李淼站起身来。他本以为明教在泰安城死了大半高层,又丢了积攒多年的五百蛊兵,应当偃旗息鼓一段时日才会有动作。所以才想着先赶往苗疆,解决小四身上的隐患,顺带断了巫蛊之术的传承。泰安城的事情已经由王海上报朝廷,现在朝廷应当已经开始着手要灭了明教。在这个节骨眼上,籍天睿不避避风头也就罢了,竟然还做下如此大事。若不是疯了,就是要破釜沉舟、拼死一搏。李淼在苗王墓里数次救下众人性命,已经建立了一定的威信。此时几位掌门正在犹豫,也不知如何是好,纷纷看向李淼。“有件事情,诸位可能还未收到消息。”“一月之前,明教在齐鲁之地的泰安城,做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恶事。”李淼把自己摘了出来,将泰安城的事情简单与众人说了一下。劳奇峰在一旁佐证。然后李淼开始说起了早就编好的故事。“我知道诸位一直在怀疑我从何而来,又为何出现在此地。”“我祖籍泰安,少时被家师收入门樯,一直在门内习武,从未行走江湖。”“当日我恰好回家省亲,碰上了这件事情。侥幸活下来之后,就一心想要找明教报仇。防备巫蛊的手段,也是这段时间有意搜集而来。”“只是,自从十五年前,明教便一直隐于地下,我报仇无门。就想着,既然明教能在泰安城做出那些事,一定与苗疆的巫人脱不了干系,于是听说了苗王墓的消息,就匆匆赶来。”“我在泰安遇上了衡山派的邓掌门,与其并肩作战,所以尹长老愿意为我遮掩。”这个故事其实并不严谨,但事态紧急,李淼可以故意说的简短,略过诸多细节不提。反正诸位掌门也不好刨根问底,其中一些疑问自可以任由想象,能应付一时便可。“眼下,既然明教已经出现,我自应即刻前往少林。”“诸位不想牵扯到明教的事情里也是人之常情。但有件事,诸位却是可以尽一份力。”李淼左右扫视诸位掌门。“苗人,巫蛊。”“此番苗王墓的事情,诸位被苗人算计,已经是结下了死仇。”“明教借助苗人的巫蛊之术,做下骇人听闻的恶行。这巫蛊之术,绝不能留在世上。”“诸位若是有心,正好公私两便。既是报仇,也是为民除害。”“况且——”李淼左右看了看,沉声说道。“虽然青城贼子已经授首,但诸位莫忘了,苗王墓里暗中出剑的那人,可还在诸位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青城贼子险些害的诸位葬身虫腹,若是再有一伙这样的人留在南方武林之中,日后难免会闹出祸事。”“诸位若是去做绞杀巫蛊传承的事情,正好试探。”“到时,谁若是暗中留手,或推诿拖延,就是隐藏在咱们之中的苗人内应。”“诸位自可将其诛杀。”图穷匕见。这就是李淼在苗王墓里做那些事情,又隐藏自己武功的理由。他就是要借着这件事情,逼着这些大派全力去绞杀巫蛊。诸位掌门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深沉。他们不想蹚明教的浑水,但少林出事,他们也需要有个合用的理由才能作壁上观。被苗人用巫蛊之术坑害、险些送了性命、且还有苗人内应隐藏在武林之中,就是个不错的理由。青城派是苗人内应,他们并不觉得痛心,反而觉得有些欣喜。青城派是传承多年的大派,眼下有合适的理由将其诛杀,几家都能分到不少好处。若是再有一家……那可就太“可惜”了。(本章完) 第119章 第三个“天人五衰” 李淼说完,即刻起身,带着永戒就要出发前往少林。“大人!”却听得身后一声轻喝,李淼转头看去,是尹敏君走了过来。“我与您同去吧。”李淼上下看了看她,笑了笑:“苗人的事情,尹长老不需要看着吗?”尹敏君摇了摇头:“我已经与同门交代清楚,苗人这边众多大派一起下手,并不差我一个。”“况且,我衡山派已经是大人的属下,若是看着大人孤身前往少林,是失了本分。”“我武功不济,但至少可以为大人处理些杂事。”尹敏君毕竟是衡山派二号人物,平日迎来送往之事做惯了,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一点都没有显露自己只是想跟着李淼的心思。李淼点点头:“也好,那便一同去吧。”说罢,就带着尹敏君和永戒二人,牵马启程。三人都是内功有成的高手,一路不停,不过几日时间就赶到了少林。三人还未靠近少林寺山门,就听得远远传来一声招呼:“千户!”李淼放眼望去,只见一人身穿锦衣卫官服,轻功疾驰而来。正是当日在泰安城,与太监程元振同来的姓张的百户,也是李淼的下属。那天他跟着程元振上泰山派,结果碰上了妘泽霖。他武功也还不错,就也逃得一条性命。李淼迎了过去,上下打量一番,问道:“家里来的谁?”泰安城之事后,朝廷本就在准备对明教下手,北镇抚司卜磊都已经出现在湖广之地。明教攻破少林山门这么大的事情,锦衣卫派人过来也是常理。张百户看了一眼旁边的永戒和尹敏君。李淼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在意这两人,直说即可。“卜镇抚使传回了消息,指挥使大人亲自来的。千户来的巧,我们也是刚到,只是少林山门紧闭,指挥使怕里面有明教贼子的埋伏,一时没有进去。”李淼点点头:“带我去见指挥使。”张百户领命,引着李淼朝少林山门走去。眼下山门外,已经是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此时正在整备,甚至还有些火枪火炮。李淼一眼扫过去,北镇抚司的几个千户几乎全员到齐,就知道朝廷已经是下了决心要灭了明教。远远地,李淼就看到朱载正负手站着,对着卜磊说话,应当是在调配人手,准备强攻少林山门。李淼就想要走过去。朱载一抬头看见了他,却是抬手摆了个制止的手势,眼神分明是在示意李淼不要过来。李淼停下了脚步,皱眉看向朱载。两人十几年的交情,李淼一眨眼朱载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盹,朱载一瞪眼李淼就知道他要扔哪个碗。无需交谈,李淼就能明白,朱载那一个眼神里蕴含的情绪。“老头子,在……担心我?”“为什么?”泰安城的事情已经由王海告知朱载,李淼的武功到了什么境地,朱载已经知道。这少林寺里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李淼?况且眼下山门外都是锦衣卫的人手,都是自己人,朱载为什么会担心李淼、不让他过去?李淼心下奇怪,但他很清楚,朱载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有足够充分的理由。李淼回身交代尹敏君和永戒几句,让他俩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等到两人离去,李淼交代了张百户几句,让他不要说出自己已经到了的消息。而后李淼闪身进了一处密林,脚步轻点,就上了一处树梢,踩在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枝上,遥遥观察着山门外的情况。见李淼会意躲了起来,朱载好似松了口气,转头对着卜磊说了几句话。卜磊领命离去,朱载转身面对山门,负手站立。李淼清楚的看到,朱载的手在背后比划了个“三”。“三更。”这是让李淼等到半夜三更时分,偷偷去见他的意思。李淼又等了一会儿,就见一座木雕彩轿缓缓行到了朱载身侧。这轿子朱漆泥金,衬以绣片、珠翠、流苏、彩绘,无比奢靡。可以说就单这一座轿子,就抵得上数千两银子。要知道,大朔开国皇帝是下旨限制过乘轿的,一般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或是年老、残疾之人才能乘坐。虽然这规矩后来渐渐废止,但一般人乘坐轿子也不会过多装饰,以免僭越。再看那四个抬轿之人,竟然都是二流高手!那轿子行至朱载身侧停下,旁边一个跟在一旁的人就连忙上前,竟是直接噗通一声趴在轿门前面。显然是要做“人肉轿凳”,让轿内的人踩着他下来。李淼凝神细看,那趴在地上的人,赫然就是当日带人去泰山抢功的都知监掌印太监,程元振!这轿子里到底坐的何人,让一个绝顶的四品太监做人肉轿凳?就见那轿帘缓缓掀开,从里面伸出了一只苍老干枯的手臂。一个轿夫上前扶住了那只手臂,将那人搀了下来。只见那人老态龙钟、两鬓如霜、发疏齿松,满脸皱纹密布,走路颤颤巍巍,好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再看衣着,一身窄袖的曳撒,胸前绣着蟒纹。竟是穿着与朱载同级的赐服。这人踩着程元振下了轿,颤颤巍巍的被人搀扶着,走到了朱载身旁。朱载转身对其施了一礼:“大兄。”“嗯。”那人安然受了这一礼,竟是一点还礼的意思都没有,仿佛理所当然的说道。“莫等了,先轰几炮看看。若是籍天睿那贼子还在,正好拿下。”“是。”朱载转头吩咐锦衣卫,竟是就要直接炮轰这千年古刹。李淼隔得老远,听不见两人之间的对话。但凭他的眼力,已经将一切都尽收眼底。他笑了笑:“果然。”“若是朝廷里没有这般人物,不可能坐得稳这江山。”那人看着老态龙钟,却不是真的老到了这个地步。以筋骨来看,这人怕是只有五十多岁。他这幅样子,李淼熟悉的很。一月之前刚在泰山派上见过。“天人五衰”。这人,赫然也是一位身具两路以上的“绝顶之上”的高手!(本章完) 第120章 行秀 天人五衰,在佛教中意指天人寿命将尽时,所出现的种种异象。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它的出现,代表着切切实实的迈向死亡。一旦身具两条绝顶之上,立刻就会陷入“天人五衰”。从出现的那一刻起,余下的寿命就开始以刻计量。武功越高,死的越快。以李淼为例,他身具三条绝顶之上,只是在三条路上都刻意留了一步没有踏出。所以他的三条绝顶之上都是“假的”,失去了神异,这才能活蹦乱跳的到处蹦跶。在泰山上那一战,他为了跟妘泽霖交战,自行圆满了“金刚”。看似只是头发变白,好像并不严重,但如果他不回退境界,那这“天人五衰”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不出一天,李淼也会死。但这个指挥朱载炮轰少林的人,看这好整以暇、慢慢悠悠的态度,可不像是只剩不到一天寿命的样子。这人身上的“天人五衰”征兆,虽然比李淼在泰山上严重,但好像被某种手段停滞住了,并没有继续发展下去的意思。李淼无声地笑了笑。他在顺天府的时候,少有显露自己的武功。即使是在朱载面前,也对自己的进境避而不谈,就是为了防备这些,藏在幕后的人和东西。仗着自己的一点特殊,就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肆无忌惮,只会像左黎杉那样死的不明不白。武功的本质是一种暴力,而一切的权力,都是建立在暴力之上的。吃的最多的那个人,或许不是最正义的,也或许不是最得人心的,但一定是最能打的。大朔朝廷鼎定天下已近二百年,享有四海。如果没有掌握绝顶之上的秘密,那才是咄咄怪事。那人下令之后,朱载便吩咐了下去,要先开几炮试探试探。正当几个锦衣卫把火炮拉来,就要直接把少林的大门轰开的时候。却见大门缓缓打开。从门内出来了一个老僧,见到寺外众多锦衣卫和已经点燃了信子的火炮,也不惊慌,双手合十,朝着朱载施了一礼。“朱大人。”朱载猛然抬手握拳,示意准备开炮的锦衣卫停下,而后朝着那老僧也是施了一礼:“行秀大师。”“朝廷收到少林被明教贼子围攻的消息,特意前来相救。明教贼子已经退走了吗?”这个开门走出的老僧,正是当代少林主持行迟大师的师弟,也是少林存世的唯二行字辈高僧之一。少林与武当并称江湖上的泰山北斗,自然少不得与锦衣卫打交道。朱载来过少林,与他相识。“是,有劳朝廷挂念,敝寺铭感五内。”“大人远道而来,不如先进敝寺歇息一下,用些斋饭、茶水。”行秀说道。朱载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天人五衰”的人:“大兄,如何?”那人轻笑了一声:“既然少林无事,我就先回去了,乏了。”“你去问问当日的情状,写个折子递上去,不必来回我了。”说罢,转身就回到轿子上,缓缓离去。朱载吩咐了一声,让众多锦衣卫先在少林寺外扎营,又点了几个亲信,跟着行秀一起进了少林山门。进了寺门,朱载就看到地上满是还未清洗干净的血迹,只是不见尸体。再看周边建筑,已经垮了大半,只有几座偏远的佛堂还算完好。朱载暗自点了点头。看来朝廷收到的消息真实不虚,以少林的底蕴,当日明教一定是倾巢而出,才能将少林弄成这般样子。他旋即对着前面的行秀问道:“不知行迟大师现在如何了?”行秀听到这句话,脚步不停,淡淡的说道:“师兄受了重伤,还有三日可活。”朱载脚步一顿:“如此吗……以贵寺的手段,是谁能将行迟大师伤到这般地步?”“明教的籍施主。”“不可能。”朱载斩钉截铁的说道:“他已经死了,死在苗疆。当日我看的清清楚楚。”“为防巫蛊之术的邪异,我们把他的尸体切分了数块,用生铁做的箱子运到了顺天,又让人细细剖了,最后由我亲手烧成一堆焦炭,撒入河中。”“他武功再高,也还是人。巫蛊之术再邪异,也不可能让他死而复生。”行秀依旧是淡淡的说道:“我从未习武,只一心钻研佛法。当日师兄让我躲了起来,未曾亲眼见到当时的情况。”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无一错版本!“一应事情,朱大人见了师兄,再来问他吧。”说罢,就带着朱载朝着少林正堂而去。见寺门缓缓合上,李淼轻飘飘落下树梢,站在原地捻着手指,思索了片刻。少林好像没有出太大的问题,这点倒是没有出乎李淼的意料。少林传承至今已有千年,怎么可能没有点不同寻常的手段。这千年来,天下出过不少绝顶之上的天骄,要是一个籍天睿就能把少林灭了,那少林这千年的传承就有些好笑了。就是不知道明教攻上少林,是为了什么。李淼转身离去,找到了尹敏君和永戒。“尹长老,你拿着我的腰牌,去找方才那个张百户。让他转告指挥使,我今夜三更去见他。”“要是那个人在,就让他在营帐外挂一盏灯笼。要是不在,就挂两盏。”“是,大人。”尹敏君接了腰牌,领命而去。李淼又转头看向永戒:“大师父,看少林的情况,应当已经安全。”“你可自去。你本就是行迟大师的弟子,锦衣卫不会拦着你,只是不要透露与我有关的消息。”“若是见到行迟大师,替我问一句话。”“就说,末学后进李淼,与明教有些过节,愿意替贵寺出一出气。只是有些问题,想向行迟大师请教一番。”“今夜我去寺内找你,你我先约定一个地方。若是行迟大师愿意见我,有劳大师父带我去见一见。”永戒点点头,与李淼约定了见面的地点,转身走向少林寺山门。被锦衣卫拦下之后,说明了一下,便进了山门。李淼站在原地,遥遥看着少林这千年古刹,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本章完) 第121章 行迟 太阳西落,转眼之间已经天黑,时间到了二更。李淼翻过院墙,进入少林,朝着与永戒约定的地方走去。少顷,就进入一处院落,永戒正站在院中,低着头,肩膀松垮。“大师父。”李淼招呼了一声。永戒抬头,双眼之中密布血丝,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见到李淼,勉强笑了笑:“大人。”李淼上下看了看他,说道:“可是行迟大师有什么不测?”“师父受了重伤,还有三日的寿命。”永戒说道。“如此吗……节哀。”李淼心中叹息一声,行迟是他在这个江湖上为数不多的、真正怀有敬意的人。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手上的差事了了,一定要见上一面。谁知这第一面,竟也成了最后一面。“大人,我已问过师父。师父说,眼下他已……将死,不舍得睡觉,正好想与人多说些话。”“我将大人在泰安城救下满城百姓的事情与师父说了,师父就说一定要见一见大人。”“我这便带你去见他。”永戒说道。李淼拱了拱手:“有劳。”永戒点点头,转身带着李淼朝寺内深处走去。走到一处小院,永戒敲了敲门:“师父,李大人来了。”却听得里面响起了一个爽朗的老者声音,含笑说道:“快进来,我都等困了!”永戒推开院门,就见得院中树下,放了一个凉席。一个老僧盘坐其上,抱着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一手攥着老僧的胡子,一手含在嘴里,被老僧轻轻的拍着后背,已经是困得睁不开眼。再看那老僧,鹤发童颜,两道眉毛足有一尺来长,挂在双肩。盘坐的姿势也是随意,一腿弯曲一腿伸直,袈裟裹在那小女孩身上,自己只穿一身里衣。此时含笑看向李淼,一点没有高僧的风范,反而像是个哄孙女睡觉的爽朗老头。永戒快步上前,将那小女孩搂在怀里,朝着老僧告罪道:“师父,玲儿又来打扰您,我一定……”“哎!”老僧一摆手:“永戒,你又说些痴话。”“你是我徒弟,玲儿就是我的徒孙,爷爷哄孙女睡觉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再说这些见外的话,莫以为我要死了,就不能抽你!”李淼不由得挑了挑眉。他如何不知,这老僧就是少林主持,行迟。只是看这行止、这说话,真是跟他想象中的高僧形象相去甚远。不过,李淼能清晰的感觉到,这老僧坚若磐石的筋骨——“金刚”。虽然李淼能看出他心脉受损、浑身暗伤,还有三日可活所言不虚。但他同样能看出,这老僧身上的“金刚”,比他当日在泰山派上的圆满“金刚”更强。这要比当日李淼退掉“金刚”转修“须弥”更加不合常理。圆满是什么?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不及。所谓的圆满不是比别人更多,而是“正好”。圆满之后就没有路可走了,这点李淼无比确信。看来,这就是少林的底蕴,也是行迟能在籍天睿手下活下来的原因。李淼上前施了一礼:“晚辈李淼,见过行迟大师。”老僧爽朗笑道:“李大人,有礼了!”“听我这劣徒说了,大人在泰安城做了好大的善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以大人的功德,当是和尚向你见礼!”说罢,行迟竟是真的站起来,对着李淼施了一礼。李淼连忙上前拖住行迟双臂:“大师不必多礼,李某吃官粮,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让一个九十多岁、行将就木的得道高僧朝他行礼,李淼怕折寿。“哈哈哈,那和尚就不客气了。李大人且坐!”行迟也不勉强,朝李淼挤了挤眼,就招呼李淼一起坐下。“没想到和尚死前,还能与李大人这般的英雄人物说说话,和尚也可瞑目啦!”他一点没有避讳死亡的意思,爽朗的笑着说道。“李大人有想问的,尽管说来!和尚知无不言!”李淼心知行迟已经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不好耽搁他太久。而且过会还要去见朱载,就直入正题。“大师,当日将你伤到这般地步的,可是籍天睿?”这一点,他一直没有想明白。锦衣卫在苗疆诛杀籍天睿,是倾巢而出,朱载亲自带队去的。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无一错版本!妘泽霖可以假死脱身,是因为他当年本就是个瘪三儿,根本没有引起锦衣卫的重视。但籍天睿这种人物,锦衣卫杀死他之后,怎么可能会不去验明正身?如果他当日没死,锦衣卫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果然,行迟淡淡说道:“他说他是籍天睿。”“身形相仿,武功更强,也是明教教主。但是不是当年那个,和尚也不能确定了。”“毕竟,他跟李大人一样,都是以三归一的境界,却不知如何规避了‘天人五衰’。”“和尚我只到绝顶。依仗前人遗泽,折损阳寿,勉强能跟他过上几手。再多的,和尚也无力探究了。”果然,行迟也一眼看出了李淼的境界。武功修到绝顶之上,都是在自己的这条路上走到了尽头。修“金刚”的,能一眼看出别人的筋骨;修“须弥”的,能一眼看出别人的真气;修“介子”的,能一眼看出别人的招式、心法。而行迟的武功,原本应该只是绝顶。靠着少林秘藏的手段,强行推高了自己的境界。他只剩三天的寿命,不止是与籍天睿交手留下的伤导致,更多是因为这手段的代价。李淼继续问道:“那个自称籍天睿的人,打上少林,是为了什么?”行迟轻描淡写的说道:“易筋经,洗髓经,大还丹。”“和尚我只能尽力护住门人,这三样东西,都被那籍天睿夺去了。”李淼还未发话,一边的永戒猛地站了起来,震惊的说道:“什么!?”“这,这如何是好!?”“慌什么!”行迟厉喝道:“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一切外物都是空。你佛法修哪去了?”“坐下,莫把玲儿吵醒了。”却不想,永戒的动作没有把小女孩吵醒,行迟的声音却把她吓醒了,登时就哭了起来。行迟连忙起身,将那小女孩儿接过来,轻轻拍打后背,哄了半天才将其哄睡过去。他又压低了声音,转头对着永戒说道:“些许外物,舍了就舍了。”“秘籍可以再写,丹可以再炼。你记住,我少林的立身根本,不是武功,而是佛法,是人心。”“‘空水月道场,时时刻刻建好,若有一人未度,自己切莫逃了。’”“建道场是为了渡世人,能建也能放下。只要人还活着,道场算什么东西?”“你要是执迷于外物,就是外道,以后莫说是我的徒弟!”(本章完) 第122章 天人境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句话,并不是霸气的宣称,而是一句佛偈。关键不在“独尊”,而在于“唯我”。佛门四大皆空,修行就是修“我”,这个“我”指的是真我、本我、自我。除“我”以外,所有东西都可以放下,是佛门的要义所在。话虽如此,但经文这东西,本质上都是吹牛和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佛是在天上的飘着的人物,可以不吃不喝,可以轮回转世,自然一切都可以放下。要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修的什么都不在乎了,那李淼可不会给他什么好脸子看。易筋经、洗髓经、大还丹三者,几乎是少林传承中最贵重的东西。行迟对此三者如此轻描淡写,一句“只要人还活着,道场算什么东西”,已经是了不得的心性。永戒默然无语,低头认错。行迟这才转头看向李淼:“李大人,可还有其他想问的?”“有,只是不知是否合适。”“哈哈哈,尽管问来!”行迟大笑道。“和尚将死之人,李大人有什么不方便问他人的,尽管问我便是,和尚都带进土里!”李淼思考了片刻,方才开口。“如此,晚辈便问了。”“这江湖,绝顶就已经到了头。但晚辈查看古籍,前朝之时绝顶之上还多有现世。本朝近百年却只有一个籍天睿,还被杀了一次。”“这其中,是何缘由?”李淼此话一出,院内氛围登时一滞。半晌,行迟苦笑道:“原来如此。”“我道白天朱指挥使来见我,李大人不与上司同行,却半夜偷偷来见。”“李大人这身惊人的艺业,竟是纯靠自己修来的吗?”李淼捻着手指,挑了挑眉。“大师果然知道缘由。”“而且,这缘由与朝廷有关。”两人都是聪明人,不需要把话说清,就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李淼三路归一,在这个一路绝顶之上都没有的江湖上,可谓惊世骇俗。但他作为锦衣卫千户,竟是要来向行迟问这个问题,就暴露了他的武功进境,与朝廷关系并不大。而行迟这一番话,也证实了李淼的猜想——这大朔武学相较前朝凋敝许多,根子就出在朝廷上面。行迟摆了摆手,长叹一声:“恕和尚不能直言相告了,李大人只要还在朝廷,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只是这话,不应该由和尚一个方外之人告诉李大人。”“说不得,说不得啊。”李淼笑了笑:“是晚辈唐突了,让大师为难。”“无妨,无妨。”行迟摆手。“如此,晚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李淼说道。“少林传承千年,当年达摩祖师坐化之后,是否有留下三路归一之后,该如何踏出下一步的线索?”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李淼数年。要论“金刚”、“须弥”、“介子”的进境,李淼很确定,自己已经到头了。泰山上与妘泽霖打完之后,眼下他可以随时圆满一路,残缺两路。之后慢慢做事,靠水磨功夫,迟早也能三路圆满于一身。但,然后呢?三路圆满,再无路可走了。他隐隐感觉自己还差了一点东西,才能真正达到三丰真人和达摩祖师的境界。可这点东西,他毫无头绪。天下有可能知道去哪里找的,只有朝廷、武当、少林三者。朝廷那边显然是一滩浑水,没摸清底细之前,李淼不想贸然蹚进去。所以他只能寻求武当和少林。眼下,李淼终于向最可能知道答案的人,问出了这个问题。行迟点点头:“和尚就知李大人当有此一问。”“只是,我少林传承已久,中间也数次遭遇过险些灭门的险境,许多前人的典籍都已经丢失。”“而且,达摩祖师虽然武功高深,却是以佛学开宗立派,对这件事,也没有留下确切的说法。”“所以和尚也不能给李大人一个确切的答案。”李淼叹了口气:“如此吗。”虽然隐隐感觉可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但听到行迟的回答,他也不由得有些失望。行迟却是摆摆手:“虽然不能给李大人确切的答复,但和尚当年习武有成,也曾在寺内的典籍中查过这件事情,多少得出了一些猜想。”“后来河南那场大灾,和尚救人时损了根基,断了在武学上更进一步的念头。此事也就放下了。”“既然李大人问起,和尚就将这些猜想与李大人说一说,也算抛砖引玉了。”说罢,行迟转头看向永戒:“你也来听一听。”等到永戒应声在一旁坐下,行迟才缓缓与李淼说道。“李大人,你既然与朝廷牵扯不深,又已经三路归一。”“可是尝试迈过那一步之后,通过某种法门自行残缺了境界,从而规避了‘天人五衰’?”少林果然底蕴深厚,行迟武学境界说不上多高,但仅凭与李淼的几句话,就已经猜到了李淼的境况。李淼点点头:“大师所言不错。”“当年我先修‘须弥’,再修‘金刚’。两路集于一身,立刻就陷入‘天人五衰’,险些丧命。”行迟点点头。“李大人果非凡俗人物,竟能从此事中生还。”“只是,李大人是否想过,‘天人五衰’这个词,代表什么?”“当年将这种情况称呼为‘天人五衰’的前辈,难道就只是从我佛门经典里,找了个合适的词贴上去吗?”“就只是因为两者外在的表现相近吗?”李淼眼睛亮了亮。“还请赐教。”行迟点点头:“这个词,指的是天人于寿命将尽时所表现之五种异象。”“所谓天人,指的是生活在天界的神人。自存在开始就已经超脱,享有种种神异,心性也无需打磨,自然圆满。”“等到这些天人将死,就会出现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等五种表现。”说到此处,行迟顿了顿。“但,想到此处,和尚就自然出现了一个疑问。”“已经圆满的天人,为什么会死?”“修行已经够了,又如何会跌下莲台?”李淼对宗教这事儿不怎么感兴趣,也没办法跟行迟探讨。行迟也看出了这一点,笑了笑,继续说道。“且说这绝顶之上,在少林的传承里,这个境界,无论是一路、两路、还是三路,都被称为‘天人境’。”“因为无论几路,只要修成了,就是修行已经够了,已经‘圆满’了。”(本章完) 第123章 传功 到了此时,李淼才知道绝顶之上的名字。“天人境”。说实话,之前总是“之上之上”的叫,李淼也觉得有点拗口。只是他没什么根基,一身武功都是自己闷头修来的,也没处去问。今日得到这个答案,李淼就已经是不虚此行。行迟继续说道。“和尚猜想,这些天人之所以会跌下莲台,不是因为修行不够。”“而是因为修行太‘满’了。”“水漫自溢,漏出了破绽。”“祂已经收束不住自己的修行,所以只能枯萎,将这修行还与天地。”“所以,天人境之后的路,应当不是继续加增。”李淼点点头:“我也隐约有类似的猜想,只是一时无法验证。”“请大师为我解惑。”行迟点点头:“李大人无需客气,和尚也只是猜想,只当与李大人论道。”“如此,和尚便继续说了。”李淼伸手摆了一个“请”的姿势。行迟点点头,说道。“所谓‘天人’,在我佛门典籍中,其实分为三类,分别居住在‘欲界’、‘色界’和‘无色界’。”“其中,只有欲界和色界的天人,会有‘天人五衰’。”“居住在无色界的天人,只有‘意识’存在,而无肉体,永远都不会遭遇死亡。”李淼察觉到了行迟的重点。“意识”。李淼早就有所猜想,此时终于得到了验证。天人境三条路,金刚、须弥、介子。金刚是体,介子是技,须弥是气。唯独缺了一个“神”,或者说“心”。大朔的武功,尤其强调心性。心性不符,就难以发挥武学的威力。为何到了天人境,反而没了心性的要求?行迟看到李淼的表情,一时大笑:“哈哈哈,和尚就知道,李大人也早就有此猜想!”“两相印证,和尚当年想的大概没错!”“将死之人,又了了一桩心事,当真是菩萨保佑!”李淼笑了笑:“大师不必如此客气,若没有大师的猜想,我也难以确定。”“我已经知道大师想说什么。”李淼接过了话头,看着对面含笑不语的行迟,娓娓道来。“无色界的天人没有肉体,没有天人五衰。欲界和色界的天人有肉体,有天人五衰。”“之间的差别,就在于这个肉体和意识的联结。”李淼长叹一声。“修命不修性,此是修行第一病。修性不修命,万劫阴灵难入圣。”“性不离命,命不离性。”“谓存神气,而于有中炼妙,全身形而入无形,故生无死,为天上神仙也。”“我缺的这一点,终于知道是什么了。”行迟却是佯作生气,问道:“和尚跟李大人说了半天我佛家的经义,李大人却用道家的文章作结。”“莫非是瞧不起我佛家?”与行迟交谈不过半个时辰,李淼已经知道了他的性格。他根本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高僧,而是个豁达、洞明世事的开朗老头儿。试想,若是旁人知晓了这般密辛,一定会敝帚自珍,藏起来当作传世的珍宝。而行迟与李淼相识不过半个时辰,就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如此心性,当真已经是明悟了佛家“空”的真谛。不止是秘宝、道场,甚至连生死,行迟恐怕都已经放下了。可他什么都放下了,却唯独放不下他人的性命。他已经明悟了跨过天人境的关键,当年却为了救人损耗根基,一生只能困于绝顶,不得寸进。他明明已经功德圆满,却还是愿意舍了自己的性命,强行堆高自己的境界,与籍天睿争斗,弄得自己只剩三天可活,只为了少林弟子能多活下来几人。想到此处,李淼站起身来,对着行迟深施了一礼。“大师,李某一身艺业全凭自悟,无门无派。”“今日与大师论道,李某受益良多,当执弟子礼。”行迟连忙起身,扶住李淼双臂。“李大人,不必多礼。今日与李大人论道,也是了却了和尚的一桩心事。”“况且,我这劣徒也在一旁听了,也是为我少林留下了传承。”“和尚也应当向李大人见礼才是。”两人推让一番,这才齐齐就座。行迟这才说道:“李大人,和尚有一件不情之请,望李大人能够答应。”李淼此时心满意足,只感觉这趟出京赚的盆盘钵满,更对行迟颇有尊敬,直言道。“大师尽管说来,但无不允。”行迟点点头,伸手一指旁边还在思索的永戒。“和尚要传功给这劣徒,有劳李大人护法。”一旁的永戒听到这话,却是一愣,而后猛然站起,连连摆手。“师父,万万不可!”“我,我不行的,我半路出家,且还有血债未还,如何能接了您的功力!”“寺内有许多师兄,都比我干净,师父何必找我。”“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行迟跟李淼说话的时候慈眉善目,对永戒却是凶得很。眉毛一竖,直接就一巴掌打在永戒后脑上。啪!永戒光脑壳,这一巴掌拍在上面,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有你说话的份儿吗,闭嘴!”李淼看的好笑,也不插嘴。行迟只剩三天可活,可那比圆满的“金刚”更强的筋骨可还在呢。此时两臂舞的虎虎生风,打的永戒鼻青脸肿,不住哀嚎。半晌,行迟才面不红气不喘的停手,转头朝李淼笑了笑。“让李大人见笑了。”李淼摆手:“无妨,无妨。”“且说回正事,大师准备何时传功?今晚我还有事,怕是一时腾不出手。”行迟点点头:“和尚这边也要准备一下。”“和尚这天人境是靠门内秘法堆上来的,传不下来。但这苦修的真气,却是不能浪费。”“此时少林门内,已经没有绝顶。只有这劣徒,转修我佛门功法之前已是绝顶。经脉和根骨都能装得下我的功力。”“三日之后,和尚邀请些武林同道,见证此事,顺便把主持之位传给这劣徒。”“到时,就要请李大人为我护法了。”李淼点点头,自无不可。此间事了,该去寺外见朱载了。(本章完) 第124章 你要出家?(为盟主?余余加更!) 第124章你要出家?为盟主?余余加更!李淼与行迟约定了之后见面的时日,便起身道别。他二更进入少林,与行迟一番论道,耗费的时间比预想的久了一些。此时已经将近三更时分,已经离与朱载约定的时间不远。李淼先是翻上了少林的大雄宝殿屋顶,居高临下看向寺外锦衣卫的营帐。指挥使的营帐自然与寻常锦衣卫的营帐形制不同,李淼轻松地找到了朱载的所在。之前李淼让尹敏君给朱载带话,若是白日那个朝廷的天人境高手在,就在营帐外挂一盏灯笼。若是不在,就挂两盏。李淼放眼望去,那营帐外,分明挂着两盏灯笼。看来,那人不在,李淼也可稍微放心一些了。李淼凌空一踏,施了个全真的“上天梯”,虚空拔高数丈,而后使了个武当的“梯云纵”,在空中连踏三步,就已经在半空中飞出了老远。而后使出明教的“飞絮青烟功”,整个人如同一团在黑夜中飘飞的云气,轻飘飘朝着锦衣卫营帐落去。而此时,营帐之中,朱载正闭眼坐在椅子上,好像正在小憩。但暗中,他却是在全神听着周围的响动。此时正是三更时分。就听得营帐被拉开,李淼缓步走了进来,看向闭着眼的朱载,却是一声轻笑。“指挥使,歇着呢?”“歇你个腿!!!”朱载猛然睁眼,一声怒喝,甩手就把腰间的绣春刀扔了过来。被李淼轻松摘下,拿在手上。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在顺天府的时候,朱载隔三差五就要来上这么一遭。出京这几个月,李淼还挺怀念这种感觉的。于是他轻车熟路的拖了把椅子坐下,撑着脸,斜乜着朱载,懒洋洋的说道。“指挥使,王海不都跟您说了我的武功了?”“以前您觉得我是绝顶,就用一流的力气扔我。现在您知道我是天人,就用绝顶的力气扔我。”“但您就是把整个锦衣卫的刀都挨个扔过来,也扔不中我,何苦费这力气呢?”“莫生气,年岁大了,生气伤肝。”李淼这是逗老头儿玩呢。果然,朱载听得李淼这么说,更是一时气急。“你要是怕惹我生气,就早该与我坦白!”“在顺天府的时候藏着掖着,等到出了京做出事来,你可知道你这次的屁股有多难擦吗!?”“若是白天被那人看见了,知道了你的境界,咱俩都要有大麻烦!”说罢,朱载起身,原地快步转了几圈,勉强平息了情绪,猛然转头看向李淼。“你现在修成了几路?”“三路。”李淼轻描淡写的说道。“修满了几路?”朱载继续问道。“一路。要是拼命,勉强能弄个两路,打完之后还得退下来。”李淼说完这话,朱载却是一时愣住了。“退……下来?退什么?”朱载迟疑着问道。“境界啊,修满了之后不是要死么?那就打架的时候修满,打完了再退掉呗。”“???”朱载沉默了半晌,艰涩开口道。“若非当年是我亲手把你捡回锦衣卫,又手把手带着你奠基,我都要怀疑你是从哪座坟里跑出来的妖怪了。”“就你当年那个比狗尿苔好点有限的悟性,怎么闷声不吭的修起来的?”“我天生神力。”“狗屁!”“我天赋异禀。”“狗屁!”“我达摩转世。”“……真的?”“不是——”李淼都有点绷不住了。“您是不是有点老糊涂了?天生神力和天赋异禀您都不信,转世您信?”“废话。”朱载说道:“天人境要只是天赋好就能成,天底下就不会这么少了。”“你根骨好的出奇不假,但要只有根骨,充其量也就是个绝顶。”“就锦衣卫收集的那些武学,多半都是残本,你自己乱修能修出来,除了神人转世还有什么其他可能?”李淼只好无奈笑道:“得得,您就当我是转世,突然觉醒了宿慧吧。”这说法倒也没错。转世嘛,确实是转世,只不过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朱载却是一时沉默,半晌,看向李淼:“所以,你要出家?”“怪不得你三十多岁都不娶媳妇,给你介绍了多少都不愿意,原来根子在这。”“你这是刚从少林出来?行迟要死了,你接班做少林方丈?”这话里带着幽怨,分明像是个好不容易供着儿子上了大学,以为终于可以过上含饴弄孙的日子,结果发现录取通知书是佛学院的老头。“哎哎!你这老头儿,还说上瘾了,我告你诽谤朝廷命官啊!”李淼不禁说道。“我不娶媳妇儿是因为我不服管,我可有不少红颜知己,七八个呢!”“有几个我都不敢跟您说,见了面,您可是要给人家请安的。”朱载听了这话,沉吟半晌,将信将疑的看向李淼。“真不出家?”“真不出……你这老头儿。”“唉……其实你要真是达摩转世,反而会少很多麻烦。”朱载颓然坐到椅子上,揉着眉心。李淼也收起了懒散的表情,认真看向朱载。“什么麻烦?”“什么麻烦?”朱载冷笑一声:“侠以武犯禁,更何况是天人呢?”“容颜不老,见神不坏,谁不想要?陛下不想要?”“三路合一,还丝毫没有天人五衰的征兆,谁不想探求其中的秘密?白天那个坐轿子的不想?”“你不姓朱,又不是太监,又没有家室,陛下会放心你?”“籍天睿为什么要死?少林和武当这种传承,为什么没有天人境高手?”“有些事情,我也不清楚。但这些道理,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朱载一句话盖棺定论。“你是不是反贼,不是看你想不想,而是看你能不能。”李淼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朱载。“所以,我才没有告诉您我的武功。”“若是当初跟您说了实话,您都未必会让我修下去。”“我不是武疯子,习武不是我的目的,却是唯一的手段。”朱载看向李淼,问道:“你要什么?”“解脱。”李淼说道:“说起来,我死过两次。”“一次是被您捡到那天,我刚以为我死了,却莫名其妙的活了过来。一次是十五年前明教那一遭。”“生死之间,才能明心见性。”“我所求者为山海,而非牢笼。”(本章完) 第125章 夜里杀(为盟主?余余加更!) 第125章夜里杀为盟主?余余加更!李淼终于与朱载坦白了心中所想。却听得朱载一声冷哼:“说了半天,还不是要出家。”这次轮到李淼无语凝噎了。“不是,平日就让您多看看书,别每次看到一半就把书扔出去砸人。”“那黄金屋不是让您当暗器使的,我的意思是——”“行了行了。”朱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听懂了。”“你觉得我们都是俗人,想超凡脱俗,当神仙是吧?”李淼双手一摊。“随心所欲,不逾矩嘛。您这么说倒也没错。”朱载点点头。“行,我明白了。”“那你还得多久才能当神仙?二十年有没有?”李淼说道:“今天进了少林寺,跟行迟大师聊了聊,大致有了点想法,还没想清楚要如何做。”“五年十年的吧,我离三路圆满还差点,还得需要些时间。”“还当锦衣卫?”“当啊,我在锦衣卫待得挺舒服的。”“那你别回顺天府了,就在外边飘着吧。”朱载做出了结论。“消息已经在江湖上传开,想瞒也瞒不住了。”“从现在开始,你也别藏着掖着了。事情能闹多大就闹多大,有多现眼就多现眼。”“牌子给你。”朱载抬手扔过来一个腰牌。李淼接过一看,却是锦衣卫镇抚使的腰牌。“今天开始,你就是北镇抚司镇抚使。奉我的命令,缇骑巡查江湖,纠察天下不法。”“反正陛下已经存了踹咱们锦衣卫窝子的心思,前些日子还说要建一个什么‘东厂’,分明是想把咱们散了。我正愁着怎么斡旋,有你在外面搅和,我这边也算是有了些筹码。”“你就按着你的性子闹吧,闹得越大,我这边腰杆越硬。”李淼笑道:“我这算不算奉皇命闹事?”“哎,对了。您把北镇抚司镇抚使的腰牌给我,老卜怎么办?”朱载冷笑一声。“哼,怎么办?人死了,官位自然就空出来了。”“算算时间,他也该来了。”朱载抬手一掌,凌空斩出,正是“铁刑战帖”中的“一刀”。嗤——轰!直接将整座营帐斩成两截,朝两边轰然倒下,扬起漫天沙尘。“咳咳咳……”就听得不远处,一人轻声咳嗽了几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李淼,缓缓言道。“卜大人说的没错,朱大人藏了个大秘密。”一旁搀扶着他的人点头哈腰的说道:“是,下官安插的人手收到消息,立刻就去向您禀告。”“果然逮了个现行!”李淼定睛看去,却是一笑。来人,正是白天那个陷入“天人五衰”的天人境高手,以及搀扶着他的卜磊。李淼转头对朱载笑道:“指挥使,这都是你盘算好的?”“我说周边的营帐里怎么都没人,原来那两盏灯笼不是挂给我看的,是挂给老卜看的啊。”朱载冷哼一声。“论好勇斗狠,我不如你。论运筹帷幄,你却差得远!”李淼笑道。“你这老头又乱用词,我就是好勇斗狠,你就是运筹帷幄了?”“行吧,看在今天升官的份儿上,我不跟您计较。”“眼下,怎么个章程?”说着,李淼从怀里掏出了那双玄黑色手套,戴在手上。而后扎紧了袖口,晃了晃手腕。“都杀了。”朱载缓缓拔出绣春刀。“不会有麻烦吧?”李淼问道。朱载从袖口摘下绑带,一圈一圈的把刀柄缠在手上。“白天杀,是你我杀的,有麻烦。”“夜里杀,是籍天睿杀的,没麻烦。”“朝廷藏的这些将死的高手,都是用秘法延缓了“天人五衰”,整日昏沉,只有做事的时候才清醒片刻。没有什么亲朋,不用怕有人找后账。”“官面上的东西,我有应付的办法。”李淼听到朱载这样说,笑了笑。“行,都听您的。”“那,我打老的,您打小的?”“废话。”朱载说道:“老的我也得打得过才行。”说罢,他又犹豫了片刻,仿佛不想在李淼面前落了声势。半晌,才小声补了一句。“你要是杀得快,早点过来帮把手。”“卜磊武功不错,我也没有十足把握。”李淼忍俊不禁,笑道:“得得,都听您的。”“我一定早点完事儿。”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在插科打诨一般,根本不在意那两人的面色愈发难看。终于,卜磊忍不住了,大喝一声:“够了!”“指挥使,我念在您是我多年的主官,还与万大人说了半天好话,只说是李淼来路不明,分明存了不臣之心。您只是一时被蒙骗了。”“却不想您如此执迷不悟,竟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吗!?”朱载冷笑一声。“我用得着你这叛徒说好话?”“锦衣卫家法,不义者死,不忠者剐!”“死来!”一声大喝,便直接朝着卜磊杀去。“来得好!”卜磊一声厉喝,好像是要正面对拼,迎面疾驰而来。不过,到了半途,两人却是默契的拐了个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了视野之中。显然,这俩人看着好像是要当场分个生死,却都怕被李淼和那人的天人境争斗卷进去,竟是心照不宣的边打边跑,转眼就没了人影。李淼摇头笑了笑。“这老头儿,真有意思。说的那么狂,跑的倒是快。”旋即,他抬眼看向那个朝廷方的天人境高手。“未请教?”那人抬手一扬,便将身上披着的大氅抖落。随后,一股白烟从他的皮肤上散发出来,将其笼罩。李淼笑了笑:“怎么你们这些人,变身的时候都喜欢遮起来?那还有什么意思?”他想到了当时在泰山上,妘泽霖“变身”的时候,也是浑身散发白烟。“让我看看。”李淼抬手就是一掌,真气勃发,将那人周身白雾驱散。再看那人,已经变了一副模样。发黑如墨,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再看身材,平地身高有八尺开外,细腰宽背膀、扇子面身材。两胳膊房柁粗细,四稜子起筋线。伸出来两手就如同十把钢构相仿。赫然是一位昂藏大汉!那人嗓音也变了,粗豪说道:“天蚕老人,万天纵,请了。”(本章完) 第126章 天人之争 “天蚕老人?”李淼斜乜着万天纵。“哦,是你啊。”左黎杉那得自明教的邪功,正是脱胎于此人独创的“天蚕神功”残本。只不过,此人是三十年前销声匿迹,当时年岁就已经不小。算来现在都有七十岁了,脱离天人五衰状态后,竟然还是三十多岁的模样。看来朝廷雪藏这些天人境高手的秘法,不仅能拖延“天人五衰”的进程,甚至还有延寿的功效。只不过,按照朱载所说,此法更近似于让这些高手陷入“冬眠”,只在必要的时候唤醒,起来做事。皇帝和高官不用此法延寿,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且说回眼下,那万天纵看向李淼,却是点了点头。“不想我不履江湖三十年,竟是出现了你这般了得的后生。”“三路归一,还提前自损境界规避了天人五衰。今日生死相搏,我还真没有十足把握胜你。”“可惜,无论你是赢是输,今日都必死无疑。”朱载和李淼的谈话,万天纵并没有听到。在他看来,李淼“金刚”圆满、其他两路残缺,跟他这个两路圆满的相差仿佛。李淼要是就这样跟他打,最后不过是同归于尽。但李淼要是再圆满一路,即使能胜过他,没有朝廷秘法,也会死于天人五衰。当然,按照他这样想,其实他自己也是左右都活不成。他眼下其实是在用攻心计,想要扰乱李淼的心境,让其在生死相搏的时候,招式出现破绽。生死之争,绝争一线。容不得半点犹疑、退却。李淼多一分犹疑,他就多一分胜算。与左黎杉和妘泽霖不同,万天纵这天人境是实打实自己修来的、是经过生死拼杀磨砺过的。论争斗经验,不知胜过两人凡几。正当万天纵言之凿凿,自以为心中已有定计之时。李淼却是一声轻笑。“瞧把你狂的。”说罢,脚下沙尘无风自动,吹落四方。满头青丝,骤然成雪。“老头子还在等我帮忙,就不跟你废话了。”嘭!!!双腿猛然踏地,一声闷响,如同重锤击鼓。刹那间,李淼就已经出现在了万天纵面前。“!!!”不及多想,万天纵本能的抬手一掌朝李淼攻去。一掌打出,寒气四溢,未到身前,就已将李淼胸口处衣襟裹上了一层薄冰。李淼丝毫不避,反手一掌,便要以攻对攻!双掌相击,竟是如同冰川落入岩浆,骤然间蒸腾起磅礴水汽。噔噔蹬蹬——万天纵疾退卸力,半途中抬手就是虚空一掌朝水汽中打去。寒气挥洒,将水汽驱散,李淼却已经失去了踪影。“!!!”万天纵瞳孔骤缩,身形转动,反手就是一掌朝身后打去。却是打了个空。“抬头。”半空中,李淼的声音响起。万天纵猛然抬头观瞧,李淼竟是身在半空,腿斧已经到了他的面前!“真听话。”“铁刑战帖”,“一斧”!他这一抬头,正好把面门送到了李淼的招式之下,此时仓促抬掌防御已经来不及。但万天纵毕竟是争斗中厮杀出来的天人境,生死之间,立生急智。霎时间,左腿下划,身形朝左侧倒去,右臂屈肘随身形转动斜击左上,正与李淼的腿斧迎面相撞!嘭!!!一声闷响,响彻四方。此时双方都是全力出手。到底是谁更胜一筹!?万天纵毕竟仓促之间变招,是自行散乱了架势,才能跟上李淼的攻势。而李淼是使足了劲力、真气,又借了下落之势。高下立判!霎时间,万天纵右肘被生生打落,腿斧虽然被消去了一些劲力,但仍旧挟着余威,狠狠砸落万天纵肩头!咔嚓。万天纵右肩锁骨,被生生砸断!但他没有一点反应,好似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左掌提起,一式“一鹤冲天”,便击向半空中李淼的胸腹。李淼一击得手,立刻一式“梯云纵”凌空拔高一丈,轻飘飘落在远处。“铁刑战帖”四式中,刀锐,钩凶,炮猛。斧重。这一记腿斧,虽然不像当时李淼劈妘泽霖那“一刀”,直接将血肉剖开那般凶残。但其中劲力早已透入万天纵体内,此时他右肺已然受创,站在原地咳嗽了几声。“唾。”吐出一口混杂碎肉的鲜血。此处说一句题外话,这大朔江湖的武学,绝不像李淼前世武侠剧那般“文明”。两位高手分出生死,胜者嘴角流下一缕鲜血,败者胸口一处单薄的剑伤,含笑而终。两人衣冠整齐,只有发丝稍稍散乱——这种情况,在大朔江湖争斗中绝不会出现。攻强守弱,血肉纷飞,残臂断肢,才是大朔江湖争斗的常态。这不是个风雪月的江湖,而是个血淋淋的江湖。所以,左黎杉被李淼扭下左手,妘泽霖被李淼劈开右肺,都能面不改色的继续争斗,因为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残忍的江湖。而万天纵,也是如此。李淼那一招,劲力透体,将他的右肺上部边缘打烂了。他那一口吐出来的,正是自己的右肺血肉。此时每一口喘息,都如同刀割火燎。可他面不改色,只死死盯住李淼,暗运自创绝学“天蚕功”。只见他右胸逐渐生长出一缕缕白丝,将他右半边胸口包裹了起来。这门功法,正是以生生不息闻名的疗伤内功。李淼抖了抖右掌,甩去一层薄冰,看向万天纵:“冰蚕毒掌。”“武功不错,就是脑子有点不好使。”“让你抬头你还真抬啊?”万天纵冷声说道:“你要与我换命?”“圆满两路,残缺一路,你的天人五衰要来的比我更快。我只需拖到你老死,就是我胜。”李淼嗤笑一声。“上次也有人是这么想的,然后他就死了。”“别废话,继续。”说罢,根本不等万天纵回话,李淼闪身上前,一记“进步搬拦捶”打向万天纵胸口。此时不是泰山上跟妘泽霖玩闹般的争斗,李淼不会给万天纵疗伤的机会。朱载虽然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但他可是个要面子的人。之所以小声补上一句让李淼打完来帮他,就是因为他跟卜磊放对,胜负真的在两可之间。(本章完) 第127章 老了 “指挥使,您老了,刀慢了。”卜磊说道。此时朱载和卜磊边打边跑,已经跑出了一里左右。仍能听见遥遥传来的巨响。但两人都是老锦衣卫了,不缺生死厮杀经验,都知道以对方的难缠,若是分神,怕是就要死在对方手里。卜磊嘴上说着话,手上丝毫不停,猛然一刀劈向朱载肩头。朱载横刀挡下,嘴上也是丝毫不吃亏。“我老了,你却太嫩,嚼起来也不费什么力气。”霎时间,两人提刀对攻。锵!锵!锵!黑夜之中,骤然亮起火,影影绰绰的照亮了两人阴沉的表情。两人都是锦衣卫出身,学的是一样的武功,做的也是差不多的差事。就连境界,也是一般无二的绝顶。不同之处在于,朱载年纪大,真气深厚、招式纯熟。卜磊却是因为年轻,劲力十足,心境上更加勇猛精进。加上都对彼此的招式知根知底,一时间,竟是不分高下。这场争斗的胜负,只看谁先露出破绽。所以两人都是手上疯狂对攻,嘴上也是一刻不停,不住攻心。“指挥使,您是宗室,还身居高位,怎的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来!?”卜磊转动手臂,直接以刀柄砸向朱载刀身,就要将其砸断。“你还知道我是宗室?我一个宗室,杀两个我朱家的奴才,算什么大逆不道!?”朱载手中长刀转动,反握手中,以肘压在刀背上,猛然斩向卜磊,攻敌必救。“李淼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要这么护着他!?”“护他总比护你这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好!”“若您不护着他,我也不会如此!”“我欠你的?我看谁顺眼关你屁事!”两人猛拼了一记,各自闪身退开,调息回复真气。“陛下已经对锦衣卫不满,杀了我,杀了万供奉,你也不好交代。”卜磊死死盯住朱载双眼。朱载冷笑一声。“要交代也是跟陛下交代,你们两个死人也听不见了。”“况且,陛下从数月前就已经有了这想法,而我到现在还是好好的。”“你以为老夫这几十年指挥使是白当的?”“你!?”卜磊怒喝。“莫以为你就一定能活,你我放对,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李淼与我是一同入门,他以前是什么悟性,你我心知肚明。”“虽然不知他走了什么邪路,能到今天这般地步,但年岁摆在那里。他一定胜不过万供奉!”卜磊冷笑道。“你输,我杀你。你赢,万供奉杀你。”“就算你俩能逃得性命,陛下也会杀你们。”“老匹夫,你死定了。”既然已经翻了脸,卜磊也卸下了伪装,对朱载不再有丝毫恭敬。“陛下不需要一个朱载的锦衣卫,但会需要一个我的锦衣卫。”“你和李淼死了,刘哲就是个废物,两个同知都是兵部的人。”“这指挥使之位,非我莫属。”卜磊阴冷笑道,将长刀夹在臂弯之中一拉,抹去了上面的血液。他跟朱载都已经受了伤,他年轻,气血旺盛,影响不大。但朱载年岁已经大了,气血衰败,迟早会支撑不住。卜磊会做出今天的选择,朱载其实早有预见。他跟左黎杉很像。一样自负,一样阴狠,一样天资纵横,一样视他人于无物。区别在于,左黎杉习武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李淼。如果左黎杉从小身边有一个像李淼这样,嘴又毒,心又狠,还永远打他跟打儿子一样的对手,那他可能就不会死的那么草率,而是会变得——聪明很多。聪明了,就学会了守规矩,学会了隐忍、恭敬。朱载早就看透了卜磊,如果他一直能压得住卜磊,那卜磊就会是他的忠犬。要是朱载漏出了破绽,那第一个扑上来咬向他脖子的,也会是卜磊。朱载冷声说道:“想的倒是挺好。”“那你也得先从老夫手底下活下来才行。”话音未落,立刻闪身而上,长刀劈落!说实话,朱载也不能确定李淼能不能赢。毕竟,他所得到的消息,就只有王海的转述,和今晚李淼的只言片语而已。甚至,朱载都不能确定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明明李淼总是气他,总是背着他的意思来,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再分他点差事就要直接辞官归隐一样。总是对他不恭敬,总是随便从他库里拿钱,连声招呼都不打。他堂堂三品大员,大朔宗室,朝廷重臣,生辰时送来的礼物都没有一样是低于百两的。只有李淼,迈着四方步,直接走进后堂,从怀里掏出个饼来,说是今天闲逛的时候发现的小摊,做的很有味道,带来给他尝尝。妈的,那天可不是休沐!你翘班闲逛还要跟老夫显摆!?气的朱载又痛骂了李淼一顿,那个饼也被当成暗器扔向了李淼。但,也许正因如此,骂着骂着,就舍不得以后没有这个人骂了。卜磊说的没错,朱载老了。人老了,想法就多了。心软了。心软了,刀就慢了。铿!铿!铿!长刀不停碰撞,刃口都已经崩碎。碎片横飞,在两人脸上划开一道道血痕。但两人都不敢闭眼躲避,只有全神贯注,杀向对方周身要害。朱载已经逐渐落入下风。霎时间,长刀交击,发出铮然巨响。刺啷——两口绣春刀,同时断裂!断刃飞向两人,卜磊视而不见,任由断刃插入肩头。朱载却只能侧头,躲过了射向面门的断刃。这一躲避,就露出了破绽。卜磊狞笑,手中半截绣春刀钻入空隙,直取朱载心脏!“老匹夫,死来!”朱载只能抬起双掌,想要将刀夹住。但他清楚,两人武功相差仿佛。他练得也不是横练功法,这一招空手入白刃,希望渺茫。正当朱载手掌即将夹住刀身的那一刻。嘭。一声轻响。卜磊头颅侧歪,爆出血。断刀失去了力气,软软落下。朱载夹了个空。“指挥使,这就是您说的‘没有十足把握’?”“我那边才了小半个时辰,您怎么就要输了啊?”李淼迈步走了过来,扣住朱载脉门,运转“嫁衣神功”,为朱载疗伤。朱载猛然泄了力气,双手扶住膝盖,大口喘息。一边喘着,一边冷声说道。“我、我卖个破绽……给他——呼。”“你再晚来一会儿,老夫就赢了——”(本章完) 第128章 筹码、手撕肉 “那倒是我不晓事了?”李淼笑道。“你……知道就好。”朱载喘着粗气说道。“得得得,您还是少说两句吧。”“您这一说话,胳膊上的口子都往外滋血,别喷到我脸上了。”李淼一点没给朱载留面子。朱载冷哼一声,也不再跟李淼争辩,只沉下心神调息。他毕竟也是绝顶,武功造诣不浅。加上有李淼真气渡入,不过片刻就缓了过来。双手一撑膝盖直起身子,却是一时沉默。半晌,朱载把手拿到面前,攥了攥,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猛然转头看向李淼。“你这功法……不止能疗伤,还能延寿!?”只因方才他伤势治愈后,竟是凭空感觉自己身子松快了不少,手上和脸上的皮肤也好像紧致了一些。他今年已经有六十一岁,已经是半截入土的年纪了。再加上多年出生入死留下的暗伤,若非多年修行的内功底子,早就该死了。身体沉重、皮肤松垮、关节也时常隐隐作痛。但,现在他却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四五十岁的状态!若是现在再跟卜磊打一场,他有九成胜算!震惊之下,朱载险些就要一把抓住李淼的领子,让他老实交代。“没有那么神。”李淼说道:“不过是顺道治了治您身上的积年暗伤。”“打个比方,您出生的时候大概能活个九十来岁,这些暗伤积累下来,也就能活七十多。”“但现在治好了,您还是能活九十多。”“怎么样,是不是特庆幸当年把我捡回去了?”朱载却没心情与李淼斗嘴,只凝神思索片刻,冷声说道。“这功法,是哪来的?”“残本推演来的,算自创吧。”“有谁见过,名字告诉我。”李淼可太清楚朱载要干嘛了,虚着眼看向他,说道。“要灭口啊?”“废话!”朱载一声怒喝。“这东西,要是被陛下知道了,那你我要面对的,就是整个朝廷!”“之前说的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你我还是陛下的臣子,也没有做出格的事情,陛下或许不愿意为了除掉你我,付出太大的代价。”“陛下不发话,那朝堂就是一群人,我可以斡旋、交易、分化。”“若是陛下发了话,那朝堂就是一个浑然如一的兵器!”“你真以为你一个天人,我一个三品指挥使,就能对抗朝堂了?”“陛下的陵寝都建好了,他愿意躺进去吗?而像今天那样的天人境,朝廷不知还藏了多少!”朱载一时气急。因为这件事情太危险了,比明教、比谋反都要敏感十倍!你他妈的李淼,属洋葱的吗?剥开一层又是一层,到底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了多少东西!你藏也就罢了,能来点不那么要命的吗!?李淼却是轻声笑了笑:“莫紧张,指挥使。”“我心里有数,不是个藏不住东西的莽子。”“这功法我用过,但治愈暗伤的法门,只用在您身上过。”李淼看向朱载双眼,敛去了笑容。“我不是乱用的。”“这是我交给您的筹码。”朱载本不应该蹚进李淼这档子事。李淼又不是朱载的儿子,他真犯不上。但朱载既然已经为了李淼做出了选择,李淼自然也要给朱载留下一条后路。“按照您的谋划,我在江湖,您在朝堂。”“若是哪天您那边出了岔子,被皇帝逮起来了,您就用这个消息,与皇帝做个交易。”“我在您心脉处留了一丝真气,到时候让朝廷的天人查看一番,自然可以验证真假。”朱载沉默片刻,看向李淼。“什么交易?”李淼笑了笑:“随您发挥。”“能换您出来最好,若是不行,就让皇帝放出消息,让我去顺天府换您出来。”“然后,您就等着我就行了。”“我去接您。”朱载沉默了片刻,手攥了又攥。半晌,他冷哼了一声:“老夫还用你来救?”“大言不惭!”说罢,甩开李淼的手,自顾自走到了卜磊尸体旁,伸手抓起了那具尸体,运使轻功朝着锦衣卫营帐而去。李淼在原地笑着摇了摇头。“臭老头儿,嘴真硬。”也是跟了上去。等到了营帐,朱载却是一时停住了。只因经过李淼和万天纵的一番争斗,此处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这营帐是扎在少林寺外的一处平地上,零零散散有个二三十个帐篷,周边还有些篝火、锅灶之类。此时已经全都变成了碎片,散落沟壑纵横的地面上。而更恐怖的是,满地的血肉。仿佛将十几个人细细剁成了臊子,然后细细摊平在了这片空地之上。朱载猛然回头,看向跟过来的李淼:“你杀了几个人?”李淼挑了挑眉:“就一个啊,就那个万天纵。”说罢,他看向那片战场,笑了笑。“哦,您说这些啊。”“都是他一个人的。”李淼轻描淡写的说道。“您不知道,他那个天蚕功,真的挺厉害的。”“功成九转,生生不息,撕个两三斤肉下来,转眼就自己长回去了。”“偏生他还是个‘须弥’,真气源源不绝。”“他还挺自得的,说什么,碰上他是我运气不好。旁人未必打得过我,他却可以生生拖到我天人五衰爆发。”“那我就让他试试到底能不能拖得住我咯。”李淼随意指了指脚下。“在这,我撕了他半截膀子下来。”“结果您猜怎么着,他把那半截膀子抢回去,又自己粘上了,而且还能用。”“所以,我就只能撕一点、打成肉糜,然后再撕一点,再打成肉糜。”“这么撕了小半个时辰,他就受不了了,就想跑。”李淼又走了几步,到了一处足有一人环抱大小、深不见底的坑洞,伸手一指。“然后,我就在这儿逮住了他。”“把他杵碎在这里边儿了。”李淼说的轻描淡写,朱载却能想象到当时场面的凶残。他不由得扫了一眼手中提着的,尚未瞑目的卜磊尸体,心中一声叹息。“换地方打,是对的。”“要是留在这里,被卷进去,怕是也要变成一摊臊子了。”“天人……天人啊。”(本章完) 第129章 如此 朱载虽然感叹,但也知道,此时不是耽搁的时候。转头看向李淼说道:“你不是功夫好、力气大吗?”“正好,你去把这片地,都铲平了。”“万天纵得过几天再死,这些痕迹不能留下。”李淼抬了抬眉毛:“那老卜和那个程元振怎么弄?我捎带手也给弄死?”朱载摆了摆手:“留着。”“眼下,是看怎么把事情栽到明教的头上。”“万天纵和程元振,都得死在籍天睿手上才行。万天纵成天待在轿子里,不见人也是寻常。程元振却是要好好的活着,然后死在籍天睿手上,也好遮掩一二。”“这样。”朱载看向李淼。“你不能再出现在我附近,不然难免会跟万天纵的死联系起来。”李淼捻着手指想了想,说道:“正好。”“您明日启程,找人先装着万天纵还活着的样子。”“三日之后,我才到了少林。正好那天行迟大师要邀请武林同道,见证他传位给弟子。”“我会闹出些动静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那天才到了少林,与您擦肩而过,没有碰面。”朱载会意,默契补充道。“明教前几日才大举围攻少林,这么多人手,一定走不出多远。”“我明日启程追寻,也是寻常。”“等少林这边事情了结,你就暗中跟上来。”“我会找人在其他地方假扮你,留下痕迹。”李淼点点头。“如此,等找到籍天睿,宰了他。顺便杀了程元振。”“此事就宣告了结。”朱载颔首:“就如此办。”“你清扫下这烂摊子吧,我去找人扮一下万天纵,顺便处理一下卜磊的尸体。”“少林里边要是有听到这边声响的,你自己看着办。”说罢,就要提着卜磊的尸体离开。李淼却是开口喊住了他:“哎,您等会儿。”“白天那个送信的,衡山派的尹长老,您让她回来找我。”朱载脚下一顿,转脸看向李淼,上下打量。“哦,尹长老,尹敏君,是吧。”“嗯……”“出身清白,武功也还可以。就是岁数稍大了些,但配你也还算合适。”“你送来顺天府的那个梅青禾和高菱,也都还不错。”李淼笑道:“想什么呢您?”“她是跟我一块赶来少林的,苗王墓那边多少人都看见了,不能让她跟着您走。”“三天之后,她得跟我一起到少林。”“白天见过她和永戒的,您都得提前处理一下才行。”朱载冷哼了一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公私两便,如何不可?”“若不是形势所迫,就不该让你留在少林寺。”“对了!”朱载好像想起了什么,恶狠狠的看向李淼。“你今晚说的,我见了要请安的红颜知己,是怎么回事儿!?”那时情形紧迫,朱载没有多问。此时说到此处,却是猛然间想起了李淼这句话。李淼双手一摊:“这您就甭管了,你情我愿,露水姻缘。”“哼!”朱载冷哼一声。“随你折腾吧,不差这一件掉脑袋的事情了。”说罢,运使轻功,疾驰而去。李淼笑了笑,看着这老头渐行渐远,消失在视野之中。半晌,他转头看向这遍地狼藉,一声叹息。“天人境高手哎,三路合一哎。”“打完架,还要自己洗地。”“真是,世风日下。”说罢,抬手一掌推出,将盛着万天纵的肉臊子的深坑推平。————————及至天明,晨光熹微。李淼才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左右看了看,点了点头。“应该差不多了。”昨晚他跟万天纵交战的痕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低于周边地面半尺,土壤都被压得平整如镜的平地。李淼闪身到了平地边缘,抬掌运起真气,徐徐吹过。便将周边的浮土吹到了这片平地之上,渐渐与周边齐平。一炷香后,李淼停手。此处已经与周边一般无二。尹敏君走了过来,递过一壶茶水和一些点心,又为李淼披上了一件大氅。“大人,辛苦了一夜,且先歇歇吧。”“天寒,莫受凉了。”披衣服的时候,手好像是抚平衣物,在李淼肩头摸了几下。点心是从尹敏君怀里掏出来的,李淼接过来的时候还带着体温,隐隐散发香气。李淼笑了笑,也不戳破。以他的内功境界,就是跳进雪堆里躺个三天三夜,都不会受凉。尹敏君就是故意的。也不知道昨晚朱载跟她说了些什么,打从那边回来以后,尹敏君就不再像之前那般扭捏,变得主动了许多。李淼也不拒绝,接过东西,靠在一棵树上吃了起来。尹敏君提着茶壶,也不说话,跟小媳妇似的,自顾自给李淼添茶。李淼吃完了点心,拍了拍手。尹敏君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方手帕,就要给李淼擦去嘴角的碎屑。李淼看了她一眼,抬手制止,抬起手一抹,就用真气将碎屑抹去。而后站起身来,看向少林的方向。“尹长老,要劳烦你跟我风餐露宿几日了。”“两日之后,咱们才能出现在人前。”尹敏君收回手帕,说道。“全听大人的。”李淼似有意似无意的说道。“这几日却是辛苦你了。”“等到少林这边事情完了,我就要去了结明教的事情。”“之后,或许是回顺天府,或许是在这大朔天南海北的逛逛。”“到时,尹长老可以自行回转衡山派。这几日的辛劳,锦衣卫自有赏赐。”李淼没有明说,尹敏君却是听得明白。他是在让尹敏君考虑清楚,不要被朱载那个坏老头三言两语诳进去了。他确实一时没有成家的想法,也暂时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觉悟。他也不会在这湖广之地久留。尹敏君是衡山派的二号人物。无论她如何动心,都绝对不会像十几岁的女子一般,舍了门派跟着李淼到处乱跑。半晌,尹敏君轻声笑了笑。“如此。”“能与大人同行一阵,我也是欢喜的。”而后便只静静地看着李淼的背影,不再开口。(本章完) 第130章 夜袭 行迟虽然法号里有个迟字,但做事却挺利索。李淼处理好交战的痕迹、朱载带着锦衣卫的人手离开之后,他便开始派少林弟子去各地邀请江湖同道,来此见证传位给永戒的仪式。以少林的地位、行迟的名望,这件事情在江湖上迅速传播开来。当天下午,就有不少江湖人士陆续赶来。李淼本不想进少林寺,里面人多眼杂,要是被人看见他和尹敏君提前到了少林,难免是个破绽。但,随着赶来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少林的客房也逐渐捉襟见肘,也就有越来越多的江湖人露宿在少林周边的野地里。怎么概括江湖人这个群体呢?其实大体上很像李淼前世的时候,学校里那些十三四岁的小混混——没钱、好面子、好勇斗狠、喜欢装腔作势、精力旺盛。这种人一扎堆,到处打招呼攀交情,四处乱窜,就难免会碰上李淼和尹敏君。虽然李淼也能给自己和尹敏君“捏”一张新脸出来,但那样就更没必要在野地里委屈自己了。于是李淼就找了永戒,让他在少林里安排了一处清净的住所,让两人住下。那晚李淼跟行迟论道一番,受益良多,也挺喜欢这个豁达开朗的老头。这两天就天天去行迟那儿磨时间。此时,李淼正卧在一张摇椅上,左腿盘在右腿下边,右腿垂下,双手搭在脑后,有一搭没一搭的晃悠着。尹敏君坐在一旁,时不时给李淼递过些吃食。永戒在一旁盘坐着,调整经脉,稳定心境。行迟还是原样盘坐在席子上,逗着那个小女孩玩。只是面色愈发苍白,逐渐不复当日的健朗模样。倒是各有各的事做,看着还挺和谐的。不过,有李淼在的地方,一般都和谐不了太久。“说起来,我倒是一直有件事情想问。”李淼开口说道。“少林不是不许女眷入内么,怎的还养了个小姑娘?”“现任主持哄孩子,下任主持养闺女,有点儿意思啊。”这两日相处下来,李淼也跟行迟熟络了不少,也就没有那么注意言辞,逐渐显露出他一点儿都不尊老爱幼的本质。说话间连讽带嘲,不熟悉他德行的人,三两句话就要打起来。气老头儿,逗小孩儿,打中年人,算是李淼最爱干的三件事儿了。不过,行迟毕竟是个高僧,论涵养,能甩出朱载几条街去。听得李淼这样问,行迟也不着恼,乐呵呵的笑道。“要论这戒律,和尚我当年还在寺里接生呢。”“人命总比规矩大,是不是啊玲儿?”说罢,拿着自己一尺来长的眉毛就去逗那小女孩儿,逗得她咯咯直笑。“若非玲儿,当年我这劣徒,可未必会皈依我佛。”行迟扫了永戒一眼,说道。一旁好像在闭目梳理经脉的永戒睁开眼,苦笑一声:“师父,我是真心皈依。”“做你的事!调理不好经脉,我这些真气要是让你给浪费了,和尚我托梦抽你!”行迟一点面子都没给。李淼也听明白了,行迟和永戒都不想说这件事,故意岔开了话题。他也就随口一问,也就不再刨根问底。等到天黑,用过了斋饭,也就作别了行迟和永戒,和尹敏君回转那处僻静的小院歇息。李淼朝尹敏君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回屋歇息。尹敏君却是一时没动,站在院子里,手攥在衣角上松了又紧,抿着嘴看向李淼的房间。明日,就是传位仪式了。李淼那日与她说的清楚,少林之事结束后,李淼就要去处理明教的事情,之后便不会再回来。尹敏君也要回转衡山派。今日之后,天各一方,或许不会再有相见之日。尹敏君能坐到衡山派的第二把交椅,无论是心性、武功,还是对衡山派的忠心,都是经过考验的。她绝不可能放下门派,跟李淼走。但这般轻飘飘的放过了,仿佛只是在李淼的经历中充当了一个路人,她又不甘心。可真要做些什么,却又鼓不起勇气。半晌,尹敏君抬起手捶了捶自己的心口,默默念道。“剑取中直,不可违逆心意。”“若是今日给心境留下了破绽,日后招式不能圆融,如何撑起衡山派。”“我未嫁,他未娶,江湖儿女,何求长久?”“有何不可……有何不可?”“有何不可!”给自己找好了借口,尹敏君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脚下一动,就要走到李淼的门前。就当尹敏君终于下定了决心,就要豁出去女儿家的脸面,做下大事的时候。却听得身后一声轻响。“别动,别回头。动一下,你就死。”一个明显压着嗓子的沙哑声音响起。霎时间,尹敏君就感觉数道如同实质般的森冷杀意,锁定了她的周身。更感受到一道凶厉剑意,顶住了她的后心。“绝顶高手!”尹敏君也是剑道高手,如何能不清楚那道剑意代表着什么?若是她稍微有些动作,就会有一柄剑,刺入她的后心。尹敏君没有动,说道:“阁下想要什么?”“我只是借住少林,若是阁下有想问的,或是寻仇,都不必找我。”那人却是沙哑笑道。“阁下,你这话就说的天真了。”“这几日,行迟大师没少见你吧?我一直暗中看着呢。”“行迟大师明日就要传位,这种紧要关头,却成天与你呆在一处。你说你只是借住,谁信呢?”他看向一旁的屋子,说道。“你那个男伴呢?让他点了自己的穴位滚出来。”尹敏君却是突然一笑。方才突然被人用剑顶住了后心,一时慌乱,忘了还有李淼在,竟然真的怕了起来。什么绝顶高手,在李大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人察觉到了尹敏君的笑,眉毛死死的拧了起来,厉声喝问道。“你笑什么!?”“她想起高兴的事情。”门被推开,李淼缓步从里面走了出来,轻笑着看了一眼尹敏君,又看向那个绝顶高手。尹敏君却是一时面色嫣红,手足无措,不敢看向轻笑的李淼。“什么高兴的事情?”那人皱眉问道。“她老婆生……唉,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李淼看着他,淡淡的说道。“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何来此,都说一说吧。”“说完了,让你死的痛快点。”(本章完) 第131章 阳越泽 那人听得李淼如此嚣张的话语,却是一时没有动作,甚至暗暗做了戒备。一边防备李淼出手,一边上下扫视,在记忆中搜索李淼的身份。只能说,能混到绝顶一级,还跟左黎杉那么莽的,真的是少数。李淼在顺天府待久了,已经习惯了隐藏武功。除非是天人境高手,不然看李淼,都只会觉得这是个未曾习武的普通人。但,要真是个普通人,如何会在这少林寺,日日与行迟密会?如何会对一个绝顶高手,展现出如此露骨的蔑视?必是有所倚仗。心下一动,那人就要闪身上前,先把剑架在尹敏君脖子上。有了人质,再来问话。却不想,脚下刚一动,眼前就是一。再看,尹敏君和李淼,已经没了踪影。“!!!”那人瞳孔骤缩,撤身疾退!还未退出三尺,背心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却是有人用擒拿手法,五根手指深深地嵌进了他的皮肉之中,将他的脊柱牢牢地扣在了掌心。他冷汗直冒,身形僵住,丝毫不敢动弹。就听得身后传来李淼淡淡的声音。“你知道吗?”“人的身体,是经由脊柱发散了神经,最终汇聚在颅脑之中,才能行动、感知。”“人身上的椎骨,从后脑至臀部共分二十六块。我现在掐住的,是你的第十三块椎骨。”“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答。”“你有三个呼吸的时间想答案,不回答或是说谎,我就捏碎你的第十三块椎骨,然后是第十二块、第十一块……直到你只有头颅能动,彻底变成一个连便溺都控制不住的废人。”“你可以硬撑,我也很欣赏硬骨头。”“或许你撑到第五块、第六块骨头被捏碎,我就会觉得你是条汉子,放了你。”“你可以撑一撑试试看。”尹敏君方才被李淼环抱住,眼前一,就出现在了那人身后。听到李淼如此狠绝的话语,她不但没有觉得不忍,反而觉得浑身发软,几乎要倒在李淼怀里。自从她习武有成,一直都是做那个保护他人的角色。何时被人搂在怀里保护过?更何况……她今晚本来就是要做出那种事的。李淼倒也没有松手,只是淡淡的继续说道。“第一个问题,你的名字。”“三,二……”“祝彦!我叫祝彦!”那人猛然开口,都顾不上压低嗓音,用本来声音喊了出来。李淼挑了挑眉。因为此人的声音,极为年轻,恐怕只有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二十几岁的绝顶高手,江湖上已经多少年没有出现了。左黎杉三十大几才修成绝顶,已经是罕有的天骄了。不过,李淼却没有丝毫迟疑,冷冷的说道:“假的。”说罢,手上猛然发力。咔嚓。“啊啊啊啊啊——!!!”那人猛然惨叫出声,胸口以下瞬间失去了力气,上身一歪,就要扑倒在地。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此时他宛若一个布娃娃,上身乱晃,两只手在空中乱抓,下半身却像一团破布一般,在地上左右划拉。脸上已经涕泪横流,口中不住哀嚎。李淼没有食言,捏碎了他的第十三节椎骨后,又掐住了他的第十二节椎骨,将他举在半空中。“你还是有三个呼吸的时间,名字。”“三。”“二。”“阳越泽!我叫阳越泽!”那人忍痛开口。李淼没有丝毫手软,这一下,他的武功已经算是废了。胸口以下已经没了知觉,只有双手还能动弹。若是真的按照李淼说的那样,一节一节的顺着他的椎骨碎上去,他就会真的变成一个只有头颅能动的废人。对他来说,这比死更可怕。“阳越泽……江湖上,好像没有你这号人。”“不过这姓,倒是耳熟。”李淼想了想,习惯性的就想捻手指。只是他现在右手抱着尹敏君,左手掐着阳越泽的椎骨。一时间,右手就习惯性的动了动。就听得尹敏君轻声惊呼了一下。李淼是环抱着尹敏君,这个姿势,他手的位置就有点——不太合适。李淼笑了笑,松开了尹敏君。唰!尹敏君一个闪身,就出去了一丈多远。她再怎么下决心,也是个没经过人事的。叶公好龙,现在却不敢靠近李淼了。“尹长老,先去休息吧。我还要问这人点问题。”李淼侧头朝尹敏君笑了笑。“有什么事情,明晚再说。”尹敏君一时间面色通红,也不回话,低着头,脚下运使衡山派镇派轻功“猿公筋斗云”,嗖的一声窜进了自己的房间,哐的一声关上了房门。李淼这才回头看向阳越泽。“明教的前前教主阳厉轩,是你什么人啊?”大朔姓阳的人本来就少,要说近些年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也就是籍天睿之前的明教教主,阳厉轩了。二十几岁的绝顶高手惊世骇俗,不可能是个没有根底的。果然,阳越泽恨声开口道。“是我祖父!”“哦,原来如此。”李淼笑了笑。“那,第二个问题:你来少林做什么?”经过李淼方才那一下,阳越泽已经明白,这人是个笑面虎。脸上笑嘻嘻,嘴上轻描淡写,下手却狠辣无比,绝不会有半点留手。他身负血海深仇,眼下没了下半身,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希望。若是被李淼炮制成废人,那这二十多年的苦修,真就是纯纯虚掷了。不等李淼数数,他便开口。“来问行迟几个问题。”“什么问题?”“籍天睿是否还活着,从少林拿走了什么东西,现在武功到了何种地步。”“那你来找我们作甚?”“行迟是积年的绝顶,少林底蕴深厚,我没有把握,只能暗中观察寻找机会。这几日见你们进出他的住所,应该清楚他的情况,于是就想着先来问清,再做图谋。”“你怎么躲开我的感知的?”“西域的窥筩望远镜的古称。我从未靠近少林,一直在周边山上观察。”“你与籍天睿有仇?”“是。”“这样啊。”李淼笑了笑,甩手就把那人扔了个狗啃屎。那人艰难地在地上翻过身来,强忍剧痛,看向李淼。“怎么不早说呢?我也找籍天睿有点儿事。”“说说你的故事吧,要是有用,你的仇说不得我就替你报了。”(本章完) 第132章 阳厉轩 阳厉轩。这个名字,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了三十年了。李淼到大朔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若不是因为籍天睿,李淼认真看过明教的档案,连带着之前的也翻了翻,今日都未必能说出这个名字来。这个江湖,人和名声消失的速度是很快的。死后一年,就渐渐不会有人谈起。死后十年,名号就会被忘记。江湖的名声是靠口耳相传,很少有人会写在纸上、归档留存。阳厉轩死了三十年,李淼能知道这个名字,已经是身在锦衣卫的便利了。说回阳厉轩,这个人,是个非常标准的“魔教教主”。平生没做过一件好事,不是在灭门,就是在去灭门的路上。就是如厕的时候,也是在想今天该灭谁门的事情。蒙古人有种对待俘虏的办法,是比车轮高的杀掉。这招他也会,只不过是先把车轮推倒,平放在地上,然后再比高度。锦衣卫灭门是蚯蚓竖着劈。但若是落到他手里,那就要被“改刀”了。若非如此,三十年前也不会惹得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崆峒五大派围攻明教总坛,将其斩杀。也不会有后来籍天睿力扛五大派,接任明教教主的事情了。之前苗王墓一行,李淼已经多少对籍天睿的身份有了些猜测。这阳越泽,作为当年籍天睿出山的当事人后代,说不得就知道籍天睿的来历。李淼这话一说,阳越泽就沉默了下来。看他不说话,李淼却是乐了出来。“你要做硬骨头,就撑到死。”“你这说也说了,苦也受了,武功也废了。现在再死撑,岂不是亏得慌?”这一番话说的着实在理,阳越泽都不由得苦笑了出来。“阁下是谁,这般武功,为何在江湖上一点名号都没有?”“若是知道有阁下在,我绝不会来少林。”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成了半个废人,复仇已经无望。而且现在生死都操于李淼手中。只能希望李淼真的与籍天睿有仇了。想到此处,阳越泽也不再沉默,将事情一五一十的与李淼说了。这一说,就是半个时辰。李淼听完了他的话,坐在院子的石凳上,一边捻着手指,一边细细思索。“你祖父,当年死的确实有些蹊跷。”阳越泽冷哼一声。“五大派那么多人手过来,我祖父怎么可能没收到消息,若是准备不及,逃了便是。若非籍天睿暗中下了毒,让我祖父不得不留下运功排毒,又以虚弱之躯力扛五大派高手,怎么会死的如此轻易。”“我祖父死后,籍天睿就开始清理他的亲信。若非我祖父中毒之后隐约察觉不妥,提前将我父母送走,也不会有我在了。”李淼又说道。“但,籍天睿给你祖父下了毒,杀你祖父的却是五大派高手。”“行迟大师,也是其中之一。”“但我怎么看你好像,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意?”阳越泽定了定,说道。“一入江湖,生死为疆。”“我祖父不是善人,他也做好了死在他人手上的准备。”“我阳家人,为善为恶,后果都自己来扛。不会像那些伪君子一般,做了事情还要找恁多借口粉饰。”“五大派当日虽然是车轮战,但却是光明正大、一一交手,我祖父死的畅快。”“若是行迟哪天落在我手里,我一定会杀他。但,他的仇可报可不报。”说到此处,阳越泽咬牙切齿。“唯独籍天睿,籍天睿这杂种!”“用下毒这种小人行径,暗害我祖父,谋夺明教,让我祖父死的不明不白!死前最后一战,却连七成功力都使不出来!平白成了江湖上的笑柄!”“死不瞑目!”“此仇,我阳家人必报!”阳越泽恶狠狠的说到此处,本想再继续骂籍天睿几句。突然,他停住了,眼睛扫过自己已经残废的下半身。他忽然间涨红了眼睛,脖子上青筋暴起。“阁下,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我只求速死!”李淼挑了挑眉,奇怪的看向他。“你苦也受了,话也说了。怎么忽然间又想死了?”“你还有用,我可以留你一命。”阳越泽却是一时气急,厉声说道。“阁下,我真的不想再活!”“算是我央求阁下,今日我招惹了你,你也出了气,我们之间应当两清了。”“现在我只求你动动手,杀了我!我怀里还有平日记下的、关于籍天睿的手记,你可以拿去,除此之外,我真的对你无用了!”只是,他越这么说,李淼反而越不想动手。跟明教有关的事情,往往都会牵扯到巫蛊。死,反而往往是另有盘算。阳越泽见李淼迟迟不动手,愈发急促。“阁下,莫非以为我是善人?”“我虽然不怎么行走江湖,近些年却实实在在杀了不少好人,阁下也应该有所耳闻!北直隶的孙家,齐鲁的王家,湖广的祁家、周家,都是我做下的血案,老幼妇孺,我都没有留手,死的都极为惨烈。”“阁下不必担心错杀好人,你是替天行道,我绝无怨言!”他说的这些事情,都是近些年江湖上有名的无头公案,李淼也都听说过,想来他所言不虚。只是,李淼仍旧淡淡的说道。“你不说清楚你突然寻死的理由,我不会动手的。”“你们明教手段太多,我是客人,万一你尸体上冒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我怎么跟少林交代?”李淼此话一出,阳越泽一时沉默。忽然间,他簌簌落下泪来。“我,我下身已经没有感觉……”“我要失禁了。”阳越泽看向李淼,双眼通红。“我阳家人可以作恶,可以死,但不能受辱。”“我不能污了我阳家的名号。”“阁下,杀了我吧。”“只当我求阁下的!”李淼扫了一眼他的下身,果然,已经隐隐洇出了水迹。“行吧。”他一抬手,一记锋锐真气射出,洞穿了阳越泽的心脏。“用你明教的玄天指杀你,你也可以瞑目了。”阳越泽捂住自己的胸口,动了动嘴唇。“多……谢……”“籍……天睿……”李淼看着他,说道。“我会送他下去的,你等着就是了。”阳越泽点了点头,轰然倒下,失去了声息。(本章完) 第133章 等待 李淼伸手虚空一抓,便从阳越泽的尸体怀中,抓出了那本手记。将手记收好,李淼提起尸体,飞身上了屋顶,左右看了看。此时连二更都不到,寺内万籁俱寂,也不怕被人看见。明教攻入少林,毁坏了不少建筑。此时大部分还未来得及修缮,黑压压的倒在那里,却是正适合塞一具尸体进去。面皮一撕,无人认得。只当是建筑砸死了个明教贼子就是了。处理好了手尾,李淼拍了拍手,便转身回了小院,没事儿人一般的回屋休息去了。天可怜见,他都三十五啦。天塌地陷,也高不过养生二字。尹敏君在屋内正襟危坐,听到院子里响起李淼的脚步声,一时手足无措。而后听到李淼回屋关门的声音,好似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旋即想起李淼那句“有什么事情,明晚再说”,又不由自主的红了耳朵。这一夜尹敏君的纠结且略过不提。待到天光大亮,李淼慢悠悠起床,推开房门,就见到尹敏君穿戴整齐,正坐在院中石凳上,长剑放在膝盖,上面都凝了一些露水。应当是在此坐了有一会儿了。“尹长老,起这么早?”李淼随口问了一句。他是老手了,自可以好整以暇。尹敏君却是心绪纷乱,用微不可闻的声音答了一句,就再不出声。李淼笑了笑,也不在意,自去洗漱、收拾行装。门外,永戒已经提前让人牵来了两匹马,拴在门口。二人沿着一条无人的小道,从侧门出了少林,又骑马跑出了一段,绕路到了少林正门附近。此时少林山门外已经是人声鼎沸。行迟退位、少林易主,接任的还是个谁都不认识的“永戒”。江湖人本就好凑热闹,此等大事,就连许多没被邀请的大派,收到了消息之后都是星夜兼程赶来。李淼和尹敏君遥遥听到人声,互相看了一眼。“大人,是不是要往身上抹点尘土?”尹敏君问道。“无妨,扯扯领子,在衣角上揉点褶皱出来就是。”李淼摆摆手。“你,我,永戒,是一同出发,苗王墓那边的人都亲眼所见。”“永戒是少林嫡传,所以一路疾驰、日夜不停,提前回到少林。跟咱们不一起出现也说的过去。”“咱俩只当是半路收到少林无事的消息,所以一路慢行,恰好赶到就是。没必要弄得太狼狈,不然反而跟咱们赶路的速度对不上。”“指挥使会派人一路上留下咱俩的行迹,不必担心。”说罢,两人牵马汇入人群,随大流涌到了少林寺山门外。正常来说,各家大派的人都会先从侧门进入少林,不必在外等待。尹敏君作为衡山派二把手,也是不必跟门外这些中小势力、江湖散人一起等着开正门的。但,李淼是想着,看到他俩到达的人越多越好。二人也就安之若素的混在人群当中,等着入门。只不过,两人再怎么低调,在这群人当中也是十分扎眼。且不论武功,只说外貌。李淼英武俊朗,一双眸子仿若大星。尹敏君眉目如画、如同月中聚雪,更兼多年练剑的一身英气。两人牵马往那一站,就有不少江湖人自惭形秽,下意识的躲远了两人。更有不少人见猎心喜,想要上前攀谈,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少顷,还是几个青年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领头的,右手握住剑鞘中段、剑柄压在肩上,左手压在右手上,朝李淼施了一礼。“见过二位。”只看这招呼,就知道此人是个懂规矩、有礼貌的好孩子。右手握住剑鞘中段,剑柄压在肩头,是不方便拔剑的。一般人惯用手都是右手,左手压住右手,是代表没有动手的意思。这种行礼方式对大部分兵器都适用,用刀的就握刀鞘,用枪的就反握枪身,用奇门兵器的就反握手柄,用鞭子的就握住鞭子中段、把鞭子缠在手上。总之是怎么不顺手怎么来。按规矩,初次见面,都是这样的的礼节。当然,说是这么说。但大多数跑江湖的,都不太有规矩。李淼出京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标准的行礼,也是一时觉得新奇。“小哥好。”他点点头,就当回礼。态度随意,本是有点儿失礼的。但配上他这幅外貌、气质,反而让人觉得理所应当。那人伸手一引,先是自报家门。“我们是浣剑派的弟子,来此见礼。”请...您....收藏6191书1吧六\\\九\\\书\\\吧!几人纷纷通报姓名。“本在门外等候,见到二位风姿出众,我们就想来结交一番。”“还未请教?”李淼笑了笑:“江湖散人,李淼。”“这是我的友人,尹女侠。”“久仰,久仰。”“失敬,失敬。”一番客套,闲聊了几句,便大致熟络了起来。几人少年心性,都是初次结伴下山行走江湖,还不知道江湖险恶,三两句话就被李淼把底子套了个干净。不仅没有察觉,还愈发觉得李淼亲近。“李大哥,你与尹女侠可是……”一个女弟子避开尹敏君,悄声问道。她平日多看些话本,对神仙眷侣、结伴行走江湖多有遐想。此时见两人风姿绰约,好像从她想象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不由得上前问了一句。李淼点点头:“还差一步。”“呀!”女弟子轻呼一声,转头跟同门说了几句悄悄话,说的自己双耳通红。要是李淼说他已经跟尹敏君在一起了,那她还不会这般激动。就是这个“还差一步”,才更让人遐想连篇。只是她不知道,以尹敏君的武功,怎么可能听不到她的问话,早就在一旁竖着耳朵偷听,现在耳朵比她红的更过分。领头的男青年朝着李淼歉意的笑了笑:“对不住,李大哥。”“我这些师妹初次下山,在门内被师长惯坏了,乱问一气,还望海涵。”李淼看了眼一旁垂头不语、耳廓红的都快滴下血来的尹敏君,也是随意笑了笑。“无妨,问得好。”几人一边闲聊,一边等着开门。聊着聊着,却听得一旁传来一声冷哼。“哼,你们这群掉书袋,不在门内念你们的破诗,也学人出来走江湖?”李淼转头望去,却是一群佩刀带剑的江湖人,正一脸不屑的看过来。(本章完) 第134章 二十七句 领头的青年听得这句话,面色一时难看了起来。他转头看向那边,勉强施了一礼。“乌掌门,我浣剑派与贵派并无仇怨,为何要出口伤人?”那人却冷笑了一声。“看你们这副拿腔作势的酸腐样子不爽,怎么了?”“成日吟诗作对,也不见你们去考个功名出来。在我们这些老粗里面装起文人了,真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哈哈哈哈——”领头青年一时面色难看,却难以反驳。浣剑派,听名字就知道,他们门派的创派祖师,可能确实有点儿“文青”。而且他们传承的那些招式,确实有点儿“那个”。举个例子,譬如泰山派的“岱宗如何”,要是放到浣剑派,就会叫“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浣剑派的招式,全都是两句诗。而且,按照浣剑派的心法,是要一边出招,一边念诗的。或许浣剑派的祖师觉得这种心法“很有范儿”。但这种做派,在平均教育水平略高于胎教的江湖上,非常扎眼,也非常让人讨厌。理由非常简单——你装你妈呢?都是跑江湖的。猪八戒戴眼镜,你装什么文化人呢!?这位乌掌门出言嘲讽,就是这个原因——看你不爽。浣剑派和这位乌掌门的门派实力相近,都算是二三流势力。这些跟李淼攀谈的弟子是自己来的,没有师长带领,所以乌掌门也就愈发嚣张了起来。你们几个雏儿,我骂就骂了,怎么了?浣剑派的几个弟子都面色涨红,几乎忍不住要上前动手。领头青年手握在剑柄上,紧了又紧。他带着师弟师妹下山,就不能随着自己心意做事。势比人强,若是打上去,虽然大概不会闹出人命,但若是有师弟师妹受了伤、影响了以后的进境,自己难辞其咎。那乌掌门见几个年轻人不敢动手,一时大笑。半晌,领头的年轻人咬着牙,挤出了一句:“走。”说罢,转身就要离开。路过李淼身边时,他还带着歉意的对李淼施了一礼:“李大哥,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咱们江湖再会。”言下之意,是好不意思再与李淼同行了。几人转身就要离开,不想再参加少林的仪式了。“哎哎,等会儿。”李淼一手按在他肩上。“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要是让这群瘪三儿骂跑了,我还怎么混江湖呢?”“等着,我去把他抓过来,讲讲道理。”李淼这话,声音可不小。周边的江湖人早就围成了一个圈儿,正吃瓜呢。本来以为要就这么结束了,却不想冷不丁冒出一个李淼来,纷纷侧目,窃窃私语。“这人谁啊?口气这般大,谁认得?”“不认得,不是浣剑派的人。”领头的青年猛然转身,想要劝李淼莫要冲动。那乌掌门虽然一副地痞找茬的做派,却是实打实的二流高手,距离一流只有一步之遥。刚想开口,却见李淼已经走了出去,到了乌掌门面前。领头青年见此情况,心下焦急,拔剑出鞘,就要上前帮手。李淼是为他们出头,他们不能作壁上观。李淼丝毫不在意,伸手就朝乌掌门后脖颈掐去。“来来来,你过来。”乌掌门见李淼这般做派,简直要比他嚣张十倍,怒极反笑。“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鸟人?如此狂妄!”“今日便给你长长记性!”说罢,双手猛然抬起,朝着李淼伸过来的右臂交缠过去。“金蛇缠丝手!”领头青年惊呼:“这般狠辣!”这一招正是乌掌门的成名武学,而且分明是全力出手,要直接把李淼的右臂“绞”断!“完了!”见李淼不闪不避,好像丝毫没有察觉这招的阴狠,领头青年一声惊呼,就要闪身上前营救。却一时顿住。因为李淼已经抓住了乌掌门的后颈,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而乌掌门的“金蛇缠丝手”,正缠在李淼右臂上,发力交缠,憋得乌掌门面色通红。却是如同蚍蜉撼树一般。“放开!放开掌门!”“你,你偷袭!胜之不武!”乌掌门的门人本在一旁抱臂看戏,想看李淼如何自取其辱。却不想竟是这般情况,一时间纷纷握住兵器,不住叫骂,却不敢上前。李淼好像随手抓了只野狗,不顾乌掌门在他手上奋力挣扎、不断猛攻他的右臂,提溜着他走了回来。然后“嘭”的一声把他杵在了地上。“道歉,说你错了。”他这一下可把乌掌门吓得不轻,一时间惊怒不止。李淼也不惯着他,伸手就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把他打了一个踉跄。请...您....收藏6191书1吧六\\\九\\\书\\\吧!“说话。”“你!”乌掌门猛然回头,面色涨红。他吃过亏,也服过软,李淼武功深不可测,他不是不能低头。但李淼这幅做派也太没把他当人了!若是服了软,日后如何还有脸在江湖上厮混?乌掌门就要梗着脖子再说几句狠话,哪怕不敌,日后也说的过去。李淼扫了他一眼,伸手就朝着他肩头一按。嘭!这一下,竟是直接将乌掌门按的跪在了地上。“我昨晚上刚被一个硬骨头,拖得只睡了三个时辰。现在正是讨厌硬骨头的时候。”“你想装硬骨头,却是挑错了时候。”李淼蹲到乌掌门身侧,看着他满头大汗、面色铁青。伸手掐住了乌掌门后颈。嘭!直接砸在了地面上。“你刚才,骂了他们三句。”“先磕三个。”嘭!嘭!三个响头嗑下来,乌掌门已经是满眼金星、不能言语。他的门人见掌门受辱,一时间围了上来,更是齐齐叫骂。李淼扫了他们一眼,转头看向乌掌门。“骂他们的算完了,现在算骂我的。”“十七,十八,二十二,二十五……”却是数了起来。乌掌门一开始还不知道李淼的意思,思索了一下,却是惊怒。李淼分明是在数他门人叫骂的句数。数完了,怕是就要让他磕头了!“闭嘴!!!”“不要骂了!!”乌掌门还被李淼攥在手里,头被按在地上,却奋力开口大喊。“掌门!”“我让你们闭嘴!”终于,他的门人们安静了下来。乌掌门喘着粗气,轻声对李淼说道。“阁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已经知道了厉害,且放了我吧。”李淼却是摇了摇头。“那可不行。”“你看你这些弟子,虽然不开口,但心里一定在骂我。”一旁就有人走了出来,对李淼说道。“阁下,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就属于那种觉得自己“有面子”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想出来“讲两句”。显得自己“公道”、“正义”。李淼连眼都没抬,低头对乌掌门说道。“算了,既然有人觉得过分,那我就稍微饶一饶你。”“他们嘴上骂了我二十七句,心里骂的,就也算二十七句吧。”嘭!未等乌掌门回话,李淼就猛地将他的头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一。”(本章完) 第135章 进场 李淼丝毫不在意周围江湖人的眼光,自顾自的将乌掌门的头提起又砸落。嘭!嘭!嘭!他收了力,不会真的把这人砸死。但他的力气,哪怕只有一成,也不是一个二流的瘪三儿能吃的住的。嘴上二十七句,心里二十七句,也就是说,乌掌门要嗑五十四个头。天可怜见,他给他爹,这辈子都未必嗑得了这么多头。磕到第五个,懵了的乌掌门才反应过来,强撑着想要开口骂李淼。结果刚一张嘴,整张脸就被按进了土里,呜呜咽咽的发不出声响。磕到第二十个,乌掌门已经开始求饶。磕到第四十个头的时候,乌掌门已经彻底晕了过去,满头满脸都是血。李淼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还是自顾自的攥着乌掌门的后颈,朝地上砸。而此时,无论是浣剑派的弟子、乌掌门的门人,还是周边看热闹的江湖人,都已经不再出声。那个出来劝的,已经是满脸冷汗,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五十四。”嘭!终于,李淼停下了,把乌掌门提了起来,像扔一个破口袋一般,随手扔到了地上。而后他恍若无事的冲着领头青年笑了笑。“好了,你们不用走了。”随即,他似有意似无意的朝周围扫视了一圈。唰——霎时间,周边围绕的江湖人纷纷退去。有身后人太多挤不出去的,一时间慌乱无措。急中生智,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啊,李兄!多年不见啊!”那人一愣,而后瞬间反应了过来。“啊?啊!王兄,王兄,真是巧!”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热情的攀谈了起来,把脸转了过去,规避着李淼的视线。“嗯,差不多了。”李淼笑了笑。说实话,乌掌门这种瘪三儿,真不值当他屈尊欺负。按他的性子,自然是随手一记玄天指点过去,弄死了事。若是在顺天府,他应该好整以暇的啜着一碗热茶,就着王海整治这人的惨叫,吃点干果、蜜饯。等到完事儿了,起身披上衣服,扔几两银子在他身上,给他治伤。他费这事,当然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记住他这张脸。仅靠浣剑派这几个人,要证明他是今天才到少林,分量还是不大够。但经过这一档事,在场这几百号人,应该都记住他这张脸了。日后朝廷若是起疑,这些人就都是他的人证了。领头青年见李淼和煦的对他一笑,竟是浑身打了个冷战。天可怜见,这是哪来的绝世凶人,江湖上也没有一号叫李淼的人物啊。怎的就被他碰上了!要知道,这里可是少林山门!他一时失措,结结巴巴的说道:“李,李大哥,我……”李淼轻笑:“莫紧张。”“只是小惩大诫一番,让他以后行走江湖谨慎一点罢了。在床上将养个小半年就好了。”“若日日这样,难免送了性命。我这也算是为他好了。”“啊?啊,是,是……”领头青年初次下山,哪里见过李淼这种“打你是为你好”的强盗逻辑,一时间只觉得不对,却是不敢反驳。正当他左右为难,周围江湖人如芒在背,场面一时间冷清下来的时候。岢啦啦啦——少林寺的山门,终于缓缓打开。一个僧人走出山门,双手合十对众人施了一礼。“诸位施主久等了。”他抬起头,正要继续说些场面话,却一时间愣住了。地上躺着一人,满头满脸是血,一群人围住他,“掌门!掌门!”的乱叫。周围的江湖人各自看天、看地、看树,唯独没人敢看向那个方向。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有人比他更着急。就见一个江湖人快步上前:“大师有礼了!咱们快些进去吧!”说罢,也不等他回答,就逃也似的冲进了门内。其余人也如同逃命一般,呼啦啦涌了过来。僧人忙于招待,也就无暇再去想方才情况的诡异。不过片刻,山门外的空地上就只剩了李淼、尹敏君、浣剑派一行和乌掌门一行。“走吧,人都进去了。”李淼招呼一声,就走向了门口,尹敏君自是跟在身后。浣剑派众人互相看了看,也只得跟着李淼离开。请...您....收藏6191书1吧六\\\九\\\书\\\吧!留下乌掌门一行人在原地大呼小叫、慌乱不止。“这位施主,请问是哪里来的?”待客的僧人问道。“浣剑派。”李淼随口答道。“妈呀,坏了!”领头青年心中暗道不好。这人,别是借着我浣剑派的名头,来少林闹事的魔头吧!李淼为他们出气,他是心中感激的。但手段太过出格,不像是名门正派的行事方式。加上事关门派的名声,他也不敢赌。于是他就在李淼身后,朝着待客的僧人挤眉弄眼,想要传递消息。却被尹敏君上前一步挡住,目光冷冷的扫过,激的他一时失语。“浣剑派的施主啊,请随我来。”那僧人没看到领头青年的示警,点了点头,带着众人进了寺内。一路前行,就到了一片广场。一般在江湖上有些地位的大派,门内都会有这么一片广场。平日里给弟子练武,碰上门内或是江湖上有什么大事,就拿出来用做场地。此时广场北边已经坐了不少人,都是提前从侧门入寺的大派。东西两边都放了不少椅子,在门外等候的中小势力、江湖散人可以自行落座。自古以来以南为尊,所以身份最高的都坐在北面,坐北朝南。而南边因为面朝北面,兼有江湖人十分忌讳的“败北”之意,所以没有安排座位。李淼迈着四方步进来,坐在北面的大派没什么反应,但东西两面的江湖人却是齐齐色变。“少林怎么还真把他放进来了!”“这下如何是好,那乌掌门是二流里的好手,把他弄成那个样子,此人怕不是绝顶高手!”“看他那般行事,不是正派的作风。怕不是要闹出事来!”李淼左右看了看,抬脚就朝着东面走了过去。此时刚到上午,他嫌坐西面阳光刺眼。刚走到一半,东面就有人猛地站起来。“啊!我忘记了,我八字忌讳东方!王兄,我去西面坐了!”“我也忌讳我也忌讳!同去,同去!”一时间,一片兵荒马乱。等到李淼走近,原本已经快坐满的席位,已经是空出了一大半。剩下没走的,不是不想走,而是西面的座位已经满了。李淼带着尹敏君和浣剑派坐在前排,周边的人都悄悄挪着屁股远离。不消片刻,就在李淼周边形成了一大片空地。此时,坐在北面的大派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纷纷将目光扫了过来,却是一时惊讶。“嗯?那不是,衡山派的尹长老吗?”(本章完) 第136章 飞醋(4000) 第136章飞醋4000底下这些江湖散人不认得尹敏君,坐在北面的这些大派却认得。虽然衡山派在李淼面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好像一点儿逼格都没有。但,其实衡山派在南方武林,已经是拿得出、喊得响、站得住的一流门派了。江湖势力的评定标准,说到底,就是看门内有多少高手、和能否持续稳定的培养出这个层次的高手。其中不过财、侣、法、地四字而已。财:有没有足够的财力,能够供给弟子习武。侣:有没有高明的师长传道授业、有没有出色的同门一同精进。法:门内传承是否高明。地:能在多大范围的地域内网罗人才,将其归入门中。四点齐备,能够稳定、持续的走出一流高手的衡山派,就是实打实的一流势力,而且是一流中比较出挑的一类。能例行公事般的掏出绝顶高手的,天下间不过少林、武当、明教三家而已。绝顶势力,也就这三家。衡山派在李淼面前自觉伏低做小,只是因为无论是李淼还是锦衣卫,放到江湖上,都是降维打击罢了。眼下,南方武林比较出挑的大派,譬如峨眉、崆峒,都被李淼支使着去替他折腾苗人了。在北面坐着的,都是一流势力中比较弱势的门派,提前被踢出了苗王墓的争夺,所以才有闲心来凑这个热闹。几家看了一眼,就纷纷认出了尹敏君。“是尹长老吧?”“是她没错,怎的坐到下边去了?”“坐她旁边的那个男子是谁?”“没见过,外貌倒是出众,要是在江湖上有名号,不可能对不上。”几家管事儿的都在互相讨论。尹敏君这边,却是丝毫没有察觉。她现在正在研究,该坐的离李淼多远。二尺?太生分了点。屁股朝李淼挪了挪。一尺?应该不要紧的吧。挪一挪。半尺?关系好的友人也说得过去。再挪一挪。两寸……反正他都说了“就差一点”了。又挪一挪。三下两下,整个人差点都贴到李淼胳膊上了。还暗中瞟着李淼,看他有没有察觉。李淼是好整以暇,只暗自发笑,任由尹敏君折腾。北面坐着的那些大派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现下可都傻眼了。尹敏君他们不是没见过,同在南方武林厮混,往日打过不少交道。在他们面前,尹敏君可是个落落大方、颇有手段、剑法超群的高手。今天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走火入魔啦?若非尹敏君的相貌在南方武林女子高手中颇为出挑,众人都印象深刻,此时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多数人都只是诧异,可有一位,脸可就拉下来了。无他,像尹敏君这种女子,怎么可能没有人惦记呢?照理说,在大朔,一般女子二十几岁就算是过了适嫁的年纪了。但尹敏君习武有成,衡山派内功又是适合女子修习的心法,真气滋养之下,外表看着与二十多岁的妙龄女子一般无二。更加上地位高、相貌出众。这位是心里惦记着,不敢明说,只当做一场梦藏在心底。现在看到自己的“梦”,在他面前,上赶着让别人给做了,他如何能不难受呢?要知道,他可是十几年前就明里暗里与衡山派、与尹敏君说过此事,都是石沉大海。眼看着尹敏君三十岁了还未嫁,只当是她没有这个心思,也就渐渐死了心。可看这情况,她哪儿是没有这个心思啊。那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这人忍不住了,豁然起身。“诸位稍待,我去打个招呼。”说罢,便快步朝着李淼那边走过去。“我也去看看。”“同去,同去。”其他几家大派的人也都纷纷站起身来,跟着走了过去。李淼这边仿佛浑然未觉,自顾自环抱双臂,闭目养神。尹敏君这边还在纠结这最后一寸的距离,该不该靠过去,心里纷乱如麻,根本没有抬头,也是没有察觉。坐在他们身后的浣剑派弟子,却是齐齐色变。他们哪知道是因为尹敏君,只以为是这几家大派发现了李淼这个外道,要一齐过来除魔卫道呢。领头青年犹豫了一下,低声提醒道。“李大哥,李大哥!”“龙门派、铁剑门、天门帮的人都过来了,你快醒醒!”毕竟李淼在山门外闹得那事,归根结底是为了他们出气。他虽然觉得李淼不像是正派中人,但也没有作壁上观。李淼施施然睁开眼,看向走过来的几人。当先一位,眼神不断在李淼和尹敏君身上来回逡巡,面色显然是不善。李淼笑了出来。这眼神他可太熟了。败犬嘛!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可都见的太多了。那人快步走到李淼面前,扫了一眼,却是直接略了过去,自顾自朝着尹敏君一拱手。“尹长老,许久未见。”尹敏君正悄悄抬起屁股,准备把这最后一寸的距离消灭掉。冷不丁被人打断,心里不由得一阵羞恼。脸一抬,认出了那人,冷冷的说道。“萧掌门,久违了。”而后又看向那人身后到了的诸人,挨个打了声招呼。“吴帮主,彭门主,方长老,有礼了。”几人也是笑着回了话,与尹敏君寒暄。“尹长老,这些弟子倒是看着面生,是衡山派新近的高足吗?”说的是浣剑派的几人。“尹长老,怎的坐在这里了?”“这里嘈杂,不如移步到北面来,也好与行迟大师交谈。”却是都默契的避开了李淼不谈。倒不是说他们都对尹敏君有意,只不过,最开始过来的那位萧掌门明显是脸色愈发难看。此时与李淼攀谈,像是在触他的霉头。几人都是老江湖,知道男女之事是最为麻烦、最不讲道理的,都不愿意掺和进去。反正那位萧掌门一定会忍不住开口。果然,萧掌门在一旁站着,看尹敏君自顾自与众人寒暄,却丝毫没有与李淼拉开距离的样子,甚至都懒得看他一眼,心里就愈发别扭起来。他冷不丁开口道。“这位兄台,看着倒是面生。可是尹长老的友人?”“怎的在江湖上连个名号都没有,我们在那边想了半天,都没能对得上号。”“还未请教?”他这话说的倒是没多大问题,只不过语气实在是酸溜溜的。不单是尹敏君,连其他几个大派的人都听了出来。本来他们就好奇李淼的身份,只是不好开口。萧掌门愿意问,他们自然也乐的顺水推舟。于是一起闭口不言,只等着看戏。尹敏君看向李淼,一时没有回答。这种场面上的问话,是有讲究的。尹敏君作为女子,若李淼只是友人,就会先开口引见,然后再由李淼与众人寒暄。若是将李淼当做自己的郎君,那就不会开口,而是直接由李淼来与众人结识。虽然大朔的规矩,并不像李淼前世的古代那般刻板。但毕竟还是封建社会的底子,该有的东西,多少还是存在的。见尹敏君不说话,只看向李淼,一副小媳妇的做派,萧掌门的脸色就愈发难看起来。李淼本来饶有兴致的看着戏。他审过的犯人比这几人吃过的馒头都多,更能清晰感知到他们的真气流动、心跳速率,只扫了一眼,就对几人的心思心知肚明。尤其是这个萧掌门。请...您....收藏6191书1吧六\\\九\\\书\\\吧!在顺天府的时候,就有不少这样的人来找过他,说些什么“我更真心”、“我与她相识更久”之类的话。都无需去细看,他就对萧掌门的盘算了然于胸。无他,唯手熟尔。见话题绕到了自己身上,李淼便笑着拱了拱手。“江湖散人,李淼,见过诸位了。”经过与朱载的谋算,他已经无需再在江湖上隐藏武功、身份。但,武功且不论,锦衣卫的身份,他还不打算在这里公开。因为苗疆那边几个大派,正替他整治苗人呢。若他是锦衣卫的消息传了过去,让那几家大派起了疑,怕成了朝廷的手中刀,不肯出力了,难免会影响他的假期。所以,李淼还是说自己是个散人。反正对于一个一耳光能扇掉十几个脑袋的选手来说,报不报名号,都差不太多。“李大侠,失敬失敬。”“久仰久仰。”反正无论听没听说过,以江湖人的文化水平,也就会说这两句客套话了。萧掌门却是眼睛一亮。江湖散人……就是没有出身、没有后台的意思咯?看相貌三十多岁,还没在江湖上混出名号来,武功也不见得有多好。莫非,就只是因为相貌出众?我也不差啊!为何唯独对他动了心!?萧掌门看向尹敏君,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丝幽怨。尹敏君却是连看他一眼都欠奉。“不差”这个词,要是形容旁人,那往往还算中肯。但要是形容自己,那一般就多少带点水分了。萧掌门也就是个中人之姿,勉强养出了点身居高位的气质。要跟李淼比的话……这么说吧,俩人要一起去青楼,李淼是不用钱的。而这个钱,八成会被老鸨偷偷算在萧掌门的账上——你就知道俩人差距有多大了。萧掌门却没有这个自知之明,忍不住开口道。“李大侠当真是英俊,只是无门无派,在江湖上也没有名号,不好坐到北面。”“尹长老心系‘友人’,颇为可敬。”他咬了咬“友人”这个词。“只是,今日毕竟是少林的大事,尹长老代表衡山派来此,也不好坐在这里,不与行迟大师见礼。”“不妨移步到北面,我龙门派挪个位子给李大侠。”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谁也挑不出毛病。毕竟是一派之主,也是要脸的人,不会真把事情放到台面上。只是,这暗中的挤兑是免不了的。他说李淼不好坐到北面,又让自己弟子让个位子给李淼,其实是在讥讽李淼上不得台面的意思。弟子的位子是在掌门后面的,若是李淼坐到他后面,那岂不是承认低他一等了?尹敏君听得烦躁。她一个学剑的,能有多好的脾气。她可是上赶着倒贴李淼,昨晚连女儿家的矜持都舍了,才换来李淼的一句“明晚再说”。要是被这姓萧的搅和了,那她不得气死?手就朝剑柄上摸去。却被一只大手抓住了。李淼按住了尹敏君的手,捏了捏,示意她不必在意。转而对萧掌门笑着说。“那便叨扰了。”随后便牵着尹敏君站了起来,转头对浣剑派的几人说:“走啊,我带你们换个好位置。”说罢,就带着几人朝北面走去。尹敏君冷不丁被李淼牵住了手,只觉得手心直冒汗,心里羞涩,却又不敢放开去擦,怕李淼不会再牵。也不去拔剑了,低着头,红着脸,小碎步跟在李淼身后。活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看的萧掌门脸都绿了。只见李淼自顾自带人走了北面,一屁股就坐到了萧掌门的位子上。转而吩咐浣剑派众人:“坐,都坐。”“就坐龙门派的位子就行,挑靠前的,看的清楚。”“萧掌门地位高,站得高看得远。你们挡不着他,让他坐后面就行。”说罢,一伸脚够过一把椅子来,跟自己并在一起,就把尹敏君拉坐在上面。而后凑到尹敏君耳边,轻声说道。“尹长老。”“这样,够近了吗?”却是拿刚才尹敏君一直往他这挪的事情打趣。听得尹敏君羞得要流下泪来。“啊!我,我……”李淼笑了笑,拍了拍尹敏君的手,便倚靠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看向走回来的萧掌门等人。萧掌门面色愈发难看,走到李淼面前,冷声问道。“李大侠,我好心给你挪位置,这是何意?”“啊,多谢。”李淼拿出了平日里气朱载的懒散表情。“都是尹长老的朋友,也不好厚此薄彼嘛。”“多谢萧掌门让座了哈,我正好想看的清楚一些,也好与尹长老聊天。”说罢,还牵着尹敏君的手提了起来,在面前晃了晃。“你!”萧掌门怒极反笑,已经知道李淼是在嘲讽于他,正要开口还击。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爽朗的声音。“李大侠,尹长老,你们来了。”“和尚等你们多时了。”萧掌门猛然回头,却见行迟被人搀扶着,略过了他,径直走到了李淼面前。(本章完) 第137章 圣僧 行迟一出现,场面霎时间一静。而后,都停下了交谈,纷纷站起身,对行迟行晚辈礼。“大师。”“行迟大师。”行迟二十几岁开始行走江湖,至今已经有近七十年了。这七十年里,他行过善、除过恶、救过人、杀过人,却从未做过一件错事。大朔的年号变过四次,换了四位皇帝。江湖人来了又去,更是换了七八茬。几乎每一个江湖人,在踏入江湖之前,师父都会告诉他。“少林的行迟大师,是江湖上最德高望重的神僧。”“如果将来江湖上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就去少林找行迟大师。”“如果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去找行迟大师主持公道。”辈分、德行、武功、事迹,如果说要在江湖上找一个“完人”出来,除了行迟,无第二人作想。行迟转过身,永戒搀扶着他,对众人一一还礼。他已经不复三日之前的矍铄,那超出常理的“金刚”筋骨,也已经变得枯朽。他已经不能自己行走。行迟要死了。照理说,一路圆满的绝顶之上,除非身具其他残缺的境界,是不会陷入天人五衰的。但行迟是依靠少林的底蕴,走了邪路,强行将“金刚”推到了超出圆满的地步,这才能与籍天睿交手,又怎么会不付出代价。李淼也想过救他,检查过他的身体和经脉。行迟的身体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他的筋骨已经逐渐固化,真气变成了某种极为浓缩的胶状,而且在不断地朝结晶体演化,逐渐刺破每一寸经脉,撑裂他的每一处内脏。而这些真气又无法突破他的“金刚”皮肉,就将所有血液全部兜在了行迟体内。所以,他面上才看着没有异状。可以说,自从与籍天睿交战之后,行迟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远超天人五衰的、“千刀万剐”的疼痛。对于这种情况,嫁衣神功也无用。李淼只有一个办法。他治好柳白云的那一手“生物焊接”武功,或许可以从恶人身上切下肢体、内脏,嫁接到行迟身上。李淼对行迟提过这个办法,行迟笑着拒绝了。“杀生续命,如同魔道。”“和尚一辈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才做了个好和尚。临了做下这种事,岂不是废了这九十余年的修行?”“缘起缘灭,都是因果。和尚合该放下这身臭皮囊,去见一见和尚信了一辈子的佛了。”李淼也只能尊重行迟的选择。说回眼下,方才众人一见行迟,都忙不迭低头行礼。待到抬起头来,见到行迟这般模样,一时间纷纷大惊失色。“大师!”“行迟大师!”“这!这!”不止是慌乱,甚至有人还未开口,就已经簌簌流下泪来,泣不成声。明教打上山门,行迟突然要退位,甚至只等了三天时间,都没有等那些真正有分量的大派前来见礼。照理说,很容易就能推导出行迟可能有不测的结论。但,确实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过行迟会死。他怎么会死呢?围攻光明顶,明教引发山火,行迟孤身冲入火海,救出被困的江湖人,行迟没死。福建大灾,行迟数次耗干真气,几近油尽灯枯,还让出自己的口粮给受灾百姓,近一月未曾进食,内外交困之下形如枯槁,行迟没死。绿柳楼横行江湖,灭了藏剑山庄满门,行迟日夜疾行五百里上山,在山巅护住庄主孤女,三日间抵住绿柳楼数百杀手的围攻,浑身浴血,终于拖到江湖正道回援,行迟还是没死。上山、下山、除恶、救人,这一桩桩一件件,甚至有些已经随着年代久远,无人记得。行迟永远在那里,在江湖上。江湖人早已将他当成了某种,独属于江湖人的信仰。仿佛只要他还在,这江湖就还有一个公道,还有一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的依靠,还有一个可以真心托付、可以全然相信的正道。如果说行迟信的是佛,那江湖人心中的佛,就是行迟。现在看到行迟这般模样,众人只觉得好像天塌下来一般。“这,这!”方才还在想着与李淼争论的萧掌门,此时已经没了争风吃醋的心思,结结巴巴,手紧紧攥成拳头,眼中流下泪来。他初入江湖时,惹了一位亦正亦邪的高手。按照江湖规矩,当时是他的过错。虽然那人要他的命有些出格了,但一来那人武功太高,二来是他有错在先,所以无人替他出头。请...您....收藏6191书1吧六\\\九\\\书\\\吧!走投无路之下,他找到了当时在附近救灾的行迟。行迟带着他上门去找了那位高手,替他伏低做小、赔礼道歉,说了几句话。“萧少侠还年轻,日后或许能救下许多人命。”“和尚我修佛,最缺功德,不妨由和尚我来替他还上这笔债。”“日后他救下的人命,都算是和尚的功德。”“江湖路远,迷惑障难。一念之差,走错一步的人太多。”“和尚应当拉上一把,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说完,行迟自击一掌,登时就受了重伤,吐出血来。那位高手也就将与萧掌门的仇怨一笔勾销。虽然日后萧掌门还是改不了自己的脾气,总是会做出一些执拗、幼稚的事情来,但行迟这番话,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里。那日之后,萧掌门每救下一个人,就会向行迟寄出一封信。说,当年的萧少侠,还了行迟大师一份功德。行迟也就会回一封信,写一句勉励的话。于是萧掌门就继续救人,继续写信。在场之人,不少都有过类似的经历。方才还热闹非常的广场,一时间竟陡然齐齐响起抽噎之声来,不少平日里拿腔作势的江湖人,都握不住手中的兵器,掉在地上,掩面哭泣。“大,大师,可还有,可还有办法?”萧掌门颤抖着问道。行迟笑了笑,这一笑,萧掌门更是一时愣住了。行迟的牙齿,已经脱落了不少。修到绝顶一级,已经多少有了几分见神不坏的神韵,不到将死,是不会出现发疏齿松的将死之相的。“和尚叨扰诸位了。”“本想着,过会儿再与诸位说一下这事,却不想和尚这皮囊坏的太快,已经撑不住场面了。”行迟说了几句话,就似乎已经支撑不住。缓了一会,这才继续说道。“今日,除去要传位给我这劣徒之外。”“确实,也是想与诸位说一下。”“和尚要圆寂了。”(本章完) 第138章 天下闻名 “!!!”听到行迟亲口承认了这个噩耗,一时间,萧掌门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要坐倒在地。如果没有旁人在场,他真的会趴在地上痛哭。其他人或许不如他这般痛心,但也是齐齐色变。李淼也不禁叹了口气。他刚开始行走江湖,只是在锦衣卫的档案里看过行迟的事迹,感受并不如江湖人深刻。但这几日相处下来,他也是真心喜欢这个爽朗的老和尚。之所以放下明教的事情不管,在这里留了三日,除去要规避杀死万天纵的嫌疑,也是真心想要送这位高僧最后一程。“我来吧。”说罢,李淼上前,朝永戒点了点头,接过了行迟的手。随即,竟是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圆满了第二路境界。霎时间,青丝成雪,披散而下。“介子”、“须弥”。以介子的绝对掌握,以须弥的浩瀚真气,直接灌入了行迟的脉门。一旁的萧掌门看见李淼的异状,一时间惊声开口道。“你,你要做什么!?”因为李淼这般情况,真的不像什么正派的武功,反而像是某种邪功。他正要上前,却听得行迟长叹了一口气。“哈——”而后表情轻松了不少,转头看向李淼。“李大侠,多谢。和尚不痛了。”李淼摇摇头,笑了笑。“大师,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即将远行,我来送一送,何须说什么谢不谢的?”他这句话,其实是有些露馅了。按照之前定下的说法,永戒在外认识了李淼,而后在赶回少林的路上分开。回到少林之后,知晓行迟即将圆寂,要传功给他,仓促之下找不到一个武功足够高的人护法,于是推荐了李淼。而李淼是今天刚刚赶到少林,应当是不认识行迟的。说是朋友,其实是暴露了他们见过的事实。但,李淼今日懒得想太多。送行迟离开,他不想把自己的事情掺进来,说些违心的话。“那就麻烦李大侠了,和尚也想走的轻松一些。”行迟丝毫没有逞强。少林的这护寺手段,多半是达摩祖师传下来的,李淼破解不了。但,圆满第二路境界后,李淼强行以自己的真气,摧垮了行迟的真气,而后在他体内搭建了一套由李淼的真气构成的周天。如此,虽然只要李淼一松手,行迟就会立刻死去。但在李淼放手之前,行迟已经不再用忍受疼痛了。行迟转身,面相众人,缓缓开口。“和尚只有三日,时间紧迫。辛苦诸位疾行来此,和尚先谢过诸位了。”说罢,单手竖在胸前,朝众人施了一礼。“和尚今日,有三件事,想请诸位见证。”“第一件事,和尚想先与诸位介绍两个人。”行迟伸手一引,引着众人看向永戒。“这是我的劣徒,法号永戒。今日我圆寂之后,就由他来继承少林主持之位。”众人纷纷看过去,有不少人心中疑惑。“这位永戒师父,从未听过名号,怎么这般眼熟?”但今日是行迟的大事,无人开口,只静静地听着行迟继续说。“这位搀扶着和尚的,是和尚想与诸位介绍的第二人。”“李淼,李大侠。”众人纷纷侧目,看向李淼。方才李淼那青丝成雪的异象,已经惊住了不少人。此时细看之下,更是让人不住惊叹奇人异象。有行迟背书,无人会怀疑李淼修的邪功。行迟继续说道。“李大侠之前在门内潜心习武,也是近几个月开始行走江湖。”“但,一身艺业惊世骇俗。论武功,和尚也应当向李大侠执弟子礼。”这话,说的极重。请...您....收藏6191书1吧六\\\九\\\书\\\吧!虽然行迟说了,前提是论武功。但以他的身份地位,向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执弟子礼,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屈尊了。他这是想借着自己的名声,给李淼搭一条路。这话一出,等到在场的人散入江湖,李淼在江湖上的名声,直接就会高到与籍天睿、行迟齐平的地步。李淼压低了声音,对行迟说道。“大师,你知道我身上背着麻烦呢吧?”“日后要是朝廷与我翻脸,你的身后名也要受牵连。”行迟笑了笑。“无妨,和尚也有自己的心思。”“和尚知道,李大人与和尚不是一路人。”这点倒是无可辩驳,李淼和行迟都对此心知肚明。在李淼看来,因果循环、自作自受,做的了事就要还的了债,管你是什么年纪。如果是他当年碰上萧掌门的事情,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虽然他也会救人,但行迟那种损己利人的做法,李淼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做。李淼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只是随心所欲的做事而已。救了人,他也不需要感激;杀了人,他也不在乎恨意。只能说,幸亏李淼是个有前世的,三观早已成型。若是换了个七八岁的少年,在习武之初就清楚的知道,自己会天下无敌,说不得就会变成一个加强版的左黎杉。正因如此,行迟的心思,李淼也多少能猜到一些。他这是在给李淼身上套绳子。以李淼的武功,即使是现在,他想在江湖上做什么,都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行迟此举,不仅是借着自己的声望替李淼扬名,同样也是一条枷锁。日后李淼要是做了什么恶事,行迟的身后名也会受损。如果李淼还挂念他这个朋友,日后做事就会稍微不那么狠辣一些。当然,提前付给了李淼好处,又丝毫不给李淼限制,只看李淼是否还挂念他这个朋友。行迟此举,不仅不像是交易,更像是一种无言的请求。李淼笑了笑,没有做声。行迟的心是好的,但他想的太多。李淼认可的是行迟这个人,不是他的路。李淼有自己的路要走,不会因为任何人偏移。行迟也不再多说,看向众人,继续说道。“李大侠今日是来帮手,少林上下,都应当谢过李大侠。”说罢,领着少林弟子,对着李淼施了一礼。今日之后,李淼将天下闻名。(本章完) 第139章 换命 行过礼之后,行迟示意永戒跟上,由李淼搀扶着缓缓走到广场中央。“这第二件事,和尚有一些债,要在诸位的见证之下还清。”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愣住。行迟德高望重,一生无暇,何曾欠过任何人?莫非是此前暗中做了恶事,想在临死之前公开?心绪纷乱,萧掌门却是忙不迭开口。“行迟大师,人死债消,您的德行整个江湖都是认得,何曾欠过任何人?”他这是示意行迟,不要再说下去了。无论他做过什么事,都不要说了。行迟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之前与诸位介绍我这劣徒,话还未说完。”“永戒,上前来。”“是,师父。”永戒低头走到行迟面前,轰然跪下,褪去袈裟,露出脊背。“取藤条来。”便有少林弟子取来藤条,递到行迟手中。“和尚这劣徒,是半路出家。之前在江湖上,有些名声。”“出家之前,他是聚义庄庄主,‘擎天柱’屠擎苍。”“什么!?”“谁!?”“是他!?”众人纷纷惊呼。“怪不得方才看的眼熟,现在一说,我之前见过他的!”一人脱口而出。永戒出家之前,在湖广之地,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十五年前成名,十二年前侠名远扬,十年前恶名昭彰,九年前失踪,生死不知。从踏入江湖到失踪,一共也就六年时间,却是近些年湖广之地武林中最出风头的人物。第一、二年,初入江湖,击败众多高手,一时间风头无两。第三年,建立聚义庄,网罗天下侠士。第四、第五年,行侠仗义,武功迈入绝顶,人人赞叹。第六年,行事忽然间肆无忌惮,大肆搜罗江湖中的宝物,丝毫不顾及江湖规矩和往日情面,以力压人,最终变得臭名昭著。然后忽然失踪,聚义庄也因此破败。那眉山七鬼,正是当年聚义庄的人。散入江湖之后逐渐堕入魔道。永戒当年收的都是些江湖散人,良莠不齐。他失踪之后,不少人都是由奢入俭难,开始作恶。行迟出手杀了不少。也正是因为永戒最后一年的行径,眉山七鬼见到他之后,才会觉得他是想进少林网罗宝物。萧掌门皱起眉头,上下打量永戒。他不在乎永戒的过去,之前也没打过交道。他担心的是,传位给这么一个在江湖上争议极大的人物,是否会影响行迟的身后名。果然,有人开口说道。“行迟大师,今日便是要传位给这位……永戒师父吗?”“是否有些不妥?”“是啊是啊,永戒师父出家之前,行事有些出格,不知道是否能接下少林的传承啊。”行迟笑了笑,没有说话。却是陡然抬手挥落。啪!藤条抽在永戒后背之上,霎时间留下一道如婴儿小嘴般绽开的伤口。登时便血流如注。永戒竟是散去了所有真气,连自行运转的周天都停了。此时经脉里空空荡荡,只以皮肉硬抗。这一下,他的面色就是一白,咬了咬牙,没有出声。“今日,便是要将他的债换给诸位。”说罢,不顾众人的劝阻,行迟手中的藤条不断打在永戒身上。啪!啪!啪!不出片刻,永戒背后的皮肉已经一片烂糊,行迟的藤条甩出,竟是会将细碎的血肉泼洒在地上。永戒仍旧一声不吭。血液已经洇透了他的下身,沿着青石板缝隙缓缓流淌。终于,行迟停下了。倒不是说他不想再打,只是以他的身体,再打下去,他怕是会比永戒死的还快。李淼叹了口气,伸手一掌拍在行迟胸口。行迟陡然一振,精神立刻好了不少,仿佛恢复了往日风采。“大师,你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快死的人了,不好好躺着说遗言,折腾来折腾去,搭上名声搭上命,都不知道你图什么。”李淼轻声说道。行迟却是没有回答,只略略点头朝李淼道谢。而后面向众人,朗声说道。“我这劣徒,出家之前颇为顽劣,做下了不少错事。”“只是我少林传承,终究需要他来扛,今日却是不能让他把命还给诸位了。”行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了已经光秃秃的牙床。“和尚我腆着脸,与诸位讨一个利市。”请...您....收藏6191书1吧六\\\九\\\书\\\吧!“他的命,且暂存在我少林一些时日。”“和尚我先替他还一些,只当是抵给诸位的。”萧掌门本来在北面静静听着行迟说话,猛然惊醒,面色苍白。“不好!!!”霎时间,疯狂催动真气,出力之大几乎撕裂了经脉,猛然蹬地,朝着行迟冲去。“大师!不可!!!”“不可!!!”一瞬间,四五个人冲上广场,都是大声疾呼,面容扭曲。他们太清楚行迟要做什么了。因为行迟当年,就是这么替他们“还债”的。行迟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动作缓慢,似乎还来得及阻止!一旁搀扶着行迟的李淼,淡淡扫了这几人一眼,开口说道。“大师自己的选择,旁人就不要掺和了。”说罢,抬手就是一甩。“排山倒海”!如同海啸一般的雄浑真气瞬间勃发,打在冲上广场的几人身上。“啊!”“什么!——”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几人就被李淼这一掌扫在身上,在半空中骨碌碌转了几圈,落地之后“噔噔噔”向后退去,方才站住。萧掌门低头一看,却是一时失语。因为他此时站的,正是他冲出去之前的位置。其他几人发现了这情况,也是震惊的说不出话。要知道,冲出来的可是有好几个一流高手!李淼那随手一掌,能将几人无伤击退不说,甚至还能将力道把控的如此正好!几人的武功、位置、速度、角度可都是不一样的!李淼的武功,到底是什么境界!?绝顶高手都做不到这般举重若轻!但,此时不是计较这事的时候!萧掌门猛然抬头,声如泣血。“大师!!!”行迟恍若未闻,抬手成爪,猛然插入自己的胸口。登时血流如注!跪在他面前的永戒,没有回头。但方才被打的血肉模糊都没有一丝反应的脸上,此时却咬紧了牙关,不住地落下泪来。“师……父……”“徒儿,错了……”他低声说道。行迟没有看他,抽出手来,片刻间,血液就洇透了袈裟。李淼皱了皱眉,伸手在行迟胸口点了几下。“大师,你现在还有两炷香的命。”“去掉传功给永戒师父的时间,你还有一炷香。”“有什么想说的,尽快。”行迟点点头,面色苍白,笑了出来。(本章完) 第140章 年前 行迟只有最后一炷香的时间。这时间太短了。他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完。索性,就不说了。“第三件事,和尚圆寂之后,永戒接任少林主持。”说罢,行迟向李淼点了点头,李淼会意,一只手按在永戒的后背,一只手掐住行迟的脉门,直接开始了传功。行迟感受着维系生命的真气正不断流走,闭上了眼睛。他不过是个愚钝的和尚。因为不会念经,所以才去习武;因为坐不住蒲团,所以才会出山行走江湖;因为弄不懂这些江湖的利益、规矩,所以执拗的按照佛陀教给他的,做了一辈子。他睁开眼,扫视了一下周围或含泪、或痛苦、或哀嚎、或惊慌的江湖人。如同饿鬼、如同冤魂、如同罪人。这江湖,对大多数人来说,本就是地狱。传功结束,李淼把手从永戒背后拿开,向行迟说道。“大师,你还有最后五十息的时间。”行迟点了点头,看向众人,对他们笑了笑。而后踉跄着、颤抖着盘坐于地上,放开了李淼维系他生命的那只手,开始诵念起了那最初学的经文。也是他贯彻了一生的经文。“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轮转五道,暂无休息,动经尘劫,迷惑障难。如鱼游网,将是长流,脱入暂出,又复遭网。”“以是等辈,吾当忧念……”一旁的李淼听得行迟念诵的经文,却是摇头笑了笑。“《地藏菩萨本愿经。”这段经文,是地藏菩萨向佛陀发下宏愿,要救拔一切业报众生后,佛陀所说的话。李淼明白了行迟的心思——他分明将这个江湖当成了地狱,而后学着地藏菩萨,义无反顾的投身了进去。他把经文当了真,然后真的按照经文里说的,做了一辈子。但,想到此处,李淼却叹了口气。“地藏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大师,死前念这段经,还能安心离去吗?”果然,行迟念着念着,念到一处,却是速度越来越慢。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犹疑。“汝既毕是往愿,累劫重誓,广度罪辈,吾复何虑……”“吾复,何虑?”“吾复何虑……吗?”行迟喃喃道。“我佛,真的能放下吗?”他已经神志不清,似乎看到了佛陀在云层中露出了金身,拈一笑。仿佛在肯定他终于修成了正果。但是那笑容,他并不喜欢。因为那笑容太干净,没有沾着血丝、没有染上尘土,没有面黄肌瘦,也没有疤痕、伤口。坐在莲台上的佛陀,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体会不了世人的苦,也救不了世人。佛陀可以说“吾复何虑”,但他说不出口。他终究还是放不下。行迟不再念经,放下了合十的双手。他抬起了头,看向众人,说出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却与佛无关。“和尚走了,江湖,交托给诸位了。”他没有闭上眼,而是努力的看着他放不下的这个江湖,直到视线昏暗、失去声息。在李淼的怀里,行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塌陷了下去,仅剩了一把轻若鸿毛的骨头,上面遍布裂痕。有些是籍天睿留下的,有些是这七十多年间救人留下的。嘉竟二十三年,腊月初三。少林主持,“圣僧”行迟,圆寂。————————当天下午,李淼避开了他人,与尹敏君走出了少林侧门。永戒送到门口,向李淼施了一礼。“李大人,多谢。”李淼摆了摆手:“回去吧,大师父,你还且有的忙呢。”永戒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开。“啊,对了,大师父。”“你想不想报仇?”永戒豁然转身,看向李淼。李淼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打算把籍天睿宰了,把明教那帮崽子灭了。”“你有没有兴趣搭把手?”永戒思索了片刻,沉声说道。“李大人执意跟着我,原来是这样的盘算吗?”李淼笑了笑。“一开始是。”他没有隐瞒的意思,李淼一开始跟着永戒,就是想把少林拖下水,成为他对付明教的助力。“只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大需要少林的帮手了。”“行迟大师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我现在是在问你,想不想给你师父报仇?”李淼看永戒犹豫,淡淡开口道。“不必想太多,有我在,你不会死。”“你也不需要放下少林跟我走,我有了数之后,传信给你,你来就好。”永戒看向李淼,缓缓点了点头。“如此,我等李大人的消息。”请...您....收藏6191书1吧六\\\九\\\书\\\吧!说罢,转身离开。李淼这才笑了笑,松了松肩膀,转身看向尹敏君。“尹长老,我本想着今晚与你说说话。”“但行迟那老和尚实在任性,我不得不圆满第二路天人境,才能陪他闹上这么一场。”看到尹敏君脸上的担忧,李淼摆摆手。“我自有办法规避天人五衰,代价就是两个时辰后我会昏昏欲睡,没有危险,八成是醒不过来。”“所以,我们之间的事情,要留待后日了。”尹敏君啊了一声,手攥住衣角,面色苍白。她以为这是李淼的托词。因为之前李淼已经隐晦的拒绝过她一次。李淼看尹敏君患得患失的样子,哑然失笑。他上前一步,拉住尹敏君的手,将她拽入怀中,在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而后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我之所以拖延着,是因为你是我行走江湖之后,第一个对我表明心意的女子。”“我怕你只是一时迷了心神,没有考虑清楚。”“我是个浪荡子,却不想耽误了好姑娘。”尹敏君此时心都是软的,靠在李淼怀中,轻声说道。“李,李郎。”“我是学剑的,心神洗剑的法门,我也会,如何会昏了头?”“我只怕你对我没有心思……”李淼轻笑了一声,说道。“如此,那你可愿等我一段时日?”“李郎要去做什么?要去多久?”尹敏君在李淼怀里抬起头,看向李淼的眼睛。“锦衣卫还能做什么呢?不过是杀人放火,挫骨扬灰。”李淼嘴角上翘,眼神中却没了笑意。“宰了籍天睿,灭了明教这帮畜生,断掉苗人的巫蛊传承。”“送他们下去见行迟大师。”“今天是腊月初三,距离过年还有二十五天。我这个人,不喜欢带着差事过年。”“刚好,我现在不方便回顺天府,没有地方过年。”“除夕之夜,在衡山派上等我。”“我杀完人之后,就去找你。”尹敏君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后推开了李淼,翻身上马。“李郎,我会备上好酒,为你洗剑锋。”“我等你。”说罢,策马疾驰而去。李淼笑了笑,伸了个懒腰。一旁树林中钻出一人,快步走到李淼面前,躬身行了一礼,递来一叠纸张。“镇抚使,这是指挥使传来的信件,还有他们的位置。”“这是地图,上面标记了咱们探明的明教藏身处。”李淼伸手接过,上下一扫,森冷的笑了起来。“哟,不少。”“给我拿两身衣服,去油的胰子也给我备上一些。”“要杀的人太多,人油和脑浆子沾到衣服上,不好洗。”(本章完) 第141章 破庙、山寨、花船 第141章破庙、山寨、船一处破败的山神庙中,几人正凑在篝火前。有人在磨刀,有人在调息,有人在吃饭。少顷,一人开口说道。“什长,咱们这是逃出去多远了?”磨刀的那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顺着屋顶的破洞看了看星象,而后思索了片刻。“约摸有个三四百里了。”“怎么,熬不住了?”那人苦笑着说:“少林和尚的武功您不是不知道,境界比同龄人不高,但底子压得太厚。”“那日我挨了一拳,伤了右肩,日日这般躲藏,怕是要留下暗伤了。”磨刀的听得这话,也一同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想安稳下来,只是这档事做的太大,锦衣卫一定会来。”“教主让咱们分散逃离,本就是让锦衣卫顾此失彼的盘算。谁被锦衣卫抓住,谁就是弃子,咱们可别做这个弃子。不躲又能如何呢?”破庙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风声、磨刀声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不时响起。又过了一会儿,磨刀的又是一声长叹。“真不知道那个李淼,是哪里冒出来的人物。”“蓝左使、妘右使、茅护法、周旗主、咱们旗主,还有教里攒下的数百蛊兵,一夜之间,全都死在他手里。”“若非收到他去了苗疆的消息,咱们还真不敢打上少林。”“只盼着,苗人能多拖他一段时间吧。”他摇了摇头,张开了嘴,好像还想继续说些什么。“要——”他停住了,瞳孔骤缩,手指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指尖碰到了刀锋,划开了一道伤口,一缕鲜血顺着刀身流淌到地上,沁入土壤中。而他恍然未觉。旁边的人正听他说话,一时间却没了下文,奇怪的看向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长,怎么了?”这破庙之中,只有他们几人的呼吸声。甚至连风声都一时停了。寒冬腊月,连虫鸣都没有。他们几人本就是在逃命,怎么可能不注意周遭的动静。可周边分明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啊。他看了看另外一人,发现也是僵在原地,嘴唇不住颤抖,牙齿碰撞,发出“嘚嘚嘚嘚”的声响。看的分明是他的身后!他骤然转身,同时抽出腰间兵器。“谁!”他凝神看向身后。月光顺着孔洞流入破庙,隐隐约约的照亮了一处角落。那处角落之中,有一个人双手抱臂,靠在墙上。月光照亮了他的下半张脸,那里噙着一抹微笑。“说完了?还知道其他东西吗?”那人笑道。“李——!”嘭。话还未说完,一具无头躯体轰然倒下。血液从腔子里喷溅而出,洒在火堆之中。嗤——熄灭了篝火。陷入了黑暗。庙内陡然响起一阵暴烈的声响,拔刀声、喝骂声、哭叫声一时响起。三息之后,便安静了下来。再无声响。————————“哈哈哈哈,且满饮此杯!”“请!”一处山寨之中,两人坐在正堂之内,一个大汉敞着怀,一个书生模样,正在推杯换盏。堂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聚义为洪”四个大字。“兄弟,你这武功实在高明!今日那伙镖师,若没有你,险些就拿不下来!那小娘子,可是润的很呐!”“我这寨子有了你,简直是如虎添翼呀!”大汉粗豪笑道。“大哥谬赞了,不过是机缘巧合,得了一门好武功而已。”“大哥若是有兴趣,明日我抄写一份送与你。”书生也是含笑说道。“哦?哈哈哈哈,那我便却之不恭啦!”大汉一时心喜,心中最后一丝犹疑也尽数消散。一时间,宾主尽欢。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正要离席休息。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声响。“大当家!二当家!不好了!!!”一人从门外连滚带爬的跑入,面色苍白。“有,有人打上——”嘭。话还没有说完,那人的头颅轰然爆开。无头的腔子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再没了动作。一人迈步进了房间,跨过了那具尸体,站定正堂当中。请...您....收藏6191书1吧六\\\九\\\书\\\吧!目光扫视二人,最终落在了书生身上。“挺会躲,找个山贼寨子入伙,还当上二当家了。”“关于籍天睿,你知道多少,都说说吧。”大汉豁然起身,伸手就要去拿刀,嘴上喝骂道:“哪里来的毛人,敢——”嘭。无头尸体倒下,砸翻了酒桌。酒菜泼洒在那书生身上,他却不敢有丝毫动作。手指颤抖,面色发白,牙齿打架。“李,李大人……”他颤抖着说道。李淼看着他,笑了笑。“你们明教的崽子倒是都认得我。”“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说不完、不想说,我就点了你的穴位,绑在我的马鞍后面。”“我要去的下一个地方,离这里有五十里。”“五十里,足够把你拖成一摊碎肉了。”————————泉州府,府城。一处散发着脂粉香气的房间内,此处的头牌正抱着琵琶,且弹且唱。“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落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声音婉转,如泣如诉。一曲唱毕,她放下琵琶,款动金莲,走到桌前。伸出纤纤玉手提起酒壶,满上了一杯,却没有敬给客人,而是送到自己的嘴边,轻咬了一下杯沿。杯沿之上便留下了一抹嫣红。这叫“品朱砂”,是青楼女子喂自己心爱的恩客喝酒的方式。青楼女子的胭脂里加了蜂蜜,带着一丝甘甜,喝起来别有风味。她轻咬嘴唇,将那杯酒送到一人嘴边。“公子,且饮了此杯,我们就去歇息吧。”“好。”那人一副富家公子打扮,笑意吟吟,接过了酒杯,却是没有去喝酒,而是将那处嫣红含在了唇边,细细品了一会儿,这才将其一饮而尽。“公子……你坏……”头牌羞红了脸,眼神中带着爱意,看向那人。“如此,那咱们就去歇息吧。”那人笑着说道,便要起身。嘭!!!霎时间,屋顶破开,砖瓦齐齐落下!尘土飞扬之间,就听得那人喊道:“蕊儿!蕊儿!你怎么样了!?”富家公子咳嗽着站起身来,挥舞长袖,拨开烟尘。却一时愣住了。因为此时,房间当中,站着一位英武的男子。而他的蕊儿,正被他掐住了脖子,面容涨红,不住挣扎。“你!你放开她!!!”富家公子拔出腰间的佩剑,朝男子怒喊道。李淼侧头看了他一眼,却是嗤笑一声。“蠢货,跟一个男人睡了大半个月,还真爱上了。”说罢,他转头看向头牌。“你更会藏,杀了青楼的头牌,自己易容接客。太有想法了,我都有点不舍得杀你了。”“说吧,籍天睿在哪?”(本章完) 第142章 易容 李淼此话一出,屋内霎时间一片安静。只有那头牌的在挣扎中,不断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富家公子却是根本不信。他颇有家资,平日里总在脂粉堆里厮混,整个湖广之地的头牌,他哪个没玩过?怎么可能连男女都分不清?这叫蕊儿的头牌,非但不是男人,而且是个女子中的女子!要比他之前见过的、睡过的所有头牌,都更柔软、更体贴。若非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在她的闺房中,一连逗留了半月呢?“易容?阁下以为我是乡野愚夫吗?这种荒唐话也说的出口?”富家公子冷声说道。若说是贴一抹胡子、在脸上抹一些脂粉,让自己看起来大略与平常不同的手法,跑江湖的基本都会一两手。但真正的“易容”功法,在大朔已经失传。其中原因很简单,这门功法对朝廷的威胁太大了。在本朝开国之处,就有一人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这功法,而且天赋异禀,暗暗就修到登堂入室。他只会这门易容功法,却没有轻功、打法,所以无法替换他人。他又不是什么聪明人,饥寒交迫之下,他做出了一个非常、非常愚蠢的决定。他易容成了当时的宰相,然后去吃了一碗馄饨。没给钱。天可怜见,那可是开国的宰相,是要著书立传的人物。所以,这点小事,也没人敢真的计较。于是他胆子就越来越大,换衣服、逛窑子、当街纵马伤人,甚至打了前来询问的官差。就凭那张脸,谁也没敢跟他计较。事情闹到皇帝耳朵里,皇帝震怒,让锦衣卫将那位宰相押到堂前问话,苦口婆心的问他是不是自己对他太过亏待了,是不是需要赏赐些金银,甚至暗示他“倒不必如此清廉,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朕也懂。多少贪一些吧,不要做这些丢脸的事情了。”羞得那宰相差点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后来锦衣卫查明了此事,杀了那个会易容的人,又在天下大肆搜刮了一番,让这类功法彻底成为了传说。如此,也就不怪这富家公子不信了。而且他不但是“见过”,还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都“用过”了。怎么可能会是个男人?李淼嗤笑一声,也不多言,真气就随着经脉灌入头牌体内。在富家公子苍白的脸色中,那头牌好像被舒展开的纸张一般,筋骨在皮肉下一阵翻滚、位移,不过片刻功夫,就成了另一个人,而且分明是个瘦小、清秀的男子。富家公子先是一惊,而后仔细地看了看那人的脸,长长的出了口气。“还好,还好,是个清秀的。”男人,他也玩过。养书童这种事情在大朔本就算不上罕见,只要长得好看,那就不算丢人。只能说,有钱人可能未必像穷人想象中一样快乐,但有钱人的“快乐”,穷人也压根想象不到。李淼被他这反应弄得眉头一皱。甩手将人丢在地上,一脚踏在那人盆骨之上。咔嚓!“啊啊啊!!——”一声惨叫,那人双手在空中乱抓,在地上乱爬,下半身却一丝反应都没有,在地上乱甩。“你们明教的人都认得我,多的我也就不说了。你今日必死,但怎么死,死多久,死成一堆、一团还是一摊,还是有区别的。”“这种功法,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学的,还是个一流高手,你地位不低。”“说罢,籍天睿在哪?”头牌已经心若死灰,情急之下,抬头看向富家公子,凄凄切切的说道:“安郎,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在你我这半月的情分上,救我一救!”富家公子却是呸了一声。“本来只要长得好看,少爷我不在乎是男是女。但我付钱,你出色相,咱们两清的事情,你却骗我。”“我钱睡的是女子,你却是男人,这叫货不对板。我安家经商起家,可没有对骗钱的下家手软的家风。”说罢,他朝李淼拱了拱手。“大侠,多谢您出手。我安梓扬从来只被女人骗,若是我被一个男人骗了半个月的事情,传扬出去,怕是要被我那些朋友耻笑许多年。”“这柄佩剑,是我父搜罗来的,削铁如泥。剑鞘是鲨鱼皮,剑柄是象牙镶以玉石,名贵无比,就赠与阁下,权当谢礼了!”他放下佩剑,迈步就走出了房门。到了一楼,老鸨就迎上来,询问方才的动静是怎么回事。安梓扬淡定地甩过去一叠银票,说:“来了一位朋友,玩的大了一些。今日那里我包了,不论有什么声音,都不许去打扰。”老鸨子喜笑颜开、点头称是。直到他出了门、到了大街上,安梓扬这才面色一松、汗如雨下,不住地喘气。而后拼了命的朝远处跑去。李淼含笑看着他消失在视野中,摇了摇头。“有意思,挺聪明。”旋即回身走到头牌身侧,一脚踢在他胸口。“嗬——嗬——”头牌猛地挺直了身体,目眦欲裂,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叫。李淼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低头捡了一壶尚且完好的酒,拿了个干净杯子,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一杯。“今天是腊月初七,为了找你,这四天我杀了三十七个明教杂碎,顺带宰了一百四十几条烂命。”“你一定知道籍天睿在何处,我有的是时间和手段。”李淼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且撑着吧,半个时辰后,我再换个手段折磨你。”————————腊月初八,晨光熹微。李淼走到大街上,伸了个懒腰。迈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少顷,走到了一处极为华贵、占地极广的院落之外,抬脚就要朝里走。门口的门房伸手一拦,客客气气的问道:“阁下的大名,能否见告?若是主家的相识,我也好提前通报一声,省的怠慢了贵客。”“职责所在,若有冒犯,万望海涵。”门房这个职业,是最需要眼力见的,也是最不可能找一个飞扬跋扈的人来干的。这人显然是做惯了这个行当,话说的滴水不漏。李淼扫了他一眼,无声地笑了笑。嘭!门房倒飞而出,在半空中就喷出一串鲜血,倒地之后头一歪,便失去了声息。“二流高手、修的还是明教厚土旗的嫡传内功,你当我瞎吗?”李淼说了一句,旁若无人的向里走去。“什么动静!?”“谁!?”一众护院听到了响动,呼啦啦从偏房里涌了出来,先是看到地上的尸体,面色一白。而后看向李淼,手都不由自主的发颤。这里可是泉州府城,安氏的宅邸!这是哪里来的凶人,却是直接杀进来的!就算是绿林道的豪杰,做事如此肆无忌惮,难道不怕锦衣卫上门吗?领头的护院犹豫了片刻,肃容对李淼说道。“阁下,是求财还是报仇?若是求财,我大可向主家禀报,一定让阁下满意。”李淼根本不搭话,眯着眼睛,左右扫视了一圈。便已经对这些护院的武功根底了如指掌。李淼抬手成掌,虚空朝下一按。嗡!!——一声嗡鸣。数十名护院只感觉有一股浑然巨力突然施加在身上,仿若泰山压顶,难以违抗。一时间如同被收割的麦秸,齐齐跪倒在地,还是支撑不住,又齐齐趴在地上。“妖法!妖法!”领头的护院在心中狂喊。这根本就不是武功!李淼浑不在意,走到一人身侧,抬脚踩在那人头上,缓缓下压。“籍天睿还在这吗?你有三息时间回答。”“一,二。”“三。”嘭!头颅被生生踩碎,红白之物飞溅而出,泼洒在其他护院的身上、脸上。李淼又走到另外一人身侧,抬脚踩在他的背上。“你们所有人,都只有三息的时间。”“一,二。”请...您....收藏6191书1吧六\\\九\\\书\\\吧!“三。”嘭!同样的事情不断上演,片刻间就有三四人死无全尸。领头的护院头颅都被压得无法转动,只能看到一双靴子在他面前不断走过。经过一次,便是一声“一二三”,而后就有液体飞溅在他的身上。连哀嚎和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人就死在地上。他既无法看到李淼如何杀的人,也无法确定下一个死的人是不是他自己。他已经怕到了极点,如果还能动弹,他宁愿自杀,也不愿受这样的折磨。那靴子第五次从他的面前经过。停在了他的面前。“不!不……不!”“不要,不要……”他挣扎着开口:“我不认识什么籍天睿!!!求你!别杀我!!!”李淼挑了挑眉:“我当然知道你不认识。”“我是要问你,这几天,府上发生过什么大事?”“有没有人明明容貌没变,行为却举止异于往常的。或是府上有没有一处平常没人会去的地方,约摸能藏下个二三十人的,都说一说吧。”.————————此处府中后堂,书房内。“父亲,千真万确!”安梓扬对着一个大腹便便、富商打扮的中年人说道。“那人说的明白,就是在找籍天睿!”“明教的人,就躲在咱们泉州府城!”他在屋内左右走了几步,转头朝中年人说道。“父亲,咱们不能蹚这趟浑水!少林都挡不住,行迟大师都圆寂了!”“咱们要是牵扯进去,怕是就要死全家了!”“跑吧!家业不要了,只要还有命在,咱们父子总能东山再起!”中年人皱着眉,捋着胡须,抬手示意安梓扬坐下。“忙中生乱,先想明白了,再做打算。不然怕是要更麻烦。”“那人的武功,是什么境界?”安梓扬伸手拿起茶碗,一口喝完,顺了顺气,方才说道。“不知道。”中年人诧异的说道:“不知道?”“你自幼习武,现在也快有一流的水准了,连他是什么境界都看不出来?”安梓扬苦笑道:“是啊,我就是看不出来。”中年人又沉吟一会儿,问道:“那个头牌,你是怎么碰上的?中间又说过什么话?细细说来。”安梓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说,中年人越听,面色越是难看,眉头死死皱成一团。他思索了片刻,肃容开口道。“坏了。”“咱们父子,怕是落进明教的盘算里去了。”“你与我细细说一说,那个揭穿头牌身份的人的外貌。”安梓扬描述了一番李淼的外表,中年人听着听着,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他犹豫了一会儿,做出了决定,猛然站起身来。“易容,连男女之别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不好!”“还什么明教藏在这泉州府城!”“那他妈的明教,怕是就藏在咱们家里了!”“走,现在就走!不要带任何人和东西了,咱们轻功上房,直接离开!”安梓扬听得这话,面色发白。但他自幼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二人一同打下了这份家业,都对彼此的判断深信不疑。没有半点犹豫,安梓扬豁然起身,与中年人一同走向门口,拉开门,就要轻功上房离开。却齐齐愣在了原地。门口,李淼拿了一块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绸缎,正踩在台阶之上,细细的抹去靴子上的红白之物。一抬头,看到两人,和善的一笑。“哦?二位要出门吗?”安梓扬一时没有作答,抬头看向院外的走廊,一时间冷汗直冒。在那走廊之上,四处泼洒着猩红的液体,却不见尸体。看这液体的数量……怕不是有两三人。安梓扬心思电转,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阁下,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可是昨夜送您的佩剑不太满意?无妨,我安家有的是钱财,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名声的。后院之中,存放着我安家这些年收集的兵器,各式兵器都有。其中有几柄好剑,都是前朝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兵。”“阁下若是有兴趣,我都赠与阁下。”李淼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伸手点了点中年人。“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他的。”他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中年人,淡淡开口道。“你怎么不出声?看见是我,害怕了?”安梓扬先是皱了皱眉,而后猛然一惊,回头看向中年人。“父亲!”中年人仍旧没有说话,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李淼。(本章完) 第143章 装傻 安梓扬喊了一声父亲,见中年人还是没有反应,便又扭头看向李淼。“阁下,若是与我父亲有过节,我安氏愿意奉上全部身家消弭仇怨。”“但,若是阁下执意要刀剑相向,我安梓扬,也不是泥捏的!”安梓扬朗声说道,将中年人护在身后。而后,他的手悄悄攥住了腰间的剑柄,眼睛看向李淼,做出一副戒备李淼的样子。脚步却稍稍移动,将中年人纳入了自己的攻击范围内。他很聪明,而且很会装傻。泉州安氏,在整个湖广之地的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算是近些年新近发迹的、比较出挑的富户和武林世家。家中只有两人,家主安文杰、少家主安梓扬,偌大的家业,都是这父子二人亲手创下的。相较父亲的美名,安梓扬的名声并不好听。他的江湖绰号是“凌虚公子”,不过,背地里江湖人都叫他“肾虚公子”。因为他太喜欢“那事儿”了,一年三百六十天,足有两百五十天是泡在窑子里。不是在去嫖,就是在去嫖的路上,是出了名的公子。江湖人都说安氏迟早要败在他手里。只不过江湖人不知道的是,所谓的流连丛,一半是因为他真的好这口,另一半,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了。安氏两父子,父亲安文杰是面子,安梓扬才是那个做脏事的里子。其实细想一下就知道,安氏是近些年才发迹,两父子是白手起家。安梓扬十二岁就跟父亲一起行走江湖,一路走到今天,又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人物?经过昨晚那一遭,他已经知道明教的易容功法能做到什么地步。一时间,他已经在心中冒出了诸多猜测。“那明教伪装的头牌,偏偏被我碰上了,真的是巧合吗?”“还是……为了掩人耳目,刻意将我拖在了外面,潜入了我家,将我家的人一一都替换了?”“父亲……真的还是我父亲吗?”心思电转之下,安梓扬的心缓缓沉入了谷底。无论是明教,还是面前这个神态懒散、面相英武的男子,都是他对付不了的。要如何才能在这两头猛虎之中,将他们父子的命挣出来?“父亲,我先拖住他,你武功不如我,先走。”“记得带上‘那样东西’。”安梓扬头也不回的说道。中年男子沉默了片刻,说道:“好,你小心,莫逞强。”说罢,就要缓缓朝后退去。铮!!——霎时间,安梓扬拔剑出鞘,直接斩向中年男子的脖颈!什么狗屁“那样东西”!我安家从来就没有什么“那样东西”!你明教把我安氏的底子摸得再透,也不敢说真的全然了解!只要我含糊其辞的说一样好像见不得光的东西,你都会因为不敢肯定没有而先开口答应!你是假的!!!这一剑出其不意,转瞬之间,就已经到了中年人的面前。中年人陡然抬手,一记“大九天掌”凌空拍出,就要将安梓扬连人带剑一同打碎!嗖!——叮!长剑飞出,插在了地面上,嗡鸣不止。而安梓扬已经撤身到了李淼身后,面色发白,气喘吁吁。“你,你他妈的明教……小爷我差点就死了。”“你不是牛逼吗!?你跟这位爷再试试啊!”躲在李淼身后,安梓扬一边喘着气一边大喊,而后谄媚的看向李淼。“爷,我不是个儿!您削他!”而李淼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这小子,是个妙人儿啊!”趁着那一剑佯攻,安梓扬在剑身挡住了中年人视线的瞬间,猛然撒手撤身,躲到了李淼身后。在知道自己父亲已经被替换、生死不知的时候,他不但没有冲动,而是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就按下了自己的怒火和惊恐,为自己找到了唯一一条生路。这份儿聪明劲儿,和没脸没皮、临危不乱的心性——属实是个好苗子。李淼手下,正缺这么一个人。能把梅青禾、王海、小四这三个愣的愣、狠的狠、阴的阴的杀胚揉到一起,和稀泥、擦屁股的人。想到此处,李淼伸手点指身后:“你躲远点。”“哎,哎,是。”安梓扬点头哈腰,一个闪身就躲出了老远。李淼转头看向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却是皱起了眉头。“籍天睿跑了?”“阁下——”“行了行了,别装了。我都找上门来了,你还想混过去不成?”李淼摆了摆手。“你们明教还真是手段多,刚闹了一出巫蛊,又冒出一个易容。你这功法比那个头牌还高明,连我都看不出你是男是女。”“不过,倒也没差。”李淼脸上露出一丝森然的笑意来。“等我把你细细剁成臊子,也不差那三寸的肉了。”话音未落,李淼抬手成爪,虚空一抓。“我倒要看看,你们明教能有几个天人够我杀的。”那中年人本就全心戒备着李淼,见到李淼动手,立刻侧身躲避。却不成想,身形刚刚移动了几寸,就感觉到腰腹之间传来一阵剧痛!“擒拿手!真气离体化形!这般快!?”他也是生死间拼杀出来的,当机立断,并掌成刀,直接切下了腰腹间大片血肉。哗啦——血液泼洒,他没有丝毫反应,右掌一记“大九天掌”就朝李淼打去!声势浩大,四溢的真气竟是把周边的青石板尽数掀了起来!此人,分明也是个与蓝乐川一般无二的“须弥”!李淼嗤笑一声,甩去抓来的血肉。不闪不避,信步朝前,一拳打出。横竖拳!一拳横扫,彷如大枪,凌空爆出一串巨响!嘭!嘭!嘭!嘭!烟尘弥漫,遮蔽了视线。嘭!中年人丝毫没有冲进烟尘中的打算,脚在地上一跺,整个人凌空而起,就要飞身上房逃窜。请...您....收藏6191书1吧六\\\九\\\书\\\吧!刚一离地,就听到了头顶传来凄厉的风声。“让你走了吗?下去!”李淼却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头顶。此时,一记腿斧正凌空劈下,正对着他的肩头!中年人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只得双臂抬起护住头颈。轰!方圆数丈的屋顶瞬间崩碎!一声巨响,他如同陨石一般,击穿了屋顶,狠狠地砸落在了地上。一口鲜血喷出,他手掌猛击地面,身形猛然平移出数尺。轰!李淼一脚跺在他原本的位置上,霎时间,整间屋子的地面轰然炸裂开来。地面被抬升了数尺,而后落下。小半个泉州城的人都感觉地面好像震了一下,只以为是地龙翻身。房梁断裂,整栋房屋登时垮塌了下来。院中,中年人抬起双掌,接连朝着废墟之中打去!大九天掌!大九天掌!大九天掌!直将那堆废墟打成一团飞扬的烟尘。他不敢靠近,被李淼近身之后只有一个死字。但他是“须弥”,真气源源不绝,眼下只有拉开距离,一个“耗”字!他不敢有丝毫停歇,不断地朝着那片废墟打去,只希望能消耗一下李淼。忽然间,却听得身后传来李淼奇怪的声音。“你打谁呢?”他瞳孔骤缩,猛然回身一掌!却看到了在他视线中,无限放大的,李淼的拳锋。————————与此同时,安梓扬已经趁着两人交战无暇顾及他,悄悄跑出了数个院落,一边跑一遍骂。“他妈的,他妈的,这还是人吗!这还是大朔吗!”“什么玩意儿,这也能叫武功!?那我这些年练的算什么,五禽戏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跑到一处院落,安梓扬拉开大门,掀开一处桌子,扯开地毯,在地上按了一下。咯啦啦啦……地砖移动,露出一条幽深的暗道。安梓扬没有进去,而是伸手在暗道机关边缘处摸了一把,抓出了一根发丝。他捋直了那根发丝,看了一眼长度。“果然,发丝断了。这密道有除了我和父亲之外的人进去过。”“那易容功法再神妙,也不是人人都能练成的,也不可能将府上所有人都替换干净。其他明教的人,一定会有个地方藏身。”“仓促之间,他们一定不会立刻杀了父亲,而是会留着他不断拷问,询问各种细节,才能做到连我都没有发现破绽。如果说要掩人耳目的关押起来,除了此处没有第二个地方作想。”“而父亲一定不会和盘托出,而是会一点点的交代,拖延时间。那人被我诈到,就证明他并没有已经把父亲审明白的自信。”“那边打的动静如此之大,说不得明教的人就会准备杀人灭口后逃走。明教是敌,那个武功奇高的男子也不知来历,未必就是友。生死,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安梓扬抬手扯下身上所有配饰,而后扯下一块衣襟,撕成布条,将自己身上的衣物全都扎紧。最后脱下鞋子,光脚站在地上,拔出了剑,缓缓走入密道。“父亲,咱爷俩风里雨里都过来了,你可别在咱自己家里不明不白的死了。”“撑住了,儿子这就来救你。”(本章完) 第144章 答案 随着李淼与那中年人的交战愈演愈烈,发出的声响也逐渐散播了出去。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连知府衙门都能听到那轰然巨响。当地的捕头从知府大人的班房出来,叹了口气,点齐了人手,朝着安府赶去。离着约摸有个一两百丈的距离,他就已经遥遥看到安府门口聚集了许多人,嘁嘁喳喳的说着话,探头探脑的朝里面看去。“衙门办事!闲人回避!”他大喊了一声,手下的衙役会意,立刻上前,手握在刀柄上,将这些看热闹的百姓逼退。“头儿,咱们真要进去吗?”一个亲信凑到他身边,悄声说道。“这安家可是混江湖的,保不齐里面就是江湖人上的凶人,来寻仇的。听这动静,场面不小。咱们搅进去怕是要沾上麻烦啊。”捕头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想装作没听到。可既然知府发了话,他就不得不去探明情况了。到时只能是“四处留心,慢进快退,不行下跪”了。捕头点了几个亲信,就要跨入安府。“都停下!”却听得身后人群中传来一声厉喝。捕头转身望去,却是一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满身泥泞,甚至还有些未干的血迹。发丝散乱、双眼遍布血丝,眼睛底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此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狼狈不堪。“你是何人?如何敢阻拦官差!”一个衙役上前就要一拦。啪!那人伸手就是一个耳光,打的那衙役在原地转了几圈,轰然躺倒在地上。“你!”捕快们纷纷拔刀,怒视那人。那人却丝毫不在意,往前走了几步,逼到了捕头面前,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腰牌,在捕头面前晃了晃。捕头却是一时色变,面色瞬间苍白。“大,大,大人!”“滚吧,让这些人都散了,让你们知府回家玩儿蛋去。”那人虚弱的说道。“是!是!”捕头连忙领命,驱散了周围的百姓,带着衙役逃命似的飞奔而去。“什么情况!锦衣卫镇抚使的腰牌!?”“安家这是干什么了!?”那人左右扫视了一圈,见人都散了,这才坐倒在门槛上,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手记,又拿出了一只笔。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墨水。却是一口唾沫吐在袖口上,晕开了凝结的血渍,沾在笔尖写了起来。一边写,一边哀叹。“四天时间,六百余里,三个府城,六处山寨。二百多具尸体,一半没了身体,一半没了头,还都要登记在册。”“指挥使啊指挥使,您开开眼,收了镇抚使大人吧!属下再跟下去,怕是真要死在路上啦!”听得身后传来的轰然巨响,他长叹了一口气。“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凡人在这自怨自艾且不提,说回“神仙”这边。当时李淼杀蓝乐川,也不过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而这中年人,要论武功,基本上就是个蓝乐川的翻版——一样的“须弥”,一样的大九天掌,一样的明教嫡传。而现在的李淼杀蓝乐川,用不了一炷香。眼下,两人的交战已经明显超出了这个时间,却还是没有止歇。李淼甩手扔下一截断臂,抬头看向那人。此人与李淼交战许久,已经维持不住易容功法,逐渐显现出了原形。看上去竟是个面容姣好的妙龄女子。李淼细细的盯着她的脸,捻着手指,似乎在想些什么。“特意跟你多打了一会儿,你的底子,我也差不多摸清了。”李淼说道。“你的真气,也不是自己修来的。你的根骨,根本修不成‘须弥’。”“嫁衣神功,你们明教果然有这门功法的传承。”“当年籍天睿,根本不是自知将死,才把自己的功力传给蓝乐川。而是想要借着嫁衣神功破而后立的特性,更进一步,拼死一搏。”女子没有回答,趁着李淼说话,全力恢复伤势。李淼浑不在意。方才一番交战,李淼早就用“介子”的神异将此人摸了个透彻。无论如何,她今日都翻不出什么水来了。请...您....收藏6191书1吧六\\\九\\\书\\\吧!比起宰了她,李淼更想去验证自己的一些猜想。他慢条斯理的说道。“嫁衣神功,我以前只得了残本,有些关隘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苗王墓里我见了原本,就证实了我的一些推测。”“嫁衣神功,只能传功一次。”李淼看向女子的眼睛,缓缓说道。“十五年前的籍天睿已经传功给了蓝乐川,蓝乐川死在了我手里。现在你又被传功了一次,又造出了一个‘须弥’。”“当年的籍天睿确凿无疑的死了,挫骨扬灰、死无全尸。指挥使亲自带队,朝廷出了三四个天人,数百个高手亲眼所见。朝廷如此重视,又如此确信,绝不是你明教能糊弄过去的。”“所以,现在的籍天睿……并不是当年的那个籍天睿。”说到此处,李淼却是哑然失笑。“你们明教是看话本长大的吗?假死的假死,替身的替身,总也死不干净。”李淼又伸手点指女子的脸。“我慢慢打散你的周天,损坏你的经脉,就是要破了你的易容功法,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果然,看到你这张脸,许多事情就都说的通了。”李淼慢慢说着自己的疑问。“第一,当年明教与苗人的勾结实在太过蹊跷。苗人偏安一隅,你们明教跟他们有多大的交情,能说动他们跟着你们去造反?”“第二,籍天睿凭什么能融汇贯通巫蛊之术,创出将左黎杉改造成蛊,将人改造成蛊兵的法门?这蛊兵,又为何跟苗王墓大巫驱使的畜生同源同流?”“第三,就是苗王墓一行。”李淼笑了笑。“苗王墓是苗人的盘算,但其中有两点值得一说。”“第一点,苗人大概是因为你们在泰安城做的事情,知道朝廷即将对他们下手。所以想要挟持南方武林大派作为肉盾。”“但,用的手段,太‘温柔’了。哪怕没有我在,那些进去的高手也能活下来几人。非但不像是搏命之举,反而隐隐透着某种——半推半就的提醒。”“第二点,嫁衣神功失传许久,是刻在苗人祖坟的石壁上的。看石壁朽坏的痕迹,至少也有近百年了。”“你们明教,是怎么从苗人的祖坟里,得到嫁衣神功的?”李淼看向女子的眼睛,缓缓说道。“那个籍天睿二号不在,但他的真气传给了你,你应当是他的亲信。”“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在你这张脸上。”“你是个苗人。”(本章完) 第145章 籍天蕊 李淼噼里啪啦说了一通,那女子却是丝毫没有反应。与李淼争斗了一炷香的时间,哪怕李淼刻意留了手,她现在也已经近乎不成人形——左眼一片黑洞洞的窟窿,里面流出血来。右臂齐肘而断,左腹一大片血肉模糊,双腿上更是血迹斑斑、伤痕遍布。浑身衣物破损,露出了满身狰狞的伤疤。但她一声不吭。自从她现出本来面目后,无论被李淼伤成什么样,哪怕是生生将右臂撕了下来,她都没有漏出一丝声音。这不正常。大朔的武林争斗格外凶残,所以江湖人都习惯了带伤上阵,对疼痛的忍耐力要强一些,这很正常。但,意志是意志,本能是本能。无论再怎么能忍,也只是能带着伤继续争斗而已,不代表不会出现反应。冷不丁被人撕了一条膀子下来,不可能连一丝闷哼都没有。李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了皱眉。他先把女子打成重伤再说话,就是想让她重伤之下,控制不住情绪,好让他验证自己所说的是否正确。现下看来,却是全然无用。正当李淼想着要不要直接杀了她的时候,女子忽然间开口。“李大人,您不必想着能从我的嘴里套出东西来。”“我只有三句话,要替教主转告您。”“说完之后,我这条命,您尽可随意处理。是剐、是剖,还是将头颅斩下悬在城门之上,都随您的心意。”李淼挑了挑眉,却是冷笑一声。“你不想说就能不说?”只要不是哑巴,就是块石头,他也能榨的她开口说话!说罢,单手成爪,凌空朝着女子头颅扣去!女子说完话之后,竟是不闪不避,甚至散去了架势,施施然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李淼的指爪扣在她的脑门上。“嗯?”李淼诧异,但手上没有丝毫停歇,哗啦一声,便将半张头皮生生撕扯了下来,而后又按了回去,施展那门“生物焊接”奇功,将血肉重新贴合。这门功法,治伤好用,拷问更好用。即使是柳白云这般的老江湖,也扛不住。这女子伤的是神经最为密布的头部,血液顺着额头流了满脸。而她却真的任由李淼施为。女子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瞳孔没有收缩、手指没有颤抖,仿佛李淼只是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她面无表情,淡淡的说道。“李大人,只要在我转告完教主的话之前不杀我,您尽可以随意在我身上验证,我是不是在虚张声势。”“经过方才的争斗,我已经确信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您手中逃走。如此,我的使命就只有说完那三句话,之后,我的命就是您的了。”“我知道,您是积年的锦衣卫,又三路合一,对人体的经脉、筋骨、真气了如指掌,更有无数自创的奇功。折磨人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但,您唯独折磨不了我。”“无论您对我做什么,于我而言都是毫无感觉。”李淼皱了皱眉头,捻着手指,上下打量了女子半晌。而后,恍然大悟,一声长叹。“原来如此,我道你身上的那些伤疤竟然如此眼熟。”“你是个被人救回来的‘蛹女’。”在苗王墓一行中,李淼见过这种跪坐在苗王棺椁前陪葬的侍女。经受万般折磨后,被剥夺五感,一边感受着体内蛊虫的吞食,一边绝望地等待苗王的复活,是一种愚昧信仰的可悲造物。而这女子与李淼争斗后衣物破损,露出的伤疤,正与“蛹女”类似。女子点了点头。“您在苗王墓中应该见过我这种‘东西’。”“蛊虫顺着我的脖颈,爬进了我的头颅,吃掉了我一部分脑髓。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也正因如此,我活到了最后。”“所谓折磨,不过是心神和肉身。肉身的痛我已经感受不到了,心神的痛……难道会痛过我在墓中时,五感尽失,只能痛苦等死的经历吗?所以,您不必在我这种人身上费神了。”“现在,您可以听一听教主要与您说的三句话了吗?”李淼也感觉有点无奈了。一切的拷问手段,都建立在两个前提之上——能感受痛苦、和想活。但这女子分明是个变态,而且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变态,她既不想活,也感受不到痛苦。对自己的肉体更是毫不在意。当然,李淼也不是想不到一些出格的手段,或许有用。只不过那些手段,一来耗费时间,二来太过出格,连李淼自己都觉得恶心,也压根不想去用。所以,他还真拿这女人没辙。见李淼没有说话,女子缓缓开口。“如此,我便说与李大人听了。”“第一句,李大人与我同为‘外道’,为‘正道’所不容,何苦自相残杀?”李淼冷笑一声。“我是外道,谁是正道?”“朝廷。”女子毫不犹豫的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天人久不现世,根子就在大朔、在朱家身上。随着您的武功日益精进,终有一日,您也会站在籍天睿,站在明教、站在教主大人的位置上,面对朝廷的兵戈。”李淼又是一声嗤笑。“还有新鲜的吗?”这些话,在李淼看来,都是过时的废话。他这二十年韬光养晦,等到自己有了自保之力才开始显露武功,难道是闲的吗?泰山上,知道东厂已经有出现的苗头之后,他对五岳剑派说的那句“为锦衣卫效力”,而非是“为朝廷效力”,难道是无的放矢?在少林寺外,朱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是不是反贼,看的不是想不想,而是能不能。”无论是大朔还是前世,只要文明的主体还是人类,那运行的底层逻辑永远都是“拳头”和“屁股”,这点李淼早就看的清楚。这时候,籍天睿再跟李淼说这种话,李淼只感觉,他怕是觉得自己是个只知道打架的莽子。女子没有丝毫反应,继续说道。“第二句话,当年杀死籍天睿的四位天人,在籍天睿死后一年内,天人五衰接连爆发,纷纷殒命。朱载因为是宗室,才免于一死,但也被按死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十五年不得寸进。”“嘉竟死后,朱载也会死。”“哦?”李淼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这句话倒是有用,若真如这个籍天睿二号所说,那如果被朝廷知道是自己杀了他,说不得也会跟当年那些天人一样,惹上灾祸。不过,这件事情要留待日后验证了。女子见李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不在意,缓缓开口。“第三句话,我已心灰意冷,不日就将离开大朔。如果李大人对明教有气,可以随便杀,我不会有丝毫怨言。”“但,如果李大人还是想与我切磋一番,我也欣然恭候。只是望李大人尽快赴约,莫耽误了我的行程。”“籍天蕊,敬上。”说罢,女子抬手成掌,猛然打向自己的额头。嘭!一声闷响,红白之物四溅,那女子姣好的面容已经荡然无存。一个腔子在原地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地。李淼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捻着手指。“有意思,我在泰山、在少林做了什么,这个籍天蕊应当心知肚明。”“明知道我三路合一,且能同时圆满两路,还敢让我去找她吗?”“也好,也好。”李淼露出了一丝笑来。与往日的懒散笑意不同,这笑里,带上了一丝兴奋。“打小孩子,我也有点腻了。”(本章完) 第146章 万般兵器,此乃淬毒石灰粉 安梓扬小心翼翼的下了密道,贴着墙壁、缓缓前行。密道内没有火光,伸手不见五指。他又不敢照明,只能摸索着前进。他的脚没有离开过地面,贴地划过,防备陷阱。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脚尖碰到了什么东西。安梓扬蹲下身,用剑鞘在地上扫了一下。叮、叮、叮。细微的铁器声响。安梓扬将那些东西扫到墙边,左手握剑右手摸墙,将那些铁器夹在中间,感受了一下大小、形状,心中暗骂了一声。“你妈的,铁蒺藜!要是踩上去就完了。”“不知道有没有淬毒……碰不得。”安梓扬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子,用剑鞘在地上扫过,一边扫一边前行。走出了十几丈的距离,剑鞘就不再传来碰到物体的感受,安梓扬不放心,又扯下腰带系在剑鞘上,一边走一边在地上横扫。又走出了十几丈,安梓扬摸到了密道尽头的门。门缝之中,隐隐透出火光。他没有开门,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根发钗。说来,这还是他买来准备送给那个明教伪装的头牌的礼物,没送出去,就一直放在怀里。安梓扬将发钗插入门缝之中,缓缓下滑。果然,他碰到了一根丝线。“门后有机关。”安梓扬轻叹了一口气。自从十五年前转入地下后,明教已经习惯了暗中做事。果然会提前做下防备。如果他去破坏这个机关,就一定会惊动里面的明教。但他不去破坏这个机关,就没办法进门。心思电转,安梓扬握了握拳。“不能耽搁,只能兵行险着了。”他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衣物,将自己的束发弄得凌乱了一些,又拔剑在自己的胳膊上割了一道,沾了些血涂抹在脸上。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包,攥在手中,又掏出一颗药丸服下。做完这些准备,安梓扬清了清嗓子,面色陡然变得慌乱,声音颤抖,猛地敲响了门。“来人!来人!”“坏事了!那人杀过来了!”门内陡然响起一阵人声,只是窸窸窣窣的,安梓扬听不清楚。而后就听得一阵脚步声音,到了门后。“谁?”“什么时候了,还要试探!咱们旗内弟子互相不知身份,我说了你认识吗!?”安梓扬声音颤抖,手却稳稳的握在剑柄之上。明教的事情,他平日间也知道一些,往日有江湖人或锦衣卫抓住厚土旗的弟子,都是不知道其他弟子的身份。虽然不敢肯定门内这些人是不是适用于这情况,但此时他也只能去赌了。好在,门内那人并没有反驳,沉默了片刻,问道。“何事?”“何事!?”安梓扬急切说道。“上面的动静,你们没听到?”“那个凶人打过来了!我接了吩咐过来,与你们一同撤离!”“解了机关,让我进去说话!”他不知道李淼是谁,但看伪装成他父亲的那个人反应和李淼的话,明教的人应该都知道李淼是谁。所以直接用“那个凶人”代指。那人沉默了一会,竟是真的解开了机关,拉开了房门。安梓扬快步走进,余光扫视周围,心中暗暗一喜。“只有四个人。有戏。”开门的明教看了他一眼,却是皱起了眉头,死死的盯住安梓扬。“你,是安梓扬。”“狗屁!”安梓扬怒骂道。“咱们怎么占得安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若没有我们这些人在上面做戏,还有你们在这里混日子的地步!?”“安梓扬已经死了,我陪他睡了半个月,已经摸透了他的习性。他没用了!”不等那人回答,安梓扬继续急切说道。“现在没时间与你掰扯,收拾东西,把人都杀了,赶紧走!”“上面的动静你们听不见是吗!?安文杰的脸没骗过那个人,已经打起来了!上面的人已经死了九成,现在也拖不住了!”“走,现在就走。安家的人看见过咱们的脸,不能留!杀了就走!”他的话越说越急,这几人面面相觑,也露出一丝慌乱来。李淼是谁,都做了些什么,安梓扬不知道,但他们却很清楚。教主已经走了,这里没人能从李淼手里活下来。虽然他们都忠于明教,但,能不死,谁又会想死呢?只是,正当他们慌乱之际,却没发现安梓扬正悄悄挪动了脚步,站到了几人当中。忽然,其中一人陡然一惊,就要抬头看向安梓扬。“不对!你——”唰!——他话还未说完,只见安梓扬抬手一甩,漫天的白色粉末迸射而出,一瞬间便到了几人面门。“!!!”“毒!”几人立即抬手捂住口鼻,却没想到那粉末到了眼前,猛然间双眼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石灰粉!”一人惊呼。他们没有想到,安梓扬堂堂“凌虚公子”,竟然用这种街头混混的下三滥招数!而他们竟然真的中招了!几人拔出兵器,在周身挥舞,试图阻隔安梓扬的攻击。同时听着周围的响动,要是有人发出惨叫,那就一齐朝着出声的地方攻过去。哪怕被安梓扬杀了一个,三人合力,就算没有视线,也能封住安梓扬腾挪的空间。四人在粉尘中挥舞了片刻,却是根本没有等到安梓扬的攻击。少顷,石灰粉渐渐散去,几人吐了唾沫擦眼,勉强用模糊的视线扫视四周。“人呢?”“不好!他去救安家人了!”“追!”几人迅速反应过来,齐齐朝着一条密道跑去。“咳。”正当他们拉开门,准备进入密道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咳嗽。“多谢几位,我知道我父亲关在何处了。”四人猛然回头,却见安梓扬从一处墙角闪身出来,施施然看向几人,面含微笑。“你!诈我们!”一人怒喊一声。“你诈出来了又能如何?”一人冷笑。“你不过是个二流,还想着能杀了我们四个,再去救你的父亲吗?”一人缓缓走向安梓扬身侧,将他围了起来。“啊对,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你们还没感觉到身上有什么不对吗?”安梓扬丝毫不慌,温和笑道。几人心中一惊,立刻检查体内周天。方才一连串变故来的太快,几人心思被安梓扬牵的到处跑,没有察觉。此时一探,几人登时色变。“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屎眼赤赤痛啊?”安梓扬汪汪大笑道。“是不是心跳慢了,手脚发冷,口中有铁锈味,周天也开始停滞了?”“你,你!”一人伸手指着安梓扬,话还未说完,口中就溢出鲜血。“一半石灰粉,一半唐门秘制的丹毒。这一小包就要三百两银子,少爷我从不离身。没有解药,数息即死。”“我撒东西,你们第一反应肯定是毒,捂住口鼻,眼睛就要吃石灰粉。”“知道是石灰粉后,你们拿下袖子,就要吃唐门丹毒。”“少爷我十二岁就走江湖,现在有钱又有闲,还能没有手段整治你们几个穷鬼?”安梓扬话音未落,几人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失去了声息。安梓扬松了口气,上前一人补了一剑,而后快步走向几人冲向的那条密道。“父亲,我来了!”(本章完) 第147章 围猎 安梓扬踏入密道之后,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蹲下身,在地上抹了一把,只感觉指尖摸到了一片贴在地上的的薄片。一摸就碎,表皮粘在手指上,底下是胶状的一层,在指尖晕开。他心底一沉。安梓扬自然知道,这是干涸的血渍。只看这地面上的血渍数量,就不下于三四个人浑身血液的总和。而这还只是过道,远没有到真正关押和拷问的地方。想来,家中被替换掉的那些人,大都凶多吉少了。明教下手之果断狠辣,可见一斑。好在,今天见过李淼之后,安梓扬已经做好了跑路的打算,一应保命的家伙都带在身上。只要不同时面对三个以上的一流高手,他都还有自保之力。安梓扬小心翼翼的前行。少顷,便摸到了一处密室。他将耳朵凑在门板上细听,便听到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呼救声,应当是关押在这里的安家人。轰!头顶传来一声巨响,密道顶部簌簌落下了一些灰尘。安梓扬心中暗骂了一句:“这还是人能弄出来的动静?”这一下,正是李淼将女子打落,而后跺在地上的那一脚的响动。密室内陡然一静,显然也是被吓了一跳,而后又突然嘈杂了起来,数人一齐开始说话,语气中带着激动。显然对于关押在此的安家人来说,有动静就代表有变化,再怎么变化也要比几人在这里受刑等死要强。还未等安梓扬去细细分辨里面有没有自己父亲的声音,里面便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啊!”嗤——安梓扬面色一沉。那是血液喷溅出动脉的声音,能有这个音量,受伤的人一定是活不了了。“上面出事了,听这动静,不像是火炮,是天人争斗。”“少林离这里不远,前几日那个人刚在少林露面,估计是他找上门来了。”一个沉静的声音说道。“人用不上了,都杀了。一应物什都浇上火油,走前点上。”“那人跟神仙一样,找到这里来是迟早的事情,咱们最多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快!”只听得里面齐齐应是,至少有十几个人的声音。安梓扬嘬了嘬牙子,露出一丝苦笑。他没时间摸清情况,再动手了。再等一会儿,怕是里面的安家人要被杀完了。啪!安梓扬猛地踹开门,朗声开口道。“锦衣卫办事!不想死的都跪下!”趁着这一瞬间的功夫,他看清了密室内的情况。密室四周沿着墙壁建起了数间狭小的木笼,十几人蜷缩在里面,正带着希冀的眼神看向他。地上血迹斑斑,几张木桌上摆放着一些刑具、纸笔、器皿和杂物。角落里堆放着几个袋子,洇出暗红色的液体,应当是装的尸体。在角落的一处架子上,安梓扬看到了垂着头,好像已经昏迷过去的安文杰。而在四周,十几个佩刀带剑、衣着朴素的人正戒备的看向他。局面一时间安静下来。安梓扬只是随口说了个锦衣卫,只是因为明教在这个江湖上唯一忌惮的,也就只有锦衣卫了。但他却误打误撞的吓住了这些明教。无他,李淼,可不就是锦衣卫。本来就是被李淼吓得要提桶跑路,冷不丁听见这三个字,这些人腿肚子都有点打转了。麻杆打狼两头怕,双方一时间都没有动手。但,在场之人终究没有傻子,这局面只维持了两三个呼吸。“他是安梓扬。”那个沉静的声音说道。“他不是锦衣卫,是安家的死鬼,来救人的,二流而已。”“杀了他!”“操!”一瞬之间,刀光剑影!安梓扬如法炮制,将一个小包砸在地上,霎时间烟雾弥漫。“闭眼,捂住口鼻,护住周身,真气驱除!”那个沉静的声音再次说道。霎时间,武功稍差的明教自觉退到墙边,挥舞兵器护住身前。几个一流水准的明教齐齐挥洒真气,只几下就将粉尘扫落。“妈的,果然不好对付!”“跟外边那四个不是一个水平的!”安梓扬暗骂了一声。这东西不易保存,暴露在空气中片刻就会失去毒性。这些明教一番操作,已然是化解了这杀招。不过,他一身东西都是成套的,一样不成,还有下一样。他趁机溜到了安文杰的牢笼旁,伸手扔进去了一个东西,而后轻手轻脚的贴在了一个正在驱散粉尘的高手身后。一抬手,就是一片泛着蓝光的牛毛细针洒出。“啊!”“暗器!有毒!”“那里!他在那边!”“是我!别打了!”数声怒吼同时响起。安梓扬的石灰粉遮蔽了视线,此时众人都只能根据声响判断方位。他朝数人洒出暗器,几人中招之后朝暗器射来的方向攻了过来,却是被安梓扬当做肉盾的明教高手挡下。“是我!那小崽子是从我这个方向打的暗器!”那高手挡下自己人的攻势,正要继续开口分辨。却觉得身后传来一丝微痛。“在我身后!?”他猛然朝转身打去,却扑了个空。“已经逃了!?这小子二流的水准,轻功和内功造诣这么深,连我都听不到声响吗?”他正要思索,却忽然觉得身后一阵麻痒。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瞬间摧垮了他理智的疼痛。“啊!!!”高手痛呼出声,胡乱朝四周打去,瞬间就将方才误打向他的明教弟子击飞出去,落地便没了声息。嗤——噗通。高手喉间冒出一道血泉,倒地不起。那个沉静声音再次说道:“他中了唐门的‘神癫’,已经无救了。”高手尸体旁,戴着面具的男子转头看向缩在角落中的安梓扬。“唐门的毒、神偷门的轻功、神机门的暗器。还是个用剑的。”“手段不少,也够狠、够聪明。”“可惜,你终究只是个二流货色,遮蔽视线的手段一散,你就没有挣扎的余地了。”此时,密室内的烟尘已经被驱散,明教众人冷冷的看向安梓扬,缓缓朝他围了过去。明教还剩十人,其中,四个一流。(本章完) 第148章 时代变了 对安梓扬来说,形势似乎已经弹尽粮绝。暗器和毒,都是暗中使来才能建功。正面对决,对方还早有防备,已然废了大半。明教众人忌惮安梓扬的毒,没有贸然上前,而是一步一步的压缩着他的空间。只要到了距离,一齐出手,安梓扬就是再怎么有手段,也无法同时规避每一道都不弱于他的、近十道攻击。安梓扬似乎也已经急了,左冲右突,都被逼了回来。他脸色愈发焦急,似乎是已经失了方寸,再一次被逼退,身上留下一道伤口之后,左手中的剑鞘就猛地朝着一人砸了过去。那人冷笑一声,抬起兵器就是一挡。“别动!”沉静声音响起,飞身上前就要阻止,却是来之不及。那人听到提醒,虽然来不及收招,但主动卸去了大部分劲力,只轻轻地想要将那剑鞘停在兵器之上。却不想,只是一次轻微的触碰。嘭!陡然间,那剑鞘断做两截,从断口处再次喷出浓浓的白烟!“操!”“你妈!又来这招!”明教的人都无语啦!这小子到底在身上藏了多少石灰粉和丹毒!?你虎门销烟呐!?你要是淋一场雨,怕是半个泉州城的人都要中毒!浓烟之中,安梓扬汪汪大笑。“狂啊!你们再狂啊!”“少爷我就是钱多!这唐门的丹毒,少爷我一年就要买三千两的!撑死你们这帮穷鬼都够!”“我身上带了几斤,你们猜啊!”沉静声音现在也沉静不起来了。“别去管他,只管护住身前!他已经被围住了,咱们不乱,他就跑不了!”他有点急了。二流啊,他什么时候把一个二流货色放在眼里过。若是正面放对,安梓扬能在他手上走过三招,那都算他愧对师承!眼下上面的声响渐渐停歇,显然是李淼已经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找过来,把他们细细剁成臊子。怎么真被这小子拖住了!?正当他全力挥洒真气,驱散毒雾之时,耳边又响起一声惨叫。“啊!”“怎么了!?”他急忙问道。“铁蒺藜!那小子在地上撒了铁蒺藜!”受伤之人刚回答了一句,声息陡然弱了下去。而后就是“噗通”一声闷响,倒地不起。毫无疑问,那铁蒺藜也淬了毒。“这小子到底是姓安还是姓唐,他身上还有一样东西是不带毒的吗?”“不能再拖了!眼下就是拼着受伤,也要先把这小子宰了!”“别管石灰了!捂住口鼻,一齐杀过去!”“好!”众人齐齐应声,在石灰粉中勉强睁开了眼睛,看清了安梓扬的位置。光明掌!逍遥刀法!大风云飞掌!五行烈火斩!除了领头的没有动,在后面防备安梓扬的后手,八道明教绝学齐齐朝着安梓扬攻去。安梓扬已经退无可退,面前的所有空间被尽数填满。似乎已经陷入了绝境。“唉——”他长叹一声。“还有一个不上当。”霎时间,他从身后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圆筒,对准了面前。这圆筒只有小臂粗细、一尺来长。生铁铸就,一端配有机簧,一端是密密麻麻的小孔。明教几人在石灰粉中勉强睁眼,此时视线已经模糊。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无法分辨那东西是什么了。咔。一声脆响,安梓扬扣下机簧。嗖嗖嗖嗖嗖——暴雨梨。八个明教高手只感觉身上仿佛淋了一场雨,全身上下传来密密麻麻的、轻柔的触感。而后,招式便失去了力道。安梓扬扔掉圆筒,抬剑左右格挡。即使明教高手们已经没了力气,但安梓扬始终也只是个二流。此时反而是险象环生。终于,在身上被开了四个大口子之后,安梓扬气喘吁吁的把剑杵在地上,稳住了身形。而那八个明教高手,已然纷纷躺下,胸口不再起伏。没有动手的明教高手此时已经驱散了毒雾,再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他目光扫过地上已经崩碎的圆筒,抬眼盯住了安梓扬。“暴雨梨针。”“唐门的至宝,你凭什么有?”安梓扬喘着粗气,嗤笑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是唐门的人了?”“可你不姓唐。”“呵呵……你们这些穷鬼果然不懂。”安梓扬露出了一丝名为“sorry,有钱真系大晒”的猖狂笑容。“少爷我一年在唐门要几万两银子,我姓什么还重要吗?”“我这个唐门长老,向门内借点东西防身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有问题,少爷我再来两斤丹毒,那问题就是我太过憨厚,应当再借个十样八样,全都用完才好!”明教高手无语凝噎。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但,你还是没能杀了我。”“那你还是要死。”若暗器这么厉害,那这江湖早就该改姓唐了。这些唐门暗器,危险在发出之时悄无声息,见血封喉。但速度并没有多快、也没有暗器高手使来的变化,范围也不大。若是正面放出,对一流高手威胁并不大。若非地形狭小,明教人挤在一起、没有腾挪的空间,又被遮蔽了视线,根本不会中招。现下,只剩了安梓扬和这个明教领头的沉静男子,毒雾也已经散去。无论安梓扬身上还有什么暗器,都难以奏效了。明教高手缓缓抬剑,提到面前,看向安梓扬。“你不是还有剑吗?让我看看你除了这些恶心人的东西,还有什么手段!”说罢,提剑而上!一剑刺向安梓扬。安梓扬同样一剑遥遥指向他的面门。他这一抬手,明教高手便是一声冷笑。“你机心太过,原来是自己没什么本事!”只因安梓扬这一剑,形散意散,毫无威胁。只要一剑,只需一剑,他就能挑飞安梓扬的剑,斩下他的头颅!电光火石之间,两人距离已然拉近。他看清了安梓扬手中的剑,样式怪异,剑柄弯曲,剑锷上伸出两条细管,将剑身夹在中间。“呵,不知所谓!”他冷笑一声,便要挑飞安梓扬的剑。却听得安梓扬冷笑了一声。而后。嘭!一声巨响,伴随着火光,从安梓扬手中剑的细管中迸发而出。他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了自己的脖颈,感受到了一丝疼痛。恍惚间,他听到安梓扬猖狂的笑声。“什么年代了,还在练传统武功!”“时代变了!”(本章完) 第149章 父子 江湖争斗,活下来的未必就是那个武功更高的。安梓扬很早之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十三年前,安梓扬第一次杀人,杀的就是个二流高手。那时候他才十三岁。现下,安梓扬已经二十六岁,而且平日耗费了无数一般江湖人想都不敢想的天材地宝,才到二流水准,他的天资真的谈不上好。但,只要让他有所准备,杀个两三个一流高手,不是问题。只不过,他的那些手段,终究也是有极限的。火枪,早在南宋就已经出现了雏形。到现今已经不是多么罕见的事物,三眼铳早就在军队中列装,近些年出现的连子铳,更是能连发十几颗弹丸。安梓扬这一手“安氏剑法”,除去出其不意外,更重要的是火药爆燃时的火光和巨响,单论威力,其实是在暗器之下。明教高手瞳孔骤缩。火铳、鸟铳他都见过,霎时间就反应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来得及稍微偏转了一下头颅。这救下了他的命。他只感觉弹丸从他的脖子上穿过,先是一凉,而后一热。他猛地抬手捂住脖颈,在上面连点了几下,血仍旧不断流出。这一枪,击穿了他的脖子,打断了血管。但他躲过了气管和动脉。他一时还死不了。那么死的就会是安梓扬了。他猛然抬头看向安梓扬,带着冰冷杀意的目光激的安梓扬打了个寒颤。若论骗人,安梓扬是他的祖宗。但论杀人,安梓扬给他提鞋都不配。来了。他左手捂住伤口,大致止住鲜血。右手提剑而上,一记斜劈,将安梓扬周身笼罩。“人太多了……”安梓扬叹了口气。他一个二流,能干掉明教这么多高手,已经算的上惊世骇俗。但他的手段,也差不多要耗尽了。安梓扬横剑格挡,两剑交击。仓啷啷——明教高手冷笑,长剑画了个圈,而后猛然发力。铮!——一声剑鸣,安梓扬手中长剑便被挑飞,嗖的一声插在墙壁之上。安梓扬身在墙角,又没了兵器,已经是退无可退、挡无可挡。“要赌命了!”安梓扬猛然抬手,手指并拢翻腕。铮!自袖口中射出数只袖箭,朝着明教高手面门而来。这还没完,安梓扬右手伸向背后,扯出一根铁丝,而后迅捷低头俯身。嗖嗖嗖!数只背箭自后领处齐齐射出,后发先至,霎时间便到了明教高手胸前。“哼!”明教高手却是一声冷笑,提剑便使了个“夜战八方”,在周身舞成一团。叮!叮!叮!叮!火迸溅,暗器纷纷被扫落在地。还有!安梓扬双脚并拢一嗑脚后跟,而后猛然踏地!自胯下射出数道飞镖,由下至上朝着明教高手的下三路而来。“啧!”明教高手此时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这小崽子到底有完没完!?到底身上哪儿是没存暗器的!?”若是平时,这些没有变化的机关暗器,他真不放在眼里,使个步法躲开就是了。但眼下,一来以安梓扬的性子,这些暗器铁定都淬了几百两银子的毒,要是漏了一个、擦破点皮,他怕是就要交代。二来他也不敢离开安梓扬的身边。他要是不步步紧逼,反而闪身拉开距离,谁知道安梓扬会不会再掏一包唐门丹毒摔在地上。不过,这也是最后一下了。他一边挡一边朝着安梓扬逼近,眼看着就要到三尺之内。这个距离,无论安梓扬如何挣扎都躲不过一死!而安梓扬不断后退,已经贴紧了墙壁。面色苍白,不住地催发身上的机关,却无法阻止他越来越近。就是现在!他一剑直刺,直取安梓扬面门!“死来!”安梓扬似乎咬了咬牙,竟是陡然间矮身冲向了他!他这一剑是朝上,安梓扬这一蹲却是避过了他的剑身。神偷门的高明轻功,使的安梓扬一瞬间就险些欺近了他的怀中。这个位置,他就不好出剑了。不过,若是安梓扬认为他只会用剑,就太天真了!垂死挣扎!不如说正合他意!他猛然撒手,长剑落下,而后右手回拉,正好扣住安梓扬肩头!嗤啦!——一声布帛撕裂之声响起,血迸溅!他生生将安梓扬肩头血肉撕下,已经能看到血肉之中白森森的骨头!“唔!”安梓扬闷哼一声,手一扬就从腰带中抽出一柄软剑,合身刺来。“可笑!”他面上露出不屑,右手在空中翻飞,眼缭乱之后一定,就已经掐住了安梓扬的脉门。仓啷啷——软剑落地。咔嚓!安梓扬右臂弯折,已经被扭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过来!”他怒吼一声,用力一扯,就把安梓扬在原地甩了个圈,背向自己。而后一拉,就将安梓扬拉入怀中,右臂朝上,扣住了安梓扬的脖颈。胜负已分。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杀掉安梓扬。若是平时,他不会片刻停顿。但经过方才这一通折腾,同门死绝、自己受伤,被拖住了许久,再加上安梓扬那猖狂的态度。他就想在安梓扬死前,说一句话。就一句,不过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你——”“打头!”他刚说出了一个字,怀中的安梓扬却是猛然一偏头,同时大喊出声。嘭!!!一声巨响,自两人身后陡然响起,与两人的说话声几乎重叠。哗啦啦——红白之物飞溅。一个腔子软软倒下。安梓扬也同样软软倒地,跪在地上,右臂已经残废,只有左臂撑住地面,不住大口喘息。就听得一人焦急说道:“儿子!”“你没事儿吧!”安梓扬咽了口唾沫,干涩的说道。“没事儿!就是被狗咬了几口。”安文杰快步走了过来,随手将一柄燧发枪扔在地上,上前抱住安梓扬,眼中含泪。他们父子二人心意相通,早在安梓扬踏入密室的时候,两人就互相看了一眼。安梓扬瞬间就明白了,安文杰是在装昏,而且还有行动的力气。安梓扬第一次放出毒雾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了安文杰的笼边,扔进去了一把短匕,和这把燧发枪。而安文杰也是能忍,看着安梓扬接连受伤,竟是真能忍到最后一刻,明教高手避无可避的时候才动手。安文杰也是受了多日的严刑逼供,一时情急跑了过来,也有点支撑不住了,便猛地坐倒在地,而后索性躺在了地上。安梓扬也是一样朝后一躺,两父子就这般歪歪扭扭的躺在一堆尸体当中,看着密室的屋顶。“呵,什么狗屁明教!在我们父子面前还不是一样要死!”安文杰说道。“就是可惜了我那些好玩意儿,多少年的家底,一下全败光了。”安梓扬说道。“能活着就好,有咱们父子在,什么都能赚回来。”“是啊,能活着就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人就这么笑了起来,笑的既难听又猖狂,直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李淼走入这间密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两个傻子,躺在一堆尸体中间傻笑的场景。(本章完) 第150章 籍圃 “尸体拖出去烧了,让厨子在伙房候着,我过会吃饭。让人整理个房间,我过会去休息。”李淼对安文杰说道。“是!”安文杰挺胸腆肚,中气十足的应了一声,悄悄朝着安梓扬使了个眼色。安梓扬暗中摇了摇头,挤了挤眼睛,手在下面比划了几下。安文杰瞬间了然,倒吸一口凉气,便小跑着出了密室,去督办李淼的吩咐去了。剩了安梓扬和李淼在这密室之中。安梓扬没有丝毫犹豫,便谄媚的朝着李淼笑道:“爷,有事儿您说话。”“杀人放火,坑蒙拐骗我都行。为您作伥,我甘之如饴。”李淼在上面跟那个“蛹女”声势浩大的争斗,以及方才谈笑间治好他们父子的玄妙手段,已经让安梓扬彻底明白,自己在李淼面前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神色也就愈发谄媚了起来。李淼冷笑一声。“为虎作伥,可不是什么好话。”“你要装傻,也得分人。这一堆明教的崽子都死在你手里,现在再跟我装傻,只会让我觉得你在拿我当傻子。”安梓扬却是一脸震惊。而后双眼含泪,竟是真的顺着眼角流下几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爷,此言全是真心!”“若您不信,我——”“闭嘴。”李淼淡淡说道。他要是真信安梓扬已经服了他,那这二十年锦衣卫就算是白干了。这小子看着油滑,其实底子里硬的很。对他这种人,态度不能太好,不然他顺着杆子就往上爬。该说不说,朱载八成也是这么想李淼的。安梓扬喏喏闭口不言,眼珠子乱转。李淼左右看了看,说道。“你家这密道,修的挺大啊。四通八达,都快把宅子地下挖空了。”安梓扬陪笑道。“江湖险恶,只是备下条后路。我们父子没什么本事,只能多想着躲一躲、逃一逃的事情了。”李淼挥挥手:“你这密道里,应该有那种一时不方便出去,用来给你们父子躲藏的房间吧。”“有三个。”“先带我去最近的那个看看。”“哎。”安梓扬领着李淼进了一处密道,左拐右拐,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在一处停住。他先是蹲下掀开了一处石板,伸手进去扭了一下,就听见里面传来弓弦松掉的声音。而后他才站起身,摸到墙上一处不显眼的凸起,按了下去。轰隆隆——墙壁翻转,露出了一处密室。“爷,就这了。”李淼点点头,看了看里面,又闻了闻里面的味道,摇了摇头。“去下一处。”“哎。”安梓扬大致猜到李淼的意思,也不多言。二人便到了第二处密室,李淼仍是看了看便摇头。两人就朝着第三处密室走去。结果还差着两个拐弯,李淼便淡淡说了一声:“就是这了。”“你武功太差,在这等我。”说罢,便甩了安梓扬,自顾自走到了一处墙壁旁边。安梓扬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喊道:“爷,我还没跟您说机关在哪、怎么开呢!”“不需要。”李淼抬手就是一掌打在墙壁之上,真气透过墙体,直接损坏了里面的机簧。而后便被他轻松推开。刚一打开,里面便有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李淼品了品,先是笑了笑,而后头一次认真的运转了周天。这香气,有毒。比唐门的丹毒更毒十倍不止。蛊毒李淼都可以硬抗,但这香气,李淼要是真托大不管,少不得也要吃个闷亏。只是这香气的浓度……倒不像是故意放的毒,而更像是女子身上的体香,居住一段时间后自然而然的散在空气当中。这密室又不大透风,就积攒了起来,直到李淼打开门才一股脑的涌了出来。李淼迈步走进。这密室布置的倒是不错,也宽敞。正中放了一张书桌,四角堆积着一些杂物,暗器、兵刃、银两、各类服装之类的,应当是安氏父子为自己逃跑做的准备。最显眼的是一个摆在最外面的衣架,上面挂着一套宽大的男子衣物,黑衣玄袍,以金丝绲边,不似中原样式。而在衣架的最顶端,挂了一张青铜面具,上面贴了一张纸条。李淼上前摘下纸条,细细观瞧。字迹娟秀,写了如下内容:“‘籍天睿’赠与李大人。若李大人愿高抬贵手,此物可以方便李大人交差。”李淼嗅了嗅,这衣物上的香气格外浓重,仿佛刚刚脱下没有多久。李淼笑了笑,放下面具。正对门口的墙边放了一张罗汉床,此时被褥还散乱在床上。李淼走到床边,掀开被褥,却是不由自主的“嚯”了一声。他还真没见过这么乱的床。只见那被褥底下竟是密密麻麻的放了一堆吃食,吃完的一堆,没吃完的一堆,还有几支笔、几支不成对的罗袜。李淼脚在床底一勾,就勾出了一双绣鞋,也是歪歪斜斜,后跟都被踩得塌了进去。这倒跟他之前所预期的相差甚远。李淼无声地笑了笑,扔下被褥,回身又走到书桌前面。书桌上除了笔墨纸砚,左上角还放了一沓写了字的草纸,好像只是有人练字用的。李淼随意从里面抽了一沓翻看。“杀。活。”“大朔。朱家。”“皇帝,天人。”“明教,开国。”全是这种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散乱的字词。李淼却是隐约察觉了这几个词之间的联系,经由与朱载交底之后,这些事情他也一直在想。这几个字倒是帮李淼隐隐串起了一条模糊的线。他无声地笑了笑,翻到了最后一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八个字笔锋顿挫,好像是书写之人心绪起伏之下、不由自主写下的。李淼叹了口气。“这便对上了。”“怪不得朝廷一定要籍天睿死。”“籍天睿,籍天蕊……是该叫你们籍圃天睿、籍圃天蕊呢?”“还是叫……仡濮天睿、仡濮天蕊呢?”苗人为何与明教勾结,朝廷为什么一定要籍天睿死,籍天睿为何能贯通蛊术和武功这两个泾渭分明的东西。明教的嫁衣神功从何而来,蛊兵又为何与苗人的蛊兽同根同源。回答,都在“籍”姓上。“籍”作为姓氏,在大朔少有传承。尹敏君查阅的古书上一共写了四种渊源。其他三种且不提,单说最后一种——春秋时期卫国籍圃,属于以地名为氏。相传春秋时期,卫国有王室籍圃,即王室贵族籍田中用来种植果树瓜菜的园地,或养殖奇异草和珍禽异兽的园林,管理籍圃的官吏及其役人即称籍圃氏、籍田氏等。在籍圃氏、籍田氏的后裔子孙中,后多省文简化为单姓籍氏、田氏,世代相传至今。所以籍姓,也可以说是籍圃。籍圃天睿,是化名,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出身。而原名,应当是读音相近的“仡濮”。这个姓氏,李淼在齐鲁平山卫就遇到过。仡濮氏,苗人十二宗支之一。(本章完) 第151章 两处选择 真正的籍天睿在十五年前已经死了。现在的明教教主,名字是籍天蕊。但无论是籍天睿还是籍天蕊,都是苗人,原名应当是仡濮天睿、仡濮天蕊。因为不想暴露自己的出身,所以将“仡濮”化名为读音相近的“籍圃”,又简化为“籍”姓。苗人为何与明教勾结,明教的蛊术又从何而来?因为明教的两位教主,全都是苗人,而且都是苗族十二宗支的“仡濮氏”出身,本身就是正宗的巫蛊传承。一切的疑问都由此得到了解答。但同时,也催生出了新的疑问。籍天睿一个苗人,三十年前初次现世,就以明教绝学力压五大派高手,他这一身高深的明教武功底子是从何而来的?在籍天睿之前,是谁将明教和苗人串联了起来?苗人到底对明教抱持着什么态度。若是敌,为何十五年前要跟明教一起造反?若是友,又为何要在苗王墓中暗暗留下提醒,让李淼见到嫁衣神功、蛹女、蛊兽,从而得到了最重要的线索?籍天蕊与籍天睿是什么关系?看名字像是兄妹,但当年籍天睿身死、明教元气大伤之时,她在哪儿?现在又为何要冒出来?这个籍天蕊不但没有对这些事情严防死守,反而像是在引导着李淼一步步接近真相。籍天蕊不久前就在此处,就居住在这间密室之中。这密室里的一切,还有那个天人境的蛹女,都是她故意留给李淼的线索。李淼放下了那一叠纸,看向桌上放着的两沓装订起来的册子。他拿起册子,翻看了一下。一沓是苗疆各大苗人寨子的地图。地图之上标注极为详细,人手、明暗哨位置、各种建筑方位、路线都一清二楚。若是照着这册子攻打,以明教的实力,十拿九稳。另一沓是顺天府城的地图,同样详细标注了各种坊市、镇守兵卒、防线的分布。这东西要是放出去,少说要死个三品官。李淼嗤笑一声:“不愧是一家人,连做事都是一个模子套出来的。”显然,籍天蕊要跟十五年前的籍天睿一样,让明教兵分两路。一路前往顺天府,一路在苗疆。从距离来看,言下之意,是想让李淼先去苗疆,再去顺天。就是不知道,明教这次又要去顺天府闹什么幺蛾子。李淼无声地笑了笑。他拿着那两沓资料,转身走出密室,找到了探头探脑的安梓扬。“你去你家门口,现在应当有个人在门口守着,你跟他说是我的吩咐,把他带过来。”安梓扬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把守在门口、这几日跟在李淼屁股后面东奔西跑的锦衣卫带了过来。李淼将他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那锦衣卫的脸色霎时间便苍白了起来,变得极为难看。“镇抚使,这,这……”“这事情,说不得要捅破天了啊。”李淼将那两沓资料交给了他,说道。“你把东西带给指挥使,让他老人家自便即可。”“我有些事情要去做,应该也能赶得上家里的事情,让他不必等我,只管出发就好。”“是!”锦衣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李淼这才回转,也不见动作,也没有声响,“唰”的一下就出现在墙角竖着耳朵偷听的安梓扬身后。“听够了没有?”“卧槽!”安梓扬猛地抖了一下,而后强作镇定转身,谄媚的笑道。“爷,我不是——”“行了行了。”李淼摆了摆手。“事已至此,先吃饭吧。”“有事儿,吃饱了再聊。”————————等到李淼吃完了饭,已经是将近日落时分。他这一顿饭,足足吃了有两个时辰。武功练到他这种程度,已经不再用跟常人一般天天进食。一顿饭半月也可,一月也可。只不过,李淼跟那些武疯子不一样,不会刻意折磨自己。美食美酒这种东西,他是顿顿都不能落下的,不然这武功练了岂不是跟白练一样?这安家虽然被明教闹了一通,但一来家底确实厚实、经得起折腾;二来易容功法明教也不是人人都会。一番算下来,其实安府上的下人大体都还在。安文杰收到安梓扬的消息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安排了一桌最为豪华的酒宴,席上是满满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哪道菜冷了,不等李淼说话就撤了下去,那边伙房就端一道新菜过来,保证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散发着“锅气”。李淼与其说是在“吃”,不如说是在挨个“品”。在顺天府呆的太久了,这南方的菜色倒是新鲜,别有风味。反正吃饱了,稍微运转一下周天,肚子就又空下来了。他倒是轻松,安家父子却是如坐针毡,硬生生陪着李淼吃了两个时辰。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不知道李淼的身份呢。兔子陪着老虎吃饭,能忍着不跑,已经是他俩定力十足了。李淼尝的差不多了,见端上来的菜色已经开始重复,便放下了筷子,用茶水漱了漱口,吐在盆里。而后拿着下人捧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这才看向两人。“差点忘了,还没跟你俩通报姓名。”“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李淼,请了。”说罢,就将守在门口那个锦衣卫还给他的腰牌,在两人面前扫了一下。两人也是登时色变。“镇抚使大人!”“有失远迎!先前不知道您的身份,多有得罪之处,万望海涵。”两人一齐站起身来,一撩袍子,竟是直接就要跪下。“别,都起来吧,坐着说话。”李淼虚空一托,两人就不由自主的直起了身子,也是一时失语。锦衣卫!镇抚使!两人偷摸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是惊骇莫名。早就料到李淼来头不小,可谁知是这么个来头!走了明教,来了锦衣卫镇抚使,还让不让人活了!?两人暗中传递了一番眼神,这才小心翼翼的对着李淼说道。“大人,可有我安家需要做的事情吗?”李淼笑了,伸手点指这对父子。“懂事儿。”“眼下,确实需要你们去跑一趟腿儿,替我带个人到苗疆去。”安梓扬忐忑问道:“敢问是何人?”“少林主持,永戒。”(本章完) 第152章 扫地僧 腊月初九。安梓扬离开了安府,策马赶路。泉州府离少林不远,当天下午,安梓扬便到了少林山门之外。栓了马,安梓扬上前叩响了山门。少顷,便有知客僧过来,朝着他施了一礼。“这位施主,实在对不住。本寺近些天遭了场祸事,寺内损毁了不少建筑,现在正在修缮,不方便接待香客。若是敬香礼佛,请先回转,日后再来。”少林被明教攻破山门之事,随着当日行迟圆寂,江湖人散去之后,消息已经散播开来。少林也没有隐瞒消息的意思。安梓扬对着知客僧说道。“这位师父,我不是香客,是受人所托,前来寻人的。”“哦?”知客僧上下打量了安梓扬一眼。能做少林的知客僧,他的武功不差,眼力更是超群。一眼就看出了安梓扬的武功底子,而且从衣着来看,家境颇丰。就是看这脸色,倒像是流连于丛的浪荡子,精血多多少少有点亏空——俗称肾虚。这般人物,到少林来寻什么人?“不知施主是受谁所托,来寻哪位?”“非是和尚刨根问底,只是职责所在,不问问清楚,也不好通报。”安梓扬沉吟了一会儿。他也有点拿不准。李淼一个锦衣卫,让他来找少林的新任主持作甚……别是准备来找事儿,拿他来探路的吧?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受李淼李大侠所托,来寻贵寺主持,永戒大师。”谁知道,他这话一出口,那知客僧瞬间就变了脸色。“李大侠!?”“他现在何处?没同你一起来吗?”“他为何没有亲自来,可是有什么麻烦?”“是否需要我少林援手?”知客僧这突突突一番话,把安梓扬都有点问住了。“不是,只是李大侠有些事情抽不开身,就让我来递个消息给永戒大师。若是贵寺不太方便,我过几日再来也可……”“方便!方便!”知客僧脸上露出了热情到有点违反清规戒律的笑容。“李大侠的事情,就是我少林的事情。无论何时,都是方便的!”“未请教?”“安梓扬。”“安公子,既是李大侠的朋友,我少林岂有慢待之理。请随我入内。”说罢,知客僧伸手就握住了安梓扬的手腕,极其热情的将他引入了寺内。安梓扬倒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去逛烟之地的时候,老鸨子也都是这么拽他的。但眼下这可是少林,拽他的可是个和尚!少林的和尚再怎么和善,在面对江湖人的时候,骨子里还是会有意无意的透露出一种傲气来的。像他这种嫖到肾虚的人物,就是一般寺庙的和尚都未必会给他什么好脸色。这般热情的被迎进少林,当真是让他有点类似当年初次经历人事的忐忑涌上心头。走入寺内,安梓扬环顾四周,不由得一声轻叹。这少林果然是遭了一场大难,四处残垣断壁,此时正“叮叮咣咣”的重建。知客僧领着安梓扬走到一半,就听得一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恒恕,这位施主是?这是要去哪?”说话间,便走过来一个高大的和尚,衣着整齐、一丝不苟,膀大腰圆,面容严肃,两条法令纹将强硬的下巴勾勒了出来。安梓扬一眼就认了出来,此人正是少林戒律院首座,恒常。“坏事儿了。此人最是严肃刻板,也最是对少林忠心。若是被他发现锦衣卫派人来找新任方丈,怕不是要闹出事儿来!”那知客僧却是一笑,说道。“首座,这位安施主是李大侠的朋友,来找方丈的。”“李大侠?”恒常诧异问道。“他现在何处?为何没有自己来,可是遇上麻烦……”知客僧笑道:“首座,这些话我已经问过了。李大侠只是抽不开身。”“如此。”恒常点了点头:“你且去忙吧。方丈现在正在后山藏经阁,你进不去。既是李大侠的朋友,就由我带过去吧。”知客僧点点头,转身离去。“安施主,且随我来。”————————少林,藏经阁。永戒盘坐在蒲团上,此时已经是满脸冷汗、浑身颤抖。当日被李淼“改头换面”都能忍住,此时他却是狼狈不堪,仿佛在经受难以想象的酷刑。一位老和尚从书架边上转了过来,手上拿着一把破旧的扫帚,一边洒扫,一边走到了永戒身后。“还是不行。”“我少林的法门虽然不太要求断尘缘,但练功的时候,还是要求清净的。你这心里乱糟糟一片,如何能练?”永戒陡然睁开眼,气喘吁吁,黄豆大的汗珠不住滴落。半晌,他才咬了咬牙,开口说道。“不甘,不解,不忿,五阴炽盛……弟子实在难以排解。”老和尚摇了摇头。“我佛门武功最易入魔,所以由浅入深,都要有对应的经文造诣之后才能修习。你这般修,简直就像是上赶着走火入魔。”他长叹一声。“也罢,有什么想问的,都说来吧。”永戒猛然转头看向老和尚,像是在犹豫。但半晌之后,仍是咬了咬牙,开口急急问道。“当日明教攻入山门,为什么您不出手?”“有您在……何须我师父动用寺内底蕴,把自己耗的油尽灯枯,撒手人寰?”老和尚淡淡的回答道。“因为不敢。”“不敢!?”永戒震惊。“您……不敢与籍天睿争斗?所以……坐视我师父去死!?”“不是。”老和尚摆了摆手。“我怕的不是籍天睿,我少林怕的也不是明教。”“而是……”他抬手指了指天。“明教只是想要几样东西,不是想灭了我山林山门。”“行迟本来也不必死,但他看不得我少林弟子死伤,所以强用自己的命,换了我少林弟子能多活下一些。”“也是个痴的。”说到此处,老和尚一声长叹。“我是个必须存在,又不该存在的人。”“若我出手,被人看到,我少林才会真正遭到灭顶之灾。”(本章完) 第153章 悠悠我心,愿儿常宁 安梓扬在少林藏经阁外的一处屋内等了足有一个时辰,等到天色渐暗、日落西山,却始终没有见到永戒。好在,到了饭点儿,恒常又走了进来,对他道了声抱歉。“主持在闭关修行,一时脱不开身,让安施主空等了一天,是我少林怠慢了贵客。”恒常伸手一引。“施主且用些斋饭。饭后,我带施主去主持的卧房。他今晚出关后,施主便可见到他了。”少林的戒律院首座对他一个二流,姿态放的如此低,安梓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自然是点头称是。然后安梓扬就又体验了一次,逛寺庙跟逛窑子一样的感受。恒常带着他去用饭,刚到了饭堂,就呼啦啦一群和尚围了上来,拉手的拉手,端菜的端菜,搬凳子的搬凳子。“施主,坐!李大侠近来可好?”“施主,喝!李大侠现在何处?”“施主,吃!李大侠可胖了些?”一群和尚两眼放光。平日又只知道诵经习武,根本不知道怎么讨好人,却把安梓扬折腾的够呛。天可怜见,少林的和尚,那可不是青楼里做惯了迎来送往的女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拉他手的那位,练龙爪手的,攥的安梓扬袖箭都要出来了。还有那冲鼻子的雄性气味……安梓扬只感觉自己要窒息了。“诸位!诸位!”他仿佛被群狼围住的小白兔,无力地大喊。“我只是替李大侠带个话,萍水相逢,并不知道他的近况,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且停一停!”听得他这样喊,恒常也发话了。“都退下!”这几十位和尚才委委屈屈的退开,又不想离去,只瞪着大眼,看向安梓扬。安梓扬叹了口气。要是几十位姑娘这般看着他,那他一定开心的不得了。可这些和尚,两胳膊房柁粗细,四稜子起筋线,露着如磐石般的胸肌,简直可以把他夹死在怀里。被这一群莽汉这样盯着……安梓扬只觉得头皮发麻。“诸位大师,我前些天刚与李大侠分开,他很好。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太多了,诸位,且让我吃个饭吧。”安梓扬都觉得有点委屈了。和尚们这才各自退去,只剩下恒常过来与他一同坐下用饭。“恒常大师,李大侠与少林有什么渊源?”安梓扬问道。李淼离开少林后便马不停蹄的开始四处杀人,而行迟的丧事也了几天功夫,当日在场的江湖人也是昨天方才离去,所以安梓扬一时并没有收到行迟圆寂时,李淼做了什么事情的消息。恒常淡淡说道。“李大侠对我少林有大恩,过几日江湖上应该就会传开消息,也不必贫僧赘言。弟子们修行不够,言行出格了些,倒是让安施主见笑了。”“大恩不言谢,我少林只一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罢了。”一个和尚说这话,分量有多重……可想而知了。安梓扬吃完了饭,恒常便带着他到了一处小院。正是当日李淼来少林,见行迟的那处小院。刚一进门,安梓扬便看到一个小女孩,正坐在树下的石桌上,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他猛然转头看向恒常。“恒常师父,这……院内还有其他客人?这是哪位的千金?”恒常摇了摇头。“是主持的千金。”“!!!?”天呐!有人管没人管,少林主持生孩子啦嘿!一瞬之间,“和尚摸得我摸不得”、“笋尖入臀”、“和尚跳墙”等无数下三路笑话涌上心头,安梓扬只觉得此番怕是走不得了。见了少林主持的千金,还想走?恒常却是毫不在意,只引着安梓扬进院坐下,回头嘱咐了一句那小女孩:“玲儿,这是李大侠的朋友,来找主持的。去拿些果子来。”“哎!”小女孩脆生生的应了一下,便“噔噔噔”的跑去了侧房。恒常向安梓扬告罪一声,便自顾自的离去了,留安梓扬自己在此处发愣。少顷,那小女孩儿便蹦蹦跳跳的走了回来,把捧着的果子放到桌上。“哥哥,吃!”小女孩儿喊了一句,就坐在椅子上,两只小手垫在下巴底下,趴在桌子上,眼巴巴的瞅着安梓扬。安梓扬干笑了一下:“你吃吧,我不饿。”小女孩儿这才拿起果子,又犹豫了一下,拿起一个放到安梓扬面前。吃一个,放一个,一人一半,童叟无欺。安梓扬思索了一会儿,转头问小女孩儿。“妹妹,你可是叫玲儿?”“嗯!”“你父亲,可是少林主持?”“行迟爷爷走了之后才是的。”“哦……你母亲呢?”“死了。”问一个死一个,这天儿算是聊到头了。安梓扬再怎么想套话,也犯不上追着一个小女孩儿的伤心事硬问。也就只好坐在原处,干等着永戒来。这一等,就又是一个半时辰。“玲儿妹妹,看!”安梓扬手攥成拳,一下张开,手中便冒出一朵金属制成的朵,栩栩如生。“安哥哥好厉害!”小女孩啪啪拍手,一双眼睛闪着光,看向安梓扬的目光满是崇拜。只能说,她从小被养在和尚庙里,哪里顶得住安梓扬这种公子的哄。论讨女子欢心的手段,安梓扬是少林的祖宗。不过一个半时辰,两人就混的熟了,叫的也亲热了起来。小女孩儿笑着笑着,突然打了个哈欠。“安哥哥,我困了。”说罢,自顾自跳到安梓扬怀里,往他胸口一靠,就闭了眼睛沉沉睡去。安梓扬搂着她,起初有些手足无措。论与青楼女子逢场作戏,他熟,可眼下他却觉得有些慌乱。而后,他轻声笑了笑,轻轻拍打着玲儿的背,嘴里唱起歌来。他也是自幼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与这小女孩儿境况相近。此时不由自主的唱起,儿时母亲哄他入睡的歌来。“吾儿嗷嗷,夜深未眠。”“慈母怀中,抚慰心弦。”“愿儿安睡,梦中不醒。”“母怀轻摇,儿心渐宁。”“悠悠我心,愿儿常宁……”安梓扬轻摇,玲儿发出低低的鼾声,院中月光如水,从窗外流入。永戒走入屋内,猛地站住,一双虎目上下扫视安梓扬,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忽然间,他感觉看这小子有点儿不顺眼。(本章完) 第154章 攻城拔寨 腊月初十。南方大派围攻苗人的事情,已经有了不小的进展。自从李淼离开以后,几家大派各自回门喊了人手,赶到了苗疆。起初,他们倒也没有想动真格。毕竟他们没死。而复仇这种东西,对于个人而言可能是真心实意。但对于一个势力、一个组织来说,没有一定的利益,做起来也往往没多大的动力。但,苗人哪管你这那的,一看一堆汉人堵到了家门口,自己之前又算计了他们,又慌又怕。双方语言不通,又有仇怨,根本没有打架之前先划个道儿的基础。所以刚一碰面,就死了数人。见了血,又没有沟通的渠道,事情就没法控制了。愈演愈烈,到了如今,已经是打出了真火。丐帮帮主劳奇峰也将泰安城的事情,删去有关李淼的部分之后,与众人说了。若是他们真的灭了巫蛊的传承,也可以是听说了泰安城的事情后,激愤之下,为民除害。这下,名利、仇怨都有了。于是几家大派就开始下死手。对付这种居住在山林之中的对手,大军往往无力。选一队精兵强将,让其习惯了跋山涉水,对付这种对手才最为合适。而这些武林大派,门内弟子都有武功在身,平日里走江湖也习惯了风餐露宿,可以说是最适合对付苗人的。一些大派平日里与苗人有些往来,从苗人寨子里收一些山货草药。也都向自己相熟的寨子递了消息,说自己只是来找苗族十二宗支,且只要罪魁祸首,对其他苗人没有敌意。一些苗人寨子收到消息,见对面不是朝廷的人,也就不再拼命阻拦。不过几天的功夫,几家大派就攻到了苗族十二宗支的寨子外。一时也没有急着动手,自顾自安营扎寨。眼下,几位当家人正聚集在一起,商讨后续。“几位,这寨子打是不打?”劳奇峰说道。“唉……我也在犹豫这件事情。这可是个马蜂窝啊,要是一次打不死,留个苗子,日后少不得被蛰一口。”“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走吧。”漕帮也是摇头。“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峨眉掌门也赞同道。他们也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竟然真的让他们攻到了十二宗支的寨子前。照他们之前的想法,朝廷几次围剿都没结果的事情,他们做做样子,捞个名声就走也就罢了。谁知道没了苗人的阻拦,他们闷头冲了一阵,竟是势如破竹。帐篷边上坐了一个老人,抱剑闭目养神,正是峨眉派的绝顶高手。中间苗人放出的蛊兽,都被他解决了。现在,众人都有点麻爪。打吧,怕杀不干净,日后留下几个巫人,盯着他们下蛊,那他们可就遭老罪了。不打吧……来都来了。“苗人和苗族十二宗支的关系,倒是不如咱们之前想的紧密。见咱们不是朝廷的人马,竟是真的出工不出力,任由咱们进来。”劳奇峰说道。峨眉掌门冷哼一声。“谁喜欢自己头上坐个祖宗?苗王死了数百年了,现在的苗人早都不知传了多少代,连苗王叫什么都不知道。若不是怕朝廷的兵马捎带手把他们灭了,苗人才不会管他们,这十二宗支早就该死绝了。”劳奇峰摆摆手:“他们还是没人出来谈吗?”“没有。”漕帮帮主一摊手。“我派了几班弟子轮流用苗语喊话,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啧!”劳奇峰捏着下巴揉搓,只觉得有点难办,心中暗道。“李大人还没到吗?不会真让我们把这事情扛下来吧?”“巫蛊这事儿,没有官面的人在场,我们碰了也是麻烦啊。”他这般想着,却听得外面营帐之外传来脚步声。“您这边请。诸位掌门都在。”一个丐帮弟子掀开了门帘。劳奇峰猛然抬头,就见李淼迈步走了进来。“哟,诸位都在呢?”“吃了吗?”李淼笑意盈盈的问道。在场诸人却是全部站了起来,面露骇然之色。因为李淼此时的装束,已经与上次相见时大不相同。一身玄黑色劲装,铜葵束带、皂纹靴。身披黑色熊皮大氅,手上戴着一副辊有金丝的玄黑手套,隐隐泛着猩红。天蚕丝的特性就是有点染色,只会随着时间渐渐褪去,洗也洗不掉。李淼这几日杀人太多,这手套也就渐渐变得黑红起来。这些且不论……关键是李淼腰间挂了一个腰牌。锦衣卫千户的腰牌。“这,这,李大侠,你……”漕帮帮主指着那腰牌,话都说不利索了。“哦,这个啊。”李淼恍然大悟,拿起那腰牌晃了晃。“之前忘了带了,前几日刚从行李里翻出来,就带上了。”“没吓到诸位吧?”几人纷纷摇头。“没有,没有。”“哪里的话……李大人游戏江湖,我们能与大人相识,也是与有荣焉啊。”李淼笑了笑。这还是卜磊已死的消息尚且不能公之于众。不然他拿出镇抚使腰牌,怕是这几人就要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了。“上次一别,没想到诸位事情做的这般利索,已经到了十二宗支的寨子底下了。”李淼自顾自走到了主位坐下。“现在是个什么章程?”几人暗中对视了一眼,心思电转,却是一时无奈。能怎么办呢?就算是被朝廷当枪使,现在都已经打到这里了。仇也结下了,事情也做完了,不如老老实实配合锦衣卫,日后还能从官面上讨些好处来。几位掌门都是聪明人,顷刻间就明白了利害。没有一丝丝迟疑,峨眉掌门便做出了完全出于本能的选择。“大人您看!”他扯出一张地图,一屁股挤开漕帮帮主,走到李淼桌前摊开。“这里,这里,是寨子的入口。我们派人探过了,有大巫带着蛊兽守着,只有绝顶高手才能突破。”“这里,是他们取水的地方,上游我们已经派人守着了,随时可以断掉他们的水源。就是不知道寨子里面有没有井。”“这里,我们把搬山弟子的尸体送了回去,请了几个土夫子过来,四处探查过了,只有这里有一处密道。若是攻破了寨子,他们一定会从这里撤走。”剩下几位掌门也纷纷反应了过来,一边暗骂峨眉掌门不要脸,一边齐齐挤了过来。“大人,我这有几个弟子会苗语,知道他们的一些情况!”“大人,我这里有一些神机门的机关,最适合攻城!”“大人……”(本章完) 第155章 进门 腊月十一,凌晨。十二宗支山寨外。李淼看向面前几个身形矮小的男子,闻到这几人身上隐隐散发的阴冷土腥味儿,不由得皱了皱眉,手指动了动。他有点想一记玄天指点死这几个人。因为这几位,正是各家大派请来的搬山派土夫子——也就是盗墓贼。无论是在李淼前世还是今生,中原人最重视的就是血脉传承。盗坟掘墓、打扰祖宗安息,自古以来都是生死大仇。论起该死,盗墓贼不比人贩子差多少。不过,李淼想了想,还是算了。这几个盗墓贼是有传承的,瞧不上一般人的坟,都是奔着些高官王侯的坟去的。要是清官,坟里没什么东西,这些人也不会去挖。至于那些陪葬了一堆东西的贪官和王侯……挖了就挖了吧,反正那些玩意儿都是从人身上刮下来的,总得有人从他们手里讨回来。“就是这里了吧?”李淼问道。“是,大人,苗人的密道就在此处。”一个领头的土夫子回答道:“我们插了些钢钎进去探了探,约莫有个两三人并行的宽度,有风,是活口,不是封起来不用的。”“成,下去吧。”李淼摆了摆手,几人纷纷点头称是,忙不迭跑开。李淼转头看向几位掌门,说道。“几位,我进去看看。这寨子你们也不必打了,围住了,莫让这些人跑了就是。”“是,大人。”几位掌门纷纷点头。李淼这才看向那条被土夫子掘开的密道,施施然走了进去。之前让南方大派去替他做巫蛊之事,其实是为了躲懒,想着把人都诳过来,自己也能省点事情。但现在,李淼反而不想让这些人进去了。因为这寨子,已经不仅仅是巫蛊之术的传承这么简单。籍天睿的出身、明教的盘算、从十五年前延续至今的一切真相,都有可能在这里得到解答。甚至,可能不止于此。籍天蕊在离开安家之前,在密室的书桌上留了一叠练字的草纸。李淼当然不会信那真是无意间留下的。写出来的那能叫心里话?分明就是故意留给他看的。里面有几个词,格外显眼。“大朔。朱家。”“皇帝,天人。”“明教,开国。”对上这几个词儿,就是李淼也不得不谨慎,也不得不认真去探求其中的真相。来到大朔的前三十年,他得到了足以自保的武力。但,单纯的武力是有极限的,他不是孤家寡人,不能跟个莽子一样乱闯。他死不了,朱载、王海、小四可不一定。他必须对这个大朔有一个彻彻底底、触及最深层的了解,才能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步,能做些什么。而且这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顺着密道走了一百来丈,李淼就皱了皱眉。因为这密道方向倒是确确实实朝着寨子延伸,但坡度却是越来越陡,朝着地下俯冲而去。又走了一百来丈,两侧的石壁上隐隐凸起,好像是镶嵌了些什么东西在上面。李淼仔细观瞧,却是觉得似曾相识。这石壁上,明晃晃镶嵌着一堆老鼠的骨头,与苗王墓的情形一般无二。而在前方的石壁上,也是分段镶嵌着鸡、狗、猪、羊、牛的骨头。苗人的信仰,李淼不懂。但这种原始信仰都是相通的,墓葬往往都带有某种宗教属性,其中出现的各种意象都是其独特意义的。如果此处石壁与苗王墓的石壁一般无二,那就代表此处在苗人的原始信仰中,是与苗王的位置齐平。苗王在苗人的信仰中是人神,几乎是至高的存在。什么东西能跟他齐平?李淼继续朝前走去,果然,两边石壁上,人和各种动物的骨头开始杂糅出现,与苗王墓的情形一般无二。复行数十步,就见一处洞口垂直向下,黑黝黝一片,深不见底。李淼直接跳了进去,顺着石壁左右借力,下滑了几十丈后,落在地面之上。此处也是一个溶洞,只是没有苗王墓那个溶洞一般的、密密麻麻的棺椁。反而地面极为平整,隐约可见几条浅色的痕迹,像是有人经常走动留下的路。李淼顺着这条路朝前走去,不一会儿,就见到了一处火光。那里有一座建筑。李淼凝神看了看,外围看着像是没人,其实周边隐隐有些不太和谐的影子,藏在几处石壁的凹陷处。更有无数细微的呼吸声环绕,不止是人。看这守备的程度,应当是找到正主了。李淼沿着石壁走去,内里运转的周天瞬间便换了一个路子,脚步、呼吸也变得微不可查。正是神偷门的轻功和内功,最适合潜行。一路走到一个石壁凹陷处,李淼一个闪身,便出现在里面那人的面前。“!!!”那人眼前一,还没等开口,便失去了意识。李淼从此处绕行,如法炮制,不出片刻,就把这个方向的所有暗哨全部拔掉。做完这一切,他才翻身上了房顶,走到最高的房间门外,侧耳倾听。就听得里面一阵嘈杂,像是正在争吵。“我就说当初不该手软!前怕狼后怕虎,放了那几家的人逃走,眼下人家找上来了!怎么办!?”“你说的轻巧。就算当初他们都被咱们下了蛊,几家大派都能被咱们控制住,难道就能挡住朝廷的兵锋!?你可别忘了当初仡濮天睿是怎么死的!”“那又如何?咱们还有挑三拣四的资格?左右都是死,拉几个垫背的也能死的安心一些!总比现在窝窝囊囊的强!”几人吵得兴起,听着好像都快要动起手来。忽然,一个苍老声音响起。“莫吵了,既然咱们留的线索没起作用,那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眼下,是要想一想,怎么把这一关度过去。”“不行……就只有把‘那位’放出来了。”此话一出,方才还在争吵的几人却是齐齐开口。“不可!”“万万不可!”“咱们可是逆贼!那‘蛹女’你没见过?放了他出来,咱们要死的比‘蛹女’凄惨百倍!”(本章完) 第156章 打完再聊 几人一时慌乱,那苍老声音却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死,但如之奈何啊!”“我们死就死了,总要给子孙留一条活路吧!”“‘那位’的女儿,可是带着几个大巫,朝着顺天府去了……这次,朝廷一定会铁了心灭掉咱们。有‘那位’在,最起码咱们还有点周旋的资本啊。”几人沉默了。半晌,一人咬牙说道。“凭什么啊!什么狗屁苗王,什么狗屁祖宗!死了几百年了,还要咱们当孝子贤孙,替他偿命!”“咱们赤条条的生下来,怎么就莫名奇妙背上了债!什么世道!什么道理!”“这劳什子巫蛊,传来传去,真不如直接废了了事!”“闭嘴!”老者厉喝道。“没了巫蛊,咱们又靠什么活!?”“饮鸩止渴,最起码能暂时不被渴死!”几人纷纷长叹,最后老者一锤定音。“就这样吧,咱们的命送给他了,只求他能护住子孙。”“走吧,这就去给他解封。”脚步声响起,到了门口。大门敞开,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来,一脸的沉重。却是猛然间被站在门口、抱臂含笑的李淼吓了一跳。“!!!”“哟,几位,聊完啦?”李淼招了招手,露出和善的笑容,手套上流下一缕血来。“聊完了跟我聊会儿呗。”————————“大师,你等等我,我武功不太好,跟不上你啊!”安梓扬运使轻功,勉强坠在永戒身后,已经是气喘吁吁。他的武功本来就是靠天材地宝硬堆上来的,内功比一般二流强的有限。再加上浑身上下的暗器,加起来足有几十斤,就更难耐长途跋涉。永戒闻言皱了皱眉,回头看向安梓扬。“施主,以你的武功底子,不应该如此。”“色是刮骨刀,最损根基,平日还是要多注意一些,才能有所成就。”安梓扬的肾虚,永戒自然也能看得出来。然后他就对安梓扬愈发的不满起来,他甚至都说不清楚这不满从何而来。安梓扬憨厚的笑了笑,点头称是,却是暗暗腹诽。“臭和尚,真把自己当个腕儿了?跟少爷我摆谱?”“不就替你哄了哄女儿?她才几岁,至于防着我吗?不谢谢少爷我也就罢了,还故意刁难我,到时候少不得要在李大人面前告你一状!”两人却是都对彼此不太满意,只是一个在脸上,一个在心里。永戒收到李淼的传话后,立刻就启程上路,前往苗疆。甚至都没有骑马,轻功赶路,昼夜不停,把个安梓扬折腾的够呛。眼下,永戒也丝毫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安梓扬见状,眼珠子转了转,开口找了个话题,想要拖慢一些永戒的速度。“大师,您出家之前,是‘擎天柱’?”“算算日子,您在江湖上的名声急转直下的时间,跟玲儿的年纪刚好对的上……所以您当年是为了她,才突然开始疯了一般的在江湖上收敛各种宝物?”永戒的脚步不由得一顿,半晌,点了点头。“是。”安梓扬恍然道。“我经常与唐门打交道,对毒物最熟悉不过。那天与小玲儿相处,我晚上回客房之后,竟然发现我身上防毒的东西有被触发的痕迹。”“小玲儿……是在幼时中了什么毒吗?”永戒摇了摇头。“不是。这毒,是从她娘身上得来的。”“苗人的蛊毒。”“这几年间,正是我师父用他自己的内力压制蛊毒,才让玲儿能够正常长大。师父传位给我,有很大的原因是要将他的内力给我,让我去救玲儿。不然,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哪里配坐这个主持之位。”“也正是在去苗疆,寻找解决玲儿身上蛊毒的方法的路上,我遇见了李大人。”安梓扬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问道。“额,令夫人……”“她是苗人,也是个大巫。生下玲儿后便不告而别,杳无音讯。所以我干脆告诉玲儿她死了,断了念想,也好过日日苦等。”“那玲儿……”“无妨,师父圆寂之前已经交代过师兄弟,他们会代我压制玲儿的蛊毒。我离开一段不碍事。”“令夫人……”“我也不知道她的出身、年纪,也不知道她为何会离开苗疆、为何会突然失踪,现在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永戒脚下不停,眼中却是露出一丝哀伤。“到头来,我却只知道她的名字而已。”“她叫仡濮绮。”————————“有外人闯进来了!”李淼面前那老者还未开口,他身后却有一人猛然大喊。霎时间,就听得周边一阵嘈杂。从石壁各处凹陷之中,猛地窜出数百道影子,密密麻麻的涌向了这边。李淼扫了一眼,其中什么都有。有人,有虎,有猪,有狼,蛇虫鼠蚁更是无数。数个大巫嘴中念念有词,驱使着这些蛊兽和蛊虫朝着李淼而来。李淼面前这几人也都是大巫,一时间也纷纷念起口诀,自身上各处爬出无数蛊虫,片刻间就铺满了地面,抬起口器,纷纷朝着李淼龇牙咧嘴。老实说,看着挺唬人的,要是一般武林大派,哪怕倾巢而出,见了这场面也要麻爪。但,对李淼来说,威胁还没有当时泰安城外那五百蛊兵大。说到底,巫蛊这东西要是真的能无往而不利,就不至于会困在苗疆这方寸之地了。首先,炼一个能匹敌一流高手的蛊兽或蛊兵,耗费的时间和资源比培养一个一流高手要多得多,只是多年攒下来的数量有些唬人;其次,这些玩意儿速度不快,神智不清,只靠着皮糙肉厚、身带蛊毒的特性能压制寻常高手,但碰上绝顶,追不上也防不住,就没什么大用了。对上李淼……它们只能祈祷碎的不那么彻底。李淼轻声笑了笑。“也罢,现在我说话,你们也没觉得有多大分量。”“我就先露上两手,咱们再来聊聊吧。”说罢,李淼翻身跳起,而后猛然落下。彭!!!一瞬之间,方圆数丈的地面崩碎,血肉纷飞。(本章完) 第157章 两位苗王 老者面如金纸,七窍流血,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阁下,阁下,我们知道厉害了。”“且收手,且收手吧……”其他几人都是勉力支撑,听到老者发话,不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齐齐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一同坐倒在地上。眼前一,李淼便出现在他们面前。仍是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看向他们:“怎么,不再打一会儿了?”几人纷纷摆手:“不了不了。”“我们服了。”此时楼下,已经是一片狼藉。石壁上深达数尺的沟壑、地上足有一人大小的掌印,还有无数的残臂断肢,已经证明了李淼的分量。眼下,李淼的那双手套上还在不断地滴下血液。毫无疑问,李淼一个人,就能屠了在场的所有大巫。无论李淼是谁,他们都没有不配合的资格了。“都是这样,不先吃一顿打就不愿意说话,我倒是也习惯了。只要你们能明白过来就好。”“现在开始,我问,你们答。”嗖嗖嗖!风声响起,除去老者之外的所有人痛呼一声,便软倒在地,昏迷了过去。“阁下!这!”老者惊呼。“莫担心,只是晕过去而已。”李淼摆了摆手。“等问完你,我就再去问下一个。要是不一样,就杀了你,然后再问下一个,直到完全一致为止。”老者却是闻言苦笑道。“阁下多虑了,对您这种人物,我们实在不敢得罪,更别说骗您了。”“那就好。”李淼点点头。“第一个问题,你们说的这个‘那位’,是谁?”老者先是一愣,而后苦笑。“阁下都听见了。”“也罢,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苗王。”“我们说的那位,是我苗人十二宗支的人神和共祖,苗王。”“嗯?”李淼皱了皱眉,看向老者的眼睛。“我怎么记得,你们的最后一位苗王,几百年前就死了呢?你们引南方大派去的那处苗王墓,好像就是他的坟陵吧?”“你们还在里面故意留了不少线索。若非如此,今日我就不会留你们几人的性命了。”老者听到李淼这话,却是猛然抬头看向李淼,脸上竟是流露出一抹喜色。“阁下,阁下也进了那处苗王墓?我们留下的线索,是被您发现了吗!?”“您,您是谁?您可是朝廷的人?”李淼点了点头。“锦衣卫镇抚使,李淼。”“你们留下的,蛹女、嫁衣神功、蛊兽,我都留意到了,省了我不少功夫。也给你们挣回了一条命。”说到此处,李淼忽然顿了顿。手指不自觉的揉搓了几下,李淼思索片刻,开口说道。“说起来,有一处我倒是放下了,一时没有在意。”“那苗王墓的棺椁,是空的。里面有指甲抓挠的痕迹,却没有尸体。”李淼看向老者,皱眉说道。“你不会是想说,那处苗王墓不是疑冢。苗王死而复生,从棺材里边爬了出来吧?”要是老者说一句“是”,那李淼就会立刻宰了他,然后去问下一个人。无他,要是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都能复活,那这大朔可就彻底要换一个画风了。现实不是话本,任何东西只要被人知道,都会慢慢的融入这个社会运行的规则之中。一个“复活”,足可以改变一切。那大朔根本不可能会像现在这样。最简单一点,要是真的有死而复生,那这天下应该还姓“嬴”,而不是姓朱。国号也应该还是“大秦”,而非“大朔”了。老者却是一时苦笑。“是,也不是。”“苗王确确实实的死了,但现在也确确实实的存在着。”李淼抬起手,并指指向老者的头颅。“你现在是在供述,不是在说书。再说这些云里雾里的话,我就要去问下一个人了。”“是,是。大人,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苗王死了,没人能复活,这点毋庸置疑。但,他当年留下了一条蛊虫,却是还活着。苗王体内的其他蛊虫死光之后,这蛊虫控制着苗王的尸体,爬出了棺椁,走出了墓穴。顺着苗王血裔的气味,找到了我们。”老者娓娓道来。“我所说的苗王,正是被这条蛊虫寄生之后,连颅脑都被侵占。虽然没有苗王的记忆,但性格和行事逐渐变得越来越像当年的苗王的,我的两位族人。”“第一位叫仡濮朵,第二位叫仡濮绮。”“仡濮朵已经死去,继承了她蛊虫的,正是我们所说的‘那位’,也是现在的苗王,仡濮绮。”李淼却是越听越耳熟。“夺舍?魂穿?”“仡濮绮?这名字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永戒师父出家之前的妻子,不就是叫这个名字吗?”想到此处,李淼再次追问道。“籍天睿和籍天蕊,跟这两个苗王,是什么关系?”老者闻言,苦笑道。“果然,大人猜到了。”“没错,我苗人的祸事,全都是因为这狗屁苗王。”“前后两个苗王,正是前后两个明教教主的母亲。”“第一位苗王仡濮朵,生出了籍天睿。她死后,蛊虫寄生在仡濮绮身上,生下了籍天蕊。”“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都是苗王的子女,是兄妹。”他目光放空,仿佛正在回忆些什么。“十五年前,正是因为仡濮朵的命令,我们苗人才不得不去蹚了明教的浑水,以至于落到了现在这般下场。而现在,也是因为仡濮绮的女儿,我苗人又落到了这身死族灭的边缘。”“什么狗屁祖宗,什么狗屁人神……我们的命也是命,赤条条生下来,欠他们什么东西了,要用命来还!?”老者面容扭曲,怒吼出声。李淼捻着手指,沉吟片刻,恍然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在苗王墓里的陷阱做的别别扭扭,又想杀人又手软,还暗中留下了线索。因为你们本就是被赶鸭子上架,根本不想掺和明教的烂糟事。”“不过,你们既然不想掺和,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宰了那什么苗王,向朝廷投诚,而是这般扭扭捏捏的提醒呢?”老者露出一丝极为难看的笑容来。“大人,我们又何尝不想。”“苗王那条蛊虫,只要心念一动,就可以控制所有蛊虫,噬主更是在她一念之间。”“我们只能暗中做些手脚。要是被她或籍天蕊发现了,只要她动动手指,我苗人十二宗支,顷刻间就要身死族灭啊!”(本章完) 第158章 何为锦衣卫 李淼捻着手指,在心里大致捋了一下。约莫五六十年前,蛊虫控制苗王尸身走出了苗王墓,找到了十二宗支,寄生在了一个名为“仡濮朵”的苗人女子身上,生下了籍天睿。三十年前,籍天睿力扛五大派,入主明教。十五年前,仡濮朵命令十二宗支的大巫,配合明教造反。结果籍天睿身死,明教也被打残,转入地下。仡濮朵也在当时离世,蛊虫转而寄生在现在的苗王“仡濮绮”身上,生下了籍天蕊。十年前,仡濮绮不知道为何离开了苗疆,与永戒相识,生下女儿后失踪,想来是在那时回到了苗疆。倒是不怎么复杂,无非是两个苗王,生了两任明教教主而已,一句话就能概括。但,其中还是有两处疑问。第一,籍天睿的明教武功,是从何而来的?第二,这么算来,籍天蕊岂不是只有十五岁?十五岁、三路合一的天人?达摩都不敢开这种玩笑!这个故事里面,显然少了两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两位教主的娘找到了,爹呢?这两个疑问,多半是要落在这两个不知是谁的父亲身上。李淼转而看向老者,问出了这个“爸爸去哪儿了”的经典问题。老者却是苦笑着摇头:“大人,这个我们也不知道。”“虽然清楚这点非常重要,但在苗王的淫威之下,我们也不敢去探查。”“我所知的,就这么多了。其他的,我们也帮不上大人了。”“哦?”李淼点点头。“这样啊。”“也就是说,你们没用了,是吧?”李淼这句话一出口,老者陡然间汗如雨下,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他如何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没用了,就要死!“大人……我们之前做的事情,都是被逼的呀!”老者声泪俱下。李淼双手一摊。“那我不管,你们的祖宗闹事,你们跟着起哄,我不找你们找谁去?”老者喊道。“明教啊!苗王啊!”李淼却是不屑的一笑。“他俩我又不是不杀,你们该算的也得算上,一码归一码。”“再说,我这不是正要去宰了那个逼你们作恶的人吗?这你们不出把力,合适吗?”两人都没有把话说清,却是都明白对方的意思。李淼是想让他们跟自己一块去找那个苗王,而老者怕苗王见他们做了叛徒,直接催动蛊虫把十二宗支的人全部都整死。之前他们暗中提醒、留下线索,也是存着将此事告知朝廷,让朝廷来杀苗王,自己站在一旁顺水推舟、隔岸观火的心思。李淼走上前,伸手按在他头上,摇晃了几下。“老头儿,是不是我刚才没杀你们,你们就觉得我是个大善人了?”“想着卖卖惨、哭几嗓子,就能支使着我替你们卖命杀人,你们躲在后面看戏?”“你别忘了,我锦衣卫可不出善人。”李淼森然一笑。“比恶人更恶,比凶人更凶。”“大错砍头,小错剁手,矫枉过正,斩草除根。杀到你们宁愿去死也不敢作恶为止。”“这,才是锦衣卫。”李淼的手逐渐弯曲成爪,紧紧的扣在了老者的头上,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直到老者哀嚎出声,头上流下血来。“况且,莫觉得自己说的干净,就能把自己刨出去了。一窝子狗屎,偏偏就开出你们这些白莲来?”“十五年前去顺天府,你们没出人?”“明教的蛊兵攒了那么多,你们没出力?”“鬼才信!”“想活命,先把投名状交上来再说。”老者已经经受不住折磨,只感觉再过片刻,自己的头颅都要被李淼生生捏碎,只得哀嚎出声。“大人!大人!我去!我去!”李淼这才撒开他的头,任由老者扑倒在地,涕泪横流,不住喘息。半晌,等到老者缓过劲儿来,李淼这才淡淡说道。“地上躺着的,挑几个得力的大巫带上。”“咱们这就去宰了那个什么苗王。”老者闻言,却是一愣,旋即急切说道。“大人,不等等朝廷大军吗?苗王可不似我等这般不堪,若是有什么闪失怎么办啊?”李淼奇怪的扫了他一眼。“我看起来时间很多的样子吗?”“利索点,杀完这边的人,我还要赶去顺天府杀人呢。”————————与此同时,十二宗支寨子外。永戒终于赶到。安梓扬跟在后面,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只感觉自己要一头栽在地上、昏死过去。天可怜见,永戒经过行迟传功,加上自己之前的底子,现在可是实打实的绝顶。跟他这个二流中间,差了三十个柳白云,还得饶两个梅青禾。永戒轻功赶路,他被拖着走到了此处,不晕死过去已经是极限了。“大师……大师,我,我不行了……”说罢,安梓扬“咣”的一声摔在地上,两眼空洞,整个人仿佛都成了黑白色。永戒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施主且在此稍候,我去找一下丐帮的劳帮主。”说罢,闪身离开,留安梓扬在此闭目调息。半晌,永戒便带着劳奇峰走了回来。“大师,这位小兄弟,随我来吧。小心些,莫让其他几派的人看见了。”劳奇峰交代了一句,便领着两人到了李淼进入的密道门口。“李大人已经进去了,你们要是去找他,从此处进去即可。”“其他几家人都在,我不好离开太久,先走了。”说罢,转身离开。永戒转头看向安梓扬。“施主,你在此等着。若是我出不来,你也好替我带个信儿回少林。”安梓扬却是强撑着笑了笑。“我也下去。”永戒盯着安梓扬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犹疑。但,没有。安梓扬是认真的。“为何?此事与施主没有关系,何必犯险?”安梓扬抽了抽嘴角,试图露出一个潇洒的笑容。“大师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真话。”“真话就是,明教得罪了我安家,差点害死了我父亲。我就算是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干等着别人替我报仇。哪怕是亲口在它坟上吐一口痰,也值得我下去走一遭了。”“假话呢?”安梓扬笑了笑。“假话是,我自幼丧母,跟玲儿境况相似,也知道大师对她有多么重要。”“我带走了他的父亲,要是带不回去,那我也没脸活着,干脆一起死了利索。”真假难辨,何者多何者少,都藏在安梓扬那玩世不恭的神态下面。永戒忽然觉得这小子没有那么讨厌了。“咦?我这话好像说的,很有水平啊…”安梓扬忽然抬手摸了摸下巴,眼角余光促狭的看向永戒。“得赶紧记下来,回去说给玲儿妹妹听,她听完一定崇拜死我了。”“……”阿弥陀佛,还是讨厌。(本章完) 第159章 从天而降的掌法 老者带路,后面跟着李淼和三个大巫,在溶洞内七拐八绕,便到了一处毫不起眼的洞口。几个苗人都是面色发白。显然,那个苗王,就在此处。而这些十二宗支的苗人,也是真的怕她怕到了骨子里。李淼一边走着,一边随口问道。“说起来,你们之前说的‘解封’苗王,是什么意思?”老者小心翼翼的前行,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回答道。“我们用一些特殊的蛊虫封锁了苗王的感知。”“苗王的身体和习性已经近似于蛊虫,若没有外界刺激,就会陷入休眠。也是如此,我们才敢暗中做些手脚,将线索交到大人手中。”“只是,若她醒过来,立刻就会发现我们做了什么。到时我们必死无疑。”“之前是想着朝廷没有收到线索,我们也没有机会再传信,只能唤醒她。弄死我们之后,朝廷大军扫过来,她应该还会留着一部分人听用。”说到此处,老者不由得叹了口气。“但她要是见了大人,知道我们引了外人进来,怕是就不会留手了。”“哦。”李淼应了一声,不置可否,几个苗人的心就更加沉了下去。复行数十步,老者停住了脚步。“大人,就是这里了。”他蹲下身,掀开了地面上一处伪装的极好的石板,露出了里面的一只坛子。老者抱起了那只坛子,转头看向李淼。“大人,这就是封住苗王的蛊虫。死一只,整个禁锢体系都会崩溃,苗王也会醒来。”“苗王的恐怖,真的不是我们夸大。”“大人,再想想吧,真的不等等朝廷大军了吗?”李淼看了他一眼,抬手就是一记玄天指。“啰里吧嗦。”啪。哗啦啦——噗呲。一声轻响,坛子应声而碎,碎片落在地上,露出了一只通体乌黑的蝉,被李淼一指点碎。一片寂静之中,几个大巫的面色越来越白。通道之内,只有几人愈发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半晌,忽然从洞穴深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的声音。起初还微不可闻,而后逐渐变得密集刺耳,直听得人耳膜震颤,仿佛要裂开一般。“她醒了……”老者喃喃自语。不过,这动静响了一会儿,就自己止住了。洞穴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这是又睡过去了?”李淼挑了挑眉。“不是。”老者摇头。“苗王的习性已经与蛊虫无异,若是有动静反而才好。现在没了动静,就代表她已经发现了我们,躲藏了起来,准备下手了。”“事已至此……大人,请随我来吧!”老者也是自幼修习巫蛊之术的,心性底子自有一股狠戾之气,现在已经没了退路,一咬牙一跺脚,再不犹疑。“用‘化’字诀!”他喊了一声,当先抬起手,露出尖锐的指甲,狠狠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鲜血涌出。老者将伤口凑到嘴边,贪婪的吸取着自己的血液,直到伤口发白。而后抬手握拳,猛地捶在自己的胃部。“哇——”一口秽物吐出,从中爬出了一只足有拳头大小的蜘蛛,顺着老者的腿爬上了脖颈,一口咬下。老者的面色瞬间发红,眼睛血丝密布,口中流出涎液。与此同时,原本佝偻的身形却猛地直了起来,萎缩的肌肉也一齐膨胀,陡然间就变成了一个昂藏大汉。其他三个大巫也是如法炮制,纷纷变得高大威猛了起来。而那几只吐出来的蛊虫,却是翻倒在地,失去了声息。“喔,样真多。”李淼感叹道。“大人,这‘化’字诀顶多维持小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就是废人了。咱们快快启程吧。”老者说道。“好。”李淼点点头,施展轻功,如同一阵烟尘,飞速朝着洞口深处飘去。几个大巫跟在他身后,跑起来声势浩大,轰隆轰隆的一同朝前跑去。不过片刻功夫,几人就到了洞口。李淼却是一抬手,拦住了几位大巫。“停下,别掉下去了。”老者探头看向洞外,一时失语。这洞口之外,空荡荡一片,已经没了落脚的地方。他四处张望,他记忆中狭小的溶洞,已经变成了一个百丈宽的球形空洞。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分布着成百上千个洞口,而他们此时,正从其中一个洞口中探出了头。在这空洞的底部中央,好像有一大片黑白相间的液体,正在不住翻滚。老者定睛一看,就被惊得说不出话。那哪里是什么液体……分明是数之不尽、如同恒河沙一般的蛇,通体漆黑,遍布白色纹。正交缠在一起,缓缓蠕动,远远看上去就如同水波荡漾一般。“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大人,小心了。千万不能被这蛇咬到,不然无药可救。”老者喃喃道。他正说着话,只听得旁边“哦”了一声。一个人影从他身边走过,跳了下去。“大人!?”他猛然惊呼。这锦衣卫怎么这么莽撞!?完了完了,自己送死就算了,别带上他们一起死啊!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却听得李淼淡淡的声音说道。“离远点打,不就是了。”“你有没有听过一门从天而降的掌法?”老者一愣。“什,什么……”李淼落了一半,半空中忽然一顿,身形猛地拔高了一丈,而后如同一片落叶般飘到了那一大片蛇的上空。“如来神掌啊。”只见半空中,一只足有一丈见方的真气手印隐隐浮现,陡然落下。轰!!!!霎时间,声浪卷动,震颤四方。哗啦!——如同一只熟透了的柿子,被人猛地锤了一拳,汁液四溅!那黑白相间的一团,陡然空了一块。轰!轰!轰!无数真气手印落下,尘土飞扬,血液横飞,竟是越过了百丈的空间,溅在了老者的衣角上,瞬间便乌黑一片。布帛朽烂,掉在地上,嘶嘶作响。老者却是丝毫没有察觉,呆呆的看着李淼,喃喃说道。“分明是明教的‘大九天掌’……”“这是什么功力啊……”(本章完) 第160章 条件 轰!轰!轰!李淼身在半空中,身形仿若一片落叶,飘飘摇摇,借着出掌的反震之力,竟是真的停在半空中,不再下落。爆炸声、汁液喷溅声,以及毒蛇“嘶嘶”的嘶吼声不断响起。片刻后,终于是停了下来。李淼凌空一踏,便闪出了数丈,这才落到地面上。而方才那聚集成了一片小湖的毒蛇,已经成了一滩积在数只硕大掌印中的红色液体。明明已经将那一堆毒蛇击杀,李淼落地之后却是皱起了眉头。因为那堆毒蛇中,什么都没有。预想中藏身在蛇群中的苗王,并不在。李淼左右环视,凝神细听,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球形的空间之中,四面八方的石壁上分布着成百上千个洞口。四通八达,连十二宗支的人都不知道这些洞口通往何处。苗王可能藏在任何一个洞口中,正在阴恻恻的看着李淼。或是已经从某个洞口离开,要真是这样,李淼也没法逮到她。李淼上前几步,抬手成掌,朝面前的血池一推。掌印之中积攒的血肉便“哗啦”一声,被真气挤了出去,泼洒开来。那毒蛇不是寻常物种,毒性之猛烈已经不类凡俗。若非必要,李淼也不愿意亲自去试。待到地面清理干净,李淼这才蹲下身子,仔细查看是否有苗王的痕迹留下。此时,跟随而来的老者和三个大巫,也已经顺着岩壁“滑”了下来,快步走到了李淼身侧。“大人,我们方才也用蛊虫感应过了,苗王不在这里。或者说,至少不在东面的数百个洞口附近,再远的就超出了感知的范围,我们也看不清了。“这些毒蛇,应该是苗王用手段聚集起来,拖延咱们追击的手段。”“啧。”李淼捻着手指。“跑,肯定是不至于。现在跑了,且不说她有没有地方躲,苗王,总不会是个胆小如鼠的人物。”“多半,要么正在其中一处洞口中,阴恻恻地看着咱们,想着怎么杀。”听着李淼说的这话,几个大巫冷不丁齐齐打了个冷颤。李淼浑不在意,自顾自的朝下说着,一双眼睛就似有意似无意的,瞟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老者。“要么就是这个盘根错节的大型溶洞中,还有你们没有跟我说过的、对苗王有帮助的地方或东西。”老者一颤,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大人,我想起来了。或许有一处。苗王或许是去了那里。”“说。”“蛹室,如果说苗王最有可能去的地方,非蛹室莫属。”如果不是生死攸关,老者真的不愿意让李淼知道这个词儿。“蛹室”,顾名思义,正是十二宗支制作“蛹女”和“蛊兽”的地方。其中存放着无数的蛊虫和血食,苗王到了那里,不仅可以有无穷的蛊虫驱使,且可以借着存放的血食不断补充蛊虫,可说是如虎添翼。这些不是关键,关键在于——那里同样是十二宗支帮着明教炼制蛊兵的地方。制作蛊兵的过程,可并不轻松愉快,是个漫长的、充满痛苦的缓慢过程。那里不说是人间地狱,也可以说是尸山血海。被李淼看到之后,他们说不定会直接被李淼弄死。但,要是找不到苗王,他们也是一个“死”字……身不由己。李淼听到这个“蛹室”的名字之后,立刻就想到了“蛹女”,也是明白了老者为什么直到他逼问,才透露出这个名字。“呵。”李淼嗤笑一声。“带路,你们的账,日后再算。”“是。”老者应了一声,左右环视,锁定了一个方向,便领着李淼走了过去。几人走着走着,忽然间,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痛呼。“啊!!!”老者猛然回头,就见一个大巫,面色发黑,扑倒在地。挣扎了几下,就失去了声息。老者伸手拦住了要上前查看的两个大巫,面色难看。过了一会儿,那具尸体忽然在地上抽搐了起来,皮肉下面仿佛有东西在窜动,不时鼓起一个大包。少顷,那尸体竟是双手撑地,猛地抬起了头,发白的瞳孔看向了几人,先是看了看老者,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而后转而看向了李淼。“了……了,李,李大人……李大人。”嘴唇翕动,竟是说起话来。“苗王?”李淼双手抱臂,淡淡说道。“是。”“怎么,要求饶吗?”“是求和。”那具尸体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趴在地上,用一个诡异的姿势抬着头,看着李淼。“朝廷放我一马,我有一样东西献给朝廷。”“一样,陛下一定会想要的东西……把苗疆换给我即可。”嘭!一声脆响,尸体的头颅炸开,红白之物泼洒开来。李淼放下手,冷笑一声,转头看向老者。“走吧。”老者打了个寒颤,点头应是,继续带着李淼朝前走去。便进入了一处洞穴。这洞穴极为幽深,伸手不见五指。老者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包,从中取出了一把米粒一般的东西,朝地上一撒。那些玩意儿一碰到地上,便纷纷炸裂开来,从中爬出了无数萤火虫,在空中聚集成了一片光斑,照亮了四周。几人继续前行,又走了几十丈的距离。噗通。又是一个大巫摔倒在地上。这次,老者没有说话。那大巫在地上折腾了一会儿,抬起了头,又瞪着一双发白的瞳孔看向李淼。“李大人,不听听我的条件吗?”“呵。”李淼嗤笑道。“无非是什么延年益寿之类的,话本里写烂的东西,你还能弄出什么新玩意儿来?”嘭。头颅炸开,无头尸身倒下。于是几人继续前行,只是最后一个大巫已经是泪流满面、不住发抖。苗王的手段,对这些修习巫蛊、体内存着一堆蛊虫的大巫来说,就是生杀予夺。他们甚至都没有丝毫察觉,就已经死了两个大巫。而李淼根本没有听完苗王的话的意思……想来苗王也不会把话咽下去。下一个传话的尸体,应该就是他了。果然,沉默着走了片刻,大巫只觉得体内传来一阵剧痛,刚要痛呼出声。嘭!头颅便已经炸开。李淼收手,看向老者。“你有自保的手段么?”“或者,死后也能带路的手段?”(本章完) 第161章 你是谁? 老者已经无力做出表情。他本自以为是在两头猛兽之间斡旋,为自己的族人争取生路的英雄。结果,到头来,不过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他沙哑着开口道。“自保的手段,没有。”“带路的手段,有。”“李大人,我死后,您随着这些萤火虫前行,就能到达‘蛹室’……只愿大人看在我们这几条命的份儿上,宽宥我的族人。”李淼却是丝毫没有可怜他的意思,冷哼一声。“一码归一码,你们这些大巫本就是给明教炼蛊兵的帮凶,你们的命,我本来就没打算留。”“该死的一定会死,不该死的才可以活。”“与其跟我求情,你不如想想自己的族人里面,有没有配活下来的人。”老者面色一松。“有大人这句话……就够了。”“十三岁以下的孩子,我们没有让他们接触巫蛊……他们也不知道这些腌臜事,他们都可以活。”“谢谢大人,了。”话音未落,他的喉咙中发出一声艰涩的“咯咯”声。扑倒在地。李淼静静地看着他在地上扑腾,渐渐不再动弹。半晌,老者的尸体也抬起了头,露出一个阴冷的微笑。“李大人……耳朵没了,是否可以听我说一说了?”“我这东西,不仅对皇帝有用,或许对你也有用。”“哦?”尸体见李淼停下了脚步,咧开了嘴。“天人五衰,我那女儿三路合一,却没有天人五衰。”“这法子,我也可以交给大人。”李淼斜乜着尸体,淡淡说道。“说说看。”“李大人,应该在泰山上,见过那可以吸取和转移境界的蛊虫了吧?”尸体呵呵笑着。“我这手段,可以让大人将境界暂存在其他人身上……等到需要的时候,再取回来。这样,不但没了天人五衰,也不必像朝廷存的那些天人一般,整日沉睡,平日里大可四处逍遥。”“而且,大人也可以取一只存放着‘须弥’的蛊虫,献给皇帝。神完气足,皇帝身体自然也会大好,李大人自可凭之扶摇直上。”“而我,只是想要一片小小的苗疆,借之存身而已。不值得吗?”尸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语气间充满了诚恳,仿佛真的是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无论是自身武功,还是官位,只要答应了她,都可以青云直上。换了任何一个人,怕是都会点头答应……至少也会犹豫一下。李淼却是一声冷笑。“果然还是,陈腔滥调。”“说完了?等死吧。”说罢,就要抬手。“李大人!您想要什么?无论是权势,还是武功,或是美色,只要有我帮助,都可以事半功倍!”“你又何苦一定要与我为难!?”尸体猛地大喊。李淼却不想再听她哔哔。官位?李淼要是想升官,十年前就该是镇抚使了,何须等到今天?武功?他还用苗王来帮他规避天人五衰?美色?李淼差过这玩意儿?况且,受巫蛊的帮助,就要受巫蛊的控制。李淼又不是梅青禾那种愣头青,岂会上了苗王的当。嘭!一声闷响,老者头颅炸开。李淼跨过尸体,跟着那片在前方引路的萤火虫,继续前行。————————“你说什么!?苗王的名字……叫什么!?”李淼找到老者的那座建筑外,永戒拽住一个大巫的领子,急急问道。“仡濮绮……”那大巫虚弱的回答道。李淼虽然没有下死手,但这些大巫跟他争斗一番,自然也受了不轻的伤。李淼带着老者和三个大巫离开之后,其他剩下的大巫都留在原地借助蛊虫疗伤。永戒和安梓扬顺着李淼的脚印,就找到了此处。他们二人自称是锦衣卫,这些大巫自然也都不敢不配合。永戒询问了来龙去脉,这些大巫也都一一交代。却不想,在说到苗王的时候,安梓扬随口问了一句:“苗王的闺名是什么呀?”于是就出现了方才的场景。永戒陡然松手,任由大巫落到地上,捂着脖子喘息。他朝后退了几步,气息粗重,双眼泛红,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刺入掌心,流出鲜血。安梓扬在一旁看着,心中暗道。“苗王……是永戒大师的妻子?是玲儿的母亲?”“那,杀了行迟大师的籍天蕊,跟玲儿是同母异父的姐妹?”“这下,可热闹了。”永戒此时已经浑身颤抖了起来。“怎么会,怎么会……”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已经失踪的妻子,玲儿的母亲,竟然是苗王!是杀死他师父的凶手的母亲!是泰安城巫蛊之祸的罪魁祸首之一!夫妻之情,还有玲儿……难道都是阴谋?他该如何自处?正当永戒失神之时,安梓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大巫:“你刚才说,仡濮绮是被苗王的蛊虫寄生,然后才逐渐变得越来越像苗王,对吗?”“那,这个‘越来越像’,是一个多长的过程?中间是否会有反复?她会有苗王的记忆吗,还是只有性格越来越像?”大巫思索片刻,回答道。“现在的苗王我们不是很清楚,但第一个苗王是经过三年时间才完全改变了性格。记忆还是原来的,只是对苗王重要的东西,对她也会同样重要;苗王不该在乎的东西,她也不会再在乎。”“至于会不会有反复……这点我们也不清楚。”安梓扬点点头,摸了摸下巴,转身走到永戒身前。“大师,你先听我说。”“事情未必像你想的那样。”“最起码,如果令夫人在遇见你之前就是苗王,那她应该没有理由离开苗疆,莫名其妙的跑到湖广之地,生下玲儿。”“或许,当年生下玲儿的,是仡濮绮。而生下籍天蕊的,是苗王。”“你该振作起来,无论如何,现在都是这些苗人的一面之词。事情到底如何,令夫人是如何想的,都要你亲眼、亲口确认后才算数。”“李大人应该已经去杀苗王了,咱们快些启程吧,不能耽搁了!”永戒猛然抬头。少顷,他攥紧了拳头。“安少侠,多谢!”“是,无论如何,我都该亲眼见到了她,亲口问过了她,再做抉择!”“咱们,这就出发!”(本章完) 第162章 天人蛊兵 既然带来的大巫已经死完,苗王也彻底失去了跟李淼沟通的渠道。见面之时,李淼就会下杀手。李淼是个怎样的人,籍天蕊知道,苗王自然也知道。不在乎权势,自身武力又深不可测,性子高傲狠辣,有一套自洽的处世之道,且一点都不迂腐。对付恶人,可以利诱;对付小人,可以威逼;对付作功邀名之辈,可以许以名声;对付行侠仗义之人,可以伏低做小、说自己也是身不由己,也可以用他人的性命做威胁。但李淼这种人,属实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他根本没有和苗王讲道理的意思,也没有想要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更没有想要把自己放到“正义”的位置上。他觉得苗王该死,无论她有什么苦衷、有什么条件,李淼都会一路碾过来,弄死她。这天下间的所有人,都有价格,李淼也不例外。他来杀自己,无非是觉得自己手上的人命太多,日后会杀的人也太多。所以,人命,应该能阻止李淼。但,苗王隐约感觉到,如果自己在李淼心中值一千条命,那即便她挟持了九百九十个人质,李淼也会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现在李淼已经逼到了她门口,她哪有时间去试探自己值多少条命!?又哪有功夫去找这么多人质过来!?面对这种对手,即使是苗王,此时也不禁咬牙切齿。十二宗支的大巫们封锁了她的感知,期间只有籍天蕊时不时派人送些消息过来,其他时间她都一直处于休眠状态。好不容易醒过来,一睁眼,家里闹李淼了!这上哪说理去!?“也罢,也罢!”“既然非要分个生死,那且看看谁能活下来吧!”————————李淼跟在老者放出的荧光蛊虫后面,一路前行。这条洞穴,随着李淼愈发深入,也逐渐变得宽敞。到了眼下,已经能够容纳三四人并行。四周的石壁并不平整,李淼伸手摸了一把,上面满是如同松果一般层叠的痕迹,其上又有无数小孔。李淼复又前行数十步,忽然听到前方遥遥传来声响。“呵,终于开始动手了。”李淼嗤笑一声,紧了紧手套。那双手套自他出了少林就戴在手上,期间少说染了上百人的鲜血。又经过方才与十二宗支的大巫一战,加上那群毒蛇的血液,此时已经变得愈发猩红。前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一颗苍白的头颅出现在李淼视野之中。嘭!李淼抬手就是一记玄天指。身子还没出现,脑袋就已经爆开。但,头骨之内,存放的却不是脑浆,而是如同流水一般,落下了无数的虫豸,贴着地面朝李淼爬了过来。而后,三个苍白、不着寸缕的人形,紧跟着出现。身体枯瘦,没有半点脂肪。皮肤紧紧的贴在如竹子一般苍劲、干枯的肌肉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毛发,甚至连胸前、胯下都是平整的一片,不分男女。脸上,眼皮、嘴唇都被剥去,牙床和眼球暴露在空气之中。数双泛白的瞳孔看向李淼。“就这?封建丧尸?”李淼嗤笑一声,抬手就是一记“玄天指”。啪。哗啦——锋锐真气打在其中一颗头颅上,竟然没能将其整个爆开。血肉飞溅,颅骨破开拳头大小的洞,露出其中交缠的虫子。那受伤的人形晃了晃,便稳住了身形。而后一个俯身就趴在地上,猛地朝着李淼扑了过来!“吼!!”这东西速度竟是迅捷无比,瞬间就到了李淼面前!李淼一脚踏在地上,而后一拳横架。进步,搬拦捶!一拳砸在那东西肩头!肢体扭曲,血肉泼洒开来,那东西倒飞出去,砸在地上。却是挣扎了几下,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无神的瞳孔看了一下自己无力垂下的右臂,直接一口咬住,头颅猛地甩动,硬生生将其撕扯了下来!受了李淼一击,这东西竟然还能活动。因为受伤的右臂已经没了作用,只会干扰自身行动,这东西竟然亲手撕扯下了断肢,而后如同垃圾一般扔到了地上。“金刚。”李淼笑了笑。“这样,这就是你的底牌。“天人蛊兵。”苗王跟李淼交换的条件是,能够存放天人境界的蛊虫。而在泰山上,蓝乐川的“须弥”也是被妘泽霖用蛊虫取走。那在苗王和明教手中,能有几个天人境的蛊兵,倒也是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就凭这三个天人蛊兵,怎么可能拦得住李淼?唰!根本不见过程,只听得一阵风声,李淼就已经跨过了数丈的距离,出现在几个蛊兵中间。左掌成刀,右拳成枪!五虎断门刀!踏月破云枪!算不上高深,都是江湖上寻常的武功。但也要看谁来用!三个蛊兵,两个须弥,一个金刚。李淼正是要先干掉那两个须弥!掌刀划过,由左肩划至腹部。拳枪刺出,由前胸直透后背。哗啦——噗嗤——一个蛊兵胸腹大开,露出血淋淋、白森森的肋骨,内脏滚滚而出,鲜血喷溅。一个蛊兵胸口开出大洞,在他背后,李淼手中正攥着一颗“噗通、噗通”蹦跳的肉瘤。嘭。血肉从李淼的指缝之中挤出,那颗心脏已然被李淼攥成肉泥。此刻,那个金刚蛊兵才反应过来,一声嘶吼,转身朝着李淼扑来。李淼正要抽手应敌,却迟滞了一下。那两个被李淼攻击的蛊兵,竟然齐齐抬手,锁住了李淼的臂膀。他们豁上性命,也不过能锁住李淼一瞬。就在这一瞬之间,那金刚蛊兵已经到了李淼面前。近在咫尺,那蛊兵的胸口猛地破开一个口子!唰!从那伤口之中,猛地窜出一只一尺来长、红白相间的蜈蚣,张开狰狞的口器,扑向了李淼的面门。这,才是苗王的杀招。苗王本就没有期望这几个蛊兵能拦住李淼。哪怕是天人蛊兵,也只是占了个皮糙肉厚。神志昏沉,使不出武功,就是比寻常的天人也是云泥之别。用武功对付李淼,是班门弄斧。只有与武功完全不相交的蛊术,才有击败李淼的希望。“呵。”李淼轻笑一声。而后猛然发力!身上的玄黑劲装,都被猛然膨胀的肌肉,挣的咯吱作响。两只锁住他的蛊兵,竟是直接被他整个举了起来,砸向那蜈蚣!(本章完) 第163章 招呼 噗嗤!只一下,三个天人蛊兵,连同那只蜈蚣,都被李淼砸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骨肉交错,血肉交融。被夹在中间的那个金刚蛊兵,肋骨已经被尽数砸断,整个上半身都只有一尺宽,其余的部分全部被砸进了胸腔之中。蛊兵生命力再怎么顽强,也无法在这种伤势之下存活下来。它的头颅已经无力的歪倒在肩膀上,不再动作。在这团血肉之中,那只蜈蚣还在不断扭动着身躯,发出嘶叫,试图靠近李淼。而被李淼甩过来的那两个蛊兵,也齐齐伸出手臂锁住李淼的关节,发力扭动,试图掰断李淼的手臂。李淼不为所动,只看着它们徒劳的挣扎,手上不断发力。于是这几个玩意儿就被夹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嘎吱。嘎吱。嘎吱。骨骼发出悲鸣。啪。内脏破裂的声响。嘎嘣。右边的蛊兵脊椎发出一声脆响,下半身忽然没了动作,只剩上半身挂在李淼手臂上,还在不断扭动。哗啦——左边的蛊兵腹腔破开,鲜血喷溅。李淼还是面无表情,继续挤压。直到三个蛊兵的脊椎被他的双手握在了一起。三颗苍白的头颅,都失去了动作,无力的垂下。随着蜈蚣的扭动,在肩膀上晃晃悠悠。李淼松手。已经不成人形的血肉掉落在地上。那蜈蚣原本是被蛊兵的肋骨夹住,现在李淼松了手,那几根肋骨也随之散开,它也终于获得了自由。唰!没有片刻停留,那蜈蚣猛地从地上弹起,再次扑向李淼面门。啪!李淼一巴掌拍在蜈蚣身上,直接将其在墙壁上拍成了一团污血。“啧,幸亏提前戴了手套。”李淼啧了一声,在墙上抹了两把,将污秽蹭去,这才转身继续前行。老者留给李淼带路的萤火虫早就被交战的余波震死,不过好在,李淼现在只需要沿着蛊兵的来路前行即可,不再需要引路了。而在这一路上,苗王接连派出了各种蛊兽、蛊兵、蛊虫阻挡李淼。但,其中没有再出现天人级别的东西。好像那几个天人蛊兵,就是苗王的杀手锏了。其实也说的过去。杀招只有两个时机用来最好,要么是见面第一招,要么是分出生死的最后一招。天人久不现世,明教和苗王能掏出四个天人蛊兵,已经是挺不容易了。而这东西最大的优势是出其不意,所以苗王没有藏招,而是第一波就把杀手锏派了过来,试图毕其功于一役。只不过,她还是低估了李淼。一路杀,一路走,李淼都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东西。往往刚露了一点肢体出来,李淼就是直接一记大九天掌打过去,将其打成一摊碎肉,根本来不及看清其本来面目。到了眼下,李淼的靴子底部都已经吸饱了血,在地上留下一串血脚印。他走到了通道尽头。眼前是一扇古朴的石门,左右对开,其上雕刻着各种纹,以虫类最多。还有许多带有叙事意义的图形,李淼看了一眼,多半都是些血祭之类的内容。李淼没有客气的意思,直接就是一脚踹在石门之上。轰!!!足有一尺厚的石门,直接轰然倒下,地面都被震的一抖。李淼踩过石门,站定之后看向四周。这是一处极为宽敞的大厅,足有百丈见方。平整的青石板镶嵌在石壁上,缝隙之间隐隐发黑,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在这大厅之中,中间是一片圆形的平台,四个方向延伸出四条隆起,将大厅分割成四块方正的区域。左前方的区域,堆积着无数尸骨,人兽皆有。毛发翙成毡片,皮肉烂作泥尘。人筋缠在人骨上,干焦晃亮如银。真个是尸山血海,果然腥臭难闻。右前方是一片平地,整齐的码放着数百个硕大的坛子。坛子上面扣着木板,木板之上开出一个洞口,伸出一个个骷髅头。乌黑的长发已经随着皮肉朽烂散落,堆在木板之上。“蛹女。”李淼皱了皱眉。这就是制作蛹女的过程之一。这数百个坛子,每一个都存放着一具豆蔻少女的尸骨。她们都是没能熬过蛊虫折磨,死在进入苗王墓之前的蛹女候选。但,李淼皱眉的原因不只是这些逝去的少女,而是这些坛子,让他想起了小四。当年他救出小四时,她也是被困在这种坛子中,被其中的蛊虫撕咬,与这些少女一般无二。看来当年那个大巫,炼制人蛊的时候,也参考了炼制蛹女的手段。李淼继续看向另外两个区域。一个是硕大的池子,底下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应该是存放蛊虫的地方。一个是一片狭窄的笼子,里面伸出无数苍白的手臂,胡乱的挥舞,应该都是蛊兵。最后,李淼看向大厅中央的平台。在那里,一个女子正站着,面无表情,冷冷的看向李淼。她面容可说是绝美,肤洁如凝脂,鼻似兰,靥如桃,眸似秋水,腮含英气。可惜眼神中戾气太重,让这容貌都显得有些凶厉,仿佛女鬼。她上身穿一件破旧的苗人男装,配有银冠、银珈、银项、披肩、项链、髻簪,下着青色家机布长绉裙,外罩二十四条红底绣有、鸟、虫、鱼、蚌、蛙、龙、凤图案的飘带。没有穿鞋,赤着一双雪白的脚。明明是个女子,身上却是男装女饰,显得不伦不类。最为显眼的,是她身上缠着、趴着无数蛇虫,此时都抬起了头,一同看向李淼,嘶嘶鸣叫。“苗王?”李淼开口。“李大人。”女子说道。“是你就好。”唰!衣角飘动,一个闪身,李淼就已经欺近了苗王身前。“一刀”!现在不是逗左黎杉的时候了,李淼没有陪着苗王嬉闹的心情。李淼也对这些蛊啊虫啊的,感觉有点腻了。他出京是为了看江湖,结果一连几个月,都是在跟虫子打交道。起初还有点新鲜,到了眼下真是有点疲了。偏偏明教就是与巫蛊纠缠不清,弄得他也要整天处理这玩意儿。十二宗支的人已经被他打服,现在剩下的不确定因素,就只剩了明教和这个苗王。要是能在此了结这些东西,李淼再乐意不过。见面第一下,就要弄死这苗王!(本章完) 第164章 夫君 唰!没有丝毫留手,李淼这一刀直接插入了苗王的右肩,而后从左肋划出。苗王甚至都没有看清李淼的动作,就感觉到了身上传来的剧痛。巫蛊,终究是求诸外物的法门。哪怕是苗王,她的反应、眼力、速度,也只是比常人快一些罢了,根本无法与天人相提并论,更别说李淼了。她面色刚刚有了一丝变化,眼神都尚未聚焦在面前的李淼身上,李淼的掌刀就已经从她的腹部划出。“嗯?”一击得手,却是李淼一个闪身,出现在一丈之外。他摘下右手的手套,扔到地上。嗤——那手套刚一碰到地面,瞬间就燃起了大蓬白烟,伴随着“嗤嗤”的响声,那手套竟然直接溶穿了地面,消失不见。蛊毒。蛊兵身上的血液都带有蛊毒,苗王自然也不例外。而且,只是一个触碰,就把李淼用了多年的天蚕丝手套腐蚀,若是滴落在人身上,怕是立刻就要融出一个前后通透的洞来!李淼抬头看向苗王。他刚才那一下,划过了半数脏器,切开了整个胸腹。照理说,苗王此时应该内脏滚落、死于非命才是。苗王不仅没有倒下,反而还继续冷冷的看向李淼,半点没有受伤的表现。但她身上的衣服确实实实在在的破开了一个大口子。“李大人,武功果然超凡脱俗。”“若非是我,换了谁在这,怕是都要准备后事了。”苗王冷声说道。“可惜,你非要与我为难。”“天蚕老人,朝廷派来追杀蕊儿的天人之一。他的成名武功是‘天蚕功’,最擅疗伤。”“但,他的‘天蚕功’,可是仿照着巫蛊,才能创出来的。他当年请教的对象,正是前任苗王。”“我确实不会武功,但要论巫蛊,全天下无人能与我相提并论。疗伤,自然也要比那万天纵强得多。”苗王娓娓道来,不紧不慢,似乎是胸有成竹。方才李淼那一记掌刀斩过,在离开她身体的那一刻,她断裂的躯体就已经大致愈合,将血液和内脏都兜住了,所以好像李淼斩空了一般。这种疗伤速度,简直不像是个人了。却没人知道,她只是强作镇定而已。方才李淼那一下,真的差点就让她忍不住躲避,只是强压了下来,装作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她所说的这些,一半是实情,一半是虚张声势。她也有弱点,这疗伤的法门,也不是可以随意去用的,是要付出代价的。在她体内,已经有一只极为重要的蛊虫死去。不过,即便如此,李淼也不能再随意攻击她了。因为她体内的蛊毒,要比这天下任何的奇毒都要致命。即使是李淼天蚕丝织成的手套都扛不住。若是沾到皮肉上,李淼也要吃亏。李淼充耳不闻,只看着自己那只手套。片刻后,他才抬起头看向苗王。“你知道我什么要戴这双手套么?”“我已经可以容纳圆满的金刚在身上,肉身远比这双手套要坚韧。但我要是需要杀很多人,总是会习惯性的戴上这双手套。因为这是我第一个知己,送我的礼物。”“下次她见到我问起来,我怎么说呢?”李淼淡淡的说道。“我改主意了。”“既然你这么不容易死,正好。”“我会让你死的,非常、非常漫长。”“你会求我杀了你的。”————————“大师,血液都还新鲜。”安梓扬站起身,扔掉挑着蛇尸的木棍。“李大人应该刚刚离开不久。”他指着一个方向。“那边有新鲜的血腥味儿,李大人应当是朝着那边去了。咱们现在跟上去,算上李大人途中杀敌的时间,应当半盏茶的时间就能碰面。”两人一路紧赶慢赶,沿着李淼的足迹,已经追到了李淼轰杀蛇群的地方。安梓扬武功不大好,但是手段多,而且多年跟唐门打交道,身上的识毒、辨毒、追踪的功夫,都在绝大部分江湖人之上。能很轻松的避开毒物,也能迅速看出李淼行进的方向。所以两人的速度并不慢,与李淼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永戒点点头,拉起安梓扬,便全力运使轻功,进入了前往蛹室的那条洞穴。刚一进洞穴,两人便闻到了几乎让人窒息的血腥味,看到了十二宗支大巫的尸体。但两人都没有在意,只自顾自前行。跨过了无数尸体,两人的鞋底都被鲜血浸透,踩在地上,发出“噗滋噗滋”的声响。终于,两人来到了通道尽头。尽头的石门已经被李淼踹倒,两人的视线没有阻挡,一眼就看清了此时蛹室内的情况。“!!!”永戒面色瞬间惨白,抓住安梓扬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因为他看到了苗王。他绝不会认错……是她,就是她。他的妻子,玲儿的母亲,十年前失踪的大巫,仡濮绮。此时苗王周身衣物已经破了个七七八八,姣好的身躯若隐若现,面色难看的看向李淼。李淼此时正踩在一只断臂上。嘭!血肉飞溅,断臂就被他踩成了一摊肉糜。“继续长,别停。”李淼说道。“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能长出多少肉来。”蛹室之内,已经是一片狼藉。且不说地上各种木屑、碎石。此时四周墙壁上、地面上,分布着数十个猩红的痕迹。这些痕迹呈放射状,好像是一块血肉被巨力击打,直接飞散开来,粘在了墙壁、地面之上。这些痕迹,都是李淼从苗王身上拆下来的血肉,然后被他打成了肉糜。与当日他对付天蚕老人一样。你不是能长么?我倒要看看你能长多少。不死之身,要是没有足够的自保之力,那只会带来更加漫长的痛苦。话音未落,李淼就忽然间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就已经站在了苗王身后。“!!!”苗王身上的数条毒蛇条件反射般朝着李淼咬去,而苗王的反应却慢了。噗嗤。苗王低头,从她的胸口处,伸出了一只手。手中正攥着她的心脏。她抬起头,本想朝前跑出几步,至少不要再挂在李淼手臂上。脚刚刚抬起,却是定在了半空中。“咯……咯……”苗王的喉咙里发出凝涩的声响。她再怎么不死之身,说话也要从肺部排气。此时李淼捅开了她的胸膛,让她说不出话来。永戒却知道她在说什么。两人的目光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交汇在一起。永戒知道,苗王在说:“夫君。”(本章完) 第165章 抉择 永戒的嘴唇张了张,却没能说出话来。但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的朝前迈出,真气也随之勃发。双手紧握成拳。“大师!”“永戒师父。你想好了吗?”两道声音一同响起。一处是跟在永戒身后的安梓扬,见他好像失了神、竟然像是要上前动手的样子,连忙出声劝阻。一处是李淼。他早就听见了永戒和安梓扬的脚步声,只是视而不见。李淼让安梓扬带永戒过来,本是觉得籍天蕊有不小可能在苗疆藏身,所以让永戒过来报仇。谁知这事情一来二去,反而绕到了永戒自己的头上。其中恩怨纠葛太深,李淼也没有替永戒掰扯清楚的意思,索性等着永戒做出选择后再说。所以,直到他察觉到永戒有出手的意思,这才开口。“大师父,看看周围。”李淼说道。永戒恍然回神。他自看到苗王之后,心神就一直挂在她身上,无暇顾及其他。李淼提醒过后,他才将目光移向蛹室四周,看到了那片尸山血海、那片在坛子上歪倒的少女骷髅。“这,这是死了多少人啊……”安梓扬喃喃道。他自幼行走江湖,见过不少尸体,目睹过不少惨状。但他从未见过这般,真的如同话本中描述的地狱景象。单只左前方那片尸山,粗略扫过去,就不下数百具尸骨。而右前方那片坛子,又有数百个妙龄少女的骷髅。永戒目光中闪过一丝清明,而后又看向被李淼挖出心脏的苗王。“大师父,你我初遇之时,在狱中碰到了你以前的属下。”“你我离开之时,你没有求我救她。”“那时我问过你为什么,你可还记得你的回答?”李淼淡淡说道。看着苗王那熟悉的面孔,永戒嘴唇翕动,颤抖着说道。“记得……记得。”“和尚说,种因得果,报应不爽。做了恶事,就要偿还。和尚想要救她,但不能救她,不然就是为虎作伥……”“她杀的人,便也要记在和尚的身上……”李淼点点头,说道。“大师父记得就好。”“此人便是苗王,是杀死行迟大师的凶手的母亲,是泰安城死伤数千百姓的根源,也是巫蛊之术的源头。”“无论她以前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我今天都会弄死她。”李淼手指缓缓攥紧,在苗王痛苦的嘶吼声中,将那颗心脏捏成了肉糜。“我不会要求你大义灭亲。”“但你要是上前阻拦我杀她……我也不介意替行迟大师,教训教训你。”说罢,李淼把手从苗王体内抽出,而后紧握成拳。一拳砸在苗王的后背上!“噗——”鲜血和碎肉如同喷泉一般从苗王口中涌出,她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高高飞起,砸落在那堆尸骨之中。半晌。“咳,咳。”她从黏腻的尸体中站了起来,胸口的大洞已经愈合。苗王抬起头,先是看了一眼李淼,而后目光移向永戒。“嗳,夫君。你好狠的心。”语气幽怨,仿佛是妇人正在抱怨丈夫一般。永戒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听到这句话,他终于确信,这不是他的夫人……绝对不是。当年的仡濮绮,是个面上温柔婉约,骨子里比男子更刚强的女子。如果易地而处,换了永戒堕入魔道,仡濮绮绝不会有半点犹豫,无论多么伤心,都会直接下杀手。她绝对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他的夫人已经死了,现在是苗王穿着他夫人的尸体,在与他说话。“安施主,退后,退到洞穴里去。”永戒沙哑的说道。“大师。”安梓扬皱了皱眉,喊了一声。“我已经想清楚了。”“这里的事情不牵扯明教,与你无关,你且离开,不要被误伤。”永戒说道。安梓扬想了想,该说的话自己已经说尽,后面的事情,不是他这个二流能掺和的。于是依言缓缓退去。蛹室之中,就只剩下了李淼、苗王和永戒。“施主,多谢。”永戒朝着李淼施了一礼。而后他从手腕上摘下一串念珠,摘下一颗,放入口中。这是藏经阁的那位扫地僧交给他的。也是每一位少林主持随身携带的东西——“大檀丹”。行迟正是服下了这东西,才跨入天人境,与籍天蕊争斗。只一瞬,永戒的真气便陡然变得沉重、凝滞。顺着经脉流入筋骨,将其包裹了起来。而永戒的皮肤,也缓缓镀上了一层金色。服下此物之后,永戒虽然不至于像行迟一般三日即死,但寿命也会大大缩减。但同时,他也正式跨入了天人境,有了参与到李淼与苗王争斗之中的资格。他现在的“金刚”,已经要比圆满的“金刚”更强。“大师父,想明白了?”李淼说道。“是,施主。”“此事,合该和尚我来做个了结。”永戒沉声说道。他紧紧握拳,虎豹雷音,筋骨齐鸣。左拳提至目前,右拳握于腰下,脚下呈丁字,一双虎目死死盯住了苗王。永戒沉声说道。“杀妻之仇、弑师之恨,还有泰安城死伤的百姓、此处堆积的人命。”“我是少林主持,是“圣僧”行迟的弟子。”“除魔卫道,就在今日。”苗王看着永戒,脸上露出了一个阴冷的笑容。“夫君好狠的心,竟是要与外人合伙杀妻的吗?”“也罢。”“一个深不见底的三路合一,一个少林秘传的金刚。”“再瞻前顾后,只怕是不行了。”话音未落,李淼就已经出现在了她面前。双手如同穿蝴蝶一般上下翻飞,正是“去叶”。再看苗王,右半边身体,从肩膀直至指尖,已经只剩下了森森白骨。但她却丝毫没有反应,只是一味冷笑,驱使着身上的蛊虫朝着李淼扑来。李淼掌刀划过,真气外放,将蛊虫在半空中切碎,污血洒在地上嘶嘶作响,霎时间就腐蚀出了一个大洞。而苗王的右臂上,已经长出了一层薄薄的筋膜。她真的很难杀,比万天纵还要难杀。她身上的几乎每一个部位,都已经被李淼摧毁过一次。她的身体已经非人。想要杀她,还是要去找到那条,苗王寄生在她身上的蛊虫。(本章完) 第166章 忒修斯之船 李淼一直在找那只蛊虫的位置。照理说,苗王体内的蛊毒太过凶厉,李淼最好是离远一些,真气外放,慢慢把苗王磨死最好。而不应该贴身肉搏,不断把手插到苗王身体里面、撕扯她的血肉。他这么干,正是在找那只蛊虫。挖出心脏之后,还要攥成肉糜,除了李淼存心折磨苗王,也是为了防止蛊虫逃脱。可惜试到现在,苗王身上的各个脏器、四肢都被李淼挖出来弄碎过了,都没有发现蛊虫的踪迹。眼下,苗王身上只差一处,李淼还没有挖开看过。她的头颅。随着李淼的目光扫向她的头颅,苗王面色微变,第一次稍微朝后退了半步。“李大人,你已经杀了我三十七次,也差不多该消气了吧?”苗王开口笑道。“我刻意寻到这间蛹室来,可不是只为了拖延时间。大人武功再高,与我苗疆巫蛊之术毕竟不是一路。防备得了大巫,可未必防备得了我。”“明教做下的事情,都是我那女儿的手笔,我充其量只是打打下手,为她提供一些蛊术、蛊兵罢了。你要找罪魁祸首,自可去顺天府找她,没必要与我纠缠。你我不如就此罢手。”“我也与你交个实底,再打下去,我也要用些我不愿用的手段了。到时候,大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李淼嗤笑一声。“用吧。”“说了要弄死你,还想让我把话咽回去不成?”说罢,他又转头对着永戒说道。“大师父,这东西有点难杀。要找出她身上那条苗王的蛊虫来才行。”“其他地方我都抠出来看过了,只剩下头颅。”“弄碎脑袋,把占了你夫人身体的东西抠出来,送她安息。”永戒沉声回道:“好。”他在皈依佛门之前,是整个江湖上都赫赫有名的绝顶高手。而且不是师门捧出来的那种水货,而是自悟武功、一拳一拳打出来的。李淼更是锦衣卫出身,虽然亲自出手的次数不多,但他可是朱载门下的红棍双,所经历的都是常人打不了的硬仗。两人无需交流,便已知该如何配合。李淼筋骨陡然一松,真气瞬间圆融,已是将“金刚”切换为“须弥”。他没有圆满第二路境界,苗王的难缠不在于攻不下,而在于杀不死。用李淼前世的话来说,苗王不是“数值怪”,而是“机制怪”,李淼再硬再猛,找不到蛊虫,也弄不死苗王。现在又是正午,他无法打时间差把两天的“八小时”连接起来,回退境界后会陷入沉睡。所以,在找到蛊虫的位置之前,李淼不会贸然动用底牌。永戒负责牵扯,李淼主攻。苗王左右扫视两人,长叹一声。“我多次退让,大人竟是丝毫不留情面。还要带上我这负心的丈夫一同打杀我。”永戒拳头攥的咯吱作响。他沙哑着嗓子开口:“不要再用我夫人的脸说话。”“我会把你从我夫人的身体里抠出来的,畜生。”“你骂我畜生?”苗王竟是嫣然一笑。“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觉得是蛊虫在与你说话?”“不不不,蛊虫只是虫子而已。它怎么会思考、会说话呢?”“我就是我,生小、总角、及笄,与你成婚,生下玲儿,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自始至终,这世上都不存在第二个仡濮绮。我,就是玲儿的母亲,是你的夫人。”“我从来没有死,只是变了。我既是苗王,也是仡濮绮。”“夫君,你真的要杀我吗?”说到此处,苗王的脸上竟是真的冒出一个,与永戒认识的那个仡濮绮一样温婉的笑容来。永戒越听,面色越是难看,拳头也攥的越来越紧。如果一个人,身体和内在都没有改变,也拥有之前的所有记忆,只是性格大变——那她还是她吗?永戒是个武僧,又是半路出家,论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那个筋肉脑子真的想不明白。李淼却是冷哼一声。“忒修斯之船是吧?老掉牙了。”“你原先是盘菜,现在是坨屎。东西还是那个东西,只是味道变了,却还想让我们把你端在盘子里上桌吗?”李淼看向永戒。“大师父,我问你。她该不该死?”“该。”永戒没有丝毫迟疑的回答道。“如果你把她领到玲儿面前,她是不是会用玲儿做人质威胁你?”“……会。”“如果她有机会杀你,她会下手吗?”“会。”“那不就结了?”李淼拍拍手。“她不认感情,你也不该认,那就只能论公理。论公理,她该死。”“杀了她之后好好安葬。要是巫蛊把她变成这个样子,那就灭了巫蛊。要是明教把她变成这个样子,那就灭了明教。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情。”说到此处,李淼促狭一笑。“大师父,你是半路出家,跟少林的其他和尚不一样。千万别把时间浪费在佛法思辨上面。”永戒咬了咬牙,点点头。“是和尚着相了,多谢施主提醒。”苗王见已经不能再用言语动摇永戒,也不再开口。江湖事,终究是要靠血来洗。话已说尽。剩下的,只有争斗,和生死。嘭!!!永戒猛然踏地,巨力将方圆数尺的地面都炸开,推动身形,如同一颗陨石一般,猛然冲向苗王。及至身前,永戒抬手就是一拳,轰向苗王头颅。“擎天拳”第一式,举火焚天!拳未到,带起的风就已经将苗王的头发扬起。李淼也已出现在苗王身侧,抬手就是一记铁刑战帖的“一炮”。这一记炮拳,带着“须弥”的浩瀚真气,砸向苗王,封锁了她所有闪避的空间。“聚!”危机当头,苗王再不迟疑,以苗语大喝一声。忽然间,蛹室之中存放蛊虫的那个池子里,虫子爬行嘶叫的声音陡然一静。啪!哗啦——苗王脚底的石板猛然碎裂,从中霍然涌出如潮水般的虫子,飞向永戒的七窍。永戒只得收招,回手一记“欺天罔地”,拳风挥洒,将虫子砸落。再看苗王,已经被蛊虫爬满了周身。(本章完) 第167章 多啦A安梓扬 第167章多啦a安梓扬永戒应付涌出的蛊虫,李淼可没闲着。抬手就是一记“大九天掌”轰了过去,将那爬满蛊虫的人形笼罩。嘭!蛊虫尸体如同波浪般飞溅,在半空中泼洒开来。但,其中却不见了苗王。李淼皱了皱眉,闪身上前,对着开裂的地面就是一记腿斧砸落。嘭!!方圆数丈的地面猛地沉降,竟是开裂下陷!蛹室下面,是空的!下面,竟是如同海水般翻涌的蛊虫。原来蛹室之中,那处盛放蛊虫的池子,根本不是“笼子”,而是喂养蛊虫的“食槽”。苗人将尸体运到此处,喂养蛊虫,再从“食槽”里面取用蛊虫培养蛹女。这处蛹室,根本就是建在蛊虫巢穴上方。或者说,在这个明面的“蛹室”下方,才是真正的“蛹室”。李淼踏空而起,身形飘飞,落在一旁的地面上,看向那处洞口。洞口下面,蛊虫翻涌,露出一个雪白的人体,正是苗王。她仰起脸,看向李淼和永戒。“二位,这里便是我族豢养蛊虫的地方。百千年来,我族的所有蛊虫的母蛊,基本都出自这里。”“我本不想动用这些蛊虫,因为这里的蛊虫都是‘原本’,所有的母蛊都是由此培育而成。死去之后,我族就等同于失去了这一脉蛊虫的传承,每死一只,巫蛊的传承便要弱上一分。”“但,此处的蛊虫也是最强的。在此处的我,也是最强的。”“身在此处,只要这些蛊虫还没有死完,我就可以借之补足肉身,还可以借助蛊虫隐藏身形。你们要想杀我,先要亲身下来,而后杀掉这不可计数的蛊虫才行。”“来吧。看看是你们的真气先耗尽,还是我的蛊虫先被——”“废话真多。”苗王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淼打断。“小安子!”“来啦!爷!”安梓扬从通道里探出头来。“杀虫,来点合用的玩意儿。”“好嘞,您接好咯!”安梓扬抬手朝怀里一掏,便掏出一个布包。而后从大腿外侧取下一条鼓鼓囊囊的绑带,又摘下手腕上的袖箭,抽出几根,和之前取出的玩意儿捆在一起,抬手就扔向了李淼。“爷!包里是唐门丹毒、火油、化尸水,箭杆里是砒霜和鹤顶红,绑带里是海外的七星海棠,晒干后磨成的粉。”“之前您说要来苗疆,我寻思八成是要碰上蛊虫,还在火油里加了些驱虫的莽草粉,都是最好的、烧起来烟最大的!”“您先用着!不够我这还有别的!”李淼摆摆手。“行了,这些不管用的话也用不上你了,歇着去吧。”“得嘞,您忙,我就在这候着,有事儿您发话!”安梓扬又把头缩回了通道之中。李淼拿着安梓扬甩过来的东西,看向洞穴之中的苗王。此时她面色已经沉了下来。武功再怎么出类拔萃,也只是力道更大、速度更快而已。真气的性质也只是有阳刚、阴冷、炽热、霸道之类的抽象区分,大朔的江湖还没到修仙的份儿上,做不到凭空洒出火焰之类的事情。所以,苗王并不怎么怕武功。反正蛊虫多的是,她又能复生,随便让李淼去杀,只看谁先撑不住就是了。但,她怕安梓扬甩过来的这些东西。蛊虫怕什么,她就怕什么。刻意将战场拖到远离十二宗支寨子的此处,也是为了避免李淼回去拿了火油之类的东西,再回来找她麻烦。却不成想,最没有被她放在眼里的安梓扬,偏偏是那个威胁最大的。那小子什么门路!怎么在身上藏了这么多东西!?李淼撕开布包,抬手就把所有粉末洋洋洒洒的泼洒下去。安梓扬细心,甚至还在袖箭上挂了一块火石。李淼拿起一块布,沾了火油,将火石在腰间的腰牌上一刮,便点燃了布条。抬手,就将燃烧的布条扔到了粉尘之中。苗王一咬牙,抬手一指。无数蛊虫如同潮水一般涌起,振动翅膀,迎向布条,要将其接下来。嘭!刚一起飞,就被李淼隔空一掌震散。于是苗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布条,落入李淼之前洒下的粉尘之中。哄!——安梓扬备的果然都是好东西,布条刚一接触粉尘,便猛地炸开火。火焰顺着烟带一路燃烧,又瞬间腾起熊熊烟雾,飘飘扬扬,将蛊虫和苗王都笼罩其中。“啊!!”之前被李淼撕扯血肉、捏碎心脏都没有出声的苗王,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她的身躯比起人,已经更近似于蛊虫。被李淼扯碎了大半血肉之后,更是靠着体内的蛊虫才能复生。如果单是火油、毒雾之类的,苗王还撑得住。最致命的,是安梓扬在其中加了七星海棠和莽草粉。七星海棠是海外的毒草,蛊虫对其根本没有半点抗性。莽草粉更是专门驱虫的药草,一物降一物,对人的伤害不大,但对苗王半人半蛊的身体,却是正对口。只见苗王那婀娜雪白的赤裸身躯,猛地鼓起密密麻麻的水泡,而后纷纷破裂,流出脓水。之前愈合的伤口,也纷纷裂开,从中掉落出无数虫尸。她捂着脸不断哀嚎,脚下的蛊虫涌起,试图钻进她的身体,修复肉身。李淼和永戒已经跳了下来,直冲她而来。二人都是老于争斗的好手,怎么会放过这机会!趁她病,要她命!永戒当先落下,直接闪身到了苗王身后,仗着自己的“金刚”无视蛊虫的撕咬,抬起双拳,猛然打出!“擎天拳”第五式,石破天惊!声势浩大,血肉飞溅,双拳直接贯穿苗王胸腹,从前胸透了出来!永戒一击得手,丝毫没有停顿,双手猛然抬起,扣住苗王双肩,将其锁住。“李施主!”李淼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身形模糊了一下,便出现在苗王面前,抬手就将那颗美丽的头颅抓在手中。看着苗王骤然收缩的瞳孔,李淼没有说话。嘭!苗王的头颅,在李淼手中猛然炸开!(本章完) 第168章 抓鬼 看着苗王的头颅在自己面前炸开,甚至有血肉溅在自己脸上,永戒偏开了头,不忍去看。虽然他对苗王出手没有半点留情,但他很清楚,苗王、或者说仡濮绮说的是真话。她还记得一切,她只是变了。而李淼那一番话,也不是在解决问题,而只是在教他如何规避这个问题——她不爱你了,所以你也不要谈感情了。照着江湖道义弄死她就是了,反正按照大道理做事总不会错。话是这么说,永戒也可以这么做。但,正如行迟死前还是放不下这个江湖一样,永戒也不可能说放下就能放下。看着自己夫人的头颅在自己面前炸开,永戒又如何能不动容呢?半晌,永戒抽出了自己的拳头,面露悲痛,伸手一拖,就要接住苗王倒下的尸身。嘭!一声闷响,永戒骤然暴退!竟是李淼一掌印在永戒胸口,将其击退!永戒的眼神一瞬间就变了,抬手就是一拳朝着苗王尸身打去。李淼那一击不是为了伤人,劲力覆盖他周身,只是为了击退他。李淼不会无的放矢,这么做,就代表——苗王还没死。李淼也是一记“大九天掌”凌空打出,与永戒一同击中无头尸身。嘭!两人都是全力出手,一瞬之间,尸身骤然炸开,残肢断臂泼洒开来,血四溅。却是没有再次复生。此时,周边被安梓扬准备的东西驱散的蛊虫,已经逐渐围拢了过来,经过苗王碎裂的尸身之时,竟是直接啃食了起来。不过片刻,尸体就已消失不见。永戒左右扫视,朝李淼投去疑问的目光。“头颅里面是蛊虫。”李淼淡淡说道。“我在来的路上宰了几个天人蛊兵,它们的头颅里面也是没有脑浆,只有一堆蛊虫。之前我带了几个十二宗支的大巫过来,她弄死他们之后,也能通过他们体内的蛊虫,与我说话。”“她说了,蛊虫不会思考,也不会说话。那就是说,有人在通过蛊虫操纵这具躯体。”“苗王还没死。”永戒陡然转头看向四周。地上还有些被火油点燃的虫尸,摇曳着火光,驱散了这片空间的黑暗。此处空间不大,也就几十丈见方,一眼就能看全。永戒目光扫过,只一瞬,便将此处情况尽数收入目光之中。永戒忽然觉得浑身发寒。在一片如浪潮卷动的蛊虫之中,隐隐约约露出了十几个雪白的人体。面容娇艳、身材婀娜,不着寸缕,双手垂下,木然站立。闭着眼睛。每一个的面容,都与仡濮绮一模一样。嗡——嗡——蛊虫振翅,发出嗡鸣之声。那声音原本嘈杂散乱,却顿了一下,慢慢变得整齐,带上了某种韵律。最后,竟是渐渐统合。“嗡——夫——夫君——”“你——看——”“我——赔——你——”黑暗之中,一具娇艳的人形睁开了眼,吐出了冰冷的字眼。“我赔你十个仡濮绮,可好?”永戒骇然变色,脖颈之上青筋暴起,双眼通红,已是怒不可遏。“你!”那具人形嫣然一笑,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夫君,你看,我这具身体,正是我二十岁的模样。肌肤紧致,岂不是要比你原先那个三十多岁的夫人更好?”“我把她赔给你,你自可以带回少林把玩”“哈哈哈哈——”“夫君,你可以把我这具身体的头发剃光,穿上袈裟。少林主持,配个小尼姑,岂不是正好?你那师父看见少林终于有了代代传承,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吧?”“哈哈哈哈哈——”那具人形癫狂大笑,而永戒的牙龈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若她只是在侮辱自己,永戒可以忍下。但她这话,分明连带仡濮绮、行迟、少林一并羞辱,已是戳中了永戒的逆鳞。他目眦欲裂,只感觉体内真气运行都险些脱离了周天,而杀意更是汹涌。李淼走上前,抬手轻拍永戒肩膀。“大师父,沉下心神。”“她在攻你的心,想要扰乱你的心境。”“你这天人境本就是强提上来的,根基不稳,要是走火入魔,多半立刻就要重伤垂死。别上当。”“多谢,施主提醒。”永戒从牙缝之中挤出话来,默念《心经,强行收拢心绪。李淼转头看向那具人形,开口说道。“所以,现在是要玩儿抓鬼是吧?”周边站着的赤裸人形,一共是十六个。李淼话音刚落,这十六具人形的眼睛便齐齐睁开,齐声说道。“是。”“你们找到我,我死。找不到,你们死。”李淼笑了笑。“但你好像没有弄死我的办法?”十六具人形齐声说道。“我这些身躯,每一具里面都存着蛊毒。”“你们每杀一具,这空气中的蛊毒就浓重一分。”“我那女儿试过,三路合一的天人,也只能撑过十具。十具之后,你们的周天运行都会迟滞,血肉逐渐消融。”“十二具之后,你们必死无疑。”它们齐齐伸手,点指永戒。“夫君,你用了少林秘传之法,强行提升了境界,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你也没有下次再杀到我面前的机会。”“来吧,这是你最后一次杀我的机会。”“且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李淼嗤笑一声,说道。“还在骗,果然漂亮女人最会骗人。”只见李淼一个闪身,身形就已消失。苗王抬头,李淼已经出现在半空中。“既然要玩赌命的游戏,那就别耍赖。”李淼冷声说道,右腿抬起,劲力勃发。轰然砸落!轰!!!如同地龙翻身,这不大的空间之中,整个地面猛然抬起!碎石纷飞!李淼伸手成爪,猛然插入碎石之中。手臂抽出!在他手上,赫然抓着一个正在不断挣扎的人形!另外一个方向,永戒也一拳打穿了一具从地面中露出的头颅。而在其他方向,破碎的地面中也显露出了三具雪白的人形。李淼手指发力。嘭!扣在他手中的头颅炸开,无头尸身落下。“二十一具躯体,你在明面上放了十六具,地面下藏了五具。”“现在还剩十九具。”(本章完) 第169章 《夫妻一体》 第169章《夫妻一体李淼、永戒和苗王正打的热闹的时候,安梓扬在干什么呢?他在吃饭。安梓扬在自己周围撒了一圈莽草粉,防止有落单的蛊虫跑到他这里来,而后靠在石头后面,一边凝神听着蛹室内不断传来的巨响,一边撕下一块饼放到嘴里嚼着。永戒拉着他不眠不休的赶路,他又只是二流的内功底子,没有永戒那么能熬。苗王那边他插不上手,又不敢离开,怕走远了碰上应付不来的危险。所以除了吃饭,他也无事可做。不过,在这种境况下还能吃得下饭,他的心也不是一般的大。吃完一整块饼子,蛹室那边的声响却还是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简直要将他的耳膜撕裂一般。不得已,他只得起身,朝着蛹室反方向走去。走着走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唉……前面十几年算是白干了……”他天资平庸,只有脑子还算活泛,所以一身本事基本都在机关、下毒、暗器上边。十几年下来,以他的手段,对上两三个一流高手都没什么问题,其实心里是有些自傲的。但在见了李淼和永戒与苗王争斗的场面之后,即使是他也有点心灰意冷。再硬的弓,也比不上李淼一记玄天指。再厚的甲,也挡不住李淼的一拳。再猛的毒,李淼一个闪身就出去十几丈,根本吃不着。依仗外物的安梓扬,在天人们面前,毫无抵抗之力。也只有巫蛊这种上千年的传承,才能与天人争锋。安梓扬心神摇曳,一时间分了神,就没有注意到脚下一处凸起。邦!就被绊了一下。“呵。”安梓扬心中自嘲的笑了笑,身子一晃,朝前走了几步稳住身形。却是轻咦了一声。“嗯?”方才踩过的地方……好像是空的?他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一只手指长的铁管,朝着那处地面敲了敲。叮。叮。没错,是空的。而且不是自然形成的空洞,而是被刻意掩盖过的,材质与周边的石壁不同。旁人听不出来,他得了神偷门的真传,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安梓扬皱了皱眉,手指在虎口处揉搓,暗自思索。他自然不会贸然撬开地面,下去查探。那是初入江湖的愣头青才会做的事情。此处是巫蛊之术传承的根源之地,遍地都是奇诡的蛊虫和蛊毒。保不齐下面就是个虫窝,他这小身板下去纯是送命。就算有什么蹊跷,也要等到李淼和永戒完事儿了,让高个子顶在前面才是。想到此处,安梓扬用铁管在地上刻画了一处痕迹,便转身离开,只等李淼那边分出胜负再做打算。他又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蛹室之中的声响渐渐平息。安梓扬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看那边确实已经安静下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从密道之中探出头来,看向蛹室之中。这百丈见方的房间,已经是一片残垣断壁。墙是裂的,地是碎的,那一片盛放蛹女尸体的坛子全都碎了一地,骷髅在地上散落。左前方那座尸山,却是成了黑乎乎一片,好像被烤干的腊肉一样,一点汁液都不见。蛹室正中央一个大洞,黑黝黝深不见底。“爷,旗开得胜了没有哇?”安梓扬喊道,脚下随时准备逃跑。大洞里传来李淼懒洋洋的声音。“早完事儿了,过来吧。”安梓扬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快步走到洞穴边缘,跳了下去。他这一下来,却是刚好落到李淼身侧。而在两人面前,是背对着两人、跪坐在地上的永戒。安梓扬先是对着李淼拍了几句“大人神威盖世,些许宵小不过插标卖首之辈,竟敢冒犯大人的虎威”之类的马屁,被李淼摆摆手止住之后,才转头看向永戒。“大师这是?”自从他下来之后,永戒竟然没有丝毫动作,连呼吸带起的身体起伏都不见。就好像——死了一样。李淼摆摆手:“没死,就是有点麻烦。”说罢,抬手就是一道真气,隔空点在永戒大椎穴位之上。“嘶啊啊啊啊——”永戒发出了一声如同溺水之人复苏一般的嘶叫,而后头颅猛地垂下,大口喘息起来。安梓扬虽然对永戒没什么好感,但毕竟是他带着永戒出了少林。要是有个好歹,且不说玲儿那边他该如何去说,单就少林刚即位没几天的主持被他带走横死这事儿,就少不得一番麻烦。所以,安梓扬还是挺担心永戒的死活的。他绕行到一侧,开口问道。“大师,你——!!!!”话刚说了半截,安梓扬猛然后退,手竟是不由自主的扣住了袖箭机簧。他只看了永戒一眼,便已被骇得流下冷汗。只见永戒上身赤裸,露出宽阔坚实的胸膛。而在那胸膛之上,竟是生着一张娇艳欲滴、双目半开半合的女子面容!此时竟然在笑吟吟的看向他!“大人,这!?”他猛地转头看向李淼,竟是连对李淼一贯谄媚的称呼都变了。李淼笑了笑,促狭说道。“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有道是,夫妻一体嘛,对吧?”夫妻一体是这个意思!?安梓扬真的有点受不了李淼这种什么都能开玩笑的态度了。好在李淼也只是随口逗一逗安梓扬,不等他追问,便开口说道。“那是他夫人,也是苗王。”“我们打碎了十一具苗王的假身,找到了她的真身。也找到了传承苗王的那条蛊虫。但是,她终归是留下了后手,让我们没法把她连带着蛊虫一块弄死。”“所以我们杀了仡濮绮,留下了蛊虫,饲养在永戒师父体内,看日后有没有办法破解她的后手。”“这张脸倒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不过,蛊虫在仡濮绮身上寄生多年,可能有点恋家吧。搬家之后装修一下,倒也说的过去。”安梓扬问道:“什么后手?”“永戒师父的女儿,玲儿。”李淼说道。在安梓扬陡然变得铁青的面色中,李淼继续说道。“当年,仡濮绮被苗王蛊虫寄生之后,应当是还没有完全被改造成‘苗王’。而且她也不是自愿的。”“所以她逃出苗疆,遇见永戒师父。后来生下玲儿,她气血亏空,终于无法压制蛊虫,被彻底的改造成了‘苗王’。所以她扔下了丈夫女儿,独自逃走。”“可以说,在生下玲儿之前,她是仡濮绮。”“生下玲儿之后,她就成了苗王。”“而这个苗王,自然不会对自己的骨肉有什么心软,就在玲儿身上留下了后手。”(本章完) 第170章 父子 “解释起来倒是有点麻烦。”李淼捏着下巴,来回摩挲。“你们不懂巫蛊,我因为有个玩这玩意儿的养女,多少会一些。”“这么说吧。”李淼点指永戒,而后指了指少林所在的方向。“仡濮绮已经死了,蛊虫现在养在永戒师父心脏里。”“蛊虫死,玲儿死。”“蛊虫不死,约摸七八年后,玲儿就会变成苗王。”安梓扬叹了口气。“这样……”还有七八年时间,永戒作为少林主持,光是在少林寺内就有挺大的机会找到破解之法。再说了,李淼现在只有三十五岁,七八年后说不定都成仙了,还怕解决不了一个小小的蛊虫?所以安梓扬并没有多么担心,反而是长出了一口气。李淼也不怎么担心这事儿,转头看向安梓扬。“永戒师父还得调息一会儿,他是走邪路提升的武功,代价不小,刚才也累的够呛,放他在这休息便可。”“咱们出去找十二宗支的人,聊聊天。”苗王已死,蛹室存放的蛊虫也都灭了个七七八八,巫蛊传承基本上是已经断绝。李淼来苗疆最初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是找十二宗支的大巫,要来解决小四身上隐患的法门,然后把这些人处理一下,苗疆的事情便宣告完结。安梓扬却是想起了什么,说道。“爷,方才我在通道之中,发现了一处空洞。好像是个密室,被人刻意掩藏过的。”“哦?”李淼挑了挑眉。“走,去看看。”于是两人扔下永戒,径自来到通道之中,找到了安梓扬做下的那处痕迹。李淼蹲下身,一掌印在地面之上。半晌,他抬手站起来。“没有机关,里面是封死的。”“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像个坟。”说罢,一拳捣出,劲力收束,只在地面上打出个容一人进出的洞口。又在旁边打出了一个侧向的洞,真气催发,朝着里面灌入空气。直到从侧向的洞里吹出的空气已经没了陈腐之味,李淼才跳了下去。安梓扬点了火折子,紧随其后。二人下到地面,借着火光四处观瞧。这一看,安梓扬便压低了声音,悄声对着李淼说道。“爷,你身后有人。”李淼侧头一看,笑了笑。“死人。”“死人?”安梓扬一阵诧异,转头细细看去。只见那人盘坐在一处蒲团之上,身着麻衣,敞胸露怀。双肩宽阔,一双手臂几乎能垂到膝下。骨架极为雄阔,只是坐着就与安梓扬胸口齐平,连李淼与之相比都显得文气了起来。头发蓬乱,下面是发墨般的浓眉、棱棱的颧骨。虽然瘦骨嶙峋,却犹如病虎一般威武。只是,安梓扬细细观瞧,却是发现此人周身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胸口没有起伏,皮肤上更是闪烁着不正常的油光。安梓扬细细闻了闻:“蜡?”“这是,蜡像?”“不是,是把尸体封在了蜡油里面。”“此人是谁?为何会在如此接近苗人蛹室的位置?又是谁把他的尸体保存在这里的?”李淼此时正在一处墙壁边上观瞧,听见安梓扬的疑问,回头笑道。“你年岁小,家里又没什么传承。出生以前他就已经死了,不知道也是寻常。”李淼伸手点指那人。“此人名为阳厉轩。”“是籍天睿之前的明教教主,也是最后一位,姓‘阳’的明教教主。”“是他!?”安梓扬不由得转头看向这位传奇人物。要说这江湖上五十年来最该死的人物,多半要争论一番。但要说谁是最多人想杀的,毫无疑问就是这位阳厉轩。当年他在江湖上的时候,抄的家比锦衣卫还要多。你就知道他有多该死了。当年行迟大师牵头,五大派联手打上明教。五家的高手脸面都不要了,车轮战耗了他七八轮,这才将其杀死在明教总坛之上。但,此人的尸体不应该早就在明教总坛的那场大火之中,化为飞灰了么?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又是谁,将他的尸体运过来的?李淼笑了笑。“还能有谁呢?”“前些天,我在少林杀了一个姓阳的人。”“他说,在五大派打上明教之前,阳厉轩就已经被籍天睿下了毒。所以他才没有逃走,所以他才会输在五大派的高手手中。”“那,籍天睿是凭什么能给阳厉轩下毒的?”“阳厉轩是明教教主,当年在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杀他,他平日里怎么会不防备有人下毒?籍天睿当年与阳厉轩的关系有多近,能绕过阳厉轩的防备?”“三十年前,籍天睿初次现身,就是一身精纯无比的明教嫡传武功,这武功是谁教给他的?”“永戒夫人之前的那位苗王,生下了籍天睿。和谁生的呢?”李淼这些话,不止是在问安梓扬,同样也是在捋清线索。在问题问完之后,答案也自然而然的浮现。“籍天睿的父亲……是阳厉轩!”安梓扬看向阳厉轩的尸体,惊呼道。李淼点点头。“应该没错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之前的所有疑问。”“籍天睿的明教武功从何而来?正是教主阳厉轩教他的。”“籍天睿是苗王之子,为何会出现在明教,还当了教主?因为他本就是阳厉轩的儿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给阳厉轩下毒。”李淼也同样看向那具栩栩如生的尸体。“在籍天睿之前,将明教和苗人联结起来的人,正是明教教主,阳厉轩。”“直到他的尸体出现在此处,苗人巫蛊之术传承的根源之地、苗王的巢穴,我终于确信了这一点。”“把阳厉轩的尸体运到此处、保存起来的人,不是他的姘头,前任苗王仡濮朵,就是已经死透了的明教前教主,籍天睿。”安梓扬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再次发问。“可,籍天睿为何要杀阳厉轩?”“阳厉轩又为何要与苗王结合,生出一个不跟他姓的儿子来,还要把他调教成这般高手?”李淼笑了笑,扫视密室四周。“籍天蕊把我引到此处,自然是已经备好了线索。”“答案,就在这间密室之中。”(本章完) 第171章 分道扬镳 安梓扬闻听李淼这话,也是立刻将目光投向之前李淼观瞧的那面墙壁之上。“武道禅宗,嫁衣神功。”“欲用其利,先挫其锋……这是!?”“嫁衣神功的法门!”李淼点头:“没错。而且是最正宗的原本。”“你可以记下,之后自己练练看。我手下几个人,有的狠、有的毒、有的愣,性子都多少有些偏激,练这个是找死。”“唯有你,是个既懂得坚持,又懂得放下的。或许能够修出点名堂来。”安梓扬一时惊喜莫名,连忙对李淼躬身道谢。“爷,您——”“得得得,闭嘴。我可没工夫听你唱莲落。”李淼抬手制止。“我顺天府出身,一听你这口京城混子的片儿汤话就头疼。你们安家在泉州,哪儿学的这口京片子?”“爷,我们爷俩本就是京城人,后来走江湖到了泉州安家的……”“行了行了,你且学着吧,我四处看看。”李淼让安梓扬自去学“嫁衣神功”,自己走到一排书架前,左右扫视,抽出一本书脊损坏最为严重的,翻开查看。这是一本手记,上面有两种字迹。一种狷狂,一种娟秀。李淼翻了几页,却是抬头看向石壁上的嫁衣神功原本,复又低头翻了几页手记,再次对照。“可以吸取境界的蛊虫,嫁衣神功。”“根子原来在这。”李淼又抽出几本手记,对比上面的字迹和口吻,大致确定了两种字迹主人的身份。而后,李淼放下手记,走到阳厉轩的尸身旁,上下打量一番。杀了人,又把尸体修好,用蜡封存在自己老窝里面。籍天睿这个人,也不知是恨他还是爱他,反正多少有点神经。李淼也没有探查死人想法的心思,抬手成爪,直接抠入阳厉轩尸身胸口。在里面摸索了片刻,抽手出来。手心中正攥着阳厉轩已经干枯的心脏。这颗心脏上面,密密麻麻的生长着增生的血肉,还有些已经发黑的触须。正与左黎杉的那颗心脏一模一样。李淼看完之后,随手就将那颗心脏扔在地上。籍天蕊想告诉他的东西,他已经差不多知道了。五六十年前,苗王蛊虫逃出墓穴,寄生了第一任苗王。与此同时,阳厉轩也来到了苗疆。他的目的,应该也是探究天人之上的路。与妘泽霖一样,他在圆满一路天人境界之后,也发现自己不能寸进。所以打起了走外道上山的主意。阳厉轩选中的目标,正是巫蛊之术。他与苗王相识之后,一拍即合,在此处共同研究武学与巫蛊之术的结合。那手记上的两种笔记,其主人正是阳厉轩和初代苗王。总之,几年之后,两人得出了两样成果。一,是蛊兵。二,就是结合了嫁衣神功和巫蛊之术,能够吸取和储存天人境界的蛊虫。苗王不会武功,苗疆也与中原武林互不相通,苗人怎么会有嫁衣神功的传承?因为这嫁衣神功,本就是明教的藏品,被阳厉轩带到了苗疆。阳厉轩当年应该是尝试过跟妘泽霖一般,将蛊虫种入其他天人体内,然后再移植到自己身上,企图突破三路合一的境界。这颗心脏就是明证。但很显然,他没能成功,或者他对这“不正”的境界并不满意。所以,两人结合两样成果之后,造出了一个最终的“成品”。也就是籍天睿。之前在齐鲁之地,左黎杉、蓝乐川体内的蛊虫,都是籍天蕊留下储存境界的食粮,只等自己需要的时候取用。而籍天睿的境况,还要比他俩更惨一些。他生下来,就是阳厉轩的储备粮。继承了阳厉轩血脉,又被前任苗王刻意培育过的身体,天然就与阳厉轩无比契合。这也就代表,籍天睿修出来的境界,将来都可以无损嫁接到阳厉轩身上。而不会出现妘泽霖那种“不正”的情况。所以,籍天睿才一定要杀了阳厉轩。因为阳厉轩不死,死的就会是他了。而在阳厉轩死后,籍天睿接管明教,自然而然的与前任苗王勾结了起来,这才有了十五年前明教造反的事情。十五年前,前任苗王和籍天睿身死,现任苗王不知跟谁生下了籍天蕊,籍天蕊得到了阳厉轩留在苗疆的明教武学传承,代替了籍天睿入主明教。一直到了今天。到此,籍天蕊出现之前的所有疑问,都已经得到了解答。虽然尚不清楚籍天蕊引着李淼一路发掘当年真相的目的,但看她这意思,显然是想将一切都告知李淼。而剩下的问题,李淼估计,要见到籍天蕊之后才能得到解答了。此时,安梓扬也已经将嫁衣神功默背了下来,在心中确认已经记牢以后,转头看向李淼。“爷,我完事儿了。”“我也差不多了。”李淼点点头。于是两人跳出洞穴,返回蛹室,找到了永戒。此时永戒已经恢复了神智,虽然面无血色、手脚发青,但已能够起身行走。“二位施主,此番多谢了。”永戒俯下身子,朝着二人认认真真的施了一礼。安梓扬只一味推辞,李淼却是毫不客气的受了永戒这一礼。一番勾兑之后,三人回身找到了十二宗支的大巫们。李淼和永戒在此处看着,安梓扬顺着密道返回地面,带回了在寨子外看守的几家大派人马。李淼将十二宗支的人交给劳奇峰处理,之后挑了几个大巫,点晕之后提在手上,三人便转身离开。到了地面上,三人站在山林之中,互相对视。“爷,咱们下边怎么办?”得到嫁衣神功之后,安梓扬已经摆正了自己下属的位置,开始主动问起李淼下一步的打算。永戒对着李淼施了一礼。“施主,我受伤太过,又要压制蛊虫,还要回少林看看玲儿的情况,怕是不能去顺天府找明教报仇了。”“大师父自去,回头我带几个明教的头送你就是了,活人比死人重要,无需挂怀。”于是永戒道别之后,转身离开,回转少林。李淼看向安梓扬。“你,去顺天府认认人吧。这几个大巫你带去顺天府,还有这些苗王的手记,你也收着。去到锦衣卫后报我的名字,把人和东西都交给我的养女。”安梓扬点头称是,旋即询问李淼。“爷,您不去顺天府吗?明教的贼子,不是正要去顺天府闹事的吗?”李淼却是森然一笑。“我可没有到了地方再开打的习惯。”“你先去顺天府,我沿着官道追一追,看看能不能半路把明教的人拦下来。”“能杀多少杀多少吧,总不能全都放进顺天府了。”(本章完) 第172章 武当、阳家人 嘉竟二十三年,腊月二十。豫州省,襄阳府。深夜。道路两侧,山林掩映,草木枯黄。前些日子刚下了一场大雪,此处虽然偏僻,却是由襄阳府去往承天府的必经之路,多有客商、镖师往来,道路两旁的积雪已经化了七七八八,唯独路上的积雪被过往行人碾成一片,被冻的愈发坚硬。此时已经接近年节,又是深夜,道路之上也没了赶路的行人,一片安静。而在道路一侧的山林之中,隐隐透出一抹火光。三个道士打扮的人围坐在一处篝火旁边。一个年老的掰着饼子吃着,一个中年人拿着树枝拨弄篝火。一个少年在一旁盘坐,像是在静心修习内功,但看他眼珠在眼皮下面不住滚动,就知道他根本没有入静,只是在做样子罢了。半晌,中年道士开口道。“志省师叔,咱们就这么走着去少林吗?不如我背着礼渺师弟,咱们轻功赶路,还能赶在过年之前到达。”年老道士摇了摇头。“行迟大师已经圆寂了有些日子了,咱们去吊唁已经不分时候。左右赶不上回武当山过年,不如就这么慢慢走,正好磨一磨礼渺的性子。”“却是要劳烦礼青师侄你,陪我在路上走一阵子了。”道号礼青的中年道士连连摆手,不敢应和他的自谦之语。武当的辈分,现在是传到了“师资月圆皈志礼,身中抱一管丹成”一句,这位志省道人,已经是武当派内唯二的“志字辈”,也是除了武当掌门外唯一的绝顶高手。他虽然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但也不敢在志省面前托大。礼青转头看了看道号“礼渺”的少年道士,却是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声。这位礼渺师弟,当真是让人嫉妒。刚打好了内功底子,就有绝顶高手带着行走江湖,还要去少林露脸,分明是当成下一任掌门培养的。不过,他也清楚,自己的资质是无论如何不能与礼渺相比的。他多年修行,性子又平和,不会让这阴私想法在心中停留太久。也就收拢了心神,去一旁又砍了些树枝,投入篝火之中。正当三人准备休息之时,却是听得山道之上隐隐传来人声。礼青皱了皱眉。现在已经是亥时,谁会在这山道之上赶路?自古以来,趁夜行事的,都是为了避人耳目,多半不是什么善茬。礼青拨散了篝火,免得被人看到火光。而后就要起身去查探一番。“我与你一起。”志省却也一起站了起来。“我听着这声音,估摸着有个三四十人。而且脚步齐整,像是行伍之人。可兵丁却不会夜间行军。”“我有些不好的猜测,若真如我所想,你怕是应付不来。”礼青的脸也沉了下来。他是武当掌门亲传,积年的一流,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连他都应付不来,还要志省这绝顶高手亲自去查探,恐怕不是小事。两人屏气凝神,借助山林掩盖身形,接近了山道。借助积雪反射的月光,两人看向那一行人。领头之人身形异常高大,看不清面目。后面跟着的拢共有三十七人,都是身着劲装,佩刀带剑。还有些背着硕大的行囊,看上面凸起的痕迹,装的分明也是兵器。队列整齐,沿着山道快步前行,片刻就走出了老远。看着看着,礼青皱起了眉头。“师叔,这些人的武功底子,我怎么看不明白?”“明明筋骨强硬,应该是横练有成的。动作却如此生硬,也不见脚下有什么步法,也不见运行真气。这是什么路数?”他说完了话,却没听到志省的回答。礼青心下诧异,转头看向志省。却是悚然一惊。志省此时面沉如水,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双眼死死的盯住了领头之人的背影,手上紧紧地攥住了剑柄。“果然如我所料……事情大了。”“那个领头的人,是阳家人。”“阳家人?”礼青一时疑惑,半晌,猛然反应过来,面色便也沉了下来。“明教的那个阳家人!?”志省点点头。“看他身形,寻常人恐怕只能到他胸口。骨架雄阔,一双手几乎垂到膝盖,正是阳家人的身形特征。当年的阳厉轩正是这般,之前的历代明教教主,除去少数几个,大多都是这样的身材。”礼青先是细细观瞧一番,发现正如志省所说。而后却是疑惑不解。“可,自从三十年前籍天睿入主明教,阳家人不应该已经灭族了么?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知道。”志省摇头。“此地不宜久留,回去接上礼渺,咱们回武当。”二人悄声退入山林,运使轻功,回转休息之处。一边走着,志省对礼青说道。“自大朔开国以来,明教教主之位父死子继,一直都是姓阳。这些人跟明教脱不了干系。”“之前我所想的,就是明教攻破少林山门之后不知去向,或许会流窜到此处。果然,这些人应该就是明教之人,却不知来襄阳作甚。”礼青点点头。若是明教的人,他恐怕还真的应付不来。休息之处不远,不过片刻,二人便已到了附近。二人却是猛地停住。隔着树林,二人隐隐见到了火光,听到礼渺正在与人说话。“师叔?”礼青看向志省。志省面沉如水,提剑拨开了面前的枝叶。方才被礼青拨散的篝火已经重新升起,一个男子正坐在火边,与礼渺说话。此人看着有三十出头,面相英武,身穿黑色劲装,身披玄黑色熊皮大氅,手中握着一截树枝,正对着礼渺比划,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太乙玄门剑,你们掌门还真没有我懂。”礼渺一脸不服气。“你吹牛!我家掌门可是绝顶高手,太乙玄门剑又是我武当绝学!你怎么会比我家掌门还懂?”男子促狭一笑。“那你来看。”说罢,手中树枝陡然一晃,竟是在空中舞了一个剑。旋即虚划了几下。礼渺看不懂这几下的厉害,就要开口。志省和礼青却是面露骇然之色。那随手的几下,分明是太乙玄门剑的精要所在。已经脱离了招式,意存形散、不落窠臼,吃透了其中三味!当代武当掌门,怕是真做不到这般信手拈来!这人到底是谁!?见礼渺要开口反驳讥讽,志省连忙开口。“礼渺!”此话一出,篝火旁的两人却是齐齐抬头看了过来。“师父!”“嗯?”男子皱眉看向志省,手指搓动,差点就要一记玄天指点过去。本地的门派这么没有礼貌的吗?直呼我的名字?欠抽了?(本章完) 第173章 “四时千户” 志省快步走了过来,双手抱拳施了一礼。“阁下,请了。我这劣徒年幼,初次下山,不知天高地厚,言语冒犯之处,还请阁下海涵了。”他不愧是武当出身,修养好。即使自己地位高,又是绝顶,此时说话也是彬彬有礼,不见半点倨傲。“礼渺,还不快过来,给人家赔罪!”说到此处,李淼这才回过味儿来,挑了挑眉。这小道士的道号,竟是跟他的名字一般读音。礼渺还有些不服气,李淼莫名其妙冒出来,知道他是武当弟子之后,对武当的各个高手一番评头论足,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好像没有个他瞧得上的。礼渺少年心性,哪受得了这个。见到靠山回来,就要告状。却是忽然间看到,礼青在志省身后,暗暗朝着他使了个眼色。再往下看,志省在前面彬彬有礼,礼青的手却是握在了剑柄上。礼渺陡然一惊。他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立刻显现出委屈的表情。“是……师父……”站起身,好像不情不愿的走向志省。走到志省身边,连忙一个闪身藏到了志省身后,露出一个脑袋看向李淼。志省见李淼没有出手阻拦,礼渺又走到了他身后,这才松了口气。礼渺可不是寻常弟子。武当这么多年才找到这么一个好苗子,要是出了差错,整个武当上下都要心疼死。“阁下,我这劣徒年幼,不晓事,让阁下见笑了。”“说起来,还未请教阁下名讳?”志省说道。“锦衣卫千户,李淼。”李淼淡然说道。志省皱眉思索片刻,却是一时惊讶。“哎呀,可是‘四时千户’当面?贫道志省,有礼了。”“哦?”李淼挑了挑眉。不是“死逝千户”了?莫非劳奇峰那天说完“死逝千户”之后,见自己不满,发动丐帮弟子替自己把绰号纠正过来了?“志省道长怎么知道我这诨号的?”李淼好奇问道。志省见李淼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也是娓娓道来。“当日大人在泰安城做下的义举,已经在江湖上传开。只是众说纷纭,有说大人单人独骑灭了半个明教,有说大人一掌便镇住了半城发疯的百姓,到现在也没有个定论。”“大人初次在江湖上现身,江湖人都对大人颇为好奇,就去顺天府打听,从锦衣卫一个百户嘴里得了个说法,而后流传开来。”“说是,大人镇守京城二十年,从未出京,却是锦衣卫中定海神针一般的角色。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绿林大盗,只要大人出手,不管是什么时候,必定束手就缚。”“顺天府江湖上的春、夏、秋、冬四时,都是大人说了算。”“故名‘四时千户’。”“啊?”李淼有点愣住了。他这一天只做工四个时辰的外号,还能这么解释?真他妈越传越离谱,江湖人还有点儿正事没有?不过……李淼捻着手指。总比“死逝千户”好听……也算进步了?志省见李淼半天不说话,又开口问道。“方才我与我师侄听到山道那边有异动,前去查探,却是发现一行三十八人,领头的看身形像是阳家人,估摸着是明教的贼子。”“大人到此处,可是为了他们而来?”李淼见说到了正事儿,也不再纠结他的外号。“正是,我一路追寻这一行贼子而来。”“见此处隐约有火光,就寻了过来,想着要是江湖人就赶走,省的被明教的人发现灭口,我来救反而打草惊蛇。”“不想是武当的道长。”志省点点头。“原来如此。”“大人,可需要我武当援手?”照理说,朝廷跟明教掐架,武当一般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但,谁让明教这段时间太过畜生了呢?泰安屠城,攻破少林,行迟圆寂。这三件事,可以说犯了江湖人的众怒。武当与少林多年并称,有香火情在,行迟又德高望重。眼下既然碰上了,自然要出一份力。李淼在泰安城做的事情,江湖上毕竟没个确切的说法。江湖人传话又惯会夸大,所以志省也对李淼的武功没个确切的估计。志省只当是李淼没有把握拿下明教的人,所以只是跟在后面,没有动手。所以现下开口,是好心,想着帮一把手的意思。他自己毕竟是带着礼渺,怕有个闪失,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要是跟朝廷配合,没了后顾之忧,他这个绝顶还是不怵明教的。李淼却是摆了摆手。“不必。”“我只是看看他们有没有汇合的意思,想着聚一聚再杀。要是能碰上明教教主,一并宰了,我也能省点事儿而已。”志省心说,好大的口气。籍天睿是那么好杀的?少林被攻破山门,行迟被籍天睿打的圆寂,是假的吗?你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能有多高的武功?莫不是在锦衣卫作威作福惯了,有些骄狂,觉得江湖不过如此了?志省心善,李淼又是救下泰安百姓的好官,他不想李淼白白送了性命,连忙开口劝道。“大人,明教毕竟是传承千年的大派,门内高手如云,籍天睿也是当年横压江湖的魔头。虽然当年不知如何假死脱身,但现在怕是更加难以对付。”“且不可大意啊。”李淼只摆手不言,一脸不屑。见李淼心意已决,志省思索片刻,叹了口气。“不如这样,贫道让师侄将我这弟子带回武当,我与大人走上一遭。”“贫道靠着师门传承,也算是个绝顶。大人带上我,要是碰上籍天睿,也算有个帮手。”他想着,要是碰上籍天睿,他肯定打不过。但带着李淼逃命,还是有些把握。天人境,江湖上实在是知道的人不多。像少林和武当这种大派,内部也是只有几人知晓,志省是不知道的。他当年也没有跟籍天睿交过手,所以只觉得籍天睿是个极为厉害的绝顶。要是他知道天人、三路合一之类的,恐怕就不会这么自信了。李淼闻言,上下打量了志省一番,却是哑然失笑。武当、少林。这两个不愧是传承多年、又讲究修心的正道大派。他接触过的几个,无论是行迟、永戒、行秀,还是面前这个志省,都是不错的人。李淼站起身来。“也罢。”“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豫州省,已经是离顺天府不远。明教估计是要等到了顺天府再汇合,避免在路上被一网打尽。”“我也就不留着这些鱼饵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把这些人杀一杀吧。”(本章完) 第174章 阳家在意之事 见李淼心意已决,站起身来,就要朝着那一队明教追寻过去。志省不由得心下暗叹一声。方才见李淼用树枝信手比划的“太乙玄门剑”,精妙非常,就知道李淼武功极好,最起码不在一般大派掌门之下。但,武功,不是只看招式的。资质再好,内功修行也是水磨工夫。左黎杉三十八岁登临绝顶,已经是少有的天骄。所以李淼面相看着三十出头,即使以最好的程度估计,也就是个初临绝顶的水平。在同龄人之间堪称惊世骇俗,但与籍天睿这十几年前就横压江湖的魔头相比,还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至少那队明教之中没有籍天睿。他加上李淼,应当是十拿九稳。念到此处,志省吩咐礼青和礼渺在此等候,便与李淼一同朝着那队明教追去。此时已是子时,路上没有行人,也没什么岔路,不必担心追丢。二人运使轻功,片刻间就追出了二里地。便听得前方隐约有脚步声传来。志省手握在剑柄上,就要当先冲过去打头阵。脚步刚一动,就听得李淼忽然间朗声说道。“道长且住。”志省脚下一停,也不问为什么,抬手就拔剑而出,真气已经随之涌动。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投向山道两侧树林之中。现在是在追击,李淼忽然开口提醒他停住,又不压低声音防止对方听见,唯一的解释就是——明教已经发现了他们,正在埋伏。就是不知道,连他都没有丝毫察觉,李淼是如何发觉的。可能是锦衣卫做惯了追杀的事情,有些独门的秘诀吧。果然,只见李淼目光投向山道左侧密林,笑道。“蹲累了没有?滚出来吧?”一片寂静。李淼也不说话,就那么抱臂看着树林。半晌,枝叶一阵摇动,唰唰唰就从中闪出数道人影,手中都是拿着套索、钩链、暗器。看动作,每一个都是二流以上的好手。志省不由得心中暗叹一声。看对方这架势,他和礼青方才的窥探,分明是没有瞒过这些人。当时没有发难,实则早早做好了埋伏,就等他撞进来。有心算无心,说不得一见面他就要受伤。要是再有个跟他相仿的绝顶高手拖住,再有这些好手拿着套索、暗器在一旁骚扰牵绊,他还真不好说能不能脱身。却是多亏了李淼。志省刚要转头与李淼说一句多谢,树林之中又走出一人。身量雄阔,双手垂至膝盖,正是那个领头的。志省一看他的长相,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只见他面容消瘦,颧骨凸起,两颊凹陷。如墨般的浓眉之下,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正与当年的阳厉轩有六七分相似,绝对是阳家人无疑,说不得就是阳厉轩的子侄。此人迈步出了树林,先是看向志省,脸上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武当的臭牛鼻子,嘁!”旋即又看向李淼,双手抱拳,微微俯身施了一礼。“李大人。”“你!?”他这一套看人下菜碟的操作,直接就将志省顶的说不出话。是,他们来者不善,这人不给好脸子也说得过去。但凭什么他就是“臭牛鼻子”,李淼就是“李大人”?输人不输阵,志省刚要开口回敬几句,李淼却是一伸手拦下了他。李淼看向那人,笑道。“叫什么?”“阳天翊。”“阳厉轩是你什么人?”“家父。”“那,阳越泽呢?”“正是犬子。”“哦?”李淼看向那人,挑了挑眉。“知道你儿子死在谁手里吧?”阳天翊点头。“知道,大人离开少林之后,我用了些手段潜入少林,找到了犬子的尸身。看伤势,不是少林的手笔,应当是死于李大人之手。”“哦?”李淼诧异道。“既然知道有杀子之仇,你还对我这般客气?”阳天翊却是摇了摇头。“我阳家人,轻生死,重骨气。”“我那儿子脊椎断裂,死前怕是屎尿齐流,污了我阳家的脸面。大人不杀他,我也要杀他。”“况且……”阳天翊看向李淼,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李大人,我阳家人在意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朱家,大朔!”阳天翊冷声说道。“为此,我阳家人可以死,也可以放下仇恨,与籍天睿那王八蛋合作。”“终有一天,李大人也会是我们的同道。而且以李大人的天资和武功,日后说不得就要比我们走的更远。因此,我阳家人对李大人并无恶意。”说到此处,阳天翊转头冷冷扫了志省一样,冷哼一声。“武当、少林,全是软骨头,两坨狗屎。”“白白占了达摩祖师和三丰真人的偌大传承,却是一点骨气都没有!对朱家伏低做小,吓得夹着尾巴,连天人都不敢修成,白白污了祖师的名声!”“我呸!”说到恨处,阳天翊竟是直接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阳天翊一番话,已经不仅仅是瞧不上志省,连带着整个武当全都骂了进去。言辞激烈,几乎是在指斥两家巨擘欺师灭祖,白白浪费了传承。把志省气的面色发青,几乎忍不住要一剑刺过去。江湖大派传承,与当时的朝廷交好,有什么错?非要跟你明教一群疯子一般,脑子里只想着造反,才算有骨气?你明教这么牛气,怎么也被朝廷追的东躲西藏,死的七七八八,连教主都要假死脱身?你这么狂,怎么不见你去顺天府刺杀皇……不对!志省悚然一惊!明教攻破少林可没过多久。算算日子,这一行明教应该是没有绕弯,而是离开少林之后就径直赶路,才能在今日到达襄阳府。看路线,分明是一路北上,直直冲着顺天府去的!方才李淼提了一句,他没有细想,现在听阳天翊一说,立刻便回过味儿来。这些人……不会是真要上京刺杀皇帝去的吧!?志省看向李淼,复又看向阳天翊,手紧紧攥住了剑柄。“无量天尊……事情大发了……”(本章完) 第175章 心意(4000) 且不说志省心绪如何起伏,单说李淼这边。阳天翊这些话,透露了两个信息。一,阳家已经放下了与籍天睿的仇恨,与其合作杀往顺天府。二,阳家与大朔皇室朱家的仇怨,要远比对籍天睿更深。江湖传言,大朔开国皇帝,正是借助了明教的势力才能起事。更有他本身就是出身明教的说法。而自大朔开国以来,明教几乎所有教主,都姓阳。李淼踏入江湖之后所见的天人,也只有朝廷和明教两家。若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就有意思了。李淼看向阳天翊,淡淡说道。“还有其他要说的么?”“没了。”阳天翊摇摇头,双手成爪,仿若十把钢钩。一手提至胸前,一手按至腰侧,脚下不丁不八,一双虎目直视李淼。“正要与李大人分个生死。”话音未落,周身一阵脆响。原本就已经高大超乎常人的身形,竟是猛然又高出了几分,臂膀之上青筋暴起!一旁的志省骇然变色。这是……什么!?绝顶……不,不是,这筋骨、劲力,远远超出绝顶!简直非人!“李大人!——”志省猛然开口,话刚说到一半,瞳孔骤缩!阳天翊那高大的身躯,已经到了他面前!“!!!”此时再逃再闪,已是不及!志省撒手弃剑,抬手成掌。阳天翊一爪朝着他面门抓来。志省掌锋斜挑向上,横架阳天翊手臂。“四两……拨千斤!”他之所以弃剑不用,正是了悟两人之间的差距,死中求活,试图以太极拳以柔克刚、借力打力的精要,弥补两人之间的差距。但,手臂交击的一瞬,他就明白。自己错了。四两拨千斤,前提是自己要有四两。而对方,又何止千斤!太极劲刚刚走到手臂,试图粘住对方手臂,就已经被浑然巨力压下。那只巨爪,已经到了自己面前!“完了。”志省眼睁睁看着阳天翊的手爪离自己的面门越来越近。霎时间,他心生死志。竟是抬起一只脚,猛然袭向阳天翊下阴。力从地起,他这一抬脚,手臂劲力松散,阳天翊的手爪更是加速落下。“贫道就算死,也要给你来一下狠的!”“李大人,贫道只能做这么多了!”阳天翊毫不在意志省的垂死挣扎,他甚至都没有去看志省,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李淼。杀志省,就是逼李淼来救。救他人,自己就要露出破绽!他知道自己不是李淼的对手,但阳家人,绝不会坐以待毙!就在这生死一瞬。“呵。”李淼一声轻笑。一个闪身,就到了志省身后。非但没有去救,反而是抬手一掌打在了志省后心。志省已经在等死,忽然背心挨了一掌。就有一股雄浑阳刚到难以言表的真气,灌入了他的心脉,一直到了手臂之上。身后传来李淼含笑的声音。“道长,捶他!”那真气在他体内自行走了一圈,正是太极拳的真气运行轨迹。多年修习太极拳,志省对这一招烂熟于心。近乎本能般的,他袭向阳天翊下身的脚猛然踏地,架住阳天翊的手臂划出一个小圈。“能卸开!”志省这一尝试,竟是真的将方才还难以动摇的、阳天翊的手爪卸到了一旁!志省右手收到腰间,紧握成拳。那至阳至刚的真气仿佛明了他的心意,已经自行运转了起来。左掌荡开阳天翊手臂。身形转动。右拳猛然击出!“进步……搬拦捶!”与一般江湖人以为的不同,太极拳,绝非只是一门以柔克刚的拳法这么简单。阴阳并济,方为太极。若要柔,便阴柔如水;可若要刚,也可刚强如山!这一拳,直接砸到阳天翊胸口!嘭!!!阳天翊倒飞而出,直接砸到了那群明教弟子之中。一时间血肉横飞、筋断骨折,竟是直接砸死了数人!志省还未回过神来,就听得身后李淼又说道。“道长,还有。”志省悚然一惊,就听得身侧传来一阵凄厉风声。侧目看去,只见一柄闪烁着寒光的短剑,已经到了自己腰间,斜斜向上,将他和李淼两人全部涵盖在内。若是平时,志省绝对来不及阻挡。但此刻,他却有无比的自信。方才打飞阳天翊的右拳猛然下拉,砸向握住那柄短剑的手臂。却不想,那柄短剑迅捷变招,剑锋猛然一转,已经正对他的手掌而来。志省体内的真气再怎么雄浑,也还是肉体凡胎,绝对无法与短剑交锋。志省慌忙变招,那柄短剑也是陡然一转,如影随形,仍旧朝着他的拳锋而来。此人的招式,正如阳天翊的筋骨一般,都是超出绝顶的非人水平!志省不由得心中暗骂道。自己这个绝顶是假的吗?怎么一个一个的都把自己当儿子打!自己这个绝顶是绝的什么顶!头顶吗!?正当志省急的满头大汗之时,身后再次传来李淼的声音。“不管他,抽他脸。”“好!”志省心知自己这个绝顶高手,在这场争斗中已经完全没了做“人”的资格。只把自己当成李淼的“兵器”,不管不顾地,一式“揽雀尾”就朝着持剑那人的脸抽了过去!那人却是狰狞一笑。只大略偏了偏头,手中短剑就倏忽一闪。再出现,就已经到了李淼胸口。“李大人,你太自大了!竟然真的只用这绝顶的老头跟我们交手!”“你或许惊才绝艳,或许是当代唯一一个能靠自己修到三路合一的天骄,或许未来有一天,你真能修成三丰真人那般的‘人仙’!”“但此刻,你还是与我一样的肉体凡胎!”剑锋折射月光,泛着幽蓝之色,显然是淬了毒。这人就是要趁着李淼真气与志省联结,不及撤回,试图一剑建功!正当他志得意满,觉得连籍天蕊都小心翼翼的宿敌,就要死在自己手中之时。志省的手掌模糊了一下。再出现,已经贴到了他的脸上。只听得“啪!”的一声,他就如同陀螺一般,整个人被这一巴掌扇的凌空转了几圈。这可不是普通的耳光。这是武当嫡传、带有圆满“须弥”真气的,玄妙非常、刚柔并济、阴阳相合的耳光!噔噔蹬蹬——他一剑点在地上,勉强卸去劲力,不住倒退。“噗。”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带出了半口碎牙。再看他那张脸,右半边的颧骨已经碎了,眼珠子凸出眼眶,右眼显然是已经瞎了。李淼施施然撤下了按在志省背后的手,拍了拍志省的肩膀,走到了他前面,上下打量着被扇了一记“武当嫡传耳光”的刺客。那边,阳天翊也已经缓过劲来,抬手扔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明教弟子尸体,吐出一口淤血,走到刺客身边,面对李淼。“一个金刚,一个介子。”“你们明教还真是人才济济啊,到底还有多少天人?”刺客的脸被打烂,已经不能说话。阳天翊却是一点都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回答道。“不算我俩,约摸还有四五个。”“哦?这么多?”李淼捻着手指。“怎么就你们明教这么多,少林武当一个都没有。明明你们才是那个没出过神仙的。”阳天翊冷哼一声。“缩头乌龟罢了,他们肯定也藏了几个天人,只是不敢被朱家发现而已。藏头露尾,三丰真人和达摩祖师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我们打上少林,本就是存着逼少林掏几个老东西出来的心思。要是被朱家知道,那他们也要跟我明教一般变成‘反贼’。”“却不想,行迟都死了,那几个老秃驴竟然真能忍住不出手!”阳天翊说到此处,狰狞一笑。“不过,没关系,不打紧。”“都躲吧,都藏吧!”“都不敢当出头鸟,那我明教来当!”“朱家的牌坊,我阳家来破!”“我——”“好了好了。”李淼不耐烦的摆摆手。“我就多问了一句,你还来劲了。”“这儿可就我和志省道长俩人,你慷慨激昂的讲给谁听呢?”阳天翊被李淼一句话噎的够呛,先是脸上露出一丝怒容,而后肃容看向李淼。“李大人,我知道你是来杀我,却还与你坦诚布公,说了这么多,你难道还没听懂吗?”“天人久不现世,是因为朱家不允许!”“我明教助他定鼎中原,劳苦功高,反而被他打成反贼!”“李大人,只要你不自废武功,或是趴在地上给朱家当狗,迟早有一天,你也会莫名其妙的成为‘反贼’!”“朱家,绝对不是明主!李大人,何不弃暗投明,与我等一起去顺天府,做下大事!到时,未必不能割据一方,甚至让这天下乾坤重定!”阳天翊说了半天,终于是说到了正题。他竟是存着把李淼劝到自己这边的心思。李淼还未发话,一旁的志省就已经是冷汗直冒。这话,是我一个年方七十的小年轻能听的吗?现在说自己是个聋子,还来得及吗?李淼要是真被说到对面去,那他可就真没活路了。“李大人……”志省压低声音悄悄开口。李淼摆摆手:“道长且安心。”而后转头看向阳天翊,笑道。“怪不得籍天蕊把你当成弃子,让你来拖延我。”“原来是个傻子。”“我五品的官身,过两天就是四品的镇抚使。不想上工就睡觉,缺银子我去指挥使私库里随便拿,杀完人指挥使给我擦屁股。”“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百户替我更衣,大巫给我奉茶。一天只做满四个时辰就回家睡觉。”“五岳掌门是我的属下,少林主持是我的朋友,大朔的公主是我的红颜知己。”“我是有多想不开……跟你们去做反贼?”李淼说完了,双手一摊。一旁的志省听得眉头直跳。你这哪是千户……皇帝老子都没你舒服吧?对面的阳天翊却是听得怒火中烧,猛然开口道。“李大人知道我不是在与你说这些!”“看李大人当日在泰安城的行事,根本不是个迂腐之人,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何必用这些话来搪塞我!”“你他妈还知道泰安的事儿呢?”李淼的手放了下来。他的脸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一旁的志省却忽然觉得一股寒意袭来,冻结了他的神经。那是无比阴冷……又无比纯粹的,杀意。“我确实不是什么大善人。”“但,天下的坏人都知道,同类死的越多,好人越多,这日子才能过的越舒坦。”“我不在乎天下谁来坐,这天下也谈不上什么盛世……但我知道,要是让你明教这帮屠城的畜生坐上去。”“本官的日子也过不舒坦。”李淼迈步向前,缓缓逼近阳天翊和天人刺客。阳天翊悚然一惊,竟是后退了半步。他手上人命何止百条……却也被李淼身上那股杀意骇住,只感觉周天仿佛都被冻结,手心渗出汗来。李淼缓缓靠近,用平淡的声音说着。“天下,有‘德’者居之。”“我不是有德者,我也造不出来一个有德者。”说话间,李淼已经走到了阳天翊面前。“但我也不介意顺手把像籍天睿、像明教、像你们这种无德的畜生。”“碾、成、渣、滓。”噗嗤。“唔!”鲜血四溅,阳天翊抽身疾退,痛呼出声。胸腹之间已经破开了一个硕大的口子,隐约能看到蠕动的内脏。天人刺客趁着李淼出招,手中短剑倏忽消失,再次出现,已经阴冷的逼近了李淼胸口。白虹贯日!李淼抬手握拳,劈头盖脸的朝着天人刺客砸了过去。剑还未到,拳已先至。嘭!天人刺客被砸中肩头,整个人陡然矮了一截。泥土飞溅,小腿以下竟是直接被砸入地面之中。他还想反抗,手中短剑朝着李淼胸口刺去,被一巴掌捏住手腕捏断,短剑无力落下。嘭!嘭!嘭!李淼好像在砸钉子一般,一拳一拳的砸在他肩膀上。他抬手去挡,连手臂也被砸断。双腿一软,头颅一歪,真气散去,已是失去了声息。而李淼还在继续砸着。待到阳天翊运使疗伤法门,大致封住了伤口,抬头来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月光下,对他露出森冷笑意的李淼。以及李淼面前,一颗被种在地里的血肉小树。 第176章 炉鼎 嘉竟二十三年,腊月二十三。顺天府,紫禁城,乾清宫。嘉竟皇帝身上裹着厚厚的褥子,坐在以黄金制成、满是镂空的椅子上,闭着眼睛。小太监自太医院取来了药材,先交由侍卫尝了,这才抽出皇帝椅子下的空格,将药材放入水中。宫女对着椅子下方的炭盆轻摇罗扇,少顷,水汽从皇帝身下的镂空中,将皇帝笼罩了起来。“咳。”像是被水汽呛了一下,皇帝咳嗽了一声。霎时间,那扇风的宫女面色苍白。她猛然跪下,不住磕头。“陛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皇帝没有睁眼,只是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女人突然对他大声说话。这会让他想起两年前,几个想要杀了他的女人。一旁的侍卫快步上前,一掌打在宫女后颈。咔嚓。宫女软软倒下,被两个小太监拖了出去。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蟒袍的太监快步走了进来,捡起地上的罗扇,蹲在地上,对着皇帝身下的炭盆扇风。周围的侍卫和宫女会意,纷纷退出了房间。“陛下。”蟒袍太监开口道。皇帝睁开眼,扫了一下他,又闭上了眼,慢条斯理的说道。“汪伴伴,有什么事?”蟒袍太监回道。“昨天那个方士献上来的丹药,已经查清楚了。虽然做了极精巧的掩饰,但底子就是少林的大还丹。”“哦?”皇帝闭着眼睛,思索了片刻。“明教的手笔?”“是,前些日子明教攻破少林山门,应当是那时候抢来的东西。”“呵……阳家人,还真是阴魂不散。”皇帝说完这话,便不再开口。蟒袍太监沉吟了片刻,却是继续说道。“锦衣卫指挥使朱载派人传来消息,说了两件事。”“说。”“是,第一件,北镇抚司镇抚使卜磊在追击明教贼人途中,被贼首籍天睿所杀,尸体已经派人送回京城。经勘验,确实是被‘大九天掌’打中心脉而死。”“朱载上奏,由北镇抚司千户李淼接任镇抚使一职。”皇帝沉吟片刻。“李淼……这名字有些耳熟。”“十五年前,杀了来顺天府闹事的明教贼子,赏了一件飞鱼服的,就是他吧?”“是,陛下,正是此人。”“倒是个勇于任事的……准了,你们带人查一查底细,建个档就是。”“是。第二件,锦衣卫收到确切消息,明教贼首籍天睿,正带着明教贼子朝京城而来。朱载正在追击,但收效甚微,恐怕拦不下。”皇帝睁开了双眼。“籍天睿,不是已经死了么?”蟒袍太监也是一时疑惑。“是,当年他的尸体,臣也查验过,确实是死了。却不知现在那个籍天睿是谁。”皇帝摆了摆手。“随他去吧,你去唤醒几个供奉防备着,来了就杀了便是。”“还有其他事吗?”“还有一件。”蟒袍太监脸上露出一丝惧容,嘴唇翕动,仿佛极其不愿、但又不得不开口。“陛下……‘炉鼎’,不够了……”皇帝陡然将目光移到了蟒袍太监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蟒袍太监的脸上慢慢渗出冷汗,聚集成滴,落在面前。他从皇帝还是个世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伺候。他了解皇帝,更甚于了解自己。皇帝并不残暴,也没什么出格的爱好,更不喜欢杀人。他只是喜欢安静,不喜欢有人打搅他的心情。而他现在告诉皇帝的消息……会让皇帝的心情变得极差、极差。差到,可能会杀了他。半晌之后,蟒袍太监面前的地毯已经被汗水浸透,连手指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皇帝才淡淡开口。“汪伴伴,你不会想看到朕死的,对吗?”蟒袍太监攥紧了地毯,高声回道。“奴才必不负陛下所托!”“那便好……年前补齐吧,不然,你来做‘炉鼎’。”“是!”“退下吧。”“是!”皇帝重新闭上了双眼。蟒袍太监倒退而出,轻手轻脚的关上了房门。被腊月的寒风一吹,他只觉得浑身冰冷。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浸透了。领子黏在脖子上,仿佛是套了一副绞索,正在缓缓收紧。他扯了扯领子,转身离开。七拐八绕,便到了紫禁城内一处偏僻的院落。门口守着的侍卫看见他,急忙上前行礼。“汪公公。”“嗯。”名为汪治的蟒袍太监点点头,走进了院落,又对守在房门前的侍卫说了几句话,迈步进了房间。这房间,四处的窗户都被铁板封死,只在上方留了几条缝隙排气。伸手不见五指,墙角的火盆摇曳着火光,隐隐照亮了一个人形。那是个女人。被铁钩穿了琵琶骨、手脚都被钉在铁架上的女人。听到有人进来,她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英气的脸。如果有江湖人在此,怕是立刻就要惊呼出声。因为此人,正是二十几年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绝顶高手,“凌霄剑”薛锦兮。当时籍天睿横压江湖,只有此人隐隐能与之争锋。几年后却莫名失踪,江湖人猜测是死在籍天睿手中,却不想被囚禁在了皇宫之内!薛锦兮眯着眼,看清了汪治的脸,一声苦笑。“汪公公,二十年了。”“我已经不奢望能走,但,最起码给我个痛快,如何?”汪治摇了摇头。“痛快,咱家给不了你。”“但,你确实是可以死了。就在年前。”薛锦兮苦笑。“年前?”“我被囚禁在此二十年,哪里还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今天,是嘉竟二十三年,腊月二十三。”汪治回答道。薛锦兮面露恍然之色。“嘉竟二十三年……腊月……二十三?”“我,竟是被抓来二十一年了。”“我数错了日子……我数错了……数错了……”她不住喃喃自语,好像疯魔了一般。汪治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半晌,薛锦兮长叹一声。“汪公公,我女儿……”“死了。”汪治冷冷地说道。“死……了?”“你‘死’后,她练了你的武学,四处寻你。无意间卷入了绿柳庄和藏剑山庄的争斗,死于绿柳庄杀手之手。”“尸体被少林主持行迟收敛,葬于藏剑山庄遗址。”薛锦兮万念俱灰。被囚禁在此二十一年不见天日,她能坚持到如今,唯一的念想就是她的女儿。现在知道了女儿的死讯,她的心神瞬间崩溃。清冷的院落中,响起了如同泣血的哀嚎。“早知如此,我何苦去修这什么‘须弥’啊!”“婉儿!娘对不起你!”“婉——”房间内一声闷响。再无声息。 第177章 李淼的属下们 薛锦兮的哀嚎,被紫禁城高高的城墙锁住,在那暗无天日的房间内回荡了几圈,便绝望地消散而去,再无人能闻。腊月的寒风掠过这寂静的小院,翻过了宫墙,抚过京城内的大街小巷,吹到了城门之外。安梓扬一路换马,终于是赶到了京城。那日在苗疆,李淼让他带两个大巫和苗王的手记回顺天府,交给小四,以化解小四身上的隐患。安梓扬转头就去找了劳奇峰,说“李大人让你派两个好手护送我去顺天。要武功最高、人狠话少的。”劳奇峰自然不敢耽搁,立刻就调了两个九袋长老来,护送安梓扬。所以,安梓扬此时是三人三马。安梓扬看着像个纵欲过度的花花公子;两个丐帮长老,玩儿横练的,都是身高八尺、臂膀如同铁铸一般的人物,马上还驮着两个绑的跟粽子一样的大巫。看着要多可疑有多可疑。守城的兵丁一见,“嚯!什么意思这是?这人贩子都不避讳人了嘿!”“一个‘钩子’带俩打手,人还捆在马上就要进城?你这,给我上眼药来了是吧?”守京城城门的兵,跟下边州府的可不一样。只要你没穿官服,就是武当掌门来了也是照拦。安梓扬三个风尘仆仆的,一看就是江湖人,他一点儿都不怵。当即就提着长枪,上前就是一拦。“下马!”“滚蛋!”安梓扬下巴一扬。“嘿!我他妈——”兵丁正要开骂,忽然间瞳孔骤缩,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只见安梓扬施施然伸出一只手,撩开了自己的外袍。一把刀露了出来。刀身较一般腰刀短小,刀鞘配有鞘裙,裙底织有排穗。以黄铜铸就云纹,以牛皮包裹刀柄。这刀,全天下的人都认得。这是一柄绣春刀。噗通。兵丁腿一软,坐倒在地。“大,大,大——”安梓扬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自顾自拍马从他身边走过。他当年走江湖的时候,可没少被守城的兵痞敲竹杠。现在有机会讨回来,自然不会放过。城门口原本聚集了不少等着入城的百姓,还有些在此处讨生活的小商小贩,本来见兵丁上前拦住安梓扬,都聚过来看热闹。眼见兵丁被吓得坐倒在地、不能言语,百姓们也是一时色变,齐齐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安梓扬。安梓扬在前面耀武扬威,两个丐帮长老却觉得他实在没品,抬袖掩面,策马跟上。正当三人走向城门之时。在这人群之中,一道带着玩味的目光,看向了安梓扬。“安家的小子?”“哦~”“李大人,把他收进锦衣卫了呀。”安梓扬陡然一惊。“谁在看我?”他玩儿机关暗器的,最擅长暗算人,同样也擅长防备被人暗算。对旁人窥视的目光最为敏感。安梓扬陡然转头,朝着那道视线的方向看去。那道视线的主人,是一个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身材并不高挑,反而有些娇小。站在人群之中却如一点嫣红,衬得其他人都黯然失色。一双如小鹿般的眼睛好奇的看向他,嫣然一笑。即便是以安梓扬的见识,也不由得暗叹一声。“好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若是平时,他一定会下马去认识一番。但,他不是分不清轻重之人。身上带着李淼的差事,没时间耽搁在女子身上。只是扫了一眼,暗叹了一声,便走入了城门。那女子转身离去,及至无人之处,身形陡然一闪,便消失不见。安梓扬带着两位丐帮长老,赶到了锦衣卫衙门外。在路上他便脱去了外袍,将李淼给他的绣春刀露了出来。守门的锦衣卫一见刀,便知道是自己人,连忙上前一迎。“兄弟,哪个大人的麾下?”“李淼李大人麾下。”两个锦衣卫神色一肃,陡然恭敬了起来。“快请进,可是头次来家里?可需要我引你去千户院儿里?”安梓扬拱拱手。“有劳了。”“应该的,应该的。”两个丐帮长老扛着大巫,跟在后边。守门的锦衣卫带路,引着安梓扬入了门内。江湖人进锦衣卫的门,不是躺着进,就是绑着进。这被人请进来,无论是丐帮长老还是安梓扬,都不由得左顾右盼。领路的锦衣卫见三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识趣的介绍起来。“此处是文书的班房,那边儿是当差百户值班的地方,再往那是你们北镇抚司千户们的班房……”走着走着,安梓扬却是心中暗道。“这锦衣卫的衙门,除了佩刀的武官多一些,感觉与寻常的官衙也没什么不同?”“倒不似江湖传言中那般可怕。”他本来有些惧怕,但走着走着,紧张的情绪逐渐消散。“这锦衣卫的衙门,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嘛!”而后面跟着的丐帮长老,也是这么想的。几人一路前行,便到了李淼的班房。领路的锦衣卫告辞而去。安梓扬吩咐两个丐帮长老在门外稍等,而后走入院中。刚一进门,就有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迎了过来。“小哥,找谁啊?”安梓扬本以为是个看门的小吏,也不在意,目光随意的扫了过去。“邓掌门!?”他陡然一惊。这胖乎乎的中年人,不是衡山派掌门邓柏轩吗!?“江湖虚名,不足挂齿。”邓柏轩摆了摆手。“小哥找谁,我引你去见。”安梓扬愣愣的说道。“奉李淼李大人的吩咐,找他的养女,李小四……”邓柏轩和善一笑。“哦,找小四姑娘啊。小哥来的巧,她现下正在衙门里呢,好像在牢房里审犯人。”“我先带你去院儿里坐一会儿,我去告诉她一声。”说罢,带着安梓扬进了小院。刚一进来,安梓扬就听到一阵密集的刀剑交击之声。叮叮叮叮——他循声看去,见到两个女子正在比剑,剑招精妙无比,只是好像有什么旧怨,出手略显狠辣。旁边一男一女正在一脸无奈的旁观。待到他看清三人面容,又是一时惊愕。“嵩山派掌门,周樱雪……”“华山派掌门,柳白云……”“边上观战的那俩,好像是恒山派掌门章静枫,和泰山派长老高菱吧?”“五岳盟会挪到这里来开了!?”别看五岳剑派在李淼面前好像什么都不是,但在江湖上,可都是赫赫有名的大派。随便哪一个,都是安梓扬见不到的大人物。现在竟是一气儿凑齐了!安梓扬袖子里的手握了握,强作镇定。邓柏轩领着他走到侧房,便转身去找小四,留他在此等候。安梓扬心中对锦衣卫“就这?”的想法已经尽数消散,甚至有些紧张。少顷,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一看到安梓扬,热情的招呼道。“兄弟,你也是今天刚到李大人这里报到的吗?”安梓扬本来有些紧张,听到此人与自己一样,顿时放松下来。“是啊!兄台贵姓?”“免贵姓游,游子昂。兄弟怎么称呼?”“安梓扬。”“哦哦,凌虚公子!久仰久仰!”两人片刻间就亲热了起来,热情攀谈一番。游子昂挪了椅子,坐到安梓扬旁边,悄声说道。“兄弟,你可能是与李大人呆的少,知道的也少。这李大人的衙门内,可当真是二流不如狗,一流遍地走啊。”“你我在这里都是弱手,既是有缘,日后可要互相照顾,才能在李大人手下混出头啊!”安梓扬点头。“一定,一定。”游子昂见他同意,也是满意的点点头,站起身来。“如此便好。我只是来见一见你,眼下还有事,日后咱们兄弟再聚!”说罢,双手一按安梓扬手臂,就要离去。安梓扬却是忽然觉得不对,抬手就抓住了游子昂的袖子。“兄台,东西还我!”游子昂也不回头,手臂倏忽绕了一个圈,就要挣脱。安梓扬眼神一凝,手臂也是同样绕了一个圈,猛然抬头看向游子昂。“神偷门!?”“你也是!?”游子昂也是惊呼出声。两人修的竟是同样的功法!游子昂嘿然一笑。“兄弟,既然是同门,那你也应该知道咱们的师门要义——贼不走空!”“今日算是兄弟我欠你的,日后再让你偷回来!”说罢,身形一缩,竟是直接将衣服脱了下来。整个人骤然化作一团模糊的黑影,嗖的一声出了房门。“你他妈!”安梓扬根本没想到,自己这个神偷门的嫡传,竟然在锦衣卫衙门里面,被同门偷了!这如何能忍!也是运使轻功,朝游子昂追去。却不想,刚翻了两个院墙,就失去了游子昂的踪迹。“这!”“这什么轻功!?”安梓扬无奈停下脚步。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东西,又是一阵咬牙。游子昂偷走了他两包丹毒,一捆袖箭,还有五百两银票。东西他倒是不怎么在意,但对他这个神偷门嫡传来说,被人偷了比抽两耳光还要难受。安梓扬跺了跺脚,长叹一声。“这李大人的下边,还真是什么神仙都有。”“不知道后边还有什么大仙儿等我呢。”转身就要往回走。却是忽然停住。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只因他感受到了,一道冰冷的视线,正盯住了他的脖颈。安梓扬挤出了一个微笑,缓缓转头看去。院子之中,树下,蒲团之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双腿盘坐,长剑平放膝上。一双冷淡的眸子,正死死的盯住了他。“高手,剑道高手!”“一流高手!”安梓扬暗暗叫苦。这女子分明是在修炼“心神洗剑”的法门,被他和游子昂惊醒。看她的神态、冷漠的目光,以及剑上凝结的露水,这人怕是从昨晚就坐在此处,一直修到现在!这人,恐怕是个剑疯子!打搅剑疯子练剑,可是要命的!“阁,阁下,我是李淼李大人派来送信的,误入此处,不是故意要打搅阁下的啊……”安梓扬小心翼翼地开口。那女子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阁下,我这就走,这就走,好不好?”女子还是不说话。“阁下,你说句话啊……”安梓扬都有点发颤了。那女子还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我,我走了,我走了啊!”安梓扬落荒而逃。梅青禾忽然眨了眨眼。“这是谁来着……没认出来……”“算了,继续练剑……这招应该……”便再次闭上了双眼。安梓扬一路狂奔,返回了之前邓柏轩让他等候的偏房之中。气喘吁吁,只感觉自己好像逃了一命出来。“妈的,李大人真只是个千户吗?这进来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就碰上六个一流高手了!”“后边还有什么大仙儿,快点儿端上来吧……我可真受不住了……”安梓扬提起桌上的茶壶,一饮而尽。还未等他喘匀了气,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四姑娘,人就在这等着呢,说是李大人派回来找你的。”邓柏轩快步走入,伸手一引。安梓扬屏气凝神。“却不知走进来的会是什么人……”“李大人的养女,绝顶高手?该不会是个身高八尺的奇女子吧。”啪嗒。一个娇小的身影自门外走入。安梓扬定睛看去,却是一时失语。与他所预料的不同,这进来的竟是个粉雕玉砌、十分可爱的少女。少女“啪嗒啪嗒”迈着小碎步走入屋内,一双灵动的眼睛看向安梓扬,还未说话,脸上就露出两个小酒窝。“小哥哥,你好呀。”安梓扬反而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了。小四也不在意,快步走到安梓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两条腿晃荡着,问道。“我家千户让你带什么给我呀?”安梓扬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终于有个正常人了。他伸手探入怀中,抽出苗王手记,递向小四。“姑娘,这是李大人让我带给你的手记,你看看。”“哦。”小四跳下椅子,走了过来,小手一伸接过手记。安梓扬瞳孔一缩。那小手摸过的地方,赫然留下了一抹猩红的血迹! 第178章 论主观能动性 安梓扬不是没见过血,也不是没杀过人。照理说,一点儿血还不至于让他吃惊。但,人的精神就好比一根钢丝。再怎么硬,也顶不住左右弯折。安梓扬属实是被这短短一炷香时间内的见闻,折腾的心绪起伏不定。好不容易见了小四这可爱的小姑娘,心里刚大略放了放,却忽然见了那雪白小手上的血,如何能不悚然一惊呢?小四却是察觉到了安梓扬的异动,抬头看了看,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哎呀,没擦干净……”忽然,她的袖口动了动。好像有一条细长的活物,正在衣物下蠕动。安梓扬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手指粗细的蜈蚣,从小四的袖口中爬了出来,绕着手腕爬到了手上,口器张开,扑向了那片血迹。“!!!”安梓扬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住。他终于明白,李淼为什么要让他带两个大巫和苗王手记,给这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小姑娘了。这小姑娘,竟然是个大巫!小四却是没有在意。她不仅是大巫,还是人蛊。只是在身上养点虫子而已,都算是修身养性了。那些血也不是她的,蛊虫吃了也不会死,她也懒得现去找东西擦,就随手让蛊虫清理了,也省的还要去找血食喂养。不过片刻功夫,小四就翻看完了手记,抬头看向安梓扬。“我家千户还有其他东西带来吗?”安梓扬连忙答道。“还有两个从苗疆运过来的大巫,丐帮的两个长老看着,正在院外等着呢。”“哦好。”小四答应了一声,思索片刻。“这样吧。”“人和东西我收下了,只是我们自几月之前就跟千户分开,不知道他的近况。还要劳烦你跟我们说一说。”“邓掌门,你去把大家都叫过来。我去找海哥哥。”“小哥哥,你叫什么?”“安梓扬。”“哦,安哥哥,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们去找人过来。”“好,好。”安梓扬点头坐下。小四和邓柏轩转身离去。片刻之后,众人陆续到齐。梅青禾、游子昂。邓柏轩、周樱雪、章静枫、柳白云、高菱。还有几个李淼手下的百户,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最后,小四牵着王海的手走了进来。王海走到主位坐下,看向安梓扬。“我叫王海,千户不在,这里由我主事。你比我大,我叫你一声安兄。”安梓扬连忙起身拱手。“不敢,不敢。王大人,您在李大人手下当差多年,达者为先,不敢在您面前充作大辈。”王海摆摆手。“既然都是在千户手下当差,就是自己弟兄,无需客气。千户自己也不喜欢在家里立规矩,随意一些便是。”“千户只身前往苗疆,我们只从指挥使那里收到一些消息,语焉不详,还要劳烦你与我们说一说。”安梓扬倒没有急着开口,眼珠子一转,朝王海撇去了一个眼神。王海立刻会意,点了点头。“这里都是自家人,无需担心,说来就是。”安梓扬这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李淼这段时间所做之事细细说来。包括苗王、籍天蕊的事情。等到他一气说完,端起一碗茶水润口,屋内还是一片寂静。半晌,邓柏轩才长出了一口气。“真是,之前咱们,当真是井底之蛙。”“幸好遇见了李大人,不然,咱们怕是要一辈子都糊里糊涂的在这江湖上混着,然后哪天糊里糊涂的死。”众人纷纷点头称是。王海一抬手,打断了众人的感叹。“诸位,这些话可以留待日后再说。”“既然明教贼子正在赶往顺天府,千户大人也在往回赶,咱们作为属下,也不能干等着事情发生。”“我先说三件事情,诸位记好。”众人纷纷安静,看向王海。“第一,咱们都是千户的属下,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天人’,应当是朝廷藏起来的。咱们吃官粮,诸位知道就知道了,却万万不可泄露了消息。”众人纷纷颔首。“第二,既然明教有‘天人’,而且数量不少,那咱们后面就绝不可独自行动,而且也不能轻举妄动,不然怕是要枉送了性命。”“第三,关于大人的武功,诸位绝对不可对旁人提起。”王海扫视屋内众人,目光阴冷。“方才说的这些事情里隐隐有一条线,引向天人,引向朝廷。诸位都不是痴人,应该都心知肚明。”“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王海此生只认千户一人。若让我知道谁做了对不起千户的事情……我和小四的手段,诸位也是知道的。”众人纷纷色变,连连点头。王海这才面色一缓,缓缓说道。“千户回来之前,咱们要把事情铺好,不能让千户回来四处找人来杀。”“王哥,李哥,张哥,钱哥。你们去找京城内的咱们埋下的‘钩子’,收集消息,看最近是否有大批生人出现在城内或城外。尤其是苗疆口音,或是大批青壮男子,或者近期购入大量血食的,都要细细查探。”李淼手下几个亲信百户齐声应是,领命而去。“四位掌门,你们带着自家弟子,去城内各个江湖人扎堆的地方查探。看最近有没有外地的江湖人进城,或是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消息。譬如什么秘籍、什么盛事之类的,都要注意起来。”邓柏轩、柳白云、章静枫、周樱雪领命而去。“游子昂,你轻功最好,等闲绝顶都撵不上你。所以你任务最重。”“安兄,你也是神偷门的真传,手段又多。你与游子昂一起,专门去查城外的民房、义庄。明教人多,多数人手不会提前进城,容易暴露。最有可能藏身的就是这些地方,你们多加小心,发现异状直接回来便是。”游子昂和安梓扬领命而去。“梅姑娘,高长老。”“我与二位直说,方才出去的人,我都不是很信得过。只有二位,一个知恩图报、又受了我家千户大恩;一个无牵无挂,只能托庇在我家千户门下。”“所以,你们二人,要和我跟小四一起,去做最危险的事情。”王海站起身。“我们去找籍天蕊。” 第179章 算“命” 王海不是傻子,他很清楚,以现在这些人手,就算真找到了籍天蕊也抓不住,反而会白白送了性命。毕竟他们之中连个绝顶都没有,更别说天人了。他只是想在李淼回来之前,大致查清籍天蕊到底在图谋什么。不会真的跑去籍天蕊面前送死。自从上次他被厚土旗主堵住,结果要李淼放下泰山派长途奔袭来救之后,他已经吸取了教训,会提前做好自保的准备。王海自去做准备,且说安梓扬和游子昂这边。两人换了身衣服,出了城。京城,不仅限于城墙之内。环绕城墙方圆数里的地界,全都是各种大大小小的聚落。百姓们白日间进城做工,晚上出城回家休息。要说藏身,这些地方最为合适。两人最先去的,就是京城正门外这条长长的街道。街道两侧,满是各种店家、民房、客栈。游子昂被李淼废掉梅花盗内功之后,转修神偷门功法,正与安梓扬同门。两人换了一身衣服,看着像是两个结伴出游的富家公子,一路谈笑,却是一边走着一边就用余光踩好了点,只等晚上再来挨个查探。走着走着,安梓扬却是脚步一顿。“安兄,怎么了?”游子昂问道。“游兄,看那边,绝色佳人,不可错过。”安梓扬目光一转不转。游子昂扭头一看,也是一声惊叹。只见安梓扬白日间进城时看到的那位绝美女子,正坐在一处街边。身穿麻衣,风姿绰约,面前摆了一张桌子,背后却是竖了一面格格不入的破旧旗子。旗子正中间画了一幅八卦,左右两侧写着“观星望气、占卜吉凶”八个大字。这姑娘,竟是个摆摊算命的。“倒是稀奇。”游子昂说道。“自古算命的就算不是瞎子,也得是个山羊胡的老头儿。这姑娘生的这么好看,竟然也来做这个?”安梓扬却是摆了摆手。“有道是奇人异象,也没人规定算命先生就一定要生的丑不是?”“如何,游兄,咱们这是大海捞针,也不急于一时。不如去看看?”“走。”游子昂点头。二人施施然走到那女子面前,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女子嫣然一笑:“这位公子倒是眼熟,可是白天在城门外见过?”安梓扬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是啊是啊。”女子轻笑。“如此,我与公子倒是有缘。不如我送公子三卦,如何?”“我这里,算姻缘,算事业,算阳寿,都是极准。”安梓扬心思都挂在女子的面容上,哪里还有寻思算卦的心思。他虽然心性坚韧,但也是真的喜好美色。有道是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他那个“肾虚公子”的别名,真不是冤枉他。他连忙点头。“如此,就按姑娘说的,就算这三样吧!姻缘、事业,还有寿命。”“公子且将手伸过来一观,我看看公子的手相。”女子伸出一只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把安梓扬的手托了起来,放到面前细细观瞧。安梓扬自然是乐于配合。那女子看了半晌,却是轻笑一声。“公子,你的运势着实不错。这三者都很好,你想先听哪个?”安梓扬自然是做作的一笑。“若是往日,我肯定是先问寿命。但今日见了姑娘,我心中却是只惦记着姻缘二字。”“姑娘就先说姻缘吧。”女子笑了笑,也没有放下安梓扬的手。“如此,便先说姻缘。”“不过,公子的姻缘,却不在我身上。”她巧笑嫣然,安梓扬却是眸光一暗,只以为这是女子的委婉拒绝。他虽然好美色,但却不喜欢强求。对方不愿,他也从不纠缠。只是可惜了如此美丽的女子,却与他没有缘分了。安梓扬倒不至于失态,只说道。“姑娘且说说,我这姻缘要往何处寻呢?”女子轻笑一声,缓缓吐出了一句话。“我看公子的姻缘,却是要在泉州。”“少林寺,玲儿姑娘的身上。”哄!安梓扬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整个人猛然间打了个激灵!汗毛倒竖,头皮发麻!玲儿是永戒的女儿,也是苗王的女儿。这江湖上知道她存在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少林的僧人、李淼、他自己……还有明教,籍天蕊!算起来,玲儿正是籍天蕊同母异父的妹妹!一旁坐着的游子昂察觉到了安梓扬的异状。他不是初出江湖的愣头青,看到安梓扬面露恐惧之色的瞬间,就陡然一惊!手在桌下一翻,白天从安梓扬身上偷来的丹毒就已经扣在了手心,就要激发!却被安梓扬一把扣住了手腕。游子昂看向安梓扬,安梓扬脸上已经满是冷汗,强作镇定,对着他缓缓摇了摇头。他这毒,绝对对付不了天人。在此处激发出来,女子八成不会有事,周边的百姓却是要死个七七八八了。况且,自己的手还攥在女子手中呢。他已经跑不了了。半晌,在女子玩味的笑意中,安梓扬颤抖着开口,做了最后的试探。“姑娘……从何处得知这个名字的?”女子轻笑一声。“安公子,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妹妹的名字呢?”“我正是想要来看一看,我妹妹的姻缘呢。”安梓扬心说,完了。真他妈是她。籍天蕊。就坐在他对面,距离不过三尺。安梓扬已经说不出话,籍天蕊却是轻笑。“安公子,姻缘听完了,不想听听自己的阳寿吗?”安梓扬颤抖着说。“我能说……我不想听吗……”“不能。”安梓扬都要哭出来了。谁他妈想听你说我的阳寿啊!你说“五……”,然后我问“五年?五个月?”。然后你说“四、三、二……”是吧?左右躲不过去,安梓扬心猛地一横。“籍教主直说吧,我还能活多久?两息?一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妈的,李大人会为我报仇的!”眼一闭,嘴一抿,安梓扬就等着籍天蕊动手。他等了半晌,却没等到身上传来剧痛。忽然,籍天蕊轻声笑了起来。“安公子,我不是说了吗,你这三卦,结果都是很好的。”“我怎么会杀了妹妹的姻缘呢?”“我算到你能长命百岁,跟我妹妹白头偕老呢。”安梓扬猛然睁开双眼,看向籍天蕊。籍天蕊笑了一会儿,才缓缓停下,一双眸子看向安梓扬的眼睛。“安公子,还有一卦事业。”“不过,方才那两卦,已经泄露了天机,我却是不能将这最后一卦直接说给你听了。”籍天蕊好像真的在为难一般,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不若这样,我送你一句可以青云直上的口诀吧。”籍天蕊身体前倾,凑到了安梓扬面前,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安公子,记好了。”“口诀是——”“皇帝、陵寝。” 第180章 蝴蝶 嘉竟二十三年,腊月二十四。清晨。王海和小四从锦衣卫的牢房中走出。李淼手下的几个百户,已经抓了几个明教弟子回来,他俩连夜审讯,刚刚结束。明教,其实不算难找。明教之前的所作所为,明显就是一个意思——我不想活了,就是要死前给你朱家来一刀狠的。这种前提下,明教自然是倾巢出动,能来的人手都来了。人一多,吃喝用度就多,需要的地方也就大。顺天府本就人多眼杂,邻居家忽然来了一伙深居简出的生人,要多显眼有多显眼。以锦衣卫在顺天府的多年耕耘,想抓几个出来,并不算难事。但,审讯的结果却并不理想。这几个弟子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明教甚至都没有告诉他们确切的集合地点。攻下少林寺后,他们只收到一条“去顺天府,各自藏身,等待时机”的命令。藏在哪、藏多久、干什么、听谁的,一概不知。王海瞬间明白,所有明教的底层甚至中层弟子,全都是混淆视听的弃子。籍天蕊就藏身在明教弟子之中,明教又藏在百姓之中,洋洋洒洒怕是有数百伙人,其中只有两三伙是明教计划中真正的执行人。锦衣卫再怎么能找,也不能赶在年前这短短四五天的时间里,从这数百伙人里把真正的明教高层挑出来。而且明教高层还会易容。想靠顺藤摸瓜,揪出明教高层,已经不可能了。事情,还是要着落在小四身上。小四翻看过苗王手记,结合两个大巫的蛊术之后,已经解决了当初在泰安城留下的隐患。她还在苗王手记中发现了一个法门。当初的籍天睿,是阳厉轩专门培养出来、好吸取天人境界的“炉鼎”。也正因如此,籍天睿与阳厉轩反目成仇,趁着五大派围攻明教,给阳厉轩下了毒,导致了他的死亡。但,且将此事反过来看——既然阳厉轩从一开始对籍天睿就没有感情,那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留下防备籍天睿的后手?苗王手记之中,就记载了一条手段。被苗王培育成“炉鼎”的子嗣,体内都含有一条类似“情蛊”的蛊虫。通过一些比较血腥的手段之后,可以练成一只能够感应这些蛊虫踪迹的蛊虫。籍天蕊虽然不是初代苗王的子嗣,现在为止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二代苗王生她出来是为了什么。但死马当活马医,还是要试一试。万一她跟籍天睿是一样,都是“炉鼎”呢?万一她还没把这条蛊虫取出来呢?小四当即就着手去炼制这蛊虫。等到炼成,已经是日落西山。小四走出锦衣卫大牢,面色苍白,显然炼制这蛊虫对她也是不小的消耗。王海连忙迎了过去。“四妹妹,如何了?”“炼成了,但只是半成。”小四抬起手臂,张开右手。在她右手上,趴着一只硕大的蝴蝶,翅翼五彩缤纷,还有四处如同人眼一般的花纹,看着极为诡异。只是触须断了一根、翅膀边缘也是残缺不全,看着蔫头耷脑,没多久可活的样子。小四说道。“这东西,还是要苗王亲自来炼才成。哪怕是大巫来炼也成不了。”“若非我是人蛊,体质特殊,血液能起些作用,连这半死不活的都炼不成。”王海轻轻接过那只蝴蝶,仔细端详。“那,这还能有用吗?”小四摇了摇头。“估计只能有一半的作用。”“而且,时间也不长,估计一次之后,它就会死。再想炼一只出来,我怕是就扛不住了。”王海思索片刻。“所以,咱们只有一次机会。”“对。”小四点点头,却是皱了皱眉。“海哥哥,我有一件事想问你。”王海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为什么我一定要在千户回来之前,追查籍天蕊,对吗?”“是。”小四双手一摊。“别人不明白,但我明白,你和我,都只在乎千户。什么大朔、什么皇帝,我们都不在乎。这天下间,只有咱们三个是一家人。也只有咱们三个的命,你会放在心上。”“咱们俩都是阴毒之人,是因为千户接纳了我们,我们才能装作正常人一般,嬉笑打闹,过上正常的日子。若没有千户,我当初就算活下来,也会变成个六亲不认的大巫。你估计最后会被自己的仇人捅上一刀,横死街头。”说到此处,小四噗嗤一笑。“千户成天说自己不是好人,结果整天救这个救那个,连带着咱们也好像成了好人一般。”小四敛去笑容,认真的看向王海双眼。“但,咱们依着千户的心意不祸害人就罢了,何苦以身犯险?”“反正籍天蕊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千户,她想杀皇帝就让她杀,她想颠覆朝廷就让她去,咱们何必提前去查?”“咱俩要是死了,千户才真会心疼的吧?”这一番话,无君无父,大逆不道。但却是两人的真心。王海听完,也是微微一笑。“当然,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一定要去查。”“因为我不想让千户去掺和这件事情。”“所以,我要在千户回来之前就查出籍天蕊的图谋和位置,然后交给朝廷,让朝廷去对付她。最好在千户回来之前,就让朝廷弄死籍天蕊。”说罢,王海催动真气,涌入那蝴蝶的体内。蝴蝶颤了一颤,苏醒了过来。王海看着那蝴蝶,缓缓说道。“四妹妹,你还没察觉吗?”“籍天蕊,明显是在算计千户,想把千户也拖进她的图谋之中。而且这图谋,是冲着朝廷,冲着朱家,冲着——皇帝!”“‘天人’、三路合一。千户的境界要是暴露在朝廷的眼里,或许指挥使能为之转圜。但,要是牵扯进明教对皇帝的图谋之中呢?朝廷能够稳坐天下,压得天人数百年不敢现世,绝对不仅仅是靠精兵良将,其中绝对藏有能与千户匹敌的天人!”“千户或许自己不在乎,他是因为泰安城的血债,还有怕明教殃及这顺天府的百姓,才一定要杀了籍天蕊。”“但,我却不能允许籍天蕊,把千户拉进她的图谋之中。”“在我眼里,你的命要比我的重要。但千户的安危,却比我们两个的命更重要。”蝴蝶高高飞起,在半空中转了一圈,颤颤巍巍的飞向了院外。“我去找梅姑娘和高长老。”王海说道。“咱们一起,去看看籍天蕊到底藏在何处。” 第181章 皇陵 王海、小四、梅青禾、高菱四人,跟在那只蝴蝶后面一路追寻。却是到了城墙之下。此时已是深夜,城门早就关闭。但王海出示锦衣卫腰牌之后,守城的兵丁自然是开门放行。四人出了城,追着追着,却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小四不会武功,跟不上四人,被王海背在背上。此时轻声说道。“是不是出城太远了?”高菱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四人身后的地平线上,是一片隐隐约约的光亮。而在四人脚下却是一片荒野,远处隐隐能看到一些错落的农田。此处早就出离了京城周边的百姓居住范围,距离城墙已经有足足三十里。而那蝴蝶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仍旧是自顾自的朝着前方飞去。明教的人再是谨慎,也不该藏在如此之远的地方。到时候光是赶到城门口就要半天时间,还谈什么对皇帝的图谋?况且此时已经距离除夕只有五天时间,再怎么谨慎,也该乔装进城了。高菱问道。“小四姑娘,这蛊虫可靠吗?是不是感应错了?”小四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本就是强行炼出来的残次品,或许真的出了错。”“但,咱们也只有这一条手段。就算是错了,也该去看看。”众人纷纷点头,继续追在那蝴蝶后面前行。四人从酉时一直追到了丑时。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而那只蝴蝶,也不再如之前飞的那样快,时不时上下起落,翅膀挥动的也慢了下来。终于,在一次落下的过程中,蝴蝶没能再升起,而是直直落到了地上。挣扎了几下,便再无声息。四人停在了蝴蝶尸体的四周,面色都不怎么好看。四面枝叶掩映,荒草覆没,却是一处山林。追寻了一夜,满以为会有个结果,却不想追到了一片山林之中。四人不由得一阵暗叹。“出城多远了?”王海问道。“八十里有余。”梅青禾说道。高菱长叹一声。“怕是真的出错了。”“八十里,明教无论如何都不该躲得如此之远。”“咱们回去吧,看来这条路行不通。还是要靠大海捞针,看能不能找到几个明教的高层。”说罢,高菱就要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却是猛然扭头。因为除她之外,王海、小四、梅青禾三人,都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王海死死地皱着眉头,暗自思忖。小四和梅青禾对视一眼,立刻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王海缓缓开口。“不,可能不是错了。”“这附近,不是什么都没有。”小四点了点头,看向梅青禾。“梅姐姐,你也想到了,对吗?”梅青禾点头。“我来顺天府之后常去吃的一家酒肆,他家的鱼做的非常好。”“上次,我听他说,皇帝调用兵卒修建陵寝,正好征到了他儿子。陵寝修好之后,却是迟迟没有回来。”“我听他说了几句。”“当时他指给我看的,就是这个方向。”三人异口同声的说道。“皇陵!”话一出口,三人却是齐齐没了下文。而站在一旁听着的高菱,也是陡然色变。“不会吧……”她缓缓说道。“明教又不是为了求财,跑到皇陵那边去做什么?况且,皇陵周边可是有御林军看守的。她在那里搅事情,不怕能来不能走吗?那蝴蝶果然是出错了吧……”高菱说着,好像是在说服三人,又好像是在说服自己。话音未落,她却是自己叹了口气。“三位,不是我胆小。我泰山派的弟子能活下来,全靠李大人。“为了他,我可以豁出一条命来。”“但,冒犯皇陵,可是要诛九族的呀……到时候,咱们的亲朋故旧,可一个都跑不了。就是李大人都要被咱们牵连。不如,咱们还是回去吧!”无人应答。高菱跺了跺脚。“算了,此处就咱们四人,且看人数吧!”“你们谁想去皇陵的,说罢!要是你们都要去,我也陪你们一起!”王海和小四轻笑一声。“高长老,你不如直接问梅姑娘要不要去。”“无论你俩去不去,我俩肯定是要去的。”王海说道。高菱扭头看向梅青禾。“梅师侄,你可要想清楚!”“你可是有师承,有门派的,莫一时冲动,把整个华山派都葬送了!”“况且,那蝴蝶也未必就是对的!”梅青禾沉默着。高菱还想再劝,忽然间,梅青禾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她。“高长老,我想好了。”“我要去。”梅青禾缓缓抽出长剑。高菱不解的看向她。陡然间,梅青禾提剑而起,竟是直接削向自己的脸!哗!血流如注,这一剑,竟是将半张脸皮都切了下来。而梅青禾还是没有停手,又是一剑。霎时间,原本姣好英气的面容,就已经面目全非。“梅师侄!你这是!?”高菱快步上前,想要阻止,却是已经来之不及。梅青禾抬手点住自己的穴位止血,而后撕下一截衣襟,缓缓把自己的脸缠了起来。只露出一双毫无动摇的眼睛。“李大人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早就对他说过,但凭驱驰,死不旋踵。”“但,我也不会留麻烦给师门。”“要是咱们能活着离开,李大人自然能治好我的脸。但要是我死在这里,我也不会留一具可以追寻我师门的尸体在这。”“如此而已。”高菱后退几步,一时沉默,而后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果然还是老了,没了年轻人的锐气,瞻前顾后,却是我枉做小人了。”“不过,我泰山派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说罢,拔剑出鞘,也是立即毁掉了自己的面容。王海和小四一笑。从小四怀中爬出一只蛊虫,在两人的脖颈上咬了一口。两人的脸上立刻便冒出了脓水,皮肉朽烂,同样也是凄惨无比、面目全非。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丑陋的脸,却是齐齐发笑。“走吧。”王海说道。“趁夜行事!” 第182章 喊教主! 籍天蕊和明教之所以一直占据主动,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强。而是因为她一直在暗处,且准备了多年,有无数的布置和后手。而在王海看来,这场明教掀起的漩涡之中,真正能对李淼构成威胁的,也不是明教本身。是朝廷。只要知道了籍天蕊的确切位置,王海自然有办法让朝廷“无意间”收到消息。到时候籍天蕊自去跟朝廷打生打死,再想把李淼牵扯进去,也没那个功夫了。当然,要是李淼在这,知道王海和小四自作主张犯险,肯定是要把他俩吊起来、抽成陀螺。但,王海和小四会做出这种选择,倒也不奇怪。他俩把李淼看的太重,又把自己看的太轻了。且说回眼下。大朔的皇陵处在一处山坳之中,山坳口是一座硕大的石碑坊。由此入了门,层层看守,过了数道关卡,就到了龙凤门。过了龙凤门,走过七空桥,才是大朔诸位皇帝的陵寝,分布在山坳四处。每一座都在四周建有围墙,围墙上分布岗哨、敌楼,并有御林军在此看守。而在围墙之内,则是各种建筑,同样有人轮值看守。大朔传承至今,已经换了十一位皇帝,也就代表这里有十一座陵寝,而每一座陵寝,占地都不下百亩。以王海等四人,绝不可能在一晚的时间走遍所有陵寝。所以,他们只能选择籍天蕊藏身可能性最大的两座——大朔开国皇帝、和现任皇帝的陵寝。四人轻功上山,绕开山坳口的关卡,摸到了皇陵的后方。借着密林的掩护,到了开国皇帝陵的围墙之下。小四抬起手,袖口耸动,一只蜈蚣绕着她的手臂爬了出来。正是安梓扬刚到锦衣卫的时候,小四放出来清理血渍的那只。这蜈蚣领地意识极强,感知又极其敏锐。只要附近出现蛊虫,它都会有反应,是大巫防备同类的手段。却是正好用来搜查籍天蕊。四人借着围墙的影子隐藏身形,先是绕着围墙溜了一圈。“没有蛊虫。”小四摇了摇头。王海点点头。“再去另一处陵寝外围看看。”于是四人重新钻入密林之中,又绕到当朝皇帝陵寝外,如法炮制的贴着围墙绕了一圈,却仍旧是一无所获。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叹了一口气。虽说四人都愿意为了李淼而死,但也不是来胡乱送命的。能不进陵寝就不进,能不靠近籍天蕊的藏身处就不靠近。只是在外围转一圈,对四人来说并不算多么危险。若是籍天蕊就藏在陵寝外围,蛊虫有了感应,四人自然是掉头就走,绝不多做停留。但既然外围没有发现,几人便要进到陵寝内部查探了。这才是真正危险的部分。王海率先翻过围墙,落地之后一个闪身便藏身在阴影里,四下观瞧。运气不错,此处远离主殿,守卫并不严密。且周边树木、牌坊不少,便于藏身。王海敲了敲墙壁,少顷,梅青禾背着小四,和高菱一起翻了进来。几人躲避着守军巡逻的路线,在陵寝之内探查了起来。忽然,王海脚步一顿。其余三人瞬间戒备,四下环顾。王海却是没有发话,站在原地,抽动了几下鼻子,仔细的品了品味道,轻声说道。“血腥味儿,人血。”“而且,量很大。”梅青禾和高菱陡然一振。此处是当朝皇帝的陵寝,是不能见血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异常本身就是线索。王海闭上眼睛琢磨了一会儿,抬起手指向了一个方向。“那边。”梅青禾和高菱望去,那个方向,正是陵寝的正殿。也是守备最为严密的地方。“人多不好隐藏身形。蛊虫给我,我去。”王海接过蛊虫,翻身上房,却是猛地趴在了房檐之上,整个人如蛇一般贴着房檐朝正殿而去。只要不是居高临下,谁也看不到房檐上的王海。靠的越近,血腥味也愈发浓重。终于,王海已经能看到正殿那边的情形。他停住了,整个人隐藏在屋檐上的影子之中,屏住了呼吸。在陵寝正殿外的广场上,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后方拉着一个笼子。笼子里,一个被铁钩穿了琵琶骨的女子,正低垂着头,不知生死。而在广场中央,是一个一丈见方、黑黝黝深不见底的洞穴。血腥味儿,正是从那里飘来的。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蟒袍的身影,从洞穴之中走了出来。王海心中一惊。他认得那个人,之前锦衣卫护卫皇帝出行之时,他在皇帝身边见过他。御马监太监,汪治。皇帝的心腹。汪治从洞穴之中走出,看向笼中的薛锦兮。“最后一个了。”他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招了招手。几个太监打扮的人沉默着,径直上前打开了笼子,一个抓住薛锦兮的头发,两个提着穿过她身体的铁钩,将她带出了笼子。汪治指了指洞穴。那几个太监点了点头,仍旧是不说话,提着薛锦兮走向洞穴。借着月光,王海看清了那几个太监的面容。那几个太监的脸上,横亘着数道巨大的伤疤,毁掉了容貌。甚至连鼻子都被削去,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在那窟窿下面,是数道铁丝,上下贯穿了他们的嘴唇,将嘴牢牢的封了起来。本应在头颅两侧的耳朵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被增生的血肉封死的窟窿。汪治不说话,只以手势示意,是因为他们根本听不到。而他们不出声,是因为他们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这里到底是藏了什么东西,需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封锁消息!王海缓缓地朝后退去。他一点也不想去探究。但,此时却不是他想走就能走的了。霎时间,汪治皱了皱眉,陡然转头看向王海所在的建筑。“好像有动静?”此事绝密,要是出了差错,他也活不了。而皇帝之所以留他在身边,正是因为他从来谨小慎微,皇帝交给他的每一件差事,他都会无数遍的确认,绝不容许有半点意外。没有什么“或许是听错了”的想法,他立刻迈步走了过来。王海停住了呼吸,停下了周天真气,移开了看向汪治的目光。但汪治还是在步步逼近。片刻间,就已经走到了正殿旁边。只要他轻功上了房顶,就会看到旁边建筑屋檐上趴着的王海。王海缓缓伸手探入了怀中,掏出勾刃手套,戴在了手上。他不会坐以待毙。但,王海也清楚的知道,要是被汪治发现,他绝对脱不了身。好在,其他三人没有过来。只要他跟汪治过上两招,故意弄出些动静来,她们听到,自然会找空子逃走。汪治脚下一顿,就要飞身上房查看。而王海也咬紧了牙关,做好了拼命的准备。正当此时。轰!!!汪治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汪治陡然转头。血肉,从洞穴之中泼洒而出。数颗头颅飞出,落在地上,咕噜噜的滚出了老远。被铁丝缝住的嘴没能发出半声惨叫,而一双眼睛却是大睁着,看向漆黑的夜空。汪治死死地盯住了那处洞穴。周围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嗒。嗒。嗒。一片寂静之中,洞穴里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一头白发,从黑暗之中渐渐显现了出来。衣衫褴褛,遍体鳞伤。背部的衣物两道大口子,露出两道狰狞的伤口。自身上流下的鲜血汇聚到脚上,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处血脚印。薛锦兮抬起头,露出了苍老的面容,双目无神的看向汪治。手一扬,将一颗头颅扔到了他面前。那颗头颅滚到了汪治面前,被他一脚踩住。嘭!头颅炸开,汪治的脚落在地上。咯吱,咯吱。却是汪治咬牙的声音。“介子……”“薛女侠……你可真能藏啊……”汪治咬牙切齿的说道。他如何看不出,薛锦兮已经陷入了“天人五衰”。也就是说,她已经修成了两路天人境界。薛锦兮本是须弥,而以她被囚禁了二十一年的身体,绝无可能修成金刚。那就只能是介子。也只有介子包容武学万象的特质,能找到手段,挣脱束缚。薛锦兮木然看着汪治。忽然间,她咧开了嘴,露出干枯的牙床,沙哑而凝涩的笑了起来。“哈……哈哈……”“还是要多谢……汪公公,替我下了决心……”汪治的脸色陡然一沉,却是心中暗骂了一声。“他妈的,就不该发这善心,告诉她女儿的消息!”“这下最后一个‘炉鼎’也废了!”薛锦兮已经被囚禁了二十一年,而在这二十一年里,负责看守薛锦兮的,正是汪治。二十一年时间,就是门口的石墩子,也会有种亲切的感觉。所以,汪治在准备送薛锦兮上路之后,心里一时间涌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是在送一位老友上路一般。鬼使神差地,他告知了薛锦兮女儿已死的消息。却不成想,就是因为这一时的善心,竟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若薛锦兮不知道女儿已死的消息,为防止他报复,即便藏了手段也绝不敢用!薛锦兮已经是最后一个“炉鼎”,出了差错,他如何跟皇帝交代!汪治感觉自己好像被背叛了一般。“明明我好心告诉你女儿的消息,你却给我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他气急败坏的说道。薛锦兮闻言,奇怪的看向汪治。片刻之后,她沙哑的笑了起来。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她已经愈发苍老。满头的银发逐渐脱落,在她脚下聚成了一堆,被血液浸透,在地上画出猩红的纹路。薛锦兮抬起手,看着自己干枯的皮肤。“汪公公……要杀我的,是你和朝廷。”“囚禁了我二十一年的,也是你和朝廷。”“害我与女儿分离,导致她在寻我的路上惨死,而我被挂在那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连亲手为她竖一块碑都不能。”“无小恩,而有大仇。”“你又为何要一副愤慨的样子呢……”“该愤怒的,是我才对。”薛锦兮抬起头,看向汪治。她缓缓地、平静地说道。“我要杀了你。”————————王海跳下屋檐,在阴影中疾驰。小四等三人一见到他,没有说话,立刻一起转身朝着外面逃去。正殿那边,因为汪治的吩咐,守军不敢过去查探。但方才那一声巨响,已经将周围的守军全部引了过来。再过片刻,等到形成重围,想走都不了了!四人翻过围墙,猛地窜入灌木之中,暗中看向周围。都是暗道不好。当朝皇帝的陵寝本就是守备最为森严的地方,听到声响,其他陵寝的守军也顿时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虽然还未形成包围,但四处也已经都是人,想偷偷离开已经是不可能。只能硬闯!梅青禾拔剑出鞘,猛然窜出灌木,直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周围守军立刻发现了她,高呼一声,四面的人乌泱泱朝着她涌了过去。高菱咬了咬牙。梅青禾冲向的不是陵寝外的方向。她是在吸引守军,好给他们三人创造逃走的空档!梅青禾长剑挥舞,荡开面前的兵器,用的却不是华山剑法。之前被人认出师门,结果惹来麻烦,她怎么会不吸取教训。到顺天府之后已经学了另一门早已失传的剑法,虽然不合手,但也能发挥出六七成的本事了。其他三人也没有浪费这机会,瞅了个空档,猛然窜出,全力朝着皇陵外的山林狂奔。“贼子休走!”忽然间,从三人侧面传来一声尖细的喊叫。唰!一道凌厉真气陡然朝着三人射来!高菱拔剑抵挡。铮!——一声剑鸣,高菱身形暴退,直退出十余步才卸去劲力。绝顶高手!一个苍老的太监疾驰而来,双手连点,十几道凌厉真气便陡然射出,朝着三人而来。而周边的守军,也已经围了上来。王海放下背上的小四,握了握拳。“走不脱了。”小四点点头,在王海手套的勾刃上一划,鲜血涌出。周身衣物耸动,数十条蛊虫蓄势待发。高菱躲过凌厉真气,闪身来到小四身前,咬了咬牙。就在此时。轰!!!那苍老太监陡然消失不见,血肉飞溅,只剩下地面上一摊残骸。一道身影从空中落下,站定。脸上,带着一副青铜面具。“籍天睿!”高菱惊呼。“狗屁,喊教主!”从青铜面具下,传来李淼冷冷的声音。他转头看向王海和小四,看得他俩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李淼抬手,玄天指凌空射出,击飞了即将打在梅青禾身上的兵器。旋即虚空一抓,梅青禾身形陡然暴退,飞到李淼身侧。李淼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梅青禾后脑勺上,打得她一个踉跄。“回去找你们算账!” 第183章 先奏后斩 嘉竟二十三年,腊月二十六。锦衣卫,李淼的班房内。“跪好!”李淼坐在主位之上,双手环抱,冷冷地看着面前跪着的四个人。王海、小四、梅青禾、高菱。除了小四,其他三人膝盖下都放着剑鞘,把膝盖架了起来。李淼旁边,坐着正一脸促狭之意、细细品茶的朱载。“你小子也有今天?”朱载心中暗道,只觉得这粗劣的茶水都变得香甜了起来。李淼没好气的扫了朱载一眼,转头又看向底下低垂着头的四人。“知道错了没?”“知道了……”四人齐声说道。“知道个屁!”李淼冷声说道,直接站起身来,一伸手。安梓扬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把一根柳条交到李淼手中。李淼绕到四人身后,抬手就是抽在四人背后。说实话,这么些年了,只有李淼去气别人,被别人气还真是头一遭。他宰了几路明教的人,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了,就去找了朱载。两人勾兑了一番怎么处理万天纵和程元振尸体的事情,便一齐回到了顺天府。谁知道刚一到家,就撞见安梓扬和游子昂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一番询问之下,就知道了籍天蕊留下的“皇帝陵寝”的消息。而后,李淼就发现王海等四人不知去了哪。李淼去到锦衣卫牢房,见到了小四炼蛊留下的痕迹,又翻看了苗王手记,立刻就知道这几个人去干什么了。登时就火冒三丈。既然籍天蕊留下皇陵的消息,那明教的盘算八成与皇陵有关。这四个人跑去皇陵的可能性极大。于是李淼带上在苗王那里找到的籍天睿面具,赶往皇陵,救下了这四个愣子。而后,就是眼下的情况了。“小梅,你和高长老先到边上跪着。”李淼说道。梅青禾本身就是个愣子,除了脸好看点,脑袋里边全是筋肉,根本不会拐弯。会做这种事,他一点都不意外。而高菱也是被这三个愣子带偏了,罪过最小。最可气的就是王海和小四这俩。跟在自己身边十几年了,明知道自己什么脾气,还要做这事儿!“王海,王百户!”“王恩公!”“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仗义了?啊?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李淼在手上敲着柳条,阴阳怪气的说道。“还‘我不允许籍天蕊把千户扯进去’~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三路合一,我是个狗屁一流呢!”李淼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四位掌门:“不是说你们啊,别往心里去。”四位掌门齐齐摆手:“不敢不敢,我是狗屁,我是狗屁。”李淼也没心思跟他们逗闷子,转头抬手,一柳条抽在王海背上,登时就一片青紫,皮开肉绽。“还有你,四儿,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李淼看向小四,摇头叹息。“我把你救出来的时候,你才到我膝盖高。这十几年我辛辛苦苦地用指挥使的银子把你养大,你就这么回报我的?”“就一个狗屁籍天蕊,换我养了十几年的闺女?她也配!”“咳咳——”朱载咳嗽一声,李淼头也不抬:“不是说您,指挥使,您喝您的。”李淼举起柳条,抽在小四背后,却是没有见血。“现在知道错了没有!”“知道了……我不该带着她们三个犯险,还要您赶来救……”王海喏喏说道。“狗屁!”李淼抬手就抽在王海背后,又是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你们错在,把自己的命看的太贱!”李淼把柳条扔在王海头上,转身走到椅子上坐下,冷冷的说道。“你们要找死,等我死了之后再说。别死在我眼前给我添堵。”“滚下去,自己反省。脸上的伤我给你们治好了,身上的伤留着,好好疼几天,长长记性。”四人点了点头,退出房间。李淼这才拿起一杯茶,抿了一口。“说说这几日的发现。”当日被小四种蛊的王百户说道。“千户,这几日抓了十一伙,共三十一个明教弟子,都是障眼法,审不出东西来。”邓柏轩说道。“这几日我们也找到了几伙明教,武功都不高,应该也是弃子。”“除此之外,我门下弟子在打探消息的时候,从一伙江湖人手中买到了这个。”邓柏轩从怀中掏出几张纸。“这个东西,这几天在顺天府的江湖上流传开来,消息传出去,已经有不少江湖人赶往京城。”“我们查过这东西流出的源头,是一间书坊。对方付钱印刷成册之后就没再出现,所以他们把东西放在店里存着,等人来取。”“一伙江湖人偶然间翻看了一下,就争抢起来,后来人越来越多,就撕碎了,散落出去。那伙江湖人的尸体我们已经找到了,一刀抹喉,死的极为利落,死无对证。”“印书那人的样貌我们也问过了,查无此人,应当是明教的人易容。”李淼接过那几张纸扫了一眼,冷笑一声。“欲用其利,先挫其锋。”“呵,倒是舍得本钱。”那纸上记载的,正是嫁衣神功的部分心法口诀。虽然残缺不全,但内家高手自然能看出其中不凡。对江湖人来说,已经有足够的吸引力。“还有其他的发现吗?”众人齐齐摇头:“还没有。”“那就出去吧,我与指挥使说会儿话。”众人依言退去,屋内只剩下了李淼和朱载。李淼转头看向朱载。“指挥使,跟您商量个事儿。”朱载本来好整以暇的喝着茶,听到李淼这话,陡然一惊,一阵凉意从脚底直窜天灵。多少年了,李淼什么时候跟他这么客气过?做事之前又何曾问过他的意见?跟以前李淼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相比,此时他的样子几乎可以说是谄媚。“不好!这小子要做大妖!”朱载冷冷的看向李淼,一言不发。李淼却是丝毫没有在意,笑着说道。“我去刨一下您家的祖坟,您……”“没意见吧?” 第184章 赏罚 就在朱载陡然起身,对着李淼破口大骂的同时。紫禁城内。汪治跪在乾清宫门口,赤裸上身。一个太监手上拿着一根鞭子,战战兢兢地走到了汪治背后。这根鞭子以铁丝拧成,手指粗细,上面分布着无数倒刺。铁丝缝隙之中隐隐透着一股腥臭,若是贴近了看,还能看到其中夹杂的毛发和干枯的碎肉。这玩意儿,就算是锦衣卫看了都要摇头。若是拿来拷问,不等犯人开口,就要打死了。拿鞭子的太监又何尝不知。但他又不敢抗旨。犹豫了半晌,他猛然抬手,一鞭子抽在汪治背后。唰——一瞬之间,汪治背上就留下了一道如婴儿小嘴般张开的伤口。汪治猛然一咬牙,面上流下冷汗,却是怒不可遏的开口。“别留手!”“师父,这!”拿鞭子的太监面色一白。汪治已经散去了周天真气,现在也就比一般人能抗一点儿。他要是不留手,汪治怕是要被他活活抽死!“你想害死我吗!?”汪治咬牙切齿的说道。“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没有长进!”“你留我一口气,我就还能活!你要是留手,你和我都是欺君之罪,两个都要死!”“打!”“是!”太监闻言,闭了闭眼,全力一鞭抽在汪治背后。哗啦——血肉被撕扯下来,泼洒在地上。汪治的背后霎时间露出森森白骨,甚至能看到其中蠕动的内脏。汪治眼前一黑。嗖!嗖!嗖!鞭子发出凄厉的呼啸声,不断地扯去汪治的血肉。乾清宫内,皇帝从盒子里拿出一颗丹药,一招手,一旁的宫女便奉上一个玉碗,其中盛着半碗清水。这碗清水,是自“承露台”送来的。这承露台,历朝历代皇帝的宫闱中都有修建。一般是石刻的仙人,捧着玉盘向天,寓意承接天降甘露。但在嘉竟皇帝的御花园里,手捧玉盘的不是石头,而是人。是数十名豆蔻年华的少女。每天凌晨,这些少女手持玉盘站在台上,让露水逐渐汇集在盘子里,汇集之后澄清,用来给皇帝服药。而且这些少女,不能穿着适季的衣物,而是必须身着单薄的宫装,以对上天表示求取甘露的诚意。今天早上,就冻死了一个。但,那又如何呢?只要不耽搁了陛下服药,死了便死了吧,无人在意。皇帝接过那碗露水,往里一看,却是皱了皱眉。随手,就将那碗露水洒在地上。或许是那碗露水不够清澈,或许是沾了宫女身上月事血的味道,总之,皇帝淡淡的说了一句:“换一碗。”他不是不知民间疾苦的皇帝,他知道那些承接露水的少女们也不容易,只是难免会出差错,所以,他也没有追究。宫女连忙出去传令,片刻,承露台那边便又送来一碗露水。皇帝这才拈起丹药,送入口中。而在这时候,宫外的鞭子呼啸声也停了下来。太监进来复命:“陛下,还差七鞭,汪大伴昏死过去了。”皇帝点点头:“如此,便算了吧。。”“找个会疗伤的供奉,大略治一治。醒了便让他过来见朕。”“是。”太监领命而去。皇帝闭上眼,小憩起来。半晌,门外传来汪治踉跄的脚步声。他没有穿上衣服,显露出背后只愈合了小半的伤口,还在缓缓渗出血液。面色苍白,缓缓走到皇帝脚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臣有罪。”“算啦。”皇帝闭着眼,摆了摆手。“日后警醒些便是,朕也不是存心罚你,只是赏罚必须分明。照着以往的规矩来的,朕还免了你七鞭,你也莫要怨朕了。”内廷虽然是皇帝一言而决,但历代皇帝传下来,对太监的赏罚还是形成了一定的规则的。皇帝倒也没有多加几鞭子。不过,之前也没有用铁丝拧成的鞭子抽的规矩。“臣不敢……”汪治不敢抬头。皇帝摆摆手,示意此事不必再提。继续说道。“不过,既然最后一个‘炉鼎’丢了,那,就只能从‘那里’取了。”此话一出,汪治陡然色变。可他昨晚才刚刚办砸了差事,受刑的伤都还没治好,眼下却是实在不敢再劝,嘴唇翕动,发出一丝声响。“陛……”便不敢再说下去。皇帝却是知道他什么意思,睁开眼,冷冷的将目光扫了过来。“‘动摇国本’之类的陈腔滥调,就不要讲了。”“朕也不想动,但那些大派,这些年躲得躲、藏的藏,江湖上竟是一个天人都没有。”“不去用那些人……难道用你吗?”汪治冷汗直冒,心思电转。“陛下,陛下,还有!还有天人,就在顺天府,就在京城内外!”“明教的天人,就用他们。”皇帝冷哼一声。“说得轻巧,你道朕没有想过吗?”“现在离除夕只剩两天时间。明教本就是被抓习惯了的,两天时间,你能逮住他们?”“虽然朱载那老物跟朕不是一条心,但办差的能力是有的。他都没抓出来,你能逮到?”“不,陛下,不用去抓。”汪治连忙说道。“昨晚,薛锦兮暴起伤人之前,臣听到一处异响,刚要上去查看,就被薛锦兮打断。后来臣怕再出纰漏,就没有离开‘那里’。”“但,事后我问过守军。他们在陵寝外面堵到了四个人,面目都被毁了,分明是来陵寝内查探的死士。”“黄太监拦下他们,本来都差不多要围住了,却被一个天人一记‘大九天掌’打死,四人也被救走。那人戴着一副青铜面具,看身量,正是籍天睿!”皇帝倒是头次听这些,汪治禀告完“炉鼎”丢了就去受刑了,没来得及说这事。他沉吟片刻,说道。“会不会有人假扮籍天睿行事?”“不会,陛下。”汪治压低了声音。“知道皇陵秘密的,只有阳家。”“而知道那个法门的,只有籍天睿。虽然不知道现在的那个籍天睿是谁,但两者显然关系不浅。”“所以,会跑到皇陵探查的人,只有明教。再加上那副独一无二的青铜面具,昨晚那人绝对是籍天睿无疑!”皇帝点了点头。“那,你想怎么办呢?”汪治早已打好了腹稿,脱口而出。“请君入瓮!”“以除夕夜京城内人手不足的理由,抽调皇陵守军返京,明令除夕夜后调回。”汪治娓娓道来。“明教的贼子此番是破釜沉舟,把所有弟子全都撒了过来,当做混淆视听的弃子,所以才一直找不到籍天睿的踪迹。但再怎么着,这些混淆视听的弃子,锦衣卫两个月的功夫也该抓干净了。”“明教贼子无论有什么阴谋,也就在这两个月内。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就算知道是陷阱,他们也得乖乖的滚进来。” 第185章 阴瑞华 顺天府,天寿山麓,皇陵。李淼面上戴着青铜面具,站在一颗古树的树枝之上,遥遥望向了皇陵方向。“呵,请君入瓮是吧。”李淼看到山拗口较之昨夜稀疏了大半的守军,轻笑了一声。汪治的谋划,是阳谋。就是算准了明教拖不起,故意露出破绽,就等明教自己撞进来。所以抽调皇陵守军的事情,根本没有半点保密的意思。守军光明正大从京城正门入城,就是要让明教的人看个清楚。同样看的清楚的,当然还有李淼。而昨晚李淼已经作为“籍天睿”出现在皇陵,第二天朝廷却撤走守军,傻子都能看出来有猫腻。不过,李淼也不在意是不是有埋伏。反正戴着这副面具,他就是籍天睿。只要留不下他,账都要明教来结。跟他这个奉公守节、兢兢业业,大半夜还要来主动加班的锦衣卫千户有什么关系?李淼脚下轻点树枝,凌空拔高数丈,而后便如一团青烟一般,飞速朝着皇陵之内飘去。皇陵之内剩下的守军正在巡逻,其中一人忽然觉得头顶月光一暗,悚然一惊,抬头望去,却只看到一轮皎洁的明月。他环顾四周,周边没有建筑和树木,无处藏身。除非有人会飞,不然绝无可能躲过他的视线。“云彩?”他放下了按在刀柄上的手,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草木皆兵,快步朝同僚走去。而李淼已经到了嘉竟皇帝陵寝的围墙之外。还未靠近,李淼已经闻到了里面隐隐传来的浓郁血腥气。此行,李淼已经不是为了籍天蕊而来。根据王海的描述,那晚他看见,被汪治押到此处的分明是个天人。而且是个可以主动修成两路、陷入天人五衰的天人。而这个天人,已经被皇帝囚禁了二十一年。“江湖上为何没有天人现世?”明教至今已经掏出来了四五个天人,少林和武当凭什么没有?这个问题,或许会在今夜得到解答。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李淼来说,才是真正能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的关键,比十个籍天蕊都要重要。所以,无论这是籍天蕊设的圈套,还是朝廷设的陷阱,李淼都一定要来,亲眼看个清楚。李淼迈步上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促狭一笑,压低了嗓子,幽幽的说了一句。“有人在家吗?”轰!!!大门轰然炸开!一只海碗大小的拳头,自四下纷飞的木屑之中穿出,直捅向李淼面门!“好贼子!果然敢来!”“却是别想走了,把命留下!”院内传来汪治的喊叫。他一阵狂喜。说实话,虽然说的斩钉截铁,但明教敢不敢来,他还真没有十成的把握。没想到他当天就敢撞进来!汪治扫视身边的九道身影,再加上已经攻出院外的那个,就是十个供奉。十个两路合一的天人!就不信留不下你区区一个明教!————————与此同时,大朔开国皇帝的陵寝。籍天蕊遥望李淼所在的方向,嫣然一笑。“李大人果然英武,竟是直接孤身闯进去了。”“要是他看清了真相之后,能够与我明教修好就好了。”在她身后,一个身材极为高大、双手几乎垂到膝下的老人冷哼一声。“你姓籍,不姓阳。我阳家与你合作,不代表你可以恬不知耻的当自己是教主了。”籍天蕊却是毫不在意,轻笑一声。“何必说的如此绝情呢?”“籍天睿,是阳厉轩阳教主的亲子。”“而我,是籍天睿的亲女。算起来,我与阳教主的关系还要比您更近呢。您又何必将与我划清界限呢?”“毕竟,暗害了阳教主的,可是我那恶毒的父亲,可不是我呀。”一番话说的轻巧,却是振聋发聩!李淼所探究的籍天蕊的身世,就这么轻巧的被她说了出来。籍天蕊,是籍天睿与第二任苗王的女儿!那老者听到这话,却是一点面子都没给,一口唾沫就吐在地上。“呸,你俩也配!沾了苗王的脏血,生出你们这两个垃圾!”老者抬手,拇指点了点胸口。“是不是阳家人,看的不是谁的血脉更近。看的是有没有一条挺直的脊梁!”“你们两条只会躲在暗处咬人的蛇崽子,不配我阳家人的血脉!”籍天蕊丝毫不以为忤,只笑着点头说道。“是,是。谁能比得上您阳家人英雄呢?当年大朔开国皇帝鼎定天下,您阳家人可是劳苦功高。”“只可惜……唉……”籍天蕊说到一半,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那老者却是猛地涨红了脸,看向籍天蕊,而后却是一转头,死死的瞪向眼前的陵寝。半晌之后,他咬着牙,吐出了一句话。“当年的债,我阳家人马上就要讨回来。”“就从他的坟墓开始!”右拳抬起,陡然砸在围墙之上。轰!!!碎石飞溅而出,砸断了树木,而后深深的嵌入地面的青石板内。籍天蕊和那老者却是没有走入。老者猛然怒吼出声。“滚出来!”一片寂静。良久,自陵寝大殿之内,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唉……”“都说是,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五服。血脉传个几代,就该换个样子了。”“怎么偏你阳家人,一百七十七年了,还是跟当年一样,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一个枯朽的老人,颤颤巍巍的从大殿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中年人搀扶着他,走到了殿门当中站定。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了阳家老者。阳家老者死死的盯住了那个老人,双眼通红,从牙缝中挤出了他的名字。“阴、瑞、华!”“你果然还活着!”当朝国号为“朔”。“朔”字何解?日月相推,日舒月速,当其同所,谓之合朔。日月相交,阴阳相济,谓之“朔”。有“阳”,就有“阴”。有阳家,自然就有阴家。只是与阳家代代传承不同,阴家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人。便是这个双眼浑浊、血肉枯朽、行将就木的老人——阴瑞华。 第186章 小葵花课堂开课啦 九位天人供奉,真气涌动、血气充盈、白雾蒸腾,片刻之间,陵寝内就显出九道挺拔的身形。汪治已经成竹在胸。他将目光投向门外,施施然就要开口。“你——”嘴唇刚一张开,话刚出口,就被远处传来的巨响打断。轰!!!第一时间,汪治没有在意,只觉得是明教声东击西、分散守军人手的手段。但,一息之后,他的面色陡然苍白,猛然转头看向巨响传来的方向。他已经听出,巨响传来的方向,是开国皇帝的陵寝所在的方位。“咯吱——”这是他咬牙的声音。“疯了,疯了!”汪治陡然开口:“李供奉、黄供奉、曹供奉、姚供奉、苏供奉,你们去孝陵那边!万万不可让那边出了闪失!”被点名的几个天人对视了一眼,也不迟疑,身形一闪便飞过了围墙,朝那边赶去。汪治面色极为难看。不是他不谨慎,而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明教的人竟然会去孝陵闹事!这完全说不通!阳家人不可能不知道阴瑞华就在那里,那可是从开国皇帝手中传承下来的,大朔最为锋利的一把剑!到那里闹事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结果,只会枉送了性命!若是平时,汪治只会冷笑着无视,只等着明教的人自去找死。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汪治目光转向陵寝之外,双手紧握成拳。“速战速决!”绝对不能让明教的人进入此处,也绝不能让他们进入孝陵内的墓穴!先将籍天睿擒下,而后速速驰援孝陵——绝对不能,让“那人”醒过来。汪治正要开口指挥天人们出门围杀“籍天睿”。忽然间,一个衣衫褴褛的独臂身影,猛然从院外飞来,落地之后一个翻滚,在地上留下了大片血迹。他抬手在肩上连点了几下,止住鲜血,而后才缓缓抬头,在月光中显露出目眦欲裂的眉眼。汪治惊呼出声。“周供奉!”此人是横练高手,先修“金刚”,再修“须弥”,一身横练功法早已臻至化境,更有源源不绝的雄浑真气护住周身,等闲天人都伤不到他。正因如此,汪治才会安排他最先脱离了“天人五衰”,因为他最不可能被速败,最适合打头阵、为其他天人争取脱离天人五衰的时间。可他冲出门外才多久,有二十息的功夫吗?怎么就被人撕了一条膀子、打了回来!“明教来了多少天人!?周供奉,可是中了暗算!?”汪治急切开口问道。他也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门外的那个“籍天睿”只是诱饵,还有其他天人隐藏在暗处,趁着两人争斗暗中出手,伤了周供奉。而周供奉却是没有回话,也没有转头,只是一味死死的盯住了门外。从门外,传来调侃的声音。“别问了,他听不到,也说不了话。汪太监,你这不是朝人家伤口上撒盐么?”“都说太监是阴阳人,你这阴阳之道果然是颇有造诣啊。”汪治这才发现,周供奉的耳道之中,正缓缓流出两道鲜血,显然是已经被震碎了耳膜。云彩移动,月光照亮了周供奉的下半张脸,鼻子下面却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他的下巴,也已经断成了两截,晃晃悠悠的吊在头颅下方,舌头没了存放的位置,也一同垂下,拉出一道晶莹的涎液。李淼迈步进了院内,路过大门的时候,顺手在门框上抹去了手掌上的碎肉。他到大殿之前的广场中央站定,先是左右扫了一眼几个天人,而后看了一眼正怀疑人生的汪治。最后,将目光投向了一处地面。那里正隐约传来血腥气,想来应该就是王海昨晚看到的、汪治押入天人的洞穴。此时用青石板盖了起来,看起来与他处一般无二。但,却瞒不过李淼。来到大朔,算算已经有二十七年了。若是按照李淼前世看的一些话本小说的主角,早就应该成王作祖、一统寰宇了。而李淼却还是在不思进取地做一个区区五品的锦衣卫千户。原因就是他清楚的知道,这世界是不讲尊老爱幼的,不会按照你的实力给你安排对手。当年,在触摸到天人境界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这个大朔、这个江湖存在的问题。踏入绝顶之上的人,真的只有我吗?大朔的江湖人们钻研武学足有数千年,天骄如同过江之鲫、层出不穷。自己一个“外来户”,靠一个“八小时工作制”的金手指,就能藐视天下人了吗?如果不是,那其他天人都去哪儿了?习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打熬筋骨、磨炼皮肉。静室之中修习内功,心神入定,连自己内脏蠕动的声音都听得到。多少人熬不住,宁愿武功进境就此停滞,也不愿再继续苦修。假如那些比自己更早踏入绝顶之上的人存在,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就不想人前显圣吗?就不想用武功换些荣华富贵吗?总不见得每一个都是蹲在深山老林里的武疯子吧!是不愿……还是不能?是因为什么不愿,又是谁让他们不能?让李淼默默习武二十七年,直到修成三路合一才开始踏足江湖的这个问题——或许,在今日将得到解答。看到李淼的目光投向被隐藏的洞穴,汪治眼神骤然冒出狰狞的杀意。“果然……你是冲着这里而来的。”汪治抬手一挥,天人们立刻会意,脚步挪动,将李淼围在了当中。“不论你是谁,为什么冒充籍天睿,又为什么要与明教勾结,来探求此处的秘密。你死之后,一切谋算都是泡影。”“一对一,你能伤到周供奉,一身艺业惊世骇俗。”“可我早知你能打上少林,特意为你留了五位供奉在此,你就是三丰真人转世,也要把命留下来!”汪治冷声说道。青铜面具下,李淼轻笑一声。“人多欺负人少,还说的挺有气势。”说话间,李淼满头青丝骤然成雪。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缓缓握拳。“不过,汪太监可不要搞错了。现下可不是你们五个天人围殴我一个。”“而是我一个人,来教育五个小朋友。” 第187章 围攻 话已说尽,剩下的就只有生死。在场的天人都是在江湖上历练多年,踏入天人境界之后陷入天人五衰,为了续命才为朝廷效力。朝廷续命的秘法,是让这些天人在平时陷入沉眠,只在特定的时间唤醒。这所谓的特定时间,除了为朝廷的某些大事做暗中护卫,就是与不归属于朝廷的天人争斗。所以这些人归顺朝廷之后的记忆,大半都是与天人争斗。论起拼杀经验,要远比李淼更多。三路之中,“金刚”对付起来最耗费时间;“须弥”无坚不摧,对付起来最危险;“介子”则最容易出事,谁也不知道对方会突然掏出一门什么邪门武功来。周供奉一个照面就被伤成这样,对方绝对不好对付。看那头白发,显然也是某种“天人五衰”的征兆,至少是个两路的天人。周供奉被打碎了下巴,无法询问情况。贸然上前怕是要落得同样的下场……所以,要先探出李淼的底子!无需多言,一个女性供奉双手猛然一甩。两枚透骨尖钉,仿若瞬移一般出现在李淼面前!蜀中唐门,“惊羽诀”——“浮光飞星”!这两枚透骨尖钉,可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其上遍布微不可见的尖刺,若用手去接,当即就要中毒。其内部镂空,由外形判断的重心与实际的重心所在截然不同,力道也是虚虚实实。若贸然格挡,尖钉的走向会瞬息变换,方寸之间难以防备,多半就要中招。而其中的凶险,还不止于此。李淼抬手就是两道玄天指打出,正好打在其重心之上。两枚透骨尖钉高高飞起,好像已被化解。霎时间,李淼却是陡然侧身。叮、叮!两枚泛着幽蓝光泽的牛毛细针,插在李淼后方的青石板上。“浮光飞星”,透骨尖钉的外壳是“浮光”,内里的牛毛细针才是“飞星”,隐藏在夜色之中难以察觉,若非李淼眼力超群,怕是登时就要中招。而就在李淼侧身的这瞬间,女性供奉双手如同穿花蝴蝶一般连连甩出,已有数百道各式暗器打出,封住了李淼周身的每一寸空间。其他供奉也已经缓缓逼近。霎时间,李淼抬手举过头顶,伸出两指,周天真气涌动,震起周边地面上的尘土。而后陡然握拳于腰间。“黑极浮屠!”轰!!!如同海啸一般的雄浑真气朝四周涌出,尘土卷动、枝叶纷纷落下!数百道暗器倒飞而出!叮叮叮叮——响声连成一片,周边的青石板上已经插满了各式暗器。下一个瞬间,李淼身形陡然消散。“挡住他!”汪治怒吼。李淼已经出现在那处洞穴上方,挥拳打落。嘭!却是一个身材雄阔的供奉出现在李淼面前,双手交叉举过头顶,架住了李淼的拳锋。汪治刚想开口夸奖那供奉挡的及时,却是一时色变。那名供奉口鼻溢血,牙关紧咬,已是受了内伤。可他明明只是挡了李淼一拳而已!一声闷响,李淼一脚踹出,那名供奉便如一颗炮弹一般倒飞而出,“噔噔噔”后退了十几步才卸去了劲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淤血。他抬手抹了抹嘴角,沙哑着说道。“诸位,他不止是两路,是三路合一。而且,‘须弥’和‘介子’两路圆满无缺。”“方才他在打向我的一刹那,由‘横竖拳’变招成‘无极震禅’,雄浑真气透体而入,伤了我的五脏。”“再跟他近身,要小心他的变招。有‘须弥’境界在,哪怕他是临时变招,威胁也不小。”诸位供奉目光一凝。三路合一也就罢了,还有两路圆满?他怎么还能活蹦乱跳的?这些且不论,“须弥”加“介子”……哪怕只有两路,也是对付起来最为棘手的一类。不过,既然知道了对方的底细,就可以拟定出对策了。“钱供奉,周供奉,你们有‘金刚’在身,近身缠住他。”“唐供奉,你在一侧,攻击他的破绽。”“刘供奉、阮供奉,你们掠阵。”“既然他没有圆满的‘金刚’,那便不能硬接你们的招式。只要有一个破绽,就要他的命!”汪治开口下令。他是皇帝的亲信,多年来不知带着这些供奉四处抓捕过多少天人。知道现在该用什么方法对付李淼。几位供奉点了点头。霎时间,两个供奉就出现在李淼面前,其中就有被李淼打碎下巴、扯掉手臂的周供奉,而另一个,也是横练的高手。呈两面包夹之势,朝着李淼攻来。那唐门女子供奉双手连连甩动,就有数十道几乎不可见的牛毛细针,从两人腋下、颈侧、胯下的空档中钻出,扎向李淼周身大穴。而其他两位供奉也已经出现在李淼背后,一人伸出右手大拇指和左手小指,两道凌厉剑气从经脉中射出。正是“六脉神剑”中的“少商剑”和“少泽剑”,一道剑路雄劲,颇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一道忽来忽去,变化精微。正是奇正相合,精妙无比。而另一个供奉则是双手连点,正是江湖上与明教“玄天指”齐名的“参合指”,无坚不摧。五位天人一齐攻来,就是当年的籍天睿也没享受过这般待遇。若李淼没有圆满的“金刚”护体,只要漏了一道,登时就要受重伤!但,他真的没有“金刚”吗?青铜面具之下,李淼一声轻笑。竟是对着其他人的招式不闪不避,双手成爪,猛然扣住了对面周供奉的肩头!周供奉都要哭出来了。“你妈的,又选我!老子跟你有仇吗!”他心中暗骂,独臂一卷,却是也锁住了李淼的手臂。“看谁先死!”他只以为李淼是要拼死先换他一条命。是了,五个供奉围攻。只有以伤换命,才有赢的机会。但,也要看你这个没有“金刚”的天人先死,还是我这个横练的“金刚”先死!霎时间,周供奉面上露出狞笑。却听得“叮叮叮叮”的一串声响。肩头传来一阵剧痛。“嗬!——”周供奉下巴被李淼打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痛呼。哗啦——鲜血四溅,李淼扔掉周供奉最后一条手臂,抬手一拳打在他身上。“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金刚’的呢?” 第188章 义女 李淼这边逮着周供奉一顿猛揍,打的是树倒石开、血肉横飞不提。说回籍天蕊这边。阳姓老者,算是阳厉轩的堂兄,名为阳厉章。而看他对阴瑞华怒目而视、咬牙切齿的模样,就知道两人仇怨不浅。要知道,阴瑞华可是大朔开国时就纵横江湖的高手,虽然不知道为何现如今还能活着,但显然已经多年不曾现世,与阳厉章这七十来岁的小年轻能有什么仇怨呢?此事,却是要追寻到近两百年前,大朔开国皇帝的身上。大朔开国皇帝,乞丐出身,最后鼎定天下。在历朝历代的皇帝之中,可以说是出身最低的一位,所以也有“得国最正”的说法。万事开头难,造反尤甚。关于他如何从一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起家,多年来众说纷纭。甚至有些野史记载他是靠“以色娱人”,攒下了造反的家底。当然,写这本野史的人,已经被细细地剁成了臊子。而江湖上流传比较广的说法,是他走投无路之后投靠了明教,得到明教中大人物的赏识,借助明教的势力培养了班底,最终起势。这话,对,也不对。他确实是借着明教起势,但从来没有什么“大人物赏识”。或者说,他自己就是那个“大人物”。等到天下板荡、群雄逐鹿之时,他已经事实上掌控了整个明教。而当时的明教教主,只是他放在台前的傀儡,名为阳皓峰。在他争夺天下之时,明教便暗中为他做些暗杀敌方将领、刺探情报,或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差事,可以说是居功甚伟。总之,后来他鼎定天下,建立大朔。到了明教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走到台前,满心盘算着成为“国教”之后,该如何教化天下之时。却迎来了皇帝的“正义切割”。连带着那位替他做了明教教主的阳皓峰,也一起成了反贼,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其实想想也知道,明教,老反贼了。盛世要反,乱世也要反;汉人当朝要反,外族当朝更要反;日子过的差,就是“过这么差还不造反?”,日子过得好,就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造个反吧!”。皇帝怎么会真的把这么一根搅屎棍捧到台前呢?更何况,当时的明教可是替他干脏活的。脏了的刀当然要扔掉,沾到身上血,显得不干净就不好了。而那位阳皓峰的后人,就接下了明教,开始造大朔的反,一直到了今天。至于这位阴瑞华与阳家的恩怨,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总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名为阳厉章的老者死死盯住了阴瑞华,却是陡然一阵狂笑。“好哇,好哇!”“我道你当年害了我的先祖、你的义兄,换来什么荣华富贵!原来就是给那老东西当了一百多年的守坟人!”“看你过得如此苟且,我便放心了!哈哈哈哈——”籍天蕊在后面轻笑了一声,抬了抬手。从后方密林之中便窜出两个女子,到了她身侧。满身伤疤,显然也是“蛹女”的出身。互相对视一眼,却是猛然抬手成爪。捅入自己的腹中!手臂在自己的身体之中游走,两人面不改色,血液顺着手臂淅淅沥沥的流到地上。噗嗤、噗嗤。两声轻响。两人举起两团血肉,放到了籍天蕊手中。内脏离体的一瞬间,她们的面容便开始疾速衰老。两人退后两步,好像苗王墓中跪坐在苗王棺椁前的蛹女一般,对着籍天蕊跪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而后,便失去了声息。“嗳……”籍天蕊上前摸了摸两人的头顶,叹了口气。而后,便将那两团血肉放入口中咽下。血肉入腹,阴瑞华的目光便移向了籍天蕊。“三路合一?把境界存在他人身上,要用了才取回来,规避天人五衰?”“倒是好手段。”籍天蕊嫣然一笑,拱手施了一礼。“当不得阴老先生如此夸赞。只是些旁门左道罢了,无法与您的长生之法相提并论。”“若没有这手段,我也躲不过朝廷天人的搜查,活不到现在。”阴瑞华摆了摆手。“武学一道,达者为先。”“数千年来,多少前辈高人都在探求规避天人五衰的道路。我大朔也只能靠龟息之法,暂且让其延缓。”“你这手段,却是要高明许多。”阴瑞华扫了阳厉章一眼,又看向籍天蕊。“你不姓阳吧?”“不想姓。”“如此,可愿姓阴?”阴瑞华全然不顾阳厉章陡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和善的说道。“将此秘法献给朝廷,我保证阳家和明教的事情再与你无关。你也不必东躲西藏,可以在此处与我一同习武。”“朝廷搜集来的神功秘诀,你可以随意翻看;四海供奉来的奇珍秘宝,你也可以任意享用。以你的资质,未必就不能跨过天人之境,摸一摸那在世仙人的门槛。”“如何?总比你跟着这群傻子造反的日子好过吧?”籍天蕊笑而不语,似有意似无意的看了一眼阳厉章。阴瑞华却是摆了摆手。“莫看阳家的傻子,你跟他们不一样,看方才那两个女子心甘情愿为你而死的情形,就知道你是个有心思的。”“阳家,呵。伴君如伴虎都想不明白,闷头往前冲,全然不留后路。死到临头,还要一副遭了背叛的委屈模样,全然不想想自己为何一定要死。”“你道我想杀阳皓峰么?还不是他不得不死,死在我手里起码还能得个痛快。”阴瑞华看向籍天蕊。“我也不与你说些虚的。”“以你的天资,日后说不得可以继承我的衣钵,护卫大朔传承。只要你不去碰某几样东西,我保你无事。”“如何,可愿做我阴瑞华的义女?”月光之下,阴瑞华朝籍天蕊伸出了手。阳厉章和搀扶着阴瑞华的中年人,都齐齐屏住了呼吸。他们清楚的知道,若籍天蕊上前,将手放在阴瑞华的手中,那她就不再是反贼。而将一飞冲天! 第189章 就在此处 籍天蕊没有回答,只是笑意吟吟的看着阴瑞华,没有上前接过他的手,也没有拒绝。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阴瑞华不知道,阳家人不知道,明教也不知道,甚至连已经身死的籍天睿,和生育、抚养她长大的第二任苗王,也不知道。她就像游走在山林之间的野兽,而其他所有的人,都只是山间的清泉、蜿蜒的树木、散落的石子、吹拂的清风——却唯独没有值得她驻足的同类。若说孤独,莫过于此。阳厉章皱着眉头看向她,一时沉默,已准备好对她出手。此处一片寂静,陷入僵持之中。籍天蕊却是将目光投向了一旁,遥遥望向嘉竟皇帝的陵寝那边。“不知道李大人那边如何了?”她心想。————————汪治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天人之间的差距,已经不再像绝顶与天人之间那么深远。无论是一路、两路还是三路,都只是“量”的区分,并没有“质”的差别。十个两路的天人,哪怕分去了孝陵五个,也不应该拿不下一个天人,哪怕他是三路合一。无论如何,会战兵力是五对一,优势本应在我!但眼下的情形,却让汪治脸上簌簌流下冷汗来。在他的脚边,是一团模糊的血肉。那是周供奉的尸身……或者说,尸身的主要部分。而其余的部分,则是无处不在。内脏泼洒在各处,衣物散落,头颅已经不见踪影。而下半身,则是歪歪斜斜的挂在一棵树上,正在缓缓滴下血液。剩下的四个供奉,也已经开始捉襟见肘。唐门出身的供奉,左手已经被折断,武功废了一半,只能以右手不断射出暗器,试图牵制李淼。近身与李淼缠斗的钱供奉,已经气喘如牛,七窍之中流出鲜血。李淼已经打了他十五记“无极震禅”,此时内脏已经千疮百孔,眼前一阵阵发黑。而那两位掠阵的供奉,倒是没有受伤,但脸色已经极为难看。忽然间,唐供奉终于忍不住开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到底是三路合一还是三路圆满!?面具底下真的还是个人吗!?”她陡然转头看向汪治。“汪公公,你方才说了一句‘就算你是三丰真人转世’,此话可是有依据的?”“他真是三丰真人转世吗?”汪治心说去你妈的。还不准我吹一嘴了?真要是三丰真人转世,你们还能活到现在?可他心里其实也已经有点怀疑——自己不会是一语成谶了吧?真是三丰达摩转世?所以他打上少林,少林没有天人出手,是因为不敢冒犯了祖师?转世这事儿,很邪门,照理说汪治不应该有如此荒谬的想法。但再邪门,却也邪门不过李淼。真要说起来,其实就是个三路合一、两路圆满的天人。但那圆满的两路,却是变来变去!捶人的时候是须弥加介子,一招打过来谁也扛不住;挨揍的时候是金刚加须弥,筋骨坚如磐石,外边套一层须弥的护体真气,等闲两三下都破不开他的皮肉。眼下又成了金刚加介子,双拳如雨点一般落下,就硬扛着其余三个供奉的攻击追着钱供奉猛捶。李淼一脚踏地,正步冲拳打向钱供奉面门。钱供奉见是“横竖拳”,抬臂格挡。却是猛然间痛呼出声,再看手臂,已经是血肉模糊,就知道方才那一瞬李淼又变招成了“去叶”,撕烂了他的皮肉。李淼又是一掌拍向钱供奉胸口,他运起护体真气想要硬抗这记“大九天掌”,却是浑身一震,“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无极震禅!“换手!”钱供奉痛呼出声,撤身后退。他已经扛不住了,再被震上两下,怕是连脑浆子都要顺着眼眶流出来了。只能让其他供奉拖上一会儿,他需要调息疗伤。李淼逼了过来,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钱供奉也没有等到接替他挡下李淼的人。他绝望地回头,看到的却是三双隐隐透露着怯懦的眼睛。是了,已经没人敢接下牵制李淼的差事了。本身愿意归顺朝廷的,都是怕死的天人,不然谁会愿意跟一具尸体一般躺着,靠做梦过日子呢?他们已经怕了。没人想死。若非汪治在场,几人早已经丢下差事逃命去了。眼下,唐供奉已经悄悄挪到了一侧。想来等他一死在李淼手里,她就会立刻转身逃命。钱供奉心若死灰。大朔的江湖争斗,到了绝顶一级,心境的影响已经极大,天人之争更是如此。若是心境有缺,招式失去了神韵,威力便要去掉大半。而无论是什么武学,抱着“完了要死”的心态使出来,都是在把自己的脖子往对方的刀口上凑。李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右手抬起,对着钱供奉就是三拳。无极震禅!无极震禅!无极震禅!三下连震,已经将钱供奉的脑浆震成了一团浆糊。皮肤龟裂,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渗出豆大血珠。身躯软软倒下,已是没了声息。当李淼那张狰狞的青铜面具转了一个方向,面对唐供奉的时候,她已经再难以鼓起对李淼出手的勇气。她忘记了自己是成名已久的天人,仿佛回到了初入江湖之时的模样,陡然发出了一声抑制不住的尖叫。唰!身形闪动,不管不顾的转身逃离。刘供奉和阮供奉面露不忍,闭了闭眼。嘭!唐供奉高高飞起的身影,如同折翼的鸟儿一般落下,重重的砸在地上。面容迅速衰老,一双眼睛望向天空,渐渐失去了神采。李淼看向汪治。他的手里,正攥着一只被捏碎的蛊虫尸体。“原来如此。”李淼恍然。“我还说,既然皇陵之内藏着朝廷的秘密,怎么可能会让籍天蕊混进来躲藏。那本苗王手记是籍天蕊留在苗王那里的,她又怎么会故意留下暴露自己位置的手段。”“原来那天小四炼成的那只蝴蝶,感应到的根本就不是籍天蕊。”“它感应到的,就是这里,就是此处。” 第190章 耍赖 五个天人供奉,已经死了三个。还剩两个,却是“须弥”的底子,兼修“介子”,没有“金刚”。说白了,两个脆皮。就凭他俩,怕是拖不住李淼一炷香的时间。“若姓唐的不吓破了胆子,凭淬毒的暗器,说不得还有一丝胜机!”汪治咬牙切齿。唐门的传承以暗器和毒为根基,修习这种武功本来就不是追求正面对敌的,若是心性勇猛的人反而用不好。唐供奉又是个女子,生死之间,做出了愚蠢的选择,结果白白死在了自己人手中。汪治甩了甩手,将蛊虫的尸体甩去。旋即,他看向李淼,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今日,怕是拦不住他了……”李淼好整以暇的甩去手上的鲜血,先是将目光投向那两个供奉,吓得他俩后退半步,竟是没敢出手。而后,他看向了汪治。“汪公公,还有手段吗?”李淼迈步走向了那处洞穴。“若是没了……”“那我,可要进来了喔?”“你家主子的秘密,可要被我看光了哦?”他故意放缓了脚步,促狭的看着汪治。天人之间的争斗,除去互相之间底蕴的差别之外,说白了,就是个追着对方不圆满的境界猛捶的过程。没有“金刚”的,就以伤换命;没有“须弥”的,就慢慢消磨真气;没有“介子”的就更好说了,无论什么功法都有破绽,在场五个天人,总能找到克制的武学。但,李淼不一样。虽然弄死苗王之后得到的“俸禄”,并没有让他得到质的突破,但他临阵切换境界的速度却是更快了。这才是李淼明知是陷阱,还敢一头撞进来的倚仗。对方想以伤换命,面对的就是金刚的筋骨、须弥的护体真气;对方想消磨李淼,打了半天,一个“须弥”就全都补回来了;想找寻招式中的破绽,谁也不知道李淼现在是不是“介子”。或许是,或许不是,只有李淼的拳头砸在身上的时候才知道。再加上李淼在锦衣卫办差多年攒下的“俸禄”,创出了无数江湖上闻所未闻的功法,无论什么情境都有破局的武功。这就是李淼按着五个两路天人猛捶的根本原因——他耍赖。对方出剪子,他就是锤;对方出布,他就是剪子;对方出锤,李淼直接站起来就是一耳光抽在脸上。要留下李淼,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喊来十几二十个天人,用命拖到李淼的“八小时”过去、陷入沉睡;要么,就得有一个三路圆满的天人,全方位的压住李淼。汪治面色难看的看向李淼。他多年带领供奉搜捕天人,又负责此处的秘密,怎么会看不出如何才能击败李淼?其余供奉都在皇城之内沉睡,即便收到消息,也无论如何来不及赶到了。至于另一条击败李淼的办法……这天下,真的有能压住李淼的天人吗?别人不知道,汪治知道。有。而且,就在这皇陵之内。但,他宁愿让李淼进到那处洞穴之内,也不愿意去唤醒“那个人”。因为让那个人醒来的后果,可能要比拦不住李淼更严重十倍。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阴瑞华,加上赶过去的五位天人,可以挡住那边的贼子,不让他们闯进孝陵内的墓穴之中……这要远比抓住面前这个怪胎重要。可恨他明明做了十全的准备……十位供奉,十位两路的天人!怎的就偏偏被分走了五个,又偏偏遇上了这么一个怪胎!也罢……也罢!汪治目光一凝,忽然开口说道。“阁下的武功,果然惊世骇俗。怪不得敢冒充籍天睿,接下明教的摊子,明知此处是陷阱还孤身前来。”“既然拦不住阁下,我还有一句话要说与阁下听。”李淼耸耸肩,示意他继续说。汪治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既然阁下来此,应该也大略知道此处的秘密,我也敞开天窗说亮话。没错,这江湖上的天人,确实都被朝廷收入囊中。但其中自有区分。”“两路的天人,陷入天人五衰的,只要愿意归顺朝廷,便可得到续命的秘法,其门派和家人也可得到朝廷的照顾,子嗣无忧。”“一路的天人,则要被押到此处。”王海探查此处的动静,那天汪治已经察觉。所以他没有隐瞒的意思。“但我要明确告知阁下,此处的秘密,不是你能探究的。”汪治缓缓说道。“朝廷享有四海,定鼎中原至今已有近二百年。期间不是没出过天才,也不是没有出过惊才绝艳的天人。”“但,大朔还是大朔,而江湖上,也没有一个天人敢于现世。”“若阁下以为今夜能败退五个供奉,就可以与朝廷分庭抗礼……那阁下就错了。”汪治缓缓将手伸入怀中。“阁下不若就此罢手,离开顺天。阁下的厉害,我已看得清楚,杀阁下要付出的代价很大,但大朔……付得起。”“我言尽于此,阁下好自为之。”“说完了?”李淼说道。汪治没有回答,暗暗掐住了怀中的一样东西。“没意思。”李淼摇了摇头,挥拳打落。将掩盖在洞穴上方的石板击成齑粉。与此同时,汪治面色一沉,手上用力,将怀中的东西掐碎。嘭!嘭!两声脆响,一旁的两位供奉面色陡然苍白,口鼻溢血,颤抖着抬起手指向汪治。“汪公公,你——”汪治淡淡说道。“此处的秘密,不是你们能看的。”“放心去吧,你们的亲朋妻儿,朝廷会照顾好的。”两位供奉轰然倒下,再无声息。而在李淼脚底下的洞穴显露而出的一瞬间,一股血腥气陡然升起。竟是浓郁到李淼都皱了皱眉头。他还真是第一次闻到这么浓郁的血味儿。李淼抬手,虚空一抓。“唔!”汪治只觉得一股无法反抗的真气,凌空将他抓起,身形不受控制的飞向李淼。啪。李淼扣住了汪治的后颈。“汪公公,下面黑,我有点怕。”“有劳汪公公陪我进去走上一遭了。”李淼提着汪治,迈步走入洞穴之中。 第190章尸体 自五岳剑派之事了结之后,李淼其实一直都在暗暗思考一个问题。十五年前,他还只是个一流的时候,接下朱载条的差事,杀了来顺天府的一路明教,也是因此升了千户、踏足绝顶。但,现在想来一一明教真的只来了一伙人吗?一伙能被二十岁的他杀了个七七八八的人?小四根据苗王手记炼成的那只蝴蝶,只能追踪特定的蛊虫,也就是「炉鼎」体内蕴含的蛊虫。那只蝴蝶却飞到了皇陵。而在看到汪治用蛊虫控制天人们的生死的时候,李淼终于确信一一当年来到顺天府的明教,不只有一路。十五年前的事情迁延至今,泽霖恐怕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段插曲。当年的真相,隐藏在幕布之下,至今才缓缓揭开了一角。而李淼,终于走到了真相的面前。最起码,是一部分真相。李淼迈步走入。刚走了几步,他就皱了皱眉。因为靴子踩过地面,竟是有些黏脚。一抬脚就拔出猩红的丝线来。这靴子可不便宜。汪治还在自顾自挣扎,强撑着开口。「阁下,就此退去,朝廷一一啦!他忽然间觉得背后一凉,身上的衣物竟是直接被李淼扯碎了下来。汪治陡然一惊,转头看向李淼,随即就从青铜面具上的孔洞之中,看到了李淼促狭的眼神。「说实话,能撑得住我真气的靴子也不好找,多年下来也就攒了那么几双,踩在这腌里面我着实有点心疼。」「我老家有句话,叫俯首甘为孺子牛。」「汪公公正四品的大太监,想来不缺载一载我这百姓的公心吧?」汪治面色陡然一白。「阁下——」!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淼猛然携在地上,整张脸都被按在地上的腌之中,嘴里「呜鸣」的说不出话。李淼一个小跳,就踩在了他的背上。嘢!李淼一掌打在身后,汪治便如同利箭一般,陡然发射了出去。这洞穴本就是朝下延伸,带有坡度。地上满是腥臭黏腻的液体,汪治平日养尊处优,又是太监,皮肤细腻仿若女子。竟是丝毫没有迟滞,载着李淼迅捷地冲向洞穴深处。李淼站在汪治背上,背着手,好似春游一般,听着脚下不断传来的「唔唔」声,好整以暇的看向前方。过了一会儿,就见到尽头有一道石制的大门。彭!汪治一头撞在门上,两眼翻白,登时就头破血流、昏了过去。李淼倒是提前跳了下来,缓缓走到门前,一拳打在上面,真气透入,细细感应里面的机关。此处果然与苗王墓和安家的机关不同,极其精巧复杂。若李淼强行破解,怕是登时就要锁住。这石门足有数尺厚,李淼要破开也得费些手脚。但,这不是还有汪公公嘛。李淼一脚端在昏死的汪治身上,真气打入穴位。「!一一汪治陡然坐起,双目圆瞪,疼的说不出话。「开门吧,汪公公。」李淼笑道。籍天蕊还是没有开口。而阴瑞华的手,也缓缓地放了下来。「你在等人?」他说道。「是啊。」籍天蕊笑道。「我做了好多的事情,引来了一个可以帮我拦住所有朝廷天人的大高手。毕竟要是再来十个天人,我这边也有些吃力。」「听那边的动静,他应该已经到了,正在找自已想知道的真相呢。」话音未落,身后的密林之中,陡然传来数声巨响。!!!「贼子!」「有埋伏!」「留下来!」连成一片,夹杂着痛呼声、怒吼声一时大作。籍天蕊笑了笑,继续说道。「虽然我请他来帮忙,但也不好意思真的让他拦住所有朝廷天人。刻意留了几个不成器的手下在外面,应当能够拖住他们片刻。」「阳前辈。」籍天蕊身形陡然消散,只剩下一句话语,飘散在空中。「有劳你拦住阴老前辈了。」「里面的东西,我去看。」阳厉章陡然狂笑。「哈哈哈哈哈——好!」「你们这两个姓籍的崽子,虽不像我阳家人直爽,但这阴毒的心思用在对面,却是著实好用!」「且去!这老东西我来拦下!」「休想!」换扶着阴瑞华的中年人怒吼出声,身形闪动,再次出现,就已经在一处空地之上,双掌架住了籍天蕊的拳头。而阳厉章,也已经缓缓走到了阴瑞华的面前。中年人死死盯住了籍天蕊的双眼,咬牙切齿的说道:「贼子,有我在,你休想进去!」籍天蕊笑道。「话说的太满啦。」「要论武功,我确实一时拿不下你。但你可能不知道——」嘶!说话间,从籍天蕊袖口处陡然窜出一只青蛇,猛地朝着中年人面门窜去。中年人陡然一惊,抽身疾退。此时,籍天蕊的下半句话才缓缓道出。「我,可是个苗疆妖女呢。」轰!籍天蕊一脚在地上,一时间,方圆数丈的地面陡然陷落,露出一个硕大的深坑。中年人面色阴沉,一个闪身跳入深坑,追向籍天蕊。汪治奄奄一息的打开了机关。咔咔咔咔?机簧扭动,齿轮咬合。石质大门轰然洞开。李淼一爪扣在汪治后颈之上,迈步走进。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具挂在墙上的户体。薛锦兮的尸体。肚腹被剖开,内脏已经被取走,双目圆睁,无神的望向李淼。李淼上下扫了一眼户体,又冷冷地看了一眼汪治,继续朝前走去。「枯荣门,滕志豪。」「九幽谷,白妙妙。」「绿柳庄,凤问菊。」「碧波山庄,傅彬郁。」一路走去,墙壁两侧挂着数十具尸身。都是死不目、死相凄惨。李淼只能认出几人,却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高手。自十几年到数十年前均有,其中不乏有确切死因的,尸身却出现在了此处。最后,李淼在一具身着道袍、缺失了一条手臂、没了下巴的尸身面前停住。「武当,师泸道长。」「还有——」李淼转身,看向身后的一具光头尸体。「少林,静海大师。」 第191章皇帝…是谁? 「我就说武当和少林这等传承,凭什么连个天人都掏不出来。」「原来不是不能,而是不敢。」李淼看着这一僧一道两具尸体说道。汪治已经放弃了劝说,也没了挣扎的力气。他只是死死的盯住了李淼面具下的眼睛,试图记住这双眼睛。李淼也不在意,提着汪治继续朝前走去。户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户体,悬挂在两侧的墙壁上。向着前方延伸出去。近些年来,江湖上所有的天人,约摸有四分之三,都无声无息、毫无尊严地死在了此处。被人挖心掏肺之后,像过年时晾晒的腊肉一般,挂在了这里。天骄、神僧、妖女、道长。剑客、拳宗、大侠、魔头。肠穿肚烂、残肢断臂。口不能言、死不目。此处就是江湖人的地狱。血腥气愈发浓重。终于,这条挂满了尸体的道路也走到了尽头。出现在李淼眼前的,是一间宽阔的大厅。大厅中央摆放着一张雕龙(iu)金大椅,并有十三条金龙盘绕椅背之上,通体雕刻着火珠纹、云纹、卷草纹等纹样,赫然是一把「龙椅」。而血腥气,也在此处到了顶峰。李淼随手捏断了汪治的手脚,将其扔在地上,而后信步走了过去。他学过机关术,只一眼就看清楚了这把龙椅的构造,抬手虚空一抓,就将龙椅下方的暗格隔空拉了出来。刷—一哗啦。暗格敞开,却是发出了水声。李淼定晴看去,眉头一皱。那暗格之中盛放的,竟是满满当当的血液,以及正在血液之中豌游动的、如同蚯蚓一般的虫子。而在暗格之下,放着一只炭盆。李淼心中顿时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盘坐在龙椅之上,周身裹着厚厚的褥子。下方炭盆燃烧,将热量传导至暗格之中的血液里。而后血液蒸腾而起,化作猩红的雾气,将男子笼罩起来—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晴,以及贪婪吞食着血雾的口鼻。所谓的「敲骨吸髓」,本应是句修辞,但在此处,却是再平铺直叙不过的白描。「呵,果然不该有什么期待。」李淼冷笑一声。「前世只说是『封建社会吃人』,却不成想是真的吃,还是皇帝带头亲自来吃。」李淼将视线移向周边。此处的陈设,他再熟悉不过。西北角是一座尸山血海,无数残值断臂堆积,那孩人的血腥之气便是从此处而来;东北角是数只残破的坛子;东南角是几只生铁铸就的笼子,其中赢立着几道身影,胸口略微起伏,还活着,却好像对周边的动静没有丝毫反应。而在西南角,则是一座「蛊池」。里面是无数正在翻滚的蛊虫。这里,是「蛹室」,是一间与苗疆别无二致的「蛹室」。一间存放着巫蛊传承的,苗王室。李淼转头看向在地上翻滚、低声哀豪的汪治。「汪太监,别豪了。」「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只要你诚心回答,我立刻转身就走,放你一条生路,如何?」汪治停住了哀嚎。他当然想活,当太监的人没有什么高尚的情操,做的再好也是个上不了史书的奴才。所求的,无非是荣华富贵而已。而荣华富贵,自然只有活人才能享用。「阁下。」汪治叹了一口气。「我能否回答,取决于阁下问的是什么。」李淼轻笑了一声。「很简单的一个问题,这天下恐怕再没有你这个御马监太监、皇帝的亲信,更清楚这个问题的人了。」「我要问的是一一现在的皇帝陛下—·「是谁?」轰——汪治脑内轰然炸开,汗毛倒竖。半响,他才沙哑着开口。「阁下是什么意思!?」「你说呢?」李淼朝一侧走了几步,将整座大厅让在了汪治的视线之中。「汪公公可能没去过苗疆,我却是熟悉。」「进来的第一时间我便觉得眼熟—-此处,分明是一座最正宗、最传统的苗人圣地,巫蛊之术的传承所在一一蛹室。也是苗王的巢穴。」「我倒想问问你,皇帝陛下,为什么会在自己的陵寝之中修建一座室呢?这室的修建法门、蛊虫炼制的精要,又是从何处而来的呢?外面悬挂的那些天人尸体,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汪治没有再开口,只是一味地沉默。李淼轻笑一声。「看来我问的不够清楚,那我便把话说的明白一些。」「十五年前,锦衣卫全员南下,带着朝廷养的天人,将籍天睿诛杀在苗疆。而与此同时,有一队明教人手前往顺天府,被锦衣卫所杀,明教就此衰落、转入地下。」「而我想问的是,十五年前来顺天府的明教,真的只有一路吗?」李淼又走向东南方向的那几个笼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抬手就是一掌打在上面,将其轰然击碎。里面的人朝前倒下,被李淼一把接住,扣住了脉门。而后,一声叹息。「自大椎穴位往上血气不畅,常年积攒下来,脑子已经废了大半,没救了。」「可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送你个痛快。」噗。一声轻响,李淼的手就已经插入了那人胸口,摸索片刻,陡然抽出。那人倒地不起,片刻便失去了声息。李淼走到了汪治面前蹲下,张开手掌。在他手掌之上,躺着一只虫子。一只蛊虫。「汪公公,这东西是什么?」不等汪治回答,李淼便自顾自的往下说道。「这玩意儿,是苗王控制和追踪『炉鼎」的手段。也是那天我那属下追到了此处的原因。」「这里的每一个笼子里,都关押着一个『炉鼎」。」李淼缓缓的说道。「我且不问皇帝陛下用这些炉鼎做什么,左右不过是续命、习武之类的。」「但有一个问题,我却一定要汪公公为我解惑。」「真正的苗王在数百年前就已经死了,近些年的两个苗王,都是寄宿了他身上的蛊虫,逐渐变得越来越像他的替身,借尸还魂。」李淼凑到了汪治的耳边,轻声说道。「而我要问的是,现在的皇帝陛下——」「姓朱,还是一一姓籍?」 第192章参见 李淼出京之后所经历的这一桩桩一件件,所有的一切,根源都在一人身上。籍天睿。是他杀死了阳厉轩,谋夺了明教。也是他与苗王勾结,派人前往顺天府。蛊兵是他的手笔,苗疆是他的谋划。阳厉轩是他的生父,蓝乐川是他的弟子。初代苗王是他的生母,二代苗王是他的妻子。籍天蕊,是他的女儿。这种人物,当年就那么草率的死在了苗疆?被朝廷知道与苗人勾结,就让老朱头带了几个天人,堵在那杀了,死的这般草率?不是李淼阴谋论,只是本能的觉得这个人,不应该死的如此简单。但真的对汪治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就是李淼也不禁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那可是皇帝,是天子。一怒而伏户百万,流血千里。口含天宪,一言而为天下法。享有四海、作威作福。若是籍天睿在皇帝身上,复苏了过来—这个大朔、这个天下,都将被他带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无人能够幸免。李淼看向汪治。汪治没有回答。他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半响之后,他沙哑着开口说道。「我——不知道阁下在说什么。」「陛下一直都是陛下,宪宗之孙,是堂堂正正的朱家血脉—」「汪公公,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至少没有正面回答。」李淼打断了汪治的话。「你在逃避。」「我知道你的生平,自皇帝还是兴王世子的时候,你便随身伺候,至今已有三十余年。要论对皇帝的了解和忠心,就算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大臣也远不及你。」「你没有拒绝回答,也没有直接否认,而是顾左右而言他是因为你也有所怀疑,对吗?」李淼轻声说道,如同是一只在蛊惑汪治投入万丈深渊的邪魔。「十五年前,皇帝出现异状了吗?」十五年前,皇帝忽然病重,卧床不起,足有月余。御医束手无策,几乎都做了皇帝殡天的准备,但一夜之间,皇帝突然痊愈,甚至之前身上的旧疾都莫名消散。「皇帝当年所在乎的、所憎恶的,现在还放在心上吗?」即位之初,皇帝励精图治,天下为之一清。虽然后来逐渐懈怠,但总体来说还算是位明君·—-但自从他病好之后,便再没有上过朝,一应政事,全部交给了大臣处理。之前宠幸的妃子,也全部弃如履。再没有看过一眼。「皇帝说话、做事,还如同往常吗?」不,当年的皇帝,是做不出建造承露台的事情,也不会让人把自己往死里打的—「皇帝,变了吗?」变了。汪治心中得出了答案。十五年前,直到现在,皇帝逐渐变了。变得好像是·—另外一个人。汪治开不了口,说不出话。浑身剧烈地颤抖,极度的紧张让他猛然间干呕了起来。「呕—咳咳咳——」」「多谢。」李淼拍了拍他的肩膀。汪治不需要开口,李淼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李淼一掌打在汪治后脑之上。汪治身形陡然一紧,而后一松,噗通一声扑倒在地,失去了声息。李淼站起身来,左右环顾了一圈,抬脚走到墙边,摘下了一盏长明灯。将灯油泼洒在各处。而后,扔下了点燃的灯芯。哄!火焰猛然间暴起,烧灼着蛹室内的一切。蛊虫被点燃,骤然飞起,盘旋半响之后无力落下,仿若在蛹室之内下起了一场火雨。李淼没有回头,径直朝着外面走去。等到了外面,李淼抬手一掌打落,尘土飞扬,将整个洞穴掩盖了起来。「呵。」李淼似调侃似无奈的笑了一声。「本来只是剿灭个五岳剑派,结果来了个巫蛊;断了巫蛊传承,又来个明教籍天蕊;明教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连皇帝都牵扯了进来。」「真他妈——劳碌命。」情绪一放即收,李淼转头看向孝陵方向。那里正在传来阵阵巨响。「好哇,把我过来替你折腾朝廷的天人,你自己跑去做事儿了是吧?」「把烂摊子扔到我面前,还想着能痛痛快快的走?」话音未落,李淼已经消失在原地。籍天蕊陡然转身,与中年人对拼了一掌。「咳。」她咳嗽了一声,咽下了口中溢出的鲜血。借着掌力倒飞而出,笔直的冲向墓穴深处。中年人面色越发难看,一个闪身便追了上来,双拳在半空中化作无数残影,打向籍天蕊。籍天蕊不是他的对手。她并不强,只与泰山上的坛泽霖相差仿佛。若非身上层出不穷的蛊虫,早就要被中年人毙于掌下。但即便有蛊虫护体,她此时也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左臂软软垂下,已经断成了数段;肩头血肉模糊,被挖走了大片血肉:口鼻溢血,染红了衣领。但她还是在笑。因为,这条路已经看到了尽头。距离那扇下铺珐琅、左右竖立将领陶俑的石门,只有三十丈了。只要跨过这三十丈。中年人再次出现在她身后,抬手成爪,猛然扣住了籍天蕊的肩头。噗l籍天蕊竟是直接散去右肩的护体真气,猛然发力,撕裂了自己的肩膀,挣脱了中年人的擒拿,身形再次朝前窜去。二十丈!中年人凌空一掌打出,真气手印将整个墓道涵盖,朝着籍天蕊背后打去。膨!籍天蕊不闪不避,生生硬吃了这一掌,口中猛地喷出血雾,竟是靠着这一掌的力量,速度陡然提升了一截。十丈!中年人出现在籍天蕊面前,将她面前的路完全挡住。「死来!」他怒吼一声,提起一臂,并指成掌,锋锐真气汇聚于掌锋之上。一刀劈出!铁刑战帖,「—刀」!籍天蕊轻笑了一声。散去了周天。锋锐真气透体而过,将她的身体斜斜切作两截,血雨洒下。中年人面色陡然苍白。因为籍天蕊的上半身,飞过了他的头顶,落到了石门前面。!籍天蕊运起最后一丝真气,猛然打在石门之上,石门轰然洞开!籍天蕊的上半身落在地上,用残存的手臂强撑起身体,抬头看向面前的棺柠。「民女籍天蕊。」「参见,建文皇帝!」籍天蕊的声音,在墓穴之中回荡。而后,棺柠之中,传来了细微的呼吸声。 第193章复苏 墓穴大门敞开的一瞬间,便有一股极为浓重的腐臭之气扑面而来,挤满了整条墓道。那是空气腐烂的味道。此处,已有上百年未曾打开。百年的时间,足以消解一切活物的肉体。即便是苗王,也只留下了一只蛊虫,借尸还魂、苟延残喘。但,那棺之中的喘息,却是实实在在地响起,而且,逐渐变得悠长、清晰。籍天蕊笑了起来。而那中年人已经是满脸铁青。他拳头了又,目光看向只剩半截身体、却还在低声轻笑的籍天蕊,满眼恨意。而后,他转头看向棺柠。「不行!」「绝对不能让他醒过来———不然,我、阴老,甚至陛下,都难以活命!」「趁他还未完全复苏—拼一把!」刷!中年人陡然暴起,真气涌动之间甚至撑裂了经脉,换来远超以往的极速,瞬间冲入墓室之中。经过籍天蕊的时候,他恨恨的扫了一眼,抬手就是一掌。!籍天蕊为了冲破阻挡主动散去了护体真气,被他腰斩,现在只剩了半截上身。方才打开石门又耗尽了她最后一丝真气,此时奄奄一息,又如何能防住这一掌?一声闷响,她被瞬间击飞,砸在墙上,又滚落在地。腰腹之间一时血崩,视线也逐渐发黑。但她仍旧在低声的轻笑,勉强抬起了头,看向棺柠。中年人冲到了棺柠之前,正步前踏!左腿轰然落地。右拳握于腰间,全力击出!嗡一这一拳声势浩大,就算是寻常天人也该将这石棺达成粉,但他这一拳打在上面,却是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石棺丝毫未损。非是中年人留手,此时他口鼻溢血,竟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七伤拳一一七伤总诀!未伤人,先伤己!摧肝折肺,七者皆伤!这一拳打在石棺之上,便有七股劲力透入其中,就算石棺之中是一块精铁,也要被劲力扯碎!而那石棺之中的呼吸声,竟是真的停止了。但中年人知道石棺之中那人的恐怖,又如何敢大意?不顾自身的内伤,双拳拼命朝着石棺打出!损心诀!伤肺诀!摧肝肠诀!藏离诀!精失诀!意恍惚诀!七伤拳的精要不要钱一般泼洒在石棺之上,中年人的伤势越打越重。「噗终于,他抑制不住内伤,猛然吐出一口血雾,抽身后退。棺柠之内,已经再无声息。「完了?」中年人难以置信的自言自语道。「死———·了?」「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出声,只觉得自己之前的畏惧简直可笑!若早知如此,何苦在这里战战兢兢地苦守十余年!早该进来打上一拳的!「咳,咳咳———」中年人转头,看向咳出鲜血的籍天蕊。「你的谋划落空了!」「咳咳——·呵。」籍天蕊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前辈,是第一次与人死斗吗?将对手挫骨扬灰之后,才是得意的时候——·连尸体都没见到,您笑的是不是早了一些?」「看·——」籍天蕊颤颤巍巍的抬手,指向石棺,「我的谋划,成了的呀。」111中年人瞳孔骤缩,猛然转头看向石棺。石棺之上,散落着他方才喷出的血液,正在慢慢消失。好像,石棺正在吮吸他的血液。「!!!」中年人面色陡然苍白,不顾自身内伤,全力催发真气,闪身来到石棺前,一拳打落!噗。一声轻响。他的拳头,停在了空中。中年人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只干户一般的手臂。握住了他的心脏。他面露恐惧之色,强撑着开口。「陛一世那只手臂抽出了他的心脏,缩回了石棺之内。中年人软软倒下,嘴唇张合。手脚抽搐了几下,再无声息。半响,石棺内传来一声轻叹。「唉一—」「不,合,用。」膨!棺盖陡然炸开,碎石四射。半响,从那石棺之中,坐起了一个人。说是人,其实更像是一具干尸。皮肤皱缩、发疏齿松、双颊凹陷,浑身漆黑一片,身上穿一件已经朽坏的明黄色罩袍,花纹已经褪了色,隐隐看出九条纹龙。只有一双眼球饱满、神采奕奕。干尸扶着棺柠站起身来,鼻子动了动,却是陡然转头看向了籍天蕊。「天,人。」籍天蕊轻笑一声。「陛下,我是苗疆妖女,浑身都是蛊毒,也不合用。」「陛下若是饥饿,墓穴之外,正好有一位乱臣贼子,名为阴瑞华的,应当合用。」「不过,还望陛下看在我唤醒您有功的份儿上,能否为我疗伤呢?再过一盏茶的功夫,我便真的要死了。」千尸上下打量了籍天蕊一眼。「好。」话音未落,他已出现在籍天蕊面前,手中抓着籍天蕊下半截腔子,将她拼凑了起来。而后,他伸手抓住了籍天蕊的脉门。一股异常雄浑暴烈的真气灌入籍天蕊体内,催动了她体内的蛊虫。要时间,籍天蕊伤口处开始增生血肉,筋骨勾连。一刻钟之后,籍天蕊如同溺水之人呼吸到第一口空气一般,陡然长出了一口气。「哈——」籍天蕊双手撑地,缓缓站了起来。虽然浑身浴血、尚有部分血肉没有补齐,但已经可以自如行动。「谢主隆恩。」她轻笑着说道。千尸看了她一眼。却是猛然间抬手,一拳打在她肩头!籍天蕊重伤方愈,如何能够抵挡?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墙上,吐出一口血来。「无,礼。」干尸说了一句,便转头走向墓穴之外。籍天蕊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轻声笑了起来。「呵呵果然暴房—」「传言非虚。」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墓穴之外「阴老前辈,如何,见到旧主,是该奋起反击,还是束手就擒呢?」她又看向京城的方向。「破局之法,已经找到。」「便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死透了吧。』籍天蕊缓缓张口。「父亲。」 第194章出棺 嘉竟皇帝陵、开国皇帝陵,今夜两处陵墓里有近二十位天人争斗,不断传来的巨响,已经将整座皇陵的守军尽数唤醒。大朔开国之时,自各地军队中抽调数万精锐士卒,组建了十二卫,驻扎都城,看守各处城门、宫门。其中便以锦衣卫为首。但少有人知,当时设立的,不是十二卫,而是十三卫。这多出来的一卫,名为孝陵卫。此时,孝陵卫指挥使朱守静,正在屋内紧锁眉头、缓缓步。孝陵卫的使命只有一条,那便是守卫皇陵,这是太祖亲自定下的差事,万世不移。但,汪治今天带来旨意,却是让他们不许靠近陵寝。所以他只能听着远远传来的巨响,左右为难。忽然间,他脚下一定。「不能再等了!」「汪大伴带来了十位供奉,就是明教倾巢而出,也是摧枯拉朽。现在那边的声响还未停歇,就说明出了事情,汪大伴不是天人,恐怕已经遭遇不测。」「来人!」门口的千户推门走入:「指挥使。」「全速赶往京城,禀告陛下,皇陵的事情出了岔子。我孝陵卫负责守卫皇陵,是太祖分派的差事,事急从权,却是不能再袖手旁观了!」「是!」千户领命而去。朱守静随即喊来各个千户,集结人马,朝着孝陵而去。与此同时,李淼也出现在了孝陵之外。他倒是没有急着靠近,而是跳上了一处建筑,手搭凉棚,朝着孝陵那边看去。这一看,李淼立刻就挑了挑眉。「嘴~场面不小哇。」孝陵之外,八个天人打成了一团。五个是汪治带来的供奉,另外三个用的明教武学,正在拼死阻拦供奉们冲入孝陵,此时已经是遍体鳞伤、捉襟见肘,只怕用不了一烂香的时间就要被弄死。但李淼却只是扫了一眼那边,便将目光移向了孝陵正殿之外的广场之上。那里,一场李淼来到大朔之后,生平仅见的争斗,正在进行。阴瑞华。阳厉章。李淼一眼便看出,阴瑞华与他一样,都是三路合一、两路圆满的境界!而阳厉章,则更加特殊。他也是三路合一的境界,只有一路圆满无缺,却能与阴瑞华缠斗。虽然处于下风,但靠着一股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架势,竟是压着阴瑞华在打!因为他的「金刚」,是少林的金刚。是当时行迟借助少林秘法成就的、远超圆满境界的「金刚」!想来是当时明教攻入少林,从少林取来的秘宝,就是要用在此处。这两个人,都有跟李淼争一争胜负的资格。李淼没有急着过去。他乐得看别人打生打死,况且两边他谁也不想帮。阳厉章和阴瑞华他都是第一次见,不认识。但阳家人的体貌特征过于明显,李淼一眼就看出阳厉章的身份。而在孝陵跟阳家人放对的,除了朝廷的天人还能有谁呢?阳家人就不提了。明教,李淼是肯定不会放过的。至于阴瑞华今晚李淼都杀了多少朝廷的天人了,连汪治都宰了,哪里还能称得上忠臣?没过去落井下石一番就不错了。看看戏,收收渔翁之利,挺好的。李淼打了个哈欠。累了,乏了。困了。五岳剑派的事情一路闹到现在,他真的有点后悔当初接下出京的差事了。「本来觉得玩着去玩着回,就当休假,顺便看看江湖。这下可好,炸了窝子,什么老东西都给炸出来了。」「了了这趟,我可不接什么差事了。老朱头儿说破大天,我也得歇个一年半载。」李淼心下暗道。而在这段时间里,阳厉章和阴瑞华的争斗,也逐渐进入了尾声。阳厉章支撑不住了。他本就是靠少林秘法突破的境界,靠着拼命才能与阴瑞华争斗。但伤势积累之下,出招已经开始逐渐迟滞。到了他们这个境界,露出一丝破绽,就是生死之别。阳厉章一记「大九天掌」打向阴瑞华,猛然发力,牵扯到了腹部一处狞的伤口。吃痛之下,动作却是慢了一丝。「完了。」阳厉章心中暗叹。他知道,阴瑞华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破绽。果然,阴瑞华目光一凝,进步上前,趁着他出招迟滞的一瞬,一拳打在他的掌心!!阳厉章的右臂高高扬起,空门大开。阴瑞华毫不迟疑,一拳打在他的心口。!!!阳厉章倒飞而出,砸入陵寝正殿之中。轰!雄伟的孝陵正殿,轰然倒塌。尘烟升腾,阳厉章却是再没有出现。阴瑞华放下手,没有追击。方才那一击已经击碎了阳厉章的心脉,就算他还活着,也不可能再爬起来了,只能在那片废墟之中被活活压死。他将目光移向了墓穴,神色阴晴不定。「要不要就此离开?」他想。他不敢进去查看。他怕————会看见那个人,会死。因为他本来就是在此看管那个人的「狱卒」。以那个人的暴戾性情,怕是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会下杀手。他的性情绝不像一些文人所说的那般温和,当年几乎将自己父亲的兄弟斩尽杀绝。对旁人自然更为凶狠。犹豫良久,阴瑞华长叹了一口气。他转身,迈步朝着皇陵之外走去。他不敢赌,不如就此离去。那人能活动的时间有限。大不了过段时间,等到情况分明了再回来。至于皇帝死了便死了吧。朱家人自相残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左右不过是一场交易,他留到此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脚步极快,一转眼,就已经走到了孝陵正殿广场的尽头。阴瑞华已经有百余年没有踏出过皇陵,走到门口,看到眼前的密林,竟是忽然生出恍然隔世之感。「罢了,先往西走,去关西躲一躲。」阴瑞华抬起脚,就要跨过正门。忽然间,他的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啪。好像是有人,在他身后落下了脚步。而后,是悠长的呼吸声。一个沙哑、凝涩的声音响起。「阴、爱、卿。」「要、去、哪儿?」 第195章守灵 在那个声音响起的一瞬间。阴瑞华的动作停滞了。他好像是一只被冻结在冰层里的青蛙,浑身上下都不能挪动分毫。在这好像停住了的空气中,他听见自己的动脉正在太阳穴中如同铁锤一般敲打着。心脏在顶着肋骨跳动。脑海中一片空白。身后的脚步声,缓缓绕了一个圈。一个身影逐渐从他的视线边沿出现,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挡在了门口。正是孝陵墓穴之中,躺着的那具干尸。干尸的眼皮都已经干枯,只有一双眼球,在眼眶中缓缓移动,看向了阴瑞华。他已经面目全非,但阴瑞华还是认出了,那双冷漠的眼睛。籍天蕊扶着墙体站了起来,猛然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污血,其中夹杂着数条蛊虫的尸体。方才那干尸打她那一下,很重。若非她体质异于常人,又被他治愈了伤势,只怕是要当场暴毙。这就是那人的性格。籍天蕊唤醒了他,他会赏,哪怕根本不认识籍天蕊;答谢赏赐时没有跪下行礼,他会杀,即使上一刻才刚刚损耗真气将她救了回来。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就是名字和年号都被从正史之中抹去的,大朔的第二位皇帝。建文帝,朱允文。籍天蕊在身上点了几下,深吸了一口气,闭目调息了片刻,勉强回复了一些真气,便快步走出了墓穴。径直走向正殿废墟,找到了阳厉章虚弱的呼吸声,便从废墟中将他刨了出来「阳前辈,还能活么?」籍天蕊说道。「能,给我来点虫子用用。」阳厉章说道。「好。」籍天蕊划开自己的手腕,将血液滴入了阳厉章口中。「您可记住了,我这巫蛊之术与少林秘法相冲,只能暂时弥合您的身体。三日之内,您必死无疑。」「哼!」阳厉章咽下鲜血,面上陡然现出一片殷红,而后双手撑地,缓缓地站了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本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顺天。「三日,应该够你那谋划做完了。」籍天蕊笑着点了点头。「够的。」「那就好。」阳厉章转头,看向了孝陵门口,目光一凝。「那就是建文帝?」「是。」籍天蕊点了点头。「史书上关于他的记载都被删去,只剩些民间传说,连他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都没个靠谱的说法。」「我阳家知道他还活着,但你是如何得知他在这孝陵里的?」阳厉章问道。「您还记得两年之前,有一伙女性天人,假扮宫女混入宫内,刺杀皇帝的事情吗?」籍天蕊轻声笑道。「壬寅宫变?」阳厉章面色一肃。「你的手笔?」籍天蕊笑着摆了摆手。「谈不上,只是帮了一手,算是试探皇帝的闲棋。」「皇帝多年来搜捕江湖上的天人,手段比前朝酷烈太多,甚至连武当和少林的天人都难以幸免,自然会有亲朋恨之入骨、键而走险。」「我给了她们易容之术和存放天人境界的蛊虫,躲过了宫廷的查探,得以潜入皇宫之内刺杀皇帝。有个侥幸逃出宫的天人投桃报李,告诉了我一些消息。」阳厉章沉吟半响。「那个逃出宫的天人呢?」「死了。」籍天蕊一摊手。「你杀的?」「当然。」「呵———果然是籍天睿的崽子,够毒。」阳厉章一声冷哼。「她告诉你的,不止是关于建文帝的消息吧?」「您猜?」籍天蕊的脸上再次挂上了那难以捉摸、似喜似叹的笑容。阳厉章早就习惯了她神神秘秘的做派,心知以她的作风,只有需要他知道的时候才会透露消息。且说话间半真半假,就是说了他也不敢信。于是就此作罢,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阴瑞华和建文帝两人。他只看了一眼,便立刻长叹了一声。「果然是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孝陵门口,阴瑞华已经站在原地有盏茶时间。虽然外表没有任何异样,但若有人从正面看,就能看到他的双眼已经失神,瞳孔修忽放大,旋即又骤然缩小,满头冷汗,手指颤动,气息愈来愈粗重。好像陷入了梦魔。而阴瑞华,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在建文帝出现在他身后的同时,他面前的密林、陵寝、围墙全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最为畏惧的记忆「取天下以奉一人!建文根本不在乎什么叔伯兄弟、亲朋故旧!为了他的功业,所有天人都会成为祭品!阴兄,你也不例外!」一个中年男子抓住他的手。「人为刀殆,你我为鱼肉。何妨拼死一搏!若我能得天下,必不会亏待了阴兄!」画面一转,来到了一处宫殿之内。「阴爱卿,你意欲何为?」建文坐在龙椅之上,冷冷的看着他他看了看身后的天人将领们,鼓足了勇气,大声说道。「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我等乃是太祖皇帝旧部,不忍看这江山葬送,故此来请陛下退位!」周围忽然一暗。等到四周渐渐亮起之时,阴瑞华环顾四周。大殿之内,已是一片尸山血海。与太祖皇帝一起攻城略地的将领们,已经不成人形。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发出沙哑的嘶叫。他的胸腹之间,已经没了血肉。只剩一条白森森的脊椎,空荡荡的赢立在胸口之下。他朝后倒去,被一双大手接住。「阴兄!成了!你看!」身后那人伸出一只手,指向高台之上。他抬头看去。建文帝,正斜倚在龙椅之上,胸口插着一柄利剑。冷冷的看着他。「不—他还没死—」他着说道。「无妨!他已经没有再起之力了!」那人说道。「看在大哥的份儿上,我不会杀他。」「他要的长生久视,我给!但却要让他永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他永远、永远为我的兄弟们守灵!永远守护我朱家的天下!」那双大手按在了阴瑞华的胸口。「阴兄,我这边有练疗伤功法的天人,一定治好你。」「我死以后,就由你来看管他!」 第196章寂照 阴瑞华忘不了那双眼睛。那双大手的主人带领天人们锁住了建文帝,将他带到了孝陵,亲手掘开了墓穴。建文帝看着他们掘开墓穴,看着他们将自己放入棺柠,看着他们盖上棺盖。直到棺盖合上的那一刹那,阴瑞华还是能看到,那双冷漠的看着他的眼睛。正是因为那双眼睛带给他的恐惧,他一百余年未曾踏出过皇陵,一直看守在此处。现在,他脱困了。阴瑞华眼前的幻象陡然消散。而后,他终于回到了皇陵。那双眼睛,就在他的面前。与当年一样,他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腹之间。那里,赢立着他白森森的脊骨。再无血肉包裹。「陛下.—」区区一根脊骨,如何能撑住上身?阴瑞华瞳孔颤动,身形陡然弯折。千户伸出血淋淋的双手,接住了他的上身。「阴、爱、卿。」千户缓缓张开了嘴,露出稀疏的牙齿和发黑的牙龈。「朕,不、怪、你。」噗!千户猛然低头,张开嘴,狼狠咬在阴瑞华的脖颈之上!「!一一」阴瑞华陡然惊醒,运起真气猛然打在干户脊背之上,打的血肉横飞、肠穿肚烂,但干户还是在自顾自的朝着他的脖颈深处钻去。咔嘧、咔。那是干户的牙齿,在阴瑞华颈骨上啃咬的声音!阴瑞华疯狂挣扎,但他已经断成了两截,真气见底,却是无以为继。终于。嘎嘣。阴瑞华的头颅软软垂下。千户没有抬头,仍旧埋在阴瑞华的腔子里面,大口吮吸。阳厉章的面色极为难看,他转头看向籍天蕊。「这是—·建文帝!?」「这真的不是皇陵底下镇压的什么妖魔吗!?」籍天蕊却是仍旧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她被苗王抚养长大,见过的奇诡血腥之事比一万个江湖人一辈子加起来见过的都多,丝毫不以为意。「他,确确实实就是建文帝。」「太祖皇帝的嫡孙,成祖皇帝的亲侄。」「不过,也可以说,他确实是成祖皇帝镇压在皇陵的一只妖魔。」「一只用来守护朱家天下的妖魔。」阳厉章皱了皱眉头,籍天蕊轻笑着继续说道。「当年成祖皇帝起兵靖难的原因,您知道吗?」阳厉章摇了摇头。「当时先祖已经被皇帝谋害,我阳家借明教退入江湖,不清楚宫廷之内的密辛。不说是因为削藩?」「不完全是。」籍天蕊摇了摇头。「您看到刚才阴瑞华的样子了吗?他可是跟太祖皇帝征战四方、鼎定天下的英杰,经历过多少死战,怎么会没有拼死反抗的勇气?」「您说,他可能是害怕地不能动,才任由建文皇帝宰割的吗?」阳厉章猛然转头看向建文帝,又回头看向籍天蕊。「是一一籍天蕊点了点头。「没错,虽然是邪道,但的的确确是已经失传的天人境之一。而且是最为核心的一路。」「心、神、意当中的『心境』——寂照。」「由无数天人和朱家人的尸体,堆积而成的『寂照』。」远处踩在树枝上看热闹的李淼,此时正缓缓揉捏着眉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真是、没完没了—」「在位皇帝出了岔子,又从坟里刨了一个出来—你们老朱家真是,老母朱戴胸罩、一套又一套哇。」「牛的。」李淼当然不认识建文帝。本来他的事迹和画像就被成祖皇帝从史书中抹去,锦衣卫的档案自然也不例外。更不用提那张干巴的跟树皮一样的脸,也就阴瑞华能看一眼眼珠子就认出人来。但,他不是穿着龙袍、从孝陵里的墓穴里跑出来的么,就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这是个皇帝了。而且看身形,显然也不是太祖皇帝死时七十多岁的样子,还不是后世传承的皇帝,还没埋在自己的陵寝里。除了建文帝,还能有谁?沉默思索了半响,李淼再次抬头看向正在吸阴瑞华尸身的建文帝。他的表情第一次凝重起来。他看到了籍天蕊和阳厉章没有看到的东西。那片阴瑞华所看到的、尸山血海的幻象,李淼也隐约看到了一丝轮廓。当初李淼在泰山之上击杀坛泽霖后,在泰山派正堂广场之上陷入沉睡,而后周樱雪、章静枫、邓柏轩三位掌门走入了正堂广场。那时候,三位掌门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黑色的沙滩、一片黑色的汪洋大海,和在海面之上正在缓缓卷动的风暴。事后三位掌门跟李淼说过此事,因为事关自己的「八小时工作制」,所以李淼也细细询问了一番,而后仔细的记下了当时的情况。而建文帝现身之后,阴瑞华呆愣当场、毫无反抗的让建文帝挖去了他腹部血肉的情况,以及在他身边出现的幻象,立刻便让李淼想到了此事。来到大朔之后,李淼一直在探究自己金手指的来历。他可不是安心接受一个不明来历的玩意儿,在自己脑子里待着的人。哪怕这东西完全没有体现出自我意志,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讯息,仿佛只是他的一个特殊体质一般,李淼也没有丝毫大意。只是多年探究下来,除了摸索出一些这玩意儿的作用机制,让李淼可以走一些诸如「调休」、「回退境界」之类的操作,这玩意儿的来历、以及出现在李淼身上的原因,他却是始终一无所获。不了解,就始终无法放心。所以阴瑞华身边出现相似的情况,立刻就让李淼警醒了起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建文帝。或许阴差阳错之下,他可以在来到大朔之后的这第二十七个年节,得到自己一直寻觅的答案。但,李淼不会贸然出手。阴瑞华不是那些供奉,他是个实打实的、有资格跟李淼争斗一番的天人,结果却如此草率的死在了建文帝的手中。李淼可不会傻愣愣的跑过去拼命。有什么事情,也要先探明情况再说。而此时,阴瑞华的户体也逐渐干枯。终于,建文帝抬起了头,将阴瑞华的户体随手扔到了地上。阴瑞华的户身仿佛被风干了数十年的千户一般,落在地上,竟是摔成了数段。而建文帝的脸,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干。虽然看着只是稍微丰盈了些许,但已经能多少从眉眼之中看出些许容貌。忽然,建文帝转头看向了阳厉章,竟是直接缓缓地朝着阳厉章走了过来。籍天蕊连忙上前一步,阻隔了建文帝看向阳厉章的视线。「陛下,阳老先生用的是少林秘法,与我一般,对陛下而言都是不合用的。」这时,籍天蕊轻笑了一声。「若陛下腹中饥饿,不妨稍等片刻。」「当朝的皇帝陛下,应当快要收到消息、派遣天人过来了。陛下可以用他们。建文帝听到籍天蕊的话,转头看向了阳厉章,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像是在挑选案板上的肉一样。半响后,他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孝陵之外走去。「无、妨。」「还、有、孝、陵、卫。」吸食阴瑞华血液之后,他吐字清晰了一些。但毕竟只是大略长了一些血肉,所以说话还是一字一顿。建文帝的脚步似慢实快,一眨眼便走到了孝陵的门口。就在他准备迈出门外的一瞬。忽然间,孝陵外的山林之中传来了密集脚步声。「莫动!擅闯孝陵是诛九族的死罪!莫要顽抗!」朱守静提着刀走出了密林,身后跟着数个天人。而在更后面的地方,数千孝陵卫已经结成了阵势,三人一组,已经结成了三才阵,佩刀带剑、腰间挂满了套索、火油、轻弩之类的物什,将周边团团围住。孝陵卫本就有对付天人高手的训练,此时虽然是第一次实际使用,但驾轻就熟之下,已经堵住了建文帝所有冲击的方向。只要朱守静和天人们能拖延盏茶时间,孝陵卫就可以形成合围。无论两路还是一路的天人,孝陵卫都有十足的把握将其留下。朱守静走到了最前面,仔细地打量着建文帝。「私制龙袍是死罪!打扰太祖皇帝安息更是死罪!阁下已经走不脱了,不若束手就擒,莫要牵连妻女,如何?」他缓缓拔出了佩刀,指向建文帝。「我只说一次,蹲下!我劝阁下最后一句,勿以为言之不预!」朱守静死死的盯住了建文帝,只等他一有动作,立刻便会带领天人围杀他。孝陵卫守护皇陵百余年,不缺精壮的兵卒,也不缺天人,有这个底气!半响,建文帝抬起了头,竟是直接缓缓朝着住朱守静走去。他原本是在门内,月光被门廊挡住,所以朱守静只能看到他龙袍的衣角。现在一抬头,干尸一般的面容就瞬间暴露在了月光之中。「!!!」朱守静看清建文的脸之后,也是一时震惊。「这,还是人吗?」朱守静惊讶地说道。说话间,建文帝就已经走到近前。而朱守静,也高高的举起了右手,随时准备下令围杀建文帝。二十丈。只要建文帝进入二十丈的距离,孝陵卫立刻就能将其围住绞杀!眼下,只剩十丈的距离。朱守静的手已经随时准备挥下。就当朱守静的手将要落下之时。刷!在朱守静面前的建文帝,消失不见。朱守静的背后,传来了一个沙哑凝涩的声音。「孝、陵、卫——」「也、要、谋、反?」「陛下,指挥使便是让我如此禀告的。」孝陵卫的千户跪在门外说道。他武功不错,一路轻功赶路,那边李淼与五个供奉分出胜负的时候,这边他就已经赶到了京城。此时正是深夜,一般人肯定是不能进城,更不能进入皇宫的。但他拿着孝陵卫指挥使的腰牌,却是一路放行,不过片刻就出现在了皇帝的寝宫之外。屋内,皇帝正缓缓揉捏着自己的眉心。「你方才说,巨响传来的方向,是两处?」「是。」「除了朕的陵寝,还有孝陵?」「是。」「没有见到汪治?」「没有,汪公公一直没有现身,或许已经遭遇不测。」皇帝沉默了,没有再问。「朕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是。」孝陵卫千户起身,自有太监带他前去歇息。「让黄锦过来。」皇帝说道。「是。」少顷,一个身着蟒袍的大太监快步走入房中跪下。「陛下。」「黄大伴。」皇帝缓缓说道。「孝陵那边,恐怕出了事情。」「你带二十个供奉,前去查探一番。」「记住。」皇帝说道。「若是碰到有人自称建文皇帝,或者有容貌出众、自称籍天睿或籍天蕊的女子,又或是阳家人。」「遇到这三者——·格杀勿论!」」「是!」黄锦领命而去。皇帝没有继续歇息,而是安静的坐在床边。半响之后,他轻笑了一声。「呵。」 第197章好自为之 朱守静悚然一惊。他知道对方一定是天人,而且绝不简单。所以面上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实际上暗中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不然怎么可能任由对方欺近自己十丈的范围。对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自己这两路的天人是假的吗!但无论对方如何出现在自己身后,都是最愚蠢的选择!自己身后都是孝陵卫的天人,他这简直就是主动走入包围、自投罗网!即便对方是三路合一,也要把命留下!「围杀!」他大喝出声,没有一丝迟疑,回身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便是一刀劈落!铮!一噗。「指挥使!您!?」孝陵卫的天人抬起兵器架住了朱守静的刀锋。因为完全没有防备,刀锋已经砍入了肩头一寸,登时血流如注。他满脸惊恐,看向朱守静。一一一朱守静瞳孔骤缩,松手撒开刀柄,猛然转头看向身后。孝陵正门内,那一袭龙袍静静地站在门内。寒风吹动衣角,缓缓卷动。对方好像从未走出过门外。「指挥使!」亲信低喝一声,将朱守静从犹疑和恐惧中拉了回来。「您怎么了?」亲信先是让人给被砍伤的天人疗伤,而后看向了朱守静,双眼满是疑惑。方才他们围住了孝陵,看见了正门那里矗立的一袭龙袍。他们暗中戒备,只等朱守静一声令下,便一齐出手,将对方拿下。但,朱守静没有说话。从看到龙袍的那一刻起,朱守静便再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也没有做出过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向那龙袍。而后,便是忽然转身暴起,对自己人劈出一刀的事情。孝陵卫父死子继,几乎没有从外界补充过人手。在场的孝陵卫都是自幼相识、一同长大的同袍,对彼此无比信任,对朱守静更是如此。他们绝对不会怀疑朱守静与对方勾结·—那,便一定是对方用不知什么手段,迷惑了朱守静的心智。「毒?迷烟?」亲信暗自思付,快速伸手探入怀中,掏出一粒丹药服下。其他孝陵卫也纷纷效仿。朱守静也迅速反应了过来,如法炮制掏出丹药服下,而后心神迅速入静,检视自身,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不是中毒?」「指挥使,您——」身边的亲信再度开口,似乎是想询问朱守静的情况。但,在朱守静的耳朵里,那个「您」字在出口的一瞬间便被陡然拉长,在寂静的空气中缓缓回荡。显得既滑稽··..又恐怖。「!!!'朱守静真气涌动,想要变换架势自保。但忽然间,他发现,自己的真气不像往日那般如臂使指,而是凝滞、缓慢了起来。仿佛粘稠的树脂一般,在经脉中缓缓流淌。而他的动作,也一样被空气锁住了。无论如何挣扎,都只能以一种慢到恐怖的速度挪动。只是手指位移了一丝,就花去了足足十息的时间。只有一双眼睛,还能自如转动。他惊恐地将目光投向了孝陵门内。要时间,他瞳孔骤缩。那一袭龙袍,动了。一步。两步。三步。月光之下,那张如同干尸的脸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缓步朝他走来。「动!快动啊!」朱守静不是没有与天人争斗过,他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生死,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恐惧任何东西了。但,那股久违的冰冷情绪仿佛一只手爪,先抚过了他的腿脚,而后沿着腰腹一路盘旋而上,最后,缓缓住了他的心脏。他怒目圆睁,拼命鼓动真气,甚至已经完全不顾真气运转的方向,也不顾真气走岔之后走火入魔的风险,只想要挣脱这诡异的情况。双手试图紧握成拳,最起码,要护住胸腹要害。但他,无能为力。真气花了半响才走出丹田,而手指也只是微微弯曲。如果以这个速度,一烂香的时间他都未必能做好防备。而对方,只与自己有三十丈的距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袭朽烂的龙袍,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站到了他面前。那张枯瘦漆黑的脸凑到了他的面前,先是上下嗅闻了一下,仿佛在确认猎物的味道。而后,他缓缓张开了嘴,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一点一点地凑向了他的脖颈。「完了。」朱守静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太祖陛下——.臣失职了——」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孝陵卫不参与政事,也不负责攻城略地、守卫皇城或是缉拿不法。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按照太祖皇帝的旨意,守护皇陵。父死子继,万世不移。这使命已经深深地刻入了孝陵卫的心中,也是他们自以为高于其他十二卫的根本。若非如此,朱守静也不会不顾当朝皇帝的旨意,执意带着孝陵卫赶往孝陵。因为他们只效忠太祖皇帝,也只为了太祖皇帝而存在。就在他冒出最后一个念头,满心悔恨和绝望,闭目等死的这一刻。对面那人停住了。他缓缓闭上了嘴,抬起头,后退了两步,而后安静的看向朱守静。他沙哑而凝涩的说道。「卿,是、忠、臣。」忽然间,朱守静眼前一花。周围的情景忽然变换,孝陵卫的属下们再次出现在他身边,亲信的声音继续说道。——一您没事吧?」「噗一—他喷出一口鲜血。方才他试图挣脱束缚,拼命鼓动真气,已经脱离了周天,走岔了经脉,已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受了不轻的内伤。朱守静身形一软,陡然朝后倒去。「指挥使!」亲信接住了他,扣住他的脉门渡入真气,为他梳理经脉。同时满脸焦急担心的看着朱守静。朱守静勉强从亲信的怀中抬起头,看向孝陵门口。那一袭龙袍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但那沙哑的声音,还是在他的耳边回荡,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爱、卿。」「好、自、为、之。」 第198章寂照者,因性起相 「那就是—寂照?」阳厉章看着建文帝身形一闪,消失在皇陵外的密林之中。而后又看向面如金纸,被属下楼在怀中,满脸惊恐犹疑的朱守静,缓缓说道。「是,这便是『寂照」。」籍天蕊说道。「正如《大乘无生方便门》所云:『寂照者,因性起相;照寂者,摄相归性。』」「心象外显,以我心印他心。在道门中称为『寂照』,在佛门中则叫做『他心通」。」「相传当年达摩祖师渡化恶人,只看了对方一眼,便让其经历十世轮回,尝尽无数苦厄。那人醒来后泪流满面,却发现自己仍旧站在原地,手中的茶水尚温。而后大彻大悟,了悟因缘果报都是空,最终回头是岸。」「便是性之三路,心、神、意中的心境——『寂照」的神异。」籍天蕊娓娓道来。「天人本应有六境,性、命各有三路。只是性之三路早已失了传承,眼下江湖中所有传承,都只剩下了命之三路一一也就是金刚、介子、须弥。」说到此处,籍天蕊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所谓『只修性,不修命,自古修行第一病。只修祖性不修丹,万劫阴灵难入圣。』」「『天人五衰」,只是我们这些后辈走错了路,只盯着命功修行,全然不修性功的后果。若是一路还好,两路则太满,承受不住,自然要自食恶果。」阳厉章沉吟半响,却是皱眉问道。「建文帝是什么境界?四路合一?五路?还是已经到了达摩祖师和三丰真人的境界?」籍天蕊轻笑一声,摆了摆手。「呵,不至于。」「若他那么厉害,就不会被成祖逼到退位、埋入墓穴中生生躺了百余年了。「约摸着,也就三路合一吧。寂照、金刚、须弥。以他的悟性还修不成介子司「怎么会?」阳厉章异道。「阴瑞华三路合一,那个孝陵卫指挥使也不是弱手,如此轻易地就被他弄得死的死、伤的伤,只是三路合一?」「性命本应同等。只是一路『寂照」的神异,就能让同样三路合一的阴瑞华束手待毙?」籍天蕊捂嘴轻笑道。「当然不是,若没有须弥,就算他耗到心力枯竭都攻不破阴瑞华的金刚。性命双修自然要比只修命功来的高明,这点无需多言。」「不过,最重要的是,印象,或者说情绪。」籍天蕊指向朱守静。「您看到了吗,方才建文帝没有直接对着他出手,而是两次将他拉入心象之中。第一次只是让他昏乱了一下,第二次才是真正的杀招。」「若真那么厉害,直接跟杀阴瑞华一般将他镇住,不也是任其宰割么?何必多此一举?」未等阳厉章回答,籍天蕊便自顾自说道。「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建文帝,对他没有任何印象,也谈不上一丝恐惧。」「所以建文帝第一次只能镇住他短短一息的时间,在他心中留下怀疑和恐惧的种子。第二次才能真正将他镇住。」「而他受的伤,也不是来自建文帝,而是慌乱之下真气走岔,自己伤了经脉。」「寂照者,因性起相,由心而定。这本就是门你觉得对方越强、对方就真的越强的境界。」阳厉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阴瑞华之所以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不堪,不是因为他太弱,而是因为他「觉得」建文帝太强了?」籍天蕊点点头。「正是如此。」「当年阳家先祖已经被害,阳家人遁入江湖,不知当年的宫廷密辛。」「当年,建文帝可是将朱家人杀了个七七八八,又杀了十余位跟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的天人。阴瑞华只是其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一个,对建文帝的恐惧早已深入骨髓。」「更重要的是——」籍天蕊指向那处洞开的墓穴。「当年将建文帝封入此处之后,阴瑞华在此处看守了百余年。」「百余年的时间,他一直守在此处,守在一个随时都可能脱困的猛兽的笼外。」「每多守一年,他的恐惧便加增一分。每看那里一眼,他的心绪就软弱一点」「如此,他猛然间听到建文帝的声音,百余年的恐惧一齐涌上心头,又如何能不惧怕到极点呢?自然一瞬间就被『寂照』镇的死死的,这才死的如此轻易。」阳厉章听得明白,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这才合乎情理。」「但就算知道其神异,性功传承早已失传,没了应对的手段,恐怕天下无人能在建文帝手下活命。」籍天蕊妈然一笑。「那,您就错了。」「据我所知,在这顺天府,眼下就有三人能抗住『寂照」,与建文帝争锋。」「哦?三人?」阳厉章异道。「皇帝借用『炉鼎』修行多年,取天下以奉一人,武功不知到了何种地步,深不可测。他能与建文帝放对,我倒不奇怪。」「可其他一路两路的天人,哪怕是我知道了『寂照」的密辛,都没有这个自信能在他手上走过十个回合。」「顺天府还有其他两人能跟建文帝争锋?」「当然。」籍天蕊轻笑道,伸手指向自己。「第一个,便是我。」阳厉章闻言冷哼一声。「就你?」「三条路里两条是邪路,连打个两路圆满的天人供奉都费劲,也就欺负欺负一路天人。还敢与建文帝放对?」「你们姓籍的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籍天蕊也不反驳,笑而不语。「还有一个呢?」阳厉章终究是忍不住,主动开口问道。籍天蕊抬头看了看夜色,又朝着远方的密林看了看,轻笑道。「自然是李淼,李大人。」「他?」阳厉章想了想,摇了摇头。「他一身艺业的确惊世骇俗、超乎常理,也不知他是哪路神仙转世,也没个师承,就靠着锦衣卫搜集的那些残本,就能不声不响的修到这般境地。」「但他终究还是在命之三路里面打转。就算他主动进入那古怪的状态,三路合一、两路圆满,恐怕也难以规避建文帝的「寂照」。籍天蕊摇了摇头,嫣然一笑。「那,您就把李大人看低了。」 第199章天倾 「?阳厉章面露不解。籍天蕊却是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转头看向孝陵卫那边。两人交谈的这段时间,孝陵卫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而朱守静也平抑住了走岔的真气,缓缓抬头看了过来。「好了,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孝陵卫已经反应了过来,皇帝派来的供奉估计也快到了。」「既然已经放出了建文帝,也让李大人看清了皇帝的来历,咱们此行便算是圆满了。」「剩下的,只等建文帝和李大人的动作,咱们依计行事便是了。」籍天蕊脚下轻点,整个人便如鸿雁一般凌空而起,踏着房檐飞向了皇陵外的密林。阳厉章烦透了她这藏着掖着、说话只说半截的态度,但也无可奈何,皱了皱眉,便轻功追上籍天蕊,钻入密林之中,再无痕迹。且不说孝陵卫众人如何追丢了两人,最后无可奈何的返回皇陵;也先略过名为黄锦的蟒袍太监赶到了此处,急忙驱散孝陵卫众人,掩盖了孝陵和皇帝陵寝内墓穴的痕迹;而后将二十位供奉分作两路,分别朝着籍天蕊和建文帝离开的痕迹追寻而去。先说回李淼。此时,他正缓步走在天寿山深处的一处密林之中。一夜乱战,此时已是接近寅时,距离日出已然不远,正是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寒风吹过树叶,吹落露水,打在李淼银白色的长发之上。他没有从「八小时」的状态中退出来。因为,他还有一场恶战要打。少顷,李淼走到了一处碎石密布的空地之上。此处应当是之前发生过山崩,碎石倾覆而下,将此处的树木打折。而后树木腐烂,留下了这片由石头铺满的空地。李淼站在原地,捻着手指思索了片刻。而后,他点了点头,抬手扎紧了袖口。在原地跳了几下,随手挥出几拳,便打出了凄厉的风声。晃了晃脖子,松了松肩膀。了脚,将脚下的地面剁出两个硕大的深坑。「还成。」李淼笑了笑。而后抬手就是一记玄天指,击穿了面前的一处被碎石覆盖的地面。轰!!!锋锐真气刺入地面的一刹那,地面轰然炸开,原本就细碎的石头猛然间被炸的如同粉尘一般,拢成了一团浓密的尘雾,将李淼的视线阻隔了起来。李淼抬手就是一掌。排山倒海!雄浑真气轰然击出,将那片尘雾驱散。露出了一道枯瘦干的身影,须发皆无、皮肉漆黑,身穿明黄色破烂外袍,上绣九条五爪金龙。一双眼睛神采奕奕,镶嵌在连眼皮都已经皱缩起来的眼眶之中。正是建文帝!李淼轻笑一声。「我既然找到了此处,又踩了两脚权作敲门,陛下怎么避而不见呢?」「这可不是有道明君的做派。」李淼已经在皇陵折腾了大半晚上,能维持两路圆满的时间已经不多。摆在他面前的有三个选择。一,去追籍天蕊。二,留下,找机会去孝陵之内的墓穴中查探一番,或许可以发现大朔更多藏在幕后的密辛。三,直接过来找建文帝的麻烦。这三个选择必然都要耗费不少的时间,在陷入沉睡之前,李淼只能先捡着最看重的一条。他选择了建文帝。今夜前往皇陵,本身就是为了查探大朔天人不现世的秘密。要是碰上明教和籍天蕊就顺手杀了,要是碰不上也不急于一时。但,在见到建文帝对阴瑞华、朱守静出手情境的那一刻起,其他的东西都要排在后面了。李淼安身立命的本钱,是超出寻常的武力。这武力,一是来源于李淼惊世骇俗的根骨,二是他付出了一些努力和汗水。当然,「八小时工作制」也起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作用。而李淼可不是天上掉下个馅饼,就心安理得的往嘴里塞的性子。不把这东西的来历、原理探究个清楚,他安不下心。虽然在前世看的一些话本里边,「域外天魔」带个金手指算是标配,没什么稀奇的。但,这金手指结局的时候忽然反水,变成反派的阴谋/幕后黑手的棋子/潜藏的隐患,乃至直接成为大反派本身,跟主角打生打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套路了。既然在建文帝身上看到相似的东西,李淼就绝对不会放过探查的机会。籍天蕊放出建文帝的目的还不明,万一李淼还没查清楚,建文帝就被籍天蕊算计死了,那才是追悔莫及。建文帝在陵墓之中躺了一百余年,虽然不知道为何能活到现在,但看那干尸一样的外表,就知道状态好不到哪儿去。趁他病,要他命。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了。所以,就到了眼下的情况。建文帝冷冷地看向李淼,缓缓开口道。「你、是、谁?」「无名小卒,不值一提。」李淼摆了摆手。「我此次前来,也不是非要与陛下为难。只要陛下能为我解惑,我立刻就走,如何?」建文帝没有回答。李淼叹了口气。「也罢,我想陛下也不会是个好说话的。」「那,便让我领教一下陛下的手段吧。」!一瞬之间,李淼脚下碎石炸开。再一转眼,就已经来到了建文帝面前,「一刀」斜斜斩落!未到身前,锋锐真气就已经划破空气,发出凄厉的嘶叫!建文帝眼神一凝。要时间,风云变幻。李淼环顾四周。他已经不在那片碎石铺陈的平地之上,而是来到了一处大殿。殿内金砖铺地,明间设宝座,宝座前两侧有四对陈设:宝象、角(Iu)端、仙鹤和香亭。正是紫禁城中,最为尊贵的太和殿。宝座之上,端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方脸大耳,剑眉蜂目,身穿龙袍;表情严肃而冷漠地看向李淼。他从扶手上抬起一只手,遥遥朝着李淼盖了下来。轰!!!之前在泰山上与左黎杉争斗的时候,总是说「仿若天倾」,实际上只是一种夸张的形容。但这年轻人一掌打落。天,真的倒了下来。看着头顶急速落下的天穹,感受着脚下不断颤抖呻吟的大地,李淼一声轻笑,抬手举过头顶,伸出两指,而后陡然握拳于腰间。黑极浮屠! 第200章砂砾 「黑极浮屠」,是李淼根据前世看过的一个电影中反派的招式自创的武功,只有一招。起这个名字,只是因为李淼觉得「有味道」,其实跟原型的关系没有多大。其本质就是将所有真气经由全身大穴一起排出体外,震退暗器或对手,是李淼用来防备暗算的手段。其实叫「震你一下」,也挺合适。李淼此时使出这一招,自然不是无的放矢。真气排出,李淼四周景色陡然破碎。李淼眼神一凝,目光扫向自己腰腹。那里有一只枯瘦干的手,正被「黑极浮屠」的雄浑真气定住,距离他的腹部只有一步之遥。「陛下,路径依赖要不得。」「方才我看你杀那个三路合一的,也是先拉他进入幻境,然后就开始掏腰子。我怎么会不防备这里呢?」李淼笑道。而建文帝那双冷漠的眼睛,第一次显现出了错的神情。李淼反手一拳捣出,建文帝横架拦住,却冷不防李淼骤然突破「介子」,变招为「无极震禅」。未及双臂交击,建文帝陡然撤身后退。他被封在墓穴中百余年,状态不好,不敢硬接李淼的震拳,不然一击之下怕是就要受伤。李淼自然不会给他调息的机会,进步跟上。一瞬之间,两人互换十余招,建文帝冷不防被李淼偷了两记「无极震禅」,嘴角溢出鲜血。无奈之下,建文帝拼着受伤,与李淼互换一记,得以退开数尺,调息回复。建文帝陡然抬头,死死的盯住了李淼的眼睛。「你——」「陛下不必问了。」李淼甩了甩手,笑道。「我自打行走江湖以来,只要跟人打架,对方就要问一句『你是谁』,我都听烦了。」「方才一试,我已经多少得到了一些思路。等到我破了这手段,陛下自然也就会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接下来,却是请要陛下多对我用一用这手段了!」「再来!」话音未落,李淼已经闪身来到建文帝身前半空之中!降龙十八掌一一飞龙在天!李淼半空之中一掌打出,刚猛迅捷,亢奋凌厉,却暗自存了三分劲力引而不发,正是降龙十八掌「亢龙有悔」的精要所在。掌力未及建文帝身前,眼前景色忽然变换。挡在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建文帝,而是朱载!「呵。」半空之中,李淼一声轻笑。他存了三分劲力引而不发,就是为了防备这个!李淼陡然收招,双掌游走汇于胸前,真气盘旋于掌内,骤然形成莫大吸力。太极拳一一揽雀尾!正是以吸力破解对方的招式。而后是一一黑极浮屠!!瞪瞪瞪一一建文帝后退卸力,又陡然欺近李淼身前!这人是谁!为何能破了他的「寂照」!沉入寂照的幻境之后,理应已经切断了与肉身的联系,只能凭借心神硬抗!此人为何还能在他的心神之中出招,逼得他不得不分神抵挡、无力维持幻境!?莫非—朱家鼎定天下,自然有其传世武学,名为「明神武典」。此功法源自明教,分为日、月两宗,太祖夺取明教后将其分为两部,分别传给阳家和阴瑞华。而自己则取两宗之精华,自创出这门武学。及至李淼身前,建文帝双拳一齐打出!左拳至阳至刚,右拳隐藏其下、至阴至柔。刚柔并济、阴阳相合。正是一招「日月争辉」!与此同时,建文帝强行催动心神,再次催发「寂照」境界的神异,将李淼拉入幻境之中。李淼眼前景色条忽变化,已经来到了一片无垠的沙滩之上。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挣脱幻境。而是主动沉下了心神,陷入幻境之中。李淼缓缓蹲下身,从脚下捡起了一把砂砾,握在手心,又合上了手。他闭上了眼睛。他开始默念:「虚空帘宓、浑然无物;「无有相生、难以相成。」「份与物忘、同乎混涅;」「天地无涯、万物齐一·—·正是道家「清心咒」。待到心湖平滑如镜、再无半点波澜之时,李淼睁开了眼睛。他将握住沙子的右手竖立,松开了一丝。砂砾落下,形成了一道细线,落到了左手掌心,及至落尽。李淼看向掌心。那一捧金黄的砂砾,已经有数粒变为了漆黑。正与当初他在泰山之上陷入沉睡,三派掌门到了切近,陷入幻境之后看到的那片漆黑无垠的沙滩之上的砂砾,一模一样。李淼释然的笑了出来。这是二十七年来,他第一次真正轻松的笑了出来。这「八小时工作制」,既是馈赠,也是锁。无时无刻不压在李淼的心头,让他不得解脱。终于,他得到了一丝线索。终于,他距离真正的解脱更近了一步。!!!幻象瞬间破碎,李淼倒飞而出,于空中转身落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他全神陷入幻象之中,硬吃了建文帝一击。但李淼却爽朗的笑了起来。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而后拍打了一下胸口,看向建文帝。「还挺疼。」他笑着说道。建文帝此时毫无一击得手的喜色,面色阴沉如水,一双眼晴死死的盯住了李淼。幻象是心神的映照,他对幻象之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了如指掌。当李淼蹲下捡起砂砾之时,他并不知道李淼的意图。但当他看到李淼掌心,那几粒漆黑的砂砾之时,却是陡然变色。「你。」「何、来『寂、照」传、承?」「你、是、谁?」他沙哑迟滞地问道。李淼双手一摊。「我要是知道,就没必要来找陛下打架了。倒是要谢谢陛下,告诉我这玩意儿的名字。」「寂照—不错不错,比金刚好听。」李淼真气涌动,已经用「嫁衣神功」治好了伤势。他抬头看向天空,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时辰。「你问我不知,我问你不答。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不要白费口舌了。看天色,我能跟陛下打架的时间也剩的不多。」李淼甩了甩手腕。「那咱们,继续?」 第201章吃了吗您内 黄锦在陵寝墓穴之中,找到了汪治的尸体。面色惊恐、死不目,好像是生前见了鬼一般。黄锦看着汪治的尸体,面色凝重,思索了许久,长叹了一口气。他与汪治的关系并不好。太监这行当,狼性文化比较盛行,大家都是竞争上岗、零和博弈,一个吃得多、其他人就吃得少。再加上就业环境不好、内卷状况严重,就导致同行之间非友即仇。有句话叫「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一定不是你的朋友,而是敌人。」他俩都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多年互相斗下来,都对彼此无比了解。黄锦知道,汪治是个没心肝的,做事极为狠辣,不在乎他人,更不在乎自己,唯有对皇帝极为忠诚。能把他吓成这样只可能是与皇帝有关。而且绝对不是小事。黄锦收了汪治的遗体,掩盖了墓穴的痕迹,便带着十位天人供奉,亲自朝着建文帝离开的痕迹追寻而去。及至天色大亮,黄锦追到了李淼和建文帝交战的那处平地。已经不见人影,但只看此处的痕迹,黄锦便面色一肃。「诸位,且去周边探查一番,注意戒备,互相之间距离不要超过百丈。若听到有响动,所有人不要迟疑,即刻回援。」黄锦对十位供奉说道。诸位供奉点点头,依言行事。这些供奉的外貌看着普遍要比汪治带来的十位供奉老一些,甚至有几位已经是发疏齿松、须发皆白,像是已经要行将就木的老人。既然知道是来追击建文帝,那这些供奉不可能不提前解除秘法、脱离天人五衰。这苍老的外貌,就是他们的真实外貌。修至天人境界,已经多少有些见神不坏的特征,不到寿命将近是不会露出老态的。这些人苍老的外貌不是因为天人五衰,他们确实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朝廷抑制天人五衰的秘法说白了,就是将天人的生命给强行分成了「抑」和「扬」两种状态。平时陷入沉眠,将「天人五衰」的进程压到最慢。然后在有用的时候唤醒,趁着「天人五衰」没有重新发展起来的时间争斗,然后重新陷入沉眠。这个过程,是有损耗的。这二十位,就是基本快「到期」了的供奉。只看这些供奉的状态,就知道朝廷的家底儿,最起码是能随时调用的家底,已经差不多见底了。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供奉也是从江湖上搜罗来的。朝廷抑制武学、打压门派、镇压江湖,天人也日益稀少,能凑出三十个来,已经是挺不容易的了。且说回眼下。诸位供奉离开之后,黄锦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从地上捡起血肉和破碎的布料查看。「此处争斗的,有两人。一个穿明黄色外袍、布帛腐朽,应当就是建文帝。3「还有一个,衣着崭新,做工极好,看料子、做工,是北直隶的风格,应当是顺天府出产的。」黄锦复又前行几步蹲下,查看了一番痕迹之后,竟是原地摆出了一个拳架子。「在此处拼了一记,而后建文帝倒退,此人复又跟进,过了十几招后分开。,「就是这架势——看不出是什么武学,应当是自创的。」他又朝前走了几步。「掌印——·降龙十八掌。」」「然后又是这招自创武学,逼退了建文帝。」「建文帝闪身上前,用的是『日月争辉」。」「之后—-便是一通乱战。两人都受了伤,建文帝逃离之后,此人站在此处停留了片刻,而后飞身离开。」三言两语之间,竟是将李淼和建文帝之间的争斗还原了个七七八八。黄锦是「介子」,而且是纯靠自己悟性、又在皇宫内通读百家武学之后成就的介子。能看出这些倒也不奇怪。黄锦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捡起两团血肉放入怀中。又挑了两块碎布,也是包好收起。「此人不是籍天睿,也不是冒充籍天睿的那个明教教主。」黄锦闭目思索。「却不知是谁—竟然能打得建文帝逃走。」「罢了,此二人离开已经有段时间,此时再追已是不及。且先回转京城,将此处的情况禀告陛下为好。」「这十个供奉,恐怕未必能对付得了这两人。」「还有汪治,他死前到底知道了什么,会死的如此不甘、恐惧。」黄锦长叹一声,抬头望向天空。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七,明日便是除夕。后天,就是皇帝祭祖的日子,到时皇帝会由京城出发,到皇陵祭祀祖先。他现在怕的,就是贼子会趁着那时作乱。不止是明教,现在还多了建文帝,和这个不明身份的高手。「山雨欲来啊—」京城,朱府。朱载刚刚起了床,他的发妻正在为他套上官服、整理衣角。忽然,他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口气。「老爷,怎么了?」朱夫人笑着问道。「可是大李又给你找麻烦了?」「哼!」朱载冷哼一声,没有回答。「老爷,大李跟在你身边的时间,比咱们儿子的年岁都长,之前年年都在咱家过年。说实话,跟咱们的义子一般。他的性子,连我都摸透了。」朱夫人扎起朱载的发髻,轻笑着说道。「他就是块驴打滚,若是放在那里不管,就软塌塌瘫成一团;但若是放到芝麻堆儿里,立马就要沾一身。」「你逼着他做事,就得做好给他了帐的打算呀。又何必生气呢?」「妇人之见!」朱载冷冷地警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你这话说的倒是轻巧!他昨儿晚上不是去刨你家的祖坟!这话却是不能跟朱夫人说的,所以朱载只能把担心和火气恋了回去。本就一夜未睡,现在又憋了一肚子火,朱载本能的就想摔点什么东西。忽然,屋顶之上传来三声轻响。叮、叮。叮。两短一长,正是李淼与他约定的暗号。若是不方便走正门,李淼便会这样知会他一声。朱载连忙对朱夫人说了几句话,便急匆匆走到了府内一处偏房。推开门,朱载正要开骂,看到李淼,却是猛地把话咽了回去。「大李,你—」此时的李淼,正靠在墙上双手抱胸,满身血迹、笑意吟吟地看着朱载。「哟,指挥使,吃了吗您内?」 第202章勾兑 朱载愣愣地看着李淼。虽然李淼看着一副好整以暇、志得意满的表情,但他此时的状态,却十分惨烈。衣物破碎,露出精壮的上身,其上遍布已经或正在愈合的伤口,其中最严重的一处在腰腹之间,足有海碗大小,贯穿前后,好像被人用胳膊直接前后捅了个通透一般。那张英武的脸上,自右边额角至耳后,更是一道狭长的伤疤。这是朱载第二次见到李淼如此狼狐的样子。这让他想到了十五年前,李淼躺在他怀中的样子。他本来进门之后就要开骂,却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被了一下,哽住了喉咙。「你、这—」朱载嘴唇翁动,带着面上的胡须都颤动起来。他长袖里面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颤动,又被他强行握拳止住。李淼看朱载失态,也收起了笑容,他与建文帝斗了那一场,已经知道自己的「八小时工作制」与「寂照」境界有关,最起码是同源,这收获不可谓不大。欣喜之下,就习惯性地想逗逗朱载。但看老头儿这副模样就知道,他这是真心疼了。也就没了逗老头儿的心思。建文帝确实厉害,能把他伤到这般地步。但对李淼来说,只要没当场打死他,什么缺骼膊断腿儿的,跟剪个指甲也没太大差别。「行了行了,死不了。」李淼摆摆手,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那道伤痕便消失不见。「您看,都小事儿。」朱载先是瞪圆了双眼,然后陡然转身背对李淼,咬牙切齿的骂道。「孽畜!」「哎~」李淼走到朱载背后,探出头看老头儿的脸。「您这是?」「滚蛋!」朱载怒骂一声,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抹了抹眼角,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心绪,这才一脸怒容的看向李淼。李淼双手一摊。「您消消气,我这不是收获颇丰,想着跟您一块乐一乐嘛,谁让您当真了呢?」朱载感觉自己气血上涌,太阳穴一鼓一鼓的,顶的他脑仁生疼。你瞧瞧你说的这叫人话!?你昨晚去刨我家的祖坟,还他妈「收获颇丰」?还想让我一起乐一乐?你故意留着伤不治,搞成这副惨样到我面前,是想让我乐一乐?乐你姥姥!朱载青筋暴起。李淼见他这是真生气了,也不敢再逗,怕给老头气出个好歹。连忙面容一肃,岔开话题,说起了正事。「皇帝的陵寝里有数十具天人尸体,还有一间养蛊的密室。」「?」」「皇帝可能被籍天睿换了。」「!?」」「明教把您祖宗从坟里刨出来了。」112「您家祖宗诈尸了,我这伤就是他打的。」「!!!?」「不是,等会,你等会儿。」朱载抬手捏住眉心,又敲了敲额头。「刚才的事情老夫不跟你计较。但这几句话要是你编瞎话来逗我的闷子今年过年就滚到别处过去!」「真真切切,绝无戏言。」李淼双手一摊。「哈朱载长出了一口气。李淼虽然气人,却不会拿正事儿开玩笑。朱载也相信李淼若无十足的把握,不会信口开河。只是,这四句话,每一句都是天翻地覆的事情,饶是朱载久居高位,也是一时间无法理清思绪。李淼笑道。「您先寻思着,我这一晚上东奔西跑的,现在又饿又乏。您家里厨子起来了没有?给我弄点吃食先垫垫?」朱载瞪了李淼一眼,无可奈何地说道。「你去偏房等着,我去安排。」说罢,甩袖而去。李淼放下碗筷,松了松肩膀,一声长叹。「哈「还得是您家的厨子,我都吃习惯了,别家的做的再好也没这么顺口。朱载坐在一旁,手中端着一碗白粥,一口没动,皱着眉头暗自思索。根本没有听到李淼的话。打从听完李淼细细说完昨晚的事情之后,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李淼见朱载不动,抬手隔空一抓,朱载面前的那盘点心就悄无声息的飞了过来。吃完之后又用真气隔空送回了朱载面前。等到朱载终于想完了事情,伸手想去拿个点心垫垫肚子,却抓了个空。朱载看了看那空盘,抬头就看向李淼。「别看我啊,指挥使,您刚才一边想事情一边吃的。」李淼双手一摊。「我早就吃完了,等您半天了都。」朱载狐疑地看了一眼李淼,却也没心思与他计较,叹了口气说道。「老夫现在真是后悔让你去办那五岳剑派的差事了。」「算了,也怨不得你。你不是办的太差,是办的太好了,好到老夫都接不下来了。」朱载看向李淼。「你想怎么办?」李淼笑道。「这事儿不看我,看您。」李淼往后一仰,双手垫在脑后,晃着椅子说道。「我就是个武夫,只会杀人放火。真要是由著我的性子,无非就是试探试探皇帝到底是不是被换了。要真是被换了,就找个机会看能不能弄死。」「反正他在明,我在暗。就算弄不死也没什么损失。」「至于什么建文帝,什么明教,无非是等到冒头就直接过去打死的事情,也没什么可说的。」朱载面色一冷。「不可。」「现在没多少人认得建文帝,况且现在的宗室也不是他的血脉,他翻不起多大的风浪。明教也只是疥癣之患。」「但,皇帝却不能轻易去动,就算是假的也不行。」朱载长叹了一口气。「我大朔已经传承近二百年,就算我是宗室,也不得不承认,或许我朱家的天眷已经到了头。」「朝中党争不断,朝廷的税赋愈发入不敷出,现下已经找不出多少能安心做事的地方。」「东南倭寇近些年闹得愈发严重,北边的鞑靶屡屡犯边。卫所腐朽,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屡禁不绝。」「大朔已是四面漏风。」「若现在皇帝出了事—只怕是要,天下大乱。」李淼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日子本就不怎么好过了,我也不能胡乱上去就端一脚,到时候不知道要压死多少人。」「所以,您看,我该去杀谁、怎么杀、什么时候杀呢?」 第203章孝陵卫造反! 嘉竟二十三年,腊月二十七。紫禁城内,干清宫。黄锦跪伏在地上,将昨晚的所见所闻一一说来。他说的极为细致,尤其是李淼和建文帝交战的痕迹,当中谁出了什么招式、谁被击退了多远、现场有多少被撕扯下来的血肉布帛等等等等,没有遗漏一丝细节。待到他终于说完,已经是日上三竿。黄锦等了一会儿,见皇帝没有开口,便继续往下说起了自己的结论。「陛下,此事,不只是明教贼子的手笔。」「哦?」皇帝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若只是明教和阳家,绝对做不下昨晚的事情。」黄锦斩钉截铁地说道。「明教有多少斤两,自开国至今百余年杀下来,已经被摸的清清楚楚。若非如此,汪公公也不会提议撤去守军、带十位供奉设伏。」「昨晚的事情,实是阴差阳错之下,被明教钻了空子。」「若皇陵守备如常,明教的天人闯进孝陵,只要被阴大人和王大人拦下盏茶时间,守军和孝陵卫就会赶到,他们必定不能得逞,连命都要留下。」「但,汪公公的谋划也不能说是有问题。」汪治既然已死,黄锦也没有落井下石,实事求是地说道。「此事会出岔子,原因有三。」「一:皇陵守军撤出,孝陵卫遵旨一时没有前去支援,这才给了明教贼子突入墓穴的时间。」「二:自三十年前阳厉轩身死、籍天睿谋夺了明教以后,阳家人便少有现世,少数几次出现也是在与明教为难,显现出一副势不两立的姿态。」「却不知为何两边又走到了一起,平添了一位能拖住阴大人的老者,这才让那女子得以进入墓穴、唤醒了建文帝。」「三,则是因为一个人。」黄锦缓缓说道。「此人先是闯入了陛下的陵寝。与此同时,明教贼子突入孝陵。汪公公听到动静,见对方只有一人,便分去了五位供奉支援孝陵。」「那时汪公公显然是打着先杀了此人,而后驰援孝陵的打算。」「却不想,五位供奉,竟是败在了此人手里,连汪公公本人都以身殉国。」皇帝沉吟半响,开口说道。「在天寿山与建文帝争斗的,也是此人。」「正是。」黄锦说道。「也正因如此,臣推测,此人与明教贼子并非是一路人。」「明教贼子的谋划是放出建文帝,但此人却在明教离开以后,追上了建文帝,与其恶斗了一场。」黄锦从怀中掏出了布包,在皇帝面前的桌子上摊开。「这是臣在现场搜集的物什。」里面是两块血肉,和两块布帛。「血肉和布帛分属那人和建文帝。」黄锦说道。「从现场痕迹来看,此战两人都没有留手,斗的极为凶狠,险些便要分出生死。」「最后是建文帝率先罢手逃离,而此人追了一段,期间两人又拼了几记,及至天亮,此人方才停手离开。」皇帝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将属于建文帝的两份扫了一边,抬手将属于李淼的两份拿了起来。他看了黄锦一眼,黄锦立刻俯身低头,额头紧紧地贴住了地面。一片寂静之中,黄锦听到了吞咽的声音。他不寒而栗,死死地闭上了眼睛。半响,头顶传来皇帝异的声音。「奇怪。」「此人到底是什么境界?这筋骨血气,到底是不是金刚?」「还有吗?」黄锦立刻回道:「还有。」他从怀中又掏出一份,放到皇帝面前的桌子上,而后再次跪伏在地。半响,皇帝再次说道。「又变了,这份是须弥。」「呵,有意思。」皇帝扫了黄锦一眼。「此人的身份,有头绪吗?」黄锦顿时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说道。「臣无能,只有一些猜想,还需要些时日验证。」「说来听听。」「是。」黄锦缓缓说道。「此人与建文帝交战之时,使了数十门极为精深的武学,其中不少都是各家大派的不传之秘。」「就算此人是介子,没有功法的原本,只靠看他人出手暗自解析,也是无法练到这般精深的。」「天下间收集如此广博的地方,臣一时之间只能想到三处。」「宫内、锦衣卫、孝陵卫。」「宫内自不必说,锦衣卫多年巡查江湖,库内存放着不少流落出来的秘籍残本;而孝陵卫则是当年太祖皇帝定鼎天下、收缴各家大派的秘籍之后,将原本留在宫内,抄本则送到了孝陵卫供其修炼。」「所以,此人应当与锦衣卫或孝陵卫有关。」皇帝嗯了一声,问道。「你觉得,是哪边呢?」「孝陵卫!」黄锦斩钉截铁地说道。「其一,锦衣卫搜集的秘籍基本都是残本,远不及孝陵卫那边的齐全,若论可能性自然是孝陵卫更大。」「其二,锦衣卫中没有天人,而孝陵卫中则不少。这人的武功如此高深,一定是有高明的师承,最起码不可能是一个区区绝顶调教出来的。」「其三,孝陵卫,并不忠于陛下!」黄锦肯定地说道。「昨晚的事情,孝陵卫是一直等到建文帝被唤醒之后,才恰好赶到。」「虽然陛下有旨意让他们不许靠近,但时间如此凑巧,偏偏建文帝脱困之后他们恰好赶到,赶到之后又无所作为,眼睁睁地看着建文帝和明教贼子逃走,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就是他们在监守自盗。」「而动机,则更是不言自明。」「孝陵卫所效忠的,从来都不是陛下,而是太祖陛下!」「而太祖陛下.」黄锦止住,不敢再继续往下说。因为此事,已经涉及到了大朔传承最为敏感的一点。当年太祖钦点的接班人,并不是成祖皇帝,而是建文帝!当年成祖皇帝起兵靖难,一呼百应,最终攻入京城、逼得建文帝退位,自己做了皇帝。就算史书上再怎么美化、说得再好听,这也是造反!真按太祖皇帝的意思,自成祖皇帝以降,之后大朔的所有皇帝,全部都是谋朝篡位的反贼! 第204章鸿门宴 见黄锦已经不敢再说,皇帝自顾自的把话接了下来。「是,太祖当年所钦定的,并不是成祖一脉,而是建文帝。」「而孝陵卫所效忠的,也确实不是朕。只不过他们只负责看守皇陵,从不干涉政事,且当年成祖攻入京城,他们也没有闹事,所以历代先祖都没有动他们,只由得他们去。」皇帝沉吟片刻,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孝陵卫监守自盗,与明教贼子勾结,故意放出了建文帝。」「而他们的意图,是『拨乱反正』、『澄清寰宇」咯?」皇帝可以戏谑的这么说,黄锦却不敢真的顺着皇帝的话回答,于是拐了个弯说道。「陛下,此事本就只有锦衣卫和孝陵卫两者可选。」「而锦衣卫—」皇帝冷哼了一声。「朱载那老物,近些年确实有些自己的心思,整日与朝臣来往,对朕却颇有微词。朕本就想着组个衙门把锦衣卫替换了。」「但,他确实做不了这事。」「他出身不高,不可能知道皇陵内的事情;武功也就马马虎虎,也调教不出个能与建文帝交手的人物。」「若非有朝廷养的供奉,他锦衣卫根本没有与明教争斗的资本。籍天睿是他带队去杀的,也确实难以想像明教会与他勾结。」「所以,只能是孝陵卫了。」「朱、守、静。」皇帝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个名字。而黄锦也补充道。「陛下,昨晚我提了几个孝陵卫来询问,朱守静昨晚的确十分可疑。」「当日孝陵卫赶到之后,朱守静与建文帝对视了片刻,竟是直接对着手下的天人出手,当场就废了一人。」「而后,他又自已把真气走岔、走火入魔,而建文帝就是趁着孝陵卫们查看他伤势的时间,趁乱逃走;明教的贼子,也是在这时间里逃走的。」「前后对应之下,朱守静恐怕也难以辩驳。」黄锦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只是,有一点臣没有想清楚。」「此人若是出身孝陵卫,为何先是协助明教放出了建文帝,而后又要与其死战一场呢?」「前后不一。」「也是因为想不清楚这一点,所以臣没有对孝陵卫发难,而是赶回来禀告陛下定夺。」「呵。」皇帝轻笑了一声。「建文帝。」「当年成祖即位之后,有不少文人墨客编排成祖,暗中写了不少故事,直把建文帝写成了个谦和宽厚、宽以待人的有道明君。」「成祖修撰史书,将建文帝的事情一并删去,眼下宫外流传的关于建文帝的消息,多半都是这些编出来的故事。」「估计朱守静是也信了这些,所以才会协助明教放出了建文帝。」皇帝冷笑着说道。「可他们也不想想,若建文帝真如此贤明,成祖凭什么能攻入京城?当年太祖给他留的家底,就是十个成祖都赶不上。」「他若真如此宽厚,宗室们又怎么会纷纷响应,单食壶浆以迎王师,把成祖送进了太和殿?」「你道成祖愿意反的吗?」「还不是无可奈何,只能试一试为自己挣出条命来。」皇帝问道。「昨晚有人见到建文帝的模样了吗?」「有。」黄锦回道。「除去明教和那人外,孝陵卫中也有不少人看到,说是如同妖魔一般。」「阴大人和王大人的尸身,也是极为凄惨。」皇帝点点头说道。「便是如此了。」「建文帝,可不是朱守静想的那般好。他出了墓穴,可是要『吃人』的。」「想来,那人应当是协助明教放出建文帝之后,发现他根本不是想像中的有道明君,而是个食人的妖魔,这才亡羊补牢,想要把他再按回墓穴之中。」「这才做出了这前后不一的举动。」「也是可笑。」黄锦点头称是。「如此,陛下,可要臣带兵前去捉拿朱守静?」皇帝摆了摆手。「不必。」「皇陵守备本就空虚,后日便是祭祖的日子,现在把孝陵卫撤去,只怕会出乱子。」「先将守军调回皇陵,你带十个供奉看着朱守静,祭祖之前连带着那些千户百户一起拿下,剩下的兵丁闹不出什么事来。」「是。」黄锦应道。「还有一件事。」皇帝缓缓说道。「今晚,安排一场家宴。」「顺天府内的宗室,全部请来。」黄锦异。「陛下,按规矩,家宴是在明日晚间———」皇帝摆了摆手。「建文帝的底细,你不清楚。」「他那副模样,是『饿」的。」「对他来说,再没有比朱家人更滋补的『食粮」了。」皇帝慵懒的说道。「正好请君入瓮。」朱府,书房。朱载眉头紧锁,死死地盯住了面前写满了名字的纸,手无意识地在笔杆上摩。与李淼勾兑一番之后,已是辰时,李淼登时就困得不行,自己去找了个偏房睡去了。而朱载也没了去锦衣卫当差的心思,径自回了书房,一直待到了此刻。李淼说得轻巧。杀谁、怎么杀、什么时候杀。是,事到如今,朱载已经对李淼的武力有了个清晰的认知,也丝毫不怀疑他说几个名字,李淼就真的会连夜赶过去把这些头颅都拔下来。但,朱载终究是宗室。他或许不忠于皇帝,但他是真的忠于朱家、忠于大朔。如此大的事情,李淼轻描淡写地交到了朱载的手里,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否把这件事情接下来。他终究没有李淼那么没心没肺,这时候还能睡得着觉。半响,朱载长叹一声,将桌上的纸团成一团,扔到了脚下。地上已经满是这种纸团。朱载捏着眉心,愁眉不展。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仆从快步走入书房,轻声说道。「老爷,黄公公来了。」朱载猛然抬头。「黄锦?」「是。」「何事?」「陛下有旨,请您入宫赴宴,家宴。」雯时间,朱载汗毛倒竖,心下暗道「李淼昨晚到底有没有藏好身份!?」「这不会是鸿门宴吧!」 第205章浅创个武功 「黄公公,许久不见啊!近来可好?」朱载快步走出,热情说道。「都好、都好,朱大人,久疏问候,万望海涵啊!」黄锦笑脸相迎。两人都是暗自戒备,面上却都是一副久别重逢的欣喜,热情寒暄。黄锦虽然排除了锦衣卫的嫌疑,但这种事情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他也不会真的就毫不在意,暗中观察着朱载,看他是否露出异样。而朱载此时更是志芯,生怕黄锦发现了李淼的身份,是要前来索命的,余光扫过门外,见跟来的只有几个小太监,这才大略放下了心。「黄公公,既然来了,且坐坐,饮些茶水。」朱载道。「哎,朱大人不必客气,咱家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要请宗室们都去赴宴呢黄锦笑道。「后边还要去其他宗室那边,眼下天色不早了,确实是没有闲暇,改日,改日一定登门拜访。」「哦?」朱载试探道。「怎的如此急促?往年的家宴都是除夕夜办,怎么今次往前挪了,还如此匆忙?」「害。」黄锦人精一般的人物,瞎话脱口而出,「陛下只说是,往年除夕夜让宗室们到宫内赴宴,第二天又要一同前去祭祖,不能与家人共度年节,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今年索性提前办了,也好让几位年岁大的宗室除夕夜可以在家享一享天伦之乐啊。」朱载一听便知道是借口,皇帝即位都二十多年了,何曾在意过这事儿?心知其中必有奚跷。但对方既然给了个说法,以他的立场却也没办法继续问下去。只好寒暄几句,便将黄锦送出门外。待到黄锦消失在视野之中,朱载等了片刻,见确实没有情况,便到李淼门外敲响了房门。此时已是下午,李淼也睡醒了,此时正躺在床上捻着手指,翘着二郎腿寻思事儿呢。说实话,他也是没想到,五岳剑派这么个中档儿的差事,会走到现今这一步。虽然与朱载说得痛快,但他把事情交到朱载的手里,其实也是在表示:他并不愿意真的把事情走到君这一步上。倒不是说他对这事儿有什么心理障碍,单纯就是不想担这因果。毕竟,李淼求的是「逍遥」。而这逍遥,肯定得是在一个过得去的世道里才能实现。真要是天下动荡、遍地兵戈,李淼再没心没肺也逍遥不起来。其实细想一下,皇帝是不是籍天睿,对李淼来说重要吗?一点儿也不重要。打压江湖、搜捕天人,是从太祖开始的。只不过皇帝是由「杀」改为了「用」,过程不同,结果其实没什么区别。哪怕换一个皇帝上来也是一样。而皇帝虽然是个昏君,但不是「作」的那种昏,而是「不作为」的昏。真要论祸害人,在皇帝里边,他其实都排不上号。大朔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是换个皇帝就万事大吉了。而现如今李淼已经大致摸到了朝廷的底,以他的武力,就算皇帝知道了他的身份,怕是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防得住李淼的刺杀。所以李淼也乐得把事情交到朱载这个宗室手里,绝不把担子扛在自己身上。听到敲门声,李淼便知道是朱载来了,也不起身,虚空一抓就拉开了房门。朱载迈步而入,看见李淼这幅悠闲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李大人在这倒是挺舒服啊!」「托您的福。」李淼懒洋洋地说道。「滚起来!」朱载吹胡子瞪眼。「就不,我被您家祖宗打的遍体鳞伤,您这个当后辈的不但不弥补一下,还要赶我这个伤员起来说话。」「你们老朱家苛待功臣真的是,喷喷喷,家学渊源。」朱载抬手就要把腰间的玉佩扔过来。「得得得,我起来就是。」李淼挤兑了两句,一个闪身就到了桌边坐下,湖了一杯茶。「怎么,指挥使,这么快就想好要谁的命了?」「您发话,给我个名字,今晚我就把他摁死在粪坑里。」李淼撸了撸袖子。「不是此事。」朱载坐下。「方才黄锦来了,要请我入宫赴宴。」「鸿门宴?」李淼第一时间也是想的这个。只能说这俩人共事二十几年,虽然一个是白纸扇一个是红棍双花,但思考问题的方式却早就变成了一般模样。「不知道,方才套了两句,不只是我,顺天府内所有的宗室都去。」「所以我要来问问你,你的身份确定没有暴露么?」事关朱载的安危,李淼也收起了那副随意的态度,细细思索了一番,这才说道。「您要说直接的那种,我敢肯定是没有。」「但,线索其实有不少。」「泰山派、泰安城、少林、苗疆,我都露过脸。要说最近与明教牵扯最深的,也非咱们锦衣卫莫属。」「还有万天纵、卜磊和程元振的死,虽然做了些掩盖,也不敢说一定就没有破绽。」「其实只看皇帝会不会往您和我身上想,眼下只是一时间没有人把这些东西串起来,灯下黑而已。」李淼想了想,说道。「我胜在没有来历,皇帝只能由结果倒推过程。」「只要我不在明面上全力出手,皇帝应当一时间想不到咱们身上去。但只要我暴露了武功,皇帝怕是一下就能把所有事情都串起来。」「所以—您暂时应当还是安全的。」」朱载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如此,是我思虑太过了。」李淼摇了摇头。「也不一定。」「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一定不是无的放矢,不能不做防备。」「您等我一会儿,我去创个武功来用。」说罢,不顾朱载震惊的目光,李淼闪身到了床上,摆了个五心朝天的架势,闭目不言。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李淼这才睁开了眼。朱载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异样。李淼的眸光黯淡了不少,面容也显得有些憔悴,整个人好像蒙上了一层灰尘,再没有平日里的神气。「你这是.」「哦,创了门收敛真气、遮掩境界的武功,名字还没想好。」李淼笑了笑。「今晚我跟您一块儿去吃饭,只要不出手,一般天人看不出我的武功。」「?」朱载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真不是达摩转世?」 第206章街道 李淼的悟性是个什么烂糟样儿,天下间再没有比朱载更清楚的人了。跟三岁小孩儿比都算是高攀,茅坑里的石头见了都得摇着头说一句「孺子不可教也」。就他?半个时辰,创了门能瞒过天人的武功?皇帝没被夺舍,你被夺舍了吧?其实李淼纯粹是昨晚上做完了事情没收「俸禄」,现在正好有用,就用来推演了这门功法,反正以后也用得上。但朱载可不知道什么「八小时工作制」,皱着眉头就开始絮叻。「我就说你闲着没事儿干嘛跑到少林去跟行迟搅和到一起,身边那么多女侠也不见动静,上次我缀那个尹敏君也没见有什么结果,三十多岁也没个媳妇儿,我早就觉得——」「得得得得。」李淼无奈笑道。「这事儿我还得说几遍,天人的事儿您不懂,就在这别瞎寻思了。」李淼抬手往脸上一抹,暗运「生物焊接」功法,再看,就已经变了个模样。「收拾收拾,咱们吃饭去。」赴宴,赴皇帝的家宴,自然不只是吃顿饭这么简单。跟皇帝挂钩的所有事情,都有数之不尽的麻烦规矩在。待到两人换好了得体的行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朱载喊来仆从备好车马,两人坐了进去,便朝着皇宫方向而去。大朔的宵禁时辰是戌时开始,此时已经离得不远,所以街上的行人也渐渐稀少了起来。宗室们大致都住得不远,黄锦通知的又匆忙,朱载的马车行了一段,便陆陆续续碰见了几个宗室,寒暄一番后,便一齐朝着皇宫驶去。忽然,靠在车架上闭目养神的李淼睁开了眼,伸手挑开一线轿帘,朝外扫了一眼,而后迅速放下。「怎么了?」朱载问道。「有人,天人,人数不少。」李淼回道。「一路追寻各个宗室而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好像是要动手。」「黄锦也在。」朱载伸手握住了腰间刀柄。「皇帝真要动手?」「不像。」李淼摇了摇头。「要动手自然是等到宫内合适,而且看样子也不是针对咱们,每个宗室那边都派了人。」「皇帝没有理由对所有宗室都动手。」李淼闭眼听了一会儿外边的动静,以他的耳功,那些天人的行动他历历在目。「不对。」「那些天人防备的不是街上,而是两侧。」「咱们不是目标,是诱饵。」朱载面色变得极为难看。「诱的是明教还是建文帝?」「应该是建文帝,明教不会闲着没事去杀几个没实权的宗室。」李淼捻着手指。「是了,昨晚建文帝杀阴瑞华的时候,吃了他的血肉,看来不是为了泄愤,而是『进食血肉」本身就对他有某种意义。」「而皇帝也知道此事,故意在晚间把宗室聚到街上拿来做饵,就代表朱家人的血脉,对建文帝的吸引力最起码不逊色于天人。」李淼转头看向朱载,笑道。「指挥使,您家挺团结啊。」「祖宗吃晚辈,当家的拿着族人当鱼饵钓祖宗,当真是一一天下楷模。」朱载没心情跟李淼逗闷子,沉吟片刻,便说道。「其他人不必管,这几个人有用,若建文帝来了,尽量暗中护一护,护不住也不必勉强。」说罢,便道出了几个名字,都是宗室中能做事、愿做事、敢做事的人物。「行,瞧好吧您内。」李淼应了一声,便再次闭眼,监听着外面的动静。少顷,李淼说道。「来了。」寒风骤起,吹拂过街道两侧的建筑,挤过空隙,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嘶叫。朱载凝神细听,轿外却是没有丝毫异动,只有车轮碾在地上的声音不断响起。「您就听了,听不出来的。」李淼说道。「已经死了三个人了。」与此同时,街道一侧的房顶之上,黄锦暗暗皱起了眉头。「已经快到宫门了,怎么还不来?」「王供奉,还有其他宗室吗?」一旁的中年人思索了片刻,回道。「没了,前面的都已经进了宫,这是最后一批了。」「要说的话,有一家落在了后边,周供奉在跟着,离着也不远,也没听见有响动。」「走!去看看!」黄锦脚下一点,便凌空朝着后方飞去。不过片刻功夫,就找到了那辆缓缓移动的马车。周供奉闪身来到一侧,说道。「黄公公,有事?」「有情况吗?」「没有,我跟在旁边,没有片刻放松,马车也是一直匀速前进,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黄锦闻言沉默了片刻,抬手就是一指朝着马车的轿帘遥遥点出。这一下不带什么招式,纯粹就是一道细微的真气,如同微风一般,掀开了一丝缝隙。露出了三具干枯的、满面惊恐的尸体。黄锦面色瞬间阴沉,扭头朝着周供奉看了过去。「不可能!」周供奉惊怒交加。「一路上没有行人,街道两侧的房屋离得老远,我看着他们进了马车,之后便再没有人靠近过,怎么会!?」「不————.不对!」周供奉猛然一惊。「方才我,好像视线模糊了一瞬,只有一瞬———」」黄锦陡然一惊。「回去,都回去!」而在此时此刻,李淼抬手掀开了轿帘,看向前方一辆马车,又抬头看向一侧的屋顶,轻叹了一声。「指挥使,你们老朱家真得谢谢我。」「今天要没有我在,这些人怕是真要被您家老祖宗吃完了。」前方的马车内,建文帝已经张开了嘴,露出干枯漆黑的牙龈,朝着面前的脖颈咬了下去。而在街道一侧的屋顶之上,供奉们丝毫没有察觉。朝廷压制天人、不许其现世的理由,李淼已经心知肚明。须弥、金刚、介子、寂照。金刚最擅覆军杀将,须弥最善久战,这两者要是出现在战场上,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威胁。介子纳万般武学于一身,若是有广博的武学秘籍支撑,其上限不可估量。而寂照,则显然最擅长一一无声无息间置人于死地! 第207章围杀 黄锦已经发觉了不对,正在带人赶回,短短数十丈的距离,对天人们来说用不了两息的时间。但,已经来之不及。建文帝杀掉一个不会武功的宗室,连一息的时间都用不了。正当此刻!李淼却是抬手成掌,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下,登时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一串血珠从皮肤下挤了出来。前方的马车内,建文帝的牙齿已经嵌入了皮肤之中,只需轻轻用力,便可撕开皮肉、啜饮鲜血。忽然,他停住了动作。抬起头,嗅闻了几下。......」建文帝放下了手中的人体,缓缓移动着视线,最终隔着木板看向了李淼所在的方向。「是,你。」与李淼那一战,两个人打的血肉横飞,他记住了李淼血液的味道。就是这犹豫的片刻,黄锦已经赶到。他已经顾不得许多,直接跳下了房顶,拦在前面,高声喊道。「诸位,且住!」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数辆马车齐齐停住。却唯独有一辆,仍旧是在自顾自的朝前驶去。黄锦一指点出,锋锐真气贯穿了车夫的脖颈,那人却丝毫没有动作,显然是早已死去。「就是这辆!」黄锦喊道。十位供奉跳下屋顶,将那辆马车团团围住。后方几位宗室掀开轿帘探出头来,刚想开口问问是怎么回事,但见黄锦带着十个凶神恶煞的人物围住了一辆马车,立刻便暗道了一声不好,嗖的一声缩回了车内,连忙吩咐车夫掉头。说话间,几位供奉已经到了马车旁,转头看向黄锦。黄锦点了点头:「不必留手!」车里的宗室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死就死了!要时间,十位供奉一齐全力出手!玄冥掌!枯木断刀!无痕指!风雷印!十道高深武学,十位天人!招式未至,散发的雄浑真气就已经将轿子压迫的哎呀作响。旋即。轰!整座马车连带着里面的人体,瞬间被一同打成漫天的碎块,血液沾染着木屑泼洒在周边的地面上。除去木屑浙浙沥沥掉在地上的声响,街道上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不对!」黄锦骤然回头,看向身后那几辆正在缓缓掉头的马车。「建文帝绝不会死的如此轻易!」「他不在这辆马车中!」「死掉的车夫只是障眼法!」黄锦立刻高声喊道。「停住!」诸位供奉也都是经历过无数争斗的人物,也是瞬间便反应了过来,不需说话,便立刻默契上前,将几辆马车团团围住,此时,几位宗室再怎么害怕,也清楚地知道一一此番是躲不过去了。一位年老的宗室从车内探出头来,朗声问道。「黄公公,这是何意?」黄锦定晴一看,此人是个奉国将军,边缘人物,无需过多在意,语气也就不甚客气。「奉皇命纠察乱党,就藏在诸位的马车之中,却是要得罪了!」此处多说一句,虽然「奉国将军」这名号听着唬人,但这「将军」却不是带兵的将军,而只是一种爵位,六百石的俸禄,顺天府扔块砖头能砸着三四个。大朔的宗室爵位,由上至下是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奉国将军,就是郡王的曾孙,与皇帝早就出了五服,只是个在年节之时显示朱家人丁兴旺的吉祥物罢了。果然,那老头被顶了一句,面色通红,却也是无可奈何,伸手掀开轿帘便带着家眷走了下来。「诸位,请下车!」黄锦高声说道。朱载伸手就要去掀轿帘,李淼抬手一拦,摇了摇头。「指挥使,不必下去。」「他要动手了。」果然,李淼话音未落,只听得外面「轰!」的一声!一辆马车陡然破碎,一道枯瘦的身影从里面窜出!而后并指成掌,隔空扫过几辆马车!轰!轰!轰!数辆马车接连破碎,里面的人骨碌碌掉在地上,一时间乱做一团,却是毫发无伤!而黄锦和那十位供奉眼前陡然一花,再看向那些宗室,却发现已经找不到那个形如干尸的身影。「啧!」黄锦一咬牙。方才看过那辆马车中悄无声息死去的三人,又听过王供奉的描述,他如何还能不明白,建文帝分明是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人的五感。而他放出这些人,就是为了藏身其中!准备趁乱逃脱!此时这些宗室都是惊魂未定、四处乱窜,口中不断发出惊叫,场面混乱至极,一时间又怎好分辨!「诸位莫动,且在原地少待!乱党就藏身在诸位之中,若不出此人,诸位也难以保全!」黄锦大喝一声。诸位宗室齐齐一惬,场面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李淼悄悄转头看向了一侧。在那里,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蹲在一处破损的车架旁。一只枯瘦漆黑的手爪,正扣在她的肩膀上,好似在安慰,又像是在威胁。她感受着肩头刺入衣物的尖锐指甲,强忍住泪水,浑身不住颤抖,无助的看向前方。旋即,她看到了李淼。「嘘。」李淼伸出一只手指竖在嘴唇上,对着她笑了笑,而后朝着她招了招手。「来。」小姑娘拼命摇头。李淼低着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示意她看自己的唇语。小姑娘点了点头。李淼笑了笑,嘴唇翁动。小姑娘努力辨认着。「不、用、怕。」「他、打、不、过、我。」「往、前、走,别、回、头。」李淼伸出一只手,缓缓握紧成拳。而后张开,朝着她招了招。她忽然发觉,肩膀上的手爪,松开了。她缓缓挪了一步,没有发现危险,而后慢慢朝着李淼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豆大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咬紧了嘴唇,遵守着李淼「嘘」的指令。最后飞扑进了李淼怀里。一旁的朱载冷哼一声,低声说道。「你把这哄孩子的本事拿出一半在女子身上,也不必老夫来操心。」李淼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见其不再颤抖,这才抬头低声笑道。「指挥使,既然说起来,那我还真要分辩分辩。」李淼指了指怀里的小姑娘。「介绍一下,思柔郡主。」「我一个老相好儿的妹妹。」 第208章饥饿 朱载眉头先是一皱,而后舒展开来。「你说的那什么『我见了要行礼的相好」,是个郡主?」怎么说呢·—朱载竟然有种「就这?」的感觉。老夫现在琢磨的是皇帝夺舍、建文帝诈尸的事情。什么郡主县主的,简直如同微风拂面一般。只能说他的心理阀值,这几天真的被李淼抬升到了一个他自己都想像不到的高度。李淼轻笑一声,不置可否。朱载登时心中「咯」一声,就要问个明白:「到底是不是一一「指挥使,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李淼轻笑道。「要开打了。」「能有幸看见自己八辈儿祖宗从坟里爬出来揍人,您也算蝎子拉屎独一份儿了,千万别错过。」什么话这是!李淼这张嘴少说也是个「须弥」,又损又碎,朱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也无可奈何,强行把话咽了回去,不再追问。建文帝的「寂照」,已经笼罩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黄锦眉头紧锁,目光在所有人身上巡,仔细分辨着每一个宗室身上的细节,却没有丝毫发现。「不只是视线,连声响、气味都能影响吗——当真是厉害。」黄锦心中暗道。「但,只要你不能悄无声息的杀死一位供奉,你今日便走不脱!」建文帝的「寂照」,在性之三路早已失传的当今天下,若是单独放对,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句「无解」。即便武功更胜一筹,也难以规避那无孔不入的幻境。高手之争、绝争一线,更何况是天人之争?只要被幻境干扰一瞬,立刻便是生死之别。即使是能破解幻境的李淼,在建文帝放弃控制、转而只在出招之时干扰李淼的感官之后,也是吃了不小的亏。但,在场的可是十位供奉。十位两路的天人!正面对决,建文帝绝无胜算!他只要出手,在暴露身形的一瞬间,就要面对剩下九位供奉的全力一击。而寂照,终究只是一路天人境界,再怎么神异,也不可能影响十位供奉太久。等到建文帝心力枯竭,等待他的,便是十位供奉的围杀。胜势,仍旧牢牢地掌握在黄锦手中。他只需要等—等到建文帝无力维持幻象之时,便是他的死期!果然,片刻之后,黄锦忽然感觉自己的余光中,有一处地方模糊了一下。「那里!」黄锦陡然出声,抬手就是一掌击出!他这一掌,劲力松散、覆盖数丈方圆,不可能对建文帝造成威胁。但黄锦却是冷笑一声。他这一掌,本就不是为了杀伤!膨!一声闷响,这一掌竟是打在一旁的破碎车架之上。直接就将车架打成漫天木屑。木屑四射而出,在空气中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身影。幻象再怎么逼真,也是出自人的思绪!数千道木屑纷飞、轨迹各不相同,你必然不能做得天衣无缝!诸位供奉齐齐对着那道身影出手!轰!血花飞溅,那道身影竟是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便被打成一团模糊的血肉,泼洒在街道之上。「不对!」黄锦暗道不好,建文帝绝无可能死得这般轻易,还是障眼法!建文帝到底在哪!忽然,黄锦身侧传来一声急促的惨叫。「啊!」黄锦瞳孔骤缩!他身形暴退,半空中就要一指点出,却陡然收手。「不,惨叫声不是真的!」他余光扫过几位供奉,除他之外,竟是都留在原地,丝毫没有反应,只向他投来疑问的目光。而他,已经退出了人群。「不好!」黄锦如何能不明白,这就是建文帝要让他主动退出供奉们保护的手段!擒贼先擒王,他只是一路的天人,又在其中发号施令,建文帝已经盯上了他!他已经孤身踏入了建文帝的陷阱。三位供奉陡然反应了过来,身形暴起,迅捷追来。而黄锦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神采。他陷入了幻境之中—一狭窄、逼仄、阴冷、漆黑。浑身不能动弹,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腐烂的恶臭。黄锦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副棺模之中。他知道自己是被建文帝拉入了幻境,但那仿佛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却再难以抑制。黄锦想要抬手敲打棺盖,却发现自己的肢体仿佛都被牢牢锁住,不能挪动分毫。忽然,一股浓郁到难以言喻的饥饿从腹中升起。伴随着胃部痉挛的剧痛,顺着神经爬入了脑髓。胃袋仿佛成了藏在他身体中的某种活物,先是住了他的肺,让他难以喘息;然后掐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的血液难以泵入肢体,只能渐渐腐烂生蛆。最后,爬入了颅腔,占据了他的每一丝思绪。难以抑制的怒火便油然而生。他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口,早已腐朽的声带勉强振动着,发出了沙哑凝滞的声音。「朱——.—·「皇帝.」「为何不送来—.」「逆贼!—·「黄公公!」伴随着一位供奉的怒喝,黄锦眼前的画面陡然破碎,一位供奉满脸惊怒的看向他的身后。一只干枯的手,攀上了他的肩膀,掐住了他的喉咙。一张如同干户的脸凑到了黄锦的脸,轻轻嗅闻了一下。千枯的嘴唇张开,发出了唇齿分离的黏腻声响,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郁的血腥之气。供奉们陡然停下了脚步。黄锦额头上流下了冷汗。建文帝凑到了黄锦的耳边,张开了嘴,沙哑凝滞的说出了两个字。「悖、逆。」「什么意一—」撕拉一一黄锦的思绪刚刚升起,喉咙就陡然被撕开,血液喷溅而出。建文帝一掌打在黄锦背心之上,将其拍飞。供奉们连忙上前接下黄锦,点穴止血。一位会疗伤功法的供奉上前按住了黄锦的伤口,真气渡入,弥合血肉。黄锦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自破损的喉咙中挤出一个字。「追一一」「是!」几位供奉对视一眼,分了两个人在此看着黄锦,剩下的人齐齐上房,朝着建文帝追去。黄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一只手却捂在了毫发无伤的腹部。幻境之中难以抑制的饥饿,仿佛还在他的腹中游荡。 第209章差事 黄锦伤势大致愈合之后,两位留下的供奉架着他径自离去。几位无辜牵扯进来的宗室面面相,都是呆若木鸡。且不说前面那些笼罩在幻境之中的争斗,单只建文帝那张干户一般的脸出现在黄锦身后、而后毫不犹豫地撕开黄锦喉咙的画面,就足以让这些宗室数月睡不着觉。更不必提被几位供奉误杀了的几个宗室,眼下连个大点的部分都找不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埋到坟里都怕自己哭错了人。当下是走不敢走、留也不敢留。最后还是朱载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诸位,且听我一言。」「方才的事情且先放下不谈,现在还是抓紧入宫为好。无论如何贼子应当都不敢入宫作乱,只要见了陛下说一说此事,咱们应当也有个保障了。」几位宗室有了主心骨,自无不从。只是马车方才都被建文帝毁去了,此时天色已晚,街道之上一片漆黑,几人却是根本不敢前行。还是朱载和李淼头前带路,几人这才敢跟在后面,一齐朝着皇宫走去。扫了一眼身后畏畏缩缩的宗室们,李淼压低了声音对朱载说道。「怎么样,指挥使,好看吗?」「您家祖宗是不是特别给您涨脸,十个供奉,都让他差点把黄锦弄死。」朱载眉头紧锁。「这就是建文帝。」」「十位供奉,都拦不住他杀人?」李淼笑道。「不不不,他这个玩意儿,第一次对上谁都要吃亏。不懂怎么防备,他又确实用得好,自然显得厉害。」「但他也只是找软柿子捏了捏,也没敢动那几位供奉不是?」「依我看,那追过去的八个供奉,就能让他吃个不小的亏。」「如此..」朱载松了口气。他也是被建文帝的表现吓到了,听完李淼的话,这才大略放心。「不过,建文帝不能留。」朱载说道。「盯着宗室下手、数个天人都难以防住,真要任由他在顺天府内藏着,怕是不出一月的功夫,除了皇室,我朱家的宗室就要被他杀完了。」李淼倒是毫不在意地说道。「等等看吧,这不是皇帝已经在找他麻烦了嘛,咱们也不急于一时。」「事已至此,先把今晚的饭吃完再说。」朱载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天寿山,皇陵。八位供奉一路衔尾追杀,期间与建文帝拼了几记,虽然都吃了一些亏,却也逐渐没了方才眼睁睁看着黄锦被撕开喉咙的那种无力感。建文帝,并非无法对付。其一,他全力出手之时,心神都用来运转招式,无法维持幻境。其二,他没能修成介子,武功只有最纯正的「明神武典」。一门武功再怎么高深,也只能侧重于某一个方向。要勇猛精进,就不能阴柔诡;要千变万化,就不能刚猛无。只要有特点、侧重,八位供奉自然能找到应对之法。其三,供奉们发现,随着他们对建文帝的恐惧消散,幻象影响他们的效果也在随之降低。却是误打误撞中发现了寂照「由心而定」的特点。而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供奉们发现,建文帝身上有伤,而且极重。心知此时便是追杀建文帝的最好机会,八位供奉也是发了狠,开始以伤换伤、拖延建文帝的行动。几人连打带跑,便追出了城外,到了天寿山。待到皇陵出现在眼前之时,建文帝身形一闪,催动「寂照」遮蔽了视线。待到几位供奉脱离了幻象,便发现他已经没了踪影。几位供奉对视了一眼。「黄公公所料果然不错。」一位供奉说道。「此时守军尚未调回,皇陵之内只有部分守军和孝陵卫。」「建文帝逃向此处,便是朱守静密谋放出建文帝的铁证!」一位供奉皱了皱眉。「但,孝陵卫中也有数个天人,朱守静更不在我们之下。建文帝要是与其合流,咱们贸然追进去,怕是要出岔子。」一位怒喝一声。「诸位,此时还是瞻前顾后的时候吗?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此番眼睁睁看着黄公公在咱们面前被撕了喉咙,少不得要被陛下降罪,若不将功补过,咱们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老死的下场!」此言一出,几位供奉纷纷沉默。朝廷控制这些供奉的手段,不只有延寿、亲朋、蛊虫三种。还有「时间」。前文提过,这供奉,是有「保质期」的。唤醒的时间越长、越频繁,被秘法压制的天人五衰也就进展的越快。而差事不同,需要供奉们醒着的时间也不同。有些差事只需要唤醒一个时辰,有些需要一天,有些甚至需要半月。一个时辰的,就是「上等差事」。一天两天的,就是「中等差事」。半月以上的,就是「下等差事」。汪治死了,黄锦就是皇帝最为亲信的大伴。他出了事,这几位供奉自然会有惩罚。也就是去做那「下等差事」。随着他们被唤醒的时间越长,天人五衰进展越来越快,朝廷却不会施展秘法让他们重新沉睡。下场,往往就是看着自己的皮肉逐渐松弛、视线逐渐昏花、手脚逐渐无力,最终瘫成一团,却因为自己苦修的内功一时无法死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枯朽。这对一辈子习武、也以自己武功为傲的天人们来说,无疑是最恐怖的死法。所以,他们不敢离去。半响,一位供奉咬了咬牙。「一起进去,互相照应。」「就算事有不谐,他们也留不下咱们八个人。确认了孝陵卫造反,咱们回去也有个说法!」「便如此办!」几人纷纷点头,便一齐朝着孝陵卫的驻扎之地走去。而在孝陵卫驻扎之地的一处屋内,朱守静浑然未觉自己已经成了反贼。他正坐在书桌前,细细地写着奏报昨晚皇陵之事的奏折。忽然,他目光一凝,抬手便握住了桌边的刀柄。「谁!?」他看向了窗户。那里,正有一道影子被火光映照其上,缓缓摇曳。 第210章朱守静 朱守静死死地盯住了那道影子,心渐渐沉了下去。他那一声大喝,既是震,也是示警。经过昨晚三方在皇陵的一场大闹,他怎么会不防备今夜有贼子来皇陵闹事?为了防止对方先来杀他这个管事儿的,孝陵卫下面的天人们全部都在附近住下,只要有一丝异响,立刻就会赶来驰援。平日间散在各处的孝陵卫士卒也都聚集了起来,夜不卸甲、枕戈待旦,随时都可以集合起来。只要对方被拖住盏茶时间,就要落入重围。他这间看着守备松懈的卧房,本身就是一个陷阱。照理说,他这一声大喝之后,住在附近的天人们应当立刻赶来,将此处围个水泄不通才是。但,没有。没有任何声响。他的声音好像被牢牢地锁在了这间屋子里,而在屋外,只有腊月阴冷的空气、和寂静流淌着的月光。朱守静扯了刀在手,屏气凝神以待。忽然,那道影子缓缓顺着窗户爬了下去。朱守静看着那道影子消失在窗外。而后缓缓起身,一边凝神细听着窗外的动静,一边缓缓走到了一旁。他陡然抬手一指点出!没有什么招式,就是一道精纯真气,将窗户「!」地一声打开!膨!在窗户打开的同时,朱守静一脚端开房门,矮身冲出,连续变换身形,最后闪身来到院内。长刀竖立面前,左手横架护住胸腹,朱守静这才扫视四周。院内空无一人,仿佛那道影子只是幻觉一般,而他方才的那些动作都是在与空气斗智斗勇。但朱守静很清楚,自己绝不可能看错。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朱守静陡然扭头看去,便看到一丝衣角自房顶落下,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八位供奉缓缓走入孝陵卫的驻扎之地,还未走出多几步,就听得一声厉喝。「止步!」一人自隐蔽之处跳下,手扶刀柄,看向他们。一位供奉余光扫视四周,心中暗道不好。在四面的林中、屋顶、角落,密密麻麻的视线牢牢锁在他们的要害之上。而在远处,更是隐隐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显然被此人的一声厉喝引了过来。几位供奉陡然转头看向四周屋顶。数道身影正站在屋顶之上,冷冷地看向他们,无需交手,诸位供奉便都看出,这些就是孝陵卫的天人。「不好,果然有埋伏!」「咱们踩进来了!」供奉们暗道不好。而对面的孝陵卫天人也是满脸敌意,其中一个性子急躁的迫切开口。「指挥使在哪!」「可是被你们暗中绑走了!」他们认出了其中一位供奉,昨晚跟着黄锦来过皇陵。而孝陵卫的天人说这话的原因,还要从诸位供奉追寻建文帝到了天寿山之时说起。且将时间往前调回片刻。朱守静安排了孝陵卫加强防备,几位天人晚间都是在打坐调息,根本没有入睡。忽然,有暗哨前来禀报,说在皇陵之外、天寿山上传来巨响,似是有天人争斗。几人不敢怠慢,连忙前去找朱守静禀告,却不想到了朱守静的院落之后,却找不到他的身影。几人四处搜索,却是在院外的一条沟渠之中,发现了朱守静的佩刀。除此之外,再无痕迹,仿佛朱守静人间蒸发了一般。孝陵卫父死子继,数代同袍,他们对朱守静的态度就像梅青未对李淼一般但凭驱驰、死不旋踵。眼见朱守静随身兵器都丢了,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顿时心急如焚。其中一人说道。「以指挥使的武功,我不信有人能悄无声息的将他带走,让咱们丝毫没有察觉。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指挥使一一是自愿跟他走的。」言下之意,不言自明。谁能让孝陵卫指挥使既不通知部下,也不做丝毫反抗的自愿离开呢。自然是朝廷!昨晚黄锦怀疑孝陵卫勾结明教,虽然一时间没有发难,但也是找了几个千户细细盘问了一番。照理说,皇陵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问一问在场之人也是应该的。但,「询问」这种事情,不仅仅是提出问题的人能得到答案。对回答问题的人来说,有些问题本身就是某种答案。「询问当时的情况」和「怀疑你是乱党」两种态度下提出的问题,是不同的。黄锦再怎么掩饰,也不可能将自己的态度完全遮盖起来。当时有千户察觉了这一点,虽然心有不满,但还是强压了下来,一一作答。若此事到此为止,也就罢了。但朱守静偏偏失踪了,就在黄锦离开之后的第二天。几人四下搜寻,却是找不到朱守静的丝毫痕迹。恰逢几位供奉进入皇陵,几人便急忙赶到,却是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位供奉,正是昨晚与黄锦一同来的供奉之一。如此,孝陵卫天人问出「指挥使在哪」这个问题,也就不奇怪了。但,几位供奉听得这话,却是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什么叫「我们把朱守静绑走了」?「你一一」一位供奉就要开口询问对方的意思,话刚说了半句。忽然间。「小心!」身侧一位供奉怒吼出声,一手捂住腰腹间的伤口,一手挥拳击退了一个身穿孝陵卫劲装的身影!那道身影借力疾退,消失在黑暗之中。而那个受伤的供奉拿下捂住伤口的手,流出的血已经是乌黑一片。那人的兵器淬了猛毒!显然是要置他于死地!「孝陵卫果然已反!」「贼子!」「杀出去!」「好!」「莫走!指挥使在哪!」「去地府问吧!」「好胆!死来!」「杀!」本就剑拔弩张的局面瞬间失控,一时间怒喝声、惨叫声、兵器交击声、弓弦催发声齐齐大作!登时就血溅当场!而那道引发了争斗的身影,已经借着夜色掩盖,悄然退出了战圈,复行数里,这才缓缓停下脚步。「——可算是打起来了。」她摘去了头顶的帽盔,扯下劲装,头发披散而下。又伸手在脸上一扯,撕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了籍天蕊轻笑着的脸。 第211章嫁接 朱守静陡然惊醒。他首先看到了自己的脚尖,踩在一片干枯发黑的松针之中,底部已经腐烂,脚底传来软绵的触感。他缓缓抬升视线。盘的树根在地面上隆起,豌着钻入树干,在树皮上留下皲裂,而后朝着天空伸展开来。铁青色的月光自树枝上垂下,照亮了不远处的一个枯瘦的人影,正在静静地看着他。此处已经出离了皇陵,看四周的植被,已经是在天寿山的另一侧。朱守静明白了自己的境况。从一开始,他就被建文帝拉入了幻境。他在屋内看到的那个影子是假的,他也从来没有发出那声大喝,后面冲入院中持刀戒备,而后发现对方痕迹一路追寻的经历,全部都是假的。其实他早就知道对方是谁。没人能无声无息地将孝陵卫的天人们抹去,朱守静只要发出了声音,他们就一定会前来支援。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感知是假的。昨晚他就被对方的幻象影响,伤了手下、伤了经脉,现在又怎会猜不出对方的身份?但朱守静却不知道,他若真的猜不出,建文帝反而无法将他困在幻象中这么久。因为寂照的特性,本就是你觉得对方越强,对方就真的越强;你觉得自己越弱,就会真的越弱。在昨晚被建文帝坑了一手之后,他心中早就种下了恐惧的种子。猜出对方是谁之后,他的心神就愈发难以平静、愈发弱势,幻象也就愈发真实、持久。若换了别的天人,可能建文帝还做不到这一点。这也是面对阴瑞华和八位供奉,建文帝的表现天差地别的原因。八位供奉本就对他知之甚少,他又必须闪躲八位天人联手的攻击,越躲,在八位供奉眼中他就越弱,寂照也就愈发难以影响对方。朱守静摸向腰间,没有摸到佩刀,应当是在他神智昏沉的时候不知道丢在何处了。于是他双手握拳,摆了个防守的架势,凝神看向建文帝。忽然间,建文帝的身影模糊了一下,而后便变了个样子,不再是那副枯瘦的模样。方脸大耳,剑眉蜂目,身穿龙袍;表情严肃而冷漠地看向他。「又是幻象!」朱守静咬了咬牙。他实在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要杀他,方才趁着他神智昏沉的时候一刀杀了便是。为何要费这么大功夫将他引到此处,又为何要变成这副模样?「你是谁,为何要闯入皇陵,为何要引我来此!」朱守静沉声问道。建文帝没有说话。要时间,朱守静眼前的景象再一次变换。「又来!」他心中暗骂一声。他又来到了一处大殿之中。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正是当日阴瑞华所看到的,当年他与成祖摩下的天人打入太和殿,最终将建文帝钉在龙椅之上的经历。「哈一—哈幻象消散,朱守静陡然扶住了膝盖,大口喘息。「你,你真的是——建文皇帝?」他问道。建文帝仍旧没有说话,再次将朱守静拉入幻象。这一次,是孝陵内的墓穴之中。墓穴极为阴冷,四处墙壁之上没有灯火,只有墓道之中投射进来的火光摇曳。潮气沿着石壁向下爬行,在距地面一尺处形成环状水渍。墓穴中央,放置着一个棺柠,尚未封死。棺柠旁边站着两个人,正看向棺棕之内。一个是阴瑞华。而另一个中年人,广额方面,美须髯长垂至腹,目角双纹入鬓,面有赤斑如铜钱大者三。「成祖!」朱守静惊呼一声,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抬手触摸墙壁,却没有任何触觉。他瞬间明白,在这里,他只是观众,朱守静迈步向前,走到了棺柠旁边,借着墓道之中映射进来的火光,细细地观瞧着中年人的面容,确信就是成祖皇帝无疑。而后他看向了棺柠之内,惊然一惊。棺柠内躺着的,就是建文帝,此时正冷漠地看向阴瑞华和成祖皇帝。「你,悔过了吗?」成祖皇帝看着建文帝说道,旋即又摇了摇头。「朕当真是多此一问。」「你听好了。」成祖缓缓说道。「你既然想踩着朱家人的尸骨成仙作祖,实现你万世一系的伟业,我却偏要你世世代代躺在这墓穴之中,看着我的子嗣将大朔传承下去。」「而且,我还要你永远都为我子孙的伟业做护卫。」成祖转向阴瑞华,说道。「阴兄。」「陛下。」「当年起事之前,朕与你说过,若朕能入主太和殿,必定不会亏待你。」「眼下,朕要交给你一个万世一系的差事。」阴瑞华躬身说道:「陛下请讲。」「我朱家供养天人供奉的手段,共有两种。一种取自西域龟息之法,陷入沉眠,只在用时唤醒;另一种,则是太祖取自明教的一门功法。」「嫁衣神功。」成祖缓缓说道。「这门功法本是嫁接功力的法门,经太祖诏令魔下群英修改之后,便不再仅限于嫁接功力,而是可以嫁接一一寿数、和心神。」「功力是命,心神是性;命可以嫁接,性自然也可以。这恐怕是当今天下现存的唯一一门性功修行功法。」「天人五衰,是只修命功的后果。有了这个法门,便可以将其他天人的「性」嫁接到自己身上,从而缓解性功修行不足的缺陷,延缓天人五衰的进程。」成祖转头看向棺内的建文帝。「建文,则在此之上更进一步。」「不知他哪里得来的邪功,不仅可以嫁接天人,更可以用与自己同族的人修行这功法,硬生生堆出来了个『寂照」。」「他那什么削藩,做的如此急促,便是因为此法,结果硬生生逼得十二弟自焚而死,也不愿成为他的食粮。」「性命双修,他的寿数已经不再与我等凡夫俗子相同,只要供给他天人,想必可以活个一两百年。」成祖又看向阴瑞华。「阴兄,朕要交给你的事情是一一」「守在此处,直到建文死去。」「朕要给你的好处是,你可以与他一同享用我大朔搜集来的天人,长久的活下去。」 第212章赌局 听得成祖这话,阴瑞华却是没有丝毫欣喜之意,反而面露恐惧之色。「陛下!建文———不是封死在此处,由得他自生自灭的吗!?」成祖不亲手杀了建文帝,而是将其活理、任其自生自灭,阴瑞华可以理解。以建文帝的父亲、开国太子在成祖心中、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成祖不愿亲手杀掉他的子嗣也是常理。但,为何还要供给他天人,为他续命?对那时的阴瑞华来说,对建文帝的恐惧要远胜于延寿的诱惑。想到自己要成为看守他的狱卒,在至少百年的时间里活在他可能脱困的恐惧之中,阴瑞华的语气焦急起来。只不过,阴兄还是阴兄,中年人却已经成为了「陛下」。成祖只是一个眼神扫过来,阴瑞华便猛然低下了头、喏喏不言。成祖并没有向阴瑞华解释的意思,而是低头看向棺柠之中的建文帝。「你记好了。」「前三十年,我不会给你送来任何东西。你只管躺在这棺材里面,慢慢的把你从朱家人那里得来的性、命全部消磨干净。」「三十年后,阴兄会给你送来第一个天人。之后,阴兄会永远吊着你一口气,让你慢慢衰弱下去,直到你的寿命耗尽。」「你,且安心躺着吧。」成祖抬手按住棺盖,深深地看了建文帝一眼。而后,缓缓合上。光线一点点在建文帝的脸上收窄,他始终面无表情的看著成祖和阴瑞华,直到彻底消失在朱守静的视线之中。成祖和阴瑞华转身离去。朱守静低着头,沉默不语。幻境仍旧没有消散。忽然间,建文帝出现在朱守静身侧,看了他一眼。朱守静知道,这不是幻境中的建文帝,而是真正的建文帝借助「寂照」,出现在了幻境之中。「爱卿如何看当年之事?」建文帝说道。幻境之中,他不受那具如同干尸的身体限制,声音也不再沙哑凝滞,而是恢复了当年那年轻、威严、冷漠的嗓音。朱守静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臣,看不清,也说不清。」孝陵卫看守皇陵百余年,虽然并不清楚这些事情,但多少也会看到一些东西、有一些猜测。与幻境之中的情形相互佐证,已经让朱守静确信了建文帝的身份。但,只靠成祖、阴瑞华的只言片语,朱守静还是不能将当年的事情勾勒出完整的轮廓,甚至因此产生了更多的疑问。警如「成祖为何自己没有练这功法?」朱守静脱口而出。「因为当时的天人和朱家的血脉,已经被朕耗的差不多了。若他再修,就要杀尽朱家的血脉和魔下的天人。」「他所谓的『靖难」,本就是靠着那些对朕不满的宗室和天人才能成。他若动了这心思,他也会跟朕落得同样的下场。」建文帝回答道。「那,成祖为何没有朱守静将「杀」字咽了回去。建文帝看了他一眼,说道。「爱卿是想说,他为何没有杀朕?」「是。」「他与朕打了个赌。」建文帝缓缓说道。「赌的是,在朕寿数耗尽之前,他的子嗣能否坐得稳这天下。」此时,幻境之中的时间陡然加速流转,石壁之上的苔藓迅速爬升,又迅速干枯;棺之中建文帝的衣物朽烂,身上的血肉塌陷了下去。「若他的子嗣能将这大朔的江山坐得稳固,区区江湖自然也在掌握之中,搜集天人,也不是件难事。」「那,朕就会在这墓穴之中,一直躺到朕的寿数终结。」「那便是朕输给了他。」「朕要付出的赌注,就是这百余年的煎熬,和在这棺柠中等来的死亡。」建文帝缓缓说道。「朕是懿文太子的子嗣,太祖皇帝钦定朕承继大统。他终究是得位不正,对朕他可以狠得下心,但对朕的父亲、对太祖皇帝,他却始终都想要去证明,他才是对的。」「所以,他与朕打了这个赌。」朱守静顿了顿,问道。「那,陛下如何才算是输了呢?」建文帝缓缓说道。「自然是,在朕死在这墓穴里之前,他的子嗣已经无法坐稳这天下、无法压制江湖、无法搜集天人。」「阴瑞华和朕,都需要天人延寿。」「但,他会比朕死的更早。」「若大朔已经动荡不安,无法压制江湖,到了已经无法搜集天人的地步。阴瑞华就会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打开墓穴。」「那便是朕赢了。」「而他要付出的赌注,就是将这大朔,还到朕的手中。」朱守静沉默。一场绵延近两百年的赌局,被建文帝娓娓道来,呈现在了他的面前。但旋即,朱守静眉头一皱。「陛下,眼下的大朔并没有到如此地步,阴大人也并非是寿数耗尽,而是死在陛下的手中,这——.」建文帝没有回答。四周的幻象流转,墙缝里的苔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青翠,墙面渗出盐粒般的结晶,石壁上积蓄的露水蒸腾之后,又再次滴落。棺之中的建文帝,已经变成了干户一般的模样。忽然,他睁开了双眼。墓穴之外,传来说话的声音。「陛下,便是此处。」脚步声到了门外,停了下来。而后是另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阴供奉,百余年了。」「你,想离开这里吗?」朱守静瞳孔骤缩,他认出了那个声音!「成祖与他打的那个赌,在朕看来,殊为不智。朕的天下,也无需一个躺在墓穴之中的死人来争夺。」「那些天人,也不该由他来用———那声音缓缓说道。「阴供奉,你已经在此守了百余年。朕觉得,成祖对你太过苛刻了———」」脚步声逐渐远去,而后便是墓穴被封死的声音响起。朱守静陡然转头看向建文帝。建文帝缓缓说道。「没错,人心难测,再怎么牢靠的忠诚,也抵不过这百余年的时间。」「阴瑞华,变了。」「他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了一个人。」「连同那用天人积蓄『性、命』的法门,全都被他交了出去。」棺柠之中的建文帝脸上的冷漠褪去,怒意渐渐爬上了眉眼之间,嘴唇翁动,沙哑凝滞的吐出了几个字。「朱—」「皇帝——」「逆贼!.」真正的建文帝看着棺之中的自己,缓缓说道。「赌局,被他的子嗣推翻了。」「他的子嗣,却是走了朕的路。」 第213章进宫 李淼抱着思柔郡主,与朱载迈步走入了宫门,验明身份之后,便跟在一个小太监后面,朝着宫内深处走去。紫禁城占地近千亩,极为广阔。其中殿堂林立,各个大殿都有其特定的用途,许多时候,深谱宫廷规矩的臣子仅靠觐见皇帝的地点,就能大致揣摩到皇帝的心思。而在紫禁城中举办的宴会,自然也有其规矩。譬如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主要是用于比较重大的典礼,一般都是元旦、冬至、方寿节等三大节庆之时才会在这些地方举办宴会,到时百官云集、宗室齐至,蔚为壮观。警如文华殿,则一般用于宗室讲学或经筵后赐宴,常见于太子、亲王入宫听政之时。而今次的家宴,则在干清宫内。此处是皇帝的居所,能参与此处的酒宴,是皇帝展示恩宠的方式。跟在李淼和朱载后面的宗室,都不是什么受宠的,显然是第一次来干清宫,都是激动的面红耳赤。李淼轻声笑道。「指挥使,你看后边您家那几个傻子,还乐呢。」朱载瞪了李淼一眼。「眼下是在宫内,到处都是耳目。收收你的性子,不要胡说。」「得,得。」李淼笑了笑,旋即又低声说道。「说起来,指挥使,这趟家宴的目的咱们是探明白了,就是为了给建文帝设套。」「但,还有一个事儿,不知道您有没有想过。」朱载转头看向李淼。「什么事儿?」「建文帝,不光是您的八辈儿祖宗,也是皇帝的八辈儿祖宗。」「建文帝不知道是修的什么邪功,跟啃猪蹄儿似的逮着你们朱家人乱啃,但保不齐咱们这位陛下也好这口啊.」李淼拿起思柔郡主的手,伴装着咬了一口,吓得小姑娘缩在李淼怀里。朱载面色一白,连忙低声说道。「你不是已经探明,他是被籍天睿夺舍,用蛊虫夺取天人境界的吗?」李淼一摊手。「我只是在他坟里找到了蛊虫,我可没说籍天睿就一定成了。」「指挥使,我跟您说的是皇帝『可能』被换了,『可能」。」李淼轻笑着说道。「而且苗王的那个蛊虫,也不是真的把人给换了。人还是那个人,该记得的东西都还记得,只是在乎的东西变了而已。」在苗疆的室之中,李淼很清楚的看见,被蛊虫改造成苗王的濮绮是如何对待永戒的。她还记得与永戒相处时的称呼,也能轻易演出当年与永戒相爱的样子,与永戒相关的一切她都清清楚楚。她只是一一不在乎了。顺天府内靠揣度皇帝心思过活的人数不胜数,一丝的变化都会被翻来覆去的琢磨。若籍天睿是类似那种「魂穿」的夺舍,怕是不出三日就要被发现出端倪。「要是皇帝本来就知道建文帝的那个邪门功法,就算被籍天睿换了,他也还是照样记得。要是没被换就更不用说了。」「保不齐这场家宴,您也是主菜之一呀——·李淼压低了声音,阴侧侧的说道。「我这个护卫可进不去干清宫。皇帝要吃您,我可来不及救哇——」朱载陡然打了个寒颤,压低了嗓音。「你怎么不早说!?」「我也是刚想起来呀。」李淼笑着说道。朱载太了解李淼了,见他这副惫懒样子,就知道他又在逗自己玩。若自己真的有危险,李淼不会还这么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当下就不说话了,只斜也着李淼。李淼见朱载察觉,便也不再逗老头儿,伸手把思柔郡主递给朱载,缓了缓步子,落到了宗室们的后方。他踩的都是被阴影遮蔽的角落和宗室们视线的死角,这也是他自创的一门轻功,名为「遮影步」。此时用来,竟没有一人发现他已经到了众人身后。李淼在几个宗室之中挑了挑,选了一个身量差不多的,抬手一指就点在颈侧。那人一声没,身形立即软了下去。李淼上前接住,抬手就按在那人脸上。片刻间,那人面部筋骨挪动,变成了李淼现在的模样。李淼又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变成了他的模样。而后又扯去外袍,调换了衣物,李淼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清了清嗓子,惊讶的开口喊道。「哎呀,你这是怎么了!」前方众人闻声回头,看到李淼扶住那人一脸焦急,也是纷纷围了过来。朱载迈步走过来,伸手掐出那人脉门,装出一副查探的样子。半响之后,他才站起来,冷声说道。「哼,我这护卫当真不中用,竟是被方才那事吓得惊动了心神,走火入魔、昏厥了过去。」「这位公公,劳烦你找人将他送回我的府邸了。那小太监点头称是,喊人将其扛起带走。余下众人这才继续朝干清宫走去。而朱载借着「我这护卫给你添麻烦了」的借口,与李淼攀谈了几句,再次走到了一起。李淼顺手接过思柔郡主,用原本的声音说了几句话,小姑娘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听到熟悉的声音,也就不再挣扎。「怎么样,指挥使?这下不怕了吧?」李淼轻笑着说道。「哼!」朱载冷哼一声。「那个宗室怎么办?等到醒了又是麻烦。」「害,咱们可是锦衣卫呀。」李淼说道。「给他找点事儿,关几天,好酒好菜伺候着,等到事情了结再放出来就是了。谅他的亲朋也不敢来锦衣卫要人。」朱载长叹一口气。「便如此吧,也不差这点儿麻烦了。」两人说话间,终于是走到了干清宫外。刚一进门,一个妙龄女子便快步走了过来,左右巡了一下,看到李淼怀中的思柔郡主,眼中泛出泪花。「阿姐!」思柔郡主见了她,也是不由自主的哭了出来。朱载暗中捅了捅李淼的腰,低声说道。「这就是你的相好?」「之一。」李淼也是低声说道。「认识认识,日后我行走江湖,要劳烦您帮我看顾一下了。」 第214章宴无好宴 干清宫是皇帝的居所,今夜又有家宴,皇帝在宴会开始之前不会到前厅来但其实是一直待在后殿的。黄锦重伤之后,两位供奉大致止住了血,便带着他回返宫内向皇帝复命,经过前厅之时被宗室们看了个清楚,之后一番询问,便知道了朱载这边发生的事情。这女子听得消息,知道自己的幼妹遭了灾,一时间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焦急等待了许久,此时见到自己幼妹平安无事,一时间抱着思柔郡主哭得梨花带雨。只是她却没有察觉,身侧有两道奇怪的目光正在她身上巡。一道是李淼,目光中暗含笑意,挑着眉毛。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女子如此柔弱的表现,眼下只觉得新鲜。一道是朱载,越看越是满意,面上不显,实际眼角的鱼尾纹都夹了起来。「不错,不错。」朱载老怀大慰,授着胡子,斜也着李淼,一副「你终于干了点正事儿」的表情。李淼耸了耸肩,低声说道。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指挥使,您能不能严肃点儿?保不齐您家今天就要灭门了,还有心思操心我这点儿事儿呢?」说罢,李淼上前一手按在女子肩头。「恭懿郡主,事发突然,好在思柔郡主无事,也算是万幸。」「若您此时心绪不宁,不若向陛下告罪一声,先行回府。也免得过会儿在家宴上失了礼仪,冲撞了陛下就不好了。」他这个动作,非常唐突,也非常不合适。恭懿郡主尚未出阁,与男子见面都要隔着屏风,李淼却直接把手放到了肩上,还是在干清宫内。若是较真的话,完全可以告李淼一个「君前失仪」。她早已心有所属,登时便柳眉倒竖,就要怒斥这想趁她伤心靠上来的登徒子只是还未开口,忽然间,一道极其温暖柔和的真气从肩穴灌入手少阳三焦经,而后游走至心脉,缓缓抚平了她焦躁的心神。恭懿郡主陡然瞪大了眼睛,猛然抬头看向李淼。李淼轻笑一声,嘴唇翁动。「危险,听话。」「去锦衣卫。」恭懿郡主手一抖,深深地看了李淼一眼,也不犹疑,立即起身招来一个太监,对他说了几句话。朱载见她这副雷厉风行的架势,眼又眯了起来,不停授着自己的胡须,显然是愈发满意了起来。却不想,过了片刻,恭懿郡主又抱着思柔郡主走了回来,压低声音对着李淼说道。「走不了,那小太监说陛下有交代,说是有贼子对宗室图谋不轨,为安全起见,在贼子归案之前,宗室都不许出宫。」朱载面色冷了下来,李淼也捻了捻手指。像这种在干清宫举办的家宴,不算是非常正式的场合。恭懿郡主一个未出阁的郡主,既无实权也无夫家,照理说有个说的过去的理由,走了也便走了。皇帝的这个说法,糊弄得了旁人,糊弄不了朱载和李淼。建文帝被那八个供奉一路追杀,自顾不暇,一时间哪有功夫再去对宗室下手。皇帝留这些宗室在宫内,要么是想要断了建文帝的「粮草」,要么一就是想要用宗室们,干点什么了。朱载冲着李淼使了个眼色,李淼耸耸肩,回了个眼神。朱载立即会意,喊来太监,让他将几人的座位安排到一起。落座之后,恭懿郡主迫不及待的压低了声音,对着李淼问道。「你混进来做什么?」「有事儿,大事儿。」「多大?」「跟皇帝有关。」恭懿郡主面色一肃,搂紧了妹妹。「需要我做些什么?」李淼轻笑。「不怕?」恭懿郡主轻叹了一口气。「怕有什么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要杀人,我就给递刀子。到时推出午门外斩首,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总好过你一个人孤零零上路。」「我一个失了清白的宗室女,你死了,难不成我还能有什么好下场?」说到此处,恭懿郡主恶狠狠地瞪了李淼一眼。「这几个月你去哪了?为什么连个消息都没有?我遣人去你家问了你那养女数次,她连点口风都不透露。」「我都要以为你假死脱身,去下面找了个府城逍遥快活去了。」李淼无奈的摊了摊手,眼神瞟向一旁竖着耳朵的朱载。「我吃官粮的呀,上面有差事派下来,我也没有办法~」朱载见他又用自己挡刀,瞪了李淼一眼,旋即慈祥的笑着,与恭懿郡主打了声招呼。恭懿郡主早知道朱载在李淼心中的分量,眼下阴差阳错的见了「公公」,也是毕恭毕敬地对着朱载施了一礼,两人攀谈了起来。李淼见又没人与自己说话了,也只好百无聊赖地闭上了眼,静心听着后殿的动静。此时已经接近戌时。后殿之中,皇帝却丝毫没有在意等着他的宗室们,好整以暇的倚靠在榻上,闭着眼睛。血腥味在室内弥漫。半响,一人抬起头来,沉声说道。「陛下,黄大伴有些撑不住了,还要继续找吗?」在他的脚下,黄锦平躺在地上,双目圆瞪,牙关紧咬,强忍着不发出哀豪。胸腹之间,已经被开出了一个大口子,正泊泊流下鲜血。那人的一只手正插在里面。皇帝微微睁开了眼,看向黄锦。「黄大伴,可还受得住?若受不住,说一声,朕便让姜供奉停手。」黄锦知道,自己其实没有选择的权利。若他说受不住,皇帝真的会让那人停手。但,也就不再会让人为他疗伤。胸腹大开、血流不止,到时他才是真的必死无疑。前几日汪治受罚,若他真的让自己的徒弟打轻了,他才真的会死,也是同理。皇帝给的选择从来只有两条。尽忠、或许能活。苟活、必死无疑。所以黄锦咬紧了牙关,勉强挤出了一句话。「臣,撑得住。」「为陛下尽忠,死而无憾!」皇帝闭上了眼。「黄大伴既然都如此说了,姜供奉,继续吧。」「是。」 第215章地雷复 半晌过去,黄锦的眼前已经一片漆黑,眼晴半开半合,嘴无力张开、流出一缕涎液。方才在宫外被建文帝伤了那一遭,他便流了不少血,那两位供奉也只是大致治了治,并没有恢复完全。此时又被开了膛,血流不止。再过个盏茶功夫,他怕是真的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就在他渐渐陷入绝望之际,忽然间,姜供奉开口。「陛下,找到了。」黄锦陡然睁开双眼,却没敢出声,只是朝姜供奉投去了一道乞求的目光。姜供奉会意,伸手按在黄锦腹部,运起疗伤的功法弥合血肉,同时说道。「陛下,建文帝确实在黄公公丹田之内埋下了一股异种真气。」黄锦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一见到皇帝,他就陡然将目光投向自己的腹部。而后便叫来姜供奉开了自己的膛。原来从建文帝的幻境脱离之后,那始终萦绕在自己腹部的饥饿感,并非是幻觉。「哦?」皇帝睁开了眼,抬起一只手。「姜供奉,你来。」姜供奉上前接住皇帝的手。「你有介子境界,又在宫内通读百家武学,对各家真气的性质都有了解。」「你且感受一下,朕的真气,和建文帝留在黄大伴体内的异种真气,可有什么联系?」皇帝缓缓说道。随即,一股真气从皇帝的手上,缓缓流入了姜供奉的手部经脉之中。姜供奉陡然色变。皇帝的那一缕真气,初时只觉得精纯无比、没有体现出什么异样的特质。但当他将自己的真气缓缓渡了过去,试图拆解这一缕真气之时一一那真气竟像是被惊醒一样,陡然扑了上来,如同饿狼一般,从他的真气上狠狠扯了一块下来!登瞪瞪瞪一姜供奉陡然后退,面色苍白,已经顾不得君前失仪,猛然盘坐在地上,全神贯注压制那一缕在他经脉之中胡乱撕咬的真气。半晌,他才惊疑不定地睁开了眼睛,看向皇帝。皇帝境界不低,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历朝历代的皇帝,就算资质平庸,也会被各种天材地宝、神功绝学堆成个绝顶高手。最起码在面对各种高手刺杀之时,不至于显得太过脆弱。但,眼下皇帝这一缕真气,却着实让姜供奉震惊不已。且不说这真气的精纯程度,最起码不在已经修成「须弥」的姜供奉之下。真正让他震惊的,是这真气的诡异表现!「陛下.—」他斟酌着开口。「您的真气性质,臣属实闻所未闻。但,臣细细琢磨了一下,您的真气、建文帝的真气,好像在某种程度上同源——「应当都与『嫁衣神功』有所联系,只是臣毕竟没有修行过这神功的原本,只能大致做些猜测。」「朕知道了。」皇帝挥了挥手。「黄大伴已经受了罚,今夜的事情便就此作罢,你且带他下去疗伤吧。」「是。」姜供奉抱起黄锦,低头离去。皇帝在榻上,闭目思索。当年建文帝手中的功法,有两部。一部是太祖所创、脱胎于嫁衣神功,只针对寻常天人的功法。一部,则是当年导致建文帝发动削藩、大肆搜捕宗室,最终引得成祖靖难并最终成功的功法。也是那门不仅可以吸取天人,更可以吸收自己同族的功法。无人知道建文帝的这门功法从何而来。成祖将建文帝封入墓穴之中后,只给阴瑞华留下了太祖所创的功法,而毁去了建文帝的那门功法。也正因如此,朱家的宗室在成祖之后才慢慢开枝散叶,逐渐恢复了生机。成祖从一开始就考虑到了这门功法对宗室的威胁。若论枝繁叶茂,天下没有任何家族能与朱家相提并论,也再没有比朱家人更适合练这门邪功的了。而若天下动荡,那宗室也没有什么好下场,阴瑞华遵守约定放出建文帝,以宗室为代价重塑大朔,也符合成祖的心意。只不过,他终究是没能料到今日之事。若阴瑞华不叛变,若没有李淼牵制供奉,若籍天蕊没能攻入皇陵,若皇帝没有下令孝陵卫不得支援·少了任何一点,建文帝都不会脱困而出。皇帝轻笑一声。「成祖啊成祖,您果然是为子孙计长远。只可惜,就算是诸葛武侯,也算不到自己身后之事,更何况您呢。」「建文帝—」建文帝在黄锦身上留下异种真气的意思很明显。他要告诉皇帝一一功法就在我这里。想要?就自己来拿!正当此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走入,轻声说道。「陛下,祝悦欣供奉求见。」「哦?」皇帝睁开眼。这正是前去追杀建文帝的八位供奉之一。「宣。」「是。」小太监快步离去,片刻后,就有一人衣衫槛楼、浑身血迹斑斑的走了进来。「陛下!孝陵卫与建文帝勾结,设下陷阱埋伏我们!张供奉、刘供奉身死!」「臣等拼死杀了三个孝陵卫天人,一路冲杀出来,这才能回来向陛下复命!」「哦?」皇帝睁开了眼。「孝陵卫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八位供奉,留下了两个?」那供奉陡然抬起头。「陛下,若只有孝陵卫,臣等不至于如此!」「只是在与孝陵卫厮杀之时,有两人在暗中偷袭!以淬毒匕首伤了两位供奉,那毒猛烈至极,两位供奉抵挡不住,这才丢了性命!」「依臣来看,这两人非明教贼子莫属!也只有苗疆的蛊毒,才能做到让两位供奉都难以化解!」皇帝轻笑一声。「如此。」「可见到朱守静了?」那供奉一愣,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此事还有一些蹊———」「说来。」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进入皇陵之后的经历一说,皇帝当即便笑一声。「你们这是,跳进了明教的盘算。」皇帝淡淡说道。「孝陵卫再怎么傻,也没有主动对朝廷供奉出手的勇气。是你们惊疑之下、被人偷袭之后率先动手的对吧?」「那最开始动手的人,是明教之人。」那供奉陡然反应了过来,面色苍白。「罢了,自己下去领罚吧。」那供奉战战兢兢地退下。皇帝站起身,下了榻,朝着前厅走去。「也罢,既然孝陵卫做下了这档事,也不好留了。」「建文帝、明教、孝陵卫,现在都在皇陵,刚好一起扫了。」皇帝走入前厅,扫了一眼齐齐起身行礼的宗室们,微微一笑。「朕已经即位二十三年,后日便是二十四年。」「二十四、地雷复。阳气初生、循环往复。」「正合朕心意。」 第216章 查验 见皇帝终于迈入前厅,原本在低声交谈的宗室们齐齐住口,站起身来,大礼参拜。「陛下—」「好啦。」皇帝温和笑道,双手抬起,虚扶了一下。「今日是家宴,无需拘谨,这般繁文节对外臣不可免,现在都是自家人,且都免了吧。」诸位宗室这才起身,却都没敢入座,站在原处等着皇帝的下文。李淼悄悄抬头看向皇帝。来到大朔已经二十七年,他这个锦衣卫千户自然担当过不少次外围的护卫,远远地看过几次皇帝。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上观察,还是第一次。皇帝两颊清瘦丶天庭饱满,双眼翼有神,下颌三缕长须飘洒而下,面含笑意,显得既亲和又威严。若只论外貌,这位皇帝陛下当真是一副有道明君的样子。如果他没有穿一身道君千言真经袍丶披散着一头长发的话就更像了。在这身行头衬托之下,他反而更像是个高明的道人。李淼心中暗自笑一声。皇帝这副得道高人的做派,与他陵寝墓穴之中悬挂的累累天人尸体结合到一起,显得如此讽刺丶如此可笑。正当李淼暗自腹诽之时,站在上首的皇帝正要开口让诸位宗室入座,瞳孔却是陡然一缩。他轻轻地嗅了两下,目光陡然一凝,面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一双犹如实质般的凌厉目光,扫视众人。原本都在赔笑的宗室们陡然一惊,连忙俯下身子,战战兢兢。「哦,你也会闻味儿。」李淼轻笑一声。他在街道上划出伤口告知建文帝自己在,那血味还有一丝在身上没有消散。建文帝能闻出他的血味儿,皇帝修的功法与他同源,能办到也不奇怪。这一点李淼早有预料。只不过李淼早已刻意掩饰过,又在这乾清宫内呆了许久,那点血味儿早已晕散沾染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皇帝知道他来了,但认不出哪一个是他。这就是李淼的目的。朱载和李淼暂时都还没确定,到底要对皇帝抱持一个什麽样的态度。无论皇帝是本人还是籍天睿,既然他现在坐在龙椅上,那对他所做的任何事都要慎重再慎重。且不说贸然对皇帝下手,无论是否成功,都很可能会带着整个大朔滑向乱世的深渊。单只弑君的后果,朱载和李淼都承担不起。无论当朝皇帝如何昏庸残暴,都没有任何人愿意承担弑君的罪名。因为这代表你成了一块靶子,天下所有有意争雄的人,都会很乐意用你的人头,确立自己的正当性。到时就是举世皆敌。现阶段,还只是「拉扯」阶段。李淼不会现在就跳出来与皇帝为敌,但暗戳戳的限制一下他的实力,还是要做的。李淼刻意让皇帝知道自己来了,就是要让皇帝投鼠忌器,让他对宗室下手多一分顾忌。然后看看明教和建文帝的行动,再做打算。果然,皇帝目光巡了许久,却是根本分辨不出哪个是与建文帝交战的高手。李淼用「俸禄」创出的功法,可不是容易识破的。他沉默了片刻,却是轻笑一声,便再次恢复了那副温和的表情。「朕方才忽然想起,贼人在赴宴的路上害了几位宗室之事,心中不由得有些哀怜,一时间失了神。」诸位宗室这才如释重负,连忙向皇帝说些「劳烦陛下挂念」之类的恭维话。皇帝摆了摆手。「黄大伴伤势颇重,朕草草问了几句便让他去疗伤了,却没有细问是哪几位宗室遇害丶又是哪几位宗室受了惊吓。」「站出来,让朕看看是否有恙。」朱载暗道不好,却是躲无可躲,只能与李淼丶思柔郡主,连同之前一路的几个宗室站了出来,走到皇帝面前,齐声说道。「有劳陛下垂怜,臣等无事。」在看到朱载站出来的瞬间,皇帝的眼神瞬间就变得深沉了起来,上前一把抓住朱载的手。「爱卿可是朕的腹心,锦衣卫是朝廷的耳目,万万不可出事啊!」朱载正要道谢,却猛然间发觉自己的经脉之中探入了一股如游丝般的真气。「陛下!」朱载猛然抬头看向皇帝。「爱卿,朕大略懂一些养生之法,武学上也有些造诣。朕不亲自看看爱卿是否留下内伤,实在是放心不下啊。」皇帝眯着眼睛,与朱载对视,嘴上满是关心。朱载在那双眼睛之中,没有发现半点笑意。好在他被李淼提醒之后早有准备,自己的武功又确实没有什麽蹊跷,强作镇定之后,面色如常地说道。「陛下偏爱至此,臣感激涕零丶无以为报!」「无妨丶无妨——」皇帝含笑牵着朱载的手大略查探了一番,心中却是「」了一声。「真的不是这老物?」「前段时间与明教牵扯最深,今夜又凑巧与建文帝撞上,那个跟建文帝交手之人又在此处朱载却真的乾净?」「但这武功,确实是锦衣卫的路子,境界也只是寻常的绝顶———」他却不知道,朱载身后的李淼,已经不动声色地将他囊括进了自己的三尺之内。只要皇帝有一丝对朱载下手的意思,李淼就会立刻动手。在周边宗室眼中,这是一幅君圣臣贤的和谐景象。但在他们看不到的暗处,此时在这景象中心的三人,已经是剑拔弩张丶杀心暗起。只要其中一方露出一丝异动,立刻便是血溅当场!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半响,皇帝笑着放下了朱载的手。「爱卿无事,朕便放心了。」他终究只是有所怀疑,心性又极为自负,对自己查探的结果没有半点怀疑。细细查探之后没有发现端倪,便暂时排除了朱载的嫌疑。但,他却不会就此停手。皇帝转头看向其他几位站在一旁的宗室,眼神森冷丶温和笑道。「来,剩下几位,朕也看看。」「!!!」朱载顿时汗毛倒竖,强忍着才没有回头看向李淼,背心已经流下了一丝冷汗。 第217章 提前 回到座位上坐下,朱载这才暗暗长出了一口气,悄悄看向李淼。李淼察觉到朱载的目光,轻笑一声,也不转头,自顾自低声说道。「怎麽样,指挥使?刚才是不是感觉心脏怦怦跳哇?」「你还真能瞒过陛下?」朱载轻声说道。「就你那半个时辰创出来的功法?」「切。」李淼笑一声。「他又不好真的把真气探进丹田细查,只是大略看看经脉打通了几条丶真气有多浑厚而已。」「我这功法可是拿建文帝半条命换来的,要是这麽简单被他探出来,建文帝直接回坟里躺着算了。」朱载却不知道什麽「八小时工作制」的「俸禄」机制,只觉得李淼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一时间却也不好多问,只得就此作罢。上首处,皇帝缓缓坐下,面上不显,眼神却是一遍又一遍地在诸位宗室脸上巡。「还真的不在建文帝手下活下来的那几个宗室之中那到底是谁?」「朕一开始便觉得奇怪,虽说孝陵卫天人不少丶传承不低,但凭空冒出来一个能跟建文帝两败俱伤的高手也是蹊跷。」「莫非-此人本就是某个宗室?当年成祖还在其他分支里面,留下了后手?」「也罢。」皇帝冷笑一声。「却是正好。」「建文帝在墓穴里躺了百馀年,又被断了十几年的供给,此时已经接近油尽灯枯。若没有天人和宗室补充,最多半月自已就会死,所以他不会离开顺天府,只会留在皇陵与朕作拼死一搏。」「明教已经投入了全部弟子,多年积攒下来的天人也已经消耗殆尽,若此番谋划不成,日后也再难起势。」「孝陵卫不会离开皇陵。」「此三者眼下都在皇陵,朕本来唯一担心的就是与建文帝争斗的那人跑了,日后难免会是麻烦,却不想你自己送上了门来。」「既然已经到齐了那便一起死在皇陵吧!皇帝含笑举杯。「诸位宗室都是大朔栋梁之材,看到诸位齐聚,朕心甚慰!且满饮此杯!」诸位宗室齐齐道贺,一同举杯。其中有几个年轻的边缘宗室,听到皇帝此话,激动地面红耳赤,只觉得陛下当真圣明,此番家宴过后就要重用宗室,自己也能随之起势了。一时间场面便热闹了起来。只有朱载丶李淼和恭懿郡主心中冷笑。皇帝装作酒醉,走下主位,在诸位宗室之间巡了起来。每经过一人,便亲热的拍拍肩丶或牵起手说话。诸位宗室都是激动地不能自已。皇帝却是暗自思付:「已经探了一圈,还是没有端倪。要麽是此人已经离开,要麽是——他还真的能躲过朕的探查!」心思一动,转头就看向朱载。朱载心头又是一跳。正当此时,却忽然从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快步走入,低头俯身,却是没有说话。皇帝摆摆手示意诸位宗室继续酒宴,走到主位上坐下,那小太监才凑到他身边轻声说道。「陛下,明教人正在城外散播此物,江湖人已经愈发聚集了起来。」「供奉们已经看过,确实是真本无疑。」小太监从怀中拿出一打纸张,放到皇帝面前。「明教人还散播了消息,说是此次正是要以此物恭贺陛下践祚第二十四年。待到后日陛下祭祖之时,就要将此物的全本分发出去。」「眼下城内外的江湖人已经尽数聚集了起来,全都在等着后日陛下前往皇陵祭祖。北直隶各处的高手,也都在赶来的路上了。」皇帝眼神一凝,伸手拿起那一纸张。「欲用其利,先挫其锋。」「嫁衣神功!」啪!皇帝将那一纸张摔在桌上。「好哇,好哇!」「好大的手笔!」「不过,你明教既然已经说明了日子,朕又岂会遂了你们的心意!」皇帝猛然间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诸位爱卿。」宗室们本就暗暗注意着皇帝的举动,此时齐齐安静了下来,目光移向皇帝。「方才朕想到一事。」皇帝缓缓说道。「今夜有贼子暗害了几位宗室的性命。方才朕又收到消息,有人暗中散发秘籍,将众多江湖人都聚集了起来,说要等到后日祭祖之时散播全本!」「这是要藏身在江湖人之中,准备在后日祭祖之时闹事!说不得就是要对宗室不利!」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这—这如何是好!」」「是啊,若贼子在祭祖之时闹事,我等安危事小,若扰了诸位先帝的安息,我等日后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诸位先帝!」啪啪。皇帝再次拍了拍手。「也罢!」「今日酒宴,本是为了体谅几位老宗室的辛苦,才提前办了。」「既然贼子已经准备在后日闹事,那索性,祭祖之事也提前!」皇帝斩钉截铁地说道。「明日,明日便前往皇陵祭祖!」「哈——哈——」朱守静猛然跪倒在地,大口喘息。即使以他的心神,陷在建文帝的环境之中如此之长的时间,也是不小的消耗。此时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丶双目胀痛,太阳穴猛跳。「呕一一直到乾呕了一声,他才稍微缓过来了一些,立即沉下心神运转周天。半响之后,方才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建文帝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脱离了幻境,他再次变回了那乾尸一般的恐怖模样。「爱丶卿。」他沙哑凝滞的说道。「如丶何?」朱守静猛然抬头,看向建文帝,眼神中充满了犹疑。孝陵卫确实忠于太祖,但建文帝毕竟不是太祖,而朱守静也不是太祖当年亲封的那位指挥使了。百馀年下来,阴瑞华会变,孝陵卫也同样会变。虽然建文帝告诉了他诸多密辛,但这些,根本不足以让他将全体孝陵卫的性命,交到建文帝的手中。建文帝却是伸手指向了皇陵方向。「听。」朱守静陡然一愣,而后悚然一惊。脱离了建文帝的幻境之后,他已经能清晰地听到远方遥遥传来的争斗之声。「爱丶卿。」建文帝冷漠地看向朱守静,缓缓开口。「你,已丶没丶有丶退丶路。」朱守静身后传来一个轻盈的脚步声。他陡然回头。籍天蕊从树后走了出来,露出了一张似笑非笑的姣好面容。「陛下,朱大人。」她轻笑着说道。「准备已经做好了。」 第218章 眼神 嘉竟二十三年,腊月二十九。除夕,凌晨。紫禁城。朱载坐在桌边,手指缓缓在茶杯边沿上摩,里面的茶水早已凉透,他却浑然未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与「战争」,或者说「仪式」和「暴力」,是一个封建王朝得以维系的基础。而大朔每年的祭祖,又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节,何时丶何地丶由何人进行,都有其规矩,轻易不得更改。所以皇帝要将祭祖提前的话一出口,顿时便是一片哗然,诸位宗室纷纷想要劝阻。其中甚至有几个老宗室老泪纵横,俨然是一副准备死谏的架势。然而这一切嘈杂,都在皇帝冷淡的眼神之中,陡然安静了下来。今夜皇帝过于亲和的表现,让宗室们会错了意,以为皇帝是要重用宗室。摆错了位置,自然就会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皇帝的眼神,让他们陡然惊醒。当朝陛下,从来都不是一位从谏如流的皇帝。他是由宗室过继过来即位,践祚二十三年,哪怕已经多年不履朝政,也牢牢地将整个大朔的权力握在手中的实权皇帝。在他即位之初,尚未将整个大朔完全取到手中之时,就在「大礼议事件」中杖杀了十馀位官员,更在其后的「左顺门事件」中廷杖一百馀位官员,当场杖杀了十七人。总而言之,他是个并不吝于杀人,而且也有杀任何人的权力的皇帝。宗室们陡然惊醒之后,便齐齐沉默了下来。此事也就如此定了下来。而后便有太监客客气气地将诸位宗室请到宫内的几处偏殿入住。虽然说法是「为防止贼子暗害宗室」,但朱载很清楚,这就是皇帝将宗室们如同待宰的牛羊一般圈了起来,随时准备宰杀。朱载望向门外,窗之上,映出数道身影。那是来「保护」他的禁卫。朱载知道,在他的屋外,至少还有两位天人供奉在监视着他。皇帝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但,他却并不慌张。因为-—登丶登。登。屋顶传来熟悉的三声轻响,两短一长。李淼从房顶落下,半空中随手一挥,屋顶被掀开的瓦片便纷纷复位。「哟,指挥使,还没睡呢?」李淼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莫打岔,眼下不是说笑的时候。」朱载严肃地说道。「你怎麽看?」「还能怎麽看?坐着看呗。」李淼淡淡的说道。「明教准备明日动手,皇帝就今天直接打过去。建文帝八成就在皇陵,籍天蕊和阳家人估计也在。」「之前咱们想的估计都要作废了,什麽零敲碎打什麽暗中试探什麽从长计议,都没用了。今天估计就要分出个生死来。」李淼沾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几条道。「建文帝是冲着帝位去的,要是他赢了,宗室们都得死在他手上。」「至于皇帝,我估摸着是冲着建文帝那个性命双修的法门去的,要是他今日赢了,老朱家也要灭门。」「无论他俩谁赢,最后都会对宗室下手,您也是其中之一。到时候他来杀您,我一挡,咱们由暗转明,要面对的就是整个大朔朝廷的追杀了。」朱载面色一肃,点了点头。「如此,可还有转机?」「有两条。」李淼轻笑一声,在桌子上写了个「走」。「第一,咱们撤。」「什麽狗屁大朔朱家,直接去他妈的。」「以您和我的家底丶武力,到时随便找个替死鬼脱身,易个容,在江湖上弄个势力出来,我敢说江湖上没有任何门派能拦得住咱们。「到时咱们还是在暗处,等到几年后我武功大成,杀进皇宫宰了皇帝,您就是最后一个朱家人。您做皇帝,我做指挥使,大朔还是大朔。」「如何?」说实话,这条路听起来挺扯淡,但其实可行性并不低。而李淼也确实希望朱载选择这条路。李淼已经摸到了阻挡他继续精进的障碍的底细,也已经对「八小时工作制」有了些线索。不出十年,李淼有信心成为真正的「天下无敌」。十年的时间,也足够朱载以五岳剑派为基础,借着执掌锦衣卫多年赞下的家底,在江湖上发展出一个庞大的势力。到时朱载作为最后一个朱家人,自然拥有最天然的合法性。又有李淼「哪里不服点一点」的武力保证,说不得真的能顺利承袭大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条路没什麽风险。但,李淼也很清楚,朱载会怎麽选。果然,朱载长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走不了。」「我跟你不一样,大李。」「我放不下。」朱载看向李淼,却是转而认真的说起了另一件事。「其实从把你捡回来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个无君无父丶无法无天的狂徒。」「你知道为什麽你一说你是达摩转世,我便真的信了,哪怕你明显是在玩笑吗?」李淼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因为你太「狂」了。」朱载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麽出身,当时从气弓堆里把你捡回来,也不是因为看出了你的根骨。」「是因为你的眼神。」朱载回忆道。「那时我刚刚接手锦衣卫,正是志得意满之时。满朝文武无不对我毕恭毕敬,所见的都是阿奉承丶小意奉迎。我虽然心中不屑,但其实颇为受用。」「但就在那一天,我路过城墙边,注意到了一个小乞弓在看我。」「他在审视我丶观察我丶评判我。」「最后,他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那目光像一盆冷水一般将我浇醒,让我从狂妄之中清醒了过来。但同时,我也心生好奇。」朱载看向李淼的眼睛。「是什麽,让一个小乞弓有如此狂妄的心态?他到底是什麽出身,又见过什麽,让他面对锦衣卫指挥使之时,都只觉得「不屑』?」「最开始,我只觉得你可能是某个落难的高官后人。但后来的某一天,你随我去担当皇帝的护卫。」「我又看见你,对皇帝露出了不屑的神情。」朱载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从来没有将大朔的任何一个人,放在过眼里。」「如果你不是神仙转世,你到底是谁,又从何而来,能让你如此瞧不上这大朔的一切?」 第219章 前世 朱载这些话,已经藏在心底许多年。若非今日之事生死攸关,又恰好说到此处,朱载恐怕会将这些话带到坟墓里去。半响,李淼才轻笑一声。「指挥使,你终于问出来了。」朱载点点头。「我一直想问,但也一直不敢问。」「我怕问完之后,你就会走了。」「若非今日之事,我直到死,也不会对你问出这个问题。」朱载长叹一声。「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会起疑的,对吗?」「你的武功,你那烂的超乎常人的悟性,你那好的超凡脱俗的根骨,还有你随口冒出来的那些闻所未闻的说辞。」「你没想着藏,我也一直在装看不见。」「我不是傻子,只是在装糊涂。你也是在装糊涂哄着我而已。」屋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半响,李淼才轻笑了一声。「也罢,本来也没想着能瞒过您。不过这事儿,我哪怕跟您说了您也听不懂「您就当我是神仙转世吧。」听到李淼亲口承认,朱载反而如释重负般的长出了一口气。「所以,神仙就是如此看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不不,指挥使,不至于。」李淼摆了摆手。「您或许有点想多了。我那边所谓的神仙,其实也只是穿的更暖丶吃的更饱丶走的更远的普通人罢了。我那些不屑,也只是先行者看后来者的一种傲慢而已。」「不过,我承认,我当年确实有点不大成熟。」李淼轻笑着说道。「当时初来大朔,我确实只觉得这是一场梦。梦中的所有人都只是我梦境中的木偶,他们的生死丶爱恨,都没什麽所谓。」「但我在大朔也已经三十五岁了,甚至比我之前做神仙的日子还要长。我已经很清楚的知道,大朔不是我的梦境,活在大朔的人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为我而生的玩物。」「我知道您的意思。」李淼笑着看向朱载。「您觉得我是神仙,看不上凡人的事情,所以说自己跟我不一样。您觉得我不该掺和到这事情里面,耽搁了修行。」「您是想让我走,自己留下,对吗?」朱载没有否认。李淼摇了摇头。「您想岔了。」「我是人,不是仙。我确实想成仙,但也不是要把自己变成块没心没肺的石头。」「我前世的那些所谓神仙,也只是一群从泥潭里挣扎翻滚了数千年,才勉强靠着自己的手爬了出来的『人』而已。」「我之所以凉薄,一是因为一开始对大朔并没有什麽归属感,二则是因为我的前世,过得并不怎麽好,养出来的这性子。」朱载眉头一皱。「神仙也会过得不好?」「怎麽不会?」李淼轻笑道,这是他第一次与人真正坦诚布公,此时不由得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幼年失,一路摸爬滚打起来,瞎了一只眼丶断了一条腿,这才攒了点家底。结果青年时又被『朋友』设计,一刀捅在腰眼上,落了病根。」「之后再不敢信任他人,只一路独行,反而逐渐起势;眼见有了些起色,却因为那一刀,二十九岁就缠绵病榻,三十二岁郁愤而死。」「这般经历,我又怎会不凉薄呢?」「但,指挥使。」李淼认真的看向朱载。「那也只是我在大朔第二十五个年头之前的事情了。」「在把小四抱回家之前,我确实对大朔并没有多少感情。哪怕把她抱回家之后,我也还是只自顾自的习武,好像只是怕家里太过冷清,所以随便抱了个活物回家养着一样。」「但看着她逐渐长大,渐渐长到了我的腰,后来头发越来越长,也不再一直阴沉,开始开口说话,我回家之后也会有人备上饭菜。」「我也渐渐地被改变了。」「后来我逐渐试着与您亲近一些,听着您骂我,却从来不拦着我从您私库里拿钱,每年过年时都把我喊过来吃饭。总骂我烂泥扶不上墙,每次都被我气的青筋暴起,却还总是想方设法想让我升官。」「那时候我才忽然觉得,我是活在大朔的人,而不是活在梦中的孤魂野鬼。」「所以,让我独自离开的话就不要再讲了。」李淼笑道。「我求逍遥,逍遥是不违背心意。您走不了,我却独自跑了,还谈什麽逍遥?」「我虽天性阴鹜凉薄,但我认您,认锦衣卫。」「这里是我的家。谁想撒野,谁死。」「且说这第二条路。」朱载沉默半响,悄悄抬起袖子在眼角抹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装作无事发生的说道。「籍天蕊。」「没错。」李淼缓缓在桌子上写了个「蕊」字。「建文帝的盘算丶明教的盘算丶皇帝的盘算,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唯独她的盘算,至今还看不清楚。」「她是籍天睿和苗王的女儿,看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对籍天睿显然是抱持着敌意。所以,她与皇帝不是一路人。」「以她的出身,也很难想像她将建文帝放出来,是真的想要对他尽忠。」「而从之前她对明教的人弃如履的态度来看,她对明教也没什麽感情。」「论起无君无父丶无法无天,她远比我要彻底。说到此处,李淼忽然蛋笑一声。「今日之事,她才是那个将各方串联起来的黑手。依我来看,现如今所有人都陷在了她的计划里,就连我也是。」「虽然不知道她到底要什麽,日后我也一定会杀她,但眼下,一切的源头却都在她的身上。」「破局之法,就握在她的手中。」说罢,李淼缓缓起身。「指挥使,您且安心待着。在见到建文帝之前,皇帝应该不会对宗室下手,此时跟在他旁边反而能规避建文帝下手。」「明日一切如常,您跟着皇帝祭祖即可。」朱载看向李淼。「你要如何?」李淼轻笑说道。「先回锦衣卫,交代些事情。」「然后去皇陵,找籍天蕊聊聊。』天寿山,皇陵。籍天蕊站在一条小溪边,轻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遥望着京城方向。「李大人,怎麽还不来呀?」 第220章 劝说 李淼离开之后,朱载一夜未睡。自从与李淼一同回到顺天府之后,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来的太快丶太重。李淼可以用一种抽离的心态俯瞰这一切,朱载这个土着宗室可做不到。只是今夜发生的事情一一李淼承认自己是神仙转世丶皇帝要和建文帝在今天决一生死,就足以把朱载的老心脏震得碎碎作响。所以,直到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朱载这才陡然惊醒。他长出了一口气,一口闷掉手中早已凉透的茶水,起身推开房门。小太监躬身,奉上一份餐食。「朱大人,陛下有旨,今日午时出发前往天寿山祭祖,您且先用些早饭。」「等您吃完了,知会一声,奴才带您去沐浴更衣。陛下对此事极为上心,您可千万莫误了时辰。」小太监虽然动作和语气都毕恭毕敬,但说的话却并不怎麽得体,甚至可说是有些不客气。「莫误了时辰」这种带有催促意义的话,不是一个小太监配说给锦衣卫指挥使听的。朱载馀光扫过四周。果然,在四处的角落,已经站了诸多甲士。而在他观察不到的地方,也一定还有天人供奉在阴侧侧地盯着他,只要他露出一丝异状,立刻就会下手。「知道了。」朱载面色如常,接过餐食后关上房门,拿着碗筷轻轻碰撞,又夹了几筷子菜咀嚼,发出声响。门外的脚步声这才缓缓离去。「唾。」朱载将嘴里的东西都吐进了碗里,回身在角落里找了一块地砖翻开,将食物全都倒了进去,又将地砖盖上丶恢复了原样。既然已经知道皇帝对宗室怀有恶意,朱载自然不会大大咧咧的把他送来的食物咽下去。他又运转周天,在体内细细的查探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一丝异样,且极为顽固。朱载面色一沉。要知道这玩意儿只是在他嘴里过了一圈,顶多随着唾沫咽下了一丝,以他绝顶级别的功力竟是一时难以祛除。朱载全神贯注祛除了半响,才撕了一块床单,缓缓张开嘴,将一口淤血吐在上面丶拿到面前细细观瞧。半响,那淤血动了动。从里面缓缓探出了几缕发丝粗细的红线,豌爬行了寸许,便再无动静。「蛊虫。」朱载皱了皱眉。经过昨晚与李淼的一番勾兑,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对皇帝的幻想。无论皇帝是本人还是籍天睿,他都不会手软。但亲眼见到皇帝用蛊暗害宗室,他还是不由得从心底涌起一阵悲哀。「皇帝,天子,呵。」「太祖,成祖——我朱家,怎的落到这般地步了——「喉——.」长叹一声,朱载又坐了片刻,拿起筷子在自己嘴角抹了些油光,这才起身打开房门。小太监早已躬身等在门外,奉上祭祖的衣物。「朱大人,请更衣。」递过衣物,小太监进屋取了餐盘,等到朱载关上了房门,目光瞬间一冷。他先是低头在餐盘上细细看了一圈,而后又在碗底抹了一下,捻了捻手指感受温度,这才点了点头,将餐盘递给一个禁卫,站在门口等待。待到朱载换好了衣物,小太监便带着他到了一处偏殿。朱载刚一进门,恭懿都主便抱着幼妹快步走了过来,低声对着朱载说道「朱大人。」朱载点点头,低声说道。「你今早可吃了陛下送来的餐食?」「没有。」恭懿郡主摇了摇头。「李淼昨晚来过,交代了我几句。不只是餐食,水我也没有喝过一口。」「那便好。」朱载环顾四周。此处偏殿之中,宗室们三五成群的站在各处,还有宗室不断地被太监领过来其中一些年轻的宗室,表情激动,说话间指手画脚丶高谈阔论,显然是经过昨晚那一遭,以为皇帝终于要开始重用宗室,志得意满。但一些年长的宗室,面色就显得不那麽好看了。大朔经过成祖那一遭「靖难」,对近支的宗室限制极为严格,只有关系极远丶没有可能威胁帝位的宗室能得到重用。朱载是这样,这几位年长的宗室也是这样。有权丶见识多丶关系远,自然能从昨晚的情况中察觉出不对。但他们却没有李淼这样的属下来告诉他们「您祖坟炸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一只脚踩上了奈何桥。朱载左右环视一圈,低声对着恭懿郡主说道。「你可有平日相熟,且能说的上话丶做得了事的人?」「有。」恭懿郡主点点头。「去提醒一下,不必说太多,在他们心里留个扣子即可。到了皇陵,或许用得上。」「好。」恭懿郡主转身离去。朱载也自去找了几个年长的宗室,语焉不详的勾兑了几句。说完之后,几人都是面面相。「兄长,您这话太过危言耸听了吧?」一个中年宗室皱眉说道。「虽然昨晚的情形有些奚跷,但此处可是大朔大半的宗室,有什麽事情能值得陛下对所有宗室不利?」一个年老的宗室授须缓缓说道。「是啊,不是我们固执,你执掌锦衣卫二十几年,知道些隐秘的消息也是寻常。但若要我们站过来,你总要给个说的过去的理由。」「若空口无凭,我们不敢动。」朱载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此事,现在我也说不清,也没法说。」「但,我绝没有半句虚言。」「兄长。」朱载对年老宗室说道。「您若不信,可以试试,看自己能不能走出这间偏殿。」此话一出,几人面面相,陡然色变。年老宗室面色一冷,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向殿门。还未走到门口,监视朱载的那个小太监闪身到了他面前,躬身一礼:「太师,大拾(iá)时辰将近,还请您稍待,免得误了出发的吉时。」年老宗室冷冷地扫过一眼。「老夫有公务交代,去去便回。」「请您稍待。」「放肆!」「不敢。」「滚开!」小太监一躬到地,随后直起身,冷漠地看向他,挥了挥手。守在门口的禁卫走上前,一拱手。「刘公公。」「劝一劝太师。」「是!」 第221章 大祫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陛下怎能让一个阉人如此对待宗室老臣!」「你怎敢如此放肆!」老宗室看着禁军按在刀柄上的手,雾时间气的满面通红丶须发颤动,高声怒骂道。「太师且息怒,今日之事陛下发了话,不容有半点差错,奴才也只是奉旨办事。」小太监言辞恭敬丶语气冰冷的说道。「若有冒犯之处,您要出气,待到今日之事了结—他冷冷地说道。「奴才任凭太师发落。」说罢,躬身一礼,转身离去。老宗室看了一眼仍堵在门口的禁军,往前走了两步,禁军便将刀缓缓拔出了一寸,也朝前走了两步,硬生生将他逼了回去。「放肆!放肆!」「你们!」老宗室手指颤抖,指着禁军的鼻尖怒喝。待到所有宗室的目光全部都被吸引了过来,他才愤怒地了脚,转身走回殿内。有宗室围过来询问,他义愤填膺的说话。而后趁着众人不注意,远远递了个眼神给朱载。他既然做了这个去试探的出头鸟,此时正是引人注意的时候,就不能再大大咧咧的回去找朱载说话了。怒喝,只是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来在其他宗室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二来为朱载腾出说话的空间。朱载会意,点了点头,带着方才那几个宗室走到了一处隐蔽的角落,这才开口说道。「事发仓促,也没时间拟个万全的法子,便只能让大兄犯险试探,好在大兄无事,也已经试探出了结果。」「诸位,如何?」几位宗室面色难看的点了点头。「大兄是当朝太师,三朝老臣。虽年岁已高没了实权,但德高望重。若没有陛下的旨意,那小太监绝不敢如此对他,那禁军也绝不敢对他拔刀。」「你所言非虚。」「大兄为我们牵扯走了目光,但也不会太久。一时之间怕是商讨不出个妥当的法子,只能各自随机应变了。」中年宗室对朱载施了一礼。「兄长。」「今日之事丶我朱家数百位宗室的安危,只看你了。」朱载点点头。「诸位都是聪明人,无需我多说。「过会儿散开,我们便不要再有交谈。」「到时见机行事。」几人点了点头,各自散开。那边,老宗室已经成功靠着自己的辈分和名望,煽动起了诸位宗室的恐惧和愤怒。数位宗室以各种理由想要离开偏殿,全都被那小太监命令禁军挡了回来。一个拎不清的年轻宗室,仗着自己武功不错想要强闯,却被那看着也就十几岁的小太监一掌拍在胸口上,登时就口鼻溢血丶倒飞而出。「呢咳咳咳一—」在地上翻滚,不断咯血,却无人敢上前换扶。小太监看也不看那受伤的年轻宗室,缓步走到了偏殿正中,却是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子,朝着宗室们行了个礼。「诸位,皇命在身,多有得罪,万望海涵。」小太监直起身,露出冷漠的表情。「诸位宗室都是大朔栋梁之材,今日陛下也将委以重任——」「所以,为自身计丶为大朔计——为子孙计,还请诸位莫要为难奴才了。」「奴才在这,先谢过了。」说罢,小太监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时辰将近,诸位。」「该上路了。」大朔的祭祀仪式,名为「大合」。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察觉到了此次大合的不对。不是吉时,没有斋戒,没有百官随从,也没有举行「告祭礼」,甚至带上了所有女性宗室。经过街道之时,也没有百姓在两侧跪迎,反而是空无一人。禁卫们在房上部哨丶手握刀柄丶来回扫视。关键是出行的时间。正午出行,到达皇陵恐怕已是日落时分。半夜祭祖,是拜祖宗还是拜鬼?朱载本来低着头丶藏在慌乱的宗室之中缓缓前行,却忽然间觉得后颈发凉丶一阵寒意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去。在街道左侧的禁军之中,两个身着蟒袍丶垂垂老朽的老人,视线与朱载交织在一起。他们对着朱载笑了笑。朱载陡然低头。他知道,那是两个朝廷的天人供奉。皇帝已经对他起疑,特意派了两个供奉看住他。又过了半响,当皇帝的乘舆终于出现在宗室们的视线之中时,几个宗室已经按捺不住,脱离了队伍,想要上前拜见皇帝。走到半途,那个小太监已经拦在了他们面前。「诸位——方才已经请诸位不要为难奴才,也不要为难自己了。」小太监冷冷地说道。「请回吧。」「陛下乏了,今夜事多,还要耗费许多精神。陛下此时不想接见任何人。」小太监之前击伤那年轻宗室的事情,宗室们都看在眼里,于是也不敢再上前。好在,皇帝的乘舆正在缓缓前进,朝着这个方向而来。终于,待到乘舆到了切近,几个宗室齐声高呼。「陛下!陛下!」风卷起乘舆的帘子,露出了皇帝的脸。「陛下。」小太监转身行礼。皇帝了一眼,挥了挥手。风止,帘子再次合上。「是。」待到乘舆离去,小太监才直起身,转身看向了几位面色苍白的宗室。「掌嘴丶断腿,带上,不要见血。」他说道,随后离去。在他身后,被捂在喉咙中的惨叫沉闷的响起。小太监快步走到乘舆旁边,低声说道。「陛下。」「奴才今早查验人数,发现宗室少了一人。」乘舆之内传来皇帝饶有兴致的声音,「哦?少了谁?」「奴才无能,没有查出来。」小太监沉声说道。「那人离开之前,将住在附近的十几位宗室全都绑到了一处院中,点了穴丶伤了心脉,没有三日的功夫醒不过来,所以无法询问身份。」「这些宗室的筋骨和容貌也都被某种闻所未闻的功法调整过,面目全非丶身量大变,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呵。」乘舆之内传来皇帝的冷笑。「走了也好,正好少些麻烦。」「皇陵守军和禁军都调过去了吧?」「是。「让供奉们先去皇陵,跟禁军一起,把孝陵卫杀一杀。」「是。」「看好朱载。」「朕总觉得,他没那麽乾净。」「是。」 第222章乱战 顺天府,天寿山。皇陵外。邬志恒一拳打穿面前孝陵卫的腹部,而后五指张开,将其拉到身前,一拳打断还在扭动的脖颈,而后将尸体举起,挡下迎面而来的箭矢。他先是往后退了一步,却踩进了一滩黏糊的血肉之中。无奈之下再退一步,才踩到了坚实的地面。趁着调息回气的功夫,他四面看了看。已是一片尸横遍野。孝陵卫确实够硬,不愧是当年太祖从军中优中选优组建的、更胜于锦衣卫的亲军。皇陵本就修建的易守难攻,周围一圈围墙都设有垛口,里面的孝陵卫不住拉动弓弩,便有如雨点般密集的箭矢泼洒过来。若非邬志恒脱离了天人五衰状态,恢复了原本的实力,带着一队禁军精锐左右冲杀、牵扯孝陵卫的守备方向,只怕此时地上躺着的户体会更多。但,邬志恒知道,胜负手不在这些寻常的兵土。他转头看向皇陵入口处。那里有一场乱战,正在进行。天人的乱战。「朱守静!你这贼子!大朔待你孝陵卫不薄,你们竟然真的跟明教贼子勾结叛乱!」一人怒吼道。朱守静没有回答,只是冷着脸、全力朝那人劈出了一刀!此刀法,名为「白刀」!刚猛无!锋锐无匹!那人瞳孔骤缩,抬起手中铁硬接了这一刀,却是陡然暴退。瞪瞪瞪瞪直退出数丈,方才卸去劲力。再看向双手,已经被震爆了血管,皮肤之下一片猩红。而手中的铁也已经被砍出了一道深邃的印记。他面色难看地看向朱守静。「当真是不好对付孝陵卫!」「只怕是来不及在陛下到达之前,攻破此处了!」当年太祖定鼎天下,收缴天下武学。原本放在宫内,抄本送往孝陵卫。汪治之所以言之凿凿的说李淼是孝陵卫出身,就是因为天下间武学秘籍最为齐全的两处地方,本就是紫禁城和孝陵卫。而朱守静作为孝陵卫指挥使,所用的武功,自然也是整个大朔最为精深的神功绝学!白刀一一雄鸡一唱天下白!正是世间最为光明正大、刚猛无的刀法之一!一刀劈出,对方只能看见一片雪白的刀光,而后授首!他又看向朱守静左手。那里还有一柄短刀。黑刀一一天地晦冥风雨黑!白刀刚猛,黑刀阴森。方才若不是他察觉隐藏在「白刀」刀芒之下,暗中捅向他腰间的「黑刀」,借力暴退,只怕就要结结实实地被一刀捅入腰腹之间!他余光警过身侧。此行一共来了十个供奉,都是供奉里边出类拔萃的人物。却是都陷入了苦战!不只是孝陵卫,还有明教,还有阳家人,正好凑齐了十人,正在与他们捉对厮杀。但,朝廷的供奉都是两路的天人,对方却有不少天人只修成了一路,若只有这些,还不至于能让他们陷入苦战。真正致命的,是在皇陵外、沉默站立的那道身影。建文帝。建文帝察觉到了窥伺的视线,转头看了过来。视线在空中交汇。建文帝的外表,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骇人。身形仍旧枯瘦,却不再像干户一般,看起来只像是个将死的年轻人。身上也不再是那身朽烂的龙袍,而是换上了一身明黄色的劲装。手上戴着一双天蚕丝织就的手套。昨日晚上虽然被供奉们埋伏,又被李淼惊走,但他却实实在在的「吃」了几个宗室。昨晚死在朝廷供奉手中的孝陵卫一路天人,也被他吸收。此时,他与李淼交战之时留下的伤势已经尽数恢复,甚至状态要比当时更好。想想也知道,当年几乎将大朔宗室杀绝的建文帝,怎会只有那点实力。之前的他,是被关在孝陵墓穴之中百余年、又被皇帝和阴瑞华断了天人补给十余年,方才脱困而出的他,说一句几近油尽灯枯也不为过。此时的他,已经与之前的他不可同日而语。在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与朱守静交战的那个供奉忽然眼前一花,视线再凝聚,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处大殿之内。大殿之上,坐在龙椅上的建文帝投来冷漠的眼神。「不好!」他心中暗道。忽然间,他颈侧一痛。眼前幻象陡然破碎。朱守静已经出现在他面前,「黑刀」已经切入了他的脖颈半寸!「啊!!!」他也是生死之间厮杀出来的天人,眼见自己危在旦夕,却是急中生智,急促下蹲。「唔!!!」他口中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身形暴退,抬手捂住脖颈和侧脸,全力运转疗伤功法,勉强止住了喷涌而出的鲜血。方才那一下,他躲过了被斩首的结局,却将半根脖子和半张左脸换到了朱守静的刀锋之下。这一刀,直接「挖」开了他的脖子和头骨。左眼靠外的一侧,已经暴露在空气之中。「换手!」他陡然高呼。邬志恒冲了过来,一掌打在他背心上,将其推出战圈,另一只手打在朱守静的刀身之上,将其逼退。他早在外围巡,就是在找机会看能不能速杀一个敌方天人。敌方少一人,我方多一人,压力便能立刻大减。只是方才情况实在危急,他只能过来救人。邬志恒知道,方才那位供奉的武功并不比朱守静差太多。情势急转直下的理由,都在建文帝的身上。但,知道归知道。他却根本没办法破局。对方人数本就与己方相同,同为天人,哪怕是两路对一路也难以速胜。再加上建文帝那防不胜防的「寂照」,己方诸位供奉都是打的束手束脚、战战兢兢,在不如自己的对手面前却显得险象环生。他们也没办法去找建文帝。昨日晚上十个供奉都没拦住他撕开黄锦的喉咙,后来八个供奉都没拦得住他逃进孝陵卫。眼下只看他外表就知道他已经恢复了不少,就更不知道得出多少人才能对他造成威胁了。哪怕建文帝不出手,他们也没办法在「寂照」和敌方天人的干扰下,冲到建文帝面前。 第223章突入 「不能等了。」邬志恒咬了咬牙。他是昨晚追杀建文帝的八位天人之一,本就是有罪在身、刚刚领了罚。皇帝的旨意是「在他到达之前,把孝陵卫尽量杀一杀」。可太阳已经西落,皇帝估计最迟一个时辰内就会到达,自己这边却只是杀了一些孝陵卫的普通士卒,连一个孝陵卫的天人都没能杀掉。这般结果,显然不可能让皇帝满意。皇帝赏罚分明,有错就要受罚。他们可能挨不住下一次罚了。「诸位!」他怒吼一声,进步上前,钻入朱守静怀中,试图避开刀锋,近身短打。朱守静的左手刀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胸口,若是继续靠近,就是将心脏撞到刀锋之上。无奈之下,他猛然抬肘砸开朱守静的「黑刀」,又被「百刀」逼退数十步。趁着这瞬息的机会,他猛然将方才被朱守静逼得咽了下去的后半句话吐了出来。「诸位——要拼命了!」一一话音未落,雾时间,邬志恒周身腾起熊熊白雾,将他的身形掩藏其中。朱守静眼神一凝,一刀隔空劈出。雄鸡一唱天下白!锋锐浩大的真气如同劈开海水的礁石,将雾气陡然分开。露出了邬志恒的身影。朱守静皱了皱眉。邬志恒的外表,已经变了。方才他看上去是三十几岁,现在眼角却平添了几根皱纹,头发也已经染上了点点银霜,感觉像是一瞬间平白老了十岁。「十年..」他缓缓说道,抬头看向朱守静。「十年!」「这一下,我至少少了十年的寿命!」「死来!」!朱守静眼前一花,邬志恒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邬志恒右脚猛然踏地,摆了个「正步冲拳」的架势。朱守静瞳孔骤缩。他通读孝陵卫收藏的武林秘籍,各家武学都有涉猎,一瞬间就认出了这门拳法。横!竖!拳!朱守静双刀猛然提起,交叉护在身前。铿!!!!一声巨响,朱守静陡然暴退。却是复刻了方才被他一刀劈飞的供奉的遭遇,退出数丈才卸去劲力。再看双手,已经被震出了鲜血。他猛然抬头看向邬志恒。只需看邬志恒的外表,他已经有所猜测。朝廷控制供奉们的法门,他知道。这些天人供奉会随着「差事」办的越来越多,「天人五衰」进程逐渐推进。平日里行将就木的衰老姿态,只是秘法的副作用。解除秘法之后的外貌,才真正反映他们的寿命。待到供奉们解除秘法之后,外表还是一副衰老的样子,就代表他们的「天人五衰」已经即将爆发,寿命即将终结。看邬志恒的样子,应当是这门秘法的另一种用法一一主动推进「天人五衰」的进程,换来更加接近自己巅峰的劲力、真气!一一朱守静陡然扫视四周。朝廷的十位供奉,已经全部被白烟笼罩。「啧!」朱守静咬了咬牙,看向建文帝。!他主动投入了建文帝的幻境。这是「寂照」的另一种妙用,将友方拉入幻境,通过消耗心神,换来幻境之中远比外界更长的时间,进行敌方无法窥伺的交流。毕竟,「寂照」是道家的说法。在佛门,它叫做「他心通」。「陛下,挡不住了!您还不出手吗!?」幻境之中,朱守静焦急开口道。「还不到时候。」建文帝缓缓说道。「但若挡不住这些供奉,让他们攻入防线内部,我的属下便无用了!」朱守静焦急说道。「我们天人的数量本就不能与朝廷相比,眼下这十个供奉显然只是先锋,若被攻破了防线,我孝陵卫的兵士被几个天人冲杀一阵就要乱掉。」「到时没了弓弩掩护,只靠这些天人,恐怕连供奉都斗不过,更别提嘉竟皇帝了!」他已经被籍天蕊和建文帝拉上了贼船,皇帝不会听他解释,孝陵卫已经被迫站到了皇帝的对立面,所以此时他也不再叫「陛下」了。但,正当朱守静急的满头大汗之时,却听得建文帝说道。「挡不住,便挡不住吧。」「什么?」朱守静惊怒开口。明明你们才是反贼,我孝陵卫本身好好的,被你们拉上了贼船。怎么眼下反倒是只有我在急,你们却一副无所谓的姿态!?「陛下!」「出去吧,拦不住,就放几个进去。」建文帝说道。「算算时间,他也该快到了。」幻象陡然破碎,朱守静咬了咬牙,提刀逼退面前的邬志恒。犹豫了一瞬,他还是怒喝道。「顾好自己!」「拦不住,就放!」「是!」孝陵卫的几个天人虽然不解,却不会质疑朱守静的命令,齐声应和。明教和阳家的几个天人也互相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要时间,攻守易形。供奉们消耗了寿命、攻势陡然猛烈,又是含怒出手,刹那间就翻转了局势,将朱守静等天人压着打。而朱守静等人却不再如方才那般拼命拦截,转而换成了守势。邬志恒瞅准了朱守静漏出的一个空挡,全力一拳将朱守静打退,身形一闪,就逼近了皇陵门口的建文帝。他没有大意,左臂横架护住胸腹,右拳隔空打出!少林—一百步神拳!!砰!邬志恒瞳孔骤缩。这一拳,竟是直接穿透了建文帝的身躯,打在了他身后的地面之上,轰出了数尺见方的坑洞!「幻象!」「什么时候!?」「不好!」邬志恒一个闪身,便横移出了数尺,双臂抬起护住面前,目光扫视四周。既然他已经不知不觉间陷入了幻象,那建文帝现在可能会在任何一处出现!说不得就在他身后!嗖!他猛然转身砸肘,打向身后。这一下他用尽了全力,速度之快,在空气中撕裂出凄厉的啸叫。却是打了个空!「不在身后!在哪!?」邬志恒扫视四周。建文帝却已经消失不见。「走了?」「不,不能等!眼下是攻入皇陵的绝好时机!只要撕开口子,让禁军攻进去,扯碎孝陵卫的防线,朱守静这几个反贼便没了牵扯的依仗!」「禁军攻入皇陵,里外包围,定能将这群天人贼子留下!」眼见朱守静已经追到了身后,邬志恒再不犹疑,一个闪身进了皇陵。 第224章皇陵内 天寿山,已经出现在了朱载监的视线之中。再有半个时辰,就到皇陵了。是生是死,都将见分晓。朱载监眼角余光扫过周围,宗室们已经失去了精气神。今早在偏殿之中,那年轻宗室被小太监打的吐血之事,他们都看在眼里。只是昨晚皇帝对他们实在太过和蔼,这让他们一时间还抱持着一些希望,觉得或许只是阉人一时骄狂,只要告陛下,就能拨乱反正。但,在街道上,那几个跑到皇帝乘舆外告状的宗室,已经被打碎了满口牙齿、双腿也被折断,此时正被几个禁军放在马上,来回巡视。如同在恐吓宗室们:「不要闹事,不然这就是下场。」宗室们已经彻底消去了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虽然不知道为何,也不知道图什么,但皇帝确实是要对所有宗室下手。无论男女、无论老幼。甚至锦衣卫指挥使和太师,都无法幸免。只是,即便已经知道了有危险,宗室们却无力反抗,在来的路上,有数个习武有成的年轻宗室,想要趁着巡逻的禁军不备,冲入路边的林中。他们成功了。禁军们非但没有阻拦,甚至没有追击,而是自顾自的四处巡视,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们露出狂喜的表情、冲入林中一般。见到他们成功逃离,有几个宗室也蠢蠢欲动。但,片刻之后,他们的冲动就被冰冷的现实浇灭。那个小太监从前方的密林之中转了出来,冷冷地扫了一眼宗室们。手中提着昏迷不醒的几个年轻宗室。都是手脚弯折,却不见半点血迹。宗室们知道,那几个年轻宗室,是活活疼昏了过去。一时间,绝望的氛围愈发蔓延了开来。偏殿之中与朱载监勾兑的中年宗室递了个眼神过来。朱载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已经快到皇陵了,到时那边只怕守军更多。陛下应该也是要在皇陵下手。」「虽然现在成功的希望不大,但真的不动手吗?趁着混乱多少能跑出去几个。到了皇陵只怕就更难脱身了。」朱载监摇了摇头。其他人不知道,他却心知肚明。在队伍外围,那两个看着行将就木的天人供奉,这一路上从未将视线从朱载监身上移开过。只要他露出一丝异动,立刻就会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按在地上。而那个小太监,虽然不知道现在何处,但朱载监可是执掌锦衣卫二十多年的老锦衣卫,可以说是大朔潜伏暗杀的祖宗。他一直都能感受到一道阴冷的视线在宗室们身上徘徊。那小太监,一直在看着他们。还有乘舆内一路无话的皇帝。此时,他们绝对没有半点逃脱的可能。「李淼—」朱载监长叹一声。昨晚与李淼那一番勾兑,虽然说的胸有成竹,但其实朱载监很明白,这一切都飘在空中、根本没有落地。籍天蕊到底想做什么,会不会与李淼合作。甚至,李淼会不会在现身皇陵的第一时间,就被籍天蕊和建文帝联手留下,朱载监都不敢肯定。但他已经没法再对李淼要求更多。心思百转之间,皇陵已经出现在朱载监的视线尽头。队伍缓缓停下。小太监不知何时出现在乘舆旁,上前掀开了轿帘。皇帝睁开了眼。「到了。」「是。」「去看看。」」「是。」小太监回身喊来几个供奉,风驰电般的朝着皇陵而去。半响,小太监回来了。扛着浑身浴血的邬志恒。「陛下,其他供奉还在与贼子交战,邬志恒受了重伤,正在调息。奴才便先将他带回来了。」「邬供奉,醒一醒。陛下到了。邬志恒咳出一口夹杂着碎肉的鲜血,勉强抬起头,用仅剩的一只眼看向皇帝,而后陡然低头,跪倒在地。「陛下———.臣无能。」」「嗯,皇帝应了一声。「是有些无能,不过倒也不奇怪。」「说说吧,眼下如何了?」邬志恒却是一时间没有回话。半响,他才缓缓抬头,轻声说道。「陛下,请屏退左右。」「哦?」皇帝轻笑一声。小太监会意,连忙起身,将周边之人赶开。待到周边无人,邬志恒才缓缓开口。「陛下,臣等方才其实已经攻入了皇陵之内。」「只是—一小太监在一旁开口道。「陛下当面,又已经按照你的说法屏退了左右,为何还在吞吞吐吐!」「不,臣只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邬志恒本就受了重伤,神志昏沉,此时更是一时沉默,半响才理顺了思绪,将进入皇陵之内的见闻娓道来。邬志恒一个闪身,就进入了皇陵。进入的瞬间,他就已经运转横练功法,护住了周身,防备皇陵之内孝陵卫的弓弩。他将手臂放下,环顾四周。周围却是没有一个人影。他转身看向围墙之上,那些朝着外面禁军射箭的孝陵卫,分明还在。这就证明他并非是陷入了建文帝的幻境。孝陵卫和明教,真的没有在皇陵之内布防。邬志恒看向身后。朱守静也没有追进来。好像在进入此处的那一瞬间,孝陵卫和明教就已经完全放弃了对他的阻拦,任由他在皇陵内随意走动。「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邬志恒心中暗道。若他此时沿着围墙冲杀一阵,孝陵卫的普通兵土必然溃败,到时外面的禁军杀进皇陵,再里外将朱守静这些天人围起来,他们连跑都没得跑。朱守静只是追了一阵,就不见了踪影。建文帝也没有拦他,反而任由他进入了皇陵之内。甚至此时都不知去了哪。越是没有防备,邬志恒反而越不敢轻举妄动,站在原地暗暗思索。「此时反而不能去动孝陵卫的普通士卒。对方最起码还有一个建文帝躲在暗处,若对对方刻意露出的破绽出手,反而容易落入陷阱。」「说不得,建文帝此时就藏在那些普通士卒之中,就等着我冲杀的时候露出破绽,一击致命。」「陛下要的是皇陵内的某件东西。」「我现在该做的,是探明皇陵之内的情况,等到陛下到达之后禀告,这才是最大的功劳!」一念至此,邬志恒不再犹疑,全神注意着周边的动静,缓缓朝着皇陵深处走去。 第225章口诀 大朔皇陵,处在天寿山一处山坳之中。入口处左右两侧是龙山和虎山,中间夹着大宫门一一也就是邬志恒等天人供奉攻打的地方。过了大宫门,就是碑楼。而后走过一条长达十余里的总神道,便到了龙凤门。龙凤门之后的山麓上,就是大朔诸位皇帝的陵寝。邬志恒此时就站在龙凤门后,看着正对面的孝陵。「真的没有防备!?」邬志恒不敢置信。他这一路小心翼翼、草木皆兵,风吹落树叶他都会陡然扭头看去、运起护身真气防备。但,这十余里的总神道走过,他竟是连一个人都没有见到!没有建文帝,没有明教,没有孝陵卫。那明教的神秘教主,和与建文帝交手的那个高手,都没有出现。仿佛偌大的皇陵之内,就只剩下了邬志恒一个人。越是如此,邬志恒的心越是不敢放下。他此时反而希望能有人来打他一掌,争斗一番。作为江湖出身的天人,他不怕争斗、受伤。但对未知的恐惧,那种利剑悬在头顶却始终不落下来的感觉,却极为难熬。呼邬志恒长出了一口气,调息片刻,平抑了起伏的心境,看向不远处的孝陵。他缓缓朝着孝陵走去。「然后呢?」皇帝显然不会屈尊来问的,所以小太监在一旁问道。邬志恒却是犹豫了半响,缓缓吐出了一串口诀。「吞天纳海摄星斗,」「化尽千川入我流。」「百脉倒转夺造化,』「气散神——骨作舟。」乘舆之内的皇帝陡然睁开了双眼,死死地盯住了邬志恒!「你这口诀.可念完了?」邬志恒摇了摇头,继续念道。「还有三句。」「强纳八荒,自陷渊壑。」「贪噬成狂,骨裂髓枯;」「天怒人怨,命烬神逐。」「臣只看了一眼,勉强只记住了这些—皇帝皱眉说道。「细细说来!如何看到的!」「是。」邬志恒走入孝陵之内。岐岐吱刚刚迈步进来,他便听到了一串极为刺耳的声响。仿佛有人正用什么极为尖锐的物体,在石头之类的硬物上刻画。有声响,就代表有人。邬志恒竟然感觉到如释重负。他运起横练功法护住周身,缓缓前行。夹杂在那刺耳声响中,两人的说话声隐隐传来。「你是不是没念过多少书?籍天睿和苗王的手记我看了,下笔好歹也算是下了些功夫,怎么你就写的歪歪扭扭?你写成这样,皇帝能认出来?」「我在安家找到的那些纸,合着都是你找别人代写的是吧?」男子的声音说道。「我年岁小,只顾着习武和杀人,如何能有多大的学问呢?」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说道。邬志恒缓步走入孝陵内的广场。广场上的情景映入眼帘。在广场一侧,破开了一个数丈见方的大洞,露出一截石质台阶,一路朝下延伸,直到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而在洞穴旁边,摆放着一个棺。或者说,一「堆」棺柠。看形制,这棺材的用料和做工显然极为讲究,却被无情地拆成了一堆碎块,堆成一堆。而在广场上,有两个人。一个看着三十多岁,容貌英武、猿臂蜂腰,穿一身玄黑色劲装,手上戴着一双玄黑色手套,一头银发在头上扎起,垂下两缕碎发,挡住了侧脸。一个身形娇小,只看背影就知道外貌出众,身穿一身素白劲装,头发松散的挽了个发髻,一只手提着袖子,露出雪白的皓腕。两人都是蹲在地上,左手拿着一块棺材的碎块,看一眼,右手就在地上划拉几下。那两人的手指就如同钢钩一般,在地上刻画出深邃的印痕。那刺耳的声响,就是他们用手指在地上刻画的声音。「差不多了吧?陛下?」那男子忽然扔掉了手中的棺材板,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这地上差不多都刻满了,再眼瞎的人,进来也该看个满眼了。」忽然间,从邬志恒身后传来一个沙哑凝滞的声音。「嗯。」「!!!!」邬志恒悚然一惊,猛然转身朝后扫出一拳!却是打了个空!那男子朝这边看了一眼,却是一声轻笑,「吓小孩儿没意思,陛下。」嗒。脚步声响起,与邬志恒擦肩而过。建文帝走过邬志恒身侧,仿佛只是路过一般,连一眼都没有看他,自顾自的到了那堆棺柠旁边,低头看着,沉默不言。啪啪啪。那男子忽然拍了拍手,将邬志恒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回神了,这位供奉大人。」「未请教?」邬志恒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左右扫过这三人。他大致知道了这三人的身份。建文帝,明教教主,和与建文帝两败俱伤的那个高手。一个当着十个供奉的面,撕开了黄锦的喉咙,又与八位供奉且战且退,自身毫发无伤的逃入了皇陵。一个冲入孝陵,是放出建文帝的始作俑者。一个是在陛下陵寝独自杀了五位供奉、杀死汪治,而后又与建文帝交战,且打的建文帝落荒而逃,追出了半座山方才罢休的高手。真可谓是「仙之人兮列如麻」!每一个都是至少能匹敌六七位供奉的绝世凶人!他们之中任意一个,都可以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将邬志恒拆成一滩放在兰州拉面里都嫌薄的碎片!此处却有三个!邬志恒已经陷入了绝望。那男子却是轻笑一声。「干嘛一副引颈就戮表情?」「放心,你不会死在我们手里。」「我们这边这位陈酿一百四十二年的陈年陛下,还要你跟你那边的小陛、下带句话呢。」「他说,陛下想要的东西,此时孝陵之内遍地都是,只等陛下去看。」「只是莫要让太多人进去了,不然人多口杂,物以稀为贵,保不齐谁流传出去,这东西就不值钱了,陛下也就白—?白费功夫了。」邬志恒战战兢兢地说道。 第226章忠臣 皇帝的面色失去了冷静。半响之后,他冷笑了一声。「哼。」「本以为嫁衣神功就够下本钱了,却没想到,连这东西都舍得散出来!」只听邬志恒念得那几句口诀,皇帝便已经无比确信,那被李淼和籍天蕊刻得满孝陵都是的玩意儿,就是他心心念念想从建文帝手中夺走的功法!能嫁接心神,借助同族之人修行「性」功的法门!邬志恒看到的、孝陵广场上的那个大洞,分明就是关押建文帝的那处墓穴。那被拆碎的棺,八成就是建文帝躺了百余年的那口棺材!而看李淼和籍天蕊的举动,分明是在从棺模上面誉抄口诀到地面上。虽然不知道当年是成祖想要将这功法和建文帝一并埋葬,还是建文帝在百余年的短暂清醒时间里一点一点将其刻在棺壁上·-显而易见的是,这功法其实一直都在那里。而皇帝此时更是忍不住有些懊悔。当年阴瑞华带他去到那处墓穴,他当时武功还未大成、忌惮里面的建文帝,又不想让太多人知晓此事,所以没有进去,而是封死了墓穴,只想着让建文帝在棺材里自己烂掉。却不成想,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十几年的东西,其实始终就在他的面前。最近的时候,只与他隔了一道薄薄的石门!现在更是被人刻得满地都是!偏偏他还不得不承认,这如同玩闹的一招,还真就对他有用!他确实不能容许这功法流传出去。对皇帝来说,习武不是目的,而是手段。而手段管用与否,不在于自己有多强,而在于是否比其他人更强!若天下到处都是天人,那天人便不值钱;若天下到处是性命双修,那性命双修便不值钱;若天下到处都是长生之人,那长生也不值钱!一念至此,皇帝便冷冷地看向了鄂志恒。他,看到了那功法。虽然只有几句。但,不该看的东西,看了,就要死。皇帝缓缓开口,手指微微抬起。小太监面色一肃,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所以,你逃了?」出乎意料的,邬志恒却是摇了摇头。「不,陛下,臣一时没有逃。」「一是臣知道,在此三人面前,臣逃也无用。」「二是,他们没有对臣出手,反而放任臣自行离开。」「嗯?」皇帝皱了皱眉,上下扫视邬志恒。「那,你的伤是从何而来?」邬志恒长叹了一口气。「李供奉、王供奉、刘供奉、戚供奉。」「臣这一身的伤势,是同僚所伤。」鄂志恒不知道自己是否该信这男子的话,但那人说完话之后,确实是自顾自找了个台阶坐下了,懒洋洋地看着天,连一眼都没有看他。建文帝看着自己的棺材,不说话也不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籍天蕊则是停了手,拿着棺材板细细端详,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比划,似乎是在推演这门功法,脸上好似习惯性的露出一个似喜似嗔的微笑。这三人,没有一个将邬志恒放在眼里。邬志恒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朝后退了一步。半响后,又退了一步。见对面三人确实没有动手的意思,他身形陡然暴退!却又猛然停住。门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邬兄,你在这里吗!」一个声音高喊道,说话间就已经到了切近。邬志恒认出了那个声音,正是一个他平日里相熟的供奉。刷刷刷-—几声轻响,数道身影便冲入了孝陵内。「李兄、王兄、刘兄、戚兄—」」邬志恒喃喃道。来的共有四人,正是此次与邬志恒一同攻打皇陵的十位供奉中的四位。「完了」邬志恒心中一声长叹。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明白。他早就明白了李淼等人的盘算。这四位供奉进到孝陵之后,第一眼就看见了邬志恒,招呼一声,见他站在那不回话,便警惕的看向四周。这一看,就将地上刻的满满当当的文字收入眼中。「邬兄!这是!?」与邬志恒交好的王供奉惊疑开口,转头去看邬志恒,而邬志恒此时已经不动声色地退到了墙边,缓缓开口问道。「诸位—如何进来的?」「方才不知为何,几个明教的天人贼子忽然退出战圈,径自冲开禁军离去。我们追了一阵,还是觉得皇陵这边的事情重要,所以便回身冲开了孝陵卫的防线,沿着你的痕迹追到了此处。」王供奉心不在焉的说道,眼不由自主的朝着地上。「王兄!」邬志恒还是忍不住高声提醒道。「你若信我,就莫看了!」王供奉转头看向邬志恒。「邬兄—你果然也看出来了这东西的底细。」邬志恒摇头苦笑。「我又不傻,好歹也是两路的天人,怎么会看不出来——」」「我们这些人,在陛下即位之前便是供奉。近些年朝廷搜集的一路天人不知去向,我们也暗中有些揣测。「看到这地上口诀的第一眼,我便心知肚明,正与当年你我暗中谈论的一种可能性不谋而合。」「那你还不赶紧看!记好了,逃出去!」王供奉怒喝道。「真给朝廷当一辈子孝子贤孙不成!?」「没事儿的时候就躺在棺材里,跟个户体一般躺着。有事儿了就拉出去拼命,看着自己的寿命一点一点消耗殆尽,这日子你过得很爽吗!邬兄!」「这东西」王供奉指向地面上刻画的口诀。「摆明了就是建文帝「性」功境界的源头!有了此物,咱们便再无天人五衰的桔,何苦还要给朝廷当狗!」「都是江湖上斯杀出来的天人,别告诉我真是个忠君报国的忠臣了!」「李兄!刘兄!戚兄!你们怎么说!」王供奉转头朝着其他几位供奉说道。李供奉和刘供奉闭口不言。戚供奉却是看向一直对他们几人视而不见的李淼等三人。「建文陛下,二位—李淼摆了摆手。「诸位随意,我们的意思,你们也心知肚明。」「东西就摆在这里,诸位自取即可,我们绝不阻拦。」 第227章 为敌 「所以,你们已经知道了这口诀的来历。」皇帝阴森森的看着邬志恒。「是,陛下。」邬志恒说到此处,好像终于如释重负了一般,方才说话间的犹豫尽去。「一路的天人,或许只有修成介子的能看出端倪。但我等朝廷供奉,都是两路的天人。触类旁通,就算悟性不济,多看几眼也都能知道。」「所以,臣才让陛下屏退左右。」场面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半响,皇帝才缓缓开口道。「然后呢?你,为什麽没有带着口诀逃走?即便你已经重伤,刘伴伴也未必留得下你。」邬志恒长叹一声。「因为,心有挂念。」听到李淼如此说,几位供奉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能修到两路合一的或许有傻子,毕竟悟性跟智商并不挂钩。但能修到两路合一,而且做了供奉几十年丶寿命还没被朝廷的差事消耗殆尽的,一定是聪明人。在场的五位供奉,都知道李淼的意思。有了这功法,朝廷控制供奉们的先提条件便彻底消失。当然,几人都知道朝廷肯定在自己身上留有其他后手。前几日汪治带去的唐供奉就是死于这手段。但这手段再怎麽神妙,也不能隔着几千里要了他们的性命。只要冲出皇陵,天下之大尽可去得。没了天人五衰的步步紧逼,以他们的武功,在哪不是吃香喝辣丶作威作福?况且———皇帝可不是讲究「用人不疑」的性子。你说你只看了一眼?谁信?这东西又不是实物,是记在脑子里的。总不能把脑子挖出来给皇帝看吧?皇帝绝对不会允许这功法流散出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一灭口!可以说,在踏入孝陵的一瞬间,几位供奉就彻底站在了皇帝的对立面上,他们对此心知肚明。戚供奉回头看向其他几人。「几位,怎麽说?」「还能怎麽说!走!现在就走!」刘供奉说道。「皇帝已经快到了,要走就在此时!」「我们脱离了沉眠,最多还能清醒三日,三日之后天人五衰便会到来。但以我们的轻功和真气,至少也能逃出个千里!到时轮流沉眠,到了西域再散夥!」王供奉说道。剩馀几位供奉都是点头,只有邬志恒一言不发。「邬兄———你是什麽意思?」几位供奉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互相使了个眼神,缓缓逼近,将邬志恒围了起来。「你,不走?」「不走。」邬志恒摇了摇头。「而且,我还要拦一下诸位,请诸位踩着我的尸体离开。」「邬兄!」王供奉怒吼道。「你当这什麽狗屁「供奉」当傻了!?」「不是。」邬志恒缓缓握拳。「我没傻,也没疯。」「我心知看了这功法,只有死和逃两条路可走。我也不是什麽忠臣,对皇帝也没什麽忠心可言。」「只是,死到临头,我才忽然发觉,有些东西我还是放不下————-放不下,便不能一走了之。」「王兄。」邬志恒看向王供奉,而后扫视其他几位供奉。「诸位,做了几十年供奉,连自己的名字都快要忘了吧?可还记得自己当年在江湖上的门派丶浑号?」「绿柳庄,『恩怨难明」,王明。」「『白刀』,李哀。」」「『黑刀』,刘喜。」「『戚家刀』,戚祥。」邬志恒指向自己。「漕帮,『铁锁横江』,邬志恒。」「我乃漕帮帮主,邬志恒。」邬志恒的腰背陡然挺直,摆出一个拳架子。「王兄,同为供奉,同病相怜,我可以与你交好。但到了如今,我却要与你割席断交!」「绿柳庄是邪道!李哀丶刘喜!你二人更是独行的魔头!」「这功法的口诀你们也看了!『气散神枯骨作舟」!这是门拿旁人的性命引渡自身到达彼岸的法门!」「若被你们拿了丶流入江湖,这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要被杀了练功!皇帝只用天人,但天人稀少,你们这些邪道之人绝对会去尝试用寻常江湖人,乃至无辜百姓练功!」「在变成什麽狗屁供奉之前—我乃漕帮帮主!正道豪杰!」「呸!」王供奉却是一声冷哼。「好好好,你原是心里一直瞧不上我。」「也罢,正邪不两立,我也不愿再与你相交。」「但,你也别把话说的如此漂亮。」他冷笑着说道。「你是漕帮帮主,子孙现在都在漕帮。你无非是怕自己走了,自己的子孙会受牵连罢了。」邬志恒没有回答。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的到底是江湖道义,还是儿女私情。但看他已经暗运真气,摆好架势,就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戚兄,你怎麽说?」王供奉转头看向戚供奉。「方才姓邬的说了,我和李兄丶刘兄三人是邪道,但你可是正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年你在东南沿海抗击倭寇,闯下了偌大侠名。」「今日,你可还要做这大侠?」戚供奉缓缓拔出腰间长刀,笑道。「几十年前的虚名,早已烟消云散,还谈什麽侠不侠的,只怕江湖上早已无人记得。」「自然是要与王兄一道,挣一条活路出来。」「好!」王供奉喊道。「如此,姓邬的,莫怪我等心狠。是你非要与我等为难,念在之前几十年的交情上,我会给你个痛快!」「动手!」刷!噗通!「你!」刘供奉暴退,在他身侧,李供奉的无头尸身应声倒地。戚供奉将刀夹在臂弯之中,擦去血液,含笑说道。「二对三,我俩估计赢不了。」「现在二对二,就差不多了。」「姓戚的!你这是什麽意思!」王供奉怒喝。「还能有什麽意思?」戚供奉玩味的说道。「你不说了麽,我可是大侠。自然不能与你等邪道一气。」「而且,你方才也说了,我们这一走,子孙必定会受牵连。无论今日是皇帝赢还是建文帝赢,日后都会找后帐。」戚供奉长刀指向王供奉。「我可不同于你们这些子然一身的邪道,我儿子可是登州卫指挥事!我这做父亲的,自然不能毁了儿子的前程!」「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228章 意义 中间争斗的细节,邬志恒已经不必再说。总之,四人一路死战,到了大红门,刘供奉已经身死。邬志恒和戚供奉也已经身受重伤。王供奉看了一眼二人,知晓不能再拖,便与两人狠拼了一记,以自己重伤的代价将两人伤至濒死,转身逃入天寿山密林之中。而邬志恒两人也已经无力追击,便就此出了皇陵,避开还在交战的孝陵卫和禁军,在一处空地上坐下。「戚兄,你儿子真是登州卫指挥事?正四品的官身啊,当真是出息。」邬志恒勉强点穴止住血,说道。「那还有假?」戚祥面色苍白,勉强笑道。「算算年岁,我那孙儿也十六岁了,差不多也该承袭这职位,日后说不得便是个将军。」「我这戚家刀,也该由他发扬光大。」「恭喜,恭喜。」邬志恒抱了抱拳。「我那孙子才十岁,不过之前办差的时候,我暗中递了消息找人帮我打听过。说是根骨不差,日后说不得也能与我一般,做一做这漕帮帮主。」「只是你我二人,恐怕都看不到子孙成才的景象了。」「呵。」戚祥笑了笑。「无妨,自打做了这供奉,就没想过能有见到子孙的一天。」说到此处,戚祥腰腹之间忽然一时血崩。天人多半都能为自己疗伤,但也有限度。方才四人是生死之争,没有半点留手,经脉丶丹田丶脏腑都是伤痕累累,真气已经不再能形成周天,也就无力再为自己疗伤。戚祥本能伸手捂住伤口,却又一声叹息,把手拿了下来。「邬兄,看来我要先走一步了。」戚祥笑着说道。「戚兄先走,且在奈何桥上等一等我,我随后就到。」邬志恒笑道,却是忽然间面色一肃。戚祥在说完那句「先走一步」之后,瞳孔便已经扩散。腰腹之间的伤口血崩,鲜血沿着地面流到邬志恒身下,让他冰冷的手如同浸入了一盆热水之中。「戚兄唉。」邬志恒叹息一声。「往日应当多与戚兄说说话的,可惜直到死到临头,方才与戚兄交心。」邬志恒挣扎着站起身来。远处,小太监看到了他,轻功赶来。邬志恒缓缓俯身,朝着戚祥的户体施了一礼,而后上前为他合上了双眼。「戚兄请等一等我。」「我稍后便到。」邬志恒说完了整个故事,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再也支撑不住,坐倒在地。一旁的小太监正要开口呵斥他这无礼之举,却被皇帝抬手阻止。皇帝看着地上的邬志恒,缓缓开口道。「如此。」「所以,你是来领死的?」「是,陛下。」邬志恒笑道。「臣之所以苟活到现在,便是为了将戚兄的事情告知陛下。」「不然—他便白死了。」「臣与戚兄,已经为大朔尽忠数十年,今次以身报国,只愿陛下能够善待我与戚兄的子嗣。」「如此,我与戚兄便可以目了。」「好。」皇帝点了点头。「朕从来都是赏罚分明。」「今日你们虽然蠢,踩进了贼子的陷阱。但念在你二人忠心的份儿上,功过相抵,朕便不赏不罚。」「天人之事,功法之事,到你与戚祥为止。」「你可以安心去了。」邬志恒面色一松,开口说道。「谢——!无头尸身软软倒下。他的最后一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完。不知何时出现在邬志恒身后丶一指点碎他头颅的皇帝看着手上的血,一言不发。小太监连忙上前奉上布帛。皇帝这才擦去手上的鲜血,随手将染血的布帛扔到了邬志恒的无头尸身之上。转而看向小太监。「王供奉的母蛊,取来。」「是。』小太监转身离去,片刻之后回返,将一条通体猩红的虫子奉上。皇帝接过虫子,真气催动。原本安静趴在手心的虫子陡然立起身子,头四处乱摆,最后指向了一个方向「朕践祚二十三年,却没有一个得力的臣子。朕非昏之君,尔等却都是昏之臣!」皇帝冷声说道。「却还要朕亲自动手!」「臣无能!」小太监猛然下跪,不住磕头。半响,他抬起头来。皇帝已经不见了踪影。孝陵。李淼百无聊赖的看向天空,又看了一眼建文帝,摇了摇头。建文帝要跟人正常说话,只能靠把人拉入「寂照」,不然就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而李淼与他根本谈不上信任,只是互相利用,自然不可能为了聊天主动让他将自己拉入幻境。所以他转头看向籍天蕊。「哎,籍教主。」「李大人何事?」蹲在地上琢磨功法的籍天蕊抬起头,笑着看向李淼。「你今年多少岁了?」籍天蕊抬袖掩口,笑着说道。「李大人怎的如此唐突,女子的芳龄也是能随便问的吗?」「不过——」籍天蕊站起身来,轻移莲步,走到李淼面前,笑道。「既然是李大人来问。」「我今年,正好一十五岁。」「你还真只有十五岁?」李淼异道。「之前在苗疆看了苗王的那些东西,大致推算你的岁数出来,我还以为是哪里有问题。」「我可不会留下假东西骗李大人。」籍天蕊笑道。「不过,我这十五岁,也是从记事开始算的。」「哦?」李淼挑了挑眉毛。「你这是什麽算法,从记事开始算?」籍天蕊摆了摆手。「李大人既然去过苗疆,也大致知道我那母亲的手段。她肯定拿出过那些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假身来对付过你。」「我跟那些东西,其实同根同源。」「我不是从她的肚腹之中爬出来的,而是被『培育』出来的。」「其实我不应该叫苗王『母亲」。于我而言,她只是将我制造出来用的匠人;于她而言,我只是一团用来给籍天睿吸取境界的血肉。」籍天蕊轻笑着说道。「所以跟其他人带着父母的希冀出生不同,我的出生从来都没有什麽意义。我在出生的那一刻,甚至都不能算是个『人』。」「是我自己为自己的生命赋予意义,从那一刻起,我才是个『人」。」「自然,我的岁数也要从我记事的时候算起。」 第229章 真身 在李淼看来,一个人的模样,是由其本性和经历同时塑造而成的。而在其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往往不是本性,而是经历。巫蛊之术的血腥诡,李淼在苗王那里看的清清楚楚。籍天蕊这种出身,又在苗王那里长大,其中经历了多少痛苦,想想便知。会养成这样视他人为草木的心性倒也不奇怪。当然,说是这麽说,李淼杀她的时候还是不会手软。她再怎麽可怜,当日屠城之事,她也是始作俑者:行迟也是命丧她手。李淼可不会分她半点同情。谁做恶,谁死;谁逼他作恶,谁也一起死。沿着源头一路杀上去,杀到一个恶人也不剩一一才是锦衣卫的作风,没有什麽「情有可原」可谈。眼下,只是暂时联手对付皇帝而已。李淼不屑的笑笑,籍天蕊也不以为性。「你才十五岁那你今天能顶用麽?」「皇帝跟咱们这边这位在地下埋了一百多年的老坛陛下可不一样,年富力强丶神满气足,既有蛊术也有功法,吃了十几年天人,真要打起来至少不会在我之下。」「你别到时候一个照面就被弄死了。」李淼捻着手指说道。「李大人不必担心,我记事起就是这般模样,是实打实的修了十五年。况且—...籍天蕊轻笑道。「你那临阵转换境界的法门,我这边也有类似的办法。不然昨晚我可不敢与你见面,一下被你杀了就不好了。」「那就好。」李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昨晚离开皇宫后,便一路疾驰来到皇陵,却是正好在皇陵外碰上了籍天蕊。李淼从齐鲁到湖广再到苗疆,这一路上的桩桩件件都是籍天蕊的手笔,对她的心性早已有了判断。而籍天蕊更是不知调查了李淼多久,对李淼无比了解。两人一句话没说,直接互下死手。待到两人接近分出生死之时,又默契停手李淼确认了籍天蕊有跟他合作的资格,之后二人勾兑一番,回到孝陵找到建文帝,而后便到了眼下。皇帝。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个什麽境界,但李淼再怎麽低估他,也不会认为他会在自己之下。整个大朔,数十年间出现的天人,阴瑞华最多用了个零头,其他全都进了皇帝的肚腹。单只李淼前几日在墓穴中见到的尸体就不下数十具,要是堆不出个圆满的三路合一才是可笑。天人之间的争斗,因为彼此都在某一条路上到了「圆满」,所以本质上就是拽着对方「不圆满」的方向穷追猛打的过程。建文帝能压着供奉们打,是因为他有现今所有天人完全没有修行过的性功境界。可以说在他面前,当今的天人等同于不设防。李淼能做到这点,则是因为他可以靠着切换境界,在争斗中达成「伪三路圆满」的效果。而皇帝同时有着籍天睿创立的以蛊虫修行命功,和太祖所创的以天人修行性功的法门。最次最次,也不会比建文帝更差。所以禁军和孝陵卫交上手之后,李淼就直接圆满了第二路境界,哪怕这会消耗他清醒的时间。所以邬志恒见到他时,李淼就已是满头银发。他若大大咧咧的以常态对敌,说不得真扛不住皇帝一个照面。此时,皇陵之外的争斗声已经渐渐平息。用建文帝的功法兑掉朝廷的供奉,之后便再没有其他捷径可走了。今日的胜负,只看谁能活着从孝陵之内走出去。忽然,籍天蕊抬起头,伸手将一只从领口处探出头来的蛊虫按回去,轻声说道。「他来了。」建文帝霍然转头看向门外。李淼甩了甩手腕,扭了扭脖子。在籍天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察觉到了门外,那遥遥传来的浓郁血腥之气。以及那股翻滚汹涌丶浩然如海的真气。嗒。嗒。嗒。脚步声,时轻时重丶似缓似快。顷刻间,就到了门口。啪丶啪。数颗头颅从门外扔了进来,在地上骨碌碌滚动了一段,方才缓缓停住。逃入天寿山密林的王供奉,和孝陵卫的数个天人,只剩了数颗残缺不全的头颅。无神的眼球沾染了血迹和泥土,散发着诡异的光。皇帝缓缓走入。他并未穿着日常的道袍,也没有穿明黄色的朝服,而是穿着一身赤红色的「武弃服」。帽上十二缝,中缀五采玉,落落如星状;浑身皆赤,猩红如血。此为天子亲征遣将时所穿的衣物。也就是说,在今日正午出发之前,他就已做好了亲自下场与李淼三人争斗一番的准备。皇帝进门之后,先是在地上扫了一眼,旋即一声冷笑,抬头看向建文帝。「建文君倒是舍得本钱,冒着此物流传出去的风险,让朕投鼠忌器,只能让臣下避开,孤身来此。」「不过,你不怕这两人拿到功法直接离开吗?」「呵丶呵。」建文帝沙哑笑道。「破丶釜丶沉丶舟。」「如此。」皇帝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籍天蕊。两人视线交汇。只是对视了一眼,籍天蕊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面上露出半是讥讽半是嘲弄的笑容来。似乎是有些遗憾,又像是如释重负。她转头看向李淼,轻声说道。「不是他。」「他,不是籍天睿。」李淼笑了笑,捻着手指,没有回答。「哦?」皇帝冷笑一声。「你跟他是什麽关系?」「回陛下,正是家父。」籍天蕊笑着说道。「呵。」皇帝冷笑一声。「也好。」「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他。」皇帝冷笑道。「若不是他,朕恐怕还在为祖宗之法束手束脚丶瞻前顾后,平白扔着那搜集来的天人不敢用,生怕坏了祖宗传下来的江山。「也是多亏了他,朕才得了他这巫蛊之术的传承。」「他的确是天纵之才。」皇帝惋惜的说道。「若是他愿意为朕效力,再给他三十年时间,恐怕朕都不必与建文君争抢,也不必去动宗室,只靠这巫蛊之术,就能摆脱天人不足的困扰,推进境界。」「可惜——」「他终究还是,小瞧了朕。」 第230章 开场 籍天睿已经死了,死在十五年前的苗疆。他临死之前的挣扎,想要将蛊虫种在皇帝身上,以另一种方式重生的谋划,也失败了。因为他不知道,在他对皇帝下手之前,阴瑞华就已经背叛了成祖,将功法交给了皇帝。以至于皇帝的武功,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三十年前,籍天睿入主明教。其后十五年搅动江湖风雨,风头无两,终于惹得朝廷对他出手。他再如何天才,也扛不住朝廷积累百馀年丶坐拥数十位供奉的底蕴,逐渐被逼入了墙角,难以转圆。于是他现身苗疆,引走锦衣卫和朝廷供奉;又派了两路属下前往顺天府。一路是吸引朝廷注意力的幌子,被李淼斩杀;而另一路,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一天人带队,携带着存放籍天睿境界和心性的蛊虫,意图让他在皇帝的身上「活过来」。正因他的境界存放在蛊虫之中丶带往了顺天府,所以十五年前在苗疆,他才死的如此轻易。死中求活丶破釜沉舟,他赌上了一切。却还是失败了。李淼蛰伏二十七年的选择是对的,籍天睿就是前车之鉴。这大朔的水,远比表面上看深得多。他确实天资纵横,也称得上老谋深算,但一步踏错,终究是黄土一杯。他不是败在天赋,也不是败在心智,而是败在「知道的太少」。杀死阳厉轩丶夺取明教丶逼走阳家丶屠杀明教老人扶植亲信,他便没了知晓大朔开国之时密辛的渠道,所以才敢现身江湖,最终惹来了朝廷的围剿。待到朝廷的供奉杀到了眼前,再去搜集密辛,却已不能回头,这些密辛都便宜了籍天蕊。若李淼在成就天人之时「飘了」,八成也是跟他一般下场。正当李淼捻着手指思索之时,皇帝的目光终于扫到了他的脸上。「嗯?」第一次,皇帝发出了异的声音。「你是何人?」关于李淼的身份,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江湖大派暗藏的天人丶孝陵卫丶成祖暗藏在宗室中的后手,就算李淼是少林的和尚或武当的道土,他也不会觉得奇怪。无论他认不认得李淼,他都不会有半点异。但唯独眼下这种一一似曾相识,但又实在想不起来的感觉,却实实在在的让他觉得惊讶。「陛下贵人多忘事。」李淼笑道。「方才不是都说起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吗?陛下还没想起我来吗?」李淼促狭笑着,手摸心口。「臣的这颗忠心,当真是寒了。」「臣,正是十五年前丶因为明教之事,被陛下赏赐了一件飞鱼服啊。当时陛下不是还夸我『勇于任事』的麽?」「?」谁?十五年前?朕还赏了件飞鱼服给你?皇帝皱眉思索片刻,这才隐约想起了一个年轻的身影。当年籍天睿的谋划确实凶险,他也险些中招,但也得到了他的蛊术。一时间心潮澎湃,便大肆封赏了一番。其中一个锦衣卫百户,孤身杀散了籍天睿派往顺天府的那路「幌子」。朱载以其劳苦功高,特地将他带到御前面圣。他当时只是扫了那个年轻人一眼。容貌倒是出众,二十岁的一流,也算出类拔萃。可惜锦衣卫出身,没有天人传承,终究是不堪大用。赐了件飞鱼服,升了个千户,便就此作罢。只是皇帝不知道,在他将视线移开之后,年轻人偷偷抬起头,朝他不屑的笑了笑,旋即被朱载端了一脚,这才重新把头低下。自此以后,李淼便再没有出现在皇帝的视线之中。若非前几日朱载上奏,要将其升为镇抚使,皇帝还真想不起来李淼这号人。但此时真想起来了,皇帝却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一般。朕前几日才刚给你升了镇抚使,你就要当反贼?还「朕寒了你的心?」锦衣卫连个天人都没有,你又一直在顺天府,既没有办过什麽大事,也没有接触过什麽人物,哪来的这武功?「你是谁?什麽出身?」皇帝沉吟。「武当?少林?西域?还是朱载那老物手里其实握着成祖留下来的后手,结果被你得了?」李淼促狭一笑。「不告诉你。」皇帝面上闪过一丝怒容。「啊,也罢。」「杀了你,武当少林和锦衣卫,朕一并扫平!」「无论你师承何处,你和你的来处,朕一并清了,便再无后患。」话已说尽。馀下的,唯有生死。!刹那之间,天地变换!李淼眼前一花,再回神,便发现周边已经换了一副景色。青石板缝里渗出的血线蛇行般纠缠,数丈高的旗幡斜插在广场中央,褪色的旗面裹着具无头尸身,断颈处垂落的碎肉如姐虫攒动,将旗面蚀出蜂窝状的孔洞。几步外斜插着柄锯齿钩刃,刃口挂着半片肺叶,随风轻轻摇晃。而将视线抬升,此时广场之上,已是遍地腐朽的兵器丶和乾枯的户骸。天骄丶神僧丶妖女丶道长。剑客丶拳宗丶大侠丶魔头。仿佛这数十年来,被皇帝所吞食的天人们,都出现在了此处。惯用的兵器都被血气侵蚀而腐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如同破烂一般堆积在脚下。李淼转头看向身侧。籍天蕊也出现在了此处,与他对视了一眼。「寂照?」「没错。」「果然。」李淼转头看向建文帝。「陛下,看你的了。」建文帝点点头,抬手,缓缓紧握成拳。一拳击出!!仿佛击碎了一片玻璃幕布一般,虚空破碎。李淼三人所站的半间广场,已经变为了太和殿。而在对面的那半间,仍旧是一片尸山血海。一半是金碧辉煌的殿堂,一半是骨肉朽烂的地狱。视线之中模糊了一下,皇帝便从那片血海之中缓缓走出,朝着李淼三人走了过来。当他的脚步跨过交界线之时,那片猩红的昏暗也慢慢攀上了太和殿的廊柱。窗棣缓缓泛白,露出骨节;灯火摇动,照亮自地面之下涌出的血液。「四路合一。」建文帝缓缓说道。「命功修行已经圆满,寂照也是。」「性命相合,朕的寂照挡不住他。若被他走到我面前来,这幻象便尽数归他掌握,到时朕的心神受创,再无力与他争斗。」李淼笑道。「所以,是阵地战?」「是。」建文帝说道。「因为朕与他的争夺,幻境并不完全,半真半假。你们看到的,既是他的心神,也是他的肉身。」「将其逼退至幻象边缘,朕便胜了。到时他的寂照已废,便威胁大减。」「朕会策应,你二人且去!」 第231章 争锋 李淼看了籍天蕊一眼。「籍教主,别藏了吧?我一个人可弄不过他。」「再藏,就要藏到坟里去了。」籍天蕊妈然一笑。「说的也是。」说罢,她抬起手,缓缓伸向自己的锁骨上方。噗。一声轻响,她的手指就已经避开了骨骼,探入自己的胸腔上部,而后缓缓抽出,夹出了两只蛊虫扔在地上。噗。籍天蕊一脚踩在那两只蛊虫上,噗一声,在地上炸开一滩脓血。与此同时,籍天蕊的长发瞬间变为银白,披散而下。「这才像样。」李淼挑了挑眉毛。建文帝被放出的那个晚上,李淼一直都在孝陵外吃瓜。虽然没有看见墓穴之内的情况,但哪怕只在远处看了一眼,他就知道籍天蕊的大致水平也就跟泽霖相差仿佛。坛泽霖是半路截胡了籍天蕊的盘算,蓝乐川且不说,左黎杉很明显只是她的一步闲棋。那籍天蕊只有这个水平就显得有些不合理了。到了眼下,籍天蕊终于显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水平。三路合一,两路圆满。与此同时,李淼也明白了籍天蕊方才说的「你临阵切换境界的法门,我也有」,到底是什麽意思。简而言之,籍天蕊的境界,是「热插拔」的。苗王研制出了能够存放境界的蛊虫,而籍天蕊更将其发扬光大。此时在籍天蕊体内,不知存放了多少蛊虫,攀附在她的脏器之上。有金刚丶有介子丶有须弥。而她方才做的,便是将「不圆满」的蛊虫踩死,转而催动了存放着「圆满」境界的蛊虫。李淼可以回退境界,籍天蕊可以更换蛊虫。两人的手段虽然本质不同,但表现却是一般无二,就连境界也是相仿。「籍教主要是可以换蛊虫,怎麽不直接换三条圆满的来?为何非要与我齐平?」李淼缓步朝着皇帝走去。「三路圆满不是那麽好承受的。我没有存放性功境界的蛊虫,性命不相合,两条圆满就已经是不触发天人五衰的极限了。」「当然,要是到了拼命的时候,我自然也不会吝啬。」籍天蕊与李淼并肩而行,轻笑看说道。此处的幻境,与之前建文帝拉其他人进入的不同。因为两个「寂照」境界的争夺,这幻境并不仅仅存在于心神之内,而是半真半假。广场还是那个广场,李淼等人也是真的肉身,只是景象变换。建文帝所控制的这半边,是主场;皇帝所控制的半边,则是客场。现在,李淼和籍天蕊,就是要主动踏入「客场」之中,与皇帝交锋!这或许是整个天下丶近百年来,最为巅峰的一场天人争斗!刷!刷!两声如同炸雷一般的巨响,地面崩裂!李淼和籍天蕊已经出现在皇帝两侧铁刑战帖一一一刀!明教嫡传一一大九天掌!掌刀斜切,由下至上;掌风浩大,由上至下!皇帝冷漠的眼神扫过,双拳齐出!!!两声闷响,竟是将两人的攻击接了下来!交错的手臂不断颤抖,真气顺着经脉互相攻伐,一时间难分高下!远处的建文帝面色一肃。李淼有多强,他已经亲身体验过;但籍天蕊竟突然拿出了与李淼齐平的实力,却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想起自己刚刚被籍天蕊唤醒之时,因其「失礼」,一掌将其扫到墙上的举动,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后怕。若他当时下了死手,以他当时油尽灯枯的状态,恐怕还真要死在拿出真本事的籍天蕊手里!而皇帝竟能在与他做心神之争的同时,与这两人拼个旗鼓相当,更是让人惊孩!这便是百馀年不曾现世的「性命双修」!这便是圆满的「四路合一」!生死之争已经开始,建文帝没有时间多想,全力催动「寂照」,太和殿的幻象朝着那片户山血海卷动而去。朱守静已经渐渐支撑不住。皇帝没有杀他,或许是不想在他身上耽误时间,或许是不想让他死的太过痛快,想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来慢慢炮制他。但孝陵卫的其他天人已经死绝,明教的几个天人也不知去了哪,即便有兵土们悍不畏死的上前围堵供奉们追杀他的脚步,到眼下,他也已经是遍体鳞伤丶气喘吁吁,再也无法支撑。左手刀插在远处的一具供奉户体的脖子上,兵器只剩下右手中半截断刀。他勉强抬起头,看向扶住自己的属下。「走吧。」「指挥使!」「让弟兄们,散到天寿山的林中去,不要聚堆,莫走大路,能走几个是几个。朱守静一把推开属下。「走。」「今日之事,是我的过错。左右挣扎,想为弟兄们挣一条活路出来,却不想还是走进了死路。」「我们这边已经没有天人,禁军人数本就比我们多,等我死了之后,那几个供奉们冲杀一番,弟兄们恐怕一个也走不脱了。」「走!」朱守静缓缓向前走去。「我来,给你们断后。」刷刷刷!几声轻响,数位供奉便已到了朱守静面前。那小太监从几位供奉身后走出,上下打量了朱守静一番,冷漠地说道。「朱大人,还想着能让孝陵卫逃生吗?」「别想了。」「明教的天人贼子们不知去了哪,你手下的天人们又已经被陛下摘取了头颅。以你现在的状态,哪怕拼上性命,也就能拖住三个供奉盏茶时间。」「朝廷这边,在此处的,却不下十位供奉。」他缓缓说道。「本朝开国之时,太祖设立十二卫,以锦衣卫为首。那时锦衣卫还有不少天人传承。」「但成祖之后,锦衣卫站错了队,站到了仁宗的对面。锦衣卫便因此被彻底打废,再无天人传承。自此之后,有天人传承的近卫,便只剩下了孝陵卫。」「仁宗英明。」小太监缓缓说道。「侠,以武犯禁。天人传承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宫外,哪怕是留在近卫之中,始终也是个威胁。」「握有天人传承的,有我等宦官便够了。你们这些外臣,终究是各有盘算。」「今日,便由奴才,替仁宗扫清这未尽的手尾吧!」 第232章 所谓暗器 朱守静攥紧了刀柄,心慢慢沉入谷底。小太监说的对。孝陵卫原来根本就没有反叛的想法,即使是在建文帝向他解释完一切之后,他也没有一丝想与其合作对抗皇帝的意思。孝陵卫最初确实是效忠太祖,也确实与朝堂若即若离。成员也是父死子继,所以对皇帝本人谈不上有多忠心。但,毕竟现在的孝陵卫已经不是当年的那批人。而建文帝,也不是太祖本人。朱守静走到今天这步,一是因为籍天蕊的谋算,将其一步步引入陷阱之中;二是他了解皇帝的性子,从孝陵卫对供奉们出手的那一刻起,皇帝就不可能再给孝陵卫生路。赶鸭子上架,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孝陵卫能支撑到现在,已经不易。看起来,今日便是孝陵卫的绝唱了。「杀。」小太监吐出一个字。唰!唰!唰!供奉们一个闪身,便出现在朱守静的面前。小太监和大部分供奉已经离开了大拾的队伍,看守诸位宗室的只剩下了部分禁军。中年宗室走到了朱载身侧,轻声开口道。「兄长,还不动手吗?」「孝陵卫已经快要被杀散,趁着眼下那小太监和陛下都不在,咱们杀出包围,说不得能多活几人。」「再等等。」朱载压低了声音说道。「还等?」中年宗室焦急说道。「兄长,现在是生死之时,你执掌锦衣卫数十年,怎麽也如此婆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朱载摆了摆手,打断了宗室的话。他伸手指了指外围。「看到那两人了吗?」中年宗室顺着朱载手指的方向看去,便遥遥看到两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正在队伍的外围,自顾自的说着话。「兄长,这是?」「你可以把这两人算作一千精兵。有这两人在,我们一个都走不了。」朱载缓缓说道。「什麽!?」「兄长莫不是在说笑?这天下还有武功如此出众之人?」中年宗室先是不信,而后却又是一声长叹。朱载绝不是信口开河之人,眼下又事关大朔半数宗室的安危,他绝不会在这关头谁骗自己。「那,兄长,你要等到何时?」中年宗室问道。「等人。」「何人?」朱载忽然转头看向密林深处。「来了。」守在队伍外围的两位供奉也停止了交谈,转头看向密林深处。啪嗒。啪嗒。啪嗒。一个脚步声,不急不缓丶不紧不慢的从密林深处走来。两位供奉暗自戒备,已经做好了随时动用秘法丶回到巅峰状态的准备。今日之事不同往常,像建文帝这般出格的高手就已经出现了三个,谁知道此时从密林之中走出的,会是什麽怪物!说不得就又是一个能匹敌五六位供奉的高手!两位供奉的手心已经冒出丝丝冷汗。少顷,那脚步声终于到了切近。一个年轻的身影走出了密林,抬头看向朱载,抬手招呼道。「指挥使!您还好吗?」「安梓扬!?」朱载倒吸一口凉气,左右看了看。「还有其他人吗!?」「没了,千户-哦不,镇抚使就让我一个人来找您,其他人去支援孝陵卫去了。」安梓扬摊了摊手。「你能有什麽用!」朱载眉头紧锁。安梓扬什麽水平,他心知肚明。二流的功力丶一流的手段,连绝顶都算不上!跟任何一个天人放对,都撑不过一招!更别提这两个供奉!那两个供奉上下看了安梓扬一眼,也是一声嘴笑。「我还以为刚才明教跑了的那几个天人回来了呢。再不济,弄几个绝顶过来,也能让我们松松筋骨。」「你们没人了?派个二流的废物来送死?安梓扬丝毫不以为性,好整以暇的笑道。「二位,可别瞧不起我这二流。」「需知我可是唐门长老丶神机门嫡传,我这一身机关丶暗器,寻常高手可抵挡不住。」「哈!机关?暗器?」供奉露出讥讽的笑来。「你们锦衣卫是不是在江湖上厮混,把脑子混傻了!你机关再怎麽硬,能伤个一流就不错了。不是天人以真气所发的暗器,在我们面前就如石子一般无用!」「哎~」安梓扬摆了摆手。「话可不能说的太满。」「恰好,昨晚我家镇抚使将我带到皇陵之后,就交给了我一样能对付天人的暗器,现在就放在我的怀中。」「二位若是如此自信,不妨试一试啊?」两位供奉对视一眼,纷纷皱眉。「你家镇抚使是谁?」一人问道。「正是前几日将建文帝打的满地乱窜,杀了你们五位同僚的绝世高手哇。」安梓扬伸手探入怀中。「怎麽,二位还不知道?」嘶两位供奉倒吸一口凉气。人的名,树的影。李淼的赫赫凶威,已经深深地刻在供奉们的心里。朝廷现今不过有三十几位供奉,除去几个已经行将就木丶再清醒一次就要隔屁的,剩下的也就二十几位。李淼那一下,就直接干掉了将近四分之一!这种凶人的属下,可能会是个大喇喇跑过来送死的傻子吗?其中定有蹊跷!两位供奉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其中一人身上陡然腾起白雾,顷刻间又消散。再看,已经变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子。另外一个也已经做好了随时解除秘法丶恢复巅峰状态的准备。安梓扬好整以暇的开口道。「如何,可准备好了?」「我这暗器,可要催发了。」两位供奉死死的盯住了他的双手。安梓扬陡然一笑。「看好了!!!」刷!他竟是如同李淼前世的一些变态一般,忽然拉开了自己的外衣!露出了里面黑白相间的里衣!一个供奉一句「什麽玩意儿」还未说完,陡然停下。「强纳八荒,自陷渊壑。」「贪噬成狂,骨裂髓枯;」「天怒人怨,命炽—.神逐。」安梓扬的里衣之上,竟是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两位供奉本就全神贯注的看着安梓扬,一下就将那文字看了个满眼!「这是!?」一位供奉陡然看向安梓扬。「如何!我这暗器,两位可还满意!?」安梓扬汪汪大笑道。「只要中了我这暗器之人,就是与朝廷为敌!与陛下为敌!」安梓扬狞笑着看向两个供奉。「怎麽样?二位?」「中了我这暗器,还不赴紧逃命? 第233章 一半与三分之一(为盟主『山的那边海的那边的蓝精灵』加更!) 「周兄那还未恢复状态的天人供奉转头看向同僚,想要说话,却看到了一只在自己视线中无限放大的拳头。!血肉泼洒,无头尸身软软倒下。另一位供奉擦去手上的鲜血,沉默不语。对方在成为供奉之前是正道高手,他不敢赌对方是不是与自己一般想法。若对方是个对皇帝愚忠之人,那便是自己逃走的阻碍。况且,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知道此法的人越少,对自己才越有利!安梓扬偷偷在衣服上擦去手心的冷汗,暗自庆幸。「镇抚使说的果然没错,这朝廷收集供奉,根本不看对方的出身,正道大侠邪道魔头来者不拒。其中良不齐丶各怀鬼胎。」「只要有脱离朝廷秘法控制的机会,这些人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丶立刻就会叛出朝廷!」「接下来—.」安梓扬朗声笑道。「前辈果断,晚辈佩服!」「拿来!」周供奉一招手。「好哇,您接好了。」安梓扬脱去自己的里衣,抬手扔到周供奉的手中。周供奉拿起那件里衣仔细端详片刻,忽然抬起头来。「这口诀不全!只有一半!」「另一半在哪!?」安梓扬一摊手。「我也不知,我家镇抚使只交给了我这些。」「你!」周供奉惊怒开口。他已经干掉同僚,事实上叛出了朝廷,却只得到了半套口诀!?他朝前走了几步,紧拳头,就想要一拳将这油嘴滑舌的小子生生打死!「哎哎,您可想好了。」安梓扬退后半步,抬手一拦。「您已经杀了同僚丶叛出了朝廷,确定还要杀我吗?」「我家镇抚使可也不是吃素的。杀了我,您可就是同时与朝廷和我家镇抚使为敌了哦?」周供奉的脚步放缓。安梓扬笑道。「就算只知道半套口诀,陛下也一定不会放过您。您方才的行动没有做错。+「但您有没有想过,要是您知道全套的口诀,我家镇抚使会任由您跑了吗?」「这世间的事,本就是有多大本事吃多少肉。以您的本领,也就能吃下这半套口诀了,不是吗?」「最起码,您已经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希望。总要比整日沉眠丶醒来便要去拼命要好的多吧?」周供奉停下了脚步。安梓扬继续说道。「不过呢,我家镇抚使却要比陛下宽厚的多。」安梓扬竟是缓缓步,朝着周供奉走去。「我家镇抚使有交代,全套的口诀,您今天一定拿不走。但,您却未必不能再多拿几句。」「拿到的越多,您日后推演起来越方便,说不得就能推演出全本呢?」周供奉转头,看向已经走到他身侧的安梓扬。「怎麽说?」安梓扬压低了声音。「您看,周围这些禁军丶和朝廷的诸位供奉,我们还没什麽办法处理。不如这样—.」安梓扬凑在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最后轻笑着说道。「您平日里有没有交好的供奉?可以一起拉过来。人多好办事嘛!」周供奉已经是眉头紧锁。半响,他点了点头,伸手抓住安梓扬后颈,朝着周围的禁军高声喊道。「这贼子方才用手段迷惑了我的心智,杀了齐供奉!好在我破解了他的手段,已经无事了!」「你们先在这里等候!我去找刘公公禀报!」话音未落,他就提着安梓扬,飞速朝着皇陵而去。正当禁军们松了口气之时,旁边的密林之中,陡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刷刷刷!章静枫丶周樱雪丶高菱丶柳白云丶邓柏轩,五岳剑派高手齐至,连同锦衣卫的高手,一齐朝着禁军杀去!梅青禾提剑冲入人群,一剑便泼洒出一片血雨!更有小四藏身在密林之中,念动口诀,无数毒虫或豌着爬出密林丶或在空中飞舞盘旋,纷纷扑向禁军的面门!「指挥使,您无事吧?」王海杀到朱载身侧,低声问道。「无事。」朱载甩了甩手腕。「人都来了?」「是。」王海说道。「昨晚我家千—-镇抚使回了家,与我们都交代好了。从今早开始,我们就一直藏在这密林之中,只等这些供奉被安梓扬引走。」「不错。」朱载点了点头。「李淼还与你们说了什麽?」王海却是眉头紧锁,沉声说道。「没有,镇抚使走的匆忙,只大略交代了几句,便带走了安梓扬。」「但,他有话让我带给您。」「他要你带什麽话给我?」朱载问道。「镇抚使说———今日的胜负,他也看不清。虽然多少有些把握,但并不是十拿九稳。或许,皇帝真的会赢。」「您,不要以他能赢为前提行动。」王海咬紧了牙关。「他说,让我们该走走,该逃逃。」「若他能赢,再回来。」朱守静一刀逼退面前的供奉,身形暴退,却是一时支撑不住,只能以断刀撑地,大口喘息。小太监冷声说道。「指挥使果然好本领,重伤之下,还能换掉一位供奉。」「但,你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朱守静已经没有回话的力气,只能趁着这片刻功夫努力调息丶回复真气。「杀。」小太监冷声说道。!一位供奉要时间出现在朱守静面前,一拳打落!朱守静闭上了眼。!那供奉的拳头被一只手臂猛然架住!「周兄!你!」那供奉一声惊呼。「祝兄,看!」周供奉陡然扔出一块布帛。那供奉看了一眼,猛然抬头看向周供奉。「这是!?」「来不及解释了,且听我说!」周供奉看着已经杀过来的几个供奉,急促说道。「这口诀,我只拿到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要咱们自己挣出来!」能与周供奉交好的,自然也不是什麽善茬。这姓祝的在成为供奉之前,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头,自然不缺「反水」的经验。他立刻就进入了状态。「怎麽说?」「杀人。杀五十个禁军,能拿半句;杀一个供奉,能拿十句!」「攒够了三分之二,咱们就直接走!剩下的咱们自己慢慢推演,总能推演出全本!」周供奉笑道。「什麽狗屁朝廷,今日便要挣脱这伽锁!」「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祝供奉也是陡然大笑道。「好!」「且多拉几人进来,我也有几个平日交好的供奉,知根知底,他们一定不会拒绝!」「只是—周供奉心领神会,低声说道。「放心,祝兄。」「这口诀我拿到了三分之一,都已经交予你看过了。后面再加入的,便只能看六分之一!」「你我兄弟,怎能与他人一样!」「哈哈哈哈哈——好!」 第234章 第二步(为盟主『山的那边海的那边的蓝精灵』加更!) 今夜李淼这一方所欠缺的,便是天人太少,甚至绝顶都只有朱载一人。但在安梓扬一番操作之下,已经有数位供奉反水。其他供奉没有防备的状况下,已经有数人授首。这就让供奉们之间出现了信任危机,最后逐渐演变成了一场类似于「狼人杀」的生死游戏。朝廷搜集供奉,不论出身。无论正道邪道都用,有时候甚至会更偏向于搜集邪道高手。因为他们道德底线更低丶处事也更加圆滑,也更容易会对朝廷俯首,不会像某些正道高手一样「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原本是正道出身的供奉,为朝廷做了几十年脏活,现在还能不能算「正道」,也不好说了。这些人,对付别人好用,对付自己人,也同样是得心应手。一时间,供奉们人人自危,已经分不清对面之人是敌是友。安梓扬则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棵树桩之上,从怀里拿了块点心,塞入嘴中,缓缓咀嚼。周供奉飞身到了他面前,抬手扔了一颗头颅在地上。「十句。」安梓扬勉强咽下点心,仔细查看了一番那头颅,确认其上有着天人五衰的特徵之后,这才开口念道。「气锁八荒,脉逆筋摧;」「夺元噬劲,万源皆枯。」「周天倒行,丹田如沸;」「敌衰我盛,血肉为炉—还未念完,便又有一位供奉提了几十颗禁军的脑袋,飞身到了切近。周供奉连忙抬手制止安梓扬继续念,而后一脸警惕的看向那后来的供奉。「周兄怎麽如此小气?」「换出来的口诀越多,咱们便能走的越早。若各自为战,等到皇帝出来咱们都换不完,到时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哇!」那供奉说道。「哼!我辛辛苦苦拼死的人丶换来的口诀,你一张嘴就要分走?」周供奉却是一声冷哼。随着反水的供奉越来越多,形势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朋友的朋友,可未必是朋友。眼前这位供奉,便是他往日的一个仇敌。「哼!」那供奉一声冷哼,也不争辩,从安梓扬那里得了半句口诀,转头就走。安梓扬摸了摸下巴。「这麽快就已经出现分道扬的趋势了?镇抚使果然神机妙算。这叫『传销」的手段,果然好用!」「接下来,便是第二步!」他忽然张口,对着周供奉说道。「周前辈,看来您这边,也不是都一条心啊。」周供奉眉头紧锁。「你还有什麽花招?」「害,我只是一个二流,手无缚鸡之力,怎麽敢在您面前耍花招呢?」安梓扬笑道。「不过,若您这边各自为战,恐怕也难以抗衡朝廷一方。方才只是您这边趁其不备,等到过会儿敌我分明,再想杀人就难了。」安梓扬眉头紧锁,似乎是在犹豫不决。半响,他才猛地一拍大腿。「也罢!」「周前辈,您是第一个弃暗投明的,其他人我信不过,唯独您是可信的!」「这样,从现在开始,您不必再出手,只管搜集人头。我只认您交过来的人头,其他人交过来再多,我也不认!」「真的!?」周供奉大喜。「那还有假?」安梓扬笑道。「您只管做事,我既然拉您入了伙,自然不会让您有后顾之忧!」「好!好小子!」周供奉大笑。「日后到了江湖上,且提我的名字!你这个朋友我认下了!」安梓扬热泪盈眶,也是激动回应。「大哥!」「贤弟!」两人互相拖住手臂,相惜。片刻后,周供奉欣然离去。「胚。」安梓扬吐了一口唾沫。「还提你的名字,你什麽时候说过你的名字?给朝廷当了几十年的狗,你的名字还有个屁用!有镇抚使的名字好用吗?」「垃圾。」又过了半响,那与周供奉有仇的供奉也来到此处,扔下头颅。安梓扬站起身来,热情迎接。过了一会儿—「大哥!」「贤弟!」两人互相拖住手臂,相惜。片刻后,那供奉欣然离去。安梓扬这才又拿出点心,坐在树桩之上慢慢吃着。忽然,周供奉去而复返,却是浑身带伤丶一脸怒意。「小子!你搞什麽鬼!」「大哥!」安梓扬扔掉点心,顿时从眼中挤出泪花来。「他,他逼我的!」「我一个二流,他可是天人!方才他过来交头颅,听说我只认你,便立刻发了怒,对着我一番威逼!」「我能怎麽办呢?只能虚与委蛇!」「大哥,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安梓扬委屈的说道。「什麽!?」周供奉青筋暴起。「我道方才我去收集头颅,怎麽有人不给,还与我做了一场,原是他从中作梗!」「哼!想从我手里抢东西!」「死!」安梓扬也忙不迭开口。「大哥放心,我还是只认你!」「好!贤弟!」周供奉拍了拍安梓扬的肩膀。「你且看吧!论杀人,一定是我这边杀的更多!必不让你吃亏!」「我去也!」说罢,周供奉飞身离去。片刻之后,那与周供奉有仇的供奉也来到了安梓扬这边,同样是浑身带伤丶满面怒容。「小子!你—」「大哥!你可要给我做主啊!」安梓扬连忙起身,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说。「什麽!?那姓周的竟然吃独食!?」「是啊!大哥,我一个二流,如何能扛得住他!」「贤弟且在此稍待!我去问个明白!」那供奉飞身离去。安梓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他这番操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凡其中一人起了疑心要杀他,他都没有半点生还的可能。昨晚李淼也与他说的清楚,若他不愿做,大可以去王海那边,李淼可以找别人来做。但他还是来了。因为「哈丶哈哈丶哈哈哈哈!」安梓扬猛然大笑。「什麽狗屁天人,还不是要被小爷玩弄于掌心之上!「镇抚使!」他激动的说道。「万幸,万幸我碰上了您,才有今日的精彩!将数十位天人玩弄于掌心,便是死了也值了!」「什麽暗器,什麽奇毒,什麽石灰粉!在天人面前,都是无力的玩具而已!」「唯有跟在您的身边,才能一窥这远超寻常世间的精彩啊!」李淼挑手下的眼光着实毒辣,选中的人,一个个多多少少都带点疯劲儿,安梓扬也不例外。只是藏得深,到了此时心潮澎湃,才显露出来。「好了!我能做的就这些了!」安梓扬的激动一放即收,旋即转头看向孝陵方向,喃喃自语道。「经过方才这一番事情,两拨『下线」会互相竞争。有竞争,便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只想着保全自身,而是会尽量拉人,尽量多杀,禁军和朝廷一方的供奉,难以幸存。」「等到其他人都被杀完了,我再引导着他们互相争斗一番,便能大大减少人数。这样流入江湖的功法也会限制到最少。」「供奉们,已经不足为患。」「我已尽力。」「镇抚使,剩下的,全看您了。』虽然皇陵之外闹得沸沸扬扬,但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胜负手,并不在皇陵之外,而是在皇陵之内。若皇帝赢,便是玉宇澄清。若建文帝赢,便是拨乱反正。一切的一切,还要看李淼丶籍天蕊丶建文帝与皇帝之中,谁能活着走出皇陵 第235章 什麽武功 「呸!够劲儿!」李淼一拳击出,与皇帝右拳在空中对撞,馀波将一丈方圆的地面掀起。他藉此抽身疾退,吐出一口淤血,冷笑着说道。「李大人还是第一次与强于自己的对手交战吧?」籍天蕊拿着自己的断臂,对准伤口按上,血肉纠缠,片刻间便断肢重续。她晃了晃手臂,转头对着李淼笑道。「确实是第一次,之前总觉得打小孩儿没意思,还要收着力丶生怕一下打死了没得玩,没想到还有个硬茬儿一直等着我呢。」「今天算是过瘾了。」李淼暗运「李氏嫁衣神功」,身上的伤口缓缓愈合。对面的皇帝身上也是腾起徐徐白烟,伤口尽去。对于正面交战的李淼丶籍天蕊和皇帝三人来说,「伤」,已经不再是决定胜负的因素。皇帝四路圆满,李淼和籍天蕊也是「伪」三路圆满。须弥真气源源不绝丶又根本不缺疗伤功法,只要不是伤及心脉丶丹田丶头颅这些要害,伤势顷刻间就会消失。评断三人争斗结果的根据,是广场之上丶建文帝和皇帝「寂照」幻象的分界线位置。李淼低头扫过一眼。这分界线,在李淼和籍天蕊两人的进逼之下,非但没有朝着前方推进,反而朝着建文帝逼近了数尺。而这,还是皇帝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采取守势,不愿在两人面前露出一丝破绽的结果。皇帝竟然真的能在维持幻境丶与建文帝作心神之争的同时,压制两人联手!「不好弄啊。」李淼轻笑着说道,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笑意,目光在皇帝身上巡。皇帝,没有破绽。命之三路圆满无缺,甚至因为性命相合的原因,在表现上比李淼圆满的境界还更胜一筹。更没有两人还需要临阵切换境界的缺憾,每一招都是须弥真气丶金刚筋骨丶介子劲力。若不是籍天蕊和李淼两人互相策应,让皇帝的每一招都不能全力催发,只怕两人就不是断个胳膊丶吐点血这麽简单了。且开国之时太祖皇帝搜集天下武学,原本都放置在皇宫之内,收藏远比任何门派都要广博。皇帝所会的武学,自然也要远远多于李淼和籍天蕊。两人一出招,皇帝就已经变招准备破解;而皇帝出招,两人却未必认得,只能硬接个两三下,才能分析出破解之法,更不用说,两人要与皇帝交手,就必然要进入属于皇帝的那半边幻境之中。声音丶光线全都是虚虚实实,猝不及防之下,两人都吃过几次闷亏。李淼捻看手指,暗目思索。他和籍天蕊最开始的打算,是皇帝久居深宫之中,应当没有多少与人交手的经验。在两人的步步紧逼之下,或许招式衔接之间会露出些许破绽,两人可以藉此奠定胜局。但,他们预计错了。皇帝并不缺少与人争斗的经验他应该是经常将供奉拉进自己的幻境之中,与之争斗,藉此磨砺武功。招式纯熟无比,也不缺临阵抉择的果断。境界丶武学丶招式丶经验。所有的所有,全都在李淼和籍天蕊之上。对付这种对手,没有取巧之法。「底子摸得差不多了。」李淼说道。「是啊。」籍天蕊伸手探入腰间,握住腰带,从中缓缓抽出一柄软剑。「虽然对他的境界早有预料,但真打起来,却还是觉得无从下手。」「对付他,已经没有取巧的法子。唯有以伤换伤丶以命换命。」李淼冷笑一声。「他会的远比咱们多。想靠别人的武学钻他的空子,已经是不成了。」「籍教主,应该有一套自创武学吧?」「当然,李大人不是也一直藏着没用过吗?」籍天蕊笑道。「那就用吧。」李淼说道。「既然没有破绽,那就只能硬砸了。」说罢,李淼缓缓握拳,一手提至胸前,一手握于腰侧。籍天蕊挽了个剑花,提剑至面前,指向皇帝。皇帝扫视二人,抬起手。对着两人招了招。!!!!!!要时间,两声巨响!地面炸开两处足有一丈方圆的深坑!碎石进溅而出,划破空气,发出凄厉的音爆!李淼已经到了皇帝面前!左拳砸向皇帝面门!皇帝一抬手,便是一记「揽雀尾」,架住李淼拳锋。手臂在瞬间微不可查的数次震荡,就已经以柔劲卸去了李淼的劲力。而后反手一扣,就扣在了李淼的臂弯之上!分指成爪,就要抠入李淼的皮肉之中!!!!!皇帝倒退数步,第一次露出了惊的表情。但他却没有时间惊讶,因为籍天蕊已经到了他的身后!皇帝转身一拳砸落,意图直接砸碎籍天蕊的头颅。「呵。」籍天蕊一声轻笑,软剑如同藤蔓一般顺着皇帝的手臂纠缠而上,就要刺向他的腋窝。与此同时,籍天蕊的袖口之中陡然飞出一片米粒大小的飞虫,扑向皇帝面门!皇帝瞳孔骤缩,缠绕着软剑的右臂竟是直接弯曲,将软剑牢牢地锁在臂弯之中,丝毫不顾手臂之上被划开的伤口。左手成掌,横扫而出。汹涌真气挥洒,将扑向面门的蛊虫和籍天蕊一并逼退!!籍天蕊猛然抽出短剑,在皇帝手臂之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螺旋伤口。整个人如影子一般闪至皇帝身后,软剑如同活物一般扭曲豌,如同羚羊挂角丶不可捉摸,朝着皇帝周身要害刺去。而此时李淼也到了皇帝身侧,要时间身形晃动,一记类似八极拳「贴山靠」的招式直接砸向皇帝肩头。皇帝瞳孔骤缩,心知一时托大,已经落入了险境。再不犹豫,双手抬起落下,雄浑真气勃发!轰!!!竟是直接打向地面!要时间,尘土飞扬,遮蔽了视线。从中传出数声巨响,皇帝闪身冲出尘烟。再看,却是右臂一片鲜血淋漓,左胸衣物破损,露出一片青紫。方才还压着李淼和籍天蕊两人在打的皇帝,竟是忽然间就落入了下风丶受了伤!皇帝看向走出尘烟的李淼和籍天蕊,身上腾起白烟,伤势缓缓愈合。他缓缓开口说道。「你们,这是什麽武功?」 第236章 堂皇大势 「介子」,唯有悟性超群之人才能修成的境界。「须弥」和「金刚」的特徵浅显易懂,只用一句「真气」和「筋骨」就能概括。「介子」却复杂得多。这境界,有三条特徵。一,诸武皆通。无论何种武学,浅显一些的只要看两眼就能摸透底细;精深一些的,只要有个残本,也能推演出个大概。二,无视心性和内功,将招式的威力发挥到最大。三,收束劲力和真气,将招式的威力集中于一点,使其威力大增。在李淼看来,这三条特徵的用处大小,是要看对手是谁的。若对面只是个绝顶,第一条最好用。若对面是天人,只要不是三路圆满,那第二条最好用。而面对皇帝这种三路圆满无缺丶又涉猎广博的对手,便只有第三条特徵管用了。对面没有破绽,那自然也就没有能攻其不备的武学,只能硬扎硬打丶以血还血。这种情况下,自然是用最为顺手的武功。籍天蕊挽了个剑花,甩去剑锋之上的鲜血,轻笑着开口说道。「蛊剑。」李淼抬手按在肩膀上,晃了晃脖子。「没名字,硬要起个名字的话。」「我拳。」在泰山之上,李淼曾与梅青禾说过:武功这东西犹如衣物,他人的衣服再怎麽合身,也不可能完全贴合。手臂长一寸,手指短一丝,身形高一点,都会对招式产生巨大的影响。所以,即使修成了「介子」,用起来最顺手丶威力最大的,永远还是自创武学。李淼和籍天蕊,都是站在一众天人之上的天骄,若性功传承没有失落,没有把大量的时间花在规避「天人五衰」之上,两人都绝对不止眼下的境界。两人都是可以自开道路的天骄。自然有自己的武学。此时一经使出,皇帝猝不及防之下,先是挨了李淼一肘,又被籍天蕊划了一剑,立刻便吃了亏。皇帝身上的伤势已经消散,他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之前与李淼和籍天蕊缠斗半响,才将分界线向前推进了几步,此时已经全部还了回去,甚至还亏了三丈。他抬头看向李淼和籍天蕊。「好,好,好。」「敢亲身下场与朕争斗的贼子,果然是有些本事。朝廷这百年间搜集而来的供奉和天人,没有一个能与你二人相提并论的。」「你二人若是生在开国之时,随太祖征战天下,战功绝不会低于任何一位大将。「陛下谬赞了。」籍天蕊轻笑道。「但,你们在试探朕,朕同样在试探你们。终究是你们先扛不住,漏了底细「你们漏了一个破绽。」皇帝冷笑道。话音未落,他猛然抬手成爪。籍天蕊和李淼本就全神贯注丶防备皇帝出招,立刻凝神戒备。但皇帝却没有对付他们任何一人,而是隔空朝着建文帝抓去!!建文帝正在全神投入丶与皇帝做心神之争,根本在外界投入多少注意力。忽然间,他只觉得周身陡然传来一阵极为强大的吸力,以他的武功竟是一时难以抗衡!整个人冷不防散了架势,瞪瞪瞪朝前走出数步!轰!他一脚踏地,使了个「千斤坠」的法门,这才稳住了身形。「坏了!」建文帝陡然一惊。皇帝的自的不是对他下手,而是要让他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到现实中来!他与皇帝的心神之争,本就是他落在下风,有李淼和籍天蕊分散皇帝的心神,他这才能维持平衡。此时他一分神,皇帝的那半边「户山血海」立刻便倒卷而来!要时间,分界线便到了李淼和籍天蕊面前,二人立刻闪身后退。越靠近分界线,皇帝对幻象的掌控力越弱,也就越难以影响二人的心神。但越往里,皇帝对幻象的掌控力也就越强。若真被这片尸山血海卷进去,以皇帝的武功,再加上层出不穷的幻象,二人便危险了。方才打出来的三丈地盘,要时间便还了回去。「陛下!」李淼陡然开口,却是将在场两个皇帝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不是你,我叫你祖宗。」李淼这时候也不忘调侃皇帝一句,旋即对着建文帝喊道。「陛下,你也看了。我们俩估计还真够呛能把他打到广场边缘去。」「换个打法吧。」建文帝当年靖难之时,与成祖魔下的天人们打过不少次,不缺生死搏杀的经验。立刻便明白了李淼的意思。皇帝可以隔着整个广场的距离对他出手,他便永远不可能安心与皇帝作心神之争。李淼和籍天蕊也无法奠定胜势。方才制定的,先破解皇帝的「寂照」的策略,已然不能成立。那,眼下的路便只有一条。他也压上前去!只分出少部分心神,在三人的周围维持一片狭窄的空隙,尽量让皇帝的幻象无法干扰三人的感官。看三人合力,能否直接与皇帝分个生死!一念既定,再不迟疑。建文帝立刻散去了太和殿的幻象,缓缓朝前方走去。只是他却没有发现,在他的前方,李淼朝着籍天蕊投去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眼神。「如何?」「不急,建文帝还有后手。」籍天蕊轻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且先等等,现在不是时候。」「行,那便等等。」李淼微微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皇帝。「倒是让陛下久等了。」「无妨,还有什麽手段,尽管使来。」皇帝冷笑道。「无论你们到底有什麽鬼域使俩,也敌不过堂皇大势。」「朕自习武有成以来,还是第一次在「寂照」之外与人交手。刚好,今日也是朕将要得偿所愿的一天。」「两个两路,一个三路。在朕的手中,翻不出什麽水花。」「朕便是要堂堂正正的,将你们这群贼子一一碾成渣。」「得得得。李淼笑一声。「什麽世道,我这个守法良民成了乱臣贼子,吃人的妖怪却觉得自己是堂皇大势。」「也罢,也罢,终究是要看谁死谁活。」「来!」 第237章 心性 轰!轰!轰!轰!一连串巨响,夹杂着飞溅的尘烟丶四射的碎石,以及幻象之中飞溅的血肉丶崩碎的兵刃,自东向西,一瞬间就跨越了整个广场。这广场长宽不过百丈,对于任何一个两路合一的天人来说,这个范围内的任意一个角落,都是须臾便至。而对于此时正在争斗的四人来说,这个距离,更是与面对面争斗没什麽区别,甚至都没有脱离真气外放的攻击范围。这也就代表着,在这场争斗之中,没有回气调息丶治疗伤势的机会。砰!建文帝左拳砸在皇帝肩头,皇帝右拳击中建文帝胸口,两声沉闷的响声交叠在一起,同时起落。噗一——建文帝身形倒飞而出,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还未落地,皇帝就已经到了他的身下,伸手成爪,抓向他的背心。刷!刷!籍天蕊与李淼出现在皇帝身侧。籍天蕊一剑豌而上,刺向皇帝面门。刚到半途,软剑便如同活物一般陡然弯折,竟是完全违背了她的发力一般,转而刺向皇帝下阴。李淼一脚踏地,整个人如同拉满的大弓,身形陡然侧转,手臂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半圆,反身砸肘!在半空中的建文帝也是瞬间闭上了双眼,试图在皇帝分神抵御李淼二人招式之际,以「寂照」攻击皇帝的心神,为二人策应。「哼!」皇帝一声冷笑,抓向建文帝背心的手陡然并指成掌,击出一道真气。彭!建文帝被打向高空,口中再次涌出一口鲜血。吃痛之下,也无法再维持「寂照」攻势,与李淼二人合围的盘算登时土崩瓦解。李淼二人的攻势已经到了眼前。皇帝左手直接抓向籍天蕊的剑锋。哎呀一一血肉与剑锋交错,竟是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再看皇帝的左手,竟是泛着赤金色的金属光泽,将籍天蕊的软剑缠在手上!这是一门看上去与少林金钟罩类似,但本质却远远超出的横练功法!而在另一边,皇帝的右臂直接与李淼的肘击砸在一起!与籍天蕊这边的阴冷凶险不同,李淼这边声势格外浩大!两人双臂交击之时,陡然在空中震荡出一个白色的圆圈!在李淼前世,这叫「音爆」。两人手臂交击之时,竟是直接将中间的空气如同固体一般挤压进射了出去。一瞬之后,巨大的声响才陡然响起。!!!!皇帝脂然不动,右臂皮肤龟裂,鲜血涌出。而李淼却是后退了半步,右臂骨骼发出异响。面上看着是皇帝伤势更重,但只是皮肉伤。而李淼却是伤了骨骼,真正落入了下风!「够硬!再来!」李淼面带笑意,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伤势,右手自肘下弹出,再次打向皇帝胸口!十五年了。距离上一次生死交锋,距离上一次面对真正能够威胁到自己性命的对手,已经有十五年了。对李淼来说,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已经是件难事。要找一个强于自己的对手,更是难上加难。皇帝,或许就是最后一个。李淼习武至今,已有二十七个年头。虽然他总是一副惫懒的样子,好像从不习武,整日只是吃喝睡丶气人打人。但,那是因为他已经三路合一,在没有得到性功传承之前,他已经练无可练丶修无可修。在三路合一之前,他同样也是冬练三九丶夏练三伏,没有一日停歇,将基础打得比任何人都要牢靠。若非如此,即使有「八小时工作制」,他也不可能到如今的地步。可是,他练的太好了丶太过了。待到他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竟是已经难以找到一个对手。今日的皇帝,将沉睡在惫懒外壳之下的,那个苦修二十七年武功的李淼,唤醒了过来。砰砰碎砰一连串巨响,在方寸之间炸开。李淼欺近皇帝面前,攻势如同浪涛一般展开!拳丶掌丶爪丶指!肘丶膝丶肩丶腿!一招被皇帝破解,下一招便接而至。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关节都是兵器,每一次被击退,都是下一次更加凶狠攻击的预演!凶残丶血腥,血肉飞溅!自创武学,本就是一个人本心的映照。若说籍天蕊的「蛊剑」,是缥缈难测丶阴毒诡,那李淼的「我拳」,便是凶险狠辣丶狂暴残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李淼的几个属下,再看锦衣卫的作风,就知道李淼绝非平日里显露出的那般随和。只是,除李淼以外的三人都没有想到,李淼的心性本质竟是这副模样!甚至连籍天蕊都露出了一丝惊讶!膨。李淼的手臂被皇帝扣住,未等皇帝藉此机会从李淼无穷无尽的攻势之中喘过气来,就见到李淼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嘎嘣!李淼被扣住的右手,竟是直接抓住了皇帝的肩头!与此同时,李淼全力一脚端在皇帝胸口!!两人身形陡然散开!啦!哗李淼的手臂被自己撕裂,而皇帝的肩头至大臂留下了五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嘶—一皇帝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痛呼。「果然!」李淼在半空中转身落在地上,右臂发出一串「嘎嘣嘎嘣」的声响,再看,就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陛下,你说自己没有破绽。」「确实,若只看武功,你确实没有破绽。无论是横练丶招式丶内功丶真气丶劲力,你都胜过我,甚至胜过我们三人联手。」「但,武功,终究是人来用!」李淼不会给皇帝留下喘息的时间,再次欺身上前,与抽出软剑的籍天蕊和从半空中落下的建文帝,一齐围杀上去。「方才你说,这是你第一次在『寂照』之外与人交手对吧?」拳脚对轰之间,皇帝惊怒的眼神与李淼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幻境,幻象,终究是假的!」「与那些被你养成狗的供奉们,在虚假的地方交手,或许可以把你的招式磨炼的圆融如意,却磨不出一颗视死如归的心来!」 第238章 「心」 「假的就是假的!」「被你养成听话的狗的供奉们不敢伤你,你也不会允许自己真的会有半点在争斗之中丧命的可能,所以你只敢把战场放在幻境之中!」「你这辈子,从来没有与人做过一次真正的生死之争!」李淼笑意越来越狞。「武功,是杀人技!」「你空有一副四路合一的躯壳,却套在了一颗懦夫之心上!」「你根本没有想过半点,自己会死在这里的可能!」皇帝的脸色愈发难看。李淼的话,戳中了他最不愿意去想的事情。「死」。无事大过生死。任何人的行动,都有着其最底层的逻辑。有些人心中名利最重,有些人心中道义最重,有些人心中亲朋最重,正是这一颗颗截然不同的人心互相碰撞,化作人间百态。而皇帝,富有四海丶作威作福。名利是他赐予他人的奖赏,道义是他约束臣下的缰绳,亲朋或许是与他争夺权力的对手,或许是他稳固统治的工具,却唯独不是他的软肋。自古以来,皇帝唯独不能挣脱的只有生死。籍天蕊轻笑一声,趁着李淼与皇帝拼杀的间隙,软剑陡然从李淼的腋下空隙刺出,杀向皇帝的面门。一旁的建文帝也撑起了幻境。雾时间,皇帝面前的软剑变为数十条扑咬而来的毒蛇,露出挣狞的尖牙,咬向皇帝的周身要害。皇帝被李淼的话动摇了心神,建文帝第一次在心神之争中占据了上风。他第一时间就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化作威胁皇帝性命的杀招!李淼的拳头已经轰到了面前,而籍天蕊那缥缈莫测的阴毒剑法,隐藏在建文帝的幻象之中,虚虚实实,根本无法分辨哪一剑是真丶哪一剑是假!皇帝瞳孔骤缩!轰!!!!无可匹敌的雄浑真气,瞬间爆发!「抄袭是吧。」顷刻间,李淼脚尖点地,倒飞而出。籍天蕊和建文帝紧随其后,一同冲出尘烟。哗啦啦啦一如同雨点一般的锋锐真气从尘烟之中四射而出,落在广场地面的青石板上,竟是仿佛穿透空气一般,直直窜入地面之下。不过片刻功夫,以皇帝为圆心的三十丈范围,便显露出了一片如蜂窝一般的空洞。这是与李淼创的那门「黑极浮屠」近似的武功,不过,却要高明许多。不仅有推力,还有从周身大穴之中射出丶类似「六脉神剑」的锋锐真气,逼得三人不得不放弃战机丶回身躲避。华皇帝抬手一挥,那团尘烟便消散而去,露出了他的身形。他看向李淼,沉默了片刻。忽然间,他露出了一丝笑意。「李淼。」「你,是朱载手下的千户是吧?」「是北镇抚司镇抚使,您不是刚给我升的官儿麽?」李淼笑道。皇帝冷不丁被李淼噎了一下,一时间情绪有点断档。片刻后,他才平复了心绪,再次露出了平日间糊弄臣下的那副「明君」笑容。「你,想要什麽?」建文帝陡然转头看向李淼,暗自戒备。他在现实之中是个一字一顿的结巴,只有在幻境之中才能正常说话,而李淼又不可能任由他将自己拉入幻境。所以他并没有跟李淼直接沟通过。虽然有籍天蕊作保,但本身籍天蕊与他也没什麽信任的基础,更不用提隔了一层的李淼。他并不信任李淼。三人的联盟,只是个虚浮的壳子,极其脆弱。果然,皇帝继续说道。「以你的武功,甘愿做十几年千户,显然是不为名利。那,你想要的是武功?长生?还是为了朱载?」「我想要世界和平。」李淼笑道。「噗。」籍天蕊嫣然一笑。皇帝再次被李淼嘻住,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怒容。「你想要武功,太祖搜集的秘籍,朕可许你随意翻看!不止是现在江湖上那些被割去天人修行部分的,还有无数失传的天人传承,你尽可拿去!」「我天赋异禀,不用看别人的。」「你想要长生,杀了建文君,功法你可以随意取走,你不姓朱,宗室于你无用。日后搜集而来的天人,你也可以取用一些,如阴瑞华那般!」「我不吃人肉。」「你若在意朱载,在意宗室之中某些人的性命,朕可以不动!天下宗室繁多,并不差这几人!」李淼含笑不语。「喉——陛下呀。」却是籍天蕊轻笑着接话。「你还是没懂李大人的心思,你也根本不懂我的心思,却不知自己这一番招安的话,在我们听来简直如同笑话一般。」「心神意三性,『寂照』」是『心」。你的『心」,却是用天人性命堆出来的假心。」「若你不是皇帝,没有太祖所创的功法,没有偌大的朝廷为你搜集天人,你没有半点修成寂照的可能。」「李大人说的没错,你只是空有一个四路合一的躯壳,却套在了一颗懦夫之心上。」李淼与籍天蕊缓缓朝着皇帝走去,互为椅角之势,将皇帝夹在当中。建文帝扫视两人,见两人确实没有倒戈的意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跟在两人身后一同朝着皇帝走去。皇帝不再说话,面色愈发阴沉。「到了眼下,你却还是想用嘴皮子解决问题。」李淼说道。「且不说就看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我也不会有半点信你。就算你是个信守承诺的君子,今日我也不会有一点罢手的可能。」「我若不信我的拳头,反而去信你的嘴,那我这二十七年的武功才算是白修了。」「说这些屁话,只会让我愈发瞧不上你。」李淼脸上露出挣狞的笑意。「一入江湖,生死为疆。」「习武之人,自然要用血来说话。」「你赢我死,我赢你死。」「再说别的,都是笑话!」皇帝终于明白。这两人,与被朝廷招安的那些供奉截然不同。他们有自己的诉求,或许也愿意为了这诉求做出妥协,却绝不会将选择的权力交到旁人手中。寂照是「心」。这才是真正有资格修成「寂照」的,武道之心。 第239章 後手 第239章后手话已说尽。皇帝的最后一丝侥幸之心,被李淼和籍天蕊打破了。他信心满满的踏入孝陵之内,是因为以他的武功,这三人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他虽然即位之后便几乎没有再出过皇宫,但却对自己的性命极为小心。找过数位供奉和阴瑞华联手,在幻境之中与其争斗,每次都是大胜。李淼和籍天蕊,是两路圆满丶一路残缺。建文帝是三路圆满,却是被压在墓穴之中百馀年,血肉乾枯,远非巅峰状态。以皇帝的武功,这三人理应是必败,但他却忽略了一点。即便在幻境之中,供奉们和阴瑞华应他的要求对他全力出手,几乎是完全模拟出接近于现实的争斗。但他其实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不会死。心境,是寂照绝对模拟不出的东西。就好像在李淼前世,有许多运动员在训练场上能做出惊人的成绩,甚至超越之前的所有记录。但真正到了关系自己一生成就的比赛场上,却往往会发挥失常,甚至连自己平时七八成的水平都难以发挥出来。正是这不能称之为破绽的破绽,被李淼和籍天蕊敏锐的抓住,让这实力悬殊的对局,出现了转机。李淼一番以伤换伤丶以命换命的攻势,将皇帝好整以暇的心态打破。籍天蕊伺机一剑,彻底让皇帝明白了一他,真的可能会死。看着面前朝着自己缓缓逼近的丶明明远弱于自己的两个敌人,皇帝的脚动了动,竟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后退半步。旋即,他强行按下了这个念头。李淼和籍天蕊越走越近。最终,两人在一丈的距离上停下。皇帝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好,好。」他看向两人,缓缓说道。「方才,朕还想要给你们一条活路。毕竟今日之事只在我与建文君之间,未必就一定要杀你二人。」「但,既然你二人决心寻死,朕,也愿意成全你们。1话音未落,皇帝抬手一拳轰出!李淼一拳横架,却是被远超自己的雄浑真气击退!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深邃的沟壑,直退出数丈方才止住!而皇帝已经到了籍天蕊面前,一掌打落!籍天蕊笑容尽去,身形陡然弯折,好像没有骨头一般,贴着地面闪出数尺,避开了这一掌。旋即抬手一剑,朝着皇帝手臂砍去。仓唧唧皇帝一拳打在剑锋之上,真气轰然爆发,将软剑打的弯折,失去了诡的变化。籍天蕊陡然抬起手,袖口之中飞出一片毒虫,朝着皇帝面门扑来。轰!!!又是那门类似「黑极浮屠」的武学!籍天蕊无奈之下,抽身疾退。已经逼到近前的李淼也无奈退后。!1就在两人凝神防备皇帝之时,在他们身后,却是陡然传来建文帝的惊呼。旋即,原本站在两人后面的建文帝,便好像被一只透明的巨爪抓住一般,朝着皇帝飞速靠近!「朕有破绽,你们也有!」「你们一开始想破解朕的寂照,朕也可以破解你们的!」「建文君,你在地下躺了百馀年,血肉枯竭,劲力已经远不及寻常!所以你才一直躲在后面,不敢与朕正面交锋!」「你,就是那个破绽!」「!!!!」皇帝虽然没有拼死之心,但有寂照丶有无数天人供奉陪练,论起临阵寻找策略的能力,绝不在李淼之下。一瞬间,他便找到了破局之法。建文帝若是身死,李淼和籍天蕊立刻就要陷入皇帝的幻境之中。到时便再无翻盘的机会。建文帝一边对抗着身前传来的巨大吸力,一边朝着皇帝不断隔空攻去,一边等待着两人的救援。但下一刻,他便陡然转头看向李淼和籍天蕊。两人竟是没有来救他!反而直接朝着皇帝攻去!「!!!「此二人莫非是想趁着伪帝对朕下手,想要藉此机会分出胜负吗!?」「怎麽可能!?」建文帝心中暗骂。二人再怎麽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威胁到皇帝的性命。但他却不敢保证自己能在皇帝手中撑过十招!但,两人分明是心意已决,一眼都没有看他。「不成,不能将性命寄托在此二人手中!」「本想藏在伪帝身死之后,防备他二人下手的手段,现在却必须用了!」一念既定,雯时间,建文帝面上泛起一阵潮红。一股白烟从他周身大穴之中腾起,将其身形掩盖其中。皇帝发现自己抓取建文帝的真气陡然被震散,眉头一皱,抬手一掌朝着那团白烟打去。轰一一白烟散去,露出了建文帝的身形。方脸大耳,剑眉蜂目,鼻侧悬着粒朱砂痣。容貌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身着破损明黄色长袍,正看向皇帝。已经完全脱离了那干户模样。「哦,这便是他藏的后手。」李淼朝着籍天蕊投去一个玩味的眼神。「是了。」籍天蕊笑着点了点头。只从表徵,李淼便立刻判断出了建文帝这后手是什麽来历。分明就是朝廷控制天人供奉的秘法!之前在皇陵之外与孝陵卫争斗的供奉们,就曾经用过此法一一通过折损寿数,换取更加接近巅峰的状态。阴瑞华向皇帝投诚之时,曾带他来到墓穴门外,当时建文帝就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也知道了赌局已经被推翻,自己再也不会收到天人。从那一刻起,他便已经开始动用这秘法。将自己的生命体徵压制到最低,将周天运行的真气压缩储藏在丹由之中,连带着之前还未消耗完的天人性命也一起储藏。直到此时,方才爆发出来!建文帝挣脱皇帝的真气手印,冷冷地扫了李淼和籍天蕊一眼,没有说话。三人的联盟,极其脆弱。他分不清方才两人是想藉机弄死皇帝,还是想要逼出他的后手,方便皇帝死后再弄死他。但,既然后手已经用了,便没有再瞻前顾后的道理,「死。」建文帝陡然欺近皇帝身侧,一拳打出,正是「明神武典」中的「灭日亡月」!皇帝眉头紧锁,同样一招「灭日亡月」对轰!轰!巨响炸裂,李淼和籍天蕊再不犹疑,闪身一同朝着皇帝攻去。 第240章 等同 打到现在,双方已经没有再藏后手的馀裕。建文帝已经动用了秘法,李淼和籍天蕊也已经用了「蛊剑」和「我拳」,皇帝更是一开始就没有藏招,试图速杀三人,只是没能成功。那种藏招藏到绝境才用的桥段,多半只会出现在话本之中。有底牌,自然是在自己最强的时候用出来才好,非等到败局已定丶回天乏术之时再用,多半情况下只会白白送命。手段用完丶话已说尽,再没有转圆的馀地,从现在开始,便是真正的生死之争。恢复状态之前,建文帝不敢上前与皇帝拼杀,所以一直是由李淼主攻,他与籍天蕊策应。但在动用秘法之后,三人之中最强的便是建文帝,所以此时,主攻的位置自然交给了他。皇帝,建文帝。一百四十二年前的君主,和当下的君主,正拼命的试图置对方于死地。轰!轰!轰!轰!音爆炸开,空气仿佛成为了固体,在虚空之中炸开一圈圈涟漪。两人一拳一掌丶正面对轰!一边是太祖所创,最为正宗的「明神武典」!斗柄横空!日月争辉!隧人钻木!阴阳交泰!每一拳每一掌,都是当今天下绝迹的性命双修丶三路合一!这拳,比生铁更硬!这真气,更是足可脾当今所有天人!而他此时竟是在苦苦支撑!皇帝所使的招式,竟是与建文帝有八九分相似,同样的堂皇大气,却多了一分阴森霸道。正是脱胎于「明神武典」,独属于皇帝一人的自创武学!日月拱照!银河重光!日月争辉!阴阳冲克!这拳,只会比建文帝更硬!而这真气,比建文帝更强!「唔!」建文帝一声闷哼,倒退数步,试图回气。但皇帝又怎会给他喘息的机会,立刻便揉身而上,朝着建文帝杀来!李淼和籍天蕊攻向皇帝两侧。一拳一剑,袭向皇帝丹田与心脉。皇帝目光扫过两人,目光幽深。咔丶咔。两声脆响,皇帝双手竟是陡然而起,扣住两人攻来的手臂。建文帝瞳孔骤缩,根本不作支援,立刻抽身疾退!要时间,他便明白了皇帝的盘算。李淼和籍天蕊也明白,但却一时无法挣脱。籍天蕊松手,软剑落到未被皇帝控住的手上,瞬间抬起护在面前。李淼也是手臂横架,横练功法全力运转。轰!!!!尘烟乍起!真气轰然而出,成百上千道锋锐真气从皇帝周身大穴中射出!刷刷要时间,籍天蕊与李淼身上炸开无数道血花。生死当前,两人目光交错。两人竟是对着对方的胸口全力一击!嘢丶!啦血肉撕裂,两人借着对方的攻势,直接挣断了被皇帝扣住的手臂,翻身而退!血液哩哩啦啦的从两人的断臂之上滴落。皇帝长出了一口气,调息回复。这功法不是能随便用的,每一次都会耗干体内真气,且每次动用都会在经脉上留下一丝暗伤,回复真气的速度也会更慢。下次再用,回复真气的时间便会增长到一息。这短短一息时间,在这场争斗中,已经是绝对不能露出的破绽。也就是说,这手段已经不能再用了。不过,能换掉两人两条手臂,值了!皇帝将手中断臂扔在地上,一脚踩下!膨!直接踩成两滩肉糜。他看向正在疗伤的李淼和籍天蕊,又看向面色难看的建文帝,面上再次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方才朕一时大意,竟真的被你们三言两语动摇了心境。」「没错,论起好勇斗狠,朕确实不如你们这些贼子。但,就算朕心境有缺,你们也改变不了现实。」「你们联手,也只能指望朕露出破绽!不然你们没有半点胜算!」李淼的手臂缓缓增生血肉,但看速度,恐怕至少需要盏茶时间。接续断臂,和从无到有长出一条手臂来,是两个难度。籍天蕊那边,因为本身体质特异丶又精通蛊术的原因,倒是已经长了个七七八八。但恐怕一时也难以圆融如意。「他反应过来了。」李淼浑不在意,转头笑道。「是呀。」籍天蕊也是一声轻笑。没错,即使皇帝心境有缺,但论硬实力,他就是可以压着三人打。即便建文帝动用底牌恢复了巅峰状态,胜算依旧渺茫。「别等了,再不用就晚了。」李淼说道。「也是。」籍天蕊轻叹了一口气,抬起手。猛然插入自己的锁骨之上!摸索了两下,便陡然抽出,夹出一只虫子。她反手一甩,便将那虫子扔到了建文帝手中。「陛下,用这个。」「这是?」「介子。」籍天蕊笑道。「他四路合一,您三路合一,其实只差一条『介子』。而陛下也知道,我的境界,全都存放在蛊虫之中。「既然硬扎硬打胜算渺茫,眼下也顾不得防备陛下咯。」「且送陛下一条天人境界,让您这位后辈知道知道,什麽才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四路合一。」「什麽!?」皇帝瞳孔骤缩,未等籍天蕊说完,便立刻闪身上前,一拳打向建文帝!他的好整以暇,他的胜券在握,全都建立在他超出对面三人的境界之上。这是实力上无法逾越的鸿沟,不是那麽简单就可以跨越的。但若是建文帝真的突然修成「介子」,就是与他一般无二的境界!到时候他的优势便荡然无存!再加上李淼和籍天蕊从旁策应,局势瞬间便要翻转过来!到时候说不得就是他要挣扎求生了!绝不能让建文帝动用那只蛊虫!「别走啊陛下,刚才不是话很多吗?再聊两句!」李淼闪身迎上,一拳打向皇帝面门。「滚开!!!」皇帝一声怒吼,击退李淼。籍天蕊却又出现在他身后,剑光如同雨点一般泼洒而下,蛊虫腾空而起,钻向他的七窍。「滚!!!」皇帝目光死死地钉在建文帝身上,含怒出手,却是一时间无法从李淼和籍天蕊的攻势中挣脱。「建文君,你便如此信任这妖女吗!?」「她给的东西,你也敢用!?」皇帝怒吼道。建文帝拿着那只蛊虫,面色阴晴不定。他确实信不过籍天蕊,也确实不太敢将她给的东西放到自己的身体之中。但,皇帝的怒吼声在他耳边炸开,他却是陡然一笑。「呵。」建文帝深深地看了籍天蕊一眼,心中暗道。「即使你在这东西里面埋下了手段,也不敢在伪帝死前催发,不然便是自寻死路。而伪帝一死,朕杀两个两路的天人,只需要盏茶时间。」「巫蛊之术再如何诡,也不可能在盏茶时间内要了一个四路合一的性命。不然这巫蛊之术,绝不会局限在小小苗疆之中。」建文帝猛然一抬手,在皇帝惊怒的目光之中,将那只蛊虫放入口中咽下。「伪帝一死,朕便再没有敌手!」「你二人有天大的盘算,也绝不能活着走出孝陵!」「最后的赢家,还是朕!」 第241章 均等 虽然建文帝心思已定,但他却不会真的大喇喇直接将籍天蕊交给他的东西用在自己身上。建文帝并不信任籍天蕊。籍天蕊也从没有拿出过能够取信他的东西。若说她真的想要效忠建文帝,建文帝自己都不会相信。物是人非,连当年太祖亲自组建的孝陵卫,都要被逼上绝路之后才敢跟随他起事,更不用说籍天蕊这无血无泪的妖女了。所以,建文帝吞下蛊虫的动作其实是假的。蛊虫入口的第一时间,他就用真气包裹住了蛊虫,同时暗中观察着籍天蕊,看她有没有异动。轰!轰!轰!方寸之间,一连串爆鸣响起。李淼和籍天蕊与皇帝缠斗在一处。本来就各自伤了一条手臂,此时皇帝惊怒之下全力出手,两人立刻便显出颓势,却是拼死缠住皇帝,不让他朝建文帝靠近。好像他们是真的将翻盘的希望,尽数放在了建文帝身上一般。建文帝还是没有放心,但眼看着皇帝即将冲出两人的阻拦,再有个两三招的功夫就会杀到他的面前。他已经没有时间犹豫。建文帝深深地看了籍天蕊一眼,将蛊虫接续在了自己的足阳明胃经之上。一瞬间,异变陡生。一股细微的异种真气,从蛊虫的口器之中吐出,进入了建文帝的经脉之中。建文帝留在足阳明胃经之中的真气,在接触到这股异种真气的瞬间,便剧烈的沸腾起来。而后,轰然炸开!轰一他留在经脉之中的真气,在接触到这股异种真气一瞬间便被同化,顺着足阳明胃经游走至心脉,随之扩散至全身。:第一时间,建文帝暗道不好,只以为自己终究还是中了籍天蕊的盘算。但在下一刻,建文帝便没了这心思,因为随着这异种真气与他的真气水乳交融,他的身体「苏醒」了过来。修成「介子」是种什麽体验?在修成介子之前,真气与劲力丶招式与内功便如一个杯子中的水和油,泾渭分明。为了不走火入魔,为了将招式使出来,必须将这杯子稳稳的端平,不让这水和油掺和起来,也不能让其洒出一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越界。但修成介子之后,真气丶劲力丶招式丶内功要时间水乳交融,再无隔阁。建文帝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一个负重前行的老人,终于卸去了重担丶挺直了腰背。真气和劲力如臂使指,再无半点迟滞。而与此同时,性命相合,「须弥」丶「金刚」和「寂照」,也随之强上了一分。四路合一。皇帝一掌扫出,逼退李淼和籍天蕊,却再也不看二人一眼,目光牢牢的锁在建文帝的身上,面色阴沉的仿佛要滴下水来。他最大的依仗,被打破了。建文帝,跨上了与他齐平的境界。虽然建文帝刚刚突破丶境界不稳,也没有自创武学。但他可不是跟皇帝一般的「幻境高手」。当年成祖靖难,他可是亲身下场,将成祖手下的天人杀了个血流成河,把阴瑞华吓破了胆,一百馀年都没缓过来。根本不缺生死搏杀的经验。一方境界有缺,一方心境有缺。还有李淼和籍天蕊在一旁虎视,局势已经朝着建文帝这边倾斜。李淼和籍天蕊见建文帝终于突破了境界,也不再纠缠,抽身疾退,退出了战圈。建文帝扫了二人一眼,便将视线转回到了皇帝身上。皇帝也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从两人身上移开,只死死的盯住了建文帝。「建文君,你还真的敢用此人的手段。」皇帝缓缓说道。「生死当前,若如你一般瞻前顾后,才是徒惹人发笑。」建文帝说道。他已经不再是那副乾尸模样,说话也不再沙哑凝滞,恢复了百馀年前,那年轻而冷漠的声音。「你输了。『他』也输了。」「他的子嗣,连撑到朕死的那一天,都做不到。」皇帝的面色愈发阴沉。他的脚步稍微移动了一下。「你走不了。」「方才他二人说的话,你一点也没听进去。那朕便再说的简单明了一些。」建文君冷漠地说道。「你若生了逃走的念头,只会让你更快的死在朕的手上。」皇帝的脚步停住了,面沉如水。他被建文帝道破了心思。与建文帝不同,他不是没有退路。离开皇陵,他还是这社稷之主,可以随意调动供奉和禁军。只要冒着功法流出的风险,调集大军和所有供奉来此,即使是建文帝也会被剿杀。但,自从他孤身来到此处之后,他其实就已经自断退路。武道争锋,不胜则死。越是怕死,越是会死。且不说「寂照」本就是由心而定的境界,心境越弱势丶幻象也就越脆弱。单说招式,心绪软弱,威力便立刻大减。即使是原本势均力敌的争斗,胜势也会随之倾斜。这道理,江湖上随便拉一个老江湖都能说的头头是道。唯独皇帝,却无人与他说明这个道理。直到建文帝提醒,他方才醒悟过来,皇帝立刻消去了自己软弱的念头,真气涌动,死死的盯住了建文帝的双眼。建文帝竟是点了点头。「如此才好。」「来吧。」建文帝缓缓握拳。「这困了朕一百四十二年的,朕与他的赌局——」「今日合该结束了!」两人的身形陡然消失。而后,猛地撞到一起!轰!!!!与此同时,原本皇帝铺设的「尸山血海」幻境,也在缓缓扭曲。尸体变为青砖丶兵刃缓缓化作灯台,而后形状又豌扭曲着变了回去,来回反覆,直让人看的头晕目眩丶几欲作呕。李淼和籍天蕊退出战圈之后,便自顾自站到了一旁。两人手段再怎麽多,始终都只是两路圆满。与四路合一的两位皇帝,隔着一条几乎无法逾越的实力鸿沟。今日的胜负,好像已经与他们二人没了关系。「他还真敢用。」借着两位皇帝争斗声的掩盖,李淼终于不再用跟籍天蕊做眼神交流,嘴笑着说道。「你的东西,就是一片树叶我都要仔细看看会不会长出腿儿来。你掏出来的虫子,他还真敢往自己嘴里塞。」「心性这东西,本就见仁见智。」籍天蕊轻笑着说道。「若这蛊虫交给皇帝,他就绝对不会用,因为他绝不会让自己的性命受到半点威胁。反而是建文帝,生死关头便不会再瞻前顾后,一定会用我的蛊虫。」「如此,这第二步也做完了。」李淼看着两位正在争斗的四路合一,好整以暇的说道。「你这算计人的本事,倒是不比你的武功差。」「李大人谬赞了。」籍天蕊嫣然一笑。「现在咱们还插不进去手,且等等吧,让两位陛下打一会儿。」「下一步,便分生死。」 第242章 三路圆满 两位皇帝对轰一拳,集中于一点的真气和劲力轰然炸开,竟是连两人自己的筋骨都承受不住,拳锋上的血肉如同陡然绽开的花朵,露出白森森的指骨来。两人不闪不避,丝毫不顾伤势,继续缠斗在一起。招式同出一脉,境界一般无二,一时间,竟是难分胜负。皇帝是聪明人,他若不聪明,就不会十几年不履朝政,仍能将权力牢牢的在自己手中。在建文帝出言提醒之后,他便立刻转变了心态,不再瞻前顾后,全神贯注与建文帝作生死之争。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可动摇的东西,于李淼是「本心」,于朱载是「朱家」,于皇帝而言,是「生死」。他只在乎自己的生死。所以他方才直接生出了逃跑的心思,哪怕这会为自己留下三个心腹大患,哪怕这可能会直接将大朔分成两半。直到听到建文帝的话,他才打消了念头。建文帝并不是好心提醒,他的话只是在打消皇帝逃跑的心思,这一点皇帝心知肚明。但,他也没有说谎。以概率论,如果皇帝逃跑,那他死的概率可能有六成,但还有四成概率真的逃走;如果他留下死战,那他与建文帝之间的胜负在五五之间。听上去,好像建文帝是将自己的胜率平白压低了一成。但,这只是局外人的视角。在建文帝心中,让皇帝逃跑,他才只有六成杀死皇帝的可能。而与其死斗,他一定会是活下来的那个。这不是无视现实的自夸,而是「必胜之心」。若不坚信自己会赢,那便不配踏上战场。片刻间,两人的争斗痕迹,已经遍及整片广场。地面已经被整个「犁」了一遍。即使是寂照幻境,也难以遮掩那些十几丈方圆、深不见底的坑洞。李淼和籍天蕊施施然躲避着两位皇帝争斗的路线,好像来观光的游客一般,丝毫不顾及两位陛下不时扫过来的警惕眼神。「真精彩。」李淼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儿来,一边磕着一边说道。「四路合一的争斗,今日之后,最起码数年之内是难以再现了。」籍天蕊说道。「哦?数年?这么短么?」李淼警了籍天蕊一眼。「这不是还有李大人和我吗?」籍天蕊笑道。「你倒是清楚,知道我不会放过你。」「当然,李大人的心性我了解。你说了会杀我,就一定会杀,只是现在要排在皇帝后面而已。你我一定会分个生死。」「懂事儿,赏你把瓜子儿。」李淼笑一声,伸手递了一把瓜子给籍天蕊。籍天蕊接过,轻笑一声,看了李淼一眼,学着李淼的样子嗑了起来。两人虽然话语中敌意尽显,看上去却是如同友人闲聊一般。而在另一边,两位皇帝的争斗,也已经逐渐显现出了结束的倾向。局势,朝着皇帝倾斜。「建文君!如何!」皇帝猛然伸手扣住建文帝的肩头,发力一撕,划出五道深邃的伤口。「你说朕心境有缺,确实!但你又如何呢!没有自创武学,你的根骨又何尝能与太祖媲美,又如何能将这『明神武典』发挥到极致!」建文帝眼神冷漠,抬手架开皇帝的手爪,旋即欺身而上,一记砸拳轰向皇帝胸腹,被皇帝抬手架开。「方才朕竟是真的被你嘘住了,你这境界得自妖女的蛊虫,不是自己修来的境界!仓促之间,你又能用到何种地步!」两人再次对拼一拳,血肉飞溅。「若论赴死之心,朕没有你们那般轻贱自己的性命。但若论求生之心,朕却远比你们坚定!」广场之上的幻境逐渐扭曲,越来越多的血液和尸骸浮现。随着皇帝逐渐占据上风,他对建文帝的忌惮也愈发削减,寂照幻境也随之越来越强,将建文帝的幻象压制。「差不多了。」籍天蕊扔下手中未吃完的瓜子,抽出软剑。「再打一会儿,就要死人了。无论活下来的是谁,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我二人,把今日之事彻底了结。」「局势倾斜,伤而不死,便是最好的时机。」啪啪。李淼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晃了晃脖子。趁着这段时间,他已经将身上的伤势尽数治愈,状态也调整至巅峰。「当了一晚上配角,差不多也该把正菜端上桌了。」两人并肩朝看战圈走去。「记好了,人,要死在我手里才行。要是死在你手里,便前功尽弃。」「当然。」!刷!两声轻响。李淼和籍天蕊就已出现在皇帝的身后!一拳一剑,攻向皇帝后心!「果然来了!」皇帝心中暗道。虽然李淼和籍天蕊摆出一副看热闹的姿态,但正在交战的两位皇帝又怎么可能忽视他俩。两人一动,便已经被两位皇帝注意到。「来得好!」皇帝一声怒喝,早已蓄势待发的一掌直接击退建文帝,反身一拳朝着两人砸了过去!既然已经在与建文帝的争斗中占据了上风,那唯一的变数,就在此二人之间!他早就在等着两人自己送上门来!「呵。」身后传来李淼的一声轻笑。皇帝瞳孔骤缩!不对!位置不对!李淼分明是在他面前,可这笑声,分明是从身后建文帝那边传来的!幻境?幻象?不,他明明没有修成「寂照」!难道是建文帝用幻象迷惑了朕的五感?但若建文帝构建了幻境,正与他做心神之争的联不可能没有察觉!要时间,皇帝心思电转,而后陡然咬紧牙关,散去这一招的劲力,变招为掌试探性朝着李淼打去,同时再次转身防备身后。!皇帝再次瞳孔骤缩。他那试探性的一掌,被人锁住了。「你应该信任自己的眼睛一些。」身后传来李淼的声音。籍天蕊挥手散去了震动鞘翅模拟出李淼笑声的虫子,软剑陡然卷动,将皇帝的另一只手缠住。「陛下!就是现在!」建文帝怎会放过这机会,已经欺近了皇帝身前,全力一击朝着皇帝胸口打去!皇帝奋力一挣,一时间竟是不能挣脱李淼二人的钳制!而建文帝已经攻到了他的面前!眼看就要分出生死!皇帝猛然咬紧牙关,真气涌动!轰!!!又是那从周身大穴中发出剑气的功法,而这次回气的时间,将是一息!这一息的回气时间,在这场争斗中是偌大的破绽。若非此时已经是生死攸关,他绝不会再用这功法。尘烟乍起,皇帝被锁住的手臂陡然一松,应该是李淼和籍天蕊抽身躲避剑气。趁此机会,皇帝藏身在尘烟之中,全力回气!同时目光扫向四周!「没有攻过来!?」皇帝眉头紧锁。「不可能,这种机会,他们怎么会放过,任由朕回气?」「他们到底有什么盘算!」一息时间过去,皇帝的真气再次回满。他一掌推出,将尘烟击散。当尘烟之外的景象映入他的眼帘之时,他愣住了。在他面前一丈之外,建文帝正站在那里。浑身浴血,从下颌至小腿,密密麻麻的分布着数百个前后通透的空洞。那是被他周身大穴之中射出的剑气贯穿的伤口。而在他的胸前,露出了一只手掌。一只从背后穿透了他的身体、贯穿了他的心脏的手掌。李淼的手掌。建文帝缓缓转头,看向身后的李淼和籍天蕊,七窍之中流出鲜血,眼神之中满是惊怒和然。「倒是要多谢两位陛下这么配合,说实话,我还以为要再打一会儿才能找到机会。」「没想到刚一过来就成了,要不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从建文帝的身后,传来了李淼含笑的声音。「要是没有陛下的这门功法,我和籍教主打上一柱香的功夫,都未必能破的了建文帝的横练。」「你一一」建文帝刚一张口,便涌出一股鲜血。仿佛知道建文帝想说什么,籍天蕊轻笑着回答道。「陛下在接过我蛊虫的时候,是不是在想我是否留了后手?」「不过您觉得我这后手无论如何也威胁不到四路合一的您。只要皇帝一死,您再杀我也来得及。所以您才用了我的蛊虫。」「您想的没错,我确实留了后手,也确实对您没什么威胁,只不过是能让您的『介子」境界回退一刹那而已。」「但在这一刹那,您的劲力和真气没了『介子』束缚,在经脉中乱窜,便会让您当前的招式和轻功陡然中断。」「当然,若只有我和李大人,仅靠这一刹那的时间,也奈何不了您。但,皇帝可以。方才便是我这后手,中断了您的轻功和横练,让您站在原地,吃满了皇帝的这些剑气。」「为、什、么一一建文帝从不断涌出的鲜血中,挤出了这句话。为什么?李淼和籍天蕊,为什么要在此时对他发难?为什么要配合皇帝杀掉自己?他死了,以李淼和籍天蕊两人的境界,必然会死在皇帝手中。他们为何要这么做?求死吗?若论仇怨和矛盾,皇帝与这两人的纠葛远比他要深。就算是以命换命,目标也不该是他!「莫想太多。」「先杀你,只是因为你比较好杀。」李淼缓缓抽出手掌。他的手中,握着一颗圆滚滚的血肉,正在缓缓跳动。李淼伸出手,将这团血肉递向籍天蕊。「籍教主,你的『寂照』。」「多谢李大人。」籍天蕊轻笑着伸手接过那颗心脏,并指插入其中,夹出了一只蛊虫,放在了口中咽下。随着这蛊虫被从血肉之中取出,广场之上扭曲的太和殿幻境陡然消散,随后被皇帝的尸山血海幻境填满。建文帝的「寂照」境界,消散了。要时间,建文帝明白了籍天蕊的盘算。将「介子」蛊虫交给他,再从他的心脏中取出「寂照」。有了这条蛊虫,籍天蕊便可以跨入三路圆满的境界。可是一一朕死了,你一个三路圆满,就想与皇帝分出胜负吗?「当然不止我一个。」籍天蕊似乎读懂了建文帝的眼神,轻笑着说道。而后转头看向李淼。「李大人,你需要多久?」李淼看了看建文帝,随后又看向对面一副惊之色的皇帝。「现在离子时还有多久?」「约摸还有一刻。」「那便要籍教主,拖住皇帝一刻了。」籍天蕊巧笑妈然,点了点头。「好。」她提剑朝着皇帝走去。李淼陡然并掌如刀,切入建文帝的脖颈。心脏离体、心脉断裂,建文帝体内已经没了半点真气,横练功法随之消散。现在的他,也就比寻常天人硬一些,挡不住李淼的掌刀。掌刀从左侧切入,右侧划出。建文帝的头颅,掉落在地上。李淼盘膝而坐,闭上了双眼。「一百四十二年前的皇帝,也是皇帝。」「与成祖争夺江山之人,与皇帝争夺当今天下之人,建文帝的性命,够重。」「杀掉他得来的『俸禄」,应当足够了。」「三路,圆满。」 第243章 一刻 从一开始,李淼就不可能真的与建文帝结盟。皇帝吃人,建文帝也吃人;皇帝要对宗室下手,建文帝赢了之后也一定会对宗室下手。其实都是一路货色。而且,从李淼走到台前的那一刻起,他与两个皇帝之间的予盾就再也不可调和。李淼什麽人物?没有天人传承丶没有奇珍异宝,靠着锦衣卫里边的一堆破破烂烂的残本,一声不的就修到了现在,耗费的也就是些酒水饭菜,跟任何一个天人都没法比。再给他十年,谁知道他能修成什麽样?哪个皇帝愿意自己头上骑个神仙?最后的结局,不过是看谁先下手丶谁先死而已。所以,李淼与籍天蕊最开始的谋划,就是先与建文帝结盟,而后在陷入劣势的时候将蛊虫送给建文帝使用,最后由李淼出手丶伺机弄死建文帝。李淼得了「俸禄」,籍天蕊得了「寂照」蛊虫。以两人远超同级高手的实力,便有了与皇帝分个胜负的资本。眼下,只看籍天蕊能否阻住皇帝一刻。李淼缓步走在漆黑的沙滩之上。远处黑色的海面上,缓缓卷动着风暴。之前收取俸禄之时,他看到的是支离破碎的影像。而这片黑色的沙滩,是在他收取俸禄时候,走近他身边的人看到的幻象。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景色。李淼蹲下身,拈起一点沙子,在指间缓缓搓动。重量丶气味丶数百粒砂砾在手指尖摩擦的触感,被他搓得更加细碎的砂砾碎片。一切一切,都如此真实。真实的根本不像是幻象,也不像是梦境。李淼缓缓皱起了眉头。不应该如此,不应该如此真实。经过之前的争斗,他已经大致摸清了「寂照」的底细。这境界虽然可以以心印心丶投射幻象,但也有不少限制。最关键的一点,是难以「无中生有」,创造出一片完全虚构的幻境。幻境的样式,是由布下幻境之人决定的。其中的一草一木,都得先在自己的心神之中想像出来,才能映射到他人心神之中。若完全虚构,就得凭空想像出所有的细节一一气味丶湿度丶脚下的触感丶事物的质量丶光照的反射等等。没有任何人的心神,能够经得起这麽大的消耗。所以建文帝和皇帝所构筑的幻境,要麽是自己熟悉的场景,要麽是将自己熟悉的事物铺设在幻境之中,要麽是在现实景色之上略作修改。而李淼,绝对没有见过一片纯黑色的沙滩。更不可能凭空想像出这一把如此真实丶如此细碎的黑色砂砾。李淼前后两世,可都没有去过海边他本以为,自己的「八小时工作制」是与寂照同根同源的东西。但现在看来,他还只是隐隐找到了一丝线索,远远没有触及这东西的本质。「也罢。」「倒也,不必急于一时。」李淼将砂砾洒在脚下,盘膝而坐,单手撑腮,静静地看向海面之上的那场风暴。半响,他才缓缓闭上了眼睛。「滚开!」皇帝一拳打出,将籍天蕊击退数丈,身形闪动,便要冲到闭目盘坐的李淼身前。他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也不知道李淼和籍天蕊为何忽然对建文帝下手。但他很清楚李淼和籍天蕊对他杀意已决,也很清楚这两人杀掉建文帝绝不是一时兴起。看李淼的状态,分明像是在「突破」或「静修」。虽然不知道为什麽杀掉建文帝之后,李淼会突然闭眼盘坐,只让籍天蕊缠住他。但皇帝明白一件事一一绝对不能坐视李淼完成他的盘算!可他刚冲出了两步,籍天蕊的剑尖就已经如骨之蛭一般,从他的身侧豌而上,探向他的颈侧。「陛下,杀不了我,您冲不过去。」籍天蕊那令人恼火的轻笑声在他耳边响起。皇帝无可奈何的停住了脚步,一把抓向剑锋,试图像之前那般将软剑缠在手上,先夺去籍天蕊的兵器。「呵呵。」刷!软剑陡然抽走,皇帝收手,缓缓拳。他的手心上留下了一道狭长的伤口。正随着疗伤功法的运行,逐渐愈合。「陛下,我现在的剑,可不是您随手就能抓的。」籍天蕊出现在一丈之外,挡住了皇帝看向李淼的视线。「陛下,我说过了,不杀了我,您冲不到李大人的面前。」她轻笑着说道。「我是苗疆妖女丶蛊术催生出的药人,心性阴狠诡。我的自创武学,自然也与我的心性如出一辙。」「我的『蛊剑」,论起正面攻伐,或许不能与李大人的『我拳」相提并论。但要论起蚀骨销髓丶暗中害人,却要出色的多。」籍天蕊挽了个剑花。「您方才也试过了,现在我的剑已经可以随时攻破您的横练。」「我建议您还是专心杀我,不要把心思放在李大人身上。等到我死了,您才能放心去找李大人的麻烦。」「不然下一剑,可能就会钻入您的脑髓了。」皇帝面沉如水。与建文帝一样,籍天蕊说的也是实话。她用的是软剑,本就是以变幻莫测为根本,再加上她那门「蛊剑」,就更是难以捉摸。一剑刺出,在半空中犹如蛊虫一般豌曲折,根本猜不到落点。之前她境界低丶攻不破皇帝的横练,那就没多大威胁,只需要防住面门和下阴即可。但现在,她已经三路圆满丶性命相合。更有「寂照」幻象与剑法结合,使其招式更加飘渺难测。这种情形之下,若皇帝再一味朝着李淼猛突,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李淼身上,很可能真的会露出破绽丶被籍天蕊刺中要害。皇帝站定,死死地盯住了籍天蕊。「对了,陛下,这就对了。」籍天蕊提剑指向皇帝。「来,一刻之内,杀了我。」「您便赢了。」「好!那便先杀了你这妖女,再杀这贼子!」皇帝陡然一声怒喝,合身朝着籍天蕊杀去。 第244章 破关 与皇帝和建文帝之间的争斗不同,皇帝和籍天蕊之间的争斗,并没有那般浩大的声势。既没有陡然炸开的深坑,也没有轰然响起的巨响。有的,只是方寸之间绽开的血肉。都说是「三尺长剑」,这三尺在大朔,大致相当于李淼前世的一米。江湖上的大多数剑客,都是用这个长度的剑。而籍天蕊这柄软剑,只有两尺。她的剑法首重变化。若剑身太长,劲力和真气到达剑尖的时间便会长上一瞬。高手对决,这一瞬的差异可能就会让对手反应过来。所以她宁愿缩减自己招式的范围,以求更加迅捷丶更加不可捉摸的变化。一寸短,一寸险!本来斩向皇帝腰腹的软剑陡然弯折,竟是直接绕开了皇帝,划到腰侧。而后陡然直立而起!如同扑咬的毒蛇一般,刺向皇帝的腋窝!「喷!」皇帝喷了一声,猛然架住手臂,挡住剑尖;而后一拳朝着籍天蕊头顶砸落!!籍天蕊身形陡然消失。而后皇帝便感觉到了背心之上一抹刺痛。他反身砸拳打向身后,却是打在空气之中。「呵呵。」头顶上传来籍天蕊的轻笑。皇帝猛然抬头,便看到籍天蕊倒立在半空之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方才竟是从皇帝后方的头顶,向下刺出一剑,而后剑身弯折刺向皇帝背后,从而让皇帝错判了她的位置。只是,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岂不是自陷险境?皇帝抬手一掌就朝着籍天蕊打去!喻掌风还未到籍天蕊面前,她的袖口之中便陡然飞出一群飞虫,在半空中聚成一堆。籍天蕊脚尖在那群飞虫身上一点,整个人便如同一片落叶一般,轻飘飘的横移出了数尺,躲过了皇帝的掌风。籍天蕊飘然落地,脚尖一点,便再次冲到了皇帝的面前,软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袭向皇帝的胸口!皇帝眉头紧锁,一拳横架护住胸腹,一拳打向籍天蕊头颅。籍天蕊说了,自己这门自创武学,名为「蛊剑」。既有剑,也有蛊。蛊术终究是歪门邪道,上限不高。在绝顶之下显得极为出格,但到了三路合一的境界,蛊虫已经不再能对这个层次的高手构成什麽威胁。但籍天蕊却另辟径,将蛊虫作为了自己身法的一部分。与旁人只能在地面之上腾挪不同,藉助飞行的蛊虫,籍天蕊的轻功是立体的这就让她本就飘渺难测的剑法,更加难以防备。叮叮叮叮叮-嘴啦!软剑在皇帝的手臂之上泼洒出雨点一般的攻势,与运转了横练功法的皮肉发出一连串金属交击的声音。而后陡然直立而起,修忽划过皇帝的手腕!意图切断皇帝的手筋!皇帝立刻抬手闪躲,却已经躲避不及,大臂之上划开了一道狭长的伤口。「喷!」皇帝再次发出一声轻喷,刚想要攻向籍天蕊,却发现她早已退出数丈,正笑意吟吟地看着他。论凶险,籍天蕊比不上李淼那凶狠残暴的「我拳」;但论难缠,她这门「蛊剑」却要胜过十倍。就这片刻的交手,皇帝身上的武弃服已经破开了数个口子,添了数道伤口。虽然都不是要害,这点伤势也很快就会痊愈,但却实实在在地将皇帝拖得无法脱身。一刻,已经过了大半。「不能再拖了。」皇帝目光扫向不远处丶盘坐在地上的李淼。从刚才开始,他就已经感受到了李淼身上渐渐汹涌勃发的真气。每过一瞬,他体内的真气都会变强一分。与此同时,他身侧的幻象也在缓缓扭曲。仿佛火焰上空的空气一般。「他凭什麽能影响朕的寂照幻象!」皇帝眉头紧锁。籍天蕊夺走建文帝的「寂照」,靠的是籍天睿留下的蛊术。同样修习籍天睿蛊术的皇帝并不觉得稀奇。可李淼根本就没有性功修行的法门,也不见他用建文帝之法吞食血肉,他怎麽可能修成「寂照」?又凭什麽能影响自己铺设的幻象!?只是杀人就能突破境界?这是什麽邪功!皇帝心中有无数疑问,但眼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细细思量。两路圆满的李淼就能在短时间内压制皇帝,若真让他修到了三路圆满,与籍天蕊联手,那今日的胜负便不好说了。皇帝心思电转。轰!!!一声巨响!地面崩裂!皇帝将籍天蕊抛在身后,猛然冲向李淼!刷刷刷籍天蕊追至皇帝身后,软剑如同雨点一般泼洒在皇帝的背上。但皇帝竟是不闪不避,只全力运转横练功法护住脑后,任由籍天蕊在自己身上刺出数十道伤口。籍天蕊的笑容已经消散。皇帝惜命,不敢无视她的威胁径自去找李淼,所以才会被她拖住。这是阳谋但看皇帝这架势,竟好像是真的要拼命了一般!冒着被籍天蕊刺中要害的风险,也要先将李淼轰杀!「李大人现在正在紧要关头,毫无防备。若让皇帝近了身,说不得就要被重伤。只靠我自己不可能胜过皇帝。」「到时便是前功尽弃!」籍天蕊陡然加速,冲向皇帝面前,试图挡住朝着李淼靠近的皇帝。「必须要挡住他!」就在她出现在皇帝面前的一瞬间!皇帝的脸上陡然露出一丝笑。「你果然来了!」轰!!!无穷无尽的剑气,再次从皇帝周身大穴之中射出!「选啊!朕任由你选!」「你挡在朕面前,就要硬抗剑气!你若躲开,这个距离剑气便足以伤到他!北「你怎麽选!」轰然炸开的真气卷动尘烟,将皇帝隐藏其中,他露出狞的笑意。在视线被遮蔽之前的一瞬,他看到籍天蕊提剑格挡剑气。她选择了留下。「愚蠢!」「你若受伤,身法不如之前灵活,朕要杀你易如反掌!」「你一死,哪怕他修成了三路圆满,也不能与朕相提并论!」「今日,还是朕赢了!」滴答丶滴答。尘烟之外传来血液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你果然受伤了!」皇帝回复了真气,抬手一掌挥散尘烟。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遍体鳞伤的籍天蕊了。他拧笑着朝前方看去。「够劲儿啊,陛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籍天蕊面前,血液,正从他的拳锋之上滴落。李淼狞笑着看向皇帝。「再来一百道让我尝尝,如何?」 第245章 死斗 「你!」皇帝瞳孔骤缩。「不是一刻——「还没到时间是吧?」李淼拳头通红一片,冒出白烟,伤口缓缓愈合。「籍教主不是说『约摸还有一刻」麽?」「『约摸」,是大概的意思,多一些少一些都是常理。陛下读过书没有,这都不懂?」「况且,我说的话你还真敢信啊?」李淼看向一旁建文帝的无头尸身,又看向面色阴沉的皇帝。「你们朱家人,怎麽都这麽好骗?」皇帝的心性,已经被李淼和籍天蕊摸透了。用李淼前世的话来说,他是个「反社会人格」的「利己主义者」,所有行动的出发点都是自己的性命,其他的一切都不被他放在心上。一个人要是有「绝对在乎的东西」,那他的行动就很好猜了。不到万不得已,皇帝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性命放上赌桌丶拼死一搏的。两人故意将李淼突破的时间说长了一些,就是拖延皇帝下定决心的时间。果然,他上当了。李淼睁开眼的瞬间,正好是皇帝周身大穴之中爆发出剑气的时候。籍天蕊的「蛊剑」不擅长正面硬拼,所以李淼闪身挡在她面前,用自己的拳头硬生生砸碎了袭来的剑气。而后,便到了眼下。皇帝被李淼一句「好骗」弄得青筋暴起。自打他即位以来,从来都是威福自用,他也有这个能力将臣下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聪明人,而事实证明,他也确实是聪明人。但今晚,他却仿佛落入陷阱的野兽一般,左冲右突,每每下定决心要搏杀一人,反而落入两人的盘算。显得自己像往常那些被自己拿捏在手掌之间的蠢物一般!「陛下是不是在想,明明自己往日间拿捏臣子手到擒来,怎麽今晚却被我们算计的死死的?」籍天蕊从李淼身后走出,笑道。「皇帝的聪明,和武夫的聪明,不是一回事儿。」李淼接下了话头。「没有临阵决断的果决,没有拼死一搏的勇气,你是个聪明的皇帝,却是个蠢笨的武夫。」「从你信心满满地亲身踏入这场争斗的那一刻起,其实就已经走入了我们的主场。」「要做皇帝就做皇帝,练武功就练武功,你却把它们混为一谈,能活到今天也算是你运气好。」李淼拳锋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他一甩手将零碎的血肉甩到地上。「不过,陛下也可以放心,我们的牌已经打完。命,就是我们最后的筹码。」「接下来,就是分生死的时间了。」皇帝藏在袖口中的手缓缓紧,目光在李淼身上来回巡。忽然,他瞳孔微微放大,惊喊道。「你没有修成『寂照」!你圆满的是命三路!」「当然。」李淼耸了耸肩。「我又没有性功修行法门,修都没修过的境界怎麽可能圆满?我可没有籍教主那麽方便的蛊虫。」「好!」皇帝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李淼没有修成寂照,籍天蕊境界差他一筹,那幻境就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这将是他的胜机!膨!皇帝一脚在地上,崩碎地面,深深地陷入青石板中。从他出的那个坑洞之中,忽然间涌出近乎无穷无尽的鲜血,要时间填满了整个广场,浓郁的血腥味几乎瞬间便灌满了李淼和籍天蕊的鼻腔,血液没过了李淼的小腿丶浸入衣物,在皮肤上留下一抹令人作呕的温热。整个广场变为血池。咕嘟丶咕嘟丶咕嘟。血池沸腾,猩红之中升起森白。颅骨丶手骨丶指骨丶臂骨丶腿骨。零散破碎的骨骼从血液之中忽然升起,与其一同出现的,还有数以百计的腐朽兵刃,将空气中的铁锈味顶到了人类感官的极限。皎洁的月光从血池表面反射而变得猩红,将皇帝清瘦的面目映照的如同恶鬼。李淼皱了皱眉,转头看向籍天蕊。「籍教主,他这幻境好像比之前更真实了?」籍天蕊轻笑道。「以心印心,这是寂照最为根本的用法。」「之前建文帝在,他没办法铺开。现在我偷了建文帝的寂照,多少有些不稳,境界又差了他一筹,他便可以用这手段了。」「这景象是他本心的映照,也是他最强的幻境。不止是可以化出幻象,在这里他甚至可以影响你我的真气运行。」「你我要小心了。」李淼转头看向皇帝,又扫视了一圈广场之上几乎填满了视线的森森骨殖,最后将视线移向了脚下没过小腿的血水。「本心的映照,是吧。」「一将功成万骨枯?天子一怒丶流血千里?」「呵。」李淼盯住了皇帝。「当真是——」「有丶道丶明丶君。」场面安静了一瞬。仿佛弓弦被拉到了极限,又仿佛空气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缓缓拧紧。轰!!!海量血水陡然炸开,李淼像一颗陨石一般在血池之中划开一道数丈宽的隧道,行进路线的两侧腾起数丈高的浪花,将广场之上的骨骸轰然冲散。一瞬间,李淼便到了皇帝的面前,「这般快!?」皇帝瞳孔骤缩。「他只有命三路,没有性命相合。在朕的幻象之中,怎麽好像完全没有受到限制!」心思电转,皇帝已经来不及细想。李淼的拳锋,已经到了他的面前!皇帝抬掌想要架开李淼的手臂,刚一架上,他的瞳孔便瞬间收缩。「这麽重!?」三路圆满的对手,他只见过籍天蕊和建文帝,他也是以应对这两人的力气出招,却发现根本架不动李淼的手臂!仓促之下,皇帝只能偏头躲开李淼的拳锋。嘶呀!耳边传来空气被撕裂的声音,劲风扯去了皇帝头上的帽冠,束发也被撕裂,头发披散而下。李淼的拳头已经并掌为刀,狠狠地朝着皇帝的肩头劈下!皇帝身形侧转,横肘打向李淼的小臂。李淼掌刀瞬间变招为爪,扣住了皇帝的手肘,猛然发力向后一扯,扯散了皇帝的架势!而后是一一贴山靠!轰!瞪瞪瞪瞪一皇帝退后数十步,仓促挡在胸前的手臂一阵发麻。铮!未等他喘口气,身后便传来软剑划破空气的铮然剑鸣。 第246章 所谓「拼命」 籍天蕊一剑刺向皇帝后颈籍天蕊剑法已经「入微」,在她的招式范围内,完全可以做到「将面前飞过的某只飞虫脚上的绒毛剃下」。之前与皇帝单独放对时难以建功,是因为她的大部分心神在与皇帝争夺幻境的主导权。现在有李淼主攻牵制,她终于可以将自己的剑法发挥到极致。这一剑,刺的是皇帝第三丶四节脊椎之间的缝隙,极为凶险。而皇帝已经来不及防备。哗啦籍天蕊的剑锋已经距离皇帝的后颈不过三寸,忽然间,她的左腿陡然被什麽东西拽了一下,剑锋擦过皇帝的耳朵,留下一道细微的伤口。眼看看皇帝已经侧转过身,籍天蕊抽身疾退,目光扫过自己的左腿。那里握着一只手骨。正是这只手骨扯偏了她的身形,化解了这一剑。「以心印心。」籍天蕊恍然。「这寂照境界的根本用法果然不简单,竟是能直接欺骗我的心神丶让我的身体做出反应,好像真的被扯动了一般。」性功传承毕竟失传已久,她也只是在一些古籍中找到只言片语,对这境界的了解并不深入。籍天蕊看向已经与皇帝拼杀起来的李淼。在籍天蕊的眼中,李淼的腿上明明也攀附着数只白骨手爪,左右拉扯,却是根本无法动摇李淼分毫。籍天蕊凝神细看,那几只白骨手爪贴近李淼的部分,竟是在缓缓变黑,一些极为细碎的漆黑砂砾正从上面掉落下来。而看李淼神情和真气流动,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白骨。「喉·—」籍天蕊发出一声自嘲的轻叹。「果然,不能与李大人相比。」皇帝与李淼互拼一拳,砸在对方胸口。!!两声巨响叠在一处,两人口中都是涌上一股腥甜,皇帝勉强咽下,李淼却是抑制不住的嘴角流出一缕鲜血。论硬实力,还是皇帝占优。看李淼伤势更重,皇帝松了口气,本想趁此机会调息疗伤。没成想,李淼竟是丝毫疗伤的意思都没有,后腿一撑地面,将皇帝的劲力硬生生全部吃下。而后抬手成爪,脚下轰然炸开血水!整个人如同饿虎一般朝着皇帝扑来!皇帝面上露出一丝惊慌,勉强抬手扣住李淼手肘,反身砸肘,想要断掉李淼的手臂。丶「呵。」李淼冷笑一声。「给你断!」皇帝这一招是由西向东,李淼要保住手臂必须朝同侧转动身形。但李淼却是直接反向侧身,将整只手臂都送给了皇帝!嘎嘣!一声脆响,李淼手臂被生生折断!但他的被折断的手臂陡然翻转,竟是直接反扣住皇帝的手臂,止住了皇帝的动作!皇帝瞳孔骤缩!因为这样,李淼就到了他身后。啪!手爪从皇帝的颈侧探出,拇指抵住皇帝的耳朵,剩馀四指将皇帝右半边脸死死扣住,从指缝中露出皇帝惊慌的眼神。「陛下,你还是不懂什麽叫拼命。」李淼残忍的声音从皇帝背后传来。l啦!一「啊!」抑制不住的哀豪从皇帝的口中传出。他猛然向前冲出,手中扣着李淼的半截断臂,左眼被自己的血液溅入,右眼已经一片漆黑。他冲出数十丈,一拳击退伺机一剑刺向他腰腹的籍天蕊,催动幻象生出骷髅止住籍天蕊,这才猛然转身,惊惶地看向不远处的李淼。李淼抬起手,朝着他晃了晃。他的手中,正握着皇帝带着耳朵的小半张脸皮。哗啦。李淼将那团血肉扔到脚下的血水之中,抬手握住自己的断臂,猛然紧。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李淼拿下手。那断臂,已经被李淼这狂暴的动作止住了血。皇帝的眼神愈发惊慌。「怎麽样,陛下,这下明白了吗?」「不断几条肢体丶掉几个五官丶废几个脏器,也敢说自己是来拼命的吗?」被血池反射的月光一片猩红,倒映在李淼的脸上,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嘴唇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咱们继续。」哗!血水乍起,李淼冲向皇帝,仍是一爪朝着皇帝面门抓来!明明是李淼受伤更重,他断了一只手臂,等同于少了一半的招式,而皇帝只是失去了一些皮肉,并不影响出招。但皇帝就是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半步。抬手架开李淼的手臂,他勉强振作精神,朝着李淼的胸口打出一掌。噗l!「唔!」皇帝陡然收手,手心处一个前后通透的伤口。方才李淼竟是直接抬起自己的断臂,用臂骨与他的掌心对拼了一记!骨骼之内存有神经,用断臂与皇帝的全力一掌对拼,这到底得有多痛!皇帝根本无法想像!李淼的眼角抽了抽,脸上竟是露出兴奋的笑容。「对!就是这样!」「江湖拼杀就该如此!我已许久没有这般痛快了!」「再来!」膨!李淼提膝撞击皇帝胸口,将皇帝的整个上半身顶起。而后竟是直接一个头槌砸在皇帝的后脑之上:膨!皇帝眼前金星直冒,脸上冷汗直流,猛然一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一拳击退李淼,朝着后方退了数十步才停下。「滚开!」皇帝一声怒吼,伸手抓住籍天蕊的软剑,猛然甩出,将她整个人甩飞了出去籍天蕊半空中翻了个身,在一群蛊虫身上轻点了一下,飘然落地。李淼晃了晃脑袋,用袖口抹去额头上的血迹,而后在胸口处拍了拍。「头还挺硬。」他抬起头看向皇帝。「你,你!」皇帝指向李淼。「怎麽,你也觉得不过瘾?」李淼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正巧,我也这麽觉得。」他吐出一口血水,缓步朝着皇帝逼近。「你可知道我有多久没跟人打个痛快过了?」「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你知道这十五年我怎麽过的吗?」「整天只能花花钱丶睡睡觉丶逛逛街丶逗逗上司,没劲儿的很。」「之前碰上籍教主的手下,我只觉得惊喜一一要是这天下只有些我一指头就能戳死的人物,那我这武练的有多高,我就有多无聊。」「幸好,幸好。」李淼已经逼近了皇帝面前。「现在,我不无聊了。」他轻声说道。 第247章 逃吧 籍天蕊挪动脚步,挣断了扯住她腿脚的手骨。这手骨已经比开始时脆弱了很多,力量也减弱了大半。寂照者,因性起相,由心而定。幻境对籍天蕊的影响变小了,这就代表皇帝的心境一一变弱了。她抬头看向数十丈之外。自五岳剑派之事后,籍天蕊就一直在调查李淼。之后在湖广丶苗疆所设下的盘算,也是在试探李淼的心性。再加上坛泽霖留在明教的丶这十五年间收集的信息,她本以为已经摸清了李淼的心性。孤傲丶狠辣丶随性丶自我。还有懒情?今日之前,籍天蕊是这麽认为的。但眼下,藏在李淼随和外表之下,隐藏了十五年的特质,终于展现在了籍天蕊面前。疯狂。李淼整日间懒懒散散,在锦衣卫里蛰伏了二十几年,直到修成这般境界才开始行走江湖,照理说应该是个谨慎的性子才对。现在,籍天蕊大致明白了李淼的心性。他是个武疯子,但他不屑于作「低级」的争斗。因为他傲。他的沉寂,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期待」。要打,就要与天下间最强的那个人打。只有这样的争斗,才能让他的血沸腾起来。籍天蕊提剑向前,走向战圈。现在已经是寅时。皇帝挣开被李淼抓住的手臂,强忍住眉心的抽痛,提腿将李淼端开,趁着他还未再次杀过来的机会抽身疾退,大口大口地喘息。他不明白。为什麽,到底为什麽。他明明是四路合一,明明远强于李淼,甚至强于李淼丶建文帝丶籍天蕊三人联手。为什麽反而是自己落入了下风!幻象动摇不了他,招式击退不了他,伤势更是好像对他没有一丝影响。不,或许有影响。每一次在李淼身上留下偌大的伤口,皇帝都在心中暗暗祈祷。「不要起来了。」「倒下吧!倒下吧!」「求——求你了——..」但李淼的伤势越重,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挣!仿佛那受伤的不是他,是自己一般!每一次击退李淼,他都会迎来下一次更加狂暴的扑杀。连皇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招式已经远远没有最开始的威力。因为他怕了。他怕李淼伤的越重丶攻势反而越猛的那种疯狂,以至于他每次有机会伤到李淼的时候,甚至会下意识减轻自己下手的力度。皇帝警惕地看着李淼,嘴唇抿成一条弧线,暗自咽了口唾沫。但这一次,李淼没有急着攻过来,他站在二十丈之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呼他陡然抬头,骇得皇帝抬起手臂防备丶脚下退了半步。「呵呵。」「怎麽,怕了?」李淼沙哑的笑道。他浑身通红丶蒸腾起白烟,大半细微的伤势缓缓愈合。但李淼没有选择去把断掉的左臂长好。断肢重续和血肉再生所耗费的时间不可同日而语,而且他现在也没有多馀的真气去把左臂长出来。修成「须弥」之后真气源源不绝,这没错。但真气的总量,却是会随着经脉和丹田的受损逐渐减少。所以李淼乾脆将左臂的伤口用增生的血肉封死,等到争斗结束之后,斩去增生的一截,再把手臂长出来。「差不多了。」李淼笑道。「差不多,该结束了。」他看向皇帝,上下扫视。皇帝的伤,比他要轻得多。但李淼已经不想再跟他打了,皇帝已经越来越弱丶越来越怕,李淼也越来越觉得乏味。这样的争斗,已经不能让他兴奋起来了。所以他笑着说道。「陛下,逃吧。」「逃吧。」他缓缓朝着皇帝逼近。随着皇帝心神的减弱和伤势的积累,脚下的血池已经浅了很多,只在地面上积蓄起薄薄的一层,勉强能够没过脚面。李淼的每一步,都发出黏腻的水声。「逃吧,逃吧。」「你不想死,不是吗?」「你快要死了一一你知道死是什麽东西吗?」二十丈。「死,就是你会变成一滩毫无意义的烂肉,权势丶武功丶地位,全都离你而去。」「你再也说不了一句话,也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三天后,你会膨胀起来;五天后,你会塌陷下去。」「最后,你会变成一摊黑漆漆的丶泛着油光的垃圾。」十五丈。「陛下你说,这世间有鬼吗?」「你杀了多少人?吃了多少天人?」「你死后,他们会来找你吗?」「他们会不会,剖开你的肚腹丶扒开你的眼皮丶撕开你的筋腱,将你施加在他们身上的痛苦,全都返还给你?」十丈。「你杀别人的时候,记不记得他们的眼睛?」「想想看,记不记得?」「他们有没有流泪?瞳孔有没有扩大?他们眨了几次眼?死前看你的时候,上面有多少血丝?死后呢,有没有蚊蝇爬到他们的眼球上?」「翻开的伤口呢?是红色还是黄色?流了多少血?」「嘴呢,嘴唇是不是在颤抖?他们对你说什麽,是求饶?」「还是要变成厉鬼一一索你的命?」五丈。皇帝的脸上已经满是冷汗,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脚步微动。李淼笑了出来。「你怕了,对吗?」他的低语声仿佛厉鬼一般回荡在皇帝的耳边。「死」。伴随着李淼的描述,这个概念逐渐变得具体,如同一只漆黑乾枯的爪子,扒住了皇帝的腿脚,缓缓豌而上,在他的脊椎上刮擦出刺耳的喻鸣。而后钻进了他的胸膛,握住了他的心脏。逃吧,逃吧。李淼的话仿佛回荡在他的耳边,越来越响丶越来越响,恍之间,渐渐变成了他自己的声音。逃吧,逃吧。再不逃,就要死了。你是皇帝,你不应该死在这里,你应该长生的。死在这里,你就完了。逃吧—逃吧——逃吧。逃吧!!!!!「啊!!!!」皇帝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迅捷无比的转过身丶爆发出了远超巅峰的速度,朝着孝陵之外逃去。「呵,懦夫。」身后传来李淼不屑的冷哼。皇帝的眼神陡然一阵清明,而后便被绝望所占据。他做出了愚蠢的选择。李淼没有攻过来,是因为他的伤势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争斗,所以他才会停下疗伤。继续打下去,自己可能就赢了。而自己却放弃了唯一的胜机,转过身,将毫无防备的背部漏给了李淼。左臂丶右臂同时传来一阵剧痛。皇帝眼前一黑。血液泼洒在地面上,幻境瞬间消散。 第248章 常务副皇帝(六千) 嘉竟二十三年,大年三十。寅时。皇帝缓缓睁开了眼,他下意识地想要用胳膊撑住地面起身。却没有动作。没有触觉传来。「咻~嘬嘬嘬。」旁边传来口哨声。「陛下,别费心思了,你起不来。」「要麽,你抬抬头,看看自己身上。」皇帝猛然惊醒。方才他刚刚醒来丶神志昏沉,只以为自已还在宫中。可李淼的声音响起,瞬间就将他拉回到现实中来。他输了。在这场关乎生死的争斗中,他逃了,所以输了。皇帝勉强抬起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嘴他的喉咙中发出一声沉闷沙哑的惊叫。手臂丶双腿,都没了。甚至从跨部以下的部位,全都消失了。他听着自己喉咙中发出的声音,试图挪动舌头,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够不到上牙膛。他的舌头,也被切断了。皇帝已经成了一条不折不扣的「人棍」,仿佛一条肉虫一般躺在地上。伤口处被增生的血肉封死,这伤口从某种意义上已经「痊愈」,除非切掉增生的血肉,不然疗伤功法已经无用。也正是因为伤口已经被「治好」,所以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试图撑起身来。待到他看清了自己的境况,神经才缓缓地朝着他的颅脑之中灌入难以忍受的麻痒和钝痛,但他却连挪动一下肢体解痒都办不到了。「怎麽样,陛下,舒服吗?」李淼的手臂已经治好,他坐在孝陵正殿的台阶上,一手撑腮,一手放在腿上,一脸促狭的看看皇帝。「方才你要是继续打下去,说不定还真能赢。逃得也够快,若不是籍教主,说不定还真留不下你。」「我丶建文帝丶籍教主轮番跟你说了多次,苦口婆心耳提面命。说不能逃,逃就是死;说武夫之心,说争斗之理。」「可惜,你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骗了你这麽多次,还是敢信我的话。」李淼指了指广场上封印建文帝的墓穴。「刚才我和籍教主把建文帝的尸体塞回去了,然后我去你的坟那边儿转了一圈,看着你挂在墙上的天人尸体,我忽然得了灵感。」「想着,要不也给你挂起来舒服舒服?又怕你醒过来乱动,所以切了你这些没啥用的地方。」「你现在觉得怎样?是不是有点宾至如归的感觉?有没有想直接躺到自己的坟里睡上一觉?」「呜呜呜呜——」皇帝口中发出一连串的鸣咽,他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如待宰的牲畜一般的难听声音。李淼笑了笑,转头喊道。「哎,籍教主,你忙完了没有?」籍天蕊抬手一掌,将埋着建文帝尸身的墓穴轰塌,这才转身笑道。「差不多了。」「忙完了就过来吧,给陛下的舌头治一治,我想跟他说说话。」「好。」籍天蕊抽出腰间的软剑,缓缓走到皇帝身侧,一伸手捏住了皇帝的脸颊。「陛下,不要乱动。我这柄剑您可是试过的。您一动,切掉点其他的肉下来就不好了。」她温柔的笑道。皇帝瞬间瞪大了双眼,不再挣扎。璧皇帝喉咙中挤出一声痛呼,而后鲜血倒灌入气管中,让他猛然间呛咳了起来,整个身子像大虾一般蜷曲起来。「别动,别动。」籍天蕊轻笑着说道,伸手掐住皇帝的脉门,真气缓缓渡入。皇帝身上其他的伤口都已经「痊愈」,所以她并不怕疗伤功法会治到其他地方。血肉增生,皇帝的舌头缓缓生长了出来。「不要杀朕!」治好舌头的第一时间,皇帝就尖叫出声。籍天蕊退后几步站定,看向李淼。「李大人,你还要跟他聊一会儿?」「当然,好不容易打完一场,赢了不嘲笑一下对手,那赢的还有什麽意思?」李淼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尘土,缓步走到皇帝身边。「陛下继续说。」「你说的好听一些,说不定我还真就饶了你呢?」「你丶你不要杀朕,朕都给你,你想要什麽,朕全都给你!」皇帝努力挪动光秃秃的肩膀,在地上翻了个身,抬起头,讨好地看向李淼。「你喜欢什麽?官位?朕封你为内阁首辅丶加九锡,入朝不趋丶赞拜不名丶剑履上殿,好不好?」「你喜不喜欢美色?朕宫内有二十一位妃嫔丶百馀位秀女,还有无数宫女,都是姿色秀丽,你喜欢的话,朕全都让给你!还有皇后,都给你!」「还有丶还有,对,钱财!朕的内库中还有百万两银子,今年的盐税都在太仓库中,也有数百方两,都给你,都给你,好不好?」皇帝不断哀求。「朕只求活命,你来做皇帝,让朕做个富家翁就行,好不好?」「籍教主,」他转头看向一旁的籍天蕊:「朕封你为国师,封明教为国教,你劝一劝李爱卿吧。」籍天蕊轻笑着摇了摇头。李淼也是任由他在地上挣扎求饶,一句话都没有说,微笑看着他。他渐渐绝望。「天人,武功,朕都让给你们。有了朕的后宫,你们想生多少子嗣出来都可以,再加上建文君的功法,你们可以接着朕的路往下走。」「你们不想继续修吗?性功传承早已失传,眼下法门只有太祖和建文君的两本,你们杀了朕,就没办法接手朝廷搜集的天人,也就没法修习这功法,不是吗?」「你们说话啊—皇帝颤抖着说道。「呵呵。」李淼笑了一声。「修这两本破玩意儿,我和籍教主才算是真废了。」「你想靠这两本功法修到六路合一,像达摩祖师和三丰真人一般羽化飞升,或是退一步丶求个长生也行。」「但你也不想想——」李淼脸上露出不屑的笑。「达摩祖师和三丰真人,会吃人吗?」「他俩一个道教一个佛教,佛会吃人吗?还是神仙会吃人?」「只有鬼才会吃人。」「你也是习武之人,你不清楚用别人的招式会不顺手吗?别人的境界就能胡乱用了?」「蠢货。」皇帝面色铁青。他如何不知道这道理,但他没有选择!性功法门只有这两本,不修这个,还能修什麽?供奉们都是由一路的天人修上来的,他把一路的天人「用了」,供奉就会越来越少,连带着整个朝廷的天人也越来越少,对江湖的控制力就会越来越弱。正因如此,明教才能攒出这些天人,才会让籍天蕊有资本一步一步推行她的谋划,将他逼到现在这一步。若他没有修习这法门,朝廷肯定不止眼下这些供奉,到时候李淼和籍天蕊也要避其锋芒。这些道理他都懂,可他没得选啊!眼下,已经来不及后悔了。皇帝做着最后的挣扎。「你们,不能杀朕———」「对,你们不能杀朕!」他的目光中陡然升起一丝希望。「朕虽然多年不履朝政,但朝廷上下的臣子无一不效忠于朕!朕是实权天子!」「今日来此之人甚多,锦衣卫丶明教,你们身份绝对瞒不过去,杀了朕,你们就是众矢之的。想要接替朕的人,第一个目标就是杀了你们丶拿到大义的名分!」「以你们的武功或许可以逃,但你们的亲朋好友和势力,也会跟朕一起死!」「你们不能杀朕,现在朝廷并不稳当,东南倭患,北边的鞑靶屡屡犯边,朕一死,不知有多少人要给朕陪葬!」「李爱卿————不,李大人,李首辅,你或许不在意人命,但总也不想在异族朝廷的下面讨生活吧。」「留下朕,大朔还是大朔,大不了———皇帝咬了咬牙。「你们废了朕的武功,朝廷的天人全都给你们用!朕不求长生了,让朕活到死,好不好?」李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怎麽说呢陛下,你说的确实挺有道理的。」「你许诺的那些条件,我确实不放在眼里。但是杀了你,天下连带着一起遭殃,也确实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皇帝说的没错。之前在宫内与朱载夜谈之时,其实李淼就已经讨论过这个话题。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无论是明君还是昏君,皇帝都不能随便杀。皇帝不仅仅是个「人」,更是维系大朔的房梁之一。杀他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刀了结,这个动作本身就已经是足以动摇整个天下的政治行为。这一刀,很可能把整个锦衣卫乃至整个大朔,跟皇帝一块送进坟里。李淼或许是个武疯子,但他不是那种只知道杀人的傻子。杀人很简单,杀完之后不承担后果,才是真正的难处。皇帝听到李淼的话语,脸上浮现出一丝希冀。而李淼却是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他忽然间换了个话题。「陛下可能不知道,在今晚之前,其实我一直都在猜你是不是被籍天睿夺舍。我与籍教主见面之后讨论的第一个话题,也是这事儿。」「最后我们合计了一下,定下了两个计划。到时看你是不是籍天睿,我们再决定如何行事。」「今晚听到籍教主确认你不是籍天睿之后,其实我松了口气。」皇帝露出不解的神情。李淼挑了挑眉毛。「我确实不能杀皇帝,影响太大丶事情太多,可能连带着让我的日子不好过。」「大年三十是好日子,我没兴趣给自己找麻烦。」李淼看着地上的皇帝,脸上忽然间露出一个微笑。「但,不能杀皇帝,不代表不能杀你。」「???」李淼这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皇帝只觉得颠三倒四丶毫无逻辑。不能杀皇帝,却能杀朕!?朕不就是皇帝!莫非—皇帝陡然一惊,慌忙开口道。「莫非你是想狸猫换太子,让人易容代替朕?」「不可能!」皇帝斩钉截铁地说道。「朕虽然久居深宫,但内阁的重臣朕是时常接见的,宫内的宦官更是不知凡几,他们都是聪明人,又对朕无比了解!」「你想让人替代朕,但你或许能够易容得惟妙惟肖,却不能模仿朕的行事,更无法知道朕与他们交代过的事情!」「不出一月的功夫,他们必然发现端倪;三月之内他们就会试探出不对,最后一定会查到你们的身上!」「到时候结果还是一样!」李淼却是摆了摆手。「不用说这些废话,我知道。」「我也不会用这种愚蠢的办法。」皇帝张了张嘴。「那—一李淼却是不再理他,转头看向籍天蕊。「籍教主,到你了。」「李大人说完话了?」籍天蕊轻笑一声,走到皇帝身侧缓缓蹲下。「陛下,与李大人不同,我是希望您是我的父亲的。」「他死的太突然了,我都没有好好跟他说过话。能与他的替身说上几句话,我也觉得是个安慰。」她叹了口气。「可惜,您不是他。」她的表情柔和,好像真是个在缅怀自己父亲的少女一般。但无论是皇帝还是李淼,都能听出她声音之中蕴含的丶深沉如海的杀意。如果皇帝是籍天睿,落在她的手中,下场绝对不会比千刀万剐好上半分。籍天蕊轻笑一声。「好了,我也没什麽想跟陛下说的。既然与李大人约好了,我也不好毁约。」「就这样吧。」籍天蕊伸出左手,用右手拉开衣袖,露出雪白的皓腕,并指在手腕上一划。噗。这一下划得极深,血液立刻泵出,顺着她的手臂流下。籍天蕊面色如常,竟是伸出两根手指,探入了伤口之中,摸索了片刻,才缓缓抽出。皇帝看向她的手指。那里正夹着一只虫子。这只拇指长短的蛊虫被籍天蕊夹在两指之间,甲壳泛着腐尸油膏般的青黑光泽。十二对附肢细如发丝,关节处嵌着密密麻麻的骨刺;半透明的腹腔中浮动着絮状物,缓缓漂浮蠕动;复眼在月光下反射出诡异的光。口器是螺旋状裂开的肉管,内层密布锯齿状角质,缝隙间垂落着粘稠的银丝,散发着隐隐腥臭。形状诡异凶厉,只一眼,就让人本能的从心底升起一阵寒意。「这,这是..」皇帝颤抖着说道。「蛊虫,名字嘛,叫『冥岭』。」「陛下,你应该见过它吧?」籍天睿轻笑着说道。随着她的话说出口,皇帝如筛糠一般的颤抖起来,牙齿发出「」的碰撞之声,显然是怕到了极点。他见过。十五年前,他见过。「你,你——.」他嘴唇变得苍白,喉咙中却挤不出成句的话。心脏的跳动脱离了轨迹,仿佛将血液泵入了气管,顺着鼻腔泛上一股铁锈味来。「你果然认得。」李淼轻笑着说道。「没错,这就是十五年前,籍天睿派人带来顺天府的那只蛊虫的同类。是苗王死而不僵的根本原因。」「冥岭,取自《幽明录》的「冥河浮」。」「原着里,是渡魂之虫。」要时间,皇帝理解了李淼和籍天蕊所说的话。为什麽李淼说不杀皇帝,但可以杀他。因为李淼要将他的意识从这具身体之中抹去,然后让另一个人从他的身体中活过来。「皇帝」确实没有死,但他死了。为什麽李淼说知道他不是籍天睿之后,松了一口气。因为一个人是不能被夺舍第二次的,如果他是籍天睿,这手段就对他无用了在苗疆与苗王争斗一场,李淼已经摸清了这所谓的「夺舍」是怎麽回事儿。不同于李淼这种「魂穿」,这蛊虫并不能将某人的灵魂完全复刻到另一个人身上。人还是原本的那个人,也还记得一切,只是行为的底层逻辑彻底地被改变了。喜好和憎恶丶信念和坚持,全都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而当时苗王激怒永戒的那副做派,也证明了被夺舍之后,只要想,便完全可以将夺舍之前的自己表演的惟妙惟肖。用在皇帝身上,再适合不过。籍天蕊开口问道。「蛊虫交给你了,李大人。」「不过,不知道你想让谁在他身上活过来呢?」李淼抬起头,露出微笑。「我有一个绝佳的人选。」「指挥使,从今天开始,您就是大朔的常务副皇帝了!您可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栽培啊!」「啊!?」朱载还未从「皇帝被削成了人棍」的震惊中恢复,听到李淼这话,陡然瞪大了双眼。「什麽玩意儿!?」他好不容易领着几个宗室稳定了局势,正指挥锦衣卫与禁军拼杀,却冷不丁被从天而降的李淼提着腰带拎到了孝陵内,一时间如何反应的过来?「你等会儿,你等会儿。」朱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努力平抑了一下躁动的真气,这才转头看向李淼「你说,慢点说!」李淼见老头子喘过气儿来,这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跟朱载交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丶后续的盘算。「总之,皇帝的壳子我留给您了,以后,皇位上坐的就是一个想您所想丶恨您所恨的好皇帝,您抽空调教一下,很快您就是整个大朔的幕后黑手了。」「有皇帝本人配合,您铲除异己丶把控朝堂不就得心应手了麽?再过个七八年,等到局势都稳稳地握在咱们手里了一—」李淼手往下一切,阴笑着说道。「给他整个暴毙,拉到坟里一埋。」「您召集百官,我给您整头鹿来,您牵着鹿走到太和殿上,指着百官问这是鹿还是马,说鹿的我直接宰掉,说马的留下听用。」「再过个两三年,不听话的死绝了,我给您弄一身儿黄袍,往您身上一披,您说一声『你害苦了我呀!」—」李淼双手一拍。「咱就算齐活儿!」「重铸大朔荣光,我辈义不容辞!」「怎麽样!指挥使,是不是感觉特别激动,特别想给我放几年假丶发个几万两银子的俸禄?」朱载目瞪口呆,半响都没有回过神儿来。「指挥使?您还在吗?」李淼抬手在朱载面前挥了挥。「没听懂?那我再说一遍?」「老夫听懂了。」朱载沙哑的说道。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李淼,半响,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夫真是不知道当年把你捡回来,到底是对是错了。怎麽一个五岳剑派的差事,硬生生让你弄成了谋朝纂位。」「老夫,可是做了大半辈子忠臣啊—」他在这长吁短叹,李淼却是拍手叫好。「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就是这个语气!」「我往您身上披黄袍的时候,您就照着这个演!太棒了,浑然天成!」「滚蛋!」朱载没好气地瞪了李淼一眼。跟李淼这无君无父的域外天魔不同,他可是土生土长的大朔宗室。听着李淼那一通大逆不道的话,他本能地想要呵斥。良久,却又叹了口气。李淼说的东西,其实可行性很高,只看他能不能在心里跨过这个坎儿。更关键的是·—.还能怎麽办呢?皇帝都他妈给削成人棍了!不造反还能干嘛,上吊自尽吗!?「罢了,罢了,上辈子老夫欠你的。」朱载缓缓叹气。「怎麽弄?」「籍教主,怎麽弄?」李淼转头问籍天蕊。「一滴心头血即可。」籍天蕊在一旁站了半天,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朱载,这才笑着答道。取了血丶治好伤口,朱载摆了摆手。「你弄吧,老夫,不太忍心看。」他做了大半辈子忠臣,哪怕现在已经被李淼逼到了这份儿上,心里还是过不去看皇帝遭殃的坎儿。「得,您出去等吧,我这边弄好了把人交给您就完事儿。」李淼笑道。朱载点点头,转身离去。李淼缓步走到皇帝身侧,蹲下身。「陛下,都听懂了吧?」皇帝没有回答。他眼角不住地流下泪来,牙关紧咬,嘴角流下一缕鲜血,悔恨几乎如实质一般顶住了他的心脏。一步踏错!只是一步踏错!「朕—」「好了闭嘴吧。」李淼一把将蛊虫塞入皇帝的口中。「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我也没兴趣听,你就老老实实地变成我家指挥使的形状吧!」蛊虫入口,皇帝平躺的躯体陡然弓起,弯曲的弧度几乎要将自己的脊椎折断一般。目毗欲裂丶眼角流下两行血泪,嘴大张着,却是发不出一丝声音。半响,他陡然失去声息,软软地躺倒在地。「失败了?」李淼皱眉问道。「成功了,这东西本就是这样。」籍天蕊笑道。「这只蛊虫我加了东西,等他醒来,他会忘掉最近一月的事情,连带你我的身份一并忘掉。」「而且转变会立刻完成,不会出现我母亲那样忽然苏醒丶跑到外面给我生个妹妹的事情。」「从今天开始,他就已经死了。」李淼点了点头。「那便好。」「给他治好四肢,交给我的上司,后续的事情就与你无关了。」籍天蕊点了点头,笑而不语。「不过,你却不能走。」李淼说道。「哦?李大人想现在就与我分个生死吗?」籍天蕊笑着问道。「看情况。」李淼回道。「那,李大人是有话想与我说?」籍天蕊妈然一笑。「我只有一个问题。」李淼盯住了她的双眼。「你,到底在图谋什麽?」「从齐鲁折腾到苗疆又折腾到顺天府,算计了两个皇帝,把我谁进来,冒着生命危险打了这一夜—」「你到底想要什麽?」 第249章 锁链 妖女。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籍天蕊,「妖女」这个词再合适不过。她的脸上永远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无论是唤醒建文帝时身体被断成两截,还是在李淼面前挡住皇帝催发的剑气,她都没有一丝动容。在籍天蕊身上,李淼几乎找不到一丝属于人的情感。她身世诡异,从诞生于世的那一刻起就与父母互为死敌,将自己母亲的命送给了李淼来杀;出身明教,却亲手将整个明教推进了深渊。她不在乎属下丶不在乎百姓丶不在乎天下,更不像是在谋求什麽名利。甚至连自己的命,她看起来都不怎麽在乎。算计了两个皇帝,从齐鲁到苗疆再到顺天,搭进去了上千条性命,葬送了整个明教,连她自己都是数次险死还生。图什麽?总得有个理由吧?此时已经是寅时,距离李淼今天的「八小时」结束只剩下一个半时辰,李淼留下籍天蕊的把握并不大。但不弄清楚这个问题,李淼也不可能任由籍天蕊离开。她惹事儿的能力胜过李淼何止十倍,谁知道她下一次会弄出什麽大场面来。籍天蕊笑了笑,却是没有回答。「还是先将皇帝的手尾处理好吧,李大人。」「怎麽,要拖延时间?」李淼挑了挑眉毛。「不行吗?」籍天蕊笑道。「你在乎大朔丶在乎百姓,我却不在乎。现在跟我分生死,要是打着打着波及到几个宗室重臣甚至皇帝,到时天下动荡就不好了。」「放心吧,李大人,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一五一十地说给你听的。」她将软剑送回腰间,背着手,玩味的笑道。「你会这麽好心?」李淼语气中带着质疑。籍天蕊却是轻笑回道。「从齐鲁到苗疆再到顺天,我何曾有欺瞒过你?」「我与你之间,其实是你看不惯我的行事丶非要杀我。我又何曾做过对你不利之事?」「啧。」李淼喊了一声,却是没有反驳。细想一下,籍天蕊说的还真不是谎话。不说籍天蕊对其他人的态度,单论对李淼的话,还真谈不上有什麽恶意。李淼想杀人,就送给他杀;李淼想探求真相,就把线索摆到李淼面前;李淼要结盟,她也是一口答应下来;皇帝要阻止李淼破境,她也是不闪不避地挡在李淼前面。但这一切,并不是出于好心。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将李淼拉进来,也只是籍天蕊谋划的一部分。李淼不会因此对她生出什麽好感。不过,事情还未了结,现在确实不是翻脸的时机。于是李淼点了点头,并掌如刀,切下皇帝伤口处增生的血肉,而后握住他的脉门丶重生肢体。「也好。」「等到尘埃落定,你再说与我听吧。」皇陵之外。安梓扬的盘算只成了一半。大朔淳朴厚的供奉们,被李淼教给安梓扬的一套资本主义铁拳打的晕头转向,而事情也如他所预想的那般发展。只不过,在两拨供奉被挑拨的打起来之前,有一部分并不怎麽贪心的供奉,已经拿着搜集到的口诀自行离开了。李淼一方的积累终究太过浅薄,除了他自已这个超乎常理的玩意儿之外,锦衣卫一方并没有能限制供奉们的手段,只能任由他们离开。而在李淼带走朱载之时,少数几个眼尖的供奉看见了他,也是立刻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其中就有安梓扬的好大哥一一王供奉。剩下拎不清或杀红了眼的,都被回返的李淼和跟过来的籍天蕊跟杀猪一般宰掉了。馀下的禁军丶宦官,以及少数几个真心忠于朝廷的供奉,面对孝陵卫丶锦衣卫和李淼丶籍天蕊,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力。事态很快平息。被朱载策反的几个老宗室虽然没有多少实权,但地位极高,此时也是登高一呼,随朱载一起控制住了局面。只说是皇帝祭祖之时受了风寒,忽然病倒丶昏迷不醒,所以此次仪式暂停,由锦衣卫和孝陵卫护送皇帝回京。挟天子以令诸侯,忠心的见皇帝被朱载捏在手里,只得偃旗息鼓;不忠心的见大势已去,也立刻放弃了抵抗。事情就此尘埃落定。朱载将昏迷不醒的皇帝放在乘舆之内,留下部分人手将俘虏看管在此处,整了整队伍,便准备就此回返京城。临行之前,他看了看李淼。「你不随我一起回京麽?」「还有事儿。」李淼抬手一指在一旁背手看天的籍天蕊。「.—不会出事儿吧?」「不会,今天多半打不起来。「那便好,事情处理好,尽早回京。」朱载也不废话,朝李淼点了点头,转身率队离去。谋朝纂位这事儿,虽然李淼说的轻巧,但真正做起来却困难重重,不能出现任何差错,他必须立刻赶回京城处理手尾,每晚一刻,风险便随之暴增。见朱载一行人消失在视线之中,李淼这才回身找到了籍天蕊。「籍教主,久等了。」「无妨无妨,左右无事。」籍天蕊转过身,轻笑着说道。「皇陵之内应该有皇帝祭祖之时暂住之处,那里僻静些。打了一夜,正好也弄些点心茶水填填肚子。」「也方便与李大人促膝长谈。」「也好。」朱守静作为李淼一方仅剩的高手,已经跟着朱载离去。好在孝陵卫也留下了部分人手看管俘虏,李淼招来一人一说,那兵士便带着李淼二人朝着皇陵西侧走去。这兵士平日里就是负责迎来送往,是个会看眼色丶晓得事理的。带着两人到了一处宽阔的院落,在院子当中铺了毯子,放上蒲团丶靠背丶矮桌,又拿了些茶水点心,一应准备妥当,便与李淼告罪一声,径自离去。李淼还能听到他在院外喝令旁人离开的声音。片刻后,周围便再无人声,方圆一里的地界内,只剩了李淼和籍天蕊二人。「请。」「请。」二人入座,李淼拿起茶缓缓抿着,另一只手放在膝上,缓缓揉搓着手指。籍天蕊在对面盘坐,伸手拈了块点心吃着,姿态文雅。却是一时都没有开口。半响,籍天蕊忽然笑道。「在开始之前,李大人需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哦?」李淼挑了挑眉。「什麽问题?」「你的来历。」「呵。」李淼笑一声。「我能有什麽来历?」「无父无母的孤儿,被锦衣卫挑中,入职二十七年,整日间不过习习武丶办办差,前些天也才是个五品的千户,一句话就能说完。」「我的生平,籍教主恐怕早就查了个底儿掉。我既无宗族丶也无师承,籍教主问的这个问题,我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籍天蕊为李淼续了杯茶,轻笑道。「或许是我说的不够清楚,也或许是李大人不想回答。」「过了今日,再见便是仇敌,恐怕你我二人再不会有这般坐而论道的机会了。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也愿意开诚布公一些。」籍天蕊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着茶。「我可以换个问法,也请李大人细细考量一下,不要草率回答。」李淼挑了挑眉。「我若不答呢?」「那我便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籍天蕊笑道。「基于你的回答,我也许会告诉你一切,也许会直接站起身逃窜,也或许会直接拔剑与你分个生死。」「一切,都取决你的答案。」「呵。」李淼笑一声。「我就知道籍教主会有条件,问吧。不过哪怕你换千万种问法,我恐怕也难给出别的答案。」「倒也不一定。」籍天蕊双手放于膝上,罕见地敛去了笑容,看向了李淼的眼睛,目光中显露出极为认真的神色。她缓缓开口。「我可以问的直白一些,请李大人认真回答我。」「你,是否记得自己的前世?」轰!籍天蕊的这个问题,陡然在李淼的脑海中炸开。他想过很多可能,但唯独没有想到籍天蕊会这麽问。他虽然前些日子已经与朱载坦白,但当时也只是大略说了几句,朱载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李淼刚刚觉得自己终于将这藏在心底的秘密交托了出去,心里觉得解脱了一些,却忽然间在最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人嘴里,听到了这个问题,他又如何能不惊讶呢?但李淼已经不是十几岁的愣头青了,他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面上不动声色,眼神缓缓的瞟向籍天蕊。「籍教主是什麽意思?」「字面意思。」「不记得。」「真的?」籍天蕊一声轻笑。「好,既然是李大人的回答,我便信了。」「我这回答,可符合籍教主的心意?」李淼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馀光注意着籍天蕊的神情。「非常符合。」籍天蕊妈然一笑。「对你我的对话来说,这是最好的回答。因此,我会把我所想丶所知的一切,全都告诉李大人。」「好。」李淼拿着茶杯对籍天蕊一敬。「那我便,洗耳恭听了。」「指挥使,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麽简单就能结束。」王海掀开帘子,走入乘舆之内。皇帝躺在宽阔的座子上,眉头紧锁,身上的汗水浸透衣物,在身下的布料上印出一个人形。朱守静和朱载分别坐在两侧,齐齐皱眉。「怎麽说?」朱载问道。「明教。」王海回答道。「之前在皇陵之外,明教的几个天人忽然离去,不知去向。他们会不会已经提前返回了京城,意图作乱?」朱载皱了皱眉,摇头道。「应该不会,只凭他们几个,在京城内翻不起水花。有朱大人在,他们就算来,也只会被我们围住绞杀。」「明教已经完了,他们算是籍天蕊仅剩的家底,不应该这般浪费。」王海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还有一事,卑职没有想明白。」「何事?」「在最开始,明教派人在城中散发『嫁衣神功」的残本,吸引诸多江湖人土齐聚京城。而在前夜您与镇抚使入宫赴宴之时,他们文再次散发残本,似乎是在打消江湖人离开的念头。」王海缓缓说道。「卑职一开始觉得,此举是在搅混水,方便明教弟子藏身。但若真是如此,他们第二次散发残本的行为,似乎就有些没有必要了。」「明教的普通弟子已经抓的差不多了,前夜籍天蕊和明教天人也已经到了皇陵,他们这麽做的意义是什麽?卑职没有想通。」朱载眉头紧锁。「如此说来,确实有些蹊跷。」一旁的朱守静却是开口说道。「朱大人,我觉得倒不必想太多。无论如何,问题终究只有一个。」朱守静伸出拳头。「人手,武力。」「他们聚集江湖人士,却支使不动他们,那他们的人手就只剩下那两三个天人。在锦衣卫和我孝陵卫面前,他们无论想做什麽,都成不了。」「你我只需多加戒备,不要被他们钻了空子。只要将皇帝送入宫内,一切便都尘埃落定,他们无论有什麽谋划都是徒劳。」朱载长叹一声,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要将我想告诉李大人的话说清,首先要说明一个前提。」籍天蕊伸出一根手指。「现今的江湖,是被历朝历代打压过的江湖。天人传承或是失落,或是藏于宫内,江湖上只要出现天人,甚至都来不及扬名,立刻便会被皇帝收入囊中。所以此时江湖上才会以绝顶为尊。」「至少在前朝之时,天人在江湖上并不罕见。」李淼搓着手指,静静思索。籍天蕊继续说道。「今日的争斗,根源在于两套功法。」「其一,是本朝太祖所创,以天人为资材修习性功的法门。我便先从此物说起。」「李大人觉得,天人之于天下,是好是坏?」李淼思索了片刻,说道。「不一定。」「没错,不一定。」籍天蕊笑着点了点头。「若皇朝昏乱,那天人便是揭竿而起的利器;若四海升平,那天人便是为祸作乱的根苗。」「毕竟,侠以武犯禁。」「但从根源上来说,天人这种东西,其实永远都是对统治者的威胁。所以历朝历代的朝廷一直都在全力避免天人的出现。性之三路传承的失落,根源便在于此。「而本朝太祖则觉得,天人根本就不该出现。」籍天蕊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阳家的传承中,记载着他当时说的话。」「天人以一已之力,胜过千人之心,此为祸端。若咱的子孙不得民心丶坐不稳江山,便该死在万人之手,却不该死于天人之手!」籍天蕊说的简短,但李淼却是瞬间便明白了太祖的意思。他觉得,自己的子孙若是明君,那天人便是对盛世的威胁;若是昏君,那百姓便会揭竿而起,大朔就此亡于百姓之手他也认,却无需天人来对皇帝进行刺杀。李淼不置可否,也没有认可或争辩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呢?」「于是他创了这门功法。」籍天蕊笑道。「在最初,这门功法并不是用于修习性功,而是给供奉们使用的法门。」「天人五衰本就是不修习性功的后果,有了这法门,搭配秘法,便可以将供奉们牢牢控制在手中。」「阴瑞华能活到现在,且百年都不离开皇陵,除了对成祖的忠心,便是因为没了天人供养,他很快就会死于天人五衰。」「以江湖天人供养朝廷供奉,于是江湖天人便会渐渐绝迹。等到江湖上彻底没了天人,无法续命的供奉们也会逐渐死于天人五衰。」「如此过上百年,两路以上的天人便会渐渐绝迹。天下便只剩下一路的天人,已经难以对皇帝构成多大的威胁。」李淼却是闻言皱了皱眉。「不对。」「他想不到自己的子孙会用这功法为自己延寿吗?像皇帝那般用天人修习功法,供奉们没有天人供养只会越来越少,而朝廷里自己修成的天人也会被皇帝拿来用。」「这样,反而是朝廷越来越弱。」籍天蕊放下茶杯,在矮桌上嗑出轻响。「这便是重点。」「在大朔开国之时,供奉们是不需要沉眠的。」「太祖所创的功法,与现在皇帝手中的功法并不一样。他所创的功法配合秘法,便能让供奉们不必陷入沉眠丶自由活动,却不能让人修成寂照。「也就是说,太祖所创的功法,和皇帝手中的功法,虽然是同源,但却并不相同。」李淼揉搓的手指一顿,他抬头看向籍天蕊,缓缓说道。「继续说。」「这便要说起这第二套功法,也就是建文帝手中,以宗室血脉修习性功的法门。」籍天蕊竖起一根手指。「李大人,建文帝并没有修成『介子」。他能四路合一丶与皇帝争斗,全靠我给他的蛊虫。」「也就是说,他的悟性,并不好。」「他不可能创出这门功法。」「而当时太祖留下的天人高手们,也不可能会去协助他创出这门以宗室为资材的功法,这是在掘大朔的根基。」「今日争斗的根源,这两套天下仅有的性功修习法门一一「全都,来路不明。」「指挥使,已经快到城门了。」王海走到乘舆边上,对里面的朱载说道。「有没有发现?」朱载问道。「没有,卑职撒了些人手出去,除了被嫁衣神功吸引来的江湖人士有点多,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王海回道。「奇怪。」朱载皱了皱眉。明教若是要动手,最好是在半路上。进了城,锦衣卫留在城内的人手也会汇聚过来,加上城内的守军,明教就更没有机会了。莫非明教的那几个天人只是提前离开丶保存实力,并没有动手的意思?那他们散发嫁衣神功残本丶吸引江湖人土来此的目的是什麽?「让家里的人手过来,从城门到宫内,一路严加戒备。」朱载说道。「是。」王海领命而去。「你知道这两套功法的来历?」李淼皱眉说道。「不知道。」籍天蕊笑着摇了摇头。「我年岁小,虽然背靠明教和阳家,比李大人知道的多一些。但这种密辛,我也无从得知。」「但,有一点很清楚。」籍天蕊看向李淼的眼睛。「李大人,你蛰伏锦衣卫二十七年,直到修成三路合一方才出山行走江湖,是你早早就察觉到了不对。若你提前出山,一定会死在皇帝的手里,成为他修习功法的食粮。」「朝廷,是套在所有天人头上的锁。今日你我联手,算是将这伽锁砸碎了。但你我的身上,可能远远不止着这一条锁链。」「将功法交给建文帝之人,可能同样不希望天人现世。」朱载走出乘舆,手扶刀柄,视线在左右不住巡。一行人已经进了城门之内,街道左右多有佩刀带剑的江湖人土,正好奇地朝着一行人张望,见到朱载腰间的绣春刀,又慌忙移开视线。但他没有察觉到,在一群江湖人之中,有一个相较于常人高大许多的身形,正用馀光瞟向皇帝所在的乘舆。他的手臂格外修长,超过膝盖。一人靠到他身侧,悄声说道。「阳前辈,教主与您的约定,我们已经完成了。过会儿,我们会最后一次散发嫁衣神功残本,将附近的江湖人都吸引过来。」「之后的事情,便与我们无关了。」阳厉章点了点头,死死地盯住了乘舆,没有说话。那人转身离去。阳厉章藏身在人群之中,缓缓跟着乘舆前行。少顷,那队伍进入了下一条街道。忽然间,前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残本!是嫁衣神功的残本!」「我的!这是我捡到的!」「滚!就你还敢与老子争抢!」人声鼎沸,周边数条街道之上的江湖人立刻便汇聚了过来,将这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同时也堵住了朱载一行人前行的路。阳厉章看着乘舆。他当日与阴瑞华争斗,被打成重伤后用籍天蕊的蛊虫续命,只有三日可活,今天便是最后一天。「够了。」他想道。「我阳家人,不求活。」 第250章 苏醒 籍天蕊一番话说的复杂,但多半是在以李淼所知的事情进行佐证,以证明自已所言非虚。总结下来,其实结论只有三条。一,天人在大朔开国之前,并不罕见。二,两套修习性功的法门,全都来路不明。三,将功法交给建文帝的人,可能同样不希望天人现世。李淼抬手捏了捏眉心。他之前确实觉得大朔的水深,但他没有想到会有这麽深。今天将皇帝的问题解决了,他还以为可以就此逍遥自在。却没想到籍天蕊立刻就给他续了个大的。想也知道,若这个交给建文帝功法的人真的存在,就代表他手中至少不缺修习性功的法门。阴瑞华能藉此延寿,从大朔开国之时活到现在,此人八成也还活着。至于境界.—.应该不会在皇帝之下。「喉·李淼叹了口气。「籍教主真是给我准备了个大惊喜啊。」籍天蕊妈然一笑。「李大人在怪我?」「不,我该谢谢你。」李淼说道。「现在愁一愁,总比以后不明不白的死了好。」「不过,说到现在,我倒是有两个问题想问。」籍天蕊一伸手。「李大人请讲。」「你在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问我记不记得前世,是什麽意思?」籍天蕊轻笑道。「我想知道,李大人是我的同道,还是我的敌人。」「换句话说,我是在试探李大人是不是那个把功法交给建文帝的人。」「嗯?」李淼皱了皱眉。「籍教主是什麽意思?」籍天蕊轻笑道。「李大人,你可以规避天人五衰,你还可以对抗建文帝和皇帝的寂照幻境。「我当然会怀疑,你手里有性功修习的法门。」「由此怀疑你是把功法交给建文帝的那个人,也不奇怪吧?」李淼挑了挑眉毛。「那与我记不记得前世有什麽关系?」籍天蕊慢条斯理地说道。「西域武学与中原不同,其中多有古怪。其中西域密宗就有活佛转世之法。,「李大人的生平我验证过多次,绝非作假,所以我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此处。」李淼心中长叹了一口气。籍天蕊并不是他的「同乡」,这一声叹,既是如释重负,同时也是些许失望「籍教主倒是挺会想的,万一我是骗你呢?」籍天蕊笑着摇了摇头。「不,如果你真是那人,在我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你就会直接杀了我。3李淼恍然。「这就是你说的,根据我的回答,可能会告诉我一切,也可能会与我作生死之争的原因。」「是。」「如此。」李淼沉吟片刻,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你说的我都听懂了,但你还是没有回答我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你,到底想要什麽?」「李大人是想问我的本心,还是想问我这一路的盘算,到底想求个什麽结果?」籍天蕊嫣然一笑。「都有。」「那便要再从『天人』说起了。」「李大人,你觉得,除了你我,此时江湖上还有其他天人吗?」李淼毫不犹豫地说道:「有。」「最起码,少林和武当一定有。」与籍天蕊的一番对话之后,李淼已经明白了江湖上没有天人的原因。天人传承,被太祖收走了。不是每个天才都是能自开道路的豪杰,在没有传承丶甚至不知道天人这个概念的前提下,许多原本能够修至天人的高手,只能无奈的在绝顶停下了步伐。但少林和武当,一定还存有天人传承。「不止,李大人,不止少林和武当。」籍天蕊笑道。「许多在大朔开国之前就存在的大派,都是经过数个朝代打压而存活下来的,他们都有各自避祸的手段。」「有的门派隐藏在山野之中,根本不行走江湖;有的将有望修成天人的苗子藏在山门之内,从一开始杜绝其出现在朝廷眼中的可能;更有些直接离开了大朔疆土,翘首盼望着大朔轰然倒塌,他们能得以返回故土。」「当日我带人打上少林,根本没有敢朝着藏经阁方向靠近,那里藏着的,是不逊色于你我的高手。」「他们或为门派计,或为自身安危计,都不敢出现在江湖之上。」「这一切,都是因为大朔。」籍天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说道。「你说,他们怨吗?」当然会怨。习武是件苦差事,绝大多数人根本不能从习武本身得到乐趣,而只能将其当成是他们求取名利的手段。想一想,如果你是个有资格修成天人的天才,又恰好有天人传承。你日夜苦修,终于将自己的武功修到了凌驾于江湖上所有高手的地步。却发现,你反而得不到任何东西。你只能藏身于山野之中,一边躲避着朝廷的追杀,一边看着江湖上那些远逊于你的庸才,享用着本该属于你的名利,咬牙切齿。这怨恨,足以将心肺烧乾。「我从前朝的传承推算,现今的江湖上,至少还有五到十个天人。而暗中藏有天人传承却不敢拿出来修的门派,也至少不下五个。」籍天蕊从瓜果中抓起一把瓜子,在桌子上一一放下。「至于藏身山野或海外的门派,则根本无从查起。或许已经断了传承,或许远比在中原发展的红火。」「这些人,全都在等一个机会。」籍天蕊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一个重出江湖的机会。」「一个,大朔露出疲态的机会。」阳厉章掀开了遮盖住面部的披风,直起了腰。阳家人远超常人的身形,让其立刻便在人群中显露出来。正在观察四周的朱载立刻便注意到了他,上下打量一番,眉头紧锁。「阳家人!」他立刻转头。「朱大人!来了!」朱守静本就在乘舆之内全神戒备,听到朱载招呼,一个闪身就到了乘舆外,一眼就锁定了阳厉章。「还真敢来,不怕死吗?」他伸手拔出双刀。阳厉章缓缓向前,周身真气涌动,周边的江湖人齐齐色变,被这两人超出认知的雄浑真气骇得面无人色,瞬间便将此处让开,生怕被卷了进去。但,江湖人爱看热闹的天性,却是让他们没有离去,都是站在远处丶伸长了脖子观望。「李大人问我想要什麽。」籍天蕊放下茶杯,站起身,望向天空。「我从记事开始,便被我那母亲用无数巫蛊之术折磨,待到她做完之后,就将我锁在一个极为狭小阴暗的箱子里。」「那个箱子上方有一个裂缝。每到卯时,太阳升起,就会有一束光从这裂缝之中照射进来。」籍天蕊伸出一只手,放在面前「我把这束光捧在手里,晃动手掌,在箱子里面弄出各种影子来玩。」「如果我那母亲折磨得我太狠,我动不了,就会缩在笼子一角,看阳光里面飞舞的灰尘,好像雪花一样。」「虽然那时的我,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雪花。」李淼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但有一天,我母亲把箱子挪了个地方。从那天起,我便再也见不到那束光了。」「那一天,我心里忽然间好像升起了一团火,烤的我不能说话丶不能动弹。我伸手去砸那箱子,砸到手骨断裂都没有停下。」「那火,叫愤怒。」「我绝不会再被任何东西困住。」籍天蕊忽然转身看向李淼,嫣然笑道。「苗王不行,明教不行,大朔不行。」「那个将功法交给建文帝的人,也不行。」铿铿铿铿!!一连串金铁交击之声爆发,将周围江湖人的耳膜震得几乎要流出血来。这是一场远超江湖人认知的争斗。朱守静双刀齐出,瞬间在阳厉章手臂之上砍出数十刀丶爆发出无数火花。锦衣卫和孝陵卫的高手们也在一旁寻找着阳厉章的破绽,用弓弩朝着他身上每一个要害射去。横练功法练得再精深,下阴丶耳朵丶眼晴这些地方都是无法练到的。阳厉章根本不顾朱守静几乎将他手臂砍断的攻势,也根本不去防备锦衣卫和孝陵卫高手的牵制。噗。血花四溅,一支箭钻入空隙,直接射瞎了他的一只眼睛。「挡住他!」朱载厉喝道。但阳厉章却还是一步一步丶坚定地朝着乘舆靠近。「你想做什麽?」李淼站起身,周身真气涌动,缓缓朝着籍天蕊逼近。籍天蕊抽出腰间软剑,轻笑着说道。「放心,李大人。你所在意的人,今天一个都不会死。皇帝也同样不会出事。」「要死的,只有最后一个阳家人。」她缓缓朝后退去。「李大人,你在泰山派上与我那右使争斗的时候,我其实就在附近看着你。」「四时千户,你这规避天人五衰的手段,一天只能用四个时辰,对吗?现在只有半个时辰了。」「我一心想走的话,你留不下我的。」「你留下是为了看住我,但我留下,同样也是为了看住你。」李淼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到底在盘算什麽?」籍天蕊笑道。「历朝历代,每逢乱世,朝廷对江湖的掌控减弱,便是天人齐出之时。而原本卡在绝顶的高手,只要得了天人传承,也有进阶天人的机会。」「我要将这天下所有天人心中的火都烧起来。叫他们敢于走入江湖,叫他们争斗,叫他们将整个江湖都煮的沸腾起来。」「那个将功法交给建文帝的人不希望天人现世,只有这样才能将他逼出来。」「看不见的锁链,是没法斩断的。」「只有斩断这最后一条锁链,我才能真正走出牢笼。」籍天蕊脸上那耐人寻味的笑忽然敛去,而后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李淼停下了脚步。在见到籍天蕊之后,她一直在笑,或玩味或促狭或明媚,都是极为明艳,但李淼就是从中感受不到一丝人味儿。偏偏她现在这个几乎看不出弧度的笑,却让李淼觉得,这是她唯一真心的笑。「李大人,你我都是被锁住的人。我被锁了十五年,而你被锁了二十七年。」「今日你我联手斩断了一根锁链,但还有一根锁链尚未浮出水面。你我说不得日后还有联手对敌的机会。」「你我,其实是同道之人。」籍天蕊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对了,我还有一个小礼物要送给你。」「你的养女,并不是被大巫搜集而来的孩童,而是苗王在制作我的时候的失败品,被赏赐给那个大巫作为研究蛊术的素材。」「真要论起来,她可以说是我的姐姐。」「虽然她是残次品丶不能修习武功,但论巫蛊之术的天赋,她或许不逊色于苗王。」「我送你的苗王手记,你可以交给她。日后,或许对你有用。』朱载抽身退开。轰!!!在他面前,乘舆轰然炸开,露出了里面昏迷不醒的皇帝。朱载看了一眼皇帝,确认其没有受伤之后,抬头死死地盯住了不远处那高大的身影。到此为止了。阳厉章的血几乎流尽,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了一眼皇帝,又将目光移向了不远处的江湖人。他陡然间猖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看见了吗!你们都看见了吧!」「这便是大朔!这便是你们怕到了骨髓里面的皇帝!」「武当,少林!你们怕的连山门都不敢出!你们都是愧对祖师的懦夫!你们都不敢!」「但我明教敢!」「我阳家敢!」「敢!为!天!下!先!」周边的江湖人一眼便认出了乘舆之内的皇帝,顿时便吓得面无人色。再也顾不上争夺嫁衣神功残本,一股脑朝着城外逃去。锦衣卫和孝陵卫想要拦截,却是难以全部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半江湖人逃向了城门方向。!朱守静含恨出手,双刀在阳厉章身上爆开大片血花。噗通。哗啦阳厉章左臂掉落在地上,肚腹之间豁开巨大的口子。他抬手捂住流出的内脏,跟跪后退。他却还是在狂笑。「我阳家就此灭族!但我阳家人的名号,却要刻在你们所有人的心里!有朝一日你们将大朔掀翻,记住了!是我阳家人劈出了第一刀!」「先祖!你看到了吗!」「大朔冤杀你的仇,不肖子孙为你报了!!!「我阳家——」噗。头颅飞起,无头尸身轰然倒下。这便是籍天蕊与他的约定,这便是阳家人放弃阳厉轩被杀之仇丶与她合作的条件一一籍天蕊会给他创造一个机会。一个极其渺茫的机会,可以让阳厉章朝着皇帝的乘舆,打出这一拳。阳家人前赴后继,以灭族的代价,终于抓住了这一丝机会。阳厉章死了。但他的声音和他今日所做之事,已经被江湖人们牢牢记在心中。并将随之,传遍天下。不远处,一个极为年轻的身影看向乘舆之内的皇帝,牙关紧咬。「陛下.—」他伸手探入怀中,那里有一道加盖了大印的圣旨。那是今早皇帝觉得锦衣卫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之后,交给他的圣旨。旁边一个江湖人跑过,撞在他的肩头,将他遮盖住面部的兜帽蹭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年轻丶冷漠的脸。名为刘瑾的小太监深深地看了一眼朱载,混入人群,转身离去。怀中的圣旨展开了一角,露出了两个字。「东厂」。寒风骤起,吹拂过万里江湖。武当。武当掌门走入后山一个极为隐蔽的山洞,停下了脚步。「师祖,皇帝出事了,明教做的。」盘坐于石床上的老者恍若未闻,他衣衫槛楼,双目紧闭,形容枯稿,肩头积满了灰尘。他仿佛陷入了梦魔,面上不断闪过各种痛苦的表情,忽而愤怒丶忽而忧伤丶忽而颓丧,口中不住喃喃自语。「喉——」武当掌门转身离去。只有老者喃喃之声回荡在山洞之中。「先天领周天,化周天之变,化吾为王——-先天领周天,化周天之变,化吾为王」少林。永戒走入藏经阁,对面前自顾自扫地的老僧,将顺天府传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知,而后径自转身离去。良久,藏经阁内传来一声轻叹。「大争之世—.不知会有几多人死,几多人亡——」「我佛,慈悲」巴蜀,湖广,大理,西域———阳厉章刺杀皇帝的消息,随着当日逃出京城的江湖人的脚步,扩散开来。山野之中丶市井之内丶海波之上,乃至大朔疆土之外,无数双眼晴陡然睁开,死死地盯住了那压在自己头上的大朔。他们好像看见那严丝合缝的牢笼之上,陡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随着这无数双睁开的眼睛自大朔开国至今,沉睡了一百七十馀年的江湖,缓缓苏醒了过来。 第251章 妖男! 嘉竟二十四年,七月。湖广承宣布政使司,衡州府。衡山派。沈寻凝最近有些苦恼,不,是非常苦恼。她是衡山派嫡传,也是下一代掌门的唯一候选,自幼就将振兴衡山派作为自已的目标。而且她深信自己就将是那个将振兴衡山派的人。她也有这个资格。因为她今年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一流高手,已经不比她的师父尹敏君逊色多少。但近几个月,她却连练剑的心思都没了。因为她感觉,衡山派要完。自今年年初开始,江湖上发生了太多事情。一切,都源于大年三十那天,明教对皇帝的那一场刺杀。据说当时明教冒出来了一个姓阳的不知名高手,以绝世武艺硬生生冲破了锦衣卫的防卫,轰碎了皇帝的乘舆,将皇帝击晕当场。虽然他随即就被诛杀,但随着当时在场的江湖人散入江湖,消息传播开来,整个江湖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一月。七位应该早就已经死去的高手忽然间重出江湖,在江湖上大肆作恶丶猎捕高手,好像是用来推演什麽功法,惹得人人自危,被称为「七杀」。而令人恐惧的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竟都不是他们的一合之敌。其中有一个魔头甚至攻入了少林,好像是想要在其中寻找什麽东西。正当所有人觉得行迟大师已死,少林恐怕难以幸免之时,去年刚刚接任主持的永戒大师站了出来,用一双铁拳硬生生将其砸成了肉糜。于是七杀变为六杀,剩下的六个魔头也就此收敛了一些,隐藏了自己的踪迹江湖传说,当时的争斗简直如同神仙一般,根本不是绝顶高手可比。而永戒大师打的袈裟暴碎,竟是露出胸口上生长的一张美女的脸。有好事之徒说,他可能是修习了什麽惊世骇俗的邪功,才能与「七杀」抗衡。当然,以少林的声誉,这种说法很快便被压了下去。三月。「六杀」中的三人联手攻上武当,武当之内的高手竟是没有能在他们手上走过一招的。正当武当众弟子陷入绝望之时,武当掌门却客客气气地将三人带入了武当后山。没人知道发生了什麽。反正后来从武当逃出的只有一个「六杀」,另外两人,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武当后山之中。于是六杀又变成了四杀。四月。巴蜀之地忽然有一个隐世门派出世,名为「剑王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蜀中唐门立刻派了几位长老上门说理。却不想,这剑王阁中一人走出,以绸布裹住双眼,又以腰带捆住了双脚,单手提剑,任由唐门几位长老以暗器围攻。几位长老使尽浑身解数催发暗器,最后一看,那些暗器竟是被此人的剑全部打落,在地上构成了一行字。「蜀中王阁,天下剑首。」此人摘下蒙眼绸布,笑天下的绝顶高手都是井底之蛙,丝毫不知天人境界的高妙。「天人」。这个概念随之传遍江湖。只是后来,唐门一个不知道为什麽不姓唐的长老,好像与锦衣卫有些关系。听说锦衣卫新任的北镇抚司镇抚使上门走了一圈,剑王阁便就此退让,不再与唐门争抢地盘和门人。六月。因为皇帝被刺杀之时是锦衣卫护卫,却还是让那个明教高手差点得了手,所以江湖上对锦衣卫的畏惧之情大减。有数个绿林大盗和邪道门派,竟是联手截杀了一队外出办差的锦衣卫,还大肆招摇,试图藉此扬名立万。但没出半月功夫,他们的头颅便被悬挂在了附近的府城城门之上。动手的人,正是那位北镇抚司镇抚使手下几个新上任的千户。「铁手修罗」,王海。「无情剑」,梅青禾。「凌虚公子」,安梓扬。「蛊仙」,李小四。都是一流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而且都极为年轻,恐怕数年间就会踏入绝顶。于是江湖上对锦衣卫的声讨暂歇,但所有人都知道,只凭这四个一流高手,是压不住局面的。迟早会有绝顶,甚至剑王阁所说的「天人」对锦衣卫出手。就是不知道那个新上任的北镇抚司镇抚使,能不能扛得住了。七月。最让沈寻凝苦恼的事情出现。泰山派于去年灭门,五岳剑派只剩四岳,五岳联盟轰然倒塌,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谁也没想到,这四岳掌门:邓柏轩丶章静枫丶柳白云丶周樱雪竟是一起辞去了掌门之位丶退位让贤,而后不知所踪。连沈寻凝这嫡传弟子,都不知道自家掌门的去向。接任衡山派掌门的,是沈寻凝的师父一一尹敏君。值此风雨飘摇之际,照理说,尹敏君应当上下求索丶合纵连横,至少将剩下的四岳联合起来,方才能在现今的江湖上寻到一丝稳妥。但沈寻凝最为苦恼之事,便在于此。她的恩师尹敏君,自年初开始,就再也没有出过山门。她被一个男子迷惑了。整日间既不练剑,也不与其他门派交好,只自顾自在门内一个小院内,与那男子厮混。是,那男子相貌出众,甚至门内不少年轻弟子见了之后都忍不住双颊微红。更有不少弟子芳心暗许,只是碍于尹敏君的威望不敢说出口。但,师父啊!你是掌门啊!岂能痴迷于美色!无数典故在沈寻凝脑海中乱窜,比如「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比如「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普阳」,等等等等。「今日,一定要与师父说个明白!」沈寻凝快步走到尹敏君的小院之外,伸手就要敲响房门。忽然,她停住了。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李郎,你看我这一剑如何?」「腰身再软一些就好了,你家祖师的身量应该比你要矮,这一剑略低一些才好。来,我握着你的手用一遍。」要时间,沈寻凝面色通红,而后又是怒发冲冠。你个迷惑我家师父心志的妖男!如何敢谁骗我家师父!还敢说我衡山派祖师的身量如何!沈寻凝强压住了心中怒意,重重地叩响了房门。「师父,徒儿求见!」门内传来一阵轻响,片刻之后,才响起尹敏君的声音。「进来吧。」沈寻凝推门走入,看向尹敏君。她衣服倒是整齐,但却面色潮红,耳边发丝也是散乱,看来是没能来得及整理。沈寻凝恶狠狠地看向尹敏君身侧丶石桌边上坐的英武男子,心中暗骂。「妖男!」李淼却是浑不在意,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小屁孩儿,瞪我是吧?」「过会儿全在你师父身上讨回来。」 第252章 别动 尹敏君心思大半都还沉浸在方才与李淼携手练剑的欣喜之中,却是没有发现自己弟子的无礼之举。「寻凝,有事?」沈寻凝收回了目光,看向尹敏君。「师父,徒儿想要下山行走江湖。」尹敏君眉头一皱。「若是往日,以你的武功,为师不会阻拦,但眼下却是不妥。」她轻叹了一口气。「以前的江湖,就好像是放置了多年的汤水,面上看着澄清一片,实际上东西都在锅底不曾露面。」「但如今的江湖,却是被人添了一把火丶煮的沸腾了起来。往日间沉底的东西,都被卷到了水面之上。」尹敏君语重心长的说道。「若要下山,且等到这水大略凉一些为好。你是我衡山派传承的根苗,不可轻易犯险。」沈寻凝陡然抬头。「师父不也看得清楚吗,却为何在此与这——这人虚掷光阴?」她把「妖男」两个字咽了回去。「掌门师伯下落不明,我衡山派已经坐在了这沸腾的锅盖之上了啊!」「您是衡山派掌门,怎能痴迷于美色!」尹敏君眉头一皱。「不许无礼!」「你只管专心习武就是!这些事情还轮不到你操心!」「师父!」「出去,罚你今日加练三千剑!练不完不许睡觉!」「」..—.是。」沈寻凝咬了咬牙,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又瞪了李淼一眼,转身离去。「唉———」尹敏君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桌边坐下。李淼笑呵呵地给她倒了杯酒。「你这弟子,心气儿挺足啊。」「.李郎看我的笑话。」尹敏君嗔怪的看了李淼一眼。李淼笑着摆了摆手。「不是,只是觉得似曾相识而已。当日在顺天府,我那几个属下也是这般,想得太多丶手段却太软,根本扛不住事儿,还要我赶回去擦屁股。」「可能他们平日里看我和指挥使的相处,觉得自己也能跟我学一学,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李淼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又伸出一只拳头。「不要去想自己的拳头砸不穿的东西,不然就是自不量力了。」「李郎说的对。」尹敏君轻叹了口气。「是我只顾着教她武功,这方面教的太少了。明日我与她好好说一说吧。」「明日?」李淼轻笑一声。「明日你就见不到她咯。」「你没看见她对你施的那个礼有多正式?你明日要是能找到她算我输。」尹敏君面色一变,瞬间反应了过来。「李郎的意思是?」李淼轻笑道。「年轻人嘛,说是心高气傲也好,眼高手低也罢,总是沉不住气的。你越不让她想,她就越要想;你越不让她做,她就偏要做。」「你明天再去找她,怕是只能找到一封辞别信咯。」尹敏君猛然站起,提起剑就要往外走,却被李淼伸手拦下。「你现在去有什麽用?无非是说几句片儿汤话。一个大活人,你还能拦她几次?」「当初柳掌门不也拦着小梅,不让她下山,结果不还是自己跑到我的手下来了?」尹敏君也是老江湖,往日邓柏轩不在,衡山派的事务都是由她处理。要是往常,这些东西其实根本用不着李淼提醒,但,她这不是「沉迷美色」半年多了嘛,再加上沈寻凝是她唯一的弟子,又是衡山派下一任掌门的唯一候选,关心则乱,这才没有注意到。所以李淼说的话,她一点就透。「唉。」尹敏君无奈坐下,捏了捏眉心。李淼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心,教小崽子,我有经验。」李淼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正好,今早有消息传过来,我那几个属下有点处理不了的事情,让我去看一眼。」「我也在你这里歇了大半年了,也差不多该出去走动走动了。』「该冒头的差不多都冒头了,也该去挨个抽一耳光丶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了。」听到李淼这话,尹敏君眉心一,伸手抓住李淼的袖口,抬眼看着李淼。「你要走啦—.」李淼抓住她的手握了握,一伸手将她拽到怀中,在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既然把皇帝拉下了马,总不能就此不管不顾。朝廷的事情交给指挥使,江湖上的事情,我还是要管的。」「等到事情处理完,你可以去顺天府找我。」尹敏君在他怀中趴了一会儿。半响,她闭了闭眼,却是伸手将李淼推开。「这才是我的心上人,李郎。」「这才是我锺意的模样。」她眉眼间的柔情尽去,整个人好像陡然间锋利了起来。「我来为你更衣。」当日深夜。沈寻凝手脚的绕开了山门两侧巡值的弟子,钻入密林之中。沿着自己平日里偷偷下山出的小路前行,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半山腰。她转头看了一眼远处隐隐的火光,忽然转身,朝着衡山派的方向深施了一礼。这一礼,足足施了有盏茶时间。她这才缓缓起身,咬了咬牙,朝着山下快步走去。「泰山派一倒,五岳联盟就此崩坏。其他三岳都在北方丶距离不远,唯独我衡山派地处南方,独木难支。」「眼下是大争之世,不进则退。我必须为衡山派寻一条出路!」她在心中暗暗盘算。「巴蜀剑王阁,天人。」「我衡山派不缺银钱,也不缺门人弟子。唯一欠缺的是没有绝顶高手坐镇。》「我且先去巴蜀看看,同为剑客,我找一些剑王阁的弟子切一番,看看这所谓的天人传承到底高妙在何处。」「只要有了路子,无论我是自悟还是将感悟带回门派,都是我衡山派破局的机会。」她虽然冲动但不傻,心中已经拟定好了路线,身上也带好了一应物什,连长剑都带好了替换的一把。照理说,以她的武功,这一路应该出不了什麽问题。但,她还是忽略了一点。虽然她上午跟尹敏君说的慷慨激昂,说什麽江湖已经不一样了,说现在是大争之世,说衡山派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时。但,她却根本没能理解,什麽是真正的「大争之世」。她还未走出衡山,刚到山脚,前方的山路上便隐隐约约显出一个人影,与她方向相反,看着是要上山。沈寻凝眉头一皱。白日拜山,夜间寻仇。衡山上又没有别的人家,此人上山,明显是冲着衡山派而来,而且很可能心怀恶意。她连忙钻入路边密林之中,屏气凝神,等着那人走到此处,她好看清那人的底细。半响,脚步声愈来愈近。沈寻凝估算着距离,等到那人走过,才缓缓从树后探出一只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的身形。月光昏暗,将那人的影子在山路上拉的极长,面容隐藏在黑暗之中。只能看见身形偻,好像是个老人。沈寻凝悄悄挪动步伐,试图往前走一走,好看清那人的面目。咔。脚下一声轻响。刷!沈寻凝眼前陡然一花。山路上那人,竟然已经消失不见!她暗道不好,伸手就要拔剑,身后却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地按在了她的剑柄上。只是一根手指,她便无法将剑拔出!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丶阴沉的声音。「不要动,动一下,你就死。」「完了!」沈寻凝要时间便冷汗直冒,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怎麽会!」她也有一流水准,虽然没有多少与人交手的经验,但在江湖上也已经是能拿的出手的人物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独自溜出山门!是因为她有这个资格!怎麽还没下山,就落入了危险之中!那苍老的声音顿了一下,又缓缓开口。「你一一忽然间,从她身后又传来了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胆子不小,跑到我脸上来找事儿。你出山之前不打听打听消息的麽?」「你也别动。」「我也是一样的规矩,动一下就死。」摁在沈寻凝剑柄上的手指,陡然一松。 第253章 身後 第253章身后「这又是谁啊!」沈寻凝握住剑柄的手满是冷汗。七月流火,天气转凉,此时又是在山上,汗水片刻间就变得又冷又黏,手心一片麻痒。但她却不敢把剑抽出来。因为她身后的那个,轻功能够快过她的视线,一根手指就能让她拔不出剑的老者,竟然也是一点都不敢动。兔子被狼叼进了虎窝,这算怎麽回事儿啊!啪嗒丶啪嗒。脚步声从身后转了过来,绕到了侧面,好像是到了那个老者的身侧。「老头儿,不想活啦?」那懒洋洋的声音说道。「不.——.不,前辈「叫谁前辈呢,我有那麽老?」老者用馀光扫过身侧,却根本不敢看向对方的面容,只敢朝着下半身看去。皂纹靴,铜葵花束带。绣春刀。镇抚使腰牌。他陡然一颤。「大—人—」「您—您是镇抚使大人—」我前面的沈寻凝陡然一惊。「镇抚使!?」「难不成就是那个刚刚上任的北镇抚司镇抚使?是了!他独自走了一趟剑王阁,就能逼得剑王阁不再与唐门争抢,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也只有他,能将这老者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他来我衡山派做什麽?」「而且这声音,好像有些熟悉——」啪啪。身后传来数声轻响,像是指头点在人身上的声音。那懒洋洋的声音继续说道。「姓甚名谁,家里有几口人,练的什麽武功,来衡山派做什麽?说一说吧。」「不过,这次不要结巴了。本官还有事儿,给你一盏茶时间,说不完,本官就当你是拒不招供。」「到时候,就不是点个穴这麽简单了。」「准备好跟你身上所有凸出来的玩意儿说再见了麽?」那老者要时间汗如雨下。就连沈寻凝都能感受到他陡然粗重起来的呼吸。「大人,我并无恶意,此次上山也只是替我家主人递一张请柬而已。」「你家主人?」李淼挑了挑眉。「有意思,请柬在哪?」「在我怀中。」李淼伸手虚空一抓,老者衣襟便徐徐开,从中掉出一张物什,缓缓飞到李淼手中。李淼伸手一接,就是一声轻笑。这请柬,竟是纯金的。是以成色极好的黄金压成了薄薄的一片金箔,周边再以染色的蚕丝压线,看针脚就知道出自大家之手。而在请柬的边缘,更是以细碎的玉石点缀,熠熠生辉。可以说只这一张请柬,拿到市面上任何一个当铺去卖,都至少能换回来一百两银子。「挺有钱啊。」李淼摊开请柬,扫了一眼。「八月十五,共襄盛举。」「没了?」李淼挑了挑眉,抬头看向老者。「没有落款,没有地点,没有事由,就一个时间,连去哪儿都不知道,这算哪门子请柬?」「你逗我玩儿呢?」老者被点了穴,不能摇头,只得急声说道。「不,大人,请柬就是这般,各家都是一样。」「『各家」。你还去别家送过?」「峨眉丶巧帮丶漕帮,我刚刚送下。」「。」李淼笑一声。「干嘛?赏善罚恶是吧?」「腊八粥可不是八月十五喝的,你是不是送早了点儿?」他这话,沈寻凝和老者没一个能听懂的。李淼继续问道。「请柬上没写,你不知道?」「不知。」「你家主人是谁?」老者原本正冷汗直冒,可听到李淼问到此处,却是陡然恢复了冷静,竟冷声说道。「却不能告知大人。」「哟呵。」李淼笑一声。「有意思,硬骨头哇。」「来来来,正好我也试试我这歇了半年,手艺生疏了没有。」沈寻凝正听得兴起,忽然间,身后传来一声极为凄惨丶简直不似人声的哀豪「啊啊啊啊啊啊-沈寻凝本来觉得这位镇抚使大人好像对自己并无恶意,都想要转头去看看身后的情况,现在却登时被吓得不敢动弹。片刻后,惨叫声渐渐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呼吸声。「现在能告知大人我了吗?」沉默。「啊啊啊啊啊啊!-—比方才凄惨十倍不止的哀豪声再度响起,沈寻凝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将剑鞘在地上才稳住了身形,根本不敢朝后看上一眼。恶臭和铁锈味儿从身后飘来,钻入她的鼻腔。那是失禁和血的味道。一股股白花花的雾气从身后扑来,沈寻凝感觉那雾气有些温热,在她的发丝上凝结成一颗颗细小的水珠。「这是什麽,呼吸?可这麽大的气息,不像啊。」她一开始觉得是老者痛呼时呼出的雾气,又奇怪这雾气有些太大了,不像是人能呼出来的。正当她异之时,忽然间发觉脚底的泥土好像变得松软了一些。她缓缓低头看向脚下。「嘶!—一沈寻凝倒吸一口凉气,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不由自主的颤抖,剑身在剑鞘之中发出细碎的碰撞声!血。好像将一个人体内的所有血液全部排乾一般,大股血液从身后流淌到了她的脚下,将她脚下的泥土沁湿。这便是她感觉脚底泥土变得松软的原因。而身后传来的雾气.——沈寻凝打了个寒颤。人是呼不出这麽多雾气的,口鼻就那麽大,再怎麽使劲儿也有个上限。但若是,这散发热气的,不止口鼻呢?若是一个人的肚腹敞开了,身体内部的热气散发出来可能就有这麽大的雾气了—·身后传来的哀豪声逐渐高亢,忽然间好像越过了某个门槛,直接变为了「赫赫」的吐气声。沈寻凝根本无法想像身后的老者,到底在经受怎样的折磨。她平日里在门内习武,也会与同门和师长切,可最多不过是划破个一两寸长丶两三指深的伤口而已。她哪见过这个!下山时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她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却是根本不敢回头,直接朝前一扑趴在地上,将头死死地埋在了双臂之间。「师父—·徒儿错了—她心中念道。「若今次能够幸免,徒儿一定听您的话——」良久,身后安静下来。那懒洋洋的声音说道。「怎麽样,现在想起来了吧?」 第254章 镇抚使~ 沈寻凝已经怕到了极点。大朔武林争斗的烈度,是随着层次的提高而直线攀升的。像李淼打的那几场,双方打的都不成人形了还在互相出招的场面,即使是大朔的江湖人也没见过。所以寻常江湖人认知中最凄惨的死法,就是落到锦衣卫手中了。沈寻凝不是没听过门内长辈说起锦衣卫的残忍。但从去年五岳盟会开始,衡山派内的长老就莫名对锦衣卫变了个态度,根本不提负面的消息,潜移默化之下,她也下意识忘记了锦衣卫到底是个什麽玩意儿。现在,她想起来了。身后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停了半响,却是轻了一声。「死士?」刷。风声骤起,李淼瞬间出现在老者面前,隔空一抓就将他头颅整个控住,而后甩手就是一巴掌。咔喀老者整个下巴瞬间破碎,掉落在地上。李淼另一只手抬起一勾,地上便飞起数颗牙齿,被李淼一脸嫌弃地用那请柬接下,发出瓷器与金属碰撞的轻响。这数颗牙齿都是假的。李淼合上请柬一夹,便将这数颗牙齿夹得粉碎。再揭开一看,李淼登时便挑了挑眉毛。这由黄金压成的请柬之上,竟已是一片乌黑。有的牙齿中是粉尘,有的牙齿中是液体,顺着合页混到一起流到地上,陡然腾起了白烟。李淼对毒不是很在行,不过待会儿会有懂行的人过来,他也就将请柬随手扔到一块石头上。转头再看老者,已是七窍流血。他自杀的手段,不只有牙齿上的毒。李淼眉头一皱,伸手按在老者心脉之上。李淼将真气探入老者体内,。「好精妙的手段。」老者体内盘踞着七道异种真气,每一道的性质都各不相同,在心脉中交错,维持着一个脆弱的平衡。方才老者心念一动,催动真气撞击在薄弱之处,登时破坏了平衡,这七道异种真气瞬间便随着心脉灌入奇经八脉之中,将老者的生机湮灭。这手段的精妙之处在于,七道异种真气虽然性质各不相同,但与老者主修的内功同根同源,一瞬间便融入了进去,而后引动老者真气攻伐自身。要破解这手段,等同于从一堆已经爆燃起来的火药之中挑出还未燃起的几粒,而这手段发作又极快,一瞬间就摧毁了老者的心脉。疗伤功法是由真气催生血肉,没有经脉存续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怎麽高明的疗伤功法,也回天乏术。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解脱之意,更是对李淼投来一抹得意的目光。「有意思。」李淼狞笑一声。「想死,本官成全你。」哄!海量真气灌入老者心脉之中。「赫!赫——」本已逐渐闭上双眼的老者陡然弹起,浑身不住颤抖,双目之中流下血泪,看向李淼的眼神中再无得意,满是惊惧。知道留不下活口之后,李淼竟是直接将老者当成了一块试验台,以雄浑真气轰碎老者体内的经脉和真气,抓取藏在其中的那七道异种真气。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本来只有短短数息的痛苦,被李淼拉扯成了足有一柱香的折磨。待到老者死去之时,整张脸已经被他挣的不成人形。李淼将户体扔在地上,缓缓起身。「介子。」这七道真气,出自一人之手。能一人分修七门内功,布下这李淼都来不及救治的手段,此人绝对修成了「介子」无疑。不过,李淼也不觉得有多稀奇。自打阳厉章朝着皇帝打出那一拳之后,江湖上已经有数个天人试探着现世,更有剑王阁这种隐世门派直接大喇喇的站出来将「天人」这个概念传遍江湖。没有性功修行法门,这些天人也就是一路的水准,还成不了气候。李淼也就放任他们闹腾,让那些还在观望的也都浮出水面,这样才好一并处理。不过,能用绝顶高手当死土,就表明这人身后至少有一个能稳定产出绝顶高手的组织。这就值得李淼上上心了。李淼转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耳朵,好像驼鸟一般瑟瑟发抖的沈寻凝,促狭一笑。也不看她,径自走到路边,朝山下望去。远处遥遥一片火光,朝着山上飘了过来。四朵火光领在前面,朝着李淼这边疾速冲来。李淼背手走到路上。片刻之后,前方传来一声谄媚到近乎肉麻的呼喊。「镇~~抚~~使~~~」「小的来接您啦一个面容清秀丶看着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看到李淼,离着十几丈直接翻身下马,半空中单膝跪地,一路「滑」到了李淼面前。「镇抚使!小的想死您啦!」他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向李淼。「镇抚使,您,瘦了——.」抬手抹泪。「啧。」李淼撇了撇嘴,也不回话。瞬息之后,其馀三朵火光也到了近前。三人翻身下马,将灯笼挂在马匹之上,走到李淼面前单膝跪地。「镇抚使!」「镇抚使!」李淼点点头。「武功有进步,不错。」又过了片刻,后面那大片火光赶到了近前。趴在地上的沈寻凝瑟瑟发抖,面前的地面被马蹄踩得震颤起来,少说也有百人。她不敢动弹,只听得前方一片整齐划一的下马声丶衣物摩擦声丶刀鞘碰撞声丶单膝跪地声。而后是百人齐声喊道。「镇抚使!」陡然爆发的声浪和煞气将密林之中的鸟兽纷纷惊走,发出一阵嘈杂的声响。那懒洋洋的声音说道。「行了,都起来吧,恁大阵仗。」「你们都跟小安子学坏了。」脚步声到了她近前。「你也起来吧。」「我晚辈—民女不敢.——」沈寻凝愣是没敢抬头。「就这胆量还敢自己跑下山呐?小梅,她可比你当时差远了。」「镇抚使说笑了。」一个冷冽木讷的女子声音说道。「行了,起来吧。都这半天了还没听出我是谁来,你这耳功算是白练了。」沈寻凝陡然一愣,而后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见了身穿飞鱼服丶正一脸促狭之意看着她的「妖男」。以及他背后,百馀双正看向她的眼晴。 第255章 请柬 沈寻凝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麽情绪。该震惊吗?震惊自家师父沉迷了半年多的「美色」,竟然就是那个从未露面的北镇抚司镇抚使。该害怕吗?看李淼方才做的事情,显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他会不会为了不暴露身份,乾脆将自己灭口。该惊喜吗?衡山派有这等靠山,接下来便稳当了,再无需担心能否在江湖上立足。还是该惭愧?自己这不堪的样子,被足足百多号人看在眼中,他们会如何想自己,如何想衡山派?未来自己还有脸接任掌门吗?足有十几息的时间,她没有动,只是愣愣的看着李淼,小嘴微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宕机」了。李淼看她这样,估计没个盏茶时间缓不过来,也就任由她在这发愣,一抬手招了招。「小安子,来。」「来了镇抚使,您吩咐!」安梓扬一个闪身来到李淼面前,点头哈腰道。「那边儿,地上有张金子做的请柬,里边夹着几种毒,这东西我不在行,你去看看。」李淼一指「是!」安梓扬一挺胸,转身就把那请柬拿起来展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从里边掏出四五样工具夹在五指之间,蹲下身就开始捣鼓。趁着这段时间,王海和小四也走了过来。「镇抚使。」李淼点点头,伸手在小四头上揉了揉,这才转头看向王海。「先说说最近的情况。」王海从怀中取出一卷布帛,在双手上摊开,递到李淼面前。「关于逃走的那七个供奉,武当和少林我们分别上门去问了,永戒大师交给了我们户体,身份查验无误;武当推脱了许久,只说是不必担心那两个供奉再出世,我们也不好强闯进后山查看,只得作罢。」李淼点了点头。「武当的事情不必再管,就当他们说的是真的。剩下那四个呢?」「两个露了踪迹。一个上月间朝着巴蜀去了,应当是去找剑王阁的麻烦。一个在福建沿海与不知名高手拼了一场,两人各自留下一只手臂逃走,王千户正带着人追击。」「他本就受了重伤,又无天人补充,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王千户只远程骚扰,叫他既不能疗伤也无暇沉眠,如此天人五衰愈发严重,想来不出半月就会被逼到自生自灭。」李淼点点头。「剑王阁那边应该自己能处理得了,小王做事也稳妥。」「如此,还剩下哪两个供奉没有冒头?」王海伸手掏出两张通缉令。「一个是『恨海」阮梅,主修介子丶辅修须弥,用的是峨眉刺,峨眉派出身。」「一个是『天魔」王子异,主修须弥丶辅修介子,掌法走的是阴柔的路子,当年是独行的魔头。」「这两人手中的口诀,也是最多的。」李淼看向那两张通缉令。阮梅是个看着年轻女子,相貌普通,但眉眼中带着一股英气,气质非凡,叫人一见难忘。王子异则是个瘦削的中年人,相貌阴柔丶眼窝极深,眉心三道竖纹丶眼角狭长,看着就是个性子阴鹭的人物。当日最先倒戈丶从安梓扬手中换口诀的,就是他。李淼点了点头。「先放着吧,他们没了朝廷的供养,要麽找个地方躺着等死,要麽就是去武当丶少林这种地方寻找推演口诀的办法,迟早还会露头,到时一起弄死就是。」「还有其他的麽?」小四接过话头。「大理那边传来消息,这段时间有个绝顶高手入世,年岁不大,自称姓段。与人交手时用的是『六脉神剑」,招式极为精妙,像是有天人传承在手,已经离天人境界不远。」「西域摩尼教有些动静,明教覆灭之后有教众投奔到他们那里,他们收到消息,想要到中原来接手明教的遗产。已经陆续派人入关,其中不乏一流和绝顶高手,倒还未发现其中有天人。」李淼皱了皱眉。「摩尼教——有没有籍天蕊的消息?」小四摇了摇头。「没有,她最后现身是在威海卫,据说是登上了一艘出海的渔船,但那艘船自此便再未返航。」「船主并非江湖人士,只是寻常渔夫。他儿子交代说籍天蕊给了他一笔重金,让他带其出海看看风景,并未说过目的地。」「她精通易容,精修蛊术,自身武功又与您相当。现在明教已经覆灭,她已是子然一身,连顺藤摸瓜的办法都已无用。除非她主动现身,否则我们根本无从查起。」李淼皱了皱眉,捻着手指思索。若说他最为担心的,便是籍天蕊。此人心机深沉丶谋划极远,知道的密辛远多于李淼,又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若任其在江湖上游荡,不知道下次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当日他终究是没能将其留下,只在她身上留了几道伤口,便无奈陷入沉睡。他这沉睡并不是对外界毫无防备,若是籍天蕊对他出手,李淼还是可以醒过来反击的。所以李淼甚至有些期待籍天蕊会对他出手,这样他便有机会将其留下。但籍天蕊并没有这麽做,等到李淼醒来之时,她早已不知去向。籍天蕊这一出海,谁知道她是在海上绕了个圈从别处上岸,还是乾脆驾船去了高丽丶扶桑。以她的武功和易容功夫,除非她自己出现在李淼面前,旁人就算是贴到脸上去看,也根本发现不了一丝破绽。「算了,到此为止吧,把威海卫的人手都撤回来,不必再盯着了。」李淼摆了摆手。「就算她不易容丶原样回到威海卫,你们也留不下她。此事到此为止。」王海和小四对视一眼。「是。」「是。」「若没有其他情况,就说说你们处理不了的那件事情吧。」李淼说道。王海一时没有回答,转头朝着安梓扬那边看了一眼,却是开口问道。「镇抚使,您今日可是也遇到来『送请束」的了?」「嗯?」李淼一挑眉。未等他继续问,王海便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金灿灿的东西,递到了李淼手中。「镇抚使,那人带的请柬,可是与此物相同?」李淼伸手接过,展开一看,登时便笑一声。「八月十五,共襄盛举。」「一模一样。」「你这封请束是从何处得来的?王海一伸手,从怀中又掏出了三份。「帮丶恒山派丶华山派丶嵩山派。」「若加上安千户手中拿的那份儿,除了已经灭门的泰山派,其他四岳已经各自收了一份。「巧帮这份是劳帮主派人送来的,其他门派与我们没有交情,所以我们一时没有消息。」「但从时间和地域推算,江湖上有跟脚的大派,估计已经都收到了。」 第256章 七星海棠 「嘘,手笔不小。」「细细说来。」李淼笑道。「是。」王海点点头。「说来也巧,最先收到请柬的,其实不是江湖门派,而是我锦衣卫。」「或者说,是我们留守在泰山之上,处理泰山派的遗址和门人弟子的人手。「当日晚间,有一老者沿山路到了泰山派山门之外,被我们留下的暗哨发现,喝问他的来历,他却丝毫不答,反而直接闯了进来。「距离当日明教蛊祸之事已过了许久,大多数事情都已处理完毕,所以我们留下的人手不多,但也有几个好手,配上强弓劲弩,竟然丝毫留不下他。」「此人必是绝顶高手无疑。」李淼挑了挑眉,伸手一指背后。「我刚才弄死的这个,也是绝顶。这麽算就有两个绝顶了。」「不。」王海摇了摇头。「至少有三个。」「当日他见我们确实不是泰山派的人,便就此离去,并没有留下请柬。只是后来劳帮主派人送信,我们问了问送请柬之人的相貌,才确信他就是强闯泰山派之人。」「而汇集其他三岳传来的消息,以及送信的时间,必定与您今日所杀之人不是同一人,与去弓帮送信之人也不是同一人。」「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已经至少牵扯进了三个绝顶高手。」李淼一挑眉毛。「除了我后边死的这个,其馀两个人也都是老者?」「是。」「那还好。」李淼点了点头。虽然能掏出三个绝顶高手,就已经证明这件事情背后的组织底蕴不浅,但其中也有差别。绝顶高手之间,也是有高下之分的。去年见到左黎杉的时候,李淼就曾说过,当下江湖之中有数个绝顶是名不副实,只靠年岁积累的深厚真气压人,其实招式上没有什麽说法。这种其实算是「假绝顶」,或者说,以他们的天资,上限就是绝顶了。即便给他们天人传承,他们也不可能再往前踏出一步。而像左黎杉这种,在年富力强之时就修到绝顶的,就代表他的潜力并未完全兑现。若是有天人传承,说不得江湖上还真就能再多出一位天人。所以,送信之人是年轻人还是老人,其中代表的意义完全不同。王海点了点头。「是,我们也想到了这一点,但现下家里实在没有多少能拿得出手的高手了他叹了口气。「指挥使要在京城稳定局势,朱守静朱大人贴身保护他,以防出岔子。」「几个忠于朝廷的供奉还没法放心来用,下磊已死,我们几个虽然有天人传承,但一两年内恐怕都无法突破绝顶。」「若只是这三个送信的,我们还能处理得了,但属下怕这下面藏的那个组织,恐怕也是个如剑王阁那般的隐世门派,门内估计有天人坐镇。」「所以,不得不打扰您的休假了。」李淼笑了笑,促狭的看着王海。「怎麽,王大人这次不带着人冲过去了?不想着『为我分忧」了?」王海登时涨红了脸。「镇抚使,我—」「行了。」李淼摆了摆手。「你做的对,几个天人,我去溜一圈杀一杀就是,你们去做说不得就得搭进去条命。没那个必要。」「小安子。」李淼转头看向安梓扬。「看的如何了?」安梓扬快步走了过来,将那张请柬递给了李淼,谄媚笑道。「镇抚使,您看。」李淼接过来一看,原本已经混杂在一起丶乌黑一片的毒物,竟然已经被剔成了四五个小堆。安梓扬得意一笑,用一根银针指向上面的毒物。「镇抚使,这人嘴里藏了五种毒物。三种是江湖上有的,都是常见的东西,没什麽可说的,只要有钱哪里都能买的到。」「但剩下这两种就有意思了。」安梓扬先是指向一堆青紫色的液体,被他用疏水的粉末在请柬上围住。「这玩意儿,是我常用的唐门秘传毒物之一,名为『丧贴」。但近些年原材料之一的毒草已经渐渐绝迹,唐门也培育不出,所以产量极少。」「据我所知,绝大部分都在我这里,只在数年之前卖过一次。只要传回消息,应当就能查出购买之人是谁。」李淼笑了笑。「继续说另一种。」安梓扬便又指向另一滩粉末。「这玩意儿就更有意思了,可以说当今天下认得此物的,除了我,绝对不过五指之数。」「去年我跟您去苗疆的时候,您跟苗王争斗之时,我扔给您的物什里边就有这东西。」「七星海棠。」李淼想了想,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当时说是『海外的七星海棠」对吧?此物有什麽稀奇?」安梓扬连忙拱手奉承道。「镇抚使果然博闻强识,去年属下随口一说,您便能记下,果然是一一「说正事。」「是—」安梓扬住嘴,说道。「此物产自琉球,七花七叶,每逢八月十五盛开,只开一个时辰便会枯萎。要取其作毒,便要在它盛开之时取下才行。」「而且此物在琉球好像跟什麽宗教沾边,当地土着都对其奉若神明,基本不会出手,只有一些经常与其交易的海商才会得到几株。而这些海商为了不触怒他们,基本也不会将此物出售。」李淼捻着手指,思索了片刻。「也就是说,这送信之人,要麽是跟某个在琉球做生意的海商关系匪浅,要麽他本身就是个在琉球有关系的。」「没错。」安梓扬点点头。「我会传信给我父亲,让他在商会打探一番。这年头有资本出海的人不多,相信很快就能收到消息。」「再加上唐门那边的记录,两相印证之下,此人的身份应当就会浮出水面了》李淼闻言一笑,伸手拍了拍安梓扬的肩膀。「不错啊小安子,现在做的有模有样了。」安梓扬也是立即谄媚笑道。「全都是您的栽培,小的铭感五内。」李淼笑道。「不过,我觉得你八成查不出什麽结果。」「先试试吧。」李淼也不多说,转头看向地上的沈寻凝。「怎麽样,缓过劲儿来了没有?」「你不是想走江湖吗?跟我走,让你看个够。」 第257章 血渍 黔州省,思南府。城门外。数个江湖人在墙根盘坐着,嘴里叼着旱菸袋,腰间挎着已经生出锈迹的刀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看见有人入城,便抬眼看去,见是寻常百姓,就文低下头闲聊。李淼自打入了江湖之后,所接触的其实都已经算是江湖人中的上层。最次最次的也是二流高手,那也是在一府之地数得上的人物。所以他们都多多少少有些李淼前世话本中所描写的那种,「不切实际的江湖气」。其实,这江湖上没出身的底层江湖人,大多都是这般一一拿着已经磨薄了的兵器,在城门外蹲着,看有没有什麽活干。看家护院丶护送客商,乃至装卸货物丶端茶送水,只要能糊口的活计都干。收了钱护送人归乡,结果在无人之处一刀宰了雇主的事情,也不罕见。有道是「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要求江湖人遵纪守法,其难度跟让狗改掉吃屎不相上下。但凡在江湖上走过几年,没几个人能说自己是乾净的。毕竟,侠以武犯禁。所以,当远处官道上传来剧烈的马蹄声时,这些江湖人的第一反应是将头上的斗笠拉低,将兵刃放到身后,手半握在刀柄上,小心翼翼的偷看。待到那股烟尘越来越近,马匹上的人也逐渐显露了出来。刚一看清,立刻亡魂大冒。「嘶「卧槽!」「你妈!」几个江湖人嘴中叼的旱菸袋掉在地上,摔出一地的火星。「锦衣卫!」「亲娘啊!谁他妈惹来的!」几人双腿在地上一蹬,登时便如兔子一般窜了出去。甚至兵刃都来不及拿了。其中一个身上背了人命官司丶藏身于此的江湖人,见那队锦衣卫越来越近,竟是在逃窜途中一刀鞘砸在同夥膝盖上。「对不住了兄弟!你拖一拖这帮朝廷鹰犬,我日后一定来救你!」「去你妈!!!」那人合身一扑,将他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害我,你也别想活!」「呢啊啊啊啊!」两人就这样在地上厮打起来。待到李淼和沈寻凝来到城门外,两人已经打的满地鲜血,一个手指抠着对方眼珠子丶一个手在对方膀下,都是牙咧嘴丶狼狐不堪。李淼扫了一眼,招招手,几个锦衣卫上去一人一刀鞘砸晕,轻车熟路的捆了起来,扔到马背上,熟练得好像农妇宰了一只鸡。沈寻凝张了张嘴,说不出话。随李淼行走江湖,已经有段时间了。这场面,她已经见了数次。但无论看过多少次,她还是适应不了。这与她在山门内所想像的丶自己行走江湖时的景象,实在差得太远了。论,跟锦衣卫一起行走江湖是什麽体验?鸡飞狗跳丶人憎狗嫌丶道路以目丶避之不及。就算是江湖上最为凶恶的魔头,也就如此了。沈寻凝看向李淼,想说句话,却又不敢。李淼也不在意,挥挥手,一行人便进了城,又是一路鸡飞狗跳。有跳上屋顶逃命结果把屋顶踩塌掉下来的,有转身想逃结果在柱子上把自己撞晕的,也有跟城门外两人一样丶自己先打了起来的。李淼手下的锦衣卫也是干练,都是一刀鞘敲晕丶两三下捆个倒赞蹄,直接扔到马背上。等到一行人到了城内的食肆门口,几个锦衣卫的马背上已经密密麻麻满了人,其中有几个受了伤的江湖人,渐渐沥沥地滴着血,沿着李淼等人的来路画出一道拧的痕迹。「都别动!」一个锦衣卫喊了一声,止住食客们逃走的动作。「吃你们的丶喝你们的!」食客们一颤,颤颤巍巍的拿起筷子,努力地把桌子上的菜送到嘴里。食肆的老板早就逃进了后厨,小二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官爷—「只管上菜,我们吃完就走,不会耽误你们做生意。」那锦衣卫说道。哎—.—·小二战战兢兢地擦了几张桌子拼在一起,这才缓缓离去。李淼等人入座。「离峨眉还有多远?」李淼问道。「约摸还有十天的路程,若是一路换马,六七日即可赶到。若轻功赶路丶不计消耗,还能再快一日。」一人答道。「算了,赶路赶得心累,慢悠悠过去即可。」李淼摆了摆手。当日在衡山上,王海与李淼说的事情,其实总结下来就三件事。供奉丶隐世门派丶请柬。巧的是,阮梅供奉出身的峨眉派丶剑王阁丶段氏出身的大理,以及核实送请柬之人身上毒物消息的唐门,都在大朔疆域的西南方向。所以李淼乾脆让王海四人去各家大派核实请柬之事,自已带了十几人一路西行,先前往峨眉,而后再入巴蜀找唐门和剑王阁,最后前往大理看看段氏是个什麽名堂。眼下,已经离峨眉不远这一路行来便能看出,自打籍天蕊闹了那一遭之后,这江湖属实热闹了不少。大派首先察觉到不对,收回人手防备,空出了偌大的真空地带。而后中层门派迅速涌入,企图在大派们反应过来之前先大吃一口;与此同时,底层门派和江湖人也随之闹腾了起来。在这期间,自然涌现了不少杀人越货丶江湖仇杀之事,锦衣卫自然要下场管制,半年时间杀下来,锦衣卫的名声已经是越来越差。连带着李淼这个从未露面的镇抚使,都已经是臭名昭着。刚出发的时候,有绿林大盗看见他的腰牌,直接抬手就是一掌断了自己的心脉,还得意洋洋的看向李淼。「士可杀不可辱!」天可怜见,李淼只是扫了他一眼,压根都没认出这个小三来。不得已,李淼只好把腰牌收了起来。就这,还是免不了方才这一路的麻烦。不过几人也差不多习惯了,都是好整以暇的等着上菜。忽然间,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小二哪儿去了?都不知道接客的吗!」旋即,数人鱼贯而入。李淼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眼睛一眯。进来的共有五人,形态各异,腰间都挎着兵刃,一身劲装,只看神态就知道是老江湖。最关键的是,食肆四面窗户都开着,这几人在外面应当就能看见李淼一行人,他们竟然还敢走进来。这江湖上,敢朝着锦衣卫身上凑的,不是有根底的名门大派,就是无法无天的凶徒。而他们绝不是前者。因为李淼看见了他们兵刃缝隙之中,未乾的血渍。 第258章 六脉神剑 那几人进门之后,目光也是朝着李淼这边扫了过来,却是齐齐嘴笑一声。「呵,好大的威风。」「怎麽还让明教把皇帝老子打晕过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多厉害呢!」「哈哈哈哈哈!」几个锦衣卫眉毛一竖,登时就要拔刀。李淼抬手止住,淡淡地扫了那几人一眼,心中暗自思索。如果说底层江湖人对锦衣卫的态度是一个极端的话,那这几个人的态度代表的就是另一个极端。一边是极端的惧怕,一边是触底反弹的蔑视。锦衣卫这半年来杀了不少人,但其实也暴露出了一个问题。青黄不接。此时锦衣卫中,已经没了镇压江湖的绝顶高手。卜磊死了,朱载又不能出京,王海等人最起码还得一两年时间才能跨入绝顶。而留下的供奉们尚不可信,朱载根本没办法放心让他们离开京城办差。所以这半年来,锦衣卫拿出来的高手,只到一流为止。这就让许多自恃武力的绿林豪杰,起了别样的心思。「你连个绝顶都拿不出来,更别提人家剑王阁还有那什麽『天人』,你凭什麽跟我耀武扬威的?」「我嘴你两句怎麽了,有本事你带军队来围我啊!」王海四人扬名的那一战,就是几个江湖人「嘴」了几个锦衣卫两句,结果打了起来,几人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那队锦衣卫围杀,想要藉此扬名立万。虽然王海等人立即便赶来将几人的头颅挂到了城门之上,但也只是亡羊补牢而已。就如同阳厉章对皇帝打出的那一拳一样,这几人做的事情,同样是在锦衣卫脸上破开了一个口子。如果锦衣卫拿不出一个能镇压江湖的高手,那可想而知,后面这类的情况会越来越多,最终愈演愈烈,演变成整个江湖对锦衣卫的蔑视和仇杀。这,也是李淼下山的原因之一。坐在李淼旁边的锦衣卫低声说道。「镇一—」李淼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先吃饭。」「赶了半天路,你们不饿?」「人什麽时候杀都可以,弄得满屋都是脑浆子,过会儿怎麽吃饭?」「是。」那锦衣卫才把手从刀柄上拿下。那五人没听见李淼的话,见锦衣卫们偃旗息鼓,顿时便好像赢了一般,愈发器张起来。一人抬手将长刀拍在柜台之上,发出一声巨响,砸的整个柜台都摇晃了几下,几乎要散架一般。「小二死哪去了?滚出来!」!门帘一掀,小二被掌柜的一脚端了出来,回身就想退回后厨,门板却被死死抵住,无论他如何使劲儿都无法推开。「掌柜的—」小二几乎要哭了出来,见面前的门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只得抬手擦去眼角的泪花,战战兢兢的转过身,挤出笑来。「客—客官—」「吃,点什麽,啊———」那人满脸横肉,一笑,露出一嘴的黄牙。「有什麽?」「时蔬,小丶小炒,冷盘热丶热菜.」小二结结巴巴的回答道。「有没有牛肉?」「没有—」小二为难道。在农耕时代,牛是经济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大朔同样命令禁止。虽说经常会有私自宰杀的情况,但也不是时时都能有货的。「没有你开的什麽店!」那人闻言大怒,抬手就要一耳光打在小二脸上,目光却是向李淼那边。这几人,都是二流以上的好手,若是平日里是不会对一个小二这等做派的。倒不是说他们善,只是觉得掉价。显然,他们就是在做给锦衣卫看。试探丶挑畔。掌风到了小二面前,将其头发都掀了起来,这一巴掌要是打实了,这小二下半辈子就只能靠喝稀饭过活了。李淼一挑眉毛,抬手就是一指点出。「想好好吃顿饭,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嗖!锋锐真气射出,瞬间便到了那人面前。膨!「额啊啊啊啊啊!那人骤然一声痛呼,手中长刀仓哪唧掉到地上,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从指缝中溢出大股鲜血和碎肉。「谁!」「何方贼子用的暗器!」他的同伴们顿时惊醒,提着武器四处张望,根本没有怀疑是李淼出手。皇帝都看不出李淼的武功,这几个小三自然也看不出。李淼却是挑了挑眉,看向门外。他可不是留手的性子,那一指头就是冲着点碎那人脑袋去的,却只点碎了他半张脸。李淼的「玄天指」到了那人面前的时候,有一道锋锐无匹的真气同样到了那人面前,两道真气不偏不倚的撞在一起。李淼的「玄天指」将其崩碎,但力道也被打偏了些许,这才留了那人一条性命。李淼认得这道真气。六脉神剑。门外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门内众人齐齐看去。此人看着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一袭月白妆花缎直缀,脚下一双云头履也是雪白,腰间悬挂羊脂玉环丶镂空香囊,隐隐散发着清幽香气。这一身装束,但凡穿着之人容貌寻常一些,都只会让人觉得好笑。但穿在此人身上,却让人觉得无比合适。容仪如玉,明净柔和,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一股闲适的贵气。若说李淼来到这大朔二十七年来所见气质出众者,此人当属第一,足可以与李淼争一争胜负。他进了门,先是看了一眼那几个江湖人,又笑着看向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二。「小二哥,没事儿了。」「我想吃一碗素面,快去后厨下单去吧。」说罢,抬手虚空一拂,被掌柜死死抵住的后厨门便轰然打开。小二连滚带爬的跑了进去。「是你!是你暗中出手伤人!」「何方凶人,报上名来!」那几个江湖人骂道。他却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施施然转身,朝着李淼拱了拱手。「见过大人。」「方才我与大人想到一起了,却是误打误撞救了这人一命,实在不该。」李淼摆了摆手。「无妨,送给你杀了。」那人一笑。「不如大人这顿饭,便由段某来请,算是赔礼。这几人的性命,也交由段某料理,为大人省却一番心事,也算是聊表歉意。」「大人意下如何?」李淼笑了笑。「随你的便。」 第259章 「小」瘪三儿 「好。」那人对着李淼拱了拱手。「大人稍待。」李淼偏了偏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这个人,是「须弥」。因为李淼看不穿他的真气运行轨迹和内功底子。天人看绝顶,只需扫过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在自己修成的这条路上走了多远。「介子」能看穿旁人的招式,「须弥」能看穿旁人的内功和真气,「金刚」则能看穿旁人的根骨。而李淼看天人修成了哪一路,判断依据就是「看不清对面的哪一方面」。李淼能看穿那人的招式,也能看穿他的筋骨,却唯独看不穿他的真气和内功,这就代表他是个「须弥」。当然,即使不看,从对方的「六脉神剑」能与李淼的「玄天指」对撞一记来看,他也只能是「须弥」无疑。要知道自从与皇帝那一战之后,李淼已经是随时常驻两路境界的水准,即使只是随手点了一记丶又大致控制了威力,也不是绝顶水平的真气能碰瓷儿的水平。这是李淼除了明教以外,遇见的第一个「野生」天人,也是籍天蕊所谋求的那个「天人世代」中,第一个正式走入江湖的天人。他在这个江湖上做什麽丶得到什麽丶最后是什麽结局,会在相当程度上影响整个江湖。在李淼观察着他时候,段块同样也在观察着李淼。与李淼的胸有成竹不同,他看的极为困惑。「这就是那位北镇抚司镇抚使,应该没错了。方才那一下直接击溃了我的7少冲剑』,他最次也修成了须弥。」「但我怎麽什麽都看不到真气丶筋骨丶招式,明明他确确实实是天人可我就如同在看一个寻常百姓一般。」「这是什麽境界?」俩人在这互相看,却把那几个江湖人晾在了一旁。能跑来挑畔锦衣卫的,自然也不是什麽善茬。本身就是在江湖上横惯了的人物,同伴又被重伤,如何还能忍得了两人这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中的态度?那个被击碎了半张脸的人也强忍住了哀豪,「增」一声就将拍在柜台上的刀抽了出来丶在手上,瞪着一只独眼,怨毒地看向段。五人分散开来,将段围在当中,缓缓逼近,五道充满杀气的目光在他周身要害之上巡。食肆中的食客已是汗流渎背,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却被蒸腾而起的杀气逼得不敢动弹。段扫了一眼几人,脸上露出不屑的笑。一时寂静。忽然。哎呀—后厨的门被推开,小二手里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扫了一眼,看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登时就又缩了回去,「哎,菜留下。」李淼抬手虚空一抓,餐盘就从小二手中「嗖」的一声飞了过来,落到他的面前。李淼从箸筒里拿出一双筷子,看了一眼丶皱了皱眉,并指在上边一划,筷子表面便被削去一层,变得崭新。木屑被真气卷着,被李淼甩到地上,「喏,别跟你师父说我亏待你。」李淼把筷子递给沈寻凝,又如法炮制削了一双筷子,在桌子上磕了嗑。笃笃。吓得周边食客身子一颤。李淼伸手夹了一片燕笋,目光扫向四周不敢动弹的食客,淡淡说道。「本官要吃饭,他们要拼命。」「你们在这坐着干什麽?」李淼面上露出促狭的笑意。「还不快跑!」哄!李淼这话如同吹响了出征的号角,要时间,已经畏惧到了极点的食客们「」一声跳了起来,冲向门窗。与此同时。「杀!」刀丶剑丶勾爪丶短戟,齐齐朝着段块身上杀来!旁边传来李淼淡淡的声音。「外边杀,串味儿。」段块文雅地一笑。「好。」!袍袖卷动,五人的架势陡然被扯散,整个人无法反抗的朝前倒去。铮!其中一人将长刀插入地面,试图止住身形。却听得「咯啦啦」一阵响动,长刀在地上划出一道深邃的痕迹,竟是丝毫没能减缓自己朝着段靠近的速度。啦。门帘卷动,段当先闪出门外,单手朝后,雄浑真气如实质一般将不断挣扎的五人一起拖了出去。食肆之内,重新安静了下来。「吃啊,等什麽?」李淼敲了敲盘子。锦衣卫们这才忙不迭叻菜。沈寻凝却是食不知味,根本没有吃饭的心思,目光一个劲儿的朝门外扫去,筷子在盘子里叻了数下也没叨起菜来。这才是她想看的江湖啊!白衣胜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轻描淡写间将江湖大盗玩弄于掌心。她现在哪儿还有吃饭的心思?李淼一筷子敲在她手上。「不吃别扒拉,你师父没教你?」「嘶。」沈寻凝吃痛收手,这才回过神儿来,畏畏缩缩地朝李淼问道。「师公——他不会有事儿吧?」」「呵。」李淼倒了杯酒,抿了一口。「你说呢?」沈寻凝迟疑着说道。「方才那五人都是好手,看方才围攻那一招,有两人都是一流水准,剩下三个也都是二流中的好手。」「那人看着年岁也就与我差不多少,万一——李淼笑一声,警了她一眼。「就这几个三儿,他要是有个『万一』,不如直接回祖师牌位前边一头嗑死。」沈寻凝总觉得李淼话里有话。自己也是一流啊,在师公眼里,自己也是三儿?「你不是。」李淼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你是『小』三儿,在三儿里边你都排不上号。你师父把你教歪了,除了武功一无是处,在现在的江湖上怕是连一个月都活不过去。」「跟在我后边半月了,一点长进都没有。」沈寻凝委委屈屈地了嘴。自己的武功在江湖上明明已经是出类拔萃的水准,放在哪个大派里也是能拿得出手的高手,可在李淼眼里就狗屁不是,她还偏偏就没法反驳。李淼轻叹一声。「也罢,让你自己悟是不行了。今日先教你行走江湖的最重要的一条。」沈寻凝瞪大了眼睛看向李淼。终于要来了吗?师公终于要教我东西了吗?李淼勾起嘴唇,缓缓说道。「你记好了,行走江湖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吃饭。」「啊?」沈寻凝瞪大了眼睛。就这?李淼摇头叹息道。「孺子不可教。」 第260章 决定 「吃饭很简单,但吃什麽丶怎麽吃丶什麽时候吃,却是行走江湖最为重要的一点。」李淼边吃边说道。「第一,永远不要吃饱,不然胃中堆积吃食,气血都堆积在足阳明胃经周围,十成功力只能发挥出八成。也永远不要饿着肚子打架,不然就是找死。」「第二,永远不要在你不认识的人旁边吃东西,傻子都知道趁着人吃饭睡觉的时候偷袭,这跟把脖子凑到人家刀口上没什麽区别。」「随地大小吃,也是找死。」「第三,不要喝酒。」「听懂了没有?」沈寻凝瞪大了眼睛,目光在李淼身上上下巡,一肚子话梗在喉咙里不敢吐出来。「师公你是不是在唬我!」「你明明就在一个不认识的高手旁边大吃大吃,还在喝酒!这都是第二壶了!」「还在喝!」李淼「滋儿」的一声闷了一杯,扫了沈寻凝一眼。「有话想说?」沈寻凝弱弱的点了点头。「放。」「师公—方才那人不也是高手吗,而且还是能随手隔空控住一流的高手,而且他也跟您不认识,您这——」沈寻凝目光扫向李淼手中的酒杯。李淼嘴笑一声,没有作答。却是从门外传来笑声。「这位姑娘,镇抚使大人与你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是可以受用终生的。而且他也没有半点违反自己所说的话。」段伸手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笑着看向沈寻凝。「可是—」沈寻凝迟疑道。段块摇了摇头。「姑娘,镇抚使大人所说的话,总结起来其实都是一条一一不要在对你有威胁的时间丶地点和人面前,露出破绽。」「而此时此地,没有人能对大人构成威胁。所以,大人当然可以随心随性,想吃几成饱丶想喝几分醉,都可以。」「大人,在下说的可对?」段看似是在与沈寻凝说话,其实大半注意力都在李淼身上。他所说的话也并非是好心在指点沈寻凝,而是为了试探李淼。此时他笑着看向李淼,就是在看李淼的反应。李淼笑着用筷子点了点他。「不错。」「是个通人性的。」这一句话,差点就直接把段维持的风雅姿态破掉。什麽话这是!那小姑娘还得了句「小三儿」,到我这连人都不算了是吧?李淼放下酒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伸手一指身侧。「来坐,边吃边聊。」一个锦衣卫忙不迭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取了套新的餐具过来放下。段块朝他拱了拱手,走过来坐下,右手拉住左手袖口,从箸筒里拿出一双筷子,也是并指一削剥去外皮,这才伸手叻了一筷子菜放到面前盘中。与他的穿着一般,他的姿态也是极为文雅,一举一动都带着不知道传了几辈几的文气和贵气。李淼在京城见的那些世家子弟,没一个比得上他这腔调的。段块缓缓把筷子举到面前,正要送到口中。「找我找的不容易吧?」段块手停住了。他缓缓转头看向身侧。李淼正把杯子举到面前,手指在杯沿缓缓摩着,根本没有看他,只自顾自的说道。「我从衡山下来不过半月光景,一路换马疾驰,夜间也是在驿站过夜,少有进城。若非已经离峨眉不远,我根本不会进这思南府城。」「前段时间我的属下给我的消息是,你一月之前还在临安府附近。这个距离丶这个时间,要麽你是跟我一样一路换马,要麽是一路轻功赶路来此。」「怎麽就这麽巧,跟我碰上了呢?」李淼上下扫了他一眼。「看你这副做派,来见我之前还换了身衣服?香囊也是新换的。」「近两千里路,一边提着包袱,一边打听我的消息。见我进城了忙不迭找了个地方换了衣服进来,用香囊掩盖自己身上的尘土味儿。」「挺不容易的吧?辛苦你了。」段手停在半空,许久未动。沈寻凝瞪大了眼睛,手已经摸到了脚边的剑柄上。她虽然懂得少,但还是拎得清该向着谁的。若真如李淼所说,此人处心积虑奔袭近两千里来与李淼「偶遇」,那想也知道必定是有所图谋。若是要打,虽然自己是个「小三儿」,也能扔个剑鞘给师公助助兴。李淼臀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半响,段块将夹的菜放到碗中,又将筷子放在一旁,方才苦笑着说道。「镇抚使,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不然呢?」李淼挑了挑眉毛。「自从去年过年那事儿之后,江湖上的天人和隐世门派都蠢蠢欲动。剑王阁是第一个,想要把唐门逼出巴蜀,被我硬生生按了回去。」「这消息,寻常江湖人只觉得是谣传,但你们这些正在观望的隐世门派,都知道是真的。」」「我从剑王阁出来之后就直接回了衡山,此后再未下山,你们都等急了吧?3「若不摸清我的底细,不试探出我对你们的态度,你们也放不下心冒头。所以你才会如此急于见我,在时间上露了破绽。」「我说的,可对?」段块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大人说的没错。」「据我所知,在您前往峨眉的路上,应该至少还有两位天人在等着与您『偶遇』。」「我心急了,想要拔得头筹,结果漏了破绽,确实是我的疏忽。让大人不喜了,万分抱歉。」「呵。」李淼笑了一声,伸手推过一壶酒。「你漏不漏破绽,都一样。」「不然,你以为我此次下山是为了什麽?」段伸手提起酒壶,先为李淼满上了一杯,而后才为自己倒了一杯。「这杯酒,就当是我向您赔不是了。」段块一抬手,就要饮下。李淼却是伸手一拦。「别急着喝,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若答得满意,才有资格喝酒。若让我不满意,那就把酒壶吃下去。」李淼淡淡地扫了段一眼。「方才那五个人,都死了吧?」段块点了点头。「是。」「他们五个人,是不是你请来的托儿?」段块眉头一皱。「大人,在下一李淼抬手止住。「好好想,好好答。」「多想一会儿。」「这个回答,会决定我对你的态度,也会决定你段氏,有没有资格行走江湖 第261章 规矩 李淼可不是沈寻凝这种愣头青。巧合,是天下间最不可信的解释。根据籍天蕊的估算,加上逃走的四个天人供奉,此时江湖上满打满算也就十个天人,最多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五个。听着不少,但根据前年户部报上来的册子,大朔足有一千万户丶六千多万人口在纳税。若加上流民丶军户和隐户,整个大朔怕是有一亿多人。哦,就这几个天人,李淼这半个月头一次进城就碰上了?就算段不漏出时间上的破绽,李淼也不会相信这是一次「偶遇」。不过,倒也没什麽所谓,不如说正好。本来李淼就是将此行的终点定在大理,段块来见他,反而是省了他的功夫。段块皱了皱眉。李淼的态度,过于跋扈了。籍天蕊和李淼过年所做的那些事情,基本都局限在皇陵之内,几乎没人见过李淼出手。而李淼行走江湖以来,在他人面前出手的次数屈指可数。绝大多数观众要麽是名门大派的掌门,要麽已经被李淼收入魔下,自然不会出去乱说。真要论起来,李淼竟只有一次半当众出手的记录。一次是在泰安城内救下百姓,显露出一路天人的境界;半次是在少林为行迟送行,一招逼退十几个一二流高手。这就导致整个江湖上除了籍天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武功到底是什麽境界说强,却让明教朝着皇帝挥出了那一拳,说弱,可剑王阁又确实收缩了势力,不再与唐门争抢。所以,段块和其他想要来与李淼「偶遇」的天人,其实都是抱着两种心思如果李淼够强,那他们试探的就是「态度」;如果李淼不够强,那他们试探的就是「武力」。但李淼的境界又被功法掩藏住,皇帝都无法察觉,更不用说段块了。除非翻脸动手,他根本无法判断李淼的武力,只能从李淼的态度侧面试探。李淼这态度,简直像是根本不将所有的天人放在眼中一样。如此跋扈,反而让段块拿不准李淼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好整以暇。心思电转,段块轻叹一声。「是我机心太过,反而落了下乘。」「也罢。」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着李淼施了一礼。「说到此处,还未向大人通报姓名丶师承,是在下失礼,现在补上。」「在下段块。出身大理段氏,是段氏现任家主。为家族传承计,不得不来与大人见上一面,唐突之处,万望海涵。」说罢,他直起身来。「不过,方才的问题,却是要与大人说清。」「方才那几人只是恰逢其会,与在下毫无关系。」「我大理段氏,乃是前理皇族。即使我今日唐突了一些,但此等用人命作筏之事,我段氏绝不屑于去做!」李淼上下扫了他一眼。「真的?」段挺直了腰杆,仿佛根本不愿意再答。「那就先当你说的是实话。」李淼将酒杯放下,在桌上磕出轻响。「坐下吧。」段块缓缓落座。「你是『须弥」,家里有几个天人?」李淼轻描淡写地问道。段块眉头一皱。又是这种态度。这种问题,就像李淼前世问一个陌生人「昨晚做了几次」一样唐突。会问出这种问题,只有两种可能。要麽这人是个不懂事儿的傻子,要麽他根本没有把自己问的这个人当成人来看。「是哪种——」」」段缓缓举起酒杯,浅抿了一口,借着这时间思索片刻,方才答道。「只有我一人。」李淼用筷子点了点他。「我也当你这句话是真的。」「说吧,你段氏,想要什麽?」段块几乎快维持不住表情了。不是,咱们聊到这儿了吗你就问这个?我就是来试探试探丶认识认识,怎麽你一句一句的,好像今天就要给我段氏定个规矩的样子?你可不是皇帝!就算是锦衣卫里边,你上边也还有个指挥使呢!我段氏想要什麽,跟你说的着吗?可这话,段块却是肯定不能说的,不然就是在打李淼的脸,到时打起来,段氏就成了那个出头鸟了。朝廷再怎麽露出疲态,也不是单独一个江湖门派能够抗衡的。最先朝着朝廷挥拳的明教已经覆灭,现在朝廷急需一个重新竖立威信的靶子。段氏,不能成为这个靶子。他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说辞。「大人,此处人多耳杂,大人也有要务在身,不若日后寻一僻静之处丶方便之时,我再与大人说明,大人也好向上禀报,如何?」他在「向上禀报」这几个字上,极为轻微的咬了一下。除了李淼,没人察觉。李淼却是笑一声。「你这是,怕我做不了主?」段块绷不住了。不是,有完没完?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就听得李淼淡淡说道。「这点,你大可放心。」「大朔朝堂,我管不着。但这大朔的江湖,我可以一言而决。」李淼警向段块。「你方才是不是在想,怎麽我问的如此唐突,好像现在就要直接给你段氏定个规矩的样子?」「你想的没错。」「今日,我就是要给你段氏定个规矩。」「方才问你想要什麽你不说,现在我也不想听了一一你听好我的规矩。」李淼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过,顷刻间木屑卷起,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不许对不会武功之人出手。」「这条死线,你看清了。」「堵不如疏,我也懒得去挨个上门杀人,这条线,你给我牢牢的记在心里,不要忘了。」「不然,我会亲自上门,拧断你段氏的每一根脖子,无论老幼。而后把头颅悬挂在旗杆之上,让我的部下带着这杆旗,游遍整个江湖。」段面色大变,目光幽深,死死盯住李淼的眼睛。李淼收回手,拿起酒杯。「喝了我这杯酒,你段氏就可以开始行走江湖,也可以收徒传武,只要不越过这条线,我锦衣卫就当你是寻常江湖门派。」「但喝了这杯酒,我就当你是认了我这规矩。我上门杀人之时,便不会再与你知会一声了。」李淼举起酒杯,看向面色阴晴不定的段。「段家主。」「这杯酒,你可以喝了。」 第262章 认下 段玦想喝这杯酒吗?说实话,不想喝。李淼的规矩,听起来好像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的也不是什麽过分的要求,只是将江湖上「不许对百姓出手」的共识具象化了而已。但,有些东西之所以是「共识」而不是「铁律」,就是因为很多时候,大多数人是不得不去擦看边丶过一下线的。其实也很好理解。门派再怎麽清高丶再怎么正派,也是需要吃饭的。而保证他们比别人吃的好的凭仗,就是武力。若不能对寻常人出手,那他们如何竞争的过那些商人?即使不考虑利益,李淼这规矩也显得太过模糊。臂如江湖仇杀,讲究的就是个斩草除根。若是对方还剩下个未曾习武的儿子,他要不要算到这规矩里?臂如走在路上,忽然被一个地瘩看上,上来一耳光抽在脸上,那这地痞算不算「未曾习武之人」?还有江湖上最经典的丶少侠初出江湖之时遇到的第一个副本一一山匪,里边得有一多半是没练过武功的流民,这些人切实做了恶,也不能碰吗?今日认下这规矩,日后若是做了这些事情,就等同于给了锦衣卫对段氏动手的大义,岂能不问个清楚?所以,段直接将这些问题一一问出。李淼却是笑道。「都算。」段块眉头一皱。「大人,是否过于严苛了?「这等规矩,即便今日我段氏认了,恐怕将来这天下间的其他大派也不会认,到时怕只有我段氏吃亏。」「况且,我段氏人少,强要要求的话或许可以做到。但其他大派,譬如弓帮丶漕帮,人数何止数万,且本身就与寻常百姓牵扯在一起丶难分你我。他们即便答应了,也不可能做到。大人到时还能将这数万帮众一起杀了吗?」李淼漫不经心的答道。「所以弓帮和漕帮不能有天人,也不能有天人传承留下。」「你留下天人传承,就要守这规矩;不然大可以将天人传承交出来,回你的大理窝着,我也不会管你。你要保有超出他人的武力,就要守着比他人更严苛的规矩。不可以吗?」李淼缓缓说道。「矫枉必须先过正。」「你们要入世,先给我守着这规矩过上十年。若是守得好,十年之后我再给你们立新的规矩。」「若是守不好——那也就不用说什麽十年之后了。」段块沉默片刻。「李大人这规矩,是单只我段氏要守,还是天下所有有天人传承的门派都要守?」「后者。」「好。」段伸手拿起酒杯。「这杯酒,我段氏接了!」说罢,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段块缓缓说道。「不过,李大人,有一句话,在下可能得与大人提前说下。」「您这杯酒,我段氏可以接,但其他天人可未必会接,也未必能接的下。」段拿起一只筷子,放在李淼划出的那道指痕之上。「只要有一个人越过这条线,而他还能活着,这条线就立刻便会崩坏,连带着锦衣卫和朝廷对天人的威,也将一同烟消云散。」「您,守得住这条线吗?」李淼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咔嘧。那只摆在指痕之上的筷子,忽然间发出一声轻响。段猛然低头看向那只筷子,面色阴晴不定。半响,他缓缓抬头。「如此。」「那在下便不再叨扰了。」「告辞。」段站起身,施施然朝着一旁愣神的沈寻凝抱了抱拳,走到柜台边上,放下一片金叶子,便就此离去。他还记得自已说过要请李淼吃这顿饭,哪怕被李淼连哄带吓了半天,签下了这「不平等条约」,他还是留下了结帐的钱。「呵,还挺讲究。」李淼笑了笑,扫视了一圈几个锦衣卫。「还不赶紧吃饭?」几个锦衣卫连忙坐下扒饭。但一边的沈寻凝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眼睛一个劲儿的朝着桌子上的指痕和放在上面的筷子看。她听出来了,方才段块虽然认了怂,但他说的那番话,其实是带着弦外之音的。他真正的意思是「我段家可以认下这规矩,但前提是这江湖上的其他门派和天人也都认下这规矩。而且,锦衣卫要能守得住这规矩。」「我段家不做这出头鸟,也愿意第一个认下这规矩丶为朝廷开个好头。但若日后你自己守不住这规矩一一那我也没办法了。」说是提醒,其实是软中带硬的摆明立场。但,他怎麽突然就住了嘴丶离开了呢?就只是因为看了一眼那只放在指痕上面的筷子?沈寻凝细细的观察着那只筷子,明明还是完好无损,根本没有半点异样,怎麽就能将段惊走呢?李淼一筷子敲在沈寻凝头上。「还看,过会儿上路饿死你。刚才跟你说的都白说了是吧?」「唔!」沈寻凝抬手捂住额头,疼的眼泪都冒出来了。师公太凶了!而且这筷子怎麽敲得这麽痛!比和同门切的时候被捅上一剑还痛!她感觉自己脑子都被敲出来了!李淼收回筷子,直接扔到桌上。「快吃,吃完还得把绑的这些江湖人送到府衙去。」「是,师公—」」沈寻凝这才委委屈屈的扒了两口饭。片刻之后,李淼带人离去。足足过了有半个时辰,后厨的门才缓缓打开,掌柜的从里面战战兢兢的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一下,长长的出了口气。「终于走了!」掌柜丶小二丶大厨鱼贯而出,在店里转了一圈。「没血?」小二轻了一声,却被掌柜一脚端在屁股上。「你巴望着出事儿呢是吧!」「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咱们今天不做生意了!直接关门!」掌柜的说完话,转身就想去关门,走到门口一掀门帘,却是一声惊叫,瞪瞪瞪后退几步,噗通一声坐倒在地。「这,这—.」小二连忙上前扶起掌柜。「怎麽了掌柜的?」「死——死人—五个——掌柜结结巴巴的说着,忽然眼神一阵清明。「莫管,莫管,关门!外面的事情,与咱们无关!」他腾地站起身来,猛然关上门,发出一声闷响。半响,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收拾吧,收拾吧,收拾完就各自回家。」小二不明所以,但也没有追问的心思,转身去收拾食客们留下的残羹冷炙。收拾到李淼这桌,他伸手去拿桌上的筷子。「嗯?」小二轻了一声,捻了捻手指间的木粉,又伸手试探着去拿桌上的那根筷子,却又是抓了一手木粉。那根放在指痕之上的筷子,已经被小二捏出了两个缺口丶断成了三截。而剩下的部分,却还是好好的躺在桌子上,浑然一体。 第263章 接风 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重庆府。李淼走在前面,缓步入城。沈寻凝已经习惯了周围投射来的畏惧目光,抬着头,跟在李淼身后。距离峨眉山已经不过几百里,李淼便让跟在自己身边的锦衣卫们提前出发,去峨眉附近踩点丶收集消息。自己则是带着沈寻凝缓缓进发。李淼来峨眉,是冲着那个峨眉派出身的阮梅供奉来的。跟其他没有根底的独行供奉不同,阮梅若是无法压制天人五衰,最好的选择就是回到峨眉。毕竟,站在峨眉的角度来看,阮梅是自家的师长,为朝廷效力也是为了保全峨眉和自己性命的无奈之举,更可以带回峨眉的天人传承。无论是从道义还是利益来看,峨眉会协助阮梅藏身的可能性都不小。对于供奉们,李淼并不是抱持着一刀切的态度。对于正道出身丶为了保全自家门派而不得不委身朝廷,且没做过多少恶事的供奉,李淼是愿意给一个改换门庭的机会的。但这个机会,只有一次。他招摇过市丶直直朝着峨眉而来,丝毫没有隐藏自己行迹,又让属下挎着绣春刀去「打探消息」,就是为了告诉阮梅。「我来了。」要是阮梅在峨眉派等着李淼,就说明她还在乎自家门派,那就还能用。要是跑了一一就等死吧。当然,李淼不急着前往峨眉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段所说的「等着跟他偶遇的天人」。重庆府已经是前往峨眉的要经过的最后一个府城,若那些天人想要见他,只有等在此处。李淼挎着绣春刀,进城之后还未走出多远,便见前方远远的迎来一队人马。领头的,是李淼的老熟人了。写帮帮主,劳奇峰。隔着还有十几丈的距离,劳奇峰就加快了脚步,一路走到李淼面前,弯腰一拱到地。「见过镇抚使大人!」李淼笑了笑,上前扶起他。「劳帮主,你我早就熟识,又是一起下过墓的交情,无需多礼。」劳奇峰自然也是一阵吹捧,什麽「风采依旧」之类的马匹就拍了上来。他又转头看向沈寻凝。「这是?」李淼笑道。「尹掌门的徒弟。」「哦!尹掌门的高徒!」去年在苗王墓中时,劳奇峰可是见过尹敏君躲在李淼怀里的样子的,立刻便明白了过来,也是对着沈寻凝一顿夸赞。两人寒暄一番,劳奇峰带来的那一堆人也过来了,其中一个中年男子谄媚的凑了过来,冲着李淼笑道。「镇抚使,可还记得我?」李淼笑道。「记得,漕帮帮主,对吧?」「是,是,李大人。」劳奇峰伸手一引。「李大人,我与余帮主在此等您有七八天了,今日终于将您等来了。我已经让人备下了酒宴,正好为您接风。」「请。」李淼笑着点了点头,随二人朝前走去。及至这重庆府内最好的酒楼,就见楼下已经围满了漕帮和弓帮弟子,楼内一个食客都没有,已经被包了场。到了酒楼外,便有一个约摸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跑了过来,头一低丶双手抬起,将放着清水丶毛币的盘子奉到李淼面前。另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跑了过来,拿着毛币为李淼擦去靴子上的尘土。李淼扫了两人一眼,伸手探入清水中洗了洗手,似有意似无意的看了劳奇峰一眼。劳奇峰顿时心头一颤。李淼却是没有发话,用毛币擦了手,顺手就搭在了那个年轻人肩膀上。那年轻人身子一抖。劳奇峰乾笑道。「大人,他是——」「劳帮主,我饿了。」李淼淡淡说道。「要叙旧的话,边吃边聊。」「是,是。」劳奇峰忙不迭点头,与漕帮帮主一道引着李淼上了楼,到了一处僻静的雅间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菜色精致,都是顺天府的样式,显然是为了迎合李淼的习惯。且都是热气腾腾丶刚刚出锅。几人落了座,又是一番寒暄。吃了一会儿,漕帮帮主暗中朝劳奇峰递了个眼神。劳奇峰摇了摇头,眼神示意。「静心!这等大事,是能急的吗!」漕帮帮主同样回了个眼神。「我怎麽可能不急!」两人在这眉目传情,忽听得身侧一声轻响。喀。劳奇峰连忙转头看去,就见李淼放下酒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李大人,我们-「劳帮主,这顿饭,是不是少了个人?」李淼笑道。劳奇峰心头一颤。「李大人说的是?」李淼伸手一指窗户外的街道,含笑说道。「对面楼里藏的那个天人,不过来一起吃吗?他,总不见得上不了桌吧?」李淼促狭一笑,凑到了劳奇峰面前,故意压低了声音,阴森森地说道。「还是说,你怕我会直接杀了他?」哄一一李淼的话,如同雷暴一般在劳奇峰脑海中炸开!即使是他老于江湖,此时也再不能控制住表情,手中的筷子掉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李大人,我—」李淼却没有管他,抬手就是一指点出。!墙上瞬间多了一个手指粗细丶边缘圆滑如镜的空洞。轰!窗外传来一声巨响,声浪卷动,将窗户震得摇晃作响。劳奇峰和漕帮帮主已经是面无人色,脸上丶背后流下冷汗。「呱唧呱唧呱唧-—一正当这屋内的气氛逐渐凝重起来之时,李淼身侧突然传来一阵极其不和谐的声响,将这气氛打破。李淼转头看去,却是沈寻凝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还在低头一个劲儿的猛吃。仪态虽然尚可,但速度一点儿不慢,动静也是不小。李淼反手就是一筷子抽在她头上,「前几天教你的又忘了!就知道吃!」「!」沈寻凝一声惨叫,抬手捂住额头,双眼中泪花涌动这次又是为什麽打我!前几天我不吃要抽我,为什麽现在我吃还要抽我!有师公你在,我还有什麽危险不成?为什麽不能吃!我不服!她刚要挺直腰背与李淼争辩一下。「嗯?」李淼挑了挑眉。沈寻凝立刻便弯下了腰,委委屈屈的把筷子放到桌上。「师—师公—」「我不吃了—· 第264章 再现 沉寻凝这一番举动分外谈谐,若是放在往常,劳奇峰肯定是会笑出声来的。但现在,哪怕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恐怕也难以让他笑出来了。因为藏在外面的那个天人,正是出身自他弓帮。一时间,万籁俱寂。半响,从门外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劳奇峰面色再次凝重了几分。因为在他运使耳功之后,听到了掩藏在那脚步声之下的,浙渐沥沥的粘稠水声。血。李淼隔着门板随手点出的一指,竟是隔着整条街道,直接将他弓帮的天人击伤了。这等武功,远比当日他在苗疆显露出的武功要高的多。吱呀一一门被推开,一人缓缓走入。随之而来的,是浓郁的泥土腥味儿,和淡淡的血腥气。李淼抬眼看去。此人约摸六七十岁,头发花白蓬乱,脸上皱纹密布。酒糟鼻、眯缝眼、蛤嘴、招风耳,身穿一件打满了补丁的长衫,下摆处沾满了泥土,脚上踏着一双陈旧的草鞋。左手从虎口一直到小臂,划开了一道狭长的伤口,正浙浙沥沥的滴着血。李淼挑了挑眉。这人只从外表来看,就有不少说道。第一,此人竟然是个「污衣派」。前文说过,巧帮之中分为污衣净衣两派,地位越低,污衣派占比越高;到了弓帮高层,则几乎都是净衣派。此人修到了天人境界,亏帮之内没人能压得住他,他却还是这副做派。要么是真的喜欢要饭,要么就是个真正信奉弓帮「乞者一家」帮训的「原教旨主义者」。第二,他阳寿将近。天人层次多少都有些见神不坏的特征,像此人这般老态尽显,已经是相当危险的地步了。第三,他在示弱。到了天人层次,争斗已经是无比凶残,几乎所有天人都会刻意去搜集疗伤功法来练。当然,除非修成介子,大多数天人并不能将其修到能边打边疗伤的程度,只能事后为自己疗伤。但也不至于像这人一般,连血都止不住。他流着血来见李淼,就是示弱的意思。此人进了门,直勾勾的看向李淼,努了努嘴,好像想说点好话,却因为心性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得朝着劳奇峰使了个眼色。劳奇峰会意,连忙朝着李淼施了一礼。「李大人,我弓帮这位长辈并非怀有恶意,只是不敢冒犯您的虎威,先让我来看看您的意思再做打算。」「还请您原谅则个!」李淼笑了笑,左手一抬将劳奇峰扶起来,右手点指老者。「你这算是个什么态度?」「你要是硬,就先把自己的伤治好,再过来朝我打上一掌;要软,却连个姓名都不通报,梗着个脖子往那一站,还要劳帮主替你说好话。」「怎么,还要我起身请你入座吗?」老者张了张嘴,涨红了脸,上前坐下,方才闷声从喉咙里憋出句话。「写帮,洪仇,见过大人。」而后竟是一声不坐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疗伤,任由右手上的血一直往下淌。李淼都被他逗笑了。「劳帮主,你这是从哪里挖出来的老宝贝?」「不好伺候吧?」劳奇峰见李淼没有发难的意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陪笑道。「这是我的师祖,年岁大了,性子———-有些古板执、不知变通,绝非是对大人不敬。」「哦~」李淼看向坐在原地不说话的洪仇,点了点头。知道了。写版的「老式」「男款」梅青禾。那他做出这副别扭的姿态也就不奇怪了。不过,既然此人都坐到自己面前了,也是时候该开诚布公一些了。李淼转头看向劳奇峰。「劳帮主,你弓帮有天人传承?」劳奇峰叹了口气。「大人,若是有,当日我在苗疆便不会那般狼狈了。也不会拖到今日,才来见大人。」李淼挑了挑眉。「怎么说?」劳奇峰看了看对面的洪仇。「我弓帮的天人传承,正是被我这师祖带走了。前些日子他才忽然回来,让我带他来见您。」「我绝非有意欺瞒大人,此话也绝无半分虚假。」李淼转头看向洪仇。「老头儿,你就是这么做师祖的?看把劳帮主都逼成什么样儿了?」对面的洪仇抿了抿嘴,涨红了脸。半响,他才忽然间泄了气一般说道。「大人说的是,是老夫的不对。」「但当日带走天人传承,也是为了避免给弓帮带来大祸;今日回来,也不是为了苟且偷生。」「毕竟,老夫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说罢,他抬起手,撩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一道横亘胸腹、足有手掌宽的巨大伤疤。李淼眉头一皱。「你这伤口,气血聚拢、真气郁结,增生的血肉还是粉色的一一你伤了不到一月。」「怪不得你老态尽显,是因为这伤,快要把你弄死了,对吧?」洪仇拉上衣襟,缓缓点了点头。「谁伤的你?」「不知道。」「在何处伤的?」「浙江,台州。」「何时伤的?」「二十七天之前。」「对方什么境界?」「看不清,但比我至少强上一路。」「对方是什么招式?」「不认得。」李淼皱了皱眉。「你弓帮传承也够久了,江湖上有跟脚的大派应当基本都来往过,却连对方的根底都看不出来?」洪仇摇了摇头。「看不出,与我记忆中接触过的所有门派都不一样,甚至没有一丝相似,连同源的都找不到。」「但,争斗之中,我扯碎了他的前襟,掉出了一样东西。』洪仇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样东西,真气一吐送到了李淼面前。李淼瞟了一眼,一声冷笑。「原来如此。」「我道江湖上除了已经归顺我锦衣卫的五岳剑派,没有一家提起此事,怎么单只你劳帮主派人送来了此物。」「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沉寻凝探头看去。摆在李淼面前的,是一张请柬。以成色极好的黄金压制而成,周边以染色的蚕丝压线,细碎的玉石点缀其上,熠熠生辉。在摊开的请柬中央,书写了一句话。「八月十五,共襄盛举。」 第265章 传承 听得李淼这话,劳奇峰连忙解释道,「大人,我自苗疆开始便一直为大人马首是瞻,您吩咐下来的事情我弓帮从未有半点懈怠,即便没有我师祖之事,这请柬我自然也会让人一一」李淼摆了摆手,打断了劳奇峰的话。「劳帮主,这些片儿汤话不必再说。你我有些交情,我信得过你本人,却未必信得过弓帮帮主。」「咱们还是聊点儿实在的。」李淼一指洪仇。「你这师祖最多还能活上一月,所以他不是为了求活,你弓帮也不是为了保住自家天人才来见我。」「所以,你是想撇清与这请柬的关系,同时保留自家的天人传承?」劳奇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随即看向李淼,沉声说道。「是。」李淼又看向一旁半响没有说话的漕帮帮主。「你也是?」漕帮帮主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李淼面前,竟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我漕帮有一个问题想问。」李淼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半年间,那七个逃出来的供奉在江湖上乱窜,我想你也应该差不多知道了。」「你是想问,你漕帮的上代帮主,是不是被朝廷收做了供奉,以及他现在是否还活着,对吗?」名为余庆的漕帮帮主猛然把头磕在地上,语气中带着狂喜。「您果然知道!」「求您告诉我,老帮主他还好吗?」「求您!求您!」!!!余庆的头不断地磕在地上,片刻间就已经将额头磕破,将面前的地面染成一片猩红。他的尾音已经带着颤抖,既是狂喜,同时又泣不成声。这昂藏大汉从地上抬起沾满尘土的头颅,卑微的看着李淼,期盼着、又畏惧着李淼的回答。李淼看着余庆,伸手虚空一抬,将其扶起。邬志恒。当日第一个冲入皇陵之内,第一个到达孝陵、看到满地功法的供奉。也是当日与姓戚的供奉联手跟另外两个供奉争斗一场,最后被皇帝一指点碎头颅的供奉。供奉就那么几个人,李淼和朱载自然细细地核对过,即便邬志恒被皇帝点碎了头颅,也能从身形和衣着判断出身份。李淼很清楚的记得,他说过自己曾是漕帮帮主。「邬志恒,对吧?」未等余庆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李淼的下一句话便击碎了他的幻想。「他死了。」噗通。余庆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双眼直愣愣的看着李淼。「老帮主—死了?」「李大人—.」李淼点了点头。「确实已经死了。」「不过他死前做的事情还不错,最起码我觉得是个人物,所以让人将他的尸体收了起来。」「你若是想要,可以派人去顺天府锦衣卫衙门取。」余庆已是泣不成声,动了动嘴唇。李淼直接抬手止住。「别问他是怎么死的,也别问是谁杀了他。这个问题你不该问,也不配问。」那天在皇陵发生的事情,自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朱载连当日在场的锦衣卫都细细地筛了一遍,更别提余庆了。所以李淼直接转移了话题。他伸手将桌上的请柬推到一旁,又一伸手隔空将余庆抬起、送到桌边坐下,而后缓缓开口说道。「请柬的事情,先放到一旁。」「先说你们两家。」「其实我会给出什么答案,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而且也做好了准备,对吗?」余庆还未从悲伤中脱离出来,劳奇峰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苦笑道。「大人果然深谋远虑、见微知著。」「您在楼下就已经看出来了,所以您才会看了我一眼。」李淼笑道。「以那两个孩子的根骨,放到武当少林都能当个真传了。你们两家还没阔绰到能把那种好苗子当成仆从来用的地步。」在进楼之前,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为李淼奉上清水,又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为他擦靴。李淼一眼就看出了这两人根骨不凡,所以他才意味深长地看了劳奇峰一眼。李淼手指在桌子上敲着,看向余庆,「邬志恒「我记得他死前说,他的孙子还在漕帮,今年应该是十岁、天资不错,就是给我擦鞋的那个少年吧。」余庆强忍住悲痛,点头称是。「你俩想把这两个孩子交给我?」李淼玩味的笑道。劳奇峰点头。「是,大人。」他缓缓说道。「虽然我与余帮主都想将天人传承留在帮内,但我一开始就很清楚,写帮和漕帮是天下间最不该保有天人传承的门派。」「因为我们与其他局限在一地的门派不同。」「我们,人太多了。」李淼笑了出来,抬手点指劳奇峰。「我从苗疆开始就觉得劳帮主合我眼缘,既有拼命的魄力,也不缺审时度势的妥协。」「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吃吃皇粮?」劳奇峰苦笑拱手。「大人说笑了。」两人都是聪明人,说话都是跳着说的,一句话没有说完对方就已经心知肚明,根本无需把话说尽,就已经互相给出了答案。正如李淼和段块所说,写帮和漕帮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天人传承。与地域性的大派不同,这两家人数太多,又与太多百姓生计牵连,已经是称得上是「尾大不掉」。给他们天人传承,即使他们违反了李淼的规矩,李淼也不可能将这两家数方帮众斩尽杀绝,那这规矩立刻便形同虚设。而劳奇峰和余庆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主动找上门来,以示诚意。他们当然想留下天人传承,但若李淼不松口,他们也做好了退一步的准备也就是为李淼洗手和擦靴的两个年轻人。洪仇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李淼身侧,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放到李淼面前。余庆也是如法炮制。劳奇峰站起身来,面朝李淼一拱到地,「大人,这是我弓帮的天人传承,便交于大人。帮内最适合修习这武功的根苗,也一并交于大人。」「我弓帮只求传承不要湮没,不然日后到了九泉之下,我劳奇峰无颜面对祖师!」余庆也是一拱到地。「我漕帮也是一样。」李淼手指在桌上敲动,笑着看向两人。这便是两位帮主的盘算。朝廷要收缴天人传承,我们便交出来,但同时我们还将最适合修习这门传承的天才交到朝廷手中,从今天开始,人和传承都与我们无关。朝廷的人修朝廷的功法,为朝廷效力,自然就没什么问题了。一来,没有违背朝廷的意思,自家的传承也没有失落,二来,李淼眼看着就要一飞冲天,将自家的好苗子送到李淼手下还能落个人情,说不得哪天李淼做了指挥使,他俩混个镇抚使,还能不照顾照顾自家帮派吗?三来,万一未来情况有变,天人传承不再是种禁忌了呢?最近这半年江湖风起云涌,形势一天一变,他们藏看天人传承不敢用,就跟没有一样,反而还要担惊受怕。但把好苗子先送到李淼手下练着,日后要是别家没有天人,自家也没有,那就还跟以前一样;若别家都有天人了,那自家的好苗子不就能直接派上用场了吗?哪怕上面的盘算全部落空,自家的传承也没有丢,自家的好苗子也不会埋没,也不算愧对祖师了。「两位帮主可说是为自家帮派弹精竭虑了,还送了我两份天人传承和两个能修成天人的好苗子。」李淼笑道。「我要是不收,倒是显得我不会做人了。」说罢,伸手将桌上的两本册子扔给了沉寻凝收好。劳奇峰和余庆长长的出了口气,连忙说道。「大人说笑了,崖们两家本来就没有半点不臣之心。朝廷有意,崖们自当双手奉上。」「好啦。」李淼摆了摆手。「劳帮主,余帮主,我们在苗疆的时候就有交情,你们能主动来找崖,这交情就显得更可贵一些。」「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人,你们直接送到顺天府,顺带把邬志恒的尸身带回安葬。你们可家的传承,崖也只会交给他们二人去练。」「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我的人了。」可人又个下毁了毁身子,又旬说道。「谢大人!」「起来吧。」李淼淡淡说道。位主这才起身,余庆当然是悲喜交加,劳奇峰则是如释重负。李淼指了指桌上的仁柬,继续说道。「余主可收到了仁柬?」余庆伸手探入怀中,将一份仁柬放到李淼面前。「回大人,前几么刚刚收到,便是准备今日交给大人处置。」「何人送的?」「一个老者,绝顶水平,送下便走了。」余庆描述了一下相貌,李淼立刻便在心中勾勒出了一张苍老的面容,正是当日他在衡山上杀的那个。他点了点头。「知道了,余主可以出去了。」「是。」余庆起身施了一礼,走出了雅间。李淼这才转头看祸沉默了半响的洪仇。「老头儿,说说当日你与那人争斗的情况吧。」洪仇点点头,妮娓道来。他是在大朔开国之后修成的天人,未修成之前在江湖上也是威名赫赫,照理说只要他一出手,就会被个廷发现、派出供奉抓捕。但巧的是,当年他在江湖上有一个跟他境界差不多、天资也差不多的好友,名为薛锦兮。没错,就是那个被锁在宫内二十一年,又被汪治带入皇陵墓穴之内的薛锦兮。与人几乎同时修成了天人境界,第一件事就是约见了一面,相互印证了一付武学,而后就此道别。区别在于,分开后薛锦兮出了一次手,被个廷发现后,抓回了皇宫内囚禁起来;而洪仇则喜欢戏人间,所以足有一年时间没有人前显圣,所以没有砍露自己的武功,躲过了一劫。当年供奉们伪造薛锦兮身死的消亍,是她与一个绝顶水平的魔头同归于尽,江湖人都是扼腕叹亍,只觉得少了一位大侠。但洪仇很清楚,薛锦兮已经修成了天人,绝对不可能死在一个绝顶的手中。于是他暗中追查,最后追查到顺天府,便停下了脚步。他意识到了不对。于是洪仇立即回到丑,取走了天人传承,并安排人伪造了自已走火入魔身死的假象,就此隐姓埋名、亚走于江湖之上。一直到二十七天之前,他逛到了浙江台州。他虽然是污衣派,但以他的武功,自然也不会你的把自己混成食不果弗的气巧,而更像是游戏人间之举。当么他就是得了一壶好酒,特意想要到台州观海下酒。晚间,他仞着酒壶,晃晃悠悠地走到一处僻静的海边,刚准备将吃食铺在地上享用,却冷不丁看见远处海面上隐隐有一抹亮光。在皇帝二十三年的英明领导之下,大朔武备松弛,东南沿海常有倭寇犯边,烧伤亚掠,有不少侠士便是因为抗击倭寇成名。洪仇自然也觉得可能是小股倭寇,看那亮光就知道是艘小船,顶多能装下十几个人,以他的武功完全可以将其全部按死在海关,便停在原地等待对方靠岸。却不想,那小船靠岸之后,从船上下来的竟是个羽扇纶币的中年人,衣着古朴但讲究,根本不是倭寇那矮小叫乱的样子。洪仇松了口气,只觉得可能是有钱人家出海赏景、耽搁了时辰。但旋即,他就觉出了不对。因为他看不清那中年人的武功,即使是他修成的「须弥」,竟然也看不透对方的孙气。对方是天人。而那中年人看到洪仇,竟然连句厂都不说,直接杀了过来。洪仇越打越是心惊,对方的招式非但与他记忆中的所有武功都不相同,让他难以防备,而且威力奇大,片刻间就将他打入了下风。他拼死与中年人互换了一记,受了重伤,捡起仁柬后拼命逃窜,这才留了条命。后来他难以压制伤势,想回丑瓷交回天人传承,便被劳奇峰带到了李淼面前。李淼听完之后,捻动手指,脸上缓缓露出一丝微笑。「串起来了。」「海外的毒物,驾船上岸,衣着古朴,武功与此时武林中的所有门派都不相同,又在此时冒头。」「八成便是籍教主所说,在历个历代打压之下,远渡海外的隐世门派!」 第266章 峨眉 重庆城外,李淼朝着身后挥了挥手,与两位帮主作别。事情已经定下,劳奇峰和馀庆也都是拎得清的人,不会首鼠两端。天人传承李淼已经带走,其他的事情劳奇峰派人去顺天府处理即可。毕竟之前弓帮就与李淼手下的人多有合作,也通过王海之手交给李淼请柬,已经是熟门熟路,无需李淼再派人跟着。洪仇则跟在李淼身后,一言不发。他本就是寿命将近,这次过来就是用自己的性命证明弓帮的诚意,李淼自然也不会放他回亏帮。李淼捻看手指,警了他一眼。他身上的伤,李淼能治,但不是现在。此人当年确实颇有侠名丶为人正直。但毕竟他已经离开亏帮二十多年,这段时间里他做了什麽丶心性改变了多少,连劳奇峰都不敢确定,这也是他毫不犹豫地将其带到李淼面前的原因之一。而且他碰上那个中年人的经历也显得过于巧合,无论是李淼还是劳奇峰,都不会轻信他的一面之词。劳奇峰将他交给李淼,本身就有把这烫手的山芋推出去的意思。所以李淼既不会放他离开,也不会立刻给他治伤。且将此人放在身边观察一段时间,若是到了临死之际还是没有露出破绽,李淼才会考虑将其收入魔下。且说回眼下。出了重庆城,李淼便一伸手抓住了沈寻凝的领子,将其整个拎了起来。「哎?师公?」沈寻凝刚要询问李淼为何将自己提起来,就听得李淼笑着问洪仇。「老头儿,跑两步不会死吧?」「不会。」洪仇闷声答道。「那就走着。」李淼笑道。沈寻凝刚张开嘴,雯时间,冷风灌入嘴中,周边景物极速倒退,连视线都模糊了起来。「师~~~~公伴随着沈寻凝被拉长了的惊叫,李淼以远超奔马的速度,朝着峨眉山方向直线赶去。「呕一沈寻凝单手扶着树,小脸煞白,不住乾呕。一旁的洪仇也是面色苍白,虽不像沈寻凝那般狼狈,但也是胸口不住起伏,惊疑不定地看着李淼。李淼倒是好整以暇,连发丝都是整整齐齐,背着手看向峨眉山上。片刻之后,道旁灌木摇动,刷刷刷窜出数道人影,冲到李淼面前,单膝跪地。「镇抚使!」「嗯。」李淼看着峨眉山。「有什麽动静吗?」「没有,没有任何动静。」一人回道。「即使是属下故意出现在峨眉派下山采买的弟子面前,山上也是没有任何异样。」「哦?」李淼挑了挑眉。无论阮梅有没有回到峨眉,锦衣卫明晃晃的在脸上晃悠,峨眉派都理应做出些反应来,无论是惊慌布防丶下山逃窜还是上前交好,至不济也该试探一下态度。这装作没看见·是个什麽章程?「知道了,随我上山。」李淼抬脚朝山上走去。峨眉山共有四山七十二峰,峨眉派便在主峰之上,由山顶往下三分之一的山体只有夏秋两季会露出地面,其他时间都被冰雪覆盖。此时正是初秋,是峨眉山上一年间少有的乾爽时节,以李淼的速度,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峨眉派山门附近。照常来说,像峨眉这种大派,平日间应当在山门附近安排暗哨和巡视弟子的,至少临近山门的地方会安排值守弟子,做些迎来送往的事情。但李淼这一路行来,竟是一个人都未见到。以李淼的耳力,方圆百丈范围内的响动都躲不过他的耳朵。此时已经到了山门附近,李淼却听不到一丝响动。峨眉派是大派,但走的是「不遇至人传妙诀」的精兵路子,外门内门加起来也就一二百人,因此地盘也不大,李淼的听力足以覆盖三分之一的地方,却连走动丶说话的声音都没有。整个峨眉派,一片死寂。仿佛已经人去楼空一般。李淼眉头一皱,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沈寻凝等人才赶了过来。李淼抬手止住几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他又看向洪仇。「你跟我走。」洪仇也没有问为什麽,点了点头,径自跟在李淼身后走向山门。走到大门外,李淼抬手就是一拳打在山门之上。轰!门板轰然朝后倒去,刚刚倾斜到一半,李淼却是眉毛一挑,还未收回的拳头于方寸之间再次击出!!哗硕大的门板竟是直接被一拳打的粉碎,木屑如雨点一般洒落在地上。李淼抬脚跨入门槛,在门槛边上蹲下了身。在他的脚边躺着一个人。洪仇面色骤变,真气瞬间涌动,已经做出了防备的姿势,目光朝着峨眉派山门之内左右巡。李淼却是淡淡说道。「不必看了,方圆百丈之内,没有呼吸声,也没有真气流动。」洪仇咬了咬牙,低头看向李淼脚边的人体。「谁能无声无息间灭了峨眉满门!?」他修成了「须弥」,自然能看出此人体内没有一丝真气流动的痕迹,胸口也没有半点起伏,俨然是一具户体!李淼却是摇了摇头。「不,他还没死。」李淼伸手按在此人心脉之上。「看衣着,此人应当是个内门弟子。峨眉派收徒本就是贵精不贵多,内门也就十几人,至少应该有个三流水准。但此人体内却是一丝真气都没有,所以才会让你觉得他已经死了。」洪仇皱眉说道。「但他既无呼吸,胸口也不见起伏——李淼笑一声。「只是太过微弱,你看不出而已。」「但弱到这种程度,连我都险些没有发觉,倒是有点意思。」「若是再晚到一日,他怕是就真的死了。」话音未落,李淼手掌陡然朝下一按!「噗哈!此人竟是应声坐了起来,口中刚一发出声响,一股鲜血便陡然涌了上来,顺着气管倒灌了进去。所以他文猛地倒了下去,双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不住抓挠。!李淼并指一划。啦一这一下,就将此人咽喉处撕开了一个口子,灌入气管的血液从此处涌出,前襟瞬间便一片猩红。「老头,等他淤血流乾净了,你再给他疗伤。」李淼站起身来,朝着峨眉派山门内走去。「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活人。」 第267章 you jump,i jump 峨眉派的地盘不大,山门之内就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左右各有两进的院落,平日间弟子们晚间在左右院落中歇息,白日就在广场上习武。走过广场,便是峨眉派的正堂。正堂之后是三进的院落,供掌门丶长老和内门弟子们居住。李淼缓步走到广场正中,双手成爪朝两侧抬起,猛然朝着身前一扯!轰!广场两侧建筑数十扇门轰然爆碎。李淼左右看了看,一声冷笑。「怪不得听不到半点动静,原是都扑了街。」在两侧建筑之中,横七竖八的人体倒在地上,都是没有一丝声息。看衣着都是外门弟子。只是与倒在山门处的那个内门弟子一般,这些人腰间长剑都还好好的躺在剑鞘之中,身上也没有外伤,衣着整齐,没有丝毫争斗的痕迹。若再细看,这些人倒下的位置各不相同,有的趴在桌上,有的倒在书桌前有的手中还紧紧地着碗筷,还有些只穿里衣躺在床上,一副沉眠的样子。就好像这些人正在正常生活,却在一瞬间齐齐失去了意识一般。李淼挑了挑眉,继续朝前走去。迈步进入正堂,李淼左右扫视了一圈,一声轻叹。正堂主座之上,一人正坐在那里。身体前倾,手紧紧握在腰间剑柄之上,好像正要拔剑与人争斗。但整个人却已经泛出了青紫色的户僵,长剑朝前倾斜,下垂的手臂拉出了半截剑身,剑穗正随风轻轻摇动。这进入峨眉派之后,李淼所见的第一个死者,却是他认识的人。当日攻打十二宗支山寨,峨眉派的绝顶高手。剑还未拔出,就已经死去。而且,没有一丝外伤。而在正堂左右,三位老者正坐在椅子上,也是双目紧闭,朝两侧歪倒。看衣着应该都是峨眉的长老,也是切实没了声息。峨眉派的底蕴,在这正堂之内去了一半。李淼绕过主座,朝正堂后的院落走去。过了正堂,李淼便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儿。顺着这一丝气味,李淼穿过数进院落,跨过数个失去意识的内门弟子,却是走出了峨眉派的驻地,到了一处山崖边上。峨眉派的山门所在的地方,叫「金顶」,是峨眉山主峰之上的一片空地,在这空地后方则是一道数百丈的陡崖,名为「舍身崖」,深不见底,让人看上一眼便脚底发麻。李淼走到崖边蹲下,手指在一块石头上捻了一下,并指一搓,手指间便飘飘扬扬落下一撮猩红色的粉末。这是一滴已经乾结的血。旁边还有数滴血渍分布在山石上。李淼捡起一块带血的石头细细观瞧,这血迹呈椭圆形,边缘带有毛刺,周边分部着极其细小的血点。血迹呈椭圆状,就代表这血是「滴落」,而非「飞溅」。而从血迹的大小和边缘毛刺的长短,则可以大致推算出血液滴落的高度,大概在三四尺左右,约摸是在袖口和腰间的高度。而看这血迹椭圆形状的朝向,则可以看出运动的轨迹是朝着崖底。一个人,受了伤,缓步走到了山崖边上。血顺着她的袖口和手掌滴落在石头上,留下椭圆形的血迹。这里没有圆形的血迹,也就是说她没有在这里停顿,她跳了下去,没有一丝犹豫。李淼站起身来,笑一声。「有意思。」而后直接翻身跃下了山崖!除去山风呼啸之声,峨眉山上只剩一片死寂。「嘶呢——」被李淼救醒的峨眉派内门弟子陡然发出一声喘息,双手却是不自觉的抱住双臂,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住颤抖。洪仇撒开了按在他咽喉上的手,又转而一掌拍在此人背心上。「屏气凝神,你现在没有真气,经脉和筋骨却早已习惯了真气游走的感觉浑身瘙痒丶剧痛都是正常的反应。」「我会渡一丝真气到你的经脉之中,你运转周天,将我的真气散入经脉之中,可以大致缓解。但不要运转你峨眉派内功,不然与我弓帮的内功真气相冲,立刻便会走火入魔。」「到时神仙无救。」一一此人牙齿不断碰撞,整张脸憋得通红,显然已经是痛苦至极。但他毕竟也是峨眉的内门弟子,心性不差,也是立刻屏气凝神,顺着洪仇的话去做。片刻之后,他终于不再颤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洪仇见他恢复了神智,连忙问道。「你是峨眉内门弟子?叫什麽?」「回前辈,我蓝崇义—·他咽喉被李淼划开,刚刚才被洪仇治好,但洪仇在疗伤功法上的造诣不深,没法做到李淼那般「治好就能用」的效果,所以他说话一字一顿,只能勉强凑出语句。「前辈——巧帮?」他勉强问道。洪仇点了点头。「我乃弓帮前代长老,当代弓帮帮主是我徒孙。」蓝崇义却是面露怀疑之色。洪仇一拍脑门,自己已经二十多年不履江湖,之前又为了躲避朝廷追杀假死脱身,现在说什麽长老丶徒孙,蓝崇义会信才怪。于是他连忙补充道。「我是与锦衣卫镇抚使李大人一起来的,方才就是他将你救醒,你睁开眼时应当看到了他。」蓝崇义闻言瞪大了双眼,左右扫视。「李大人已经去你山门内查看情况,留我在此为你疗伤。」洪仇说道。「且不说这些,你峨眉派到底遭了什麽祸事!是谁能无声无息的将峨眉派所有人都放翻!」「你家刘长老呢,他也是积年的绝顶,为何不见他的人影?可是已经带着弟子逃了?」蓝崇义闻言,立时悲从中来,眼角泛出泪花。他陡然跌坐在地。「长老—·已死——「祖师,护住真传跳崖—」「那人—也起.下去·了洪仇瞳孔骤缩。「有人杀进了你峨眉山门,杀了刘长老,你家祖师阮梅回来了,带着真传跳下了舍身崖。而那杀进山门之人,也一起跟了下去?」蓝崇义泣不成声,缓缓点了点头。 第268章 石壁 哗啦啦啦一山石崩碎,李淼的手爪扣入其中,下滑数尺,在山壁上留下五道深邃的爪痕。!李淼一脚蹬在山壁之上,整个人便再次如同炮弹一般,朝着崖底落下。山崖之内没有一丝光亮,即使是李淼也只能看清十丈左右的事物,但好在有那一丝血腥儿指引着方向,引着李淼不断朝着崖底前进。忽然间,李淼陡然一拳打入山壁之内,止住了下落的势头,皱眉看向身侧。距离他七八丈远的地方,有一棵枯松从石缝中延伸而出,被山风吹拂着缓缓摇动。血腥味儿还在崖底,但还有一丝气味被山风送到了李淼面前。植物汁液的味道。李淼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颗枯松,再次朝着崖底落去。洪仇一把拉住蓝崇义的手臂,将其从地上拉了起来。「你还未死,你峨眉弟子若是与你一般,应当也还未死!你是这山门之内唯一还醒着的人,打起精神!」「先带我去看看刘长老,若他与你一般,或许还有救!」蓝崇义缓缓站起身来,勉强振作了精神,带着洪仇朝山门内走去。刚一走到广场之上,洪仇便顺着两侧被李淼扯碎的门扉,看到了倒在两侧屋内的外门弟子们。「他们也是与你一般?」蓝崇义缓缓点了点头。「..—.是。」「这是什麽手段?」「不知——」蓝崇义艰难答道。洪仇了拳,心中暗自思索。「看这些外门弟子的状态,分明是各自在做自己的事情,而后在一瞬间失去意识倒下。手臂没有护在胸前,就代表他们在倒地之前就已经没了意识。」「峨眉派弟子不多,但最近江湖动荡,大半弟子应该都已经回到了山门之内,外门弟子应当有百馀人,什麽手段能让这麽多人一齐晕死过去?」一边想看,两人走入峨眉派正堂之中。洪仇一眼便看到坐在主座之上的尸体,而后面色难看的左右扫视。「没有反抗,刘长老的剑还未出鞘就已经没了性命。其他长老甚至没能起身。」「外门弟子是在原地昏迷,长老是在座位上死去,刘长老则是手握到剑柄之上才死。」「这手段————·是根据武功来的。」「二流之下是瞬间失去意识,一流是死,绝顶则能撑过一息的时间·—·骇人听闻。」天人与绝顶之间的差距恍若天堑,洪仇若是想杀刘长老也花不了几招,但他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让他剑都拔不出来,更不用说将峨眉派所有弟子都留下。这将一方大派无声无息抹去的手段,让人胆寒。忽然间,洪仇面色一肃。「不对!」「外门弟子直接昏死,长老都来不及起身,蓝崇义这内门弟子,如何能知道阮梅带着真传跳崖的事情,他不是应该直接在山门处昏死过去了吗!?」「所有人都在原处,怎麽唯独他在门口!」洪仇虽然性子古板执,但他心思却十分缜密,不然如何察觉到薛锦兮失踪之事的,又如何在二十几年间都未被朝廷发觉假死之事!他猛然转头看向蓝崇义。「你!一一嘢!一记掌击,打在洪仇胸口。他后退数步,胸口勉强压制的伤口登时崩裂开来,血如泉涌。一道身影闪动,瞬间便消失在院墙之外。洪仇转身,朝着舍身崖方向跑去。李淼捡起地上的血衣,轻轻嗅了嗅。他闻到的血腥味儿,就是从这血衣之上散发出来的。李淼左右看了看,转身走到山壁旁边。这里有一双脚印,深深地嵌入地面之中。除了血衣和脚印,崖底再无他物,李淼眯了眯眼睛,习惯性的捻着手指。脚印与血迹一样,虽然看上去无足轻重,但在李淼这「域外天魔」的眼中,却会暴露出无数其他人无法得出的信息。比如,这脚印是男人的脚印,身高比李淼略矮一些。而那身血衣则是女子衣物。也就是说,受伤跳崖的女子和留下这脚印的男子,共有两人跳下了舍身崖。女子先行跳崖,脱去血衣扔到崖底。而后男子落下,由高处坠落的力道在地上留下了这深入地面的脚印。周边没有第二双脚印,也就是说女子并未落到崖底。那她去了哪呢?李淼笑一声,脚下一顿。膨!碎石飞溅,李淼身形腾空而起,直直朝上窜出十馀丈。!李淼手爪插入山石之中,止住身形,而后一脚横向端出,如同斧头一般在石壁上凿出一道足有半尺深的痕迹。踩着这道「台阶」,李淼身形再次朝着上方冲去。片刻之后,他便再次闻到了那股植物汁液的味道。李淼向一旁,便再次看到了那颗枯松。他踩在一处凸起的山石之上一蹬,使了个轻身法,整个人便如同一片鹅毛一般轻盈地朝看那棵枯松飘去。到了近前,李淼定睛观瞧。果然,这棵枯松有数根枝叶已经断折,断口处不断渗出翠绿色的汁液,李淼闻到的气味,便是从这些汁液上散发而来。李淼笑了出来,却是一手抠入山石之中,另一只手缓缓举了起来,真气涌动,拳头缓缓紧。「阮供奉,不认得我了吗?」他对着石壁笑道。「当日在皇陵之外,你是最后一波逃走的供奉,是看见我带走指挥使之后才逃走的供奉之一。我的声音,你应该还记得吧?」「我给你三息的时间,把石壁打开,这是看在你峨眉派当日在苗疆为我做事丶今日又遭逢大难的份儿上。」「但三息之后,我便要直接轰开这石壁了。」1二+忽然间,石壁之内传来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李大人——是你吗?」「我有一事想问——当日被陛下所杀的供奉,是谁?」李淼皱了皱眉。「邬志恒—你问这事作甚?」轰隆隆隆李淼面前的石壁陡然裂开,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容。她睁开已经浑浊的双眼,伸手将峨眉派几位真传弟子护在身后,艰难地打量着李淼的面容,半响,才缓缓叹了口气。「李大人——·「这次,是真的了—· 第269章 盛举 狭窄的山洞之内,李淼伸手扣在阮梅脉门之上,缓缓渡入真气。片刻之后,阮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原本苍老的面容也缓缓变得年轻,显露出她年轻时的英气相貌。李淼收手站起,笑道。「躲了这半年,你这天人五衰都已经踩着你的脖子开始蹦踏了。再加上你这伤,要不是我,不出一天时间你就要扑街。」阮梅也是缓缓站起身来,朝看李淼深施了一礼。「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李淼摆了摆手,四下看了看。「你这地方倒是隐蔽,论起我见过的避难之地,你峨眉派这个算得上是最好用的一个。」此时李淼身处一处山洞之内,入口虽小,内部空间却算得上宽,足以容纳数十人。在最里面还有一张石床,石床边上摆着数个麻袋,应当是放着些便于储存的食物。在这陡峭的石壁之上开辟出这麽大的洞穴,至少得是个两路天人的水准一侧石壁之上捆着一根湿透了的布条,延伸到一个陶罐之中,正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正是这石缝中的一股清泉,滋养了洞外那棵枯松。这山洞处在舍身崖中段,外面又有石壁和枯松遮掩洞口,本身山崖内就没多少光亮,若非阮梅受伤之后收不住力丶折断了几根枝叶,就算是李淼也难以寻到此处。且洞内有吃食丶有活水,又有山风更新空气,就算李淼不来,这些真传第子恐怕都能在此撑上半个多月。阮梅却是摇了摇头。「此处是我派祖师清修之处,后来便用作避难之所。」「只不过此处毕竟是在山崖中段,若没有天人上下接应,里面的人也只能困死在这里,所以数百年间这还是第一次启用。」『若非知道大人一定会来,也一定能在我死后寻到此处,我宁愿护着弟子们逃往山下。」说到此处,阮梅笑了笑。「却不想大人来的这般快,我还没死,您就来了。」李淼挑了挑眉毛。「哦?」「所以,我朝着你峨眉派而来的消息,你是知道的咯?」阮梅点点头。「是,我天人五衰即将爆发,便赶在大限将至之前回到了峨眉,也收到了您从衡山派下来的消息。」「我一直在峨眉山上等您。」「前几日您的属下到了山下村镇,故意在下山采买的弟子面前现身,我明白了您的意思,便一直在山门内等着您来。」「却不想——·唉,等来了一场大祸。」阮梅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几位真传。「我峨眉派,大半的弟子丶长老已经悉数废了。若非我那掌门师侄不在门内,今日怕是连他都要一起身死。」「我拼了命,也只留下了这几颗种子。」李淼挑了挑眉,抬手止住阮梅的话,转头看向那几个峨眉派真传,伸手一指墙角。「大人说话小孩儿别听,去墙角蹲着,自己把耳朵堵了。我跟你家师祖说的话,谁听谁死。」几位真传连忙照做。李淼这才回头看向阮梅。「你方才问我那个问题,还有那句『这次是真的」,是什麽意思?」阮梅苦笑道。「当日皇陵之事,就算是我们几个逃出来的供奉也不敢与旁人说,不然您一定会亲自来追杀我们。」「只有答出这个问题的,才是您。」「而我之所以认出了您的声音,还要再次确认您的身份,是因为今日杀入我峨眉派山门之人,无论是相貌还是声音—」「都与您,几乎一模一样。」而后,阮梅娓娓道来。她逃出顺天府之后,在江湖上一边躲避锦衣卫的目光,一边尝试着推演得到的口诀。但她得到的口诀很少,又因为自身心性而不愿与其他几位邪道供奉同流合污,只在江湖上捕杀一些江湖大盗尝试着推演功法,进展极慢。所以,在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推演出功法之后,她在大限到来之前回到了峨眉,想要将天人传承交还给师门。只是没想到,她刚回到门内,就收到锦衣卫镇抚使从衡山下来,直直朝着峨眉而来的消息。她立刻便明白这是李淼来找自己了,所以从收到消息之后,她就一直在门内等着李淼上门。而后,就到了今日。「这几日,我一直都在正堂坐着等您,到了今日上午,有人走入山门之内。」阮梅看向李淼。「虽然没有穿看飞鱼服,但他的身形丶相貌乃至嗓音,都与您极为相似「因为早知您要来,又恰巧在此时上山,又是天人,所以我下意识地觉得就是您来了,没有防备。」「猝不及防之下,我受了重伤。」阮梅长叹一声。「等到他出手之时我才发觉,他的气质丶武功都与您截然不同,但那时,我已经受了重伤,再难挽回。」「我只能勉强拦住他,先让几个真传逃到舍身崖丶用绳索下到此处,而后我逃过来丶斩断绳索跳下,用血衣迷惑了他,我自己则是利用枯松止住了身形,藏到了此处。」「然后,便到了眼下。」李淼听看听看,却是笑了出来,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冒充我上山,偷袭重伤了你,而后灭了你峨眉派咯?」「呵呵.」笑声在山洞石壁之间反射回荡,阮梅忽然间觉得通体发寒,手心不由自主的渗出汗液。而在墙角处面壁的几位真传,已经是面色苍白,胸口不断起伏,张开口鼻试图喘息,而肺部却好像被一只大手住,不能吸入半点空气。「大人—」阮梅勉强说道。「您———我峨眉派这几个不成器的弟子,有些受不住了—李淼转头看向阮梅,森然一笑。「那人用的什麽手段,能将你门内百馀名弟子一起镇住,又让你家的绝顶连剑都来不及拔出,就死在了自家正堂之内?」阮梅缓缓说道。「箫,那人用的是箫。」「以声音蕴含真气催发,类似佛门狮吼功的高明武学。一流以下听到就会直接晕死过去,绝顶或可扛过几息时间,天人也会受到影响。」「而如我等供奉这般,本就是强行压制着天人五衰的,在这手段之下甚至比一路的天人还要不堪。」「他那箫也极其厉害,拿在手上便是一门棍法,专走打穴的路子,远比我峨眉派的传承要高明,不过数招就挑飞了我的峨眉刺,将我重伤。」「这两门武功的路数,我都从未见过。」李淼摆了摆手。「知道了,他还做过些什麽?」阮梅迟疑了片刻,转头看向墙角处站看的几位真传,压低了声音说道。「他问了我两件事情。」「哪两件?」阮梅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去年年节之时,发生了什麽,我们这些供奉为何逃离顺天府。」「以及,您。」「他以我峨眉派所有昏死过去弟子的性命为要挟,问了我这两个问题。」李淼眉头一皱,看向阮梅。阮梅心脏猛地停了一下,手陡然紧。她明白,李淼已经对她起了杀心。她连忙说道。「大人,我没有透露半点消息!」李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语气森然地问道。「你—.不是很重视师门吗?当年你委身朝廷,就是因为害怕殃及师门吧,他以你师门为威胁,你也没说?」「我好像——跟你没什麽交情吧?」阮梅苦笑一声。「是,大人。我确实在意师门,也对朝廷谈不上忠心,更与您素不相识。」「我不说,不是因为忠。」「是因为怕。」话到此处,阮梅立即住嘴,不敢再往下说。李淼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说,还有希望保下几个你传弟子,当代峨眉掌门也在外未归,峨眉虽然元气大伤,但还算不上灭门。但她要是说了·..可就要面对李淼了。李淼是何人?跨说武力,就是一人一夜连杀五位供奉,又将建贱帝打的落荒而逃的区人。论心性,锦衣卫出身,只要有必要,杀人没有半点犹豫。皇陵之事,虽然供奉们没有亲眼所见,但李淼当时是在造反,却是不争的事实。而看他现在如麽中天丶官位不降反升的状态,显然那麽皇陵之内的争斗是他赢了。说不得此时皇帝都已经是他操纵的愧儡。权丶力,全都握在李淼手中。而死在李淼手中的人,没有一个能留下全尸。将皇陵之事泄露出去丶与李淼结仇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是最坏的选择。那七个逃出顺天府的供奉,或正或邪,心性各异,却没有一个敢将皇陵之事告知他人,原因就在于此。阮梅轻旬说道。「大人,便是如此了。」李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宁看洞外走去。「崖给你一天时间处理师门的事情,之后你自己回顺天府。」「你峨眉派这祸事半是冲我来的,崖许你留下半套天人传承,为你师门续命。」「从今天开始,你的命是崖的了。」身后阮梅扑通一旬跪在地上,深深地毁下了头。「是。」再抬头,李淼已经不见了踪影。李淼翻身跃上山骂,缓步宁着峨眉派山门走去。虽然这杀上峨眉派之人并未砍露身份,但想也知道,此人与那仁柬绝对任不了干系。江湖虽大,顶尖的就那麽一小撮儿,多年传承下来互相之间都是知根知底,哪怕其中有人藏着天人传承,也不可能一点根底都看不出来。只有在大朔开国之前就已经远渡海外的隐世门派,才能做到这点。据籍天蕊所说,前个之时,天人在江湖上并不罕见。如果这股势力是在大朔开国之前离开中原丶没有经过太祖丶建贱帝丶成祖丶皇帝这一套「朱家铁拳」亏亏的隐世门派一一那他们很可能要比当今江湖上所有的门派都强。而且,与之前那莫名其妙的请柬不同,杀入峨眉派的举动有着非常明确的目的一一探查皇陵和李淼的底细。江湖上的事情闹腾的再大,也动摇不了李淼的根基。送仁柬之事虽然神神秘秘,但也没有对某一方显露出明确的敌意。所以李淼对仁柬一事并不怎麽上心,只派了王海等人去各家大派核实情况。李淼最开始的打算是等到八月十五,这人主动冒出头来,再直接杀上门去,一次性将其解决。但这人的打算,明显已经不再局限于江湖一一而是瞄准了个,甚至已经开始瞄准了李淼本人。这种人,无论是什麽目的丶什麽谋划,都必须死。而且要越快越好。走到峨眉派后门,李淼伸手要推开房门,却忽然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皱了皱眉,推门走入,侧脸看去。洪仇正倚靠在墙角,手紧紧捂在胸口,鲜血不断涌出,脸上老态尽显,已然显现出一副油尽灯枯之相。听到响动,他缓缓抬起头,看见了面前的李淼。强撑住的一口心气雯时间松解下来,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洪仇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已是一片昏暗。随李淼上山之时是上午,此时却已经是深夜。他摸了摸身下,摸到了一片极为柔软丝滑的绸布,他缓缓撑起身,四下张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躺在一处客房之内,在地上放着些染血的绸布和几盆血水,他才猛然想起自已是受了伤。伸手摸向胸口,洪仇惊疑不定。原本在台州被那驾船而来的中年男子豁开的巨大伤口,竟然已经消失不见。忽然间,他察觉到了什麽,抬手伸到面前,细细观瞧。往年间行走江湖时,在手上留下的诸多伤疤,也消失不见了。甚至连带着手背上已经发白的苍老皮肤,也已经恢复了弹性,洪仇忽然意识到了什麽,瞳孔骤缩,双手颤抖着脸上摸去。没有皱纹。他的油尽灯枯之相,已经彻底消散。洪仇还记得,自己在昏迷之前所见之人,是李淼。也就是说,是李淼为他疗伤,甚至还为他延了寿。洪仇面色一阵涨红,翻身下床,连法都未来得及穿就快步走到门边,抬手推开房门。「李———大人!」他艺了一旬。站在广场中央的李淼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醒了就过来。」洪仇用力点了点头,快步走到李淼身侧。「大人,您救下的那个内门弟子——.」李淼摆了摆手。「早跑了,先不管他。」洪仇点了点头,站到李淼身侧,不再发话。片刻之后,山门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旬,浩浩荡荡尔着广场而来。一人当先冲入,一个闪身就到了李淼面前,跨膝跪下,双手抱拳。「镇抚使!」李淼点了点头。数十位锦衣卫涌入山门,在李淼面前又跨膝下跪,又旬艺道。「镇抚使!」洪仇打眼扫过这数十人,武功至少都是登入室的水准,一身煞气,显然是锦衣卫中的精锐。李淼个前走了几步,伸手按在最先进来那人的肩上。「亚子昂。」子昂猛然低头。「镇抚使。」「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办。」李淼淡淡说道。「你来崖魔下也有近一年时间了,其他人,哪怕是比你来的更晚的安梓扬,现在都已是千户。唯独你还是个小旗官。」「你武功不济,天资虽好但也偏门,一时间却是难以找到适合你去办的差事,索性就放你四处晃荡丶静心习武。」「现在,也该做做事了。」子昂面色涨红,高旬道。「属下,万死不辞!」李淼缓缓说道。「无需你卖命,但要你辛苦一些。」「王海他们在办的仁柬之事,你也知道。今麽崖发觉,这拨人并非是冲着江湖,而是冲着锦衣卫一—」「冲着崖而来。」子昂还未发厂,他身后那些锦衣卫猛然抬头,眼神中露出杀气,「既然是冲着崖来的,那崖也不能干坐着等他们闹事了。」李淼淡然说道。「八月十五,共襄盛举。」「呵,故弄玄虚。」「他不是遮遮掩掩的不说是什麽盛举,也不说要在何处办麽。」「没π系,崖锦衣卫替他办。无论他们准备了什麽『盛举』,都得乖乖的来|加崖锦衣卫的『盛举」。」李淼转过身,「所有人听令。」咔。数十位锦衣卫双手猛然在面前抱拳,发出整又划一的手甲碰撞之旬。「即刻出发,一人三马,不许停歇,马死了就去当地官府亚,没有好马就用轻功跑。五麽之内,给崖通知到南方所有府城的锦衣卫据点。」「是!一众锦衣卫又应旬答道。「游子昂。」子昂抱拳。「是。」「你天资都在轻功之上,我给你修的是天人传承之中的高明轻功,现在你的轻功,应该不下于寻常天人了。」「崖要你十麽之内,通知到王海丶小四丶梅青禾丶安梓扬。而后赶回顺天府。」「即麽起,所有人手头的差事全部停下,从收到消宁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即刻上路,就是死,也要给崖死在路上。」「月底之前,我要让天下所有二流以上的势力,全部收到这条消息。」李淼负手看天,轻旬说道。「自去年以来,江湖动荡不安。」『我自接手北镇抚司以来,还未公开在江湖上露过面。恰逢中秋佳节,崖锦衣卫邀仁天下群雄,共到嵩山赏月。」「顺便,定一下未来这江湖上的规矩。」「而且,崖的规矩只会在这大会上说一次。若是有人没有听到,麽后无意间过了线,是生是死便都是咎由自取。」「各家掌门,伤了病了的,自己扎好伤口过来。死了的自己选一个新的送来。」「八月十五,没赶到嵩山的,就是对崖锦衣卫的规矩不满,对个廷的律不满,对大朔不满。」李淼轻笑一旬。「那,就有点儿不识抬举了。」「去吧。」「是!!!众人齐又应旬,起身离去。李淼负手看祸天空。「共襄盛举———呵,费了恁多事送仁柬,且看有几人能|加你的『盛举』。」「隐世门派。」「既然已经离了中原,想回来就能回来?」「喜欢打听崖的消亍,无需那麽麻烦,崖便正正在嵩山等你们送上门来一一」「再半幸正正地,把你们碾成渣。」 第270章 表率 福建,泉州。少林寺。王海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山门前。知客僧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到王海,连忙上前施了一礼。「施主。」王海点了点头。「永戒大师呢?」「主持在偏殿,已经等您多日了。」知客僧伸手一引。「请随我来。」随即带着王海入了山门,穿过数道门廊,到了一处僻静的偏殿。知客僧双手合十施了一礼,也不多话,转身离去。王海跨入门内,就见这偏殿之中竟是没有一件器物,只有一片空旷的青石板地面,地上隐隐泛着水光,倒是干净。在偏殿中央,永戒正盘坐在地上,上身竟是不着片缕,露出伤痕遍布、强壮雄阔的肌肉。正眉头紧锁,缓缓捻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左边胸口处肌肉隆起,组合成一张惟妙惟肖的美女面容,表情也是如永戒一般,眉头紧锁,嘴唇不断蠕动。王海没有急着开口。看永戒这架势,虽然不知道是在练什么武功,但明显是到了紧要关头。他与李淼算是有过私交,大体算是半个朋友,王海也不好直接喊醒永戒。但他也没有离开,就站在原地,暗暗尝试着去读永戒的唇语。王海就是李淼养的一条狼崽子,无论李淼在面上与旁人有多么深的交情,他都会趴伏在李淼脚边,用阴冷的自光上下扫视对方的要害,随时准备看上前咬上一口。他会去窥伺永戒正在修炼的功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换了梅青禾,恐怕早就转身离开避嫌,等到永戒修完了才会进来。「跌金刚座,脊直如雪山。」「七轮生明点,焚尽无明茧—」王海心中默念。「倒像是门祛毒功法,但」王海将目光投射向永戒胸口那张美女脸。「三业清净已,法界共清凉。」「愿诸浊世众,同登莲华邦。」「这永戒念的口诀,与他胸口那张苗王脸念的口诀,并不相同。」「我未修成天人,看不穿他的真气流动。但这两套口诀,一套是祛毒,一套是静心,两张脸都长在一人身上,怎么能同时念动。」「一心二用?不,不对。」「一心二用是分散心神,只能用于招式,不能用于内功。两套口诀同时运转,就代表有两路真气在他体内运行,照理说应该立刻走火入魔才对。」「他胸口这张脸,应该只是肌肉隆起构成的假象。但看着架势,却仿佛有两个人同时在修炼内功一般。」「少林——.果然是有底子在的。」王海心中暗道。忽然间,永戒眉头一皱。「噗——张口便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液,沾到地上,登时便冒出徐徐白烟。王海定晴一看,那青石板竟是登时便露出一个大洞,那些血液在洞中不断沸腾,还在不断朝着下面侵蚀。而那毒血散发的白烟到了王海面前,王海竟是忽然间觉得真气躁动,连忙退出几步,挥掌打散那团烟气。「好凶的毒!」王海皱了皱眉。「我体内有四妹妹给的蛊虫,又有与她性命交关的情蛊,天下对我有效的毒物不多。这毒血冒出来的烟,竟然就能引动我体内真气翻涌。」此时,他也明白为什么这屋内没有任何器物了。这年头的家具都是木质,若是沾上这毒血散发的白烟,毒素沁入纹理之中,恐怕就要变成件淬毒的兵器了。别说是用来打人,就是有人握在手中时间长了,恐怕都要被毒素顺着毛孔沁入体内,毒发身亡。永戒吐出毒血之后,先是摇了摇头,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眼,看向站在门口的王海。王海双手一紧,脚下一顿,朝后退出半步。「杀气!」「少林要翻脸!?不,不对!」「这不是他的杀气,而是———」王海死死盯住了永戒胸口的那张苗王脸。「是这玩意儿!」「他妈的,这算什么,一体双魂?怪不得江湖传言他修邪功!连杀气都有,这玩意儿还能算是血肉吗!?」「简直就像是一一胸口上又长出来了一个人一般!」王海正暗自戒备,随时准备转身逃窜,却忽听得永戒一声长叹。「王施主——·见笑了。」」他缓缓起身,拿起垫在身下的袈裟套在身上,遮掩住了苗王脸,而后长出了一口气。「许久不见李大人—————他近来可好?」王海见永戒没有什么敌意,这才笑道。「镇抚使一切都好,前些天还与我们说起大师,说是上次想要邀您去衡山小聚,却被您推了,甚是可惜。」永戒听后,却是笑了出来。「我与李大人也算是同行过一段,以他的性子,定然不会说的如此客气。」「他应当会说,这秃驴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不知道憋在寺里做什么妖才对。」王海笑了笑,没有回答。永戒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非是我不想与李大人见面,只是我这副样子,不敢去见故人啊。」「若是李大人当面,恐怕是要朝贫僧脸上打上几拳,然后硬生生把我胸口这张脸抠出来,才肯罢休。」「只不过,今次恐怕是躲不过去了。」永戒面色一肃。「锦衣卫齐出,遍邀天下群雄齐聚嵩山的消息,贫僧已经知晓。贫僧在寺内等了许久,才等到王施主来。」王海也是收起笑容。「少林这等传承,自然不能派个副千户或百户过来,而且,我家镇抚使大人也有话要带给贵寺。」「哦?」永戒缓缓说道。「不知李大人有什么话要带给少林?」王海缓步走到永戒面前。「少林,藏了几个天人?」永戒皱了皱眉。「李大人是什么意思?」王海摆了摆手。「大师不必有戒心,这不是试探。」「当日籍天蕊攻入贵寺,就已经隐隐察觉到在藏经阁那位大师的气息,她也将此事告知了我家镇抚使。」「而以我家镇抚使的性子,也不屑于去做言语上的试探。」永戒点了点头。确实,以李淼的性子,若是因为天人之事要对少林下手,恐怕早就直接打上门来,根本不会派王海来说这句话。「镇抚使的意思是,当今的江湖,已经有不少天人现世。」「但,从顺天府逃走的那七位供奉,大多都是邪道。剑王阁亦正亦邪,大理段氏还未划出道儿来。」「用我家镇抚使的话来说,恁多天人,只顾着修『天』,没几个做『人』的。」「这江湖,总不能只靠着我家镇抚使的规矩过日子。」王海缓缓说道。「规矩是底线,但底线上边,得有天人来做个正道的表率,提一提这江湖的心气儿。」「行迟大师近百年来,为少林积赞下了声望,而大师你与镇抚使大人有私交。」「这个正道表率,非少林莫属。」说罢,王海缓缓退后几步,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李淼李大人有令。」「命少林主持永戒,携寺内天人共赴嵩山,共襄盛事!」永戒沉默了片刻。双手抬至面前,缓缓合十。「少林,领命。」王海不再多说,施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去。走到半途,他忽然转身。「对了,有一事,倒不是我家镇抚使大人的意思,只是我个人想要问一问。永戒点了点头。「施主请讲。」王海笑道。「近日,少林可曾有人送过一张请柬?用金箔制成,上面没写地点和事由的那种。」永戒摇了摇头。「不曾。」王海陡然一笑。「如此,看来这伙人,也没那么自信。」「那我便不再叨扰了,八月十五、嵩山之上,静候少林大驾。」说罢,转身离去。 第271章 你有 湖广布政使司,襄阳府。武当。梅青未望了望面前的武当山,心中不由得一股高山仰止之感。达摩祖师成道于千年前,即便少林矗立于江湖之上,但时间实在太过久远。江湖人虽然对达摩祖师都抱有敬意,但实在谈不上有多深刻。论起江湖人心中真正的「武林神话」,非三丰真人莫属。甲子荡魔,是实实在在地将整个江湖一齐翻了起来,一杀就是六十年,将整个江湖都清洗地乾乾净净。可以说,三丰真人在世的那六十年,恐怕是江湖人最为乾净丶最为礼貌的六十年。当时的江湖人上门找茬,都是客客气气地先递上拜帖,询问对方有没有时间跟自己分个生死什麽的。对方若是拒绝,也不敢强求,不然到时人家孤儿寡母跑到武当山下一跪一哭,该哭的就是自己了。什麽明教丶血衣楼,当年压根不敢冒头。唐门则直接转行开始卖药,直到今天,当时研制出来的「参茸壮阳散」,都是唐门收入的大头。李大人还要上门一家一家的立规矩,只能说比三丰真人差的还远,且得修炼呢。且说回眼下。虽然武当的武功兼收并蓄,但其中最为核心的传承,还是三丰真人晚年传下的「太极拳」和「太极剑」。在天下剑客心中,「太极剑」,就是这江湖上最为高妙的剑法,没有之一。有人创出一门剑法,要吹嘘,也只会吹「我这剑法最为刚猛」,或「最为迅捷」,根本不敢说「最为高妙」。不服?那你也来个「申子荡魔」啊,做不到?那你也敢碰三丰真人的瓷儿?所以梅青未这学剑的,虽然是奉了李淼的意思来武当,也是不由得客气了起来。远远望见了山门,便下了马,快步走到山门外。一个看着十三四岁的小道士,正坐在门外台阶上,双手托腮,百无聊赖的看着天。见到梅青禾,连忙起身,拍去身上尘土,快步走到她面前施了个道礼。「可是梅青禾梅居士当面?」梅青禾提剑,还了一礼。「正是。」「小道礼渺,恭候居士多时了。」小道士客客气气地躬身行礼,却没看到面前的梅青禾陡然皱了皱眉,手在剑柄上紧了紧。「小师父,你法号叫什麽?」梅青禾森然说道。她已经不是当初被李淼逮回锦衣卫的雏儿了,这近一年来,李淼基本没把她带在身边,而是让王海先带她做了几趟差事,然后就让她独立做事。以她这个愣头青的性子,根本就做不了什麽复杂的差事。王海挠了一段时间的头,最后想通了,就只让她做最简单丶也是最难的那种差事。杀人。这一年下来,梅青未在江湖上的凶名,已经远远超出了李淼手下的其他千户,手上积赞的人命,已经不下百条。她这一皱眉,礼渺登时就瞪瞪瞪后退了几步,脸上流下冷汗。「居—居士—」他陡然反应了过来。「不是,小道的法号,是礼字辈,高渺的渺,不是在开李大人的玩笑。」「当日在襄阳府,小道也曾见过李大人的——梅青禾这才缓缓收起了杀气。杀人杀的再多,她这愣头青的性子也没改掉,反而越发严重起来。一听见有人好像在拿李淼的名字打趣,立刻就想动手,幸亏这是武当,换了其他门派,她根本就不会问话,立马就要拔剑了。原本礼渺见她远远就下了马,还觉得锦衣卫也得对武当有些敬畏,正有些自得。现在这心思已经全部消散了。他战战兢兢地说道。「居士,我家师父和掌门师伯,正在正堂相候———」」梅青禾点了点头。「有劳了。」礼渺这才缓缓转身,带着梅青禾走入山门。到了正堂,梅青禾看向门内。正当中正坐着两个老头儿。一个是志省,也就是当日李淼追杀阳家人时碰见的那个老道,当时还想护着李淼逃走。一个是武当现任掌门,志清。圆脸,身材圆润,眯缝眼,跟个弥勒佛一般。在今年以前,武当隐隐压过少林的依仗,「一门两绝顶」,便是这两人了。见到梅青禾进了门,两人都是齐齐起身,朝着梅青禾施了一礼。「大人。」永戒与李淼有私交,所以可以称呼王海「施主」。但武当却跟李淼没什麽交情,只能从官面儿上论,自然是要正式一些。至于礼渺,他这不是见梅青禾提前下马,觉得可以「拿拿架子」麽。梅青禾上前,也是对着二人拱了拱手。「二位,有礼了。」「请坐。」「好。」梅青禾入座,武当两位绝顶也没急着说话,仔细端详着梅青禾。「不简单。」「是,这女子不过二十出头,却是如此沉稳,脸上半点表情也无,丝毫看不出她的打算。」坐下之后愣了一会儿的梅青禾,现在才组织好语言,缓缓开口道。「镇抚使大人有令。」「请武当掌门,及门内所藏天人,一同赴宴。」哄这一句话,在志省和志清两人脑海中炸开。天人们为何开始尝试着行走江湖?是因为皇帝被明教刺杀!这理由所有人都明白,却根本不能说出口。尤其是少林和武当这两家,更是站在风口浪尖上。朝廷没有表示过天人可以行走江湖,若非那三个供奉打上山门,武当根本不想暴露自家藏着天人的事情。现在,锦衣卫上门,一开口就是要武当掌门带着天人赴宴,什麽意思?就是以永戒和李淼的交情,王海上门之后也是铺垫了几句才把话说出口。谁承想梅青未一点儿废话都没有,连两句打消武当顾虑的好话都不说,一开口就是王炸,可不直接就给两人炸的晕头转向了麽?志省犹豫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天人——.可是剑王阁所说的那个境界?我武当,可能没有这等高人。」梅青禾冷声说道。「你有。」「听—没有—吧—「有。」梅青禾说道。「镇抚使大人说有,就一定有。」「八月十五,嵩山之上,恭候大驾。」「告辞。」说罢,她竟是直接起身,拱了拱手,转身离去。留下武当两位绝顶互相看了一眼,一声长叹。 第272章 截杀 湖广,常德府。浣花剑派。一个青年站在山门外,一拱到地,直到那马蹄声远去,完全消失在耳畔,他才缓缓起身,望向山路尽头,长长的叹了口气。回身走回山门之内,弟子们齐齐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问话。往日间温柔平和的青年,此时却已经没了与师弟师妹们解释的心情,草草摆了摆手,便快步走回正堂之内。「唉.」刚一坐下,他又是一声长叹。「怎麽忽然碰上这事儿—这该如何是好,师父——」他抬头看向空着的主座。青年名为柳承宣,是浣花剑派大弟子,也是此时门内的顶梁柱。当日李淼前往少林,在门外碰上的浣花剑派一行,领头的便是他。此时的浣花剑派,已经是风雨飘摇。因为浣花剑派的掌门,在数月之前,碰上了「七杀」中的一人,被掳了去,生死不知。这数月以来,浣花剑派的事情,便全部落在了柳承宣这大师兄的肩上。而他也还抱持着最后一线希望,并没有宣布浣花剑派掌门的消息,也没有接任掌门之位。可偏偏就在今日,锦衣卫上门,传来了八月十五齐聚嵩山的消息。柳承宣试探了几句,便知道了锦衣卫的意思。「大弟子?也配赴我家镇抚使大人的宴!」「没有掌门?自己选一个出来!」「来通知你是给你脸,不去就是不要脸。既然脸都不要了,头也就别想留着了!」那锦衣卫灰头土脸,嘴唇乾裂,好像是在路上已经奔波了数日没有歇息过,语气暴躁,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去,根本不给柳承宣解释的机会。而后,便到了眼下。柳承宣坐在位子上叹气,从后堂转出一个女子,走到他面前,伸手按在他的手上。「师兄。」这女子名为温怜容,是柳承宣的师妹,也是浣花剑派掌门的女儿。柳承宣缓缓低头,将额头贴在她的手上。「师妹—.如何是好?」「莫等了,我们没有选择。」温怜容轻声说道。「父亲的死讯,我来宣布。今日起你便是掌门,你我一起前往嵩山赴宴,无论有什麽事情,你我一起担着。」「师妹!」柳承宣猛然抬头。「师父他未必——「师兄。」温怜容打断了他的话。「一入江湖,生死为疆。」「虽说江湖上都说我们浣花剑派是掉书袋,是臭学究,但莫忘了,咱们是剑派!」「你这般优柔寡断的做派,父亲在九泉之下看到,难道还能目吗?还能带着浣花剑派,朝前走吗?」温怜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到正堂门口,看向门外的弟子们,刚要开口,却是猛然哽住。她虽然说的清楚道理,但真要亲口宣布自己父亲的死讯,却还是开不了口。怕一张嘴,自己便要失声痛哭出来。一只手放在她的肩头。柳承宣走到她的身侧,捏了捏她的肩膀,随后将其挡在身后,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众弟子听令。」「我,有事要宣布———·翌日。浣花剑派的山门缓缓闭上。柳承宣深深地看了山门一眼,翻身上马,却又转头看向山门,久久没有动弹身后传来温怜容的声音。「师兄,莫看了。」「事情已经交代清楚,卫师弟会守好山门的。若是咱们死在外面,卫师弟会代我们将师门传承下去。」「走吧,莫耽误了时辰。」柳承宣闭上眼,强行将自已视线从山门上挪开,转过身,一夹马腹,策马上路。温怜容也是策马跟上。两人在山路上行了一阵,便到了官道之上,却是一时语塞。「师兄—这麽多江湖人」柳承宣也是暗自咽了口唾沫。只因此时这官道之上,竟是零零散散足有十几伙佩刀带剑的江湖人,正与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赶去。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锦衣卫这大会,不是只邀请了各家大派掌门吗?怎麽这离嵩山还有数百里的官道上,就有这麽多江湖人朝那边去?」两人往前走了一会儿,看见附近一家相熟的镖局镖头,便策马过去施了一礼。「王镖头。」那老镖头也是还了一礼。三人寒暄一阵,柳承宣便顺势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老镖头却是一笑。「二位想当然了,这半年来江湖风起云涌,所有江湖人都看在眼里。这时候锦衣卫忽然举办如此盛事,我们这些没有收到邀请的,自然也会想去看看热闹。」「当然,最开始,大家是有些顾虑锦衣卫的凶名的。」「但据说,少林主持和武当掌门,已经启程朝着嵩山而去了。」两人顿时恍然。「原来是有这两家作保。」老镖头笑道。「是啊,不仅如此。最先在江湖上传开『天人』这个概念的巴蜀剑王阁,也是直接上路,现在估计都快到嵩山了。」「『天人」啊!江湖人,谁不想亲眼看看这所谓天人的高妙!」「而且——说到此处,老镖头压低声音,悄声说道。「去年明教刺杀皇帝老子之事,两位也都知晓。」「现在,估计不少人心中想的不是看热闹,而是想看看这天人,能不能将锦衣卫的摊子掀翻了。」「这半年来,锦衣卫在江湖上可是杀了不少人,手段远比往年更加酷烈。但这到底是杀鸡做猴,还是虚张声势,没有人说的清。」「最起码到现在为止,锦衣卫还没能掏出来一位天人,甚至绝顶都少了一个。「我听了一些小道消息。这次锦衣卫邀请的可不止是正道大派,连邪道门派都一起请了。沾亲带故的,连带着江湖上许多魔头都一起朝着嵩山去了。」「保不齐就是想要灭一灭锦衣卫的威风!」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抱拳。「如此,我二人知晓了。」就准备转身离去。身后那老镖头左右看了看,却是再次低声喊道。「二位且住。」两人回头望去,老镖头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招招手示意两人下马。两人下了马之后,跟在老镖头身后,走到镖局人群之中。借着人群的遮掩,老镖头这才低声说道。「方才还有一事,我没有告诉二位。」「但,贵派掌门昔日帮过我一次大忙,现在他生死不知,贵派全都系在两位身上,我也不得不提醒一下。」柳承宣皱了皱眉,低声说道。「镖头请讲。」老镖头低声说道。「其实是方才那些话的后续。」「方才说到,许多没有收到邀请的邪道高手,想要混入这盛宴之中。其中与被邀请的邪道大派有关系的,自然可以一起进去。」「但,若是那些连在邪道之中,都无人愿意接近的魔头呢?」柳承宣和温怜容面色一变。「镖头可是收到过消息?」老镖头点了点头。「我这行当走南闯北,虽然武功不济丶上不了台面,但消息还是要比一般门派灵通一些。」「前段时间,我碰上了弓帮一位八袋长老,他与我说起一事。」老镖头压低了声音。「他也是交友广泛,湖广之地的大多数门派他都有交情。前些日子,他顺路去了一趟临江府的铁掌帮,想要跟他们一起去嵩山赴宴。」「你们猜,怎麽着?」两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老镖头压低了嗓音。「铁掌帮,灭门了!」「什麽!?」两人惊道。「铁掌帮门内也是有一流高手坐镇的,灭门了?临江府离咱们湖广不远,怎麽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老镖头悄声说道。「谁不说呢,但在那八袋长老上门之前,别说咱们湖广,就是临江府内的江湖人士,都一点没有察觉!」「当日他敲了半天门,却丝毫没有反应,顿时就心生疑虑,翻墙进了院内,却是一个人都没见到。」「他觉得不对,于是在院内仔细翻找了一番,最后寻到了一处暗室,推门进去,登时就骇得不敢动弹。」老镖头阴侧侧地说道。「整个铁掌帮,一百多号人,全都跟柴火一样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这暗室之中,塞得是满满当当!」说得兴起,老镖头左手拇指和食指做了个圈,然后右手五根手指挤了进去,模仿着尸体堆叠的样式。「就这样,一点儿空隙都没有。」「全死了!」两人都是通体生寒。老镖头叹了口气。「从此处开始,就都是我和那位弓帮长老的推测了。』「能做到此事,至少得是个精通毒物的绝顶高手。此人是谁,二位应该已经猜到了。」柳承宣深吸了一口气。「唐门弃徒,『蚀心青囊」,唐荷。」「没错。」老镖头点了点头。「此人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邪道绝顶,但从未听说她与铁掌帮有什麽恩怨,倒是之前被锦衣卫追杀过数次,受过重伤。」「而且,此人精通易容之术。铁掌帮,又在锦衣卫邀请的名单之内。」「二位,明白了吧?」「对于我们这些凑热闹的小喽罗来说,最危险的是八月十五丶嵩山之上,或许会被卷进争斗之中。」「而对于贵派这种被锦衣卫邀请过的门派而言,最危险的,是前往嵩山的这段路。尤其是贵派,只有两位二流高手赴宴。」「不知有多少独行的邪道高手,想要借一借二位的脸,和人头。」柳承宣面色已经彻底阴了下来。「但,易容功法,应当没有那麽多见吧?」他缓缓说道。老镖头摆了摆手。「易容功法和易容手法不是一回事儿。功法难得,手法却遍地都是。他们也无需做得惟妙惟肖,只要大体看上去相似丶能混进去赴宴即可。」「而且,对付锦衣卫可不是件小事,说不得这些人已经暗中串联了起来,保不齐有人手里就有易容功法。」「二位,这一路上,千万小心啊。」柳承宣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但他还是先深深地朝着老镖头施了一礼。「多谢!」老镖头这番话,是冒着很大风险的。其一,他与二人说这番话,就已经是得罪了「蚀心青囊」唐荷;其二,他其实也无法确定,站在他面前的两人,就是本人。毕竟,铁掌帮之事已经泄露,唐荷一定会去找下一个目标。距离不远丶实力不济的浣花剑派,其实就非常合适。正因如此,老镖头才犹豫了半响,方才叫住两人,又借着自家队伍的遮掩,才敢和两人说话。老镖头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多言。两人这才转身上马,继续赶路。听了老镖头的话之后,两人都是把心提了起来,原本挂在马鞍上的长剑也重新挂在了腰间,左手执缰绳,右手始终不敢离开剑柄,也不敢离其他赶路的江湖人太近。这样一路行了有五六十里,却是无事发生。天色也就渐渐暗了下来。两人四下看了看,没有江湖人跟上来,前后也没有什麽村镇。柳承宣下了马,牵马钻入林中,行了有百丈,就见到一处破屋。看形制,像是附近的猎户樵夫弄的暂歇之处,也不怎麽规整,破破烂烂的,也没有封窗。里面隐隐有火光摇曳。两人对视一眼。「走?」「走!」两人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就要离开。却不想,脚下刚一动,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两个小崽子,倒是警惕。」「不过,此时想走,怕是有点晚了吧?」顷刻间,柳承宣与温怜容汗毛倒竖,两人齐齐转身,看向那处破屋。里面走出一个男子,体型瘦小,面容丑陋,腰间悬着一柄断刀,正随着他前行的步伐摇晃。一双吊眉三角眼,硕大眼白之中镶嵌的细小瞳仁,正死死地盯住了两人。柳承宣咬了咬牙,拔剑出鞘。「断刀,许冰。」丑陋男子伸手摘下断刀,在手中转了一圈,反握在手中,冷笑道。「认识我?」柳承宣咬牙说道。「认识你的兵器。你在等我们?」「当然。」「为什麽?」「自然是为了去嵩山。」柳承宣面色一沉。「你一个一流而已,就想试试锦衣卫的手段?」许冰却是嘿然一笑。「这,你就不必管了。」柳承宣紧紧握住剑柄。此人,是有名的邪道高手,一流中拔尖的人物。老镖头上午跟他们说过的话,晚上就应验了。以浣花剑派两人的武功,即便以二对一,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做着最后的挣扎。「今日看见我二人上路的人不少,即使你有易容功法,你也只有一人,无法冒充我们两人赴宴。」「而且,你一流,我们二人都是二流,真要打起来,我们虽然不敌,却可以在你身上留下几道伤口,说不得你就会重伤。」「选我们做目标,真的合适吗?」许冰听得他这话,却是猖狂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果然还是个儿!我都到了你面前了,还想着能把我劝走?我既然提前在这等你,又岂能不摸清你们的情况!」许冰森冷的笑着,缓缓说道。「谁告诉你,只有我一人在这等你的呢?」话音未落。铮!柳承宣背后,便传来一声剑鸣。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温怜容,拔出了剑,而后紧紧贴到了他的背后。这就代表在他背后,还有敌人。「是谁?」柳承宣没有回头,而是死死盯住了许冰,没有移开视线。「一丈红,鲁玉。」身后传来温怜容的回答。柳承宣长出了一口气,而后竟是笑了出来。「师妹,看来你我今日要交代在这里了。」「是啊。」「我才当了一天的掌门呢。」温怜容也是轻笑道。「你还当了一天的掌门,我连一天的掌门夫人都没当过,不是更亏?」柳承宣笑道。「下辈子我努努力。」「好。」温怜容回答道。两人已经清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命了。对面,是两个一流高手。许冰,刀法大家,那柄断刀是当年被一位绝顶高手摺断的。但他没有换刀,反而一直用这柄断刀行走江湖,最后创出了一门高明的断刀刀法,其刀法造诣可见一斑。鲁玉,擒拿高手,最喜欢将对手的颈部撕开,血液随着动脉喷溅而出,足有数尺高,故名「一丈红」。这两人,都是邪道。柳承宣紧紧握住了剑。还未走出常德府,自己和师妹,就已经要死了。昨日才下定决心,要替师父看顾好浣花剑派,今日就要失言了。不过一一就算是死,也要在你二人身上留下几道剑伤!柳承宣缓缓提剑至胸前。就算只当了一天的掌门,就算无人看见,我也不会落了浣花剑派的名声!雯时间「看剑!」柳承宣一声暴喝,就要提剑杀向许冰。「卧槽。」忽然间,从一侧传来一声惊呼,直接把柳承宣慷慨赴死的心气儿给打断了。他转头看去。只见密林之中钻出了一个青年,看着二十大几,容貌清秀,衣着华贵,应当是个富家公子。只是看那脸色隐隐泛白,好像是有些肾亏。正愣愣地看着几人,好像被吓得呆住了一样。柳承宣暗道不好,连忙开口说道。「这位公子,此二人是江湖大盗,手上人命无数。速速离去,我们为你挡上一挡!」说罢,就要上前与许冰缠斗。却听得许冰一声冷笑。「谁看了都得死!你挡个屁!」话音未落,整个人就已经绕开了柳承宣,直扑那贵公子。而那贵公子却好像是被吓傻了一般,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就眼睁睁地看着许冰的断刀离自己的脖颈越来越近丶越来越近。「完了。」柳承宣急忙追去,却已是来之不及。他不忍看这青年无辜丧命,闭了闭眼。忽然,前方传来许冰数声怒骂!「你妈!贴身软甲!」「畜生!用石灰粉!」「卧槽!唐门丹毒!?」噗通柳承宣再睁开眼时,许冰已经倒在了地上,七窍流血,浑身抽搐。而那贵公子双手抄袖,笑吟吟地看向鲁玉。「哟,鲁姑娘。」他缓缓绕过许冰的尸体,朝着鲁玉走去。「不来灭个口吗?」「哎对了,还有个事儿,杀人之前忘记问了,幸好你没一起过来,不然我还真没有解药。」他和善笑道。「是谁,支使你们杀赴宴之人的?」 第273章 所谓邪道 鲁玉停下了脚步。许冰发出第一声惊叫的时候,她皱了皱眉:贴身软甲不是寻常货色,这富家公子一定是出身江湖势力,且家底儿一定不浅。但这玩意儿也就防个暗算,是防不住一流高手的。许冰发出第二声惊叫的时候,她嘴笑了一声:石灰粉?街头流氓用的手段,看来是黔驴技穷了。而当许冰发出第三声惊叫的时候,她面色骤变,没有半点犹豫,立刻就要前去支援。可还未等她走出一丈,许冰就已经倒在了地上,口吐鲜血,缓缓失去了声息。由惊讶到不屑再到遍体生寒,只用了短短三四息的时间。鲁玉缓缓朝后退了几步。「唐门高手?此处不是巴蜀,我们做什麽事情,与你唐门有什麽关系?」她问道。唐门,从来都不是什么正道门派,当然也算不上邪道,只是固守着巴蜀的地盘,卖卖暗器丶毒物,极少牵扯江湖之事。对方既然能掏出唐门的丹毒,必然是唐门中人,而且地位不低,为何要对己方出手?那贵公子却是噗一笑。「我乐意,不可以吗?」「看你俩不顺眼,顺手宰了,不可以吗?」「你!」鲁玉一时气急,上下端详了他片刻,原本紧锁的眉毛却是缓缓舒展开来。「方才一时被你惊到了而已,你还真觉得自己吃稳了我。」「你,不过也就是个一流,而且看样子是最近才修上来的,手部数条经脉都还未打通吧?」鲁玉冷笑道。「方才许冰是遭了你的暗算,中了毒。」「但,毒物,是对付不了一流的。」「而你手部经脉都还未完全打通,你的暗器也厉害不到哪儿去。」「你,不过是个空有真气的银样枪头罢了!」安梓扬笑了笑,没有反驳。鲁玉所说的,是江湖公认的事实。毒这种东西,在特定的地方能发挥出远超武功的效用。但这玩意儿跟蛊术一样,都是歪门邪道,上限并不高,更多是用来暗算,不能用来强攻。到了一流的水准,轻功已经远超毒物挥洒的速度,只要有了防备,便再难中招。若是安家密室那种狭小的空间还好,现在这种空旷的地方,想靠毒物散发的那缓慢速度追上一流高手的步伐,就是痴人说梦了。而他的暗器水平,确实不高。但,所有觉得他凌虚公子只会用毒的人,都已经去见阎王爷了。安梓扬一只手挂在胸口,一只手拔出腰间长剑,挽了个剑花,松松垮垮地指向鲁玉。「鲁姑娘如此自信,不妨过来试试我的剑法?」鲁玉还未发话,一旁的柳承宣已是心头一紧。浣花剑派再怎麽被江湖人说是掉书袋,也是正儿八经的剑派,柳承宣精修剑法已有近二十年,在江湖上也是能拿得出手的人物了。安梓扬那一挽剑花,他就已经看出,这贵公子根本就没碰过几次剑,剑法连三流水准都够不上。若是跟鲁玉放对,怕是撑不过十招,一念至此,柳承宣连忙就准备上前,试图缠住鲁玉,为安梓扬创造使用毒物的空间。安梓扬却是提剑一指。「哎哎,这位兄台,用不上你。」「对付这种小三儿,还不如对付随便一个花魁来的费劲儿。」「去边儿上玩会儿去。」安梓扬脸上一副好整以暇的笑容,剑松松垮垮地提在手上,身体一点架势都没有,连视线都从鲁玉身上移开了,一点儿没有防备鲁玉的意思。「弄她,我用不了三息一—」「小心!!!」柳承宣暴喝出声,提剑扑了过来。而鲁玉已经趁着安梓扬移开视线的当口,冲到了安梓扬面前。「小子!如此托大!」「死来!」伸手就要扣住安梓扬持剑的右手。噗。忽然,她脚下传来一阵刺痛。「!!!」未及多想,她连忙矮身,避过安梓扬缓慢横扫的剑锋,左腿在地上扫了一圈。尘土飞扬之中,隐隐有数个物什被一起扫了出去,撞在树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铁藜!」鲁玉面色骤变。方才许冰冲杀过来的时候,安梓扬竟是趁着石灰粉遮掩住视线的同时,朝着脚下扔了一大把铁藜!而自己为了抓住安梓扬露出的破绽,一头撞进了陷阱!心思电转,鲁玉眼中露出一丝凶光。对方不可能不在铁藜上淬毒,自己既然已经中了招,唯一的活路就是擒下对方丶搜出解药!她是成名已久的邪道高手,所经历的生死远远超过名门大派的弟子,顷刻间就下定了决心。左手抬出,瞬间就扣住了安梓扬还放在怀中的左手,防止他从怀中掏出毒物。右手沿着安梓扬的臂膀盘绕而上,就要将其手中的长剑夺下!万一接手,鲁玉心中就是一喜。这人果然手臂肌肉松散,手上明显没有什麽功夫,自己精修擒拿,夺他兵刃十拿九稳!方寸之间,目光相接。忽然间,鲁玉遍体生寒。已经被制住了两只手的安梓扬,此时竟是没有半点慌乱,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不仅如此,他还丝毫不顾眼下正在做生死之争的情形,竟是如同平日间寻花问柳的浪荡子一般,整个人主动朝着鲁玉贴了上来。两人就这麽「叠」在了一起。如果不去看鲁玉已经逐渐青紫的脸色,以及安梓扬手中的长剑,恐怕真有人会觉得这是一对正在耳鬓厮磨的恋人。「鲁姑娘真是主动,就是往日间本公子见的那些头牌,都要先喝喝酒丶听听曲。一见面就贴上来的,鲁姑娘还是第一个~」安梓扬凑到鲁玉且边,轻声说道。「说起来,本公子倒是没尝过邪道一流高手的滋味·—-若是你就此束手就擒,告诉我是谁支使你们做此事,本公子就留你做个婢女,如何?」说罢,竟是朝着鲁玉耳朵吹了口气。「你!!!」鲁玉已是怒急攻心。「我一定会撕烂你的嘴!!!」手上一扭,就将安梓扬持剑右手的手腕整个扣住。「要剑还是要手!」鲁玉狞笑道。「美人所求,本公子自无不允。况且没了这双手,还如何让鲁姑娘一一开心呢~」安梓扬轻笑道,旋即竟是直接撒手,任由长剑落下。双手都被扣住,又没了兵器。在精擅擒拿的鲁玉面前,他好像已经没了还手之力。鲁玉也是这般想的。她双手沿着安梓扬的手臂攀上肩头,伸指成爪,就要抠入安梓扬的肩窝。眼看就要将安梓扬制住,她厉声喝道。「解药—」「爱。」却被安梓扬一声轻笑打断。「怎麽所有人都觉得,夺了我的剑,废了我的毒,防备好我的暗器,就能制住本公子呢?」「你可知道,你是第几个想要近身制住本公子丶索要解药的一流高手了吗?」话音未落,雄浑真气爆发!「黑极——浮屠!」哄!鲁玉只觉得面前忽然炸开了一团风暴,远超寻常一流高手的刚猛真气,陡然从安梓扬周身大穴之中散射而出,将她猛然击退!她只来得及在身形倒退的瞬间,抬手将安梓扬的剑带走。烟尘卷动,而后缓缓消散。鲁玉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从烟尘之中走出的安梓扬。「你—你不是唐家人!」「唐家,绝没有这等高明的内功!」安梓扬轻笑道。「本公子什麽时候说过,我是唐家人了?」「」.可你明明只是刚刚修到一流水准,哪里来的恁多真气!」鲁玉咬牙切齿。「少见多怪。」安梓扬双手抄袖,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武道禅宗,嫁衣神功。」「本公子兵器不行,自然要在内功上多下点功夫了一一等的就是像鲁姑娘这般,自己贴上来的美人儿1「你!」鲁玉气急败坏。此人到底是什麽路数,脑子有病吧!这般高明的心法,这般刚猛的真气,若是放在寻常高手手中,哪怕修一门烂大街的掌法,也是纵横阖。在这人手中就只是为了防备突袭吗!简直是舍本逐末!暴珍天物!但她却不得不承认,安梓扬这般用法,她还真的没有什麽办法!正当此时,鲁玉才有时间去探查方才踩中那铁藜中的毒。忽然,她面露喜色。「不是唐门丹毒!」鲁玉猛然抬头看向安梓扬。「你这铁藜上淬的毒,只是寻常麻药!」安梓扬耸了耸肩。「当然,总要留个活口来问话。」鲁玉面上露出笑意。「好!」「我确实一时难以制住你,但你也别想留下我!区区麻药,我自行压制一番即可!」「够胆就来追我!看谁先死!」嗖!鲁玉不愧是邪道高手,见事有不谐,没有半点犹豫,一个转身就窜入了密林之中。而安梓扬竟是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追击的意思,就眼睁睁的看着鲁玉消失在密林之中。一旁的柳承宣看的心焦,忍不住开口喊道。「这位公子,此人心性阴冷狠辣,若是放她离开,日后难免遭其暗算!」「不可放虎归山!」安梓扬警了他一眼,笑道。「当然。」「这等美人儿,还未说过几句话,怎麽能就此放走呢?」说罢,他抬起手,拇指在食指直接上掐了几下,仿佛街边算命一般,推算了一下,而后开口笑道。「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一6随着他一句「二」出口,前方密林之中陡然传来一声痛呼。「什麽!?」「阴险贼——」噗通。再无声息。安梓扬转头看向浣花剑派目瞪口呆的两人,笑道。「二位,帮我抬个人回来,方便吗?」他伸手一指木屋。「我要问鲁姑娘一些问题,先要做一些准备。你们把她带回来即可。」「放心,她已经昏死过去了。你们就是在她身上剁馅儿,她都醒不过来。」柳承宣和温怜容对视了一眼,心下震惊之馀,也是齐声道谢,见安梓扬转身进了木屋,这才朝着鲁玉逃窜的方向寻了过去。「这人———是什麽来历?」温怜容说道。「看不出来啊。」柳承宣叹了口气。「嫁衣神功早已失传,去年顺天府传出无数残页,但至今为止也没有人推演出全本。还有那招叫『黑极浮屠」的招式,也是闻所未闻。」「明明拿着剑,却不会半点剑法。用着唐门的秘传毒物,却连暗器都不会用「当真是—·谜一样的人物。」」「咱们好像,卷进了不得了的事情里面了。」温怜容了剑柄,半响,却是勉强笑道。「最起码,我们活下来了。」「是啊,万幸。」柳承宣也是庆幸道。二人穿过数十丈密林,终于在一棵树旁找到了昏死过去的鲁玉。虽然安梓扬信誓旦旦,但两人还是谨慎地先用些石子打在她身上试探了一番,靠近之后也是一人持剑贴着脖颈丶一人扣住脉门试探。「体内周天已经溃散,气血凝滞,劲力松散,确实是晕死过去了。」柳承宣道。温怜容这才将靠在鲁玉脖子上的剑提起,收剑入鞘。两人没有急着将其带回,而是蹲下身细细观察了一番。「脚底有血,应当是方才争斗之时踩中了陷阱。她所说的麻药,就是指这个。」温怜容说道。「但,她也是成名已久的邪道高手,对气血的掌控已称得上如臂指使,既然她说有自信压制这麻药,那她晕死过去的原因,便不是此处。」柳承宣目光在鲁玉身上遂巡。「在何处」忽然,他目光一凝。「这里。」他说道,伸手将鲁玉的右手抬了起来,将手指摊开,露出掌心。温怜容凑过去一看。鲁玉的掌心,竟是密密麻麻一片血点儿,足有数百处极为细微的伤口,正缓缓渗出血液。这架势,倒是像直接空手在针线盒里抓了一把一样,有些甚至撕裂了皮肉,划开了指尖长短的伤口。柳承宣低头闻了闻,点了点头。「有毒,就是这里。」「但方才她逃窜之时,应该还没有这伤。」「那人到底是用什麽手段,隔着数十丈的距离,让她中毒的呢———他正在思索,却听得身侧温怜容一声轻叹。「剑。」「师兄,是她从那人手中夺来的剑。」仓唧唧温怜容用剑身挑出扎在一旁树干上的剑,送到了柳承宣面前。「师兄,看剑柄。」柳承宣定晴一看。那剑柄之上,一片猩红。他又凑近看了看,示意温怜容将其放到地上,俯身捡了两根树枝,将剑柄夹在当中,心中默默数着时间。从鲁玉夺剑,到逃窜途中发出痛呼,大概是十息时间。「十,九,八—————·三,二,一。赠!要时间,从剑柄之上陡然弹出数百根牛毛细针,登时就将那两根树枝刺的千疮百孔。「嘶一一柳承宣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浮现出了鲁玉的遭遇。她夺剑之后,钻入密林逃窜。还未逃出百丈,忽然间掌心传来一阵剧痛。吃痛之下,她陡然一甩手就要将长剑甩出。那数百根针却深深扎入她的皮肉之中,第一下甚至没能甩脱,那些撕裂的伤口,就是这麽来的。于是她发出了第一声痛呼。「什麽!?」而后她再次甩手,长剑飞出,扎到了树干之上,这也是柳承宣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长剑的原因。这时,毒物发作。她发出了第二声惊呼。「阴险贼——」还未把一句话说完,她便已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柳承宣皱了皱眉。「但,为何这剑在那人手中没有反应,被鲁玉拿着就会发作?连我用树枝夹着都会弹出毒针?」他又细细端详了剑柄片刻。忽然间,他恍然大悟,同时遍体生寒,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和鲁玉一样的感叹「这般阴险!?」那剑柄靠近剑颚的部分,竟是藏着一圈微不可查的机簧,共有八道,若非凑近查看根本无法察觉。这便是机关所在。怪不得那贵公子总是松松垮垮地提着剑,根本不是因为随意,而是他始终在用两根手指按顺序敲动这八道机簧。若是顺序错了,或是一段时间没有按动机簧,这毒针就会弹出,将持剑之人的手扎个通透。这柄剑,从一开始就是一柄暗器。就等着别人夺走。「这——.」一旁的温怜容也是皱了皱眉。这种行径,根本是在侮辱「剑」。天下间的任何一个剑客,看到安梓扬这麽用剑,恐怕都会皱眉。而且看对方这一套又一套的阴险手段,无论怎麽看都不像是正道做派。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两人对视了一眼,长叹一声。温怜容扛起鲁玉,柳承宣将长剑收到自己的剑鞘中提着,两人回身到了木屋前面。「公子,人已经带回来了。」门内传来安梓扬的笑声。「送进来吧。」两人推门进来,登时愣在原地。这木屋之内的小床已经被空了出来,在床上铺着一席白布。在这白布周围,已经密密麻麻放好了数十样寒光凛凛的器物,血槽之中还隐隐有些黑红色的粉末,好像是乾涸的血渍。而在地上,则是码放着数个罐子,里面隐隐传来窒突的声响,好像有什麽活物,正在里面爬动。屋内只有从屋顶漏洞之中斜拉进来的月光,照亮了安梓扬的半张脸,将眉眼隐藏在黑暗之中,却照亮了白森森的牙齿。他温和笑道。「把人放在床上,二位便可以出去了。」「哦对了,若是过会儿动静不好听,二位可以捂住耳朵,或者打坐入静。」「不然,明天可能会吃不下饭的。」柳承宣心中不可抑制的出现了一个想法。「到底谁是邪道—」 第274章 客栈 天,亮了。柳承宣和温怜容,缓缓睁开了双眼,都看到了对方已经积满了冷汗的发丝,和布满血丝的眼球。「师兄———你也没能入静。」温怜容苦笑道。「怎么入得了———没走火入魔就算好的了。」柳承宣都没敢将视线投向那幢木屋。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昨晚安梓扬所说的「动静不好听」的含金量。哎呀忽然,木屋小门被推开,安梓扬缓步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而已经起身的两人,见到安梓扬出来,竟是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手也是不自觉的摸向剑柄。倒不是想要拔剑,只是将剑柄握在手中,能给他们带来一些安全感。「公子———鲁玉—..」「打扰到两位歇息了。」,安梓扬转过头,和善笑道,「问了一晚上,刚开始觉得是嘴硬,后来才发现是脑仁儿小,被人一就上杆子往上爬,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可惜了这张脸,都浪费了。」「哦对了,二位是要去嵩山赴宴,对吧?」柳承宣点了点头。「是。」「不妨同行。」安梓扬笑道。「昨晚问了问鲁姑娘,他们这些邪道已经串联了起来,专等着在嵩山上闹事,而且已经都得了易容功法。」「其中,谁去替换谁,都是有数的。」柳承宣顿时意识到了不对。「也就是说——」「没错。」安梓扬笑道。「二位的麻烦还远未结束。离嵩山越近,二位就会碰上越多已经被替换过的人。」「虽然鲁玉和许冰的死讯无人知晓,但二位只要在这些被替换之人面前露出一丝破绽,立刻就会有至少十位邪道高手来灭你们的口。」「其中不是不可能会有绝顶高手,甚至是江湖传说中的『天人』。」「以二位的武功,十死无生。」安梓扬双手抄袖说道。「刚好,我也对这些人的谋划有些兴趣,既然两位已经卷到了此事之中,不妨与我同行。至少绝顶之下,我可以保二位无忧。」「如何?」柳承宣和温怜容对视了一眼,一拱到地。「多谢公子,不知高姓大名,日后若有驱使,我浣花剑派但无不从。」安梓扬却是摆了摆手,促狭一笑。「我是谁,到了嵩山,你们自然而然便知道了。而且二位也不必谢我,邪道替换之人繁多,我特意来救你们,其实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二位若是要谢,也应该去谢他,而非谢我。」柳承宣不明所以。「呢——不知是哪位大侠安梓扬吹了个口哨,远处密林之中便响起马匹嘶叫之声,而后马蹄声极速朝着这边靠近。他这才笑道。「去年,行迟大师传位之时,有人带着贵派进门见礼。当日柳兄不正是领头之人吗?」「可还记得故人?」柳承宣陡然瞪大了眼睛。「李大侠!?」安梓扬翻身上马,笑着点了点头。「正是。」「他此时正在嵩山之上,知晓此事之后,特意让我来带故人上山,追查邪道之事其实才是顺便。」「他让我带给柳兄一句话。」安梓扬笑道。「『中秋酒宴,岂能没有故人作陪?』」「『当日所说『江湖再会」之语,不知小友可还记得?』」「『小友这半年以来过得辛苦。某已备了好酒,且为小友洗一洗这江湖风尘。』」再看柳承宣,已是一时愣住。而后,竟是不由自主地硬咽了起来。这半年以来,师父生死不知,往日间交好的门派,非但不伸出援手,反而还在落井下石,逐渐蚕食着浣花剑派的门人和地盘。门内弟子们都还不济事,只有一个温怜容能替他分担些许,他这个二流水平的大弟子为了支撑浣花剑派,真可谓是识尽了人间冷暖,也已经放弃了对江湖的幻想。他走到今天,只是为了师父、为了师门强撑着而已。正当此时,有人伸手将他拉出了深渊,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辛苦」,让人护住他的周全,为他备了好酒,说要为他洗洗风尘。忽然之间,他好像有了依靠,有了可以倾诉的出口,这半年来的辛酸苦辣,一时间齐齐涌上了心头。这心情,或是委屈,或是释然,或是感激,或是喜悦,顶的他眼眶发酸,险些便要泣不成声。温怜容上前牵住了他的手,用力握了握。柳承宣这才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住了躁动的心绪。安梓扬这才笑道。「话已带到,二位,莫让他等太久。」「咱们即刻启程吧。」柳承宣用力地点了点头。嘉竟二十四年,八月十二。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南阳府,唐县。柳承宣左右看了看,一时惊叹。这唐县他曾经来过,算不上什么大县,也并不富饶,平日间根本没有多少江湖人来此讨生活。但眼下只是刚一进城,道路左右就有四五伙佩刀带剑的江湖人,齐齐朝看三人看了过来。这些人,全都是朝着嵩山而去。安梓扬压低了声音,轻笑道。「二位,此处距离嵩山已不到五百里。以一二流高手的脚力,一两日就能赶到嵩山。」「今日之前,或许是咱们没有进过城,或许是那些密谋在嵩山上闹事之人还没有聚堆儿的意思,咱们没有碰上麻烦。」「但从现在开始,二位就要小心了。」「他们若是要试探你们有没有被替换,不会等到了嵩山再动手。差不多就在今明两天了。」安梓扬看似是在与两人说话,其实腰间剑柄隐隐指向了路边一伙儿江湖人,弓着柳承宣和温怜容去看。「那伙人,就不对劲。」柳承宣会意,装作与安梓扬交谈的样子,用余光扫过那伙人,观察了片刻,却是皱了皱眉。「安公子,哪里不对?」「气味,衣着,兵器。」安梓扬笑道。「他们身上,有一股异香。」「二位可能接触唐门毒物少,这气味只有唐门中人能闻出来,是唐门为了防止门人被自家售卖出去的毒物暗害,留下的后手。」「只要闻到这股气味,就知道这些人带着唐门的毒物,而且不是寻常货色,怎么也得是一包一百两银子的好东西。」柳承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能用得起这般毒物的人,衣着和兵器不可能像他们这般磕。」安梓扬笑着点了点头。「没错。」「唐门的毒物,可不是谁都能买的。要买几十两银子的东西,就得先买一年几两银子的垃圾;要买几百两一包的毒物,就得先买一年几十两的货色。」「寻常的毒物,唐门内功自然就能消化。只有那些出类拔萃的毒物,才会暗中埋下这异香作防备。要买到这种东西,起码先得在唐门花上数百两银子才行。」「可这些人,衣服却还打着补丁,兵器上面的锈迹也不除一下。」说话间,三人已经走过了那伙人所在的酒肆。「咱们三人进城,其他江湖人都会看上一眼,唯独这伙人头都不抬,反而太过刻意。」安梓扬笑道。「今晚,估计要见血了。」三人说着话,到了一处客栈之外。翻身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小二,三人走入客栈。这一进来,就有数道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巡。忽然间,有人朗声笑道。「可是浣花剑派的同道吗?可是也要去嵩山赴宴?」柳承宣转头看去。一条长桌之上,坐着一位昂藏大汉,前襟敞开,露出一巴掌宽的护心毛,光头,手臂足有柳承宣大腿粗细。一柄九环大刀,正斜靠在腿边,他这一发话,其他的江湖人都是默默移开了观察柳承宣等三人的目光。「祁大侠!」柳承宣面露喜色。此人,是与浣花剑派交好的正道一流高手,也是这半年以来为数不多会对浣花剑派伸出援手之人。刀狂,「祁书芸」。没错,此人虽然看着像是个山大王一般,名字却是跟女子一般文雅。他会与浣花剑派交好,便是因为他也经常因为名字而被江湖人取笑,有点儿同病相怜的意思。三人走了过去,与祁书芸坐到一起。叙了叙旧,酒过三巡,祁书芸忽然压低了声音,低声说道。「二位,这一路上,可曾遇到过麻烦?」柳承宣面色一肃。「祁大侠也?」祁书芸点了点头。「看来二位也被截杀过,我也是一样,若非这段时间武功有所进益,又藏了些手段,险些就死了。」他伸手扯开衣服,露出腰间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只差一点儿,腰子就被捅碎了。」「我大略拷问了一番,知晓了一些消息。」「这里边,有邪道的阴谋。」说罢,他陡然转头看向安梓扬。「说起来,还未与这位公子见礼。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出身何派,又为何会与浣花剑派同行?」言语之间满是怀疑,手已经缓缓摸向刀柄。柳承宣连忙拦下。「祁大侠,安公子绝非歹人,我们二人能活着走到唐县,全都是因为有故人托了安公子护住我们周全。」祁书芸这才缓缓收回了手,但却并未放弃怀疑,继续问道。「是受何人所托?」柳承宣道。「李淼,李大侠。」祁书芸思索了片刻,方才惊道。「可是去年主持了行迟大师圆寂之礼的李大侠?他不是已经有近一年时间没有在江湖上现身了吗,你如何认得他的?」说起来,李淼在江湖上公开现身只有两次,一次是泰安,一次是少林。「四时千户」和「李淼」的名号都已经名扬天下,却还未有人正式将其联系起来。柳承宣如此这般一说,祁书芸方才恍然「如此,你只是与李大侠见过一面。」「只是一面之缘,他便托了安公子来护送你二人到嵩山相会,救下了你二人的性命。」「真不愧是行迟大师所托付之人,不知是何等风采!哪怕只是见上一面,也不枉这嵩山一行了!」安梓扬促狭的看了祁书芸一眼,暗自发笑。「好了。」他放下酒杯,轻笑道。「三位已经叙过了旧,也都知道了邪道的谋算,就该清楚,这唐县,恐怕不是轻易就能走出去的。」「今晚,说不得就得见血。」祁书芸也是面色一肃。「是,据我所知,因为此事勾连起来的邪道高手,其中不乏绝顶。」「若只有浣花剑派两位,他们恐怕只会派几个一流来。但加上我,说不得就会派绝顶高手来!」说到此处,祁书芸一拍大腿。「哎呀,只顾着提醒你们小心,却把你们拖进了我的祸事里面。」说着,他就要起身。「如此,我先走了,看能不能为你们牵扯走一些邪道高手。你们多加小心!」「若我能侥幸活命,咱们嵩山上见!」说罢,就要起身离去。刚要迈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祁书芸低头看去,安梓扬不知何时伸手拉住了他、掐住了他的脉门,一股雄浑霸道的真气灌入他的经脉之中,镇住了他的动作。「祁大侠,你好像也会对李大侠的胃口。」「他看得上眼的人,绝不能死在我的面前。」安梓扬笑道。「放心,有我在,不会出事。」「安心吃饭。」「你们,都会全须全尾的到嵩山,见到李大侠的。」是夜。柳承宣、温怜容、祁书芸坐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茶水,手都紧紧握住了兵器,目光时不时扫向门外、窗外,都是紧张无比。忽然,门外响起脚步声。三人全身戒备,随时准备起身拼杀。哎呀门被缓缓推开,安梓扬迈步走了进来,看向三人,噗一笑。「三位,无需这般紧张。」他关了门,走到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抿了一口,转头看向祁书芸。「对了,祁大侠,你内功进境如何?」祁书芸不明白安梓扬怎么忽然提起此事,却知晓他不会无的放矢,也是据实回道。「一流顶尖水平。」「但,我无门无派,所修的也不是什么高明的心法。量够了,质却不行,卡在一流许多年了,一直不得寸进。」说到此处,他一声长叹。「出身,机缘,卡住了多少天才。以我的岁数和境界,哪怕带艺投师也没人会收,只得看着他人迈上绝顶,自己一日日蹉跎岁月罢了。」「也是惭愧。」柳承宣闻言,就要说几句宽慰之语,安梓扬却是轻笑一声。「没事儿,祁大侠的机缘,说不得就在今日。」其余三人都是不明所以。安梓扬也不解释,转头看向窗外,轻嗅了几下,笑道。「味道不小,这些人在唐门花了不少钱啊。」「来了,听脚步声,怎么也得有个十几号人,保底有两个一流。而且,除了白天闻到的那股异香,还有一股唐门丹毒的气味。」柳承宣惊道。「唐门丹毒!?这东西也能买到的吗!?」安梓扬笑道。「一般人是买不到,据我所知,最近几年唐门卖出去的丹毒,基本都在我这儿了。这玩意儿又不好储存,过了一年基本就没了毒性。」「闻这味道,此人手上的丹毒用了不少东西替代原本的毒草,毒性比原版小了不少,应该是自制的。」柳承宣面色已经是极为难看。自制丹毒?这玩意儿可是唐门的不传之秘,江湖上都没人见过几次,更别提还能将其中材料「替换」,制成弱化版的丹毒。这人必然知道丹毒的配方,而且在制毒一道上造诣不浅。结合他们刚从浣花剑派出发之时,那个老镖头跟他说的「铁掌帮灭门」一事。来人的身份已经是呼之欲出。「唐门弃徒,『蚀心青囊」。」「唐、荷。」邪道,绝顶高手。而且是唐门出身的绝顶高手。看之前安梓扬对付许冰和鲁玉的手段,恐怕他多半功夫都在毒物、机关之上。对付其他人还好,对上唐荷这唐门弃徒,恐怕便力有未逮了。柳承宣叹了口气,看向安梓扬。「安公子,若是事有不谐,你便逃吧。」「代我,向李大侠捎一句抱歉。」安梓扬摆了摆手,笑道。「别,别。」「你要是死了,我可不敢去见他。你还是亲自去说吧。」「好了,三位且喝茶吧,我出去会一会这弃徒。说起来,我这也算是清理门户了。」说罢,他站起身,制止了三人的动作,走出了房门,站到了客栈的过道之中这客栈已经被安梓扬买下,连老板和伙计都已经离开,倒不用怕误伤他人。安梓扬看向楼梯。脚步声,缓缓靠近。数人走上了楼梯,看向安梓扬,兵刃都已经握在了手中,明晃晃反射着月光。安梓扬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贵客上门,我可是等了好久了。」他转头看向其中的一个中年女子,促狭一笑。「唐荷,你叛出唐门这些年,好像还过得挺滋润的嘛。「今日,本长老就辛苦辛苦,替门主,清理清理门户。」他抬起手,伸出一根食指,缓缓朝着面色阴沉的唐荷勾了勾。「嘬嘬嘬。」「你过来呀~」 第275章 毒舌 柳承宣三人坐在屋内,心情志志的听着门外的声响,安梓扬再怎么自信,毕竟也只是个一流。而且是手上功夫不济、数条经脉还未打通、刚刚突破上来的一流。而对面,却至少有一个绝顶、两个一流,还有十几个二三流的好手。其中的绝顶,还是克制安梓扬几乎所有手段的唐门弃徒。这种悬殊的争斗,换了江湖上任何一个一流高手来,恐怕都会绝望。但既然安梓扬让他们在此等候,他们也不会自顾自出去,万一分了安梓扬的心、坏了他的布置,那几人就真的十死无生了。他们只能看着映照在门上的影子,志芯地听着门外的动静,随时准备接应。「你过来呀~」随着安梓扬这话出口,对面的邪道高手没有半点犹豫,数声暴喝同时响起,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脚步声纷乱,一齐朝看这边杀了过来。忽然间,只听得「」「嗖嗖嗖」「咔」「轰」数道声响一齐大作,伴随着哀豪声一同响起。「地板是空的!」「你妈!在二楼挖陷阱!?」「啊啊啊啊啊「整间客栈我都买下来了,本公子觉得一楼太空,放点儿淬毒的竹刺点缀一下正合适,不可以吗?」「你!」「小心,先用兵器试探脚下,再过去!」吲刷刷「墙上也有机关!不要碰了!」「不早说——啊!」「唐荷前辈,解药!」「.—·此毒无解。」「什么!?你!」「早就知道这不肖弟子会来,本公子怎么会用她能解的毒?乖乖扑街吧。「你以为如此就吃定了我们吗!?这几丈的距离,我无需沾地也能过来!」「李兄,踩着其他人的尸体,一齐杀过去!」「好!」,刷。衣角带起风声,急速靠近。「等的就是你们离地!没人告诉过你们,面对唐门长老,最忌讳的就是腾空而起吗?」「小心!暴雨梨花针!」「什么!?」嗖嗖嗖嗖「啊!!!」痛呼之声响起。「老子就算死,也要你给我陪葬!死来!」咔。噗。哗啦血液溅在门上,透黄纸,一片猩红。「李兄!」「你在自己脚下也设了机关!?」「当然,本公子一直踩着机簧,就等着你们突本公子的脸呢。」烛光将安梓扬的影子投射在门上。「来啊,来试试本公子的剑法。」「你已经没有机关了!死来!」两道影子交叠在一处,手臂上下翻飞。「撒手!」「给你给你,真的是,本公子家大业大,不差这一柄剑,施舍给你了。」「没了机关,没了兵器,看你如何挡我的一一啊!!!」一个影子骤然倒了下去,仓唧唧兵器落地之声响起。门外安静了下来。安梓扬的影子缓步走了过去,俯身捡起长剑,摆弄了几下,只听得「蹭蹭」声响,剑柄上的毒针收了回去。他的影子再次松松垮垮地提起剑,指向楼梯方向。「喂,不肖弟子,你怎么不动弹呢?」「你这些同伙,除了守在外边的那几个,可都死光了哦。」沙哑女声响起。「你身上,有丹毒的味道。不让他们把你的机关和毒物消耗完,我自然不会上前。」「但,你到底是谁?暴雨梨花,这东西,都能随便拿给外人来用了吗?」安梓扬的影子放下剑。「谁说我是外人?八月十五之后,本公子就是唐门副门主!」「什么!?」沙哑女声咬牙切齿。「可你不是唐家人!」「我就说你明明天资奇好,要是留在唐门说不得还能争一争下任门主,怎么闹到叛门而出、流落江湖的地步。」「原来是因为脑子蠢。」安梓扬的声音带着讥讽和嘲笑。「是不是唐家人,跟能不能做副门主有什么关系么?」「本公子花的钱占唐门收入三分之一,本公子自然能做长老。八月十五之后唐门还要上赶着舔本公子的靴子,那这暴雨梨花和副门主之位,唐门自然要双手奉上。」「就这,唐门都得求着本公子,本公子才会考虑一下要不要收下。」安梓扬的语气就像是霸占了女神身子的浪荡子,正对着苦主讥讽挖苦。「但凡你脑子好使一点儿,这暴雨梨花针和副门主之位都本该是你的。可惜安梓扬的影子摇着头。「蠢人,就是喜欢把好牌打得稀烂。」「等你死了,本公子真想撬开你的脑壳看看,里面的脑仁是不是跟猪狗一般大小。」「四十多岁的人了,说话还跟小孩儿一样。还说什么『你明明不是唐家人」,天呐,是不是还要本公子给你买根糖葫芦安慰安慰你?」「可惜你都是『弃徒』了,本长老却是没名分安慰你这蠢猪了。要不你现在跪下,喊三声『我是蠢猪』,本公子就大发慈悲、点拨点拨你该怎么做人,如何?」安梓扬的话连珠炮一般,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哟哟哟,眼睛红了,觉得本公子抢了你的糖,要哭哭了是吧?」「急了急了,想杀我?来呀来呀,不会是不敢吧?绝顶,不敢来杀我这一流?」「你这一—」「弃、徒。」「蠢、猪。」沉默。死一般的寂静。屋内的三人,陡然打了个寒颤。他们都感受到了,一股极度疯狂的杀意,正从楼梯方向扫来。门外的安梓扬首当其冲,就连在屋内的三人都是齐齐汗毛倒竖。安梓扬这一番话,可说是抠心掏肺、顶着肺管子骂娘,骂的还都是唐荷最为在意的心结。即使是屋内的三人,都觉得有点儿「不至于」,更别提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唐荷了。而唐荷,可不是个善茬。以毒和暗器成名的她,行走江湖的十几年间,所杀的人要远远超出其他绝顶高手,动辄就是灭人满门。而且她性子阴毒,眶毗必报。在今日之前,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当面骂她,更别提是用如此针对她痛处的言辞。「我,要用你的肠子把你活活壹死。然后撕下你的嘴,缝到你的一一「哦哟哟哟,吓死本长老了。」安梓扬影子动了动,好像是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在额头上擦了擦。「都让我忍不住,想要用这唐门的《毒经》,擦擦汗了。」「哎?」「蠢猪弃徒,你当年是不是就是因为偷学这个,还灭了几个知情人的口,才被逐出唐门的来着?」「哎呀,可惜,本公子这一擦汗,都有点弄脏了。赶明儿再问唐门要一本新的吧。」安梓扬的影子一甩手。啪。那样东西便被随手扔到了地上,缓缓浸透了血液。「反正也就是跟你一样的一一「不值钱的东、西。」嘎吱咬牙的声音。随之而起的,还有粗重的呼吸声。屋内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是咽了口唾沫。「安公子这舌头,对唐荷来说,恐怕要比唐门丹毒还要毒上十倍。」祁书芸满脸冷汗。「这下,真是不死不休了。」嘎吱、嘎吱。脚步声,逐渐靠近。「你想激怒我,让我主动踩进你的布置里面。」沙哑女声已经变得更为沙哑,话语中杀意几乎要形成实质、滴落下来。「你,成功了。」「我一定要杀了你,慢慢杀,杀上一年一一我要,把你身上削下来的每一片儿肉,都晒干了、一点一点嚼碎了咽下去。」嗖嗖嗖嗖叮叮叮叮「飞蝗,无用。」!哗啦啦「子午毒砂,老套。还有吗?」「当然。」安梓扬的影子陡然闪动。嗖嗖嗖数十道物什射向对面。仓唧唧铁器落地之声。「紧背低头弩、七步绝命针、天魔雨、断肠销魂散、火盐、丹毒。」「唐家,真的把什么东西都交给你了。」「可惜,你终究只是靠着机关射出暗器,没有变化。或许暗算得了其他绝顶,却伤不了我。」唐荷的影子,已经被烛光映射到了门上。「还有吗?」「你猜?」「我猜你没有,你藏物之术应该学自神偷门,确实高明,但我也学过。你身上,已经没有多少能藏物的地方了。」「死来!」两道影子,陡然交叠在一起。嗖嗖嗖无数细小的影子,从安梓扬的影子上进发而出。其中数道破开黄纸、射入屋内、钉在墙上,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无用!」膨。肉掌打在胸口上的声音。噗安梓扬一口鲜血喷出,喷了唐荷满脸。「你的内功确实高明,但终究修为尚浅。若你只有这点本事,就现在开始祈祷,我愿意少折磨你几个月吧—」唐荷的声音响起,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安梓扬的血,像是要提前兑现一下「把安梓扬生吃了」的狠话。而后她陡然愣住。「你他妈往自己血里下毒!?」她惊怒道。「哈哈哈哈!」安梓扬汪汪大笑。「蠢猪弃徒,你不会觉得本公子只有唐门的东西吧!」「苗疆蛊毒,苗王真传!离了本公子的身体,比丹毒还要狠上十倍!」「喜欢喝本公子的血,给你喝个够!」!安梓扬撞破房门,瞪瞪瞪后退数步,撞在桌上,一口鲜血喷出。三人连忙上前扶住。「够劲儿啊。」安梓扬擦去嘴角鲜血,笑道。唐荷迈步走了进来。她眼角、鼻孔、嘴角、耳朵都已经在缓缓流出鲜血,满面猩红,安梓扬喷在她脸上的血仿佛活物一般正在蠕动,皮肤下好似有东西游走,不时隆起数道痕迹。唐荷犹如恶鬼一般,死死盯住了安梓扬。「好手段。」「我防住了你所有的毒物,接住了你所有机关暗器,却唯独没有想到,你的杀招,是你自己。」她沙哑说道。唐荷已经明白,从一开始,安梓扬就没有想过用唐门的机关和毒物,对付她这个唐门出身的绝顶。安梓扬先是激怒她,让她产生必杀之心。而后故意让她破掉了所有机关的布置、并让她看出自己身上已经没了暗器,从而觉得已经将安梓扬拿捏在了掌心,可以慢慢炮制、发泄恨意。这样,安梓扬才有机会将那口血喷在她身上。安梓扬扯去已经被唐荷打破的贴身软申和护心镜,随手扔在地上,促狭笑道。「你反应过来了啊,蠢猪。」「你要是站在原地用暗器扔我,我还真的没什么办法。」「但,暗器杀人,可说是最无聊的杀人方式。你越是恨我,就越是不会隔着老远把我扔死。不亲自上手拆我的骨、扒我的皮,怎么能解你心头之恨呢?」「本公子知道你的所有生平,更知道你的心性。这些手段,全都是为你量身定做!」说到此处,安梓扬抬手一指门外。「对了,你要不要看看我用来擦汗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唐荷一证,陡然回头看向脚下。「春宵—秘戏图?」她猛然看向安梓扬,牙齿几乎要被自己咬碎。「不是,《毒经》。」安梓扬汪汪大笑道。「当然不是,唐门的传世功法,怎么会跟你一般不值钱!他们会给我机关暗器,却唯独不会给我功法,正如你所说,我不是唐家人!」「只要你低头看上一眼,就不会中我的陷阱。可惜他笑着,缓缓摇了摇头。「你不止是蠢,还冲动。」「你就是一头只知道低头拱人的,蠢猪。」「噗!一一话音未落,唐荷面色陡然一红,喷出一口鲜血。血液落地之声,随着安梓扬的讥讽一同响起。「你看你,又急。」「若你方才转身就走,以你的内功还有两成可能压下蛊毒活命。但你现在急火攻心、真气在体内乱窜,带着蛊毒游遍全身一一」「你死定了,蠢猪。」唐荷一手按在胸口,一手撑住膝盖,大口喘息。「哈一一哈「好,好.好!」她陡然抬起头,看向安梓扬。祁书芸三人陡然打了个寒颤。唐荷的眼睛,已经完全没有一丝白色,黑色的瞳仁镶嵌在一片血红之中,盛满了几乎让她发狂的怨毒。「你,很好。」「但你还是漏算了一点一一我哪怕只能再活上盏茶时间,也能在死前——」「亲、手、杀、了、你!」「哪怕你机关算尽,也要给我陪葬!」说罢,就要冲杀过来。祁书芸看了一眼安梓扬,又看了一下浣花剑派的两人。安梓扬已经受了伤,自身武功又不济,其他两人更是只有二流。能与唐荷一战的,只有自己了。他握紧了刀柄,就要迎上去。忽然间,他的脉门被扣住了。一股雄浑霸道的真气,顺着他的脉门灌入了他的体内,顷刻间就将他原本的真气击碎,游走至丹田处,缓缓落了下来。祁书芸陡然转头,看向安梓扬。「武道禅宗,嫁衣神功。」安梓扬笑道。「刚好,我修到一流之后,也该传一次功了。祁大侠,替换成嫁衣神功的底子之后,卡了你十几年的绝顶关隘,已经是水到渠成。」「现在的你,对付一个中了蛊毒、走火入魔的将死绝顶,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祁书芸先是一愣,而后用力点了点头。「安公子且先歇着。」「我,这就将她的头颅摘下来!」嘉竟二十四年,八月十四。唐荷和两个一流邪道高手的头颅,都被硝制了一番,装在包袱中,挂在安梓扬的马鞍上,随着马蹄起落不断晃动。祁书芸此时已经完全没了矜持,紧紧贴在安梓扬身侧,嘘寒问暖。倒是安梓扬一脸嫌弃的看着这昂藏大汉,不住拉开距离。安梓扬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唐县,到了嵩山脚下。距离山脚还有数里,就已是一片人声鼎沸。柳承宣放眼望去。环绕着嵩山脚下,此时已是密密麻麻扎满了营帐,只粗略看去就得有万人,声浪卷动,尘土飞扬,兼有各种气味不断涌来。「这么多人——」柳承宣惊道。安梓扬笑道。「当然了,嵩山派就那么大,此次又是天下二流以上的势力齐聚,顶多能给掌门、长老之类人物的留个地方。」「就这,嵩山派都有点装不下了。」「没被邀请过的江湖人,和随行而来的门人弟子,都进不去山门。这里估计只有三分之一,其他的估计已经摸到了山上,想凑近点看看热闹呢。」说罢,他翻身下马,伸手抓起装着头颅的包裹,迈步朝着嵩山走去。「走吧,三位。」他促狭笑道。「『李大侠』,已经在嵩山上等着了。」「你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第276章 正路 四人穿过人群,迈过地上横七竖八胡乱摆放着的长短兵器,绕过数不清的营帐,在周围江湖人投过来的数百道目光中,踏上了山路。 安梓扬走在前面,与祁书芸谈笑。 柳承宣和温怜容则是落在后面,却不像前几日那般自然。柳承宣时不时看向前方正与祁书芸交谈的、安梓扬的背影,又时不时将目光扫过悬挂在安梓扬手中拿着的、装着唐荷头颅的包袱。 他不傻。 与安梓扬同行了数天时间,也足够让他原本沉浸在「救命之恩」、「化险为夷」的激动心情中的心神,逐渐清醒过来。 嫁衣神功,明教被灭之后,现在应当是在朝廷手中;剑王阁出世时与唐门有些,据说正是唐门中一位不姓唐的长老,请了北镇抚司镇抚使上门说和,剑王阁这才罢手。 安梓扬并未与他说过自己的身份,只是告诉他们自己姓安,他也就「安公子安公子」这般叫了下来。安姓虽然算不上什么罕见的姓氏,但江湖上能与安公子的武功、年龄、手段匹配起来,且能同时跟唐门、锦衣卫、巫蛊联系起来的名字,只有一个。 而随着对安梓扬身份的揣测,李淼的身份也逐渐开始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一个柳承宣下意识不愿去承认的方向。 「安公子是『半路出家」,或许是之前与李大侠有交情呢?以李大侠的武功,能与安公子交好,也是可能的吧? 」 柳承宣面色阴晴不定,忽然,温怜容牵住了他的手。他转头看向温怜容。 「师兄。」 温怜容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两人心意相通,柳承宣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以名取人和以貌取人都不可取,更何况安公子和李大侠,可是切实救下了你我的性命,你因为江湖传言就心生猜忌,岂不是忘恩负义、小人之心?」 「况且,既来之则安之。你这般瞻前顾后的小女儿姿态,岂不是让浣花剑派蒙羞?」 柳承宣先是面色一红,而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师妹。」 前方一直注意着他动向的安梓扬,此时也是转过头来对他笑道。 「柳掌门,有什么心事,等到了山上再想也不迟。此等盛事,数十年间恐怕都不会再有。若是走马观花一般过了,日后说不得要后悔的。」 柳承宣点了点头。 「安公子说的是。」 而后快步跟上,与安梓扬齐平。 此时的山路上,虽然人数不如山下那般多,但也是熙熙攘攘。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随便扫一眼便能看到几个,三流好手更是路边一条,连走在路当中的资格都没有。 但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安梓扬四人依旧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因为安梓扬手中提着的包袱。 圆滚滚三个东西,在包袱上撑起了轮廓,可以说是「有鼻子有眼」。包袱底部还隐隐涸透了一些液体,隔三差五的滴落。虽然没有味道,但还是能看到液体中夹杂的猩红和鹅黄。 锦衣卫召集,天下正道齐聚,武当已经到了,少林马上就要上山。什么人敢在这时候,拎着三颗人头、大摇大摆的上山? 就有人细细端详着四人。 「柳承宣,旁边那个女子倒是面生,但看步伐、佩剑,应当都是浣花剑派的人,顶天两个二流。」 「祁书芸,老一流了,正道高手。虽然武功在一流之中出类拔萃,但在此时的嵩山上,还算不上什么有分量的人物。」 「倒是这拎着人头的青年—嘶!」 那人陡然后退了半步。 「狐狸脸儿、苍白面儿、仰月口,身材瘦削,腰悬长剑——是了,是他,就是他!」 嘴唇翁动,而后紧紧闭上。那人没有半点犹豫,拉上同伴,嗖的一声就窜入了道旁的密林之中,消失不见。 情急之下,他的动作可一点都不小。 这半年安梓扬在江湖上露面不少,但见过他之后还能活下来的人却是不多, 所以大多数人只是怀疑、暂时没有动弹。但有人一带头,就不一样了。 刷一几乎是瞬间,安梓扬前方便空出了一片。 人群,如海水一般分开。 柳承宣眼角抽了抽,不知该作何反应。 安梓扬倒是嘴笑一声,迈步就朝前走去。 四人一边前行,前方的人群便随之分开。安梓扬倒是习以为常,但其余三人哪里见过这阵仗,在正道混了一辈子,哪里被人用这般惊恐、畏惧的目光围观过,一时间都没了四处看的心思,快步朝前走去。以四人的脚力,不过片刻功夫,就到了嵩山派山门之外。到了此处,柳承宣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缓缓放慢了脚步。 「柳掌门倒是心急。」 身后传来安梓扬调笑的声音。 柳承宣转过头,干笑道。 「让安公子见笑了。」 「无妨。」 安梓扬摆了摆手。 「不耽误,山下和山路上的这些人,虽然看上去都人五人六的,但也只是在寻常江湖人面前能装一装,看不看都是一样。」 「真正有资格进去山门之内赏月的,除去已经提前进到山门之内的,现在基本都在你面前了。」 安梓扬迈步走到柳承宣身侧,伸手一引。 「看吧,柳掌门。」 「此时在你面前的,便可以说是半个江湖了。」 柳承宣抬眼望去,一时证住。温怜容和祁书芸也跟了上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一时失语,半响,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江湖我行走江湖近二十年,今次才算是终于将江湖看到了眼中。」 祁书芸喃喃道。 嵩山派山门之外,已经不再是一片密林。由山门外的山道左右拓展,开出了一片足有百丈见方的平地。四人站在这平地的入口处,竟是陡然生出一种眩晕之感。 不是只有修成须弥的天人才能感应到他人体内的真气,只要习武有成的人, 多多少少都能有些感觉,但一流之下,顶多也只是能模糊的感应一下对方的大致水准。 但,此时此刻,无论是刚刚修成绝顶的祁书芸,还是二流水准的柳承宣和温怜容,都感受到了面前如同海水一般缓缓翻涌的真气。 那是,整个江湖近半数高手,体内涌动的真气。 放眼望去,这百丈见方的平台之上,熙熙攘攘的站满了人。高僧、剑客、魔女、大盗,形形色色的人占据了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每一个体内都涌动着不输于柳承宣的真气。 而这些人,都在看向一个方向。 嵩山派的山门。 柳承宣扫视了一圈,却是面色骤变,低声朝着安梓扬说道。 「安公子—————怎么我看此处,竟多半都是邪道中人?」 他只是粗略扫了一圈,便看到了数个凶名在外的大盗、魔头。而且看眼神、 神态、兵器,仅是他目光所及的范围内,邪道之人就占了多半,这显然极不正常。 自古以来,江湖上的邪道之人就是远远少于正道的。江湖不是个泾渭分明的地方,即使是正道势力往往也没有那么干净。只要大体上愿意遵守「江湖规矩」,做事没有那么绝,也没有那种传遍整个江湖的恶行,一般都能自称一句正道。 毕竟,人心思定,只有神经病和傻子才会一直在浑水里扑腾,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给自己留点后路,找机会「金盆洗手」「浪子回头」。 正因如此,即使是邪道最为猖的时候,人数也没有超过正道的三分之一。 而这囊括了几乎整个江湖的盛会,在嵩山派山门之外,却是邪道多过正道。 安梓扬笑了笑。 「只是山门外是这样。」 他指向嵩山派山门。 「原因就在那里。」 柳承宣顺着安梓扬所指的方向,定睛观瞧。 在嵩山派敲开的大门左侧,立着一块巨石。少说也有千斤,底部深深地嵌入了地面之下。 柳承宣细细观瞧了一下,瞳孔骤缩。 在那巨石下方的两侧,好像有两块布,猩红一片,正随着山风缓缓摇晃。 「走近点看,柳掌门。」 安梓扬笑道。 说罢,伸手拉住柳承宣的手臂,迈步向前。 四人走到那块巨石面前,停下了脚步。柳承宣面色逐渐发白。 那巨石之下,不是两块布,或者说不止是布。 那是两只裤腿,正包裹在两根残肢之上。已经干碎成片状的血渍纠缠其上, 被山风偶尔拽下两片,在地上翻滚。 那块巨石底部的沟壑之中,是盈满的血肉,已经发黑干枯,隐隐散发着腥臭气味,从地面上钻入柳承宣的鼻腔,好像在告诉他自己的凄惨。 「唔。」 柳承宣和祁书芸尚能强忍住心底的恐惧和惊,但一直在山门内习武、没走过江湖的温怜容却是面色一白,陡然抬手捂住了嘴。 一旁传来安梓扬促狭的笑声。 「这便是原因。」 「此次盛会,虽然无论正邪,但只邀请了势力,没有邀请独行的高手。但既然此事已经传遍江湖,几位上山的路上也看过,其实所有江湖人,都想要来凑一凑热闹。」 「正道的还好说,即便没有收到过邀请,但多少还懂得些礼貌。只要跟相熟的门派说一说、递个拜帖,自己也能说的上是个人物,就算没有座位,多少也能跟着进去看看。」 「但混邪道的,就没有那么老实了。」 安梓扬低头看向巨石下面延伸出的两条残肢,慢条斯理的说道。 「第一批收到邀请的门派,是在一月以前,消息从那时就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中岳嵩山又是处于大朔疆域正中,一流以上的高手即刻启程,差不多八月初就能赶到嵩山。」 「这里边,自然不缺像唐荷那般,不怀好意的人。」 安梓扬指向嵩山派的外墙。 顺着他的手指,柳承宣朝着外墙墙角看去,又是一时失语。嵩山派的外墙墙角之下,竟是隔三差五的就会出现一片猩红的土壤。 「有偷偷朝嵩山上的水源下毒的,有半夜轻功过墙、想要一探究竟的,有提着判官笔、想要在山门上刻个『某某到此一游」的,这些都是小三,基本上以嵩山派的人手就能处理得了。 」 「但,也有像此人一般一一他伸手指向巨石之下延伸出的两条残肢。 「武功不错,脑子却还不清醒的。自恃武力,想要借此机会扬名天下的。」 「对了,他现在就剩下两条腿,柳掌门可能认不出来他,但他的名字你一定听过。」 安梓扬抬头笑道。 「此人名为赵巧巧。」 听到安梓扬的话,柳承宣陡然抬头,惊说道。 「『血衣』赵巧巧!?」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当然没有,哦,现在倒确实是死了。」 安梓扬笑道。 论起赵巧巧这个名字,近些年的江湖人可能知道的不多。也就是浣花剑派虽然实力不济,但传承得久,所以柳承宣能反应过来。 但「血衣」这个名号,是所有江湖人都刻骨铭心的。因为这个名号,并不是代指某一个人,而是一个身份、一个地位。 这是血衣楼楼主的名号。 血衣楼,是江湖上非常少见的,传承超过百年的邪道势力。做的是杀手的活儿,楼内杀手由低到高,身穿「青衣」、「黑衣」、「白衣」,和最高的「血衣」。 不同于其他势力的一点是,血衣楼除了接任楼主的「血衣」,其他所有等级的成员都不会用真身在江湖上行走。每到上一任「血衣」身死之时,血衣楼的所有「白衣」就会开始一场极其凶残的内斗。 最后,用其他所有「白衣」的鲜血,将白衣染成血色的人,就是血衣楼的楼主,同时也是下一任「血衣」。在血衣楼最鼎盛的时期,「血衣」这个名号,甚至要比少林主持、武当掌门更加管用。 赵巧巧,就是最后一任「血衣」,也是血衣楼覆灭之前的最后一任楼主。 约摸十年之前,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当时的楼主赵巧巧忽然与门内的所有「白衣」内斗,最后「白衣」十不存一,赵巧巧因此身死,血衣楼分崩离析。 当时的左黎杉也是趁此机会,杀入了血衣楼总坛,借此扬名天下。 但,这本应十年前就已经身死的赵巧巧,却是再次现身,又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嵩山。 安梓扬笑道。 「他十年前假死,是因为他的武功突破了某个关隘,并因此察觉到了危险。 血衣楼的内斗和覆灭,其实都是他为自己脱身所做的遮掩。 」 「现在,他觉得到了该重出江湖的时候,恰逢盛事,便想要借此机会扬名, 好重建血衣楼。 」「当日上山之时,他可是相当威风。一路上杀了不少人,沿着山路杀上来, 血顺着衣角往下流。来赴宴的腔峒派掌门也是绝顶高手,想要上前阻拦,却是连一招都没能撑住,就被他打翻在地。 」 「当真是凶威赫赫。」 「然后他就死了。」 「啊?」 安梓扬上一句话还在说赵巧巧气焰如何嚣张、武功如何高明,下一句话就跳到了他的死,连个铺垫都没有,听得柳承宣一头雾水。 好在,安梓扬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笑了笑就继续说道。 「他当时倒是没有继续对掌门出手,只是笑了一声,说了几句狂言, 便要抬手轰开山门,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 「正当此时,这块石头从嵩山派之内飞了出来,直直朝他落下。他抬手挡了一下,连个屁都没来的及放,就被砸成了肉糜。」 「血衣,就只剩两条血裤腿儿了。」 柳承宣感觉好像在听天方夜谭一般。 这块石头凑近了看,何止千斤,就是专修横练的绝顶高手,也就将将能将其举起,这就已经是惊世骇俗之举了,更别提按照安梓扬的描述,这玩意儿是「飞」了出来,还不偏不倚的将赵巧巧砸死。 把一块千斤巨石当成暗器来用? 这真不是什么话本里的神仙吗? 「这是谁—」 柳承宣结结巴巴的问道。 安梓扬笑道。 「自然是遍邀天下群雄,共到此处赏月之人。」 「当日在场之人,看到这情形,都是如柳掌门一般不可置信。正当所有人都愣在当场,不知所措之时,嵩山派内传来一个声音,说了一句话。」 安梓扬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他喃喃道。 「若要赴宴,需走正路。」 「只有这八个字。」 「现在,柳掌门知道这山门之外,邪道之人为何如此之多了吗?」 安梓扬看向还在愣神的柳承宣,笑道。 「因为有人,用赵巧巧的命,在山门之外立了规矩。」 「被邀请过的人,可以直接入门赴宴。正道的高手,也可以递上拜帖,只要分量足够,也可以进去。」 「但,若是邪道,就要走一走这条『正路』了。」 说罢,安梓扬伸手一引,指向嵩山派洞开的山门。 「正道之人可以进去,邪道之人已经不敢造次,却也没有多少人有本事去走这条『正路」,只能在这山门之外,堆积了起来。 」 「走过这条正路,才有资格赴宴。」 「柳掌门,想不想看看这条『正路」? 」 正当四人说话间,后方的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数声惊呼响起。 「是他?」 「他也来了!」 「是了,他或许可以闯过第三进院子,坐到主宴之上!」 「前辈,我与你同去!」 「还有我!」 柳承宣转头看去。 人群之中,陡然出现了一个漩涡,缓缓朝着山门这边卷了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处于漩涡中心,正迈步朝着山门走来。 此人大约五十岁上下,头发已经花白,眼角也已经出现了些许纹路,两条剑眉斜插天庭、直入鬓角。身形异常高大,寻常人恐怕只能到其肩膀。身穿一件朴素的粗衣,袖子却被扯去,露出两条足有柳承宣腰身粗细的臂膀。 隔着老远,柳承宣只是与他对了一下目光,就觉得一阵室息。 身后的安梓扬忽然笑道。 「这些邪道在这里等了数日,终于等到了个敢出头的。」 「走吧,柳掌门。」 「咱们也进去,却是正好看个热闹。」 第277章 闯关 几人说话间,那老者就已经走到了山门外。他不闪不避,也不看周围环绕着他的邪道高手,目光笔直的看向前方,直直地朝着门内走去。 那块巨石就立在山门一侧,柳承宣等几人就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随着老者越来越近,柳承宣和温怜容所感受的那股室息感便越发强烈,及至数丈的距离,几乎已经是在用真气辅助呼吸。就连已经半只脚迈上绝顶的祁书芸,也是面色难看。 「呵。」 正当他们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安梓扬不屑的笑声。 「好威风啊。」 刷! 安梓扬双手扯住浣花剑派两人的衣袖,又屈肘撞了一下祁书芸,将其惊醒,随后扯着两人,让到了一旁。 离开了老者的正面,柳承宣好像从水中终于探出头来,陡然吸气,大口喘息起来,面色惊疑不定。 「安公子,这,这—— 「天人。」 安梓扬笑道。 「而且不是那种闷头修出来的天人,是正儿八经杀出来的天人。祁大侠还好,二位却是内功底子差了些,行走江湖的时日也少了,真气勾连之下,自然扛不住他的气势。」 「天人——」 柳承宣喃喃道。 「巴蜀剑王阁所说的,凌驾于绝顶之上的境界,是真的存在的吗?」 安梓扬轻笑道。 「柳掌门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伸手在那块巨石上拍了拍,啪啪作响。 柳承宣这才恍然。是了,天人境界的高妙,就竖立在他的面前,又何必大惊小怪。但随即他就皱起了眉头。 「安公子———若这老者也是天人境界,任由他进去,是不是——会有麻烦?」 「就他?哈!」 安梓扬笑了一声。 「你道这石头下面的肉酱一一不是天人吗?」 话音未落,柳承宣面色骤变,抬手想要阻止,却已是来之不及。他们虽然避开了正对山门的路,但并未离开多远,此时还在山门一侧。安梓扬背对着山门,他和温怜容在安梓扬对面。 高大的影子从安梓扬背后投射而下,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那老者已经停到了安梓扬身后。安梓扬说话的时候没有压低声音,反而像是故意的一样提了提音量,不止是老者,连跟在老者身旁想一起进去的邪道高手,都是听得一清二楚。 柳承宣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之上。 安梓扬却是笑了笑,朝他摆了摆手,施施然转头看向身后的老者。 「怎么,老头儿,不服?」 而那老者皱眉看着安梓扬,没有开口。 安梓扬的境界,在天人面前一目了然。就是他身上藏着的那些机关,也不可能对天人构成什么威胁。若是在别处,他根本不会多看安梓扬一眼。 但,若加上他身侧的那块石头,就不一样了。 老者目光转动,看向那块石头,以及石头下面延伸出的两条残肢。半响,又看向安梓扬。 「你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他说道,嗓音粗,如同被砂石打磨过的石头一般刺耳。 安梓扬笑了笑。 「怎么,」他扫了一圈跟在老者身边、想要一起进去的邪道高手们:「他们没跟你说过这里的规矩?」 他伸手一引。 「想要见立下规矩的人,很简单。」 「由此入内,能过第一进院子,明天可以远远地看上他一眼。若是耳功还凑活,就能听到他为这江湖立下的规矩。」 「能过第二进院子,明日赏月之时,便可以有个位子。」 「若是能过第三进院子,便可以见他了。」 安梓扬笑道。 「这便是规矩,当然,你也可以不守。」 老者没有说话。 「请吧。」安梓扬笑道。 老者迈步朝着山门走去。 见他已经进了门,柳承宣肩膀陡然一松,手也从剑柄上垂下,鬓角流下冷汗。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安梓扬,说道。 「安公子,你能弄得过天人境界的高手?」 「当然不行。」 安梓扬耸了耸肩。 「对付个唐荷,就差不多把我身上带的东西耗干净了。就算我提前有所准备,地点时间任由我挑选,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也不可能对天人构成威胁。小道就是小道,能对付个绝顶,就已经是到头了。」 「那你还——」 「呵,分地方。」 安梓扬脸上露出微笑。 「若是在江湖上碰见他,我肯定是二话不说、转头就走。要是他对我有所冒犯,我也只能暂时把这哑巴亏吃下来,等到日后再想办法弄他。但,此时此地,就是十个天人,我也照样不放在眼里。」 他挺直了腰杆,自豪的说道「行了,好不容易有个敢闯关的。明天就是宴会,估计他就是最后一个了,还是个天人,这热闹错过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安梓扬笑着,迈步朝山门内走去。 「走了走了。」 其余三人对视了一眼,快步跟上。 嵩山派的布局,就是寻常大派的布局。进了山门,当先是一个广场,左右两侧分布着一些建筑,一般是外门弟子居住的地方。过了广场便是嵩山派的正堂,门内有什么大事, 都是在这广场和正堂上办。 但此时,广场上却是空无一人。只有广场两侧的檐廊之下,时不时有嵩山派弟子和锦衣卫挎着刀剑走过,跟着老者进来的邪道高手足有十几人,吵吵,但这些弟子和锦衣卫却是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来。 老者皱了皱眉,跟在他身侧的邪道高手便忙不迭介绍道。 「前辈,此次盛会虽说是在嵩山,但并非是放在嵩山派,而是在嵩山山顶。这嵩山派的门人,多半已经撤到了山下,此时门内只剩下一些真传和内门弟子,更多的还是锦衣卫。」 「方才那小子说的一进二进的事情,是要过了正堂,才算开始。」 老者闻言,点了点头,迈步朝看正堂走去。 一般大派的布局是以正堂为界,正堂之前的地界都是对外的。所谓的「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就是这么来的。住在正堂前面的地界,就代表你是「外人」,只是装点门面的人手;能走过正堂,就代表你已经是「自己人」,走到了门橘之内,故名为「内门弟子」。 所以过了正堂,便不会有太过宽的空间,而是划分出了院落,以供内门丁、真传、长老之类居住。 老者走过正堂,再穿过一条走廊,终于走进了一间院子。 安梓扬四人也跟看走了进来, 如外面一般,这院子原本居住的门人已经清走,四周寂静一片,只有山风缓缓吹动院中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这树下,放着一个蒲团,一个女子正盘坐其上。 她面相看着二十出头,容貌姣好,却让人生不起半点亲近之心,只会觉得心底生寒。 膝上放着一柄长剑,没有剑鞘,一手放在剑柄上,一手按在剑身上,双目紧闭。一众人走了进来,她却是没有丝毫反应。 露水从剑身上缓缓滑落,滴在地上。 「心神洗剑。」 柳承宣喃喃道。 这是剑客独有的一种修行方式,以真气封闭五感,只保留指尖的触觉,在心神之中观想自己的佩剑,以真气模拟剑气,洗刷经脉。修习有成之后,真气会更加凌厉,所观想的佩剑也会更加如臂使指。 但,却没有多少剑客修习这法门。 因为太难熬了。 几乎所有江湖人都知道,习武这条路,最难的关隘就是初次入静。 修习内功最好的年纪就是十岁左右,筋骨已经大致长开、经脉也还未完全闭合,此时开始修习内功事半功倍。但大多数江湖人往往等到十五六岁、甚至二十多岁才开始修习内功。其中,一半是因为好的内功难寻,另一半,则是因为初次入静的体验,对于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孩童而言,太过难熬。 五感封闭之下,所有平日间被忽略的瘙痒、疼痛都会被无限放大。内脏蠕动的声音、 血液流淌的声音,都清晰的回荡在心头。念头不断起落,却不能有丝毫在意,不然立刻就会退出入静状态,严重的甚至会直接走火入魔。不少天资出众的天才,就是受不了这内功修行的苦,宁愿武功不得寸进,也不愿再继续精进。 而这心神洗剑的法门,要比内功修行更难熬十倍。剑意游走在经脉之中,刮落杂质, 那疼痛几乎不比严刑拷打差上多少。而看这女子剑身上流淌下来的露水,显然是从昨夜开始就坐在了此处,一直在修行。 其心性之坚韧,恐怕要胜过天下九成九的剑客。 忽然,女子睁开了眼。 她的自光先是看向老者身边的一个邪道高手,而后看向安梓扬,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而后目光再次回转到此人身上。「你,有杀气。 她握住剑柄,缓缓起身。 「你要过这第一进院子?」 刷! 长剑提起,指向那人面门。 「来。」 那人面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转头看向老者,却见他只是看着那女子,没有半点出手的意思。 「前辈— 他说道。 话刚一出口,就被那女子冷冽的声音打断。 「我不跟他打,他可以直接过去。」 那人猛然转头看向女子。 「为什么!你前几日杀我兄弟的气焰呢!?」 「我打不过他。」 那女子冷冽的说道。 「镇抚使说了,绝顶之下,我可以打。绝顶之上,不许我动手。」 她看向老者。 「你可以去第二进院子了。」 又转头看向其他邪道高手。 「你们要过去,可以来试一试。」 「生死不论。」 「好!」那人高呼一声:「跟这朝廷鹰犬,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并肩子上!」 「杀!」 跟随老者进来的邪道高手一拥而上,朝着女子杀去。 老者和安梓扬四人迈步绕过战圈,走向第二进院子。 柳承宣快步跟上,低声对安梓扬说道。 「安公子.她不是您的同僚吗」 「您不留下帮她?」 安梓扬笑道。 「不必,这些人杀不了她。」 「走吧,去第二进院子。」 说罢,迈步走进了第二进院落。柳承宣也不好再说,只得跟上。 第二进院落,却不像第一进那般空旷,反而是满满当当的放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些足有一人环抱大小的缸,错落的放在四处。 院落当中的石桌上摆满了吃食,一个娇小的背影正坐在那里,时不时伸出小手拿取一些,塞进嘴中。听到脚步声,她才匆忙放下吃食,小手在衣角上擦了擦,又抹了抹嘴,这才转身站起,笑着看向走进来的几人。 柳承宣定晴一看,又是一时愣住。 这分明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身形都还未长开,面容娇俏,一双眼晴小鹿一般灵动,嘴角还有些没有抹去的汁水,脸上还带着羞涩的笑容。更重要的是,柳承宣在她身上没有感受到一丝真气,她手上也没有半点习武的痕迹。 这就是第二进的守院人! ? 真不是随便找了个好看的小姑娘来凑数的吗! ? 他刚要开口,却忽然感受到身侧爆发出一股极其雄浑的真气。 柳承宣惊看向老者,方才面对第一进院落的女子,都没有半点防备意思的老者,此时竟是直接运转了真气,双手泛出青黑之色,显然是已经动用了横练功法。 老者缓缓扫过院落之中的瓶瓶罐罐,又转头看向那小姑娘,沉声说道。 「苗王?」 「不是啦。」 那小姑娘歪头笑道。 「苗王早就死啦,老爷爷。」「不,你就是苗王。」 老者却是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这院落里面,有蛊兵的气味。」 「只有苗王的蛊虫,才能驱使蛊兵。」 小姑娘却是不满的皱了皱鼻子。 「才不是,都说了不是了。」 「算了,老爷爷,你是天人吗?修的是须弥还是金刚?」 老者瞳孔骤缩。 半响,他才缓缓回道。 「金刚。」 「那我不跟你打。」 小姑娘竟是直接回身坐下。 「蛊虫咬不开你的横练,我打不过你。」 「去第三进院落吧,我要吃饭啦。」 老者死死地盯住了她的背影,半响,才缓缓迈步,走向下一进院落。 柳承宣惊地发现,老者走的已经不再是直线,而是左右绕了几圈。他细细观瞧,发现老者远远避开了那几个最大的水缸。 他转头看向安梓扬。 「安公子,她是——」 「我杀唐荷的时候不就是用的巫蛊吗?」 安梓扬笑道。 「这位,就是巫蛊的祖宗。要是唐荷对上的是她,还没走过楼梯,就要化成一滩脓水了。」 「安哥哥又取笑我。」 那小姑娘头也不回的说道。 「快去吧,镇抚使现在刚好醒着。再晚一会儿,他就又要去睡觉了。」 「好,好。」 安梓扬笑着回道。 「走吧,咱们去第三进院子。」 说罢,带着三人朝前走去。 三人刚刚走出这院子,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他妈的,这小娘们的剑当真厉害!差点就把命留下了!」 「诸位,你们先缠住她,我与齐兄先朝前探一探!」 纷乱的脚步声。 「齐兄?」 「齐兄!你怎么了!」 「这,这是!你这皮肤下面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玩意儿在你皮肉底下钻!」 「救..」 「齐兄撑住!我这就把这玩意儿挖出一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不似人发出的惨叫声,陡然响起。 而后,陡然沉寂。 只有极其细微的、液体流淌之声,和带着液体的柔软物什蠕动摩擦发出的黏腻声响, 在身后响起。 「别回头看,柳掌门。」 安梓扬笑着对面色苍白的柳承宣说道。 「看一眼,明晚的饭就彻底吃不下了。」 「咱们,还是继续去看第三进院落的热闹吧。」 他悠悠说道。 「这老头儿,就到第三进为止了。」 第278章 好久不见 第三进院落,与第二进院落之间,隔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原本应当是些假山、景观之类的,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遍地的碎石、木屑、断壁残垣。老者行走其中,便有数道光点从两侧的废墟之中映射在他的身上,修忽不见。那是铁器碎片,反射的光线。老者眯了眯眼睛。前方的地面上,有一个一丈方圆的深坑,将走廊从中截断。他皱了皱眉,走到深坑旁,看向里面。坑底,残留着一滩血肉。哗啦一老者一掌打在坑底,雄浑真气将血肉「刮」出,泼洒在一旁的地面之上。他再次朝着坑底望去,眉头紧锁。坑底有一个掌印,和一柄断掉的峨眉刺。他转头看向身侧,那里有一根断裂的廊柱,切口呈「凹」形,两侧隆起处满是崩裂的木刺,中央的凹口却是平滑如镜,宛若一条圆形的通道,贯穿了整条廊柱。老者走上前,手指在那条凹口上抹了一下,捻了捻,便有干碎的血渍从指尖缓缓飘落。他脑海中出现了当时的情景。一人手持峨眉刺,直直刺出。另一人翻身而起,凌空躲过这一记直刺,而后一掌朝着对方的手臂拍落。而对方手中峨眉刺翻转,针锋相对。地上被他的掌风击出大坑,对方峨眉刺断裂,他也留下了一只手臂。吃痛之下,他的身形停滞了一瞬。而后,对方另一只峨眉刺贯穿了他的身体,前后通透,透体而过的真气又再次贯穿了廊柱,在中间的凹口处留下了他的鲜血。廊柱和他一同倒在了地上。争斗就此结束,再没有其他痕迹。老者眉头紧锁。死的那个,是天人,修的应该是与他一样的「金刚」,却被一击贯穿了要害,死在了此处。唯一剩下的遗骸,只有坑底残存的一滩血肉。这使是第三进的守院人。而要跨过这第三进院落,才有资格与其见上一面的那位,北镇抚司镇抚使,又该是何种人物?老者缓缓摇了摇头,按下纷乱的念头。既然已经走到了此处,便再无回头的余地。高手相争、绝争一线,心境上的些许破绽,很有可能就是最后决定胜负的诱因。对方留下这些痕迹没有清理,应当是故意的。他既然走到了此处,就不可能不去观察。观察之后就会在心底留下畏缩的种子,在心境上留下破绽。「攻心计。」老者看向前方的院门。迈步走了进去。迎面而来的阳光在视线中晃了一下,而后眼晴渐渐适应了光线。老者扫视面前的院落。与第一、第二进院落不同,这间院落极为宽,但明显不是原本的布局。左右和前方的地面上还残存着一些建筑的痕迹,只是现在却只剩下了细碎的砂石。应当是周边四五间院落都在天人争斗中被摧毁,才拓展出了这片空间。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腥味儿,那是残存在砖石缝隙之中的血腥气。地面上坑坑洼洼,满是隆起和深坑。一进院门,脚下便是数道指尖粗细的坑洞,深不见底。但老者没有心思再去细看这些痕迹。他死死地盯住了院中的一人,双手紧握成拳,横练功法全力运转。脚步微动,一手提至胸前,一手护住腰间,却是直接摆出了防守的架势。「阁下,好面生啊。」对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我虽然有段时间没走过江湖,但是高手就那么多。即使把近三十年所有可能突破绝顶的高手全都考虑进去,其中也没有阁下这号人物。而且,我看阁下的手,应当是修的横练功夫,却绝非是我所熟知的那些。」「阁下从何而来?」老者沉默不语。「不愿说,不能说,还是不能对我说?」阮梅问道,伸手抽出腰间悬挂的峨眉刺,在手中转了一圈,反握于手中。「后者。」「哦所以,你是打算过了我这院落,见到镇抚使之后再说吗?」「是。「也好。」阮梅说道。「阁下若是要直接开打,其实也不耽误事情。左右都是要过上几手,但是不是要分个生死,就要看阁下的造化了。」老者皱了皱眉。「阁下—是什么意思?」「若是阁下有资格过去,自然就会知道了。」话音未落,阮梅已经出现在了老者面前!手中峨眉刺直刺老者咽喉!轰!!!前方,陡然传来沉闷的巨响。而后是一连串的爆鸣,地面震动,地上的石子都跳了起来。柳承宣、祁书芸、温怜容三人都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这就是,天人境界吗?」「如此大的动静———.-简直如同攻城一般。」祁书芸转头看向安梓扬。「安公子,咱们真的要过去吗?」安梓扬笑道。「现在当然不行,若是卷进去,一下就要变成肉糜了。」「不过,三位大可放心。应当打不了多久。」「等到声响停歇,咱们就可以过去看看了。」老者全神运转横练功法,顷刻间就已经与阮梅过了十几招,却是越打越是心惊。因为对方的境界,已经明晃晃的展示在他眼前一一须弥、介子!两路同修,却是丝毫没有天人五衰的征兆,气血充盈、真气灵动,挥手间就能破开他的金刚横练!还未过一香的时间,他的手臂上就已经留下了十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而对方的攻势却是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根本没有运转疗伤功法愈合血肉的时间!横练,只有全身上下圆满无缺的时候才是最强的。真气融入筋骨,气血充盈其中,才能发挥出横练的威力。但对方在这短短一烂香的时间,就在他身上开出了十几个口子,气血外流、真气不畅,他的横练已经是越来越弱。「我,不是她的对手。」老者心底一沉,视线穿过手臂之间的空隙,看向阮梅的眼睛。须弥真气、介子劲力,对方的攻势几乎已经是三路合一以下的巅峰。自己这单薄的金刚境界,根本抗不住对方招式。而对方传承又分外高明,招式几乎没有破绽,自已这玩儿横练的,也难以限制对方的腾挪。若非对方没有杀意,自己恐怕会速败。老者咬了咬牙,目光扫向阮梅身后,脚下微动。刷!要时间,他眼前一花。再看,老者面色已经沉了下来。因为阮梅已经站在了他所看的方向,正抬手甩去粘在峨眉刺上的血肉。「阁下是想生扛着我的招式,直接冲出这间院落吗?」阮梅说道。老者沉默不语。「在阁下来之前,闯到我面前的天人有两个。其中一个知道不敌,就想回身逃走,我在外面的走廊上追上了他。另一个却是跟阁下一般想法,想着直接冲出这间院子,也算是「闯过了关」。我又怎会不去防备?」阮梅缓缓说道。「阁下倒不像是邪道出身。」「邪道中人每日勾心斗角,若是不擅长隐藏自己的心思,恐怕不过几年就要死在旁人手里。阁下却是连自己的眼神都不会掩饰,直勾勾的就往院门看,我想不察觉都不行。」老者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但我没有其他选择。」阮梅笑道。「也是。」「如此,阁下便试一试吧。」老者缓缓点了点头,抬手护住胸腹要害,闪身朝着院门冲去。「前面的动静,好像愈发小了。」祁书芸转头对安梓扬说道说话间,前方院落中传来了最后一声巨响,而后便陷入了一片死寂。「结束了。」安梓扬笑道。「足足打了两香时间,这老头倒是个人物。」他迈步朝前走去。「走吧,柳掌门。」「『李大侠」,就在这第三进院落的后面等你。」柳承宣缓缓点了点头,伸手抚住胸口,而后又拿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头与温怜容对视了一眼,两人快步跟了上去。四人走入第三进院落。此处已经是一片狼藉。天人争斗,几乎已经是如天灾一般。阮梅与老者所经之处,仿若被密集的陨石犁了一遍,树倒屋塌、山石摧折,斗大的深坑和锋锐的印痕刻画在每一处地面、墙体之上,甚至难以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安梓扬左右扫视了一圈,却是挑了挑眉毛。因为阮梅和那老者,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看向前方的院门。「还真让他闯过去了?」安梓扬招呼了一下正瞪着眼晴四下观瞧的三人,快步朝前走去。穿过院门,离开了已经留下两条天人性命的第三进院落,便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安梓扬快步走了一截,伸手在一旁的廊柱上抹了一把,摸到了一手湿漉的血迹。这就代表看老者真的闯过了第三进院子。「有意思。」安梓扬沿着走廊一路前行,终于走到了一处厅堂。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从地面顺着台阶,一路延伸到了里面。「还真让他见到镇抚使了。」安梓扬笑了笑,快步走了进去。祁书芸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又是自己一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起来的,早在柳承宣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了安梓扬的身份。这一路行来,他已经彻底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安梓扬,就是锦衣卫千户,「凌虚公子」。而这厅堂之内,应当就是那位召集天下群雄赴宴的、此时江湖上最为显赫的人物。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一个念头,整个江湖都要为之震动。一声令下,即使是少林武当这种武林巨擎,也要千里迢迢赶来赴宴。这等人物.就在他面前。祁书芸转头看向柳承宣。「柳掌门,既然已经到了此处,有些话我也不再着了—你到底与锦衣卫有什么交情,能让安公子这五品的千户,千里迢迢赶到湖广,一路护送你来此?」「安公子所说的『李大侠」,到底是谁?」柳承宣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苦笑道。「祁大侠,我也不知道。」「我与李大侠只是一面之缘,之后便再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有关他的江湖消息。若是我真与锦衣卫有交情,这半年来,我浣花剑派又怎会沦落到苦苦支撑的地步。」「我也想知道答案。」祁书芸抿了抿嘴,笑道。「柳掌门倒是没必要逛我。「算了,走吧。」「说不得,你浣花剑派就要从此一飞冲天了。」说罢,抬脚走入厅堂之中。柳承宣深吸了一口气,也一起迈入其中。走入厅堂之后,最先传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柳承宣是低着头走进来,视线顺着地面上斑斑点点的血迹,缓缓抬升,便看到了一个背影。在山门外,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他几乎室息的老者,此时单膝跪在地上,身形不断起伏,显然是在大口喘息。后背、臂膀、甚至后脑上到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衣角不断滴落,少顷就在地面上积了一滩。在他身侧站着一个女子,腰间挂着两柄峨眉刺,上面还沾染着未干的血迹。视线再次抬升。老者面前是数级台阶,台阶上铺着玄黑色的熊皮,左右两侧竖立着宫灯,火光摇曳,在四周投射下影子。台阶上面,是一张硕大的椅子,足有丈宽。左右两侧扶手极为宽大,包裹着雪白的狐皮。苏绣织成的靠枕放在两侧。一只胳膊搭在上面,屈肘托住了脸,另一只手拿着一卷书籍,挡住了面容。安梓扬正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柳承宣咽了口唾沫,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人。「李大侠——?」「嗯?」前方传来一声带着疑问的回应。书籍缓缓放下,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柳承宣瞪大了眼睛,嘴缓缓张开。「你是谁?」椅子上的少女歪了歪头。她随手将书放在身侧,手臂一撑扶手、坐起身来。疑惑的看向柳承宣。一旁的祁书芸也是目瞪口呆。因为这椅子上的人,根本不符合他们的任何一种猜想。两条细细的眉毛,鼻子上皱起可爱的纹路,一身鹅黄色的长裙,竟然是一个面容娇俏的女子!锦衣卫镇抚使,竟然是个女子!?三人心神混乱,只觉得晕头转向。而椅子上的女子半天没有得到回答,又歪了歪头,疑惑地问道。「李大侠是谁?」柳承宣已经没了回答的力气。他岩机了。忽然,前方传来一个声音。「是你师公我。」邦!「!为什么打我!」「用书挡住脸,我就不知道你在睡觉了?是不是没人进来,你还醒不过来?今晚背不下来,明天晚上的宴席,你就待在屋里背书。」「不要!」「那就赶紧背!」「..—我背还不行嘛—」柳承宣木然抬头。他们以为是锦衣卫镇抚使的那个女子,正满眼泪花的捂着额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椅子旁。身上还穿着里衣,好像是刚起床一般,安梓扬正殷勤地为他披上一件熊皮大擎。「李——大侠?」柳承宣沙哑的说道。李淼转头看向柳承宣。笑着说道。「小哥。」「好久不见。」 第279章 相似 「李大侠—.好久不见」 柳承宣喃喃回道。 忽然,他感觉后腰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转过头,便看到已经躬身行礼的温怜容正朝他使着眼色。一旁的祁书芸更是直接单膝跪下,也是朝着他不住挤眼。 「师兄!」 见他还直愣愣的站在那,温怜容压低了声音喊道。表情已经肉眼可见的焦急了起来。 柳承宣陡然清醒了过来,连忙双手抱拳,一拱到地。 「草民柳承宣,见过镇抚使大人!」 李淼笑着看了柳承宣一会儿,又转头看向他身后的温怜容。半响,才隔空抬手一扶将三人都扶起身来。 「好了,先等一会儿。」 他伸手点指跪在堂下的老者。 柳承宣三人恍然,连忙让到了一旁。 老者还在不住喘息,身上的伤口肉眼可见的在缓缓止血,虽然达不到李淼争斗时的那种血肉顷刻重塑的效果,但愈合速度也已经能赶得上当初给黄锦疗伤的供奉,显然也是门有根底的疗伤功法。 见老者一时还缓不过来,李淼也不着急,对着阮梅问道。 「试探得怎么样?」 阮梅拱手回道。 「从自创武学来看,心性不差,虽然也算不上光明正大,但至少不像前两个那么该死。」 「是个有根底的,虽然是主修横练,但内功、轻功、耳功、眼力底子都不浅,肯定是宗门出身,但却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些大派。」 说到此处,阮梅犹豫了一下。 李淼挑了挑眉毛。 「有什么想法就说。」 「是。」 阮梅点了点头,将老者进入第三进院子后的表现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这才缓缓说道。 「连眼神都不会掩饰,就那么直勾勾的看了一眼,根本不像是邪道出身,也不像是能在朝廷追捕下藏身的天人。」 「心性不差、来历不明,所以属下没有下死手,只是削了削他的血肉,省的他冒犯了您,也就任由他闯过来了。」 「嗯,不错。」 李淼迈步下了台阶,走到老者面前,伸手按在他的头上。 「半天了,想好怎么说了吗?」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 「我——」 「哦对了,自我介绍就不用再做了。」 李淼淡然说道。 「我这属下来我手底下时间不长,事情还知道的不多。但你的消息,锦衣卫早就收集全了。前几天你跟血衣楼的赵巧巧打了一架,所以那些邪道的傻子才会愿意跟着你进来。」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看见赵巧巧的尸体,你还敢来见我。」 李淼缓缓摇晃了几下老者的头颅,笑道。 「你是摩尼教的人,对吧?」 「天人的话,应该地位不低。会说汉话,你是『帕提格」? 」 老者陡然壹住,原本打算说的话,也都尽数咽了回去。 早在李淼从衡山上下来的那晚,王海就已经向李淼说过这消息。皇陵之战后,明教中层弟子都已经进了锦衣卫诏狱,护法和左右使更是早在泰安就被李淼杀了个七七八八,除去籍天蕊和少数几个天人,明教已经是分崩离析。 但,明教的底层弟子,那些没有资格跟着高层进京的弟子,都还在。明教平日间搜集的物什,估计籍天蕊也没有余裕带走。用李淼前世的话来说,「上层建筑」已经倒了, 但「经济基础」还在,而且很大。 恰巧,明教中有一些弟子见情况不妙,直接逃窜到了西域,投奔了明教的祖宗一一摩尼教。 摩尼教教主从这些弟子口中得知消息之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意思是,那帮子自立门户的异教徒,中层以上的都死干净了?东西还在、底层教众还在,而且都是被中原朝廷打压了几十年,还不离不弃的信徒?」 「明尊!这是您的赐福吗!」 没有半点犹豫,摩尼教立刻便派了人手前往中原查探。但这一探,却犯了难。 明教犯的,可不是小事儿。 刺杀皇帝,还差点儿成了。想也知道,大朔朝廷基本不可能再允许明教继续存在,即使是把名字换成摩尼教,也不行。但让摩尼教就此放弃这泼天的富贵,显然也不可能。 恰好,李淼召集天下群雄齐聚嵩山的消息传开,于是就有了老者来见李淼的事情。 但,老者没有想到,刚一见面,李淼就道出了他的来历。这让他想要做的铺垫,全都死在了肚子里。 沉默了半响,老者才沙哑开口。「大人,对我摩尼教了解如此多吗?」 「倒也谈不上。」 李淼笑道。 「教主,十二使徒,主教,长老,这些基本的架构还是知道的。摩尼教会说汉话的人不多,你既然是天人,应该就是使徒里边、专门负责传教的『帕提格」了。 」 老者抿了抿嘴,沉声说道。 「既然如此,大人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当然。」 李淼说道。 「你们的目的显而易见,但我好奇的是,摩尼教到底有什么筹码,觉得我会让你们接手明教的摊子?」 「虽然西域没被朝廷打压过,但武学的底子终究还是在中原,你们那里的天人也没有几个吧?要是没有点把握,你不会来找我的。」 李淼松开抓住老者头颅的手,回身上了台阶,斜坐在椅子上。左手撑着脸,右手放在扶手上,淡然说道。 「说吧。」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 「明教贼子刺杀皇帝陛下,引得江湖动荡不安,若我摩尼教接手,可以向朝廷」 「这事儿轮不到你操心,下一个。」 李淼打断了老者的话。 老者咬了咬牙,继续说道。 「听闻朝廷有数个天人叛逃、流入江湖,若我摩尼教能入得中原,可以协助朝廷...」 话说到一半,再次被李淼打断。 「呵。」 李淼笑一声。 「阮供奉,他说要替朝廷杀你呢。」 老者猛然转头看向身侧的阮梅,阮梅笑着,抬手点了点腰间的峨眉刺,发出「叮叮」的响声。 老者咬了咬牙,转头看向李淼。 「朝廷的积累,固然是我教比不了的。但少了诸多天人也是事实。有我教帮手,江湖一定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动荡。 李淼好似已经听腻了,合上了眼睛。 一旁的安梓扬连忙接下了话头,嘴笑道。 「动荡?你要不要看看你脚下是什么地方?要不要想想山门之外有多少人想进而不能进来?」 「我家镇抚使一声令下,整个江湖都要赶来赴宴。这江湖动荡,是我家镇抚使想要让它动荡;若我家镇抚使想让它安静下来,它就得安静下来!」 「你能走到这里来,见上我家镇抚使大人一面,都是给你的恩赐!」 「帮手?你也呸!」 最后一个「配」字儿,连同一句「呸」一同回荡在厅堂之内,老者的脸色愈发难看。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阮梅的手已经压在了峨眉刺的手柄之上,目光看向李淼。人是她放进来的,自然也应该由她来处理。只要李淼挥挥手,她就会立刻出手,将此人击杀当场。 杀意弥漫,一旁的柳承宣等三人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半步,生怕被卷入其中。 忽然,老者再次开口。 「我教,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只是,此事,最好不要被外人听到。」 安梓扬眉毛一挑,立刻就要开口喝骂。 「你这狂徒——」 「并非是我教藏着掖着,此事与我教关系不大,反而是与镇抚使大人,有些渊源。」 老者连忙说道。 「这,是为了镇抚使大人考量。」 「哦?」 李淼睁开眼,笑道。 「前面的都是些老生常谈的废话,试探了这么久,总算是把真货拿上来了。」 「与我有渊源?有意思。」 他看了安梓扬一眼,安梓扬立即会意,先是朝着沉寻凝使了个眼色,而后与她一同走下台阶,领着柳承宣三人出去,缓缓关上了门。 屋内,便只剩下了李淼、阮梅和摩尼教的老者。 「好了,这里没有其他人了。」「说说吧,我开始行走江湖也不过一年多时间,怎么西域的事情,都能与我扯上关系了?」 李淼说道。 老者抬起头,直直的看向李淼,目光在李淼脸上停留了许久。一旁的阮梅陡然色变, 就要上前制止他这无礼的行为。 李淼却是摆了摆手。 做锦衣卫这些年,经他手拷问的犯人少说也得有几百个。分辨目光中的情绪,对李淼来说已经是种本能。 老者的目光并不带有任何感情,既不是挑畔,也没有讨好,而是纯粹的在观察好像,是在与什么人对比一般。 半响,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说道。 「据我所知,明教之前与李大人有些纠葛,李大人曾亲自追杀过一阵。因此,明教教主将搜集到的李大人的容貌和大致消息,都散布给了中层以上的教众。」 「来投奔我教的教众,向我们说了这些消息。其中有一点,我还需要确认一下。」 他看向李淼,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说道。 「李大人,您是孤儿出身,没有亲眷,对吗?」 「哦?」 李淼挑了挑眉。 「这倒是有意思—·没错,我确实是这般出身。」 「如此—.—」 老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继续问道。 「那,李大人可还记得自己出身何处?」 李淼没有回答,眯看眼晴看向老者。 老者打了个寒颤,连忙说道。 「并非是冒犯您,只是此事我教也不敢确定,若不向您确认一下这两个消息,唐突说来,怕有不妥。」 「既然那明教弟子所说都是真的—— 「李大人,此事,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老者沉声说道。 「那些明教弟子是半年前来到西域,我教也是半年前开始朝中原派遣人手。但最开始,教主并没有打算让使徒一级的人手来此。」 「直到三个月前,有人来到我教总坛,见了教主一面。」 「他说,朝廷动荡,已经显露出了疲态,明教是始作俑者。天下所有对大朔不满的人,都会记得那一拳。」 「我教接下明教的摊子,就要承担这因果。朝廷的打压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会赢得一些——.人心。」 说到此处,老者顿了顿,看向李淼。 李淼倒是没有什么表示。 这事儿不稀奇。出头的橡子先烂,但也会第一个被人记在心里。若是没有人拿着明教做文章,反而才是新鲜事。 「继续。」 李淼说道。 于是老者继续说道。 「他说,如果我教愿意扛起明教的这杆旗子,就算不去与朝廷作对,只要不俯首称臣,他便愿意为我教挡下一些事情。」 「比如,朝廷的天人。」 「比如,锦衣卫。」 「呵。」 李淼冷笑一声。 「你们就信了?」 「不。」 老者说道。 「中原是武学的根源所在,我教虽然多年不履中原,但也知晓朝廷的底蕴。他夸下如此海口,我教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所以,教主让教内的高手,与他过了两手。」 「最先是主教,一个照面便已落败。我上去试了两手,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教内所有天人一同出手。」 「仍旧是,不敌。」 李淼拿下了手,坐了起来,饶有兴致的问道。 「你们有几个天人?」 「四个。」「过了几招?」 老者长叹一声,极不愿意承认地说道。 「」...—十七招。 」」 「虽然没有见血,互相之间也没有杀心,但确实是高下立判。就算继续打下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李淼捻着手指,盘算了一下。 四个天人,即使摩尼教没有压制天人五衰的秘法,教内都是一路的天人,也不是供奉水平的人能速败的。十七招,在不见血的情况下让四个天人心服口服的败下阵来—-几乎已经能与常态的李淼相提并论了。 倒是个麻烦。 此人说话间的意思,就是冲着颠覆大朔而来。李淼一方的人手还没成长起来,若是有这么个人四处打游击,除非撞上李淼,还真没人能挡得住。 片刻后,李淼看向老者。 「他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们的意思呢?」 老者苦笑道。 「大人,我教若是答应了他,我便不会来此见您了。」 「我们与明教不同,他们的教义已经偏离了明尊的教诲,正因如此,我们才会与其分道扬。即便是从利害考量,与定鼎天下近二百年的朝廷相比,一个不请自来的人给出的承诺,就显得太轻了。」 「倒是不傻。」 李淼笑道。 「但说到现在,我还是没听到跟我有关的事情。」 老者抬头看向李淼,沉声说道。 「之后发生的事情,才是我来见您的原因。」 「那人虽被拒绝,却也不恼,只是径自离去。但他离开之后,有一个人找到了教主, 说是有事禀报。此人,正是之前从中原逃到西域,投奔我教的明教弟子之一。 」 「他说,那人的相貌有些眼熟,但他也不太确定。需要教主召集所有投奔而来的明教弟子,相互印证。」 「教主召集这些弟子之后,几人互相印证了一番,说了一句话。」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上方的李淼,缓缓说道。 「他们说,此人的容貌、身形,与一个人如出一辙。与之前在明教时分发下来的画像,一般无二。」 「就是一—您。」 「半年前的『四时千户」,现今的北镇抚司镇抚使。 」 「教主召集画师,按照他们的描述描了一张画像,我与那人比照了一番,确实是一模一样。」 他伸手探入怀中。 阮梅抽出峨眉刺,上前按在老者后颈之上,待到他取出一卷画轴之后,才缓缓放下。 老者双手将那卷画轴举起。 「便是此画。」 李淼抬手隔空一抓,那画轴便飞到了他的手中,展开一看,登时便是一笑。 西域的画,比中原的画更为写实。摩尼教找的也是其中好手,画的是栩栩如生,尤其是一双眼晴形神具足,简直像是照镜子一般,画的正是李淼。 李淼随手将画像扔到一旁,看向老者。 「不是易容?」 「应当不是。」 老者摇了摇头。 「为显示诚意,他来我教的时候刻意提过此事,我们也验证过,确实不是易容技法, 脸上也没有人皮面具、脂粉之类的东西。 」 「我们也考虑过是否是能让骨肉位移的高明功法,交手之时也用手段试探过。除非有远超出我教祖师的高手,潜心创出了一门天人传承的易容功法,否则断无可能。」 「所以,我才会问大人那两个问题。」 老者说完之后,便不再开口。 李淼手指在身侧的画轴上缓缓敲动。 之前在峨眉的时候,阮梅就曾说过,杀上峨眉的那人,无论是身形、样貌乃至嗓音都与他一般无二,只是气质和武功有所区别。 甚至李淼找到她的时候,阮梅都要用皇陵的消息试探一番,才敢让李淼进入山洞。 收下安梓扬的时候,李淼就见识过易容功法的妙用,他自己也有类似的手段,所以第一时间,他的反应是有人假扮成他闹事。 但,若不是易容功法呢? 若此人,就是跟李淼长得一模一样呢? 明教起源于摩尼教,只从天人传承来看,几乎不弱于少林与武当。既然老者以本教祖师的名义作保,其可信度已经是不低。 李淼,可不是带着自己的身子来到这大朔的,也根本不知道在他到来之前,那小乞儿到底从何而来、又姓甚名谁。他一睁开眼,刚刚愣了一会儿神,还没来得及体验体验当乞写的感觉,就被收到了锦衣卫。 这年头,流民和乞弓简直不要太多。李淼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什么承你肉身担你因果的麻烦事儿,李淼也压根不会去想。 但好像,这被他抛之脑后二十多年的事情又自己找上了门几来。 第280章 恩 喀、喀、喀。李淼的手指敲打着画轴,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厅堂之中。堂下的老者闭了闭眼晴,双手紧握成拳,引得一旁的阮梅目光在他周身要害上扫视,还沾着老者血液的峨眉刺已经握在了手中。明教虽然脱胎于摩尼教,但其教义和组织架构经过近千年的演化,已经被「汉化」的不成样子。摩尼教内,并没有什么「左右二使」、「五大护法」之类的东西。教主之下,便是十二使徒。老者身为十二使徒之一的「帕提格」,在教内可说是位高权重。正因为位高权重,所以他才不会掩饰自己的目光,被阮梅察觉了心思;但同样因为位高权重,使得他与寻常教众不同,除去对信仰的忠贞之外,他还很清楚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他所提出的条件,同时也是试探。对话这种行为,除非是沉默,否则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在有心人眼中,都会透露出很多信息。尤其是李淼这种,丝毫不屑于掩饰的人。就李淼的回答而言,他所得出的结论有三条。其一,李淼确实在朝廷中掌握了极大的话语权,至少江湖上的事情,他可以一言而决,甚至都无需考虑什么影响。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其二,朝廷不会允许明教再次在中原出现,即使是摩尼教接手的、对朝廷并无恶意的明教也不行。其三,朝廷虽然出了些问题,但单就李淼的态度而言,并不像是无力压制江湖的样子。那——-明教刺杀皇帝之事,和这半年来的江湖动荡,就有些值得推敲了。心思电转,其实不过是一瞬。老者得出结论的同时,李淼也停下了敲击画轴的动作,看向了他。「你们,应该有退一步的准备吧?」老者沉声回道。「大人何意?」「话都说到这一步了,装傻就没意思了。」李淼笑道。「从我拒绝了你前几条提议的那一刻,你就该知道,朝廷是不会允许你们进入中原的。但你还是把那个人的消息告诉了我。」「若你们非要坚持进入中原,那你今天就肯定要死。你们教内只有四个天人,拿出一个来送到我面前,总不会是来找死的吧。」「说吧,你们想用这消息换什么?」老者沉默了片刻,脸上缓缓露出苦笑。「说实话,在见到大人之前,在来嵩山之前,我做了不少预案。但在见到大人之后,我便知道,您不是会被话术动摇的人。」「所以,我也不再说凭多废话了。」「我们想要什么,不重要。」「您愿意给我们什么,才重要。」听得老者的话,李淼笑了出来,转头看向一旁的阮梅,伸手点指老者。「好,好。」「阮供奉,你看看,这才算是识抬举的人。」「若是江湖上这些大派都跟他们一般懂事儿,我哪里还需要下衡山,哪里还需要在这嵩山上平白呆上一个月。要不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呢。」「也罢。」3」李淼伸手成爪,隔空一抓。下方的老者忽然感觉整个人如同陷入了一滩极其黏腻厚重的液体之中,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四肢百骸之间同时传来一股不可违抗的力量,将他整个人缓缓举了起来,而后缓缓放到地上。老者陡然看向李淼,鬓角留下一丝冷汗。他进门之后不是没有观察过李淼的武功,但却一无所获。当时他只觉得朝廷底蕴深厚、掩藏境界的功法高明。但现在李淼这一手,却让他油然而生一股无法抵抗的绝望。「这个鲜少在江湖上露面的镇抚使-武功已经绝不比当日见教主的那人要差,甚至更为高明。」「果然—中原朝廷的底蕴,根本不是区区明教能够动摇的。」正当老者骇然之时,李淼开口笑道。「其实,倒也算是各取所需。」「明教的那些人,继续留在这里也是麻烦。不动他们吧,毕竟籍天蕊还活着,万一日后再被她翻出来用就麻烦了。」「但要杀吧,其实也有点不好下手。」皇陵之事后,明教中层以上的弟子基本死绝,现在还剩下的,都是没有资格参与具体事务的底层。但底层,却不意味看好下手。就如弓帮和漕帮一般,明教并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武林门派。江湖人,只是占据了它的中层和上层,而底层,却是大量的真心信仰教义的信徒,和借此讨生活的百姓。固然,他们的存在是明教能够作恶的根基。但同时他们还真的未必知道明教所做的恶事。这是一个过于庞大、又牵连太广的群体。要对这个群体下手,锦衣卫的人手是绝对不够的。但要是由其他衙门下手恐怕就是一场贪官污更们杀良冒功、灭门抄家的狂欢。现在的大朔,恐怕经不起这么一场折腾。「这样吧,我给你们一年的时间。」李淼说道。「你们把人手派进来,每一队里都要带上我的人。循着明教的踪迹,把那些死忠的信徒,尽数带走,不要留在大朔了。」「若是不愿跟你们走的,不许强迫、诱导。期间所发现的财物、秘籍,全部都要留下李淼看向老者。「简而言之,那些觉得『明尊』重于祖宗、故土的人,我大朔不留,你们可以带走。」「但其他的人和物,你们不能碰。」「如何?」老者叹了口气,苦笑道。「大人这条件,有些苛刻了。」「恁多人带往西域,恐怕不是一年能搜罗干净的。况且,这些人搬到西域之后的住所、行当、吃食,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若是明教的财物我们一点不能碰的话,恐怕会是笔赔本的买卖。」「那便给你们两成。」李淼挥了挥手。「多了没有,也无需说这些片儿汤话。平白能得恁多狂信徒,说的好像是在帮我处理垃圾一般。看在你们直接来告知我消息的份儿上,给你们两成的路费,其他的就不要想了。」「你既然知道我做过的事,也该知道我的性子。这些人只是不好处理,但要是真有必要,我杀这些人的时候也不会手软。」「接受,喝酒给你留个位子。」「不接受,就此滚出中原。你们摩尼教再敢进来,无论是谁,都是个死。」「选吧。」老者沉吟了半响,点了点头。「也罢,既是大人的意思,便如此吧。」「好。」李淼挥手。「阮供奉,带他下去疗伤,明日给他安排个座位。今日定下来的事情,你记一下,去找安梓扬说,让他找王海商量着办。无需再来回我了。」阮梅点头称是,带着老者离去。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李淼斜靠在椅子上,手指在扶手上缓缓敲动。半响,他陡然一声笑。「呵。」「当了两辈子孤儿,头一次冒出来个亲戚,倒是新鲜。」「七星海棠,琉球。」「近千里的海路,若不是有人小心送来,以当时那小乞儿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到顺天。而以这副身体的根骨,只要悟性说的过去,修个金刚出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能修成天人的苗子,也是能随便乱丢的么?」「约摸着,还有故事。」李淼睁开眼,缓缓握拳。「不过,不妨事。」「该杀的杀,该埋的埋。」「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跑到我面前来认亲、找死了———」」李淼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从前世到今生,都只有一个李淼。即使被大朔改变了许多,但他内里的底子,仍旧是那个六亲不认、无法无天的杀胚。「师兄,你方才怎么愣住了!若是惹得那人不喜,他都无需发话,只需要一个眼神,不知有多少人会愿意为他代劳、教训教训咱们这不知尊卑的浣花剑派!」温怜容急切地说道。「唉———是我的不是。」柳承宣叹了口气。其实他与温怜容倒是半斤八两,岁数差不多,江湖经验也都差不多,温怜容能反应过来,他也不是不行。但,事情毕竟是当局者迷。与李淼相识的是他,李淼要见的是他,打招呼的也是他。他所承受的压力,自然不是旁观的温怜容可比,以他的年纪,一时失措也是情理之中。温怜容也明白这一点,只是一时情急才说出方才那些话。现下冷静了一些,便坐到柳承宣身侧,牵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膝上,十指紧握。「师兄,我并非是怪你。」「只是——·唉,咱们实在是太过微小了,不得不慎重啊。」」柳承宣另一只手拿过来、覆盖在温怜容的手上,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直握得手指发白。说到底,他们俩都只是二十多岁的青年而已。忽然间整个门派的担子落到他们的肩上,两人都是强撑着走到现在。论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两人都是一样。这半年来,两人都犯了不少错、吃了不少亏。正是因为对方的存在,才坚持了下来。相互扶持着走到今天,已经无需说话,只是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就已经足够表明心意。两人就这般在屋内坐了许久。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笃笃。「二位,可休息好了吗?」门外,安梓扬笑道。「镇抚使叫了江湖上的几个朋友喝酒,让我带柳掌门前去认识一番。温长老可以先坐,稍后会有人送来吃食。」柳承宣猛然站起,与温怜容对视了一眼,连忙开了门,对安梓扬躬身行礼。「多谢大—」「哎~」安梓扬抬手扶起他。「台下叫哥哥,堂上叫大人,那是小人的做派,柳掌门如常喊我就是了。我也不喜欢别人叫我大人。」「走吧,今天本是带你见镇抚使的,却不想被其他事情绊住了。镇抚使也想与你说说话,莫让他等了。」说罢,领着柳承宣朝用饭的地方走去。柳承宣用余光打量着安梓扬的表情,欲言又止,想问些什么又不敢开口。安梓扬察觉之后,却是笑道。「柳掌门,别想太多。」「方才你在屋内,一定是在懊悔见到镇抚使之后,愣了一下,没有立刻见礼对吧?」柳承宣愣了一下,猛然点头。「我倒是觉得,你不行礼才是好的。」安梓扬边走边笑道。柳承宣不解。安梓扬便解释道。「柳掌门,你觉得,镇抚使为什么会对你青眼有加,甚至让我这五品的千户,千里迢迢去接你呢?是因为你浣花剑派够强?还是你柳掌门通晓人情世故?」未等柳承宣思索出答案,安梓扬便斩钉截铁的说道。「都不是。」「你就是再强,能强的过明教吗?你再通晓人情世故,再老练油滑,比官场上的人如何呢?见面懂得行礼的人多了,我家镇抚使能看得上的有几个?」说到此处,安梓扬转头看向柳承宣。「我说句不太好听的话,柳掌门莫怪。」柳承宣自是连忙摆手。「安公子但说无妨。」安梓扬这才说道。「我十二岁就开始行走江湖,又是经商起家,看人的时候难免有些势利。在我眼中,每个人都有最值钱的地方。说实话,在此时此地,你的武功、心性、门派,全都不值钱。」「现在,你最值钱的,是『你是镇抚使所认可的那个你」一一不知道柳掌门听懂了没有?」柳承宣恍然。安梓扬笑了笑,继续说道。「有道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你要是变了,那才会让镇抚使失望。」「言尽于此。」柳承宣停下了脚步,双手抱拳,猛地就要朝着安梓扬行礼。「多谢安公子提醒!」安梓扬却是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你不必谢我,我所考量的只是我家镇抚使。我救下你,是他的命令;我护送你来此,是他的意思;我愿意提醒你,也是为了他。」「柳掌门,可千万不要上错了香、谢错了人啊。」柳承宣点头称是。安梓扬这才笑着点了点头,带着柳承宣走到一处偏殿门外,伸手一引,便转身离去。柳承宣咽了口唾沫,迈步走入。此间偏殿,明显是被锦衣卫布置过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左右各陈设着三张桌子,下方放看蒲团,空气中弥漫看酒香。柳承宣扫视了一眼。屋内,已经坐了六人。左边三人,弓帮帮主劳奇峰,漕帮帮主余庆,以及白日间闯关的那个老者;右边两人,坐在桌前的是少林主持永戒,武当长老志省。还有正盘坐在主位上,身穿松垮里衣,肩披熊皮大擎,慢慢悠悠地吃着瓜果、喝着小酒的李淼。江湖上传承最高的、人数最多的、地盘最大的,以及最有钱的势力,已经都囊括在这间偏殿之中了。说实话,柳承宣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坐下。在座的几位都是他平日间只能远远望上一眼的大人物,冷不丁让他与这些人在一个屋子里吃饭,他都怕自己想不起来该用哪只手去拿筷子。好在,李淼看到他之后,抬手招呼了一声。「小哥来了。」他指了指空着的那个座位。「坐,菜还要等上一会儿,先喝些酒暖暖身子。」柳承宣这才小心翼翼地去空位上落座。「对了,跟几位介绍一下。」李淼举起酒杯,朝着柳承宣指了指。「浣花剑派,柳承宣柳掌门,我朋友。」「我毕竟是官身,事情多。日后江湖上见了,几位替我关照一下。」腾!柳承宣猛地站了起来。「李、李大侠,这,这——」柳承宣想举起酒杯,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酒水在杯沿晃晃悠悠就要洒出,他强行用真气平抑了动作,却还是不由得面色涨红,说不出话。永戒和志省看了柳承宣一眼,笑了笑。劳奇峰和余庆却是直接站起身来,热情地走到了柳承宣的桌前,与其认识了一番。两人都是老江湖,三两句话后便显得熟络了起来。李淼坐在上首,看着正被劳奇峰和余庆围在当中、手足无措的柳承宣,饶有兴致地抿了一口小酒。除了还沉浸在与劳奇峰、余庆这等大人物结交的激动中的柳承宣,在座的所有人都至少已经在江湖上厮混了二十年。没有人会觉得,李淼这顿酒是无的放矢。劳奇峰在与柳承宣攀谈的间隙,用余光扫了一眼上首的李淼,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看着面前激动的柳承宣,心中不由得涌上了一丝嫉妒。明教刺杀皇帝之后,江湖动荡。光是靠杀人,是稳不住人心的。恩威并施,「威」应当是要落在明日的赏月宴上,却还少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铭记于心、抬头就能看到的「恩」。劳奇峰热情地与柳承宣碰了碰杯,仰头一饮而尽。借着柳承宣抬头饮酒的间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恩」,恐怕便要落到这浣花剑派之上了。 第281章 绝巅登峰望月 嘉竟二十四年,八月十五。 辰时。 时间已经不不早,阳光已经顺着窗棣流入屋内。用过早饭之后,各家掌门和长老们便各自回到屋内,坐在桌前一边饮茶、一边调整周天,一边凝神细听着外面的声响。 虽说此次盛会名义上是赏月宴,但没有人会真的大喇喇地等着晚间去看那劳什子月亮。无论那位镇抚使想做什么,都绝不会是等到日落之后,到山顶上喝喝酒、说说话那么简单。 几乎所有人都默契地压低了声音,整片建筑只有山风吹拂落叶的沙沙声不时响起,再无其他声响。 忽然。 哗、哗、哗、哗 密集的脚步声,夹杂着甲胃与刀鞘碰撞的清脆声响,片刻间便到了切近。而后如潮水般在院落之中散开。 笃笃。 敲门声响起。 门扉敞开,身着甲胃、腰悬长刀的锦衣卫们抱了抱拳,对各家大派的当家人们说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说辞。 「镇抚使有令,请诸位于午时前上山赴宴。开宴在未时,诸位可与相熟之人结伴上山」 「莫要耽搁了时辰。」 说完之后,这些锦衣卫并未离去,而是沿着山顶的路径分散开来。每隔十步便有两人守在山路两侧,手扶刀柄,直视着前方。 所有江湖人都明白。 正戏,要开场了。 中岳嵩山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共有七十二峰,太室山和少室山各占三十六峰。嵩山派坐落在主峰「峻极峰」的中段,而此次赏月宴的地点,则是在峰顶。 中秋时节,草叶大体还是绿色,但已经有些转黄。落叶沿着山路一直铺陈过去,脚步踩在上面,发出刷拉拉的响声。 峻极峰顶。 周边府县加急调派了人手,已经将此处布置了起来。南侧入口处有引路之人,见有江湖人上来便会前去询问身份,而后引着就坐。 及至午时,东西两侧的座位便已被填满。 虽说是几乎汇聚了整个江湖的盛事,但有资格落座的人并不多。大朔两京十三省,平均每省有两三个一流门派、十几个二流门派,掌门加上随行的长老也就四五百人,落座之后并不显得拥挤。 其余没座的,便只能站在外围能到这里来的,都可以算的上是个「人物」了,一时间都没有急着说话,目光不断在周围扫视。 首先看的,是座位。 东西两侧都是分为两批座位,靠近中央的一批的矮桌和蒲团都显得宽一些,两三人也坐得下。但靠外的一批便狭窄了许多,只能容得下一人,随行前来的门人只能站在一旁。 一流势力坐宽桌,二流势力坐窄桌,这座位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将遮掩在江湖道义之下的东西,赤裸裸的揭了开来。 不少人都面色不虞,尤其是一些「实力」到了,但「名望」还差一些的二流势力,都不禁看着前方的那些背影,缓缓摩着兵器。 因为他们知道,这座位,应当还能再改。 因为在两片座位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擂台。擂台四周,摆放着林立的兵器。刀枪剑戟、斧钩叉,乃至偏门的镰、扇、抓、判官笔,都陈列其中。 擂台是干嘛的? 于个人而言,或许是切、交友,或许是解决仇怨。但于一个江湖势力而言,这东西大多时候,是用来分割利益的。 这些座位最终坐的是谁,九成九要落在这当中的擂台之上。 心思电转之间,气氛已经变了。每个人都在用目光扫视前方的背影,每个人也都在感受着身后投来的阴冷目光。 甚至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北方。 那里是一座高台。 高台之上,放置着十张椅子,坐了六个人。 最西方坐的是永戒,正闭目缓缓捻动念珠。在他旁边是武当掌门志清,正低声与一旁的劳奇峰和余庆攀谈。 剑王阁的当代「剑王」布英闭目坐在椅子上,正在暗自修炼「心神洗剑」的法门。而在他旁边坐着的是一一柳承宣! ? 「那是浣花剑派的柳承宣对吧?」 「是他!」 「他凭什么能坐到那里去!」 「我他妈怎么知道!」 台下的江湖人们一片哗然。 柳承宣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袖中的手颤了颤。他本能地就想起身、回头说一句「不然我还是下去吧」。 忽然,旁边伸来一柄剑,横在他的面前。 「剑王」布英正看着他。 「你,是剑客?」 柳承宣点了点头。「你也配?」 柳承宣愣住。 「阁下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也配当剑客?」 布英的声音像他的剑一般锋利。 「被人看上几眼,你就想自己滚下去?」 「把你的剑给我,你不配拿剑。」 说罢,抬手伸到柳承宣面前。 「被你这种人拿着,它还不如去做一柄锄头。」 柳承宣陡然面色涨红,死死握住了自己的剑柄,不再动弹。布英直视着他的眼睛,明明没有运转真气,柳承宣却还是觉得好像有剑正抵在他的喉咙上,越来越近。 半响,柳承宣已是一身冷汗。 「咳,二位这是在做什么?」 两人身后传来安梓扬的轻笑声。 布英的目光陡然移开。 安梓扬缓步走到柳承宣背后,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笑吟吟地看向布英。 「阁下方才在做什么?」 布英没有回答,只是皱了皱眉。 「剑王阁下,我得提醒你,此处不是剑王阁,不要将你剑王阁的规矩带到此处来。」 安梓扬笑道。 「这里,只有一个人的规矩。」 「他说谁坐在这,谁就可以坐在这。同样,他说谁配拿剑,谁就配拿剑;他若是觉得谁不配拿剑,就算他是天下第一剑客,也要把手中的剑放下。」 安梓扬的笑容逐渐阴冷。 「你的剑断了,所以要搜集其他剑客的佩剑,借其中剑意重铸自己的剑,这事情我们不管。你若是有本事上武当山,把三丰真人传下来的佩剑拿走,唐门的地盘我们都可以交给你剑王阁。」 安梓扬伸手指了指柳承宣的佩剑。 「但,这柄剑不行。」 他促狭笑道。 「剑王前辈,你也不想自己的剑再断一次吧?」 布英眉头紧锁,目光移向身后, 高台之上的十张座椅,已经能俯瞰下方多半的江湖人,显得高高在上。而在这十张椅子后面,台子再次加高,形成了一个足以俯瞰所有人的平台。 平台之上,放着一张硕大的椅子,四周布置架子,半透明的轻纱垂下,使的外面的人只能隐约看到里面的人影。 那人正斜靠在椅子上,一手撑住了脸,一手放在扶手之上,没有半点动作,好似是在休憩一般。 但布英能感受到,从安梓扬走到这边来之后,有一束目光投射了过来,充满恶意地看着他的佩剑。 布英紧了剑柄。 剑王阁的剑客,都是自学剑之时便前往剑冢,领取一柄属于自己的剑胎,而后以自身的剑意温养、铸造,随着剑客的精进,佩剑也会随之愈发锋锐。 剑王阁的剑客,只有一柄剑。与其说是佩剑,不如说是在剑术之道上唯一的同伴。 但四个月之前,布英的佩剑断了。 被人用拳头,生生砸断了。 此事的始作俑者,便是在他面前阴笑的安梓扬。而折断他剑的人,便是坐在台上的李淼。 李淼的眼神还在他的佩剑上巡。 布英在剑柄上的手指已经发白。 半响,他咬了咬牙,将佩剑收入怀中,移了移身子,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李淼窥伺他佩剑的目光,不再说话。 安梓扬这才笑了笑,拍了拍柳承宣的肩膀。 「柳掌门,你坐在这是镇抚使的意思,放心坐好便是。」 「好了,人都差不多到齐了,我去说两句话,你安心坐着,无论有什么事情,不要说话就好,镇抚使会处理的。」 柳承宣感激地朝李淼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轻纱,他隐约看见李淼朝他挥了挥手,他点了点头,便安稳地坐在了椅子上。 安梓扬缓步走到高台前方,负手站立。 慢慢地,下方的声响渐渐消失,最后变得鸦雀无声。所有江湖人都安静了下来,齐齐抬着头看向安梓扬,等着他发话。 「咳咳。」安梓扬清了清嗓子,刚想要开始背词儿,却是忽然沉默了下来。 八个月。 从他遇见李淼到现在,不过才八个月的光景, 八个月之前,他还是江湖人都看不上的浪荡子,所谓的「凌虚公子」只有赚他钱的人才会叫,江湖人见了他,私底下都是叫他「肾虚公子」。 而他的手段不能见光,也就无从给自己正名。 久而久之,连他自已都习惯了被人看不起,习惯了那副没脸没皮的样子,习惯了和善的笑,习惯了江湖人当面奉承、背后讥讽的态度。 但现在一一他俯瞰向下方。 所有人,整个江湖,都在看着他。 大派的掌门们,那些八个月之前他根本高攀不起的大人物们,正紧紧地闭着嘴、等着他的话。 再不会有人叫他「肾虚公子」,现在的江湖人只会又敬又怕地朝他躬身行礼,毕恭毕敬的喊上一句「千户大人」。 十二岁行走江湖,十五年间腥风血雨、上下求索而不得的东西,仅仅八个月的时间, 便握在了他的手中。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 他略微偏了偏头,用余光看向身后。 安梓扬能感受到,有一道目光正扫了过来,看着他。 有这道目光撑住了他,他便什么都敢去做。 「诸位。」 嫁衣神功刚猛的真气,将安梓扬的声音扩散开来,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开宴之前,先要与诸位道一声谢,有劳诸位千里迢迢赶来赴宴。我安梓扬,先代我家镇抚使大人,谢过诸位了。」 他随意地抱了抱拳。 台下的江湖人们都是心中暗骂。 「狗屁!虚伪!」 「不是你们锦衣卫上门威胁我们来的吗!不是你们说什么『后果自负」的吗! ? 」 「装你妈呢!」 心里都是这般想着,面上却是一片微笑。 「嗨呀,我等草莽之人,能赴镇抚使大人的宴席,已经是三生有幸了,千户大人何必客气呢!」 「是极是极!」 「镇抚使大人千岁!」一一这是习惯了伺候太监的,说吐露了嘴,但一时也没人去纠正他。 安梓扬一挥手。 「客套话就先说到这儿了。」 「赏月宴定在戌时,现在已是午时将近,时间不多,我也就不再废话了。」 安梓扬朗声说道。 「我家镇抚使的意思是,在开宴之前,还有一件事要让诸位自行解决一下,省的日后再闹出麻烦来,倒成了朝廷的不是。」 他抬手,引着众人看向中央的擂台。 「诸位上来的时候,应当都看见了这擂台。」 所有江湖人都坐直了身子。 安梓扬朗声说道。 「此次盛会,我家镇抚使邀遍天下群雄,但说实话,有件事情却是让我家镇抚使困扰了良久。那就是——座位。」 「果然!」 台下的江湖人们,尤其是坐在后方的,登时便眼前一亮。 安梓扬继续说道。 「说实话,近半年以来,江湖上出了不少事情,各家都是动荡不安。有人借之起势, 有人渐渐沉沦,现今的诸位,已经与半年前的诸位大不相同,但名声和座次,却还是要按照半年前的江湖公论来排。 」 「我家镇抚使觉得,这样不好。」 「但朝廷若是亲自下场为大家排一个座次出来,诸位又难心服口服。」 「所以一—不如让诸位自己来排!」 喀啦啦啦啦数个锦衣卫推着一面硕大的、以红布蒙着的东西,缓缓到了安梓扬身后。 安梓扬退后了一步,举起手、拉住了红布。「我家镇抚使平生不好斗,唯好解斗。」 他笑着说道。 「诸位在江湖上明争暗斗,难免会死伤过多,江湖上还未必会认。我家镇抚使的意思是,不如就趁今日大家都在,直接定下一个次第来!」 哗啦一说话间,安梓扬用力一扯! 丈宽的红布陡然飞扬,嫁衣神功的真气鼓动着它飘飞而起,在地面上投下硕大的影子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那红布之下的东西上面。 「嘶一—这是!」 那红布之下的物什,赫然是一面足有丈宽的木板,以红漆为底,上方悬挂着百余块牌子,六块牌子高悬于上方,上书「少林」、「武当」、「巧帮」、「漕帮」、「剑王阁」、「浣花剑派」字样。 而在这六块牌子旁边,以金漆龙飞凤舞地书写着两个大字一一「绝巅」! 所有江湖人心中都涌上了一个猜测,忙不迭在百余块木牌中寻找,果然找到了自己门派的名字。他们再次朝着自己木牌的一侧看去,果然再次看到了两个大字。 「绝巅」之下,是「登峰」! 「登峰」之下,则是「望月」! 百余块木牌林立,一层压着一层,在木板之上排列着,为江湖人们的心中添了一把火。 「今日赏月宴,并非是让大家来喝喝酒这般简单。」 安梓扬朗声说道。 「我与诸位说清,待到正式开宴之时,诸位的座位便不会再改一一与我家镇抚使的距离,与朝廷的距离,也不会再改。」 「若诸位想要在这板子上,前行一步,便可以看看自己的前方坐的是谁,他的位置, 是否能让你信服。 」 「若是不服—」 安梓扬伸手指向擂台。 「便在天下英雄的见证下,让他下来!」 「今日之事,全凭诸位自身!」 「江湖事,还是要用刀剑来说话,才最公道!」 「诸位,自便!」 说罢,安梓扬转过身,似乎要就此离去。 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陡然转身,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记说了。」 「此次盛会,我家镇抚使只邀请了门派,却一时没来的及邀请独行的高手,好在大体上也都到了此处,只是现在都还没有座位。」 他看向座位周围站着的人群。 「诸位无门无派的高手、前辈,我这里还有些空白的木牌——」」 安梓扬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扬了扬。 「诸位若是想要坐下,也可以试着将其他人的木牌摘下来,然后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去。」 「无需四处挑战、无需在意坏了规矩。今日我锦衣卫为诸位作保,所有人都有一次上台的机会一一这机会,我家镇抚使赠予诸位了。」 最后,安梓扬张开了双臂,看向那些独行高手。 「还有最后一件事。」 「上了这块板子之后,独行的高手。」 「可以来锦衣卫,端上一碗皇粮。」 哄! ! 人声,轰然炸开。 与此同时,台下有人面色难看,看向台上那道掩藏在轻纱之后的模糊人影。 他心中暗道。 「釜底抽薪,改天换地。」 「还有——收为己用!」 「今日之后,所有靠着这赏月宴前行一步的门派和高手,都不再会有半分质疑这位锦衣卫镇抚使,甚至还会主动维护他。」 「这半年来,借着锦衣卫杀人好不容易挑动起来的人心,一下就要被拆散了!这计谋并不高明,但借着大势使来,却是无可抵挡·—喷!」 他看向那块木板,忽然冷笑。 「但,若有人想去挑战浣花剑派呢?你又如何去守?又如何让所有人心服?」 他缓缓摩着兵器。 「你太狂了。」 「这便是你,最大的破绽。」 第282章 公平 何谓「江湖」?江湖,是刀剑挖出来的深坑,里面盈满了血水。有人的地方就是名利场,而江湖人本质上就是靠武功和暴力撰取名利的群体。只是人心思定,在千年的演化中,江湖上逐渐多了不少规矩,要在遵守这些规矩的同时适当的使用暴力,才能「合理合法」的换取利益。从这个角度出发,「邪道」其实才更贴近于江湖人的本质。江湖人们一方面在被江湖规矩保护的同时,也无时无刻地不在幻想着,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无视这些规矩,该有多好。想要让这些人为己所用,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切实可以用刀剑来换取名利丶事后会被所有人承认丶也不会「破坏江湖规矩」的机会。现在这机会就在眼前,在安梓扬转过身丶露出阴险的笑容的同时,下方腾地站起数道人影。「我来!」「我先来!」「滚开!」刷刷刷!四五道人影同时冲上了擂台,还未说出自己要挑战的是谁,这些人就已经开始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看向对方,脚步微动,兵器朝着对方的要害架了起来。而后是一一血光乍起!随着第一声惨叫响彻四周。赏月宴,正式开幕。嵩山之下。一道人影,以极其迅捷的速度朝着嵩山不断靠近。此人面相看着四十多岁,衣衫槛楼,却不像是寻常落魄之人沾满秽物,反而隐隐散发出草木和泥土的味道。从挂在身上的残存衣物,隐隐能看出这原本是一件做工极好丶价值不菲的长衫。须发蓬乱丶相互纠缠,好像有十几二十年没有打理过一样。但隐隐能看出他的相貌极其出众,剑眉星目丶容貌英武,一双眸子炯炯有神。若是有锦衣卫见到他,恐怕会觉得惊疑不定。因为此人的相貌,如果剃去胡须一一与李淼足有五六分相像!片刻后,此人已经遥遥望见了嵩山峻极峰。「到了,到了。」「他就在这,他就在峰顶—」此人面上露出喜色。「他还没死,他还修成了!」「只要见到他,只要与他说明一切,带他回瀛洲——-那些人命,便没有白费!」」「只要啦血花飞溅!「唔!」他的右臂轻飘飘落在地上,正在高速前进的身形陡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朝前倒去。赠!一道剑光从地面之下陡然升起,朝着他的面门刺来!电光火石之间,他陡然伸手抓住了刺来的短剑,而后身形转动丶整个人在半空中陡然翻转!便从地下扯出了一个矮小的人影,朝着一侧甩了出去!而他自身也藉此机会重整了架势,整个人窜出数丈距离站定,左手在断臂上连点数下丶止住了血。而后他朝看对面看去。从密林之中,走出了一个人。啪丶啪丶啪。「厉害,厉害。」「你在地下沉眠了将近三十年,又是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竟然只能斩去你一支手臂。当年你能活到最后丶逃到中原,果然是有些本事。」那人鼓着掌,笑着说道。「若是你就此销声匿迹,我们还真不一定能逮住你。」「可惜,自从这嵩山赏月宴的消息传遍江湖,我们便知道你一定会来见他。从半月之前我便在此等你了。方才我还觉得已经八月十五了你还不来,是不是已经死了。」「幸亏我多等了你一会儿。」「郑凌川。」郑凌川眉头紧锁,看向对面。敌人,至少有三个。一个是忽然出手斩去他手臂的高手,从密林之中走出,长刀上的血缓缓滴落在地上。刀身修长狭窄丶略带弧度,不似中原的形制。一个是藏身地面之下暗算他的矮小身影,已经不知道藏在了何处,想来正在用阴冷的目光在他的要害之上巡,随时准备取走他的性命。而最后一个,也是最危险的一个,便是对他说话这人。身穿华美长衫,腰间插着一支长箫。年龄看着三十出头。容貌却与他有五六分相像!若说郑凌川出现在锦衣卫面前,会让锦衣卫觉得惊讶。那此人若是出现在锦衣卫面前,恐怕就会让锦衣卫们直接跪下行礼了。因为此人的容貌,与李淼—一模一样!郑凌川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叫什麽?」「郑铭。」对面那人慢条斯理地说道。郑凌川听到对方的回答,面色大变。「单字的名字—」他心中暗道。「这下,恐怕要死在这儿了———」峻极峰顶。原本木质的擂台,已经泼洒了数滩鲜血,顺着木材的纹理缓缓延伸开来。从安梓扬转身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的光景。已经有数十场争斗发生,并有七人丧命。李淼留给江湖人们「换座」的时间只有半天。在最初的几场争斗中,双方还照着平常的那种打法一一彬彬有礼丶不招呼要害丶点到为止,尽量不在对方身上留下伤口。但很快,这种行为就引起了其他江湖人的不满。很简单一一你这麽打,一场就要打小半个时辰,老子们还打不打了!局面因为一场争斗发生了变化。有人奠定了胜势丶兵器从对方的要害上收回的时候,对方忽然出手,将其杀死在了擂台上。若是放在平常,这样得来的胜利绝对不会被江湖人承认。但此时,却是无人出声。因为安梓扬只是笑了笑,便亲手将两方的牌子对换了地方。几个锦衣卫将户体拖了下来,交给了他的师门。江湖人们陡然明白一一从一开始,安梓扬就没有宣告任何规则。正如安梓扬所说,锦衣卫不会插手擂台上的争斗,锦衣卫只是给所有人提供了一个争斗的场地,并保持最大的公平一一赢的站着,整个门派随之起势;输的躺下,师门也要为之付出代价。生死,便是最大的公平。没有虚情假意,也无需有什麽顾忌。只要上了台子,你要做的就只有一一竭尽全力,战胜对手。而锦衣卫将会给胜者,公平的奖赏。 第283章 蓬莱 瀛洲 「啊!」兵器落地,又一人软软倒下。尸体被锦衣卫拖了下去。胜者则是用兵器撑着身体,欣喜若狂的看着安梓扬将自家的木牌放到了「登峰」两字的旁边,又看着冲上来的自家掌门,带着微笑丶缓缓倒了下去。这是第一场,胜者和败者一同身死的争斗。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场。没人再敢留手,因为没人知道对方会不会留手。大朔的武功本来就与李淼前世的多数话本不同,层次越高,争斗便越是血腥。能上到这里的人最少也是二流的好手,生死相搏的情况下,十几招便会分出胜负。及至此时,上场的人已经渐渐少了。安梓扬再次调换了牌子,看向下方。「寻常的打闹,到此为止。」他心中暗道。『望月』和『登峰」之间的交换,已经结束了。」「『登峰』的牌子,应该不会再出现变动。」他笑着看向那些没有座位的人群。「接下来,应该有人开始凯『绝巅」了。」忽然间,下方传来一个声音。「安千户,我有几个问题。」众人纷纷看去,从那些没有座位的人群之中缓缓走出了一人,身形匀称丶容貌普通,衣着也是寻常,恐怕扔到人堆里找都找不到。他缓步走出人群,站到了擂台之上。「阁下请讲。」安梓扬含笑说道。「没被镇抚使大人邀请过的门派,可以将名字挂上去吗?」他朗声说道。「自然可以。」「「绝巅」,也可以吗?」「可以。」安梓扬没有半分犹豫的回答道。场面顿时为之一静。「绝巅」上挂的牌子是谁?少林!武当!剑王阁!除去那个莫名其妙的浣花剑派,即使是最弱的漕帮,也不是随便就能碰瓷儿的。难道此人是一一绝顶高手吗!「阁下想挑战谁呢?」安梓扬问道。那人却是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想挑战台上的几位。」「台上有十把椅子,却只坐了六个人,还空出了四把。我想问的是,如果我想坐上一把空缺的椅子,要做些什麽?」他说道。「哦,这我倒是忘了说了。」安梓扬促狭一笑。「很简单——打到所有人都服你。」安梓扬前行几步,站在高台边缘,张开双臂朗声说道。「诸位听好一一绝巅的椅子,共有十把。」「我家镇抚使为诸位空出了四把,若是不想挑战已经坐下的几家,尽可直接走到擂台上。争夺绝巅的争斗没有限制,所有人都可以上台挑战!输的下去,赢的留下!」「最后无人再敢挑战的那个,才配称得上『绝巅』!」「诸位!一他伸手一引。「请便。」哄!一人声骤然炸开。「绝巅,竟然如此简单吗?」「若是我等到所有人都无力争斗之时再上台,岂不是能捡个便宜?」「此人寂寂无名,说不得就是个软柿子!」几乎是安梓扬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有一人冲到了台上。「我来会会你!」「啊!」那人刚到擂台之上,还未站稳,身形便陡然飞了起来,半空中吐出一口鲜血,落地之后翻滚了几圈,头一歪便失去了声息。胸口处一只掌印足有数寸深,胸骨破碎,皮肤之下的心脏应该已经碎成了一滩肉糜。「他是童浩翔!『地刹利」童浩翔!邪道一流高手!」有人惊呼出声。「只一招就死了!就算对面是绝顶高手,他也不该死的如此轻易!」「台上的是谁!?什麽出身,又是什麽境界!」众人纷纷抬头望去。那个容貌普通的中年男子缓缓说道。「我家师门百馀年未履江湖,江湖规矩教的少了些,忘了交手之前跟诸位通报一声,倒是我疏忽了。」「在下,青鸾门,高明。」他伸手一引。「境界的话,比江湖上的绝顶要厉害一些。」「诸位上台之前,请再多想一想,不要枉送了性命。」他客客气气丶面无表情地说道。安梓扬看着他,心中暗道。「终于。」「剑王阁之后,第二家隐世门派,登场了。」郑凌川伸手拍开迎面而来的刀锋,却被身后刺出的短剑划开了腰侧,鲜血流出的瞬间就已经开始发黑,显然是已经中了毒。他闪身躲开数丈,就要调息回气丶祛除毒素。忽然,箫声响起。郑凌川体内真气停滞了一瞬,脚下一软,身形陡然散乱。那两人趁机攻了过来,连绵不绝的刀光剑影瞬间就将他的视线铺满。「喷!」他只得强打精神,与两人缠斗了起来。郑凌川明白,他已经逐渐落入了绝境。沉眠了二十多年,他的状态算不上好。但若只有面前这两个天人,他不是不能赢。真正的危险,是还未出手的郑铭。能持有单字的名字,他的境界绝对不低于自己。有他在一旁用箫声牵制自己,加上面前两人的围攻,自己恐怕要被一点点磨死。若郑铭亲自出手,他恐怕撑不过十招。「但他为何只是看着,连箫声都是断断续续的。」「就好像一—他并不想直接杀死我。」「我的命没有价值,当年的事情清清楚楚,我这里也没有他想知道的信息,抓活口毫无意义。」「那就是,他想用我来引某人过来!」郑凌川面色陡变。就在他醒悟过来的瞬间,郑铭也笑了出来。「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不敢来呢。」仓唧唧郑铭的箫横在身前,挡住了一柄刺向他面门的长剑,锋刃在箫身上摩擦出火花。他看向身前,那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年轻女子。「你,叫什麽?」「郑怡。」女子冷声说道。「哦一—那你也是跟我差不多的人,在你们那边。」郑铭笑着,长箫转动,荡开对方长剑,一掌拍出!女子不闪不避,同样一掌回敬了过来。轰!!!雄浑真气轰然爆发,尘土飞扬!尘烟之中,女子翻身跃出,轻飘飘站定身形。郑铭挥掌击散尘烟,缓步走出,看向女子。「躲了恁久,你们终于舍得出来了。」「蓬莱。」他笑着说道。女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在中原广发请束,不就是为了引我们出来吗?」「瀛洲。」 第284章 坐满 第284章 坐满 当女子说出「蓬莱」二字的时候,郑凌川面色骤变。如果说郑铭对他而言是洪水,那这归属于蓬莱丶名为郑怡的女子,对他来说也无异于猛兽。 郑怡了他一眼,又回头看向郑铭。 「他是瀛洲的人。」 「是啊。」 郑铭笑着点了点头。 郑怡面无表情的说道。 「所以,二十八年前你们突然停止了对我们的追杀,是因为你们内部出现了动荡。」 「看来瀛洲也不是铁板一块。」 郑铭笑道。 「那又如何?」 「你们蓬莱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杀了他,再杀了你,瀛洲还是瀛洲。」 郑怡缓缓抬剑,指向郑铭胸口。 「那就要看谁先死了。」 郑铭双手一拍。 「没错!」 峻极峰顶,申时。 木质的擂台,已经消失不见。 山石构成的平面如同被利刃一遍遍的犁开,遍地坑洼。两侧江湖人,尤其是最为靠近中央的几位都是呆若木鸡,愣愣的看着争斗留下的痕迹,又时不时看向北面高台上方,面色惊疑不定。 高台之上的十个座位,已经坐满。 青鸾门,高明。容貌普通丶身量普通的男子,坐在柳承宣一侧,双手放于膝上,双目微闭,好似正在调息。 昆仑派,乔采莲。 眉眼凌厉,身材却是格外丰,将身上道袍撑得紧绷的女冠,双手扶住剑柄撑在身前,目光平视前方。 水尽禅院,了性。 容貌极其俊美丶男生女相的青年和尚,身穿月白色袈裟,头上一片乌青的发茬,正单手持于胸前,另一手缓缓捻动佛珠,口中喃喃自语。 还有大理段氏,段块。 四位天人境界的高手,在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内接连走上擂台,将江湖人们心中对武功的认知,砸了个粉碎。 先是高明独斗十馀位一流以上的高手,其中甚至有腔派的绝顶,却都是只出一招。 每一招都是与对方一般水准的真气丶劲力,却刚刚好能将对方的招式破解丶打散对方的架势,将其打下擂台。 若对方有杀心,落下擂台之后也会身死。若只是想上台挑战一番,落败之后身上连一点儿伤都不会留下。 诸武皆通,且每一门武学上的造诣,都丝毫不下于精修数十年的高手。 而后是昆仑派的乔采莲,直接一剑劈出将擂台崩碎,自顾自走上高台坐下,无人敢于质疑。 段块也是有样学样,抬手一指点出,直接将一块一人合抱粗细的巨石点碎,同样是直接上台坐下。 最后,则是水尽禅院的了性。 他甚至没有出手。 走到被乔采莲劈碎的擂台废墟中央,他直接盘膝坐下,任由群雄上前围攻。这片被躁的不成样子的土地,其实是江湖人攻击他的馀波。 他也是唯一一个,引起了武当和少林注意的人。 「永戒大师,我没修成天人境界,看的不太真切——-此人好像不是金刚,对吧?」 志清悄声对永戒说道。 「不是。」 永戒摇了摇头。 「金刚说穿了就是筋骨强韧一些,但这位师兄被围攻了半天,却是连衣物都没破他应该是须弥。」「护体真气,这种用法,不像是中原传承,至少是有别于我所知晓的所有武学。」 「如此。」 志清点了点头,看向起身之后缓缓走上高台的了性。 「日后,说不得要讨教一番。」 而后便不再说话。 至此,擂台已经崩碎,台上的椅子也已经坐满,板子上的牌子也已经足了数,看起来好像是要尘埃落定的样子。却一时间无人开口,只是用目光不断地在台子上的一人身上巡。 柳承宣。 浣花剑派。 没人质疑其他几家坐在上方俯瞰自己的资格,少林武当自不用提,就算是弓帮和漕帮,也是一个人多一个钱多,即便没有绝顶和天人高手坐镇,用一流高手也可以堆死下方的任何一个门派。他们坐在上面,说得过去。 但浣花剑派是个什麽玩意儿? 他凭什麽能是「绝巅」? 是,锦衣卫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无非就是想在江湖里面立一个牌坊嘛,大家都能理解。但你能不能梢微遮掩一下? 你哪怕是找个一流里边中游的门派,做做样子丶哄哄我们,大家嘻嘻哈哈奉承一番也就认下了。但你放这麽个垃圾压在所有人的头上一是不是太不讲究了? 你这规矩连明面上的东西都不能让人心服,我又如何能去遵守? 所以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一定有人不服。 也一定会有人站出来。 所有人都在等,等着有人说出那句话。 那句— 「我不服!」 腾! 后方人群中走出一个青年,挣开了扯住他手臂的同伴,面色涨红,挥着手臂指着柳承宣,高喊道。「他凭什麽能坐在那里!」 「区区二流,还不如我!柳掌门你若是有种就下来,与我较量一番!我一—」 「他指镇抚使,无礼,杀了。」 安梓扬挥了挥手。 「等,安千户,我不是一青年面色骤变。 数个锦衣卫围了过去,在青年人惊恐的眼神中,一盾砸开他的兵器,一刀竖劈头顶, 一刀横切腰腹,一刀扎向下阴。 只一瞬,血光进发。 青年的尸体被拖走。 「还有吗?」 安梓扬笑道。 「哦,无需担心。我家镇抚使心胸宽广丶礼贤下士,诸位若是有什麽意见,尽可提出来。」 「只是,不要随便乱指,我家镇抚使可是也坐在上面呢。」 「他老人家脾气好,或许不在意。但我这当下属的,却不能装作没看见一一倒是要提前跟诸位说清。」 他笑道。 一时沉默。 在宴席开始之时窥伺李淼的那人,了拳,又忽然放松,面无表情。 「杀人,是为了止势。」 「但,杀鸡或许可以做猴,却吓不住猛虎丶独狼。」 果然,在他如此想着的同时,人群中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绝巅一级的木牌,可以换下来吗?」 安梓扬循声望去。 一个身材雄壮的老者,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第285章 在找我吗? 安梓扬眯了眯眼晴,细细辨认了一番,方才开口笑道。「我道是谁,这不是『黑鸦』周紫荆前辈嘛。」老者抱了抱拳,却是没有理会安梓扬,而是缓步走到了北面高台的下方,负手看向最高处的那个座位,和掩藏在轻纱之后的那道人影。「镇抚使大人,老朽有话想说。」安梓扬也不着恼,笑道。「周前辈请说。」老者沉声说道。「其一,今日我们都是受了镇抚使大人的邀请丶千里迢迢来此赴宴。但及至现在,镇抚使大人却连一面都不愿见我们。」「最早赶来赴宴的门派已经在山上呆了有一个月的时间,我这邪道出身的,更是按镇抚使的规矩丶闯了关进来的。而到现在为止,我们却连镇抚使大人是男是女丶是胖是瘦都不知道。」「这便是镇抚使大人的待客之道吗?」「其二,锦衣卫口口声声说不插手座次的排序,让江湖人自已解决。但这十张椅子,又是谁定的?为何不能是九张?为何不能是十一张!」「我自认不弱于台上诸位,但要上去坐下丶就要与他们争斗,都是江湖同道,却要为了朝廷设下的椅子做生死之争,让人不得不想起—公孙接丶田开疆丶古冶子之事!」这三个名字,一般没文化的江湖大老粗听不懂,但有传承的门派倒是都心领神会。这是「二桃杀三士」里面的那「三士」的名字。他绕了个弯儿,但也跟明说差不多了。「其三,就是他!」老者伸手一指柳承宣。「他凭什麽能坐在那里,凭什麽能低着头看我们!」说到此处,他陡然转身,看向所有江湖人。「诸位,学得文武艺丶货与帝王家,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情。若是锦衣卫今日放一个青城派,乃至放一个血衣楼在那,我都不会出来!」「但,浣花剑派不行!他柳承宣不配!」「你们不敢说的,我来说!」「你们不敢做的,我来做!」说罢,他陡然转身,对着上方的人影抱了抱拳。「镇抚使,绝巅的牌子,能不能换?」「还有,镇抚使能否说句话,让我们见上一面?」安梓扬皱了皱眉,上前挡住了他看向上方的目光。「周前辈,你这,是否也有些无礼了?」「无礼?」老者忽然间笑一声,竟然直接伸手指向了上方轻纱之下的人影。「镇抚使大人又何曾对我们有礼过!」「从上得这峻极峰顶之后,我就一直在看那道人影。一开始我就奇怪,怎麽连一丝真气都感受不到,起初我还以为是镇抚使大人武功已经返璞归真了,或是我境界不够丶感应不到。」「但,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时辰了。」「这所谓的镇抚使大人,连动都没有动过!」他话音刚落,周围立刻便是一片哗然。不少人都是忽然反应了过来,细细朝着上方那道人影瞧了瞧,又与自己上山时的印象对比了一番,立刻便知道老者所言非虚。「难道这锦衣卫镇抚使,从来就没有来过?」「自打去年卜磊死了以后,谁只知道有这麽一位接了北镇抚司镇抚使的位置,可又有谁亲眼见过?」「莫非这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之前传言里说他武功深不可测,我就觉得奇怪。他从未走过江湖,就在京城闷头练武,忽然就天下无敌了?」「连个来历都没有,之前在江湖上也没做过什麽事情丶有过什麽名声,忽然就冒出来了,也太蹊跷了些!」一时间,原本已经寂静下来的人声,逐渐翻涌了起来,并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人站起身来,朝着高台之上的那道人影看去。江湖人虽然畏惧锦衣卫,但也不是无条件的畏惧所有锦衣卫。一个只能听令行事的千户,和一个代表朝廷对江湖态度的北镇抚司镇抚使,根本不是一个概念。现在这个场面,如果那个「镇抚使」真的不在,那只靠安梓扬这个一流水准的千户官,还真别想给江湖人们立规矩!不断有人高呼。「安千户,天色也不早了,离开宴也没多少时间,让镇抚使拉开轻纱丶让我们见上一见,我们也好安心不是?」「是啊,若没有镇抚使大人背书,这座位排了还有什麽意思?安千户能代表朝廷的意思吗?」「镇抚使!」「镇抚使!」「镇抚使!」声音逐渐统合起来,江湖人们齐声喊道。人心已经被彻底挑拨了起来。但下方那窥伺李淼的自光,却是愈发难看。「他还真的不在那里?」「那他去了哪?」他低头沉思,额头忽然渗出一抹冷汗。「安梓扬杀了唐荷,他已经知道有人会在赏月宴上发难。」「如果他不在上面—.」「那就是在下面!」他陡然转身,就要钻入人群之中。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头。雄浑真气透体而入,顺着手少阳三焦经灌入心脉,只是一瞬间就摧垮了他的丹田。而后顺着经脉搅遍了他的全身,让他几乎要昏死过去。他勉强抬起头,顺着自己肩头上的手缓缓转头,最终将目光停在了一张普普通通的脸上。而那张普普通通的脸上,正缓缓露出一个森冷的微笑。「在找我吗?」手指深深抠入他的肩头,他武功已经尽失,只能跌跌撞撞地被拖着离开了人群。前方传来那人淡淡的声音。「早就知道有人要闹事,你觉得我会躺在台子上睡大觉,等着你们给我找事儿?」「我这人最擅长的就是给自己减担子。能杀的人当场就杀,绝不留到隔夜,死人越多,事情越少。」「不过,你这功法还挺高明,不比明教那的那个法门差了。若不是方才你跟其他人反应不一样,我就仔细看了看你,还真不好分辨。」说话间,就已经离开了人群。于是他面前的景色陡然飞快地朝后移动,肩头的血肉发出几乎要崩裂的悲鸣,他哀嚎出声,伸手想要扒开抠入自己肩膀的手爪,却是根本无法动摇分毫。片刻之后,他被扔到了地上,已经血肉模糊的肩膀砸在地上,立刻便痛的他面色发白。但他知道,痛苦还远没有结束。因为抓他下来的人,正缓缓露出他的真面目。骨肉位移,身量拔高,周身发出清脆的声响。李淼缓缓伸了个懒腰。「哈——舒服了。」「好了,说说吧,谁让你来的,你想干什麽?」「来历就不用说了,方才真气探入你体内的时候我就清楚了一一你会阴穴气血郁结,真气也是孤阴不阳的路子,只有太监会修这种功法。」「你是个死太监。」李淼笑着看向面前这人。「去年事情了结之后,我跟指挥使对了对帐,就发现宫内少了好多太监。那个押送宗室的小太监也不见了踪影。」「你们,是皇帝提前留下的后手?」李淼在他身前蹲下,伸手扣住了他的头颅。而后,缓缓捏紧。「上边儿的人还在找死,我没多少时间在你身上耗,给你一盏茶时间说一一忽然,李淼停住了。他转头看向山下。「若非我刻意下到半山腰,还真听不见一一好大的动静,隔着这麽远都能听见。」「少说也是两三个供奉,才能打出这个动静有意思。」他手指都深深地嵌入太监的颅骨之中。而后不顾太监的挣扎哀豪,他脚下一顿。便如一颗陨石一般,朝着山下冲了过去。 第286章 兴趣 郑怡抬手隔空一抓,将地上的尸体抓到了手中,真气灌入其中,却是没有半点反应,顷刻间便消散。郑凌川死了。他几乎是以自杀的方式冲开了两个高手的合围,冲入了她与郑铭的战圈之中,而后以毫无防备的姿态硬接了两人一招,当场身死。郑怡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她皱了皱眉。「当年瀛洲内乱之事我只有部分猜测,但八成此人就是当年内乱的一方,仅有的幸存者了。」「有什麽东西,值得他送死?」「他死前好像朝着嵩山方向看了一眼—那东西在嵩山之上?」「但此时嵩山上几乎聚集了整个江湖的高手,谁知道他死前想的是谁。」心思电转之间,她抬头看向郑铭。对方正笑意吟吟地看看她。「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既然此人已死,我再留下与瀛洲之人争斗也没有意义——要逃了。」郑铭忽然笑着开口说道。「你是不是想逃?」郑怡皱了皱眉。「你觉得我会让你走吗?」郑铭笑着说道。「你觉得我们弄出凭大阵仗,故意留着郑凌川这叛徒不杀,冒着被嵩山上锦衣卫发现的风险引你过来,会让你就此逃走?」「只是我想跟你玩玩儿而已。」啪啪。郑铭拍了拍手。郑怡陡然转头看向一侧的密林。刷拉丶刷拉。枝叶倒伏,树枝在铁器之上刮擦出声响。一个人影逐渐显现出来,缓步朝着她靠近,与之前围攻郑凌川的两个天人堵住了她的去路。这个人,跟郑凌川的相貌很是相似。「介绍一下,郑凌森。」郑铭指了指地上郑凌川的户体「他的兄弟,同父同母。」「加上我一一应该够把你留下了吧?」郑怡缓缓紧了剑柄,面上没有露出异状,心却缓缓地沉了下去。她没有想到瀛洲会下如此大的本钱。三个天人加上郑铭,她能逃走的机率,已经十不存一。为今之计,只有逃往嵩山。此时嵩山之上有锦衣卫,有几乎整个江湖的高手,只要将战场引向那边,就有趁乱脱身的机会!刷!没有半点犹豫,郑怡闪身朝着嵩山方向冲去!除去郑铭之外,瀛洲一方的三个天人瞬间冲了过来,只一瞬就完成了合围,堵住了郑怡的去路。郑怡拔剑,正要拼着受伤强行冲破包围。而后一—轰!!!尘土飞扬!尘烟之中,郑怡倒飞而出,口中喷出鲜血,半空中勉强转身落地,一个跟跪,用长剑撑地才稳住了身形。而后三个人不,一个人抓住了两颗头颅,以无比狂暴的姿态冲散了尘烟,猛然轰在地上!哗啦-—红白之物瞬间进发而出,泼洒在道旁的枝叶之上,缓缓滴落。两具无头尸身手脚抽搐了几下,长刀与短剑无力地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后再无声息。郑怡定晴看向那人。方才她刚刚与瀛洲一方的三个天人杀到了一处,却听得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叫,一个人影被甩到了林中。她刚想抬头看,这人便像一颗陨石一般砸到了她的面前,尘土飞扬之间,她胸口中了一拳,只得借力倒飞而出。而后就看到,方才还要将她堵住的两个天人,被直接抓住头颅轰在了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死了。「喷,忘了戴手套。」那人甩了甩手,将血肉甩在地上,缓缓起身,抬头看向郑怡。两人的视线便交叠在了一起。两人都是一时住。郑怡惊疑不定,转头看了一眼郑铭,又回头再次看向对面。「瀛洲不,他两边都是一样的打,若我跟那两人一个境界,我也要死。」「他是谁?」李淼也是挑了挑眉毛,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郑怡,而后看向面色阴晴不定的郑铭。半响,他一声笑。「好家夥,这算怎麽回事儿?」「一个,两个。」李淼伸手点指郑怡和郑铭,而后又点了点郑凌川的尸体,和郑凌森。「三个,四个。」「就是一个妈生的都长不出这麽整齐的脸来。你们的妈叫多莉?」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麽,但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森冷恶意。从他连句话都不说丶一出现就对着三人各出一招,并直接砸碎了两颗头颅的行径来看,他根本就没有区分敌我的打算。从他出现开始,就对在场的所有人无差别的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意。他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了所有人。郑铭咬了咬牙,沉声说道。「李淼,你知道——」「你先闭嘴。」李淼森然一笑,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在乎你想说什麽,也不在乎你想用什麽玩意儿来拖延我杀你。无非是什麽出身啊来历啊之类的狗血玩意儿。」「我一点儿都不丶在丶乎。」李淼缓缓朝看郑铭走去。「无论你跟我有什麽关系,我只问你两件事一一之前假装我灭了峨眉的人,是不是你?」「三个月前去西域摩尼教,说什麽要替他们挡下锦衣卫的人,是不是你?」距离缓缓缩短。瀛洲再如何神秘丶再怎麽强,本质上也是一个隐世门派。「隐世」,就代表很少在江湖上行走,甚至根本不出现在人前。所以郑铭没有杀过多少人一一峨眉那一遭,已经是他大开杀戒的一次了。这种履历若是放在江湖上,已经称得上一句「魔头」。但若是随便拉一个李淼的属下来问,跟李淼比起来怎麽样的话。他们只会笑着回答。「哦,杀了几十个人啊,还不错。」「那饭后呢?」李淼身上散发的杀气,前后数百来年,都没人能跟他相提并论。所以,即使境界与常态的李淼相近,郑铭还是在不断逼近的李淼面前,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半步。「李淼,你不想知道你出生时的名字吗?你不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你不想知道你这一身超脱凡俗的根骨从何而来吗?你一—」刷!郑铭的话还未说完,李淼的手爪就已经在他的视线中无限放大。随之而来的,是李淼的冷笑声。「在撕掉你的四肢之前,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没有兴趣。」 第287章 打架 虽然郑铭被李淼的杀气震住、露了怯,但甫一交手,李淼就暗自点了点头,脸上更是露出一丝微笑。 在干掉皇帝之后,他已经对「找到势均力敌的对手」这件事不抱什么希望了。 少林的老和尚他已经试过,只能说有些东西,却不够劲儿,威胁不到他的性命,他也不能真的没头没脑的跟老和尚作一场生死之争。 武当的天人则是神神叨叻的,不合他的胃口。 唯一一个能跟他过上两手的籍天蕊还是属泥鳅的,滑不留手。跟她打无论是上风还是下风,都没法把心神全部放在争斗之上,十分的注意力得有七分得放在防备自己落入她盘算的方向上。 况且,她已经离开了中原,不知去向。 没有对手,对李淼这种人来说就如同吃饭没了辣椒。不是不能吃,反而还有益于养生,但却总觉得少了点滋味儿。 没想到,刚过了半年时间,惊喜就自己送上了门! 郑铭长箫探到李淼手臂下方,而后如毒蛇一般猛然抬头,点在李淼手臂麻筋之上,瞬间便化去了这一爪的大半威力。 「有意思!打穴的对手我还是第一次打!」 李淼不闪不避,手上没了力气,那就屈肘横打!真气爆发,将方圆数丈的平面都纳入了招式范围之内! 出招间隙之间,一脚将摸到身边的郑凌森端成了个滚地葫芦,在地上翻滚了数十圈、 击碎了数棵树木,便消失在密林之中,再无动静。 趁着李淼对郑凌森出手,郑铭长箫再次点出,却是以箫化剑! 以攻对攻! 轰! 郑铭面色陡变。 李淼根本没有收力的意思,长箫刺入皮肉之内,与臂骨撞击在一起,发出铿然鸣响。 血花飞溅之间,长箫竟是直接被李淼一肘顶的在郑铭手中「滑」开,手掌滑到长箫的一端。仓促之间,他只得变招握拳,与李淼手肘碰撞到一起。! 「这么重!」 「我用的是瀛洲传承完善了千年的招式和功法,跟他对拼却是在下风!」 「他明明流落在外,哪里来的如此凶猛残暴的功法、招式!底蕴竟不弱于我,而搏杀经验还要远远超出!」 郑铭借力退避,长箫就要举到嘴边,试图以箫声先远程试探一番李淼的虚实。这箫声专攻经脉内脏,中原武学没有此类传承,说不得就能让李淼吃个亏! 但他还未退出一尺,李淼竟然就已冲到了他的面前!他根本没有卸力的意思,将与郑铭对拼时的力道全部吃下,面色一阵苍白,而笑意却更盛! 「可惜。」 如猛虎扑食般凶猛残暴的攻势瞬间在郑铭面前展开,他根本来不及把长箫凑到嘴边。 只是化解李淼的攻势,就已经让他有些捉襟见肘。 顷刻间两人便过了十几招。 「可惜什么!」 看着李淼愈发肆意的笑容,郑铭终于维持不住表情,惊怒开口。 「可惜你跟我上一个对手没什么不同。」 李淼大笑回应道。 趁着李淼开口说话的间隙,郑铭以箫化剑,真气勃发之间,一剑刺向李淼胸口! 「!?」」 郑铭瞳孔骤缩。 对面的李淼竟是在此时散去了横练,站定了身子,微笑着看向刺向他胸口的长箫。 「他到底想做什么!」郑铭目光上下巡,却没有在李淼身上发现一丝端倪。好像李淼已经放弃了反抗,站在原地任由他杀一般。 仓促之间已经来不及变招。郑铭索性将招式里留存的三分力气一并压了上去!直刺李淼胸口! 长箫跨越数尺的距离,一瞬间就到了李淼面前!方寸之间,李淼已经来不及闪躲,更来不及运转横练功法! 仿佛就要分出胜负! 「我就说,你与我上一个对手没什么不同。」 血花四溅! 郑铭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淼。 他的长箫穿透了李淼的手臂,发出咯哎咯吱的令人牙酸的声响,无可奈何的停在了李淼的胸口处。 方才李淼竟是直接抬起手臂,任由长箫贯穿,而后转动手臂,用两根臂骨夹住了长箫! 「这是什么打法!」 郑铭瞪圆了眼睛。 而李淼的拳头已经到了他的胸口。 膨! 「噗—」 一声闷响,郑铭倒飞而出,落地之后瞪瞪瞪退了十几步才卸去了劲力,却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咙,从嘴角流下。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李淼。 李淼抬起被长箫贯穿的手臂,没事儿人一般转着看了看,这才伸手将长箫拔出,甩去鲜血之后放在眼前观瞧。 「你知道,兵器往往会反映使用者的心性。像是用暗器的就少有光明磊落之人,用剑的就净出些愣头青。」 李淼上下观瞧着长箫,手臂上的血洞蒸腾起白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我其实一见你穿着长衫,手里拿着根破箫的样子,就感觉有点儿失望。」 「你这种对手,是最无聊的。」 李淼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长箫,遥遥朝着郑铭点了几下。 「我上一个对手也是这样。」 「要练武功就练武功,要风花雪月就风花雪月,你非要把他们混为一谈。明明是肢体断折、血肉横飞的事情,你非要拿个破乐器插进来装逼。」 「你们从根儿上就不知道什么是打架。」 「我来帮你断了这念头。」 李淼森然一笑,双手握住长箫两端,猛然发力!手臂肌肉猛然鼓起,几乎要将衣物撑裂! 「你!」 郑铭惊怒,脚下一顿便要冲到李淼面前,将他的兵器夺回。还有数尺的距离,他手臂抬起,真气涌到指尖,就要透体而出、点住李淼手臂大穴。 就在这瞬间,前方传来一声玉器碎裂的悲鸣。 嘢! 李淼手中,陡然炸开无数碎片。 玉器本就硬而脆,不能弯折。郑铭这长箫不是一般的质地,极为难得,却也经不住李淼这般全力折腾,登时便轰然炸开。 无数碎片散射开来,仿佛在昏暗的密林中绽开一束萤光。 郑铭停下脚步,惊怒看向李淼。 李淼的脸上被长箫爆开的碎片划开了一道口子,他用食指抹了一下,在脸上留下一道的血迹。 李淼揉搓着自己的血液,笑着看向郑铭, 「现在,你装逼的玩意儿没了。」 「接下来,我教教你,什么叫打架。」 第288章 疯子 郑怡看着不远处的争斗,正在犹豫是要就此转身离去,还是要加入到这场争斗之中。 只从相貌上来看,这好像是又一场瀛洲内斗。但李淼的招式却根本不像是瀛洲的路子,那种凶狂残暴的打法,绝对不是瀛洲的传承。 她转头看向地上郑凌川的户体。 「从方才郑铭所说的话来推断,这叫李淼的男子好像是流落在外的『根苗」,丝毫不知道瀛洲之事。 」 「看方向,他是从嵩山过来的当年瀛洲内斗的原因,郑凌川死前朝着嵩山看的那一眼莫非就是他?」 郑怡转头看向正在争斗的两人。 胜负的天平已经渐渐倾斜, 李淼将郑铭左手扯下,血肉飞扬之间,又一膝将其撞到半空之中。脚下瞬间炸开大蓬尘烟,李淼便已经到了郑铭头顶,一记腿斧将其再次轰入地面之下。 轰! 巨响炸开的同时,郑怡脚下的地面随之颤动。 郑怡还能隐隐听见李淼的笑声。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行——-即使他与瀛洲敌对,但此人简直就是个嗜血成性的疯子!那一身杀意,手上人命怕是得有百条不止!」 「从郑铭的话来看,他是从小就流落江湖,连自己的姓氏和父母都不知道,所以郑铭才会用这话来拖延他出手,试图动摇他的杀意。但他还是没有一丝留手。」 「这是个无父无母、无法无天的疯子!」 郑怡快步走到郑凌川户体旁边,上下摸索。 「方才一见面他就对我下了杀手。他没打算跟任何人沟通,恐怕在他眼里,只有接他一招不死的人才有说话的资格,只有他杀不了的人才配跟他合作!」 「我就算再怎么示好,他也不会有半点儿手软,只会平白把自己的性命送到这个疯子手里..要逃! 郑怡摸索了半响,终于在郑凌川的怀中摸到了一个物什。她来不及细看,直接将其揣入怀中,而后迅捷起身便要逃窜。逃出了数十丈,身后的巨响忽然停歇了一瞬。 郑怡瞳孔骤缩。 她微微转头,刚想要回头看上一眼。 轰! ! ! 气浪在她面前炸开,她刚刚抬剑挡在身前,就有一个物什砸在了剑身之上。这东西足有百来斤,又带着雄浑到无以言说的力道,剑身喻鸣之间,陡然弯折! 刷啦啦啦一郑怡双脚在地上划开两道一丈来长的沟壑,长剑几乎贴到了胸前,她拼尽全力将那物什弹开,这才缓缓止住了退势。 那物什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陡然起身窜出了数丈,这才停下。 那被扔到她身上的物什,竟然是郑铭! 他此时已经没了最开始的风度,那张与李淼一模一样的脸已经看不出半点相似之处, 左脸青肿,右脸更是血淋淋一片。 左手自手腕以下已经是参差不齐的一块烂肉,右胸和左肩都塌陷了寸余,原本风度翻的长衫只剩了挂在身上的一堆破烂布条。 郑怡陡然转头,看向前方。 李淼甩了甩手臂,晃了晃脖子,左右扫视两人。 他身上也是伤痕累累,正在冒着白烟、缓缓愈合。 郑铭与他的常态差不多强,但这不代表李淼就要跟他打得天昏地暗才能分出胜负。他那套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我拳」,本来就是最快分出胜负的打法。 郑铭,传承不差,招式也纯熟,与人交手的次数看来也不少。 但他却跟皇帝一样,是个「学院派」。若是寻常的见招拆招,他很强。但碰上李淼这种流氓打法,就要麻爪了。 李淼露出森白的牙齿,舔去了上面的血丝,嘴角咧开一个挣狞的弧度。 他缓缓抬手。郑铭竟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李淼笑道。 「别怕。」 他伸手点指郑铭。 「你,够强,但不够劲。」 手指缓缓移动,指向郑怡。 「你是用剑的,应该『好用』一些。」 「他一个,不够。」 「加上你,应该差不多。」 「你也来。」 手指紧握成拳。 「你俩刚才好像都有话想跟我说,但你俩好像又不是一伙儿的—-我不想听太多废话。」 「这样。」 李淼缓步朝着两人走去。 「接下来,你们两个跟我打,我也会尽量不把你们一块弄死。」 「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有说话的资格。」 「你们也可以试试联手能不能杀我,要是你们能威胁到我的性命,我就考虑考虑让你们都活着。」 此时已是酉时,日落时分,昏黄的光线只能勉强透过密林,李淼的面容大半都掩藏在阴影之中。 郑怡和郑铭只能看到李淼上翘的嘴角。「疯子!疯子!」 郑铭半是惊恐半是愤怒的说道。 他竟然在最没有想到的人手中翻了车! 李淼到底哪里来的传承,又如何修成的这身武功!他如何能规避天人五衰,又从哪里得来的这狂暴得连他都接不下的武功! 就算是自创武学,也得先从其他武功学起,也要受限于这个框架。可瀛洲千年传承之中,绝对没有类似武功的记载! 二十八年前,郑凌川才带他离开瀛洲,那时他还只是个连底子都没打过的「根苗」, 怎么忽然冒出来,就已经能将他打成这样! 「还在想些有的没的。」 李淼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前。 「你现在还是想想怎么能比那个女的活久一些,或者试试能不能杀了我。」 「再分神,我就直接扭断你的脖子。」 嘢! 拳头打在郑铭肩头,他身形暴退,朝着郑怡所在的方向飞去。 「联手!先从这疯子手下活下来再说!」 半空中,郑铭出声大喊道,抬手架住李淼的拳头。 郑怡牙关紧咬,陡然拔出长剑,朝着正在争斗的两人冲了过去。 密林中群鸟受惊飞起。 伴随着轰鸣的巨响,李淼的笑声隐隐回荡。 「对了!这才对!」 「别在我面前叽叽歪歪说些有的没的屁话!我懒得听!不想死就来杀我!」 「谁能撑得久一些,我就奖励他——活下来!哈哈哈哈——」 第289章 南面 峻极峰顶。安梓扬阴冷的目光在台下老者的脸上扫过,其中蕴含的恶意,即使身经百战的老者都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周紫荆,数十年前销声匿迹的高手之一,也是锦衣卫内部按照档案推测、可能修成天人境界之后躲藏起来的高手之一。」「方才争位的时候一句话不说,等到座位都坐满了之后才跳出来,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一一就是冲着挑拨江湖人对抗锦衣卫。」「应该是跟唐荷一伙儿的。」「也是,若没有天人,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此时的嵩山上闹事。」安梓扬心中暗道。此时的江湖人,已经被缓缓煽动了起来。呼喊「镇抚使」的声响越来越大,交叠在一起,逐渐变得整齐划一。安梓扬瞟了一眼,就发现其中有数人跳的最高、声音最大,话也是说的漂亮,很是能激起江湖人的情绪。这些人一开始就藏身人群之中,就等着周紫荆挑头,他们再迅速跟上。「果然江湖人就是江湖人。不用刀剑把他们压服,迟早都要闹上一通。」安梓扬缓缓叹了口气。这场赏月宴,从一开始就必然会有这么一遭。即使李淼没有安排浣花剑派坐在高台之上,也会有其他人,借其他事来发难。江湖跟朝堂,门派跟锦衣卫,本就是隐隐对立的关系。李淼让锦衣卫遍邀天下门派,但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多数人并没有动身。若非少林和武当起了个头,让他们没了「非暴力不反抗」的心思,只怕这赏月宴根本就办不起来。朝廷可以剿灭任意一家门派,却不能剿灭整个江湖。也就是所谓的一一法不责众。想让江湖人心服口服,只靠朝廷大势来威逼,只能得到阳奉阴违的结果。江湖人服的永远都只有一一武功。自前为止,锦衣卫还没有在明面上拿出一位能让江湖人心服口服的高手。坐上高台的天人们,更是进一步提振了江湖人的士气。再加上有心人的一番引导,便成了现在的局面,安梓扬伸手压了压,试图先止住江湖人们的呼喊,却是没有成功。他这个年轻的千户,分量还是不够。「喉—..」安梓扬轻叹了一声。他缓缓走上高台,伸手掀开轻纱,走到了那张座椅旁边。坐在椅子上的人影发出了娇憨的女声。「安师兄我脚麻了——「下面好大的声音·——」「师公他什么时候回来呀—」安梓扬再次叹了口气,看向穿着飞鱼服、垫宽了肩膀的沉寻凝。自始至终,高台上坐的都是她毕竟李淼手底下的人各有各的用处,唯一一个做不了事的花瓶就是沉寻凝了,放在这里正合适。「沉姑娘先别动,我现在弯下腰,装作与你说话的样子。下面的江湖人只能看到你我的影子,不必担心露馅儿。」「现在镇抚使不知去了哪,咱们得多少拖延一段时间,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沉寻凝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两人就这般在轻纱之中摆了个姿势。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下面又传来周紫荆的大喝:「安千户,只是请示一番,怎么需要恁久!镇抚使又不是听不到我等的话!」「该不会,这位传说中的镇抚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吧!」「连面都不敢露,又如何让诸位江湖同道服你的规矩!若是锦衣卫买不起这多的椅子,不如老夫我现在就下山买一些回来,都放在这高台之上!」「大家也能离「镇抚使」更近一些,岂不是更好吗!」他这一番慷慨陈词,说的痛快无比。本就对锦衣卫又惧又厌的江湖人们立刻便应和道。「周前辈说的好!」「是极是极!遮遮掩掩的,难不成这轻纱后面,坐的是个娘们儿不成!」「哈哈哈——」周紫荆满意地看向周围。忽然间,他眉头皱了皱。「人呢?」与他一同策划了此事,又承诺事后会给他规避天人五衰秘法的那个太监,已经不见了踪影。「喷!是被锦衣卫察觉了,还是把我当成了弃子?」「不管了,既然已经站了出来便再没了回头路,之后再去寻他便是。即使没了他,经此一事,我在江湖上的声望也将如日中天!」他这般想着,就要继续开口。忽然,他顿住了。而后,他缓缓转过了身,看向南侧通往峰顶的山道。「这是什·—.」」一个正在振臂高呼的江湖人,忽然感觉耳边传来的高喊声似乎弱了一些。他以为是错觉,还要继续喊,却发现耳边的声响确实是小了一些,他转头望向南侧。最靠近南侧的那些江湖人,已经不再喊了。武功低一些的,额角已经流下了冷汗,抬手捂住胸口,惊疑不定地朝着山道看去。武功高一些的,也是腾地站起身来,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的兵器。一层,一层,一层。如同收割麦子一般,由南至北,高喊声一点一点地消失,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将声音吞噬。那条边界已经到了他身侧。通。通。通。他抬手捂住了胸口。往日间如臂使指的真气,好像被什么东西冻住了,体内自行运转的周天传来被拉扯的感觉,指向一—南方。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此时已是日落时分,残阳如血南面的山道上一片漆黑,他看不到那里有任何东西,但他就是本能的知道一一有什么东西,从那里过来了。台上的天人们纷纷睁开了眼,看向南方。高台之上的安梓扬掀开轻纱,转身从沉寻凝身上扯下黑色大擎,不顾沉寻凝的惊呼,也不在乎被江湖人们看到轻纱之后的情景,自顾自跳下了高台,朝着南面跑去。嗒。嗒。嗒。脚步声,隐隐从山道方向传来。山风骤起,将血腥味涂满了整片平台。轻笑声。「哈—舒服多了。」「可惜,还是没能威胁到我的性命。」如血的暮光照映,一个物什被高高抛起,落到平台中央,在地上骨碌碌滚动了几圈,缓缓停住。那是郑铭的头颅。有人腾地站起身,疑惑地说道。「李—李大侠?」 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三件事!第一件,黄瓜想把每天的更新时间,挪到每晚的十一点半,可不可以呀?黄瓜是兼职写书,有时候白天太忙了,没办法「摸」一点更新出来,到家就六七点了,八点更新的话,可能会经常出现延迟的情况所以跟大家征求一下意见,往后挪一挪,这样黄瓜也有时间检查一下,大家也能心里有数,不用再等更新了—.好不?第二件,是关于章节划分的问题。在本卷之前,黄瓜一直都是两千一章,然后有书友说这样有点儿零碎,所以黄瓜尝试了一段时间合章·但黄瓜最近感觉,强求合章,反而会影响剧情节奏。当然黄瓜也不会故意把章节切碎所以之后黄瓜就不定章节字数了,写到哪算哪,大家也不用太过在意黄瓜每天发了几章,反正字数不会少大家的!第三件,就是加更的问题。今天切成三章发出,就有读者说「你搁这糊弄人呢你切成三章也算加更是吧?」不是.黄瓜的加更,只看字数来的,不要把黄瓜想的那么坏好不好」还有说黄瓜这么发就是要太监·黄瓜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简单回应一下。黄瓜这本书也写了有小半年了,当然,很多读者都是后来才来的,看黄瓜是第一本书,对黄瓜没有信心也能理解。但要是从上架追过来的书友应该知道,黄瓜,整体上还算是个能遵守职业道德的写手。就算是过年,黄瓜也是说了给大家加更就加的从年前到正月初八,黄瓜只请过一天假,这一天的更新后来也还给大家了。不用担心黄瓜会太监。大家喜欢看,黄瓜就会一直写。黄瓜说过的,都算数。就酱! 第290章 归位 喊「李大侠」的人,姓萧。萧掌门,也就是那个在少林吃了半天李淼飞醋的「败犬」。当然,在李淼亲手送走行迟之后,他已经没了半点其他的心思,反而是对李淼充满了敬意。行迟用几乎是自杀的方式,将自己已积赞了九十余年的名望,一半用来洗去了永戒的「邪道」出身,一半用来为李淼铸就声名。连带着,萧掌门对行迟的敬意,也有一部分转嫁到了李淼的身上。那日行迟圆寂之后,他扭捏了半天,等到日落其他江湖人都已经离去之后,才找到永戒,想要当面向李淼道个歉,却没想到李淼早已离去。从那日之后,江湖上最记挂着「李大侠」的,恐怕非这位萧掌门莫属了。可偏偏这位「李大侠」就此销声匿迹,江湖人的记忆本就更迭的快,这大半年的时间又发生了太多事情,就导致李淼的脸从山道上缓缓露出之后,只有这位萧掌门,第一时间认出了他。「李大侠?哪位李大侠?」「嘶一一难不成是,主持了行迟大师传位的那位,李淼李大侠吗?」「他不是死了吗?」「没,虽然有消息说他死在了苗疆,但终究只是传言。看来这大半年时间他只是没在江湖上现身而已。」随着李淼离开山道,踏上峻极峰顶,那让江湖人齐齐失神的莫名感觉也缓缓消散,江湖人们先是左右看了看,而后低声议论了起来。「从当年少林传位之事来看,他应该也是位天人。」「但他为何要在此时才上山—他扔到地上的人头,又是谁的?」「他手上好像还提着两个人,也是重伤濒死。」「方才那感觉,好似是杀意,又像是某种功法。若是杀意的话———他手里到底是有多少人命简直要比当年的阳厉轩凶恶十倍!」「管他的!不管邪道正道,现下江湖上每多一位天人,朝廷的忌惮便加增一分!他来是好事!」「是这样没错,但我总觉的不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我遗漏掉了—希望是我的错觉。」周紫荆皱了皱眉。与他合作的太监并没有告知他李淼的消息,怕他产生惧意不敢出头,所以他只是疑惑。忽然,一道人影从他身边窜了过去,直直朝着李淼冲去。那是安梓扬。周边的江湖人还未反应过来,忽然,周围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他们循声望去。在这峻极峰顶周围戒备的锦衣卫们,竟是齐齐朝着李淼围了过去。江湖人们陡然色变!「锦衣卫要对李大侠出手!」「是了!看他身上的痕迹和衣物,分明是刚刚与人争斗了一场,身上的血迹都还未干!那扔在地上的人头,怕不是锦衣卫的高手!」「他手上提着的那两人,是他抓的活口!」「李大侠方才说的那句『可惜没能威胁到我的性命」,是不是就是在嘲讽锦衣卫?」周紫荆眼珠滴溜溜一转,陡然厉喝道。「朝廷竟如此不讲究!竟对李大侠暗中出手!日后说不得就要轮到其他人身上!」「这般行径,如何能让我等信服!」「诸位江湖同—」「道.」声音陡然减弱。周紫荆瞪圆了眼睛。安梓扬竟是没有丝毫停顿的冲到了李淼的身后,没有一丝迟疑和不自然的,将手上的大擎披到了李淼的肩头。而后就此跟在李淼的身后,朝前缓缓走去。而围过去的锦衣卫们,在接近李淼之后也齐齐放慢了脚步,沿着李淼前行的路径左右站定。一排黑色的劲装和甲胃,顺着李淼前行的步伐一路延伸到了高台下方。那让江湖人胆寒的黑色,被血色的暮光铺到了地上,心甘情愿、又理所当然的被李淼踩在脚下。李淼将提在手中的郑怡和太监扔到了地上,安梓扬一挥手,便有锦衣卫上前将两人拖走,地面上留下一道猩红的血渍。「李,大侠?」身后传来萧掌门颤抖的声音。无人回答。无人应和。他们心中齐齐出现了一个,令他们不敢置信的猜测,并随着李淼前行的步伐,逐渐占据了整个脑海。李淼,忽然出现在少林,又忽然销声匿迹,无人知道他的来历一一那他的武功从何而来?阳厉轩已经是近几十年江湖上杀人最多的魔头之一,而李淼散发出的杀意又胜出其十倍不止,他哪里去杀的这么多人?有一条线,将两个名字串了起来。泰安,巫蛊,四时千户。少林,明教,李淼李大侠。苗疆,苗人。传言李淼丧生于苗疆,虽然李淼还活着,但无风不起浪,一定是有人在苗疆见过了李淼,才会有这种传言。那位「四时千户」和李大侠,都是不知来历、不知去向。而那位神秘的镇抚使,也是一样。有行迟为李淼作保,之前从未有人将其联想起来。直到一一现在。永戒叹了口气,将念珠缠在手上,站起身,走下了高台。武当掌门志清、弓帮帮主劳奇峰、漕帮帮主余庆、大理段氏家主段、剑王阁剑王布英以及柳承宣,都走了下来。其他三位天人也是面色一变,互相看了一眼,沉默着跟了下来。坐在最高处的沉寻凝掀开轻纱,看了看跟在李淼身后的安梓扬,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一拍脑袋,转头将自己坐了半天的那张椅子扛起,一溜烟跑到台下,膨地一声扔在地上。李淼终于走到了台前。他陡然伸了个懒腰。「哈而后自然地坐在了那张椅子上。血珠顺着肌肉的缝隙流到布帛之上,缓缓晕开。玄黑色的大擎一直垂到了脚边,黑发从肩头垂下,好像与其交融到了一起。在一片死寂之中,安梓扬陡然单膝跪地。「镇抚使。」与此同时,由山道至李淼两侧分列的锦衣卫们,齐齐单膝跪下。「镇抚使!—声音响彻云霄。而后缓缓回荡、消散。仓唧唧萧掌门的兵器掉落在了地上,他嘴唇蠕动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第291章 尸体在说话 无人会想到,行迟大师作保的李大侠,竟然就是那位一直没有现身的锦衣卫镇抚使。在这江湖上,能够跳出立场之人,太少了。行迟会给予李淼如此大的信任,半是因为李淼救下了泰安全城百姓的义举,半是为了用自己的名声来为李淼套上一层锁一一虽然李淼并不怎么在乎。在绝大多数江湖人心中,扛起江湖正道九十余年的行迟大师,是最不可能与朝廷勾结的人。跟他相比,就是明教投靠了朝廷都没有那么令人震惊。但眼下的情况,却再不容人有一丝质疑。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李大侠。只有锦衣卫,李淼。而他的行踪,也顺理成章的浮现一一泰安救下全城百姓,收服五岳剑派,杀掉明教半数高层;追着明教到了少林,主持了行迟传位的仪式;而后到了苗疆,灭了巫蛊传承;最后回转顺天,参与了明教灭门之事。那位镇抚使从衡山下来的事情,李淼在少林与衡山派现任掌门尹敏君结伴而行的事情,也都一齐合理了起来。想来从泰安之事起,五岳剑派就已经整体投靠了朝廷。五岳剑派中还剩下的四位掌门齐齐退位、不知去向一一想必是在锦衣卫中效力。一切的一切,都合理了起来。却让人不知该如何反应。于是便只有一片沉默。周紫荆手掌在身侧缓缓紧,心中暗道。「好不容易煽动起来的声势,他一现身,全都给我打断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安静上一会儿,想要将江湖人们的不满再挑起来就难了!」「虽然此人身上迷雾重重,也不知道武功到底如何,但我既然站了出来,就已经是与朝廷势如水火·断没有退却的道理!」于是他陡然高喝道。「李大侠,李大人,您这一年来可是将我们瞒的好苦啊!但我有一事不明一一」他陡然张开双手,扫视周围江湖人。「您为何要隐藏身份!您方才扔下的人头是谁,您方才扔在地上的两个人,又是谁!」「可是对锦衣卫不满的江湖同道吗!」「当日行迟大师让您主持了传位仪式,到底是出于他老人家的本心,还是有人用什么东西,威胁了他老人家,成就了自己的名声?」「这些且都先不论!」周紫荆大手一挥。「且说眼下。」「方才从高台上下来的,好像是衡山派的一位真传,叫沉寻凝的对吧?难道自始至终坐在高处的都是她吗?」「我等千里迢迢来赴大人的宴,结果自始至终坐在我等上方的,就是这个乳臭未干的小辈吗一一镇抚使大人为何要如此羞辱我等?」「还有座位的事情一—」他一番慷慨陈词,又用真气鼓动了声音,在无人去管束他的情况下,将原本沉寂下来的气氛,再次缓缓炒热了起来。江湖人们试探着喊了几下,见锦衣卫一方没有半点反应,声音也逐渐高了起来。周紫荆得意地扫了一圈周围,看向坐在前方的李淼,心中暗自窃喜。「大势,人心即是大势!」「皇帝遇刺,朝廷势弱是大势!江湖人心动荡,也是大势!江湖人不服你这莫名冒出来的镇抚使立下的规矩,更是大势!」「你又该如何,阻挡这大势!」他等着李淼的手段,并在心中暗自模拟了对方会说的话,也想好了自己该如何回应。但,半响,李淼却是没有动静。锦衣卫没有动静。连带着站在两侧的,十家「绝巅」势力,也没有一丝动静。一边是群情激奋的吵,一边是莫名其妙的沉默。这种奇怪的割裂感,让周紫荆的心中涌上了一丝不安。尤其是侍立在李淼身侧的安梓扬,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眉毛一高一低,嘴角也是趾高气扬的歪着。周紫荆皱着眉,细细分辨着那目光中的情绪。那好像是一一带着一丝讥讽的,怜悯。周紫荆悚然一惊。忽然,前方传来说话声。「说完了?」李淼斜靠在椅子上,挑着眉毛看向他。周紫荆抿了抿嘴。「就是这些,李大人待如何解释?」耳边传来李淼不屑的笑。李淼笑着,缓缓抬起了手。「尸体在说话。」嗡刺耳的嗡鸣声,在周紫荆的耳膜上轰然炸开,只是一瞬就将其撕裂。浑身上下都传来一股难以违抗的吸力,扯散了他的架势,他拼尽全力使了「千斤坠」的法门,连腰间的兵器都插到了脚下。却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地朝着李淼靠近。地上被划出了三道深邃的痕迹。哎呀—周紫荆的兵器在山石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脖颈。雄浑到无以言表的真气瞬间灌入了他的经脉之中,只一瞬就分化出了十余种性质不同的真气,探入了他的丹田和心脉之中—而后猛然一搅!「唔呕—」巨量的鲜血从喉咙涌到了口腔和鼻腔之中,争先恐后的离开了周紫荆的身体,流淌到地上。他还没死。但他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因为李淼竟然在给他疗伤,然后再次摧垮他的经脉,再次疗伤。天人境界的坚韧根骨,让他在这非人的折磨中存活的时间,大大的延长了。「其实你方才说的,都是些废话,你知道吗?「本来还以为你在这时候跳出来,可能有些什么依仗和盘算,结果看来,你就是个被着来送死的傻子一一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能活这么久。」李淼笑着说道。「说什么,江湖道义,什么,我不尊重你们,什么,行迟为何要与我相交。」「这些重要吗?」「我不尊重你们,我就是要按着你们的头去认我的规矩,我就是要将浣花剑派放在高台上。」「你又能————如何呢?」」手掌缓缓收紧,最终,手指握到了一起。一颗圆滚滚的、圆睁着双目的头颅,掉落了下来,在地上滚动了几圈,缓缓停住。李淼甩去手上的血肉,笑着说道。「说来说去,都是些废话。」他双手一撑膝盖,站起身来,单手朝着已经不再吵闹的江湖人们,缓缓招了招。「我有没有资格不尊重你们,都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第292章 下山 嘉竟二十四年,八月十六。凌晨。若说峻极峰顶的江湖人这一晚的感受是峰回路转、波涛汹涌,那聚集在嵩山派山门外的江湖人们最大的感受,就是百无聊赖了。此次来凑李大人赏月宴热闹的江湖人足有数千人,除去有资格上山的「上流」和在山下等着的「下流」,最为难受的就是卡在嵩山派山门外的「中流」了。若他们出身再好一些、武功再高一些,就能上到峻极峰顶,一睹这百年未现的江湖盛事;若他们再拉跨一点,直接打消念头在山下等着,心里也安分一些。就是这种上又上不去、下又不甘心的尴尬处境,逼得他们聚集在山门之外,期盼着那些大人物们直接跟锦衣卫翻脸打起来,他们也能趁乱混进去凑凑热闹。当然,有李淼在,他们所期盼的情况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的。好在,还有其他热闹可以凑。李淼和瀛洲、蓬莱的争斗,虽然大体避开了人群,转到了嵩山的另一侧,但那动静却实在不小。此时能到嵩山的都不是愣头青,一时都没有动,等到争斗声停止,才有部分艺高人胆大的江湖人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才刚看了一眼,这些人便立刻被骇得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半响,其中一人才喃喃道。「王兄这,还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与他一同前来的同伴也是一时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当这些人惊骇莫名之时,只听得远处传来刷拉拉的声响,而后便有锦衣卫从林中窜了出来。于是这些人又四散而逃。方才发出感叹那人逃了一会儿,思索了片刻,觉得此时逃下山才更加显眼。方才过去查看的江湖人足有几十人,锦衣卫也没有看到他的脸,不如直接回转嵩山派山门外、混入人群,反而更加稳妥。于是他又绕了一圈,返回了山门之外,混入人群之中等了一会儿,见那些锦衣卫没有追来,才长出了一口气。此时,他背后传来一声招呼。「齐兄!」他转头一看,惊喜莫名。「王兄!」招呼他的那人,正是与他一同前去查看的同伴。逃跑时分开了,没想到却是与他想到了一处!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对方点了点头,两人便走出了人群,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王兄,你我想到一处去了。」他笑着,忽然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奇怪道。「咦,王兄,你这是———.」对方笑着,拉起自己的前襟。「哦。我走之前被一个锦衣卫看了一眼,虽然没有看见脸,但衣着却被他看了个干净。我就找了位江湖同道「借』了身衣服,连兵器都扔下了,防一手那些鹰犬寻过来找人。」他这才恍然,笑道。「还是王兄想的周全。过会儿王兄陪我也去『借」一身,你我一起下山。」对方笑着点了点头,说起了正事。「对了齐兄,方才锦衣卫赶到,我隐约见你逃走之前从地上捡了些什么玩意儿,揣到了怀里,可否让我看一看?」这一句话,就引得他皱了皱眉。他并不想分享这发现,那处的争斗痕迹如此骇人,锦衣卫赶来又如此之快,说不得就与剑王阁所说的「天人传承」有关,他拿到的东西或许就是线索。他是想独享的。但转念一想,事关重大,对方又是自己知根知底的友人,到时有个帮手也是好的。也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递给了对方。「只是逃走之前,见地面上隐隐有些光线反射,就抓了一把,也没看出是什么东西的碎片,正好让王兄帮我参谋参谋。」对方接过布包,在掌心展开。那布包之中盛放的,是一滩混杂着泥土的细小碎片,材质似铁似玉,在月光中隐隐荡漾着如水的光点。「王兄?」他皱了皱眉。对方展开布包之后,便没了话语和动作,站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眉头紧锁,只死死地盯着那一把碎片。「怎么,王兄认得此物?」他左右扫视了一圈,朝对方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问道。对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认得。」他凑到了对方的面前,惊喜地低声问道。「是什么?」「此物,名为瑶琨。」对方说着,一伸手按在了他的肩头。他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还未说话,忽然,一股真气便顺着他的手少阳三焦经涌入了他的心脉。「你—」他脸上方才露出惊怒的表情,便停止了动作。对方的真气已经锁住了他的经脉,锋锐真气如同尖刀一般顶在了他的心脉之上。只要他有异动,对方一瞬间就能要了他的命。离他们最近的江湖人隐隐听见了异响,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见两人携手朝着林中走去,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就转回了头。密林之中。他满脸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方才与他对话的「王兄」的面容,逐渐扭曲、变形,身量也逐渐变得高大,在他面前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听说的,铁掌帮被灭门,有邪道高手要通过易容功法李代桃僵的传言。如果对方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友人,他还有求情的机会;但对方若不是那从他在自己面前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再没有幸存的可能。「阁下—话刚出口,他心口处陡然一痛。而后便失去了意识。「王兄」没有再去看那具死不目的尸体,而是从怀中再次取出了那个布包,在手心中摊开,看了半响。「喉—」他叹了口气。「郑铭的箫,被生生碎了。」「郑凌森,廉土坤,许睿广,应该也没有幸免·—这就是四个天人,还有一个『本家』。」「当年逃出瀛洲的只有郑凌川一个,就算加上蓬莱剩下的那几个人,也绝无可能将他们全部留下。他们也不断这箫。」「那,就是李淼了。」他缓缓紧了掌心的布帛。「若非我来的晚了一些,若我方才被跟锦衣卫一同前来收拾现场的阮梅发现、拖住,恐怕连我都要一起死在他手中。」「当年流落出来的一个根苗,竟然不声不响地长成了参天大树.」「要及早将消息传回瀛洲。」他转身就要下山。忽然间,山门方向传来江湖人们的叫喊声。「下来了!上山的前辈们都下来了!」「这,这是!」「刘掌门,你的剑呢!?」「董帮主,你怎么伤成这样!」「掌门是被人抬下来的——还有昆仑掌门也是!这、这一一后面还有!」「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人声嘈杂,随着赴宴之人陆续负伤下山,此次赏月宴的消息,逐渐朝着整个江湖扩散开来。 第293章交代 峻极峰顶,晨光熹微,来此赴宴的江湖人们已经离开。剩下的便只有锦衣卫。 李淼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郑怡双手都被捆缚在背后,跪在他的面前,面色苍白,牙关紧咬,冷汗顺着下巴不断朝下滴落。 负责审问的安梓扬皱了皱眉,沉声说道。 「总而言之,瀛洲是孤悬于海外的隐世门派,位置大约在琉球附近。你们蓬莱则是在大朔开国年间从瀛洲分裂出来的一支。」 「这近二百年的时间,瀛洲一直在试图绞杀你们。数十年前,他们找到了蓬莱的岛屿,只有数人逃到大朔,就此失散。」 「你,就是其中一支的后代。」 郑怡咬紧牙关,缓缓点了点头。 安梓扬转头看了李淼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继续问道。 「如此,还有几个问题。」 「第一,既然你们在被瀛洲追杀,你又为何凑了过来,到这嵩山来?」 郑怡咬牙切齿地说道。 「复仇。」 「十年前,他们寻到了我家,我母亲死在了他们手上,此仇我一定要报。」 「他们散发在江湖上的请柬,上面镶嵌的玉石都是瀛洲常用的。我截下了一个送请柬的人,一探他的经脉,就发现了他们心脉上有独属于瀛洲的手段。」 「锦衣卫嵩山举办赏月宴,日期定在八月十五,显然是冲着瀛洲而来。我便寻到了此处——.却不想正好踏入了他们的陷阱。」 安梓扬寻思了一会儿,继续问道。 「瀛洲的实力如何,我是说,像你和那个死人头一一」他指了指地上郑铭的头颅:「这种,能规避天人五衰的,有多少人?」郑怡却是摇了摇头:「不知。」 「哟呵!」 安梓扬吆喝了一声,伸手就把袖子撸了起来。 「好哇!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哇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唐门手段苗王亲传一一」 「好了。」 李淼摆了摆手。 「是!」 安梓扬一个箭步窜到一旁,方才嚣张跋扈的气焰瞬间消散,低眉顺眼的应道。 李淼眯着眼看向郑怡,一时没有说话。但他越是不说话,郑怡就越是心惊胆战。 被李淼看着,就仿佛被一只食人的猛虎盯住了脖颈。即使对方没有动作,来自本能的战栗也会打消一切反抗的念头。 她急声解释道。 「我之前只是跟随母亲习武,关于瀛洲和蓬莱的事情,她从未与我说过。我也只是在她死后才开始寻到了一些消息,关于瀛洲的底细,实在不是我刻意一—」 「行了。」 李淼再次摆了摆手。 「废话太多,我懒得听。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答。」 「我是瀛洲出身,这点我已经确定。但你、我、郑铭,为何相貌如此相像?」 郑怡回答道。 「原因我实在不知,但瀛洲和蓬莱并非是以师徒传承,而是依靠血脉传承。是否出身赢洲和蓬莱,基本看相貌便能知晓。」「而且,根骨越好,相貌就越为相似。所以我们分为『本家』和『外门』。我母亲在蓬莱就属于『本家」,你、我、郑铭也都是。 」 「『本家』就是可以规避天人五衰的,至于原因一一恐怕涉及瀛洲的根本,这点就连我母亲都不知晓。」 李淼坐起了身,笑道。 「这倒是有意思了。」 之前与建文帝和皇帝一战,他已经差不多确定了自己的「八小时工作制」与性功境界有关,但现在却又出现了疑点。 他这具肉身是出身瀛洲,而且是「本家」,按照郑铭的说法,他从一开始就应该可以规避「天人五衰」。 但他当年修成天人的时候,可没有这待遇。若非如此,他也不用一直带着不圆满的境界行走江湖了。 李淼捻着手指暗自思索。 「照理说,天人五衰的原因是不修性功,但瀛洲却可以靠血脉规避-难道性功中,『神」和『意」中的一个,是可以通过血脉传承的? 」 「这说不过去——无论是从武学的道理来说,还是从性功传承失落的逻辑来看,都不合理。」 「还有,我为什么没有这待遇呢?这『八小时工作制」,到底是不是这大朔的特产? 」 思索了片刻,他继续问道。 「你们都姓郑—这姓氏,是从瀛洲传下来的吧?」 郑怡点了点头。 「是。」 「所以,创立瀛洲之人,应当也是姓郑咯?」 「是。」 「瀛洲传承至今有多少年了?」「不知道。」郑怡摇了摇头:「但至少不会短于少林,估计得有千年之久。」 李淼点了点头,转头对安梓扬说道。 「小安子,传信回顺天,把史书、古籍、江湖传言里边能查到的、姓郑的全都列出来给我。」 「注意三个时间。」 「千年前,瀛洲创立之时。」 「大朔开国,蓬莱独立之时。」 「还有蓬莱灭门之时。」 「还有,去锦衣卫的档案里面找与我相貌相似之人,无论生死。只要发现,让游子昂即刻带着消息回报。」 安梓扬点头应是,立刻转身去办。 李淼这才转头看向郑怡。 「方才我与郑铭打的时候,你从一具尸体怀里摸出了此物。」 旁边一个锦衣卫上前献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沾血的布袋。 李淼提起布袋抖落了几下,从中掉出了一些散碎银两、一瓶丹药、还有一封信件。 李淼掌起那封信,对看郑怡晃了晃。 「按照你的说法,你与瀛洲敌对,又不知道瀛洲的消息,此次也是孤身来此一一那具尸体就是瀛洲之人。」 「当时情况紧急,你为什么会去一个瀛洲之人的怀里一—找东西呢?」 李淼慢条斯理地说道。 「他身上的致命伤有两处,一处是被长箫捅出来的,一处是剑伤一一长剑。当时我杀的人里边,用剑的有两个,只有你用的是长剑。」 「你和郑铭一起弄死了他,你逃命之前又要去他怀中摸尸。」 「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他是谁呢?」 第294章 醉剑公子 「印兄可知道赏月宴的消息?」「害!若说知道,我也没能上的了山。若说不知道一一我还真有些消息,正要说与曹兄听呢。」酒肆之中,两人坐在桌前。桌上已是杯盘狼藉,刀剑放在一旁,只看做工就知道是上乘的兵器。刀剑是上乘,人自然也是上乘。坐在西面的,是个衣着朴素的青年,容貌清秀,一条伤疤横亘在面门当中,平添了一分煞气。此时醉意熏熏、面色通红,正与对坐之人交谈,此人名为印素琴,江湖绰号「醉剑公子」。正如李淼前世话本之中的经典设计,这大朔江湖上也有「四公子」这种经典组合。只不过若是李淼前世,这「四公子」怎么说也得对应个笔墨纸砚、梅兰竹菊之类的好玩意儿。而在大朔江湖,这「四公子」对应的却是「酒、色、财、气」。这「色」,自然是「肾虚公子」一一安梓扬。印素琴,则对应的是「酒」。与安梓扬一样,江湖人当面叫他,是「醉剑公子」。但若是不在面前,就会叫他另一个外号「嘴贱公子」。至于原因一一过会儿他就会演示一番。且说这与他对坐之人。此人名为曹含雁,与印素琴不同,他在江湖上就没有多大的名声。虽然他的武功与印素琴差不多,但怎么说呢,此人过于「朴实」了。长相普通,身材普通,衣着普通。兵器是随处可见的制式长刀,既不长也不短。武功也是一门中正平和的刀法,既不高明也不拙劣。像他这种人,除非做下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恐怕没有江湖人能记得住他一一可他偏偏连心性也是中正平和,从不招惹是非。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好人。像他这种人,跟印素琴这种个性到传遍江湖的人,似乎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但两人却是至交好友。此时是九月,距离嵩山赏月宴结束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印素琴去嵩山没能凑上热闹,便顺路到了豫州省开封府,来见一见这好友。两人已是酒过三巡,不由得说起这「赏月宴」来。接续着方才的话题,印素琴一拍桌子正坐了起来,借着酒劲儿,如同说书一般,与曹含雁说起了自己听到的故事。「且说,当日晚间,峻极峰顶!一片一一残、阳、如、血。所坐之人,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豪杰,却是无人敢于开口。」「只因,一人。」「此人,正是那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李淼!也是当日主持了行迟大师圆寂之礼的,李大侠!」印素琴掐着嗓子,绘声绘色地描述道。「说,此人往年间都是坐镇顺天府,从不行走江湖,却是在顺天闯出了『撕尸千户』的名号!」曹含雁为他斟了杯酒,问道。「这名号何解?」印素琴蘸了酒,在桌子上写下「撕尸」二字,而后低声说道。「据传,此人轻易不会出手,但心性极为残忍凶暴,但凡死在他手上的人,没有一个能入的一全都是死的遍、地、都、是。」「即便已经身死,他也会生生将你的尸体撕碎。甚至他还会让你的亲朋来认领你的尸体。」「你想,亲朋到了,见到的却是遍地的残肢断臂,该是如何崩溃,如何恐惧一一而他则会坐在一旁,斟上一杯小酒,享受着这惨相。」「也正因如此,在去年之前,无人敢于将他的事情传出顺天,他的名号也就没有在江湖上传开曹含雁皱起了眉头。「如此残暴吗—那行迟大师如何会让这种人来主持自己圆寂之事的?」「害!」印素琴摆了摆手,摆出了一个「懂的都懂」的表情。「行迟大师方外之人,本就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名声,又是有道高僧,谁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手段逼得行迟大师做了此事。」「且说回这赏月宴。」「当日,他从山道缓步行到了高台之下。凶威之盛,连少林和武当这种巨壁都是急忙下了高台,不敢坐在他上方。」「『黑鸦」周紫荆前辈,只是因为踩住了他的影子,就被他直接捏断了脖子一一头都直接掉了下来!」曹含雁眉头紧锁。「如此嚣张跋扈,简直要比当年的明教残暴十倍。当时在场的前辈大侠们,竟然没有主持公道的吗?」印素琴一拍桌子。「如何没有!」「腔派掌门当时就站了出来,刚张开嘴就被他抽了一耳光,牙都抽没了!凌空转了十几圈飞出去,落地就昏死了过去一一连下山都是被人抬下来的!」「还有昆仑派,此次掌门连带着门内刚刚现世的天人高手,全都被打了个昏天黑地。长剑都被断了、插在了屁股上,没人敢去拔。」印素琴压低了声音。「而且,昆仑派的那位天人高手,可是位身材丰、风姿绰约的女子一一也被断剑插在了屁股上。啧喷啧。」「你就知道此人有多残暴了。」他摇头叹息道。「当日那人打的兴起,根本就不管你愿不愿意动手,只要你还站着,拽过来就是一拳闷在脸上。」「当日上山的高手,几乎有一半都被他给打了。虽然没死人,但也一点儿面子都没给留,断胳膊断腿都是运气好。若是跟昆仑派那般,只怕是一两年内都不敢行走江湖。」「一直打到所有人都按照他给安排的座位坐下了,他这才肯罢休。」曹含雁皱眉思索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简直如同话本一般,让人不敢相信。」「但此人既然做下此事,总该有个理由吧?」印素琴这才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这才是我想说的重点。」「此人做完此事,施施然走上了高台。」「当时正是戌时,八月十五,峻极峰顶,那圆月初升,银盘一般,月华照映的却是满地的鲜血。」「此人举起一杯酒,借着他这独挑了半个江湖的威势一一」「当众,为这江湖定下了三条规矩。」 第295章嘴贱公子 「哪三条?」曹含雁追问道。印素琴啪一声,如同说书人拍下醒木一般,抑扬顿挫地说道。「第一条,今日起江湖上的门派分为三等,十家大派为『绝巅」,之下是『登峰」、望月」。」【记住本站域名】「这『望月」,必须定期向锦衣卫提交一颗恶人的头颅。相对的,他们也可以得到朝廷的扶持。提交的越多,得到的扶持也就越多。」「登峰也是同理,但提交的头颅就要更多一些。」曹含雁皱了皱眉。「这,听着像是好事,但真的不会有杀良冒功之事出现吗?」印素琴双手一摊。「或许吧,但眼下江湖动荡,不知有多少恶人在江湖上厮混。锦衣卫也不是不会核查,还犯不上去骗那魔头的地步一一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此人下手如此狠辣,想来也是有提前震镊一番的意思。最起码数年之内,恶人还是足够这些大派去挥霍的。」曹含雁这才点了点头:「印兄继续。」印素琴便继续讲道。「这第二条,便是这『绝巅」的十家大派,要替朝廷巡查江湖,若是发现有欺压良善之举,可以直接动手,拿着头颅去锦衣卫领赏。」「他们监察的对象,包括『登峰」和『望月』。』曹含雁叹了口气,沉声说道。「这是,将江湖人分化开了呀。」「但这十家大派,真的会去对江湖同道出手吗?哪怕不讲江湖规矩,只看利益,他们也不会轻易动手的吧?」印素琴神神秘秘地一笑。「这就要说起第三条规矩了。」「但凡有『天人」的门派,不许对不会武功之人出手。」印素琴说完了话,便自顾自地喝酒,留下曹含雁在那沉思。半响,曹含雁方才抬起了头,沉声说道。「我明白了。」「他这规矩,是一级压一级。」「以登峰和望月巡查天下,又用绝巅去压制登峰和望月。」「能坐上绝巅位置的大派,门内基本都有天人。所以他们不能对寻常人出手,便只能盯着江湖人来杀。」「寻常小贼犯不上他们动手,所以他们就只能去杀那些有头有脸的江湖人一一其中就包括了登峰和望月。」「门派分为三等,二三等杀小恶,一等杀大恶,然后锦衣卫压在最上面、瞪着眼晴看着他们有没有杀错。」印素琴点了点头。「应该便是这意思。」曹含雁却还是皱着眉头。「但,望月和登峰会为了他这规矩杀人,我能理解。绝巅的那十家大派,真的愿意为了他这规矩去杀人吗?他又能给他们什么奖赏?」「这些大派传承少说也有数百年,根深蒂固,应该不需要去争取朝廷的扶持吧?」印素琴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这个嘛,他没有当众去说,但江湖上都有些猜测一一这就是他们保有天人传承的条件。」「之前江湖上天人不敢现世,根源只可能是朝廷。现在他放开了这个口子,交换的条件就是要为朝廷做这事。本身行侠仗义就是应当的,他们也不会推辞。」「这般杀下来,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总归是能将这动荡的天下略微稳一稳,对朝廷也是百利而无一害。」曹含雁这才缓缓点了点头。「如此。」「虽然手段酷烈,而且看上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但眼下却是合适的手段。」「看来这位李大人,也不像是印兄所说的那般残暴无情。」印素琴一拍大腿。「这你就错了!曹兄!」「此人做的事情虽然有益于天下,但出发点却是为了稳固大朔朝廷。眼下只是一时重合了,但日后若是要作恶才能稳固大朔,他也一定不会手软!」「方才只顾着说赏月宴的事情,现在我与你细细说一下此人。」他酒劲上涌,挥舞着手臂,指手画脚的说道。「此人不但残暴!而且好色成性!简直不比与我齐名的那个安梓扬差上半分!」「衡山派掌门,尹敏君,你知道吧?」「就被逼得委身于他!」「甚至连尹敏君的关门弟子,沉寻凝,也一起被他收入了房中!」「他尤其喜欢师徒,华山派的柳白云柳女侠和其弟子梅青禾,也被他一并收了!还有泰山派的高菱高女侠也是。五岳剑派他直接就祸祸了仁!」「不仅如此,明教教主你知道吧?」曹含雁大惊失色。「籍天睿?他不是男的吗!」印素琴摇了摇头。「曹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籍天睿已经身死,近年来一直是他的女儿冒充他行走江湖也被他收入了房中!」「明教去刺杀皇帝之事,就是因为教主被他—夺去了处子之身,又被他弃如履。「因!爱!生!恨!」「直接疯魔了,去做了这种事,连带着整个明教,一齐都葬送在了顺天!」曹含雁已经是目瞪口呆。半响,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天—印兄,你这些话是听谁说的?」印素琴一拍胸口。「我自然有我的朋友,都是顺天府出身的,保真!」「年初的时候,有人看见他与高菱、柳白云、梅青禾一起出现在顺天街道之上;年中,还有人看见他与尹敏君在衡山山下游逛。」曹含雁缓缓摇了摇头。「当真是,难以置信。」「也不知此人到底长什么样,先将善恶放到一边,此等人物,当真是想让人见上一面。」印素琴一拍桌子,大笑道。「哈哈哈!我知道他长什么样!」「他—」忽然,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哦?他长什么样啊?」印素琴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身后。一个面相英武的男子笑着看向他,左手按在他的肩头,另一只手收在背后。身侧跟着一个女子,腰悬长剑,相貌与男子有八九成相似。印素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沉声说道。「阁下是谁?」「谁也不是。」那男子丝毫不客气,伸腿勾来了一张椅子坐下,自顾自给自己斟了一杯小酒,手仍旧放在印素琴肩上,笑着看向他。「方才听阁下讲故事讲得好听,就过来一起听听。」李淼按在印素琴肩上的手指缓缓收紧。「不如阁下继续说说一一这位,凶神恶煞、好色成性的李大人,到底长什么样啊?」 第296章 三天 李淼上下打量着印素琴。之前与安梓扬闲聊的时候,曾提起过这位跟他齐名的「嘴贱公子」。照安梓扬的话来说,此人武功相当不错,行事也是光明磊落一一可惜长了一张臭嘴。尤其是喝上点酒,这江湖上就没有他不敢传的闲话。江湖上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没有没被他编排过的。可以说,他自打行走江湖以来,每月都要因为他这张破嘴被人打。可他还是能好端端活到现在,就知道他的武功有多好了。印素琴眉头愈发紧。这种场面,他倒是也习惯了。就他这张破嘴,没人找上门来才奇怪。只是他细看了半响,却是没能认出李淼来。一旁的曹含雁连忙打圆场:「阁下,阁下。可是方才他言语中提及了您或您的师门?还请原谅则个,我这好友喝醉了不晓事,我替他一—」李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提及?他说我可是说的不少。」印素琴也是笑了出来,双手抱拳:「阁下,若是我曾因为这张嘴得罪过您,我在这给您赔礼了。」他抬手去架李淼的胳膊。「只是一能否先将您的手放下?」他嘴贱,但心性不差。若是有人找上门来,他也从不还手,只自顾自逃命。但他毕竟也是个剑客,不会真的任由李淼抓着他的肩膀。这一架,他用了七分力气。却是纹丝不动。登时,他的脸色就变了。鼓动真气,运起十成力气又是一架。仍旧是纹丝不动。他的表情就沮丧了下来,肩膀也松垮下来,苦笑着看向李淼。「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若有得罪之处,您把我当个屁放了一—成不成?」李淼笑着说道。「不成。」印素琴的表情就更加难看了。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会有这麽一天,因为这张破嘴得罪自已得罪不起的人,然后死掉。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突然。他转头看了一眼曹含雁,苦笑道。「如此,前辈能不能让我这好友先行离去?我嘴贱,但他是个正经人,没讲过他人的坏话——他与此事无关的。」曹含雁当即就面露急色,就要站起身来。却被一柄剑鞘按在了肩头,噗通一声坐回了原地,动弹不得。正是郑怡。这下,两人都明白,自己算是栽了。印素琴只得苦笑着说道。「前辈,动手之前,能不能告诉我您的身份,或者告诉我是什麽时候丶说了什麽话得罪了您?」「让我做个明白鬼,好不好?」李淼笑了笑,没有说话,手指缓缓抠入印素琴的肩头,越来越深,挤开了皮肉丶捏在了骨骼之上。印素琴紧咬牙关,疼的汗流渎背,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声。直到一—嘎巴。一声脆响,印素琴的右手无力垂下。他面色瞬间苍白。他是个剑客,用的是右手剑。而对方捏断了自己的右侧锁骨一一他的武功,已经废了。李淼却还是没有把手拿下来。他另一只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印素琴。「你问什麽时候得罪了我——就刚才。」印素琴强撑着笑道。「您是还是昆仑的高人。」李淼没有搭理他,继续说道。「你想问是哪句话得罪了我—」「每一句。」印素琴抿着嘴唇,没有出声。啪。李淼将酒杯放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气氛愈发凝重起来。印素琴陡然想起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关于李淼的长相,他听到了两个版本。一个版本是青面獠牙丶身高丈八丶虎目圆瞪,如同恶鬼罗刹一般。也是他准备说给曹含雁听的那一版。另一个版本,是面相英武丶神态懒散丶嘴角含笑一一跟坐在他对面这人,十分吻合。再想起方才对方说的「每一句」,印素琴的嘴唇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面色发白,手脚冰凉,两股战战。「不会吧—真这麽倒霉?跑到嵩山去吹了半晚上山风都没见到,喝个酒就给我撞上了这尊神仙?」「完了完了完了要真是他,我能当场死在这都算是运气好了他可是锦衣卫的祖宗!」印素琴做出了最后的挣扎。「前辈—不知高姓大名?」李淼挑了挑眉毛。「李淼。」噗通。曹含雁一屁股溜到了地上,嘴唇翁动却不知从何说起。印素琴更是圆瞪双目,心头说不出的恐惧和绝望。李淼缓缓捏了捏印素琴的肩膀,笑道。「说说吧,你这些话,是从谁那里听来的?」印素琴强撑着回答道。「道听途说而已——大人,江湖人本就是这般嘴碎,到我为止便可,没必要赶尽杀绝的吧——」李淼却是笑道。「不,其他的话,我捏断你一根膀子,给你长长记性也就罢了。但唯独一点一一籍天睿已死,籍天蕊才是明教教主这件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印素琴面色一变。他不傻,方才说给曹含雁听的也都是捡着「最好玩」的说法。想也知道,明教刺杀皇帝一事,肯定不会是男女私情那麽简单。祸从口出,他恐怕牵扯到大事里面了。不敢隐瞒,他急切开口。「大人,此事我是听一个过路的江湖人喝酒时说的,他也说是道听途说,恐怕这消息早就流传开来要说源头,恐怕已经难以分辨。」「哦。」李淼点了点头。从印素琴的心跳声来看,他应该没有说谎。知道籍天蕊的人,都参与到了皇陵之事中。他能散播这个消息,自然也有可能会散播皇陵之事的真相。左右不过是逃走的几个供奉,还有皇帝留下的那几个太监。此事倒是不用他亲自去查,过会儿传个消息回顺天即可。李淼点了点头,拿下了掐在印素琴肩头的手。「算了,就这样吧。」说罢,他抬手一指点出两道真气,正中曹含雁和印素琴胸口。两人面色一白,只当是自己就要命丧当场,不由悔恨万分。半响,两人缓缓睁开了眼,伸手抚摸胸口,却是不见一点损伤。李淼也不看他俩,郑怡把两人方才吃的菜端了过来,李淼一边吃着,一边用筷子点了点两人。「你俩去给我做件事。」「姓曹的小子是本地的,做起来也方便一一去给我查一下,五十年前到现在,有没有相貌与我相似之人出现在此地。或者武功出众丶来历不明之人也行。」「你们有三天时间。」印素琴和曹含雁对视了一眼。方才李淼那一手,绝对不是无的放矢。想来三天之后两人若是不回来,或是查不到李淼想要的东西,下场绝对好不了。也不犹豫,两人齐齐起身,朝着李淼躬身一礼,快步走出了酒肆。 第297章 薛傍竹 第297章 薛傍竹 日上三竿。 郑怡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敲了敲有些发麻的大腿,翻身下了床。走到桌前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而后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 从打发印素琴和曹含雁去打听消息到现在,刚好是第三天。 这三天里,郑怡算是见识到了李淼的「本性」。 不到午时不起床,跟人说话不睁眼。整日间除了吃就是睡,要麽就是易了容背着手四处溜达,往那一坐就跟一滩烂泥一般滑下去。跟之前在嵩山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判若两人。 明明是李淼逼着她来找人,现在反而是郑怡整日忧心。 寻思了半响,郑怡咬了咬牙。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瀛洲死了四个天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虽然海路遥远不像陆路这般能用轻功赶路,但最多三个月,下一波人就要到了。」 「三个月内若是打探不出瀛洲的底细,那就等同于空手对敌。敌在明,我在暗,李淼若是死了,恐怕再难找到他这般强势的助力只靠我自己,恐怕这辈子都难对瀛洲构成什麽威胁。」 「不成,他是个武疯子,说不定就盼着人家杀上门来,我却不能坐在这乾等着!」 心思一定,她抓起桌上长剑,快步走出房门。 「哪儿去?」 刚一踏出房门,耳边就响起李淼懒洋洋的声音。 李淼那天的疯样儿实在给郑怡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冷不丁听到李淼的声音,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差点就要本能地拔剑,好不容才压下了动作,循声看去。 院中竟是不知何时铺了一张硕大的毯子,上面摆放着矮桌丶靠垫,李淼眯着眼半躺在上面,脸上扣着一本书。还有两个不知道哪儿来的侍女,正红着脸给他捏肩膀捶腿。 郑怡抿了抿嘴,忍不住说道。 「李大人,您这—瀛洲·— 李淼却是摆了摆手,示意那两个侍女停下,拿下盖在脸上的书,笑着看向郑怡。 「小怡子,一看你就是练武练傻了。」 他伸手从一旁拿了壶酒,嘬了一口。 「这一年四季,每个时节都有最该做的事情。春天踏青冬天赏雪,这九月时节,秋高气爽,天气虽然有些转凉,对习武之人来说却是正好。」 「这时候不喝点酒丶晒晒太阳,却提着剑跑出去寻人?」 「你这武练得也忒没意思。」 郑怡深吸了一口气。 「李大人,从那两人离开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您怎麽还坐得住的?您真的觉得那两个一流水准的小子,能寻到蓬莱之人的踪迹?」 李淼闻言却是笑一声。 「随口找点儿事情折腾折腾他俩而已。」 郑怡急声道。 「那您在这乾等着,有什麽意义?」 李淼却是笑看反问道。「那你提着剑跑出去有什麽意义?」 「且不说你我这张脸若是出现在蓬莱之人面前,他们会不会觉得是瀛洲寻来了丶直接逃命。就算你易了容,一个天人晃晃悠悠招摇过市丶打听消息,蓬莱之人不会跑?」 「再退一步讲,就算你寻到了蓬莱之人的踪迹,没有我在场,你有把握留得下他?」 郑怡瞪圆了眼睛说道:「都是蓬莱出身,我与他说明一番就是,我的内功底子也能证明我的身份—」 李淼笑道:「那又如何?」 郑怡一愣。 李淼笑着伸手点指郑怡。 「蓬莱灭门至今都有将近五十年了。这世上的人情,能扛过三年都算少见,十年不见面就是亲爹亲妈都该疏远了,更何况是五十年?」 「就是你,不也为了报仇,带着我来找他们了吗?你还指望人家见了你抱头痛哭一番,就跟你掏心掏肺?」 一旁的侍女削了片梨子,用竹签插了送到李淼口中,李淼一边嚼着丶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 「别天真了,讲感情没用。现在是你我为了找瀛洲的麻烦,要把这些过了五十年清净日子的人强行拽进这麻烦里边,不揍你就算好的了。」 「没有我在场,你找到了也没用,说不定还要把命送掉。」 郑怡抿了抿嘴。 她无力反驳李淼的话,也不得不承认李淼说的才是对的。 半响,她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那,李大人,你与我一起易容出去找一找,如何?」 李淼双手垫在脑后一躺。 「我才不去。」 「瀛洲找了五十年都没找到的人,靠着你母亲留下那点儿只言片语就能找到了?况且这些人还活没活着都两说。」 「我是闲着没事儿做才出来溜溜,顺便找一找。有消息就去看看,没消息我就等着瀛洲的人来找死。」 「打听消息这种低端的活计,我二十年前就不做了。」 郑怡沉默了半响,叹了口气,点点头,转身就要回屋修习内功。 正当此时,院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郑怡回头看去,就见到曹含雁和印素琴快步走了进来,左右一看,便走到李淼身边站定,却是一时没敢开口。 两人都是面色憔悴丶满眼血丝,眼眶隐隐青紫,显然是这三日来都没有休息过。曹含雁还稍好一些,印素琴被李淼捏断了膀子,右手用布条裹了挂在胸前,脸色青白,连前两天的精气神都没了。 这三日对印素琴来说,可以说是度日如年。一时嘴贱,惯用手被李淼废了,还把曹含雁拖下了水,李淼那一指跟阎罗贴一般悬在头上一一武功丶兄弟丶性命,全都一塌糊涂。 三日的功夫,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嘴紧紧抿着,一句话都不讲,一点儿没有了「嘴贱公子」的风范。 所以反而是曹含雁先开口。 「李大人。」 李淼睁开眼,淡然说道。 「打听到消息了?」 曹含雁咬了咬牙,却是摇了摇头。「大人,这三日我和印兄跑遍了整个开封府,找不到任何一个与您相貌相似之人。」 「五十年前来到开封丶姓郑的江湖人我们倒是找到了不少,但绝大多数都已经身死, 还活着只有两个,都已经垂垂老矣,来历清楚,不像是有蹊跷的。」 「至于武功奇高丶来历不明之人-我们也只找到了两个,其中一个只有三十多岁, 不像是您要找的人。」 李淼眯了眯眼:「说说那个剩下的。」 曹含雁点头应是,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副画像,上前展开,露出上面一张女子的面容。 「此人名为薛傍竹,四十五年前来到开封,在本地嫁人生子,后来遭逢祸事,家里人死了个乾净,便独自移居到了城外夷山山脚下。」 「十三年前,她又转到了城外义庄,专门做些收尸的活计。但那处义庄已经荒废,我们打听了一下,据说已经有数年未曾有人见过她了。」 曹含雁抖了抖那张画像。 「这画是我俩找了当年她的邻居,依照描述画的她刚来开封时的模样。且不说相貌, 眉眼却是隐隐与您有些相似。」 李淼听看,捻看手指问道。 「除了眉眼,你们单独把她挑出来的依据是什麽?」 曹含雁没有回答,一肘子顶在印素琴腰侧,朝着他使了几个眼色。此事本就是他惹了李淼,现在见了李淼又不说话,万一引得李淼不满怎麽办? 况且这三日印素琴的心气神是一日差过一日,曹含雁都看在眼里。若是不逼着他说两句话,曹含雁都怕他转头就去寻死。 印素琴抿了抿嘴,知道这是好友在担心自己,也就强打起精神,接下了话头。 「其实此人说不上是江湖人,也无人见识过她施展武功,我和曹兄也是无意间听人提起,才查到了她。」 「是因为此人身上有太多蹊跷之处。」 「其一是来历不明,据知情人说,当年她是孤身来到开封,一来就自己买了个院子住下。一直到她搬到城外,从未听她说过自己的亲朋一一就像是在刻意隐瞒一般。」 「其二是当年她家遭逢的那场祸事。」 印素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李淼。 「当年她嫁给了城内的一家富户,日子倒也说的上美满,就是一直没有子嗣。二十年前,她带着些仆从到城外的一家观音庙祈福求子,待到她回来,却发现已经被人灭了满门。」 「做下这事的人,是当年一个江湖大盗,绰号叫「不留行』的,是个专做这种灭门夺财之事的邪道高手,一流顶尖水准,当年也算是凶名赫赫。」 印素琴沉声说道。 「回到家中之后见到满地的鲜血,跟她一起出城的仆从都是吓得目瞪口呆,这薛傍竹却是莫名镇静,一边吩咐仆从们报官,一边跑到屋内查看尸体。」 「待到那些仆从带着差人回来,她却不见了踪影。左右找了一圈不见人,那官差还觉得是她夥同外人谋害亲夫,已经逃走了。此事当年城内传的沸沸扬扬。」 「过了两日,那些仆从等不到她回来,就变卖了家中的田地,自己拿了一部分,剩下的给这家死去的人做了一场法事。」 「这薛傍竹,却是忽然回来了。」 印素琴再次拿出一张纸,送到李淼手中。 「这是我们找了当年的仆从,从他口中得到的消息,应该都是准的。」「说,当年他们几个拿了卖地换来的钱,心里多少都觉得有些亏欠,就挨个给主家守灵。守到第三天晚上,也不见有人开门,薛傍竹忽然就从灵堂之外走了进来。」 「衣着还是当日离开时的模样,仿佛只是外出走了一圈一一但有一个仆从眼尖,发现她踩过的地方,隐隐留下了一些痕迹。」 「已经接近乾涸的血迹。」 「从那日起,灭了薛傍竹家门的那个『不留行」,便再未在江湖上现身。」 「薛傍竹也没有说什麽,照常办完了法事,就搬出了城外,再也没有跟人来往过。」 李淼点了点头,说道:「还有吗?」 印素琴犹豫了一下,点头说道。 「还有一事,但只是道听途说,听起来也有些荒唐,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讲。」 李淼摆了摆手:「说来。」 印素琴这才开口说道。 「她二十年前搬出城外,十三年前搬到城外义庄居住,然后五年前这义庄荒废,再无人见过她。」 「但我与曹兄打听她近况的时候,有经常往来那边的客商说起,这薛傍竹所居住的义庄,从她搬过去后便开始一一有些异样。」 李淼挑了挑眉:「哦?什麽异样?」 印素琴说道。 「据说,好像是闹鬼还是闹妖怪之类的。」 「从她搬过去开始,那处义庄的户体就老是丢失,件作过去查验数量的时候总是对不上。」 「不过进义庄的尸体都是无人在意的,也就没有人去追究一一直到五年前,有个过路的客商死在了开封,户体被人带到义庄安放,同行之人则传信回家,让他的家人过来接尸。」 「谁承想,这人的家人赶到义庄之后,却是没有找到尸体。」 印素琴说了半天话,总算是多少恢复了一点儿精气神,说话间也有了前几天那副高谈阔论的架势,双手一摊丶绘声绘色地说道。 「家人客死异乡,这些人千里迢迢赶来收尸,心里本就是憋着一股火,眼见丢了户体如何能忍?当即就要拽住薛傍竹,逼问是不是她弄丢了户体。」 「推揉之间,薛傍竹摔了一下。她当时已经有六七十岁,本就是风烛残年,好死不死还磕到了后脑,当即便昏了过去。」 「那些人见这情况,也不敢纠缠,连夜逃出了开封。」 「那薛傍竹却是没死,过了几天还有人见过她。但又过了几天,有人去义庄送户,却是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自那以后,这义庄就开始出事。」 「先是丢尸体的情况愈发严重,接手义庄的人一觉醒来,整个义庄的户体都不见了踪影。有时候尸体刚送来,一转身,尸体就不见了。」 「看义庄的人害怕,就直接舍了义庄逃回了老家,这义庄就此荒废。」 「但这还没完,自那以后,有客商路过那边想要进去歇歇脚,晚上就总是做噩梦丶丢东西。」 「若只是这样还好,过了一两年,有一夥外地的客商不知情况,进去歇了一晚一一您猜怎麽着?」 印素琴神神秘秘地说道。 「整队人马,全都没了。」 「若非是城中与他们约好交易的商行察觉不对报了官,又有路过的人见他们进了义庄,恐怕这事儿都无人知晓!」 「自那以后,这义庄就再无人敢去,也就渐渐无人提及。我们若非是找到了一个说书的老人,还打听不到此事!」 「您说,这薛傍竹一一能没有问题吗?」 第298章 尸体 印素琴这张臭嘴本就是因为喜欢讲故事出的名,眼下说的又是鬼怪之事,讲故事讲的起劲儿,便暂时恢复了一些之前的风采。 待到讲完了,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对面是谁,当即就闭了嘴、退后一步,沉默了下来。 李淼也不看他,只捻着手指暗暗思索。 两人说的这薛傍竹怎么说呢,有点儿先射箭后画靶的意思。 先说相貌,只是眉眼相似的话,整个开封府能找出几千号人来,算不上什么证据。而后面两人说的这些事情,其实也算不上多么严丝合缝。 首先是当年灭她满门的那个大盗,这种人本来就很少会出现在人前,且最容易死的悄无声息,只靠这一点就说薛傍竹是个隐藏的高手,其实是有些牵强的。 就算略过这一点,义庄之事也是有些说不过去。若薛傍竹是个高手,就算六七十岁也是有底子在的,怎么会被几个百姓推了一把就磕晕了过去? 再者说,瀛洲一直都在追杀蓬莱之人,十年前还杀了郑怡的母亲,照理说这些蓬莱人应该是最不愿意引人注意的。可这薛傍竹却把事情闹得凭大,连说书先生都知道了,难道不怕瀛洲之人找上门吗? 更何况这故事的后半段,都是从说书先生那里打听来的,其真假都有待考量。 曹含雁和印素琴都不是傻子,不会察觉不到这些。想来是被这「三天」的期限逼得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来找李淼交差。 想到此处,李淼似笑非笑地看了两人一眼。两人额头上登时就见了汗,脸上露出尴尬和讨好的笑来。 「算了。」 「闲着也是闲着,不管这薛傍竹是什么来历,冲着这闹鬼的热闹也得去看上一眼。」 李淼站起身来,抬手将两人递给他的纸交给了那两个侍女:「我这边不用你们伺候了,去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们知府,查查这客商失踪之事,刑案文卷里边有没有记载。」 这两个侍女本就是开封知府送来伺候李淼的,当即点头应是,转身离去。 李淼一指印素琴。 「你也别闲着,去义庄踩个点儿去。」 印素琴面色一白,咬了咬牙,转身就要走,被曹含雁一把拉住,两人撕扯了几下。曹含雁转头对着李淼哀求道。 「李大人,他真的只是喝多了、一时失言——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吧!若实在不行我与他同去!」 李淼一听就乐了。 这两人是还记挂着李淼点的那一指,加上之前说的三天期限,就以为自己只有三天可活。现在李淼把印素琴支使出去,他还以为是要让他自生自灭呢。 两人都挺义气,印素琴转头就走,生怕连累了曹含雁。曹含雁则是扯住了印素琴,向李淼求情,还想着跟印素琴一起赴死。 李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撕扯了半天,直到两人察觉不对停了手,才笑着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们三天就要死了?」 两人齐齐愣住。 半响,印素琴才哭丧着脸说道。 「李大人,前辈,祖宗您给个准话,到底要不要我的命啊—」 「我到底还能活几天您让我当个明白鬼,成不成?」 在印素琴的哀求声中,李淼头也不回地回了屋。 从门缝里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来。 然后「膨」的一声关上了门。 当日晚间。 荒废义庄。 印素琴和曹含雁拨弄着篝火出神,忽然间,印素琴一声长叹:「唉一—』「曹兄,对不住。」 曹含雁摇了摇头。 「『朋友切切偶』,我早知印兄有这恶习却不能劝阻,反而还不住引着你说话,被李大人教训一番也是应当的。」 「先不说这些一眼下怎么办?」 印素琴苦笑道。 「不知道。」 「你我从午间来此,都已经将这义庄翻了一遍,但凡是块松土都给刨开了,哪里有什么鬼怪?」 印素琴左右看了看。 这义庄本就是胡乱搭起来的个破棚子,离着官道老远,又荒废了数年,已经是摇摇欲坠。 正当中摆着几个长桌,应当是之前用来停户的,也是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灰尘下边还有些尸油血渍之类的玩意儿,也是厚厚一层。 门板都被人卸了,穿堂风呼呼的吹过,屋里但凡是能晃的东西,都是嘎吱嘎吱的响个不停。火光在墙上乱跳。 就这氛围,胆儿小的人进来睡一晚都不用准备夜壶一一第二天回家洗裤子就成了。 可两人一直坐到午夜,却是连个鬼毛都没见到。 两人本就是没辙了,才拿着薛傍竹的事情去交差。眼下越坐越是心慌一一以李淼的手段,要是这儿什么都没有,谁知道后边还要遭什么罪? 沉吟半响,曹含雁当先站起身来。 「印兄,你受了伤不方便活动,且坐一会儿,我再去义庄后边翻翻看看。」 说罢,转身就走出了棚子。 棚子后边有一个破败的茅草屋,应当就是当年薛傍竹的居所,连房顶都没了,曹含雁挎着刀、迈步就走了进去。 他四下观瞧一番。 这屋白天他曾来过,屋里的东西早就被人捡走了,家徒四壁,就剩下一张石头混着泥砌起来的土床,上边还放着些已经朽烂的干草。 一眼就能看个干净。 要说唯一没被翻开过的地方一一曹含雁想了想,仓唧一声拔刀出鞘,一声插进了那土床。 刀一进去,曹含雁就皱了皱眉。 「没够到底?」 这土床也有一尺来高,他这长刀足有二尺来长,齐根没入,竟是没碰到底。 曹含雁拔刀刮去土床上的杂草,又把刀插进去晃了晃,在上面开出一个口子。 这口子刚一打开,里边儿就窜出一阵恶臭,味道简直就像有人用手从鼻孔里伸进了曹含雁的颅腔、狠狠地抽了曹含雁的脑子一耳光,逼得他瞪瞪瞪倒退数步,狠咽了几口睡沫。 恶心归恶心,曹含雁脸上却是露出一抹喜色一一这味道,是尸臭。 他找到正主了。 曹含雁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点亮之后,顺着缺口扔了进去。 照他所想,这薛傍竹能被李淼找上门来,肯定不是个简单人物。这底下怕不是得有个密道、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扔火折子进去,一是为了探探下面的空气能不能吸,二是为了看看下面深度如何。 没成想,火折子刚一进去,只听得「」的一声。 就灭了。他都没来得及凑上去看一眼, 好像这土床底下的空洞,并没有多深。 曹含雁皱了皱眉,抽刀横斩! 只听得「」的一声,长刀如同切豆腐一般,从土床一侧没入,又从一侧穿出。 曹含雁上前一掌拍在这被他削出来的「盖子」边沿,的一声,这土床就被他掀了开来,露出了里边的物什。 「曹兄!怎么了一—唔呕!」 印素琴闻声跑了过来,刚一进门就被恶臭顶了出去,缓了好一会儿,才捂着鼻子走了进来,看向曹含雁。 曹含雁正站在土床边上,不说话也不动。 印素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觉得一阵恶寒:「曹兄,这是!」 这土床被掀开之后,露出了下方的空洞。并不大,只是倾斜着从地面朝下延伸了两三尺,口大底小,呈矩形,底部也就一尺见方。 就在这一尺见方的空间里,塞「满」了一具尸骨。 这么小的空间,就是个幼童都躺不下,这户骨却明显是成年人的大小一一头折在背后,只能看见断掉的脖子,手脚扭了一圈、好似打了个结一般纠缠在胸口。腰部更是整个对折,整个人满满当当地塞在了里面。 底部积了一滩黑水,混杂着从户体中析出的腌麟之物,被月光一照,反射出令人反胃的油光。 熄灭的火折子,就漂浮在这黑水上面。 在大朔,恐怕除了见识过巫蛊之术的,没有几个江湖人见过如此残忍诡异的画面。曹含雁强忍着不开口,印素琴已经是破口大骂。 「你妈的一—什么玩意儿!」 「这他妈,什么仇什么怨!杀了就杀了,这般糟践尸骨是要做什么!这薛傍竹到底是个什么魔头!」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骂早了。」 两人听出了李淼的声音,连忙躬身让到一旁。 李淼迈步走了进来,自顾自走到了尸坑旁,朝里边扫了一眼,一声冷笑。郑怡跟着走了进来,也是被恶臭顶的眉头紧锁。 印素琴犹豫了一下,怯怯地问道。 「大人,您方才说的『骂早了」,是什么意思? 」 李淼伸手一指,郑怡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打纸递给了印素琴。 「这是开封知府送来的案卷。」 「这知府做事仔细,知道我想查这薛傍竹,就把关于她的所有案卷全都整理了一番、 连带着当年办差的老衙役都一起送了过来。 」 李淼看着那具尸体说道。 「第一页,记载的是客商失踪之事。与你二人所说的吻合,还有一则你们没有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当晚有过路人路过义庄,隐隐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 印素琴猛然抬头。 「那大人,这薛傍竹果然一一李淼摆了摆手。 「看第二页。」 印素琴连忙低头去看。第二页纸上记载了发生在临府的一桩灭门惨案,细节极为详尽,洋洋洒洒数百字。 他还未看完,一旁的曹含雁便伸手指向记录的最后一句:「印兄,看这里。」印素琴打眼看去,这最后一句话,是以办案公人的口吻所写,只有一句:「此案手法,似与开封府前月灭门案相同,应为一人所为。」 下面写着日期一一嘉竟四年,九月初八。 印素琴翻回第一页,上面记录着薛傍竹夫家灭门案的日期一一嘉竟四年,八月十二。 印素琴瞪大了眼睛。 「这『不留行』,当年没死!」 李淼点了点头。 「至少在薛傍竹消失的那几天里,他还活着。还有心思在第二个月又灭了一家的门, 然后才彻底失踪。 」 印素琴沉默。 既然「不留行」还活着,那薛傍竹会武功这事儿就没了根据。 但他仍旧不解,便开口问道。 「那,这薛傍竹消失了这两三日,又脚底沾血跑回来,是去了哪儿?她到底是什么来历,这义庄发生的事情又作何解释?」 李淼没有回答,伸手指向那沓案卷。 「第三页。」 印素琴连忙去看。 这第三页记载的是当年薛傍竹夫家那几个幸存仆役的口供,以及邻居的供词。 当年薛傍竹消失之后,衙门怀疑是薛傍竹伙同外人谋害亲夫之后逃逸,虽然后来不了了之,但这口供却是极为细致。 印素琴上下扫了一眼,却是没明白。因为这上面记录的事情,与他打听出来的没什么区别,他不清楚李淼让他看什么。 还是一旁的曹含雁发了话。 「印兄,看仆役的供词。」 「咱们打听出来的是,薛傍竹返回之后一切如常,办完法事之后便移居到了城外一但这上面写的却是,薛傍竹返回之后沉默不语,仿佛悲伤到不能开口。」 「还有这里,当年办案之人,详细记录了薛傍竹的外貌,甚至包括四肢长度、腰围粗细,应该是怕她再次消失。」 李淼挑了挑眉,转头看向曹含雁,笑道:「你倒是个聪明的,嗯,武功底子也牢靠。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我手下做事? 」 曹含雁一时沉默。 李淼摆了摆手,也不在意,笑着看向仍在思索的印素琴。 「怎么样,看出来了吗?」 印素琴摇了摇头。 李淼笑着点指他。 「你比你这朋友差远了,只会耍嘴皮子,也不知道你凭什么能跟小安子并称。」 「你看这上面记录的手臂长短这些数字,在心中还原一下她的身量一一不觉得有些眼熟吗?」 李淼负手看向那尸坑中,被「叠」的不成样子的尸体,淡然说道。 「你问这薛傍竹发现自己被灭门之后消失的那几天去了哪,我不知道。但她现在在哪,却是一清二楚。」 在印素琴惊的目光中,李淼伸手指向尸坑中的那具尸体。 「那薛傍竹,不就在你眼前躺着吗?」 第299章 骨骸 印素琴与曹含雁强忍着恶心,用木棍将那具尸骨挑了出来,又从棚子里拖了张停尸的桌子出来,将户骨摆在上边。这户体也不知在这坑里放了多久,已经化成了一滩黑水和白骨,不见一丝皮肉在上面。又「叠」了好几层,也就是李淼能靠当年记录的那点数据认出这具户骨的身份。曹含雁也是悟出了李淼的意思,才倒推出了结果。待到这骨头摆开,两人借着火光一看,都是暗自点头一一确实是与案卷中的记录一般无二。中午刚说的消息,下午赶过来查了半天,晚上才发现了点蹊跷,结果就发现正主已经死球了。印素琴喃喃道:「莫非,此事就只是个民间传说而已吗?」「不。」曹含雁摇了摇头。「且先撇开她会不会武功这事儿。来历不明、商队失踪,以及她莫名其妙地死在此处,这三件事仍旧没有解释。」他转头看向李淼,低声说道:「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要确定薛傍竹是什么时候死的。」薛傍竹是二十年前被人灭门,十三年前移居义庄,五年前不知去向,从那以后义庄开始出事,商队也是这时候在义庄失踪。以薛傍竹的死相,没人会觉得她是寿终正寝。确定了薛傍竹死去的时间,就能从中划分出这些事情,哪些是归属于她,哪些是归属于「凶手」。这事儿,还得着落在李淼这个锦衣卫的身上。李淼却是一笑:「若单从这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说是五年十年二十年均可。」他随手抽出郑怡腰间长剑,挑起薛傍竹的脊椎骨凑到眼前,一边儿看一边说道。「杀她的人本就是藏她的户体,为了不让味道传出来,这坑里都细细地铺了油纸,用蜡封死了。这尸体在里边发酵烂掉,也没有风吹雨打,骨头干净得很,上下差个几年根本看不出差别。」「不过一」李淼一挑剑锋,白森森的脊椎骨落回桌上,位置分毫不差。「还是能看出三件事。」「其一,这脊椎骨已经磨得厉害,她死的时候是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至少也有个六十岁上下。所以至少在移居到这义庄之前,她还是活着的。」「其二,她是个会武的,而且武功不低。这骨头,尤其是手骨比寻常人坚实许多,是锤炼过的,功夫不浅。「其三—」李淼一挥手,仓唧唧一声,长剑便回到了郑怡腰间。他看向郑怡,说道。「她八成,就是你我要找的人。」郑怡陡然色变,急声问道:「大人此言有何根据?」「身量。」李淼答道。「衙门量她身子的时候,她得有四十多岁了,身材有些走形,所以我没有下定论。现在没了皮肉反而看的清楚。」「我把她脊椎坤直了,你再跟自己比较一下看看。肩宽、身高、臂长、跨宽,是不是模一样?」「这手骨变形、磨损的痕迹,也能看出她最常用的握剑姿势,正与你一般无二。』「易容只能管皮肉,管不了骨头。」李淼伸手一引。「去见见吧。」「这就是你要找的同门。」郑怡一时住,不能言语。她不会去质疑李淼,在她所知的范围里,这天下武功最高、杀人最多的,毋庸置疑都是李淼。要论对人体的了解,这大朔也无人能出其右,再没有比李淼更权威的件作了。她预想过很多可能。见到同门之时,或许是抱头痛哭,或许是热泪盈眶,甚至是拔刀相向,她都曾设想过。但她唯独没有想过,会见到一具泡在黑水中的尸骨。半响,她移动脚步,缓缓走到了桌前,双手捧起了头骨、举到面前。看着那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长出了一口气。她现在明白,为什么她没有想到蓬莱同门会对她拔剑相向的可能,还要李淼来提醒因为她下意识不愿意承认。她已经没有家了,并决定拼上一切向瀛洲复仇。但「拼上一切复仇」这种事情,其实远要比说起来困难。至少她没有那个心性。她潜意识里还是在寻求家人、同伴、归宿。以至于她下意识地忽略了蓬莱同门不会认她,或是已经死去的可能。李淼让她来看这骨头,就是为了告诉她一别幻想了。复仇不会是话本小说里面的那样,一路结识同伴、寻找家人,最后朝着敌人的胸口刺出那一剑,含笑而终的浪漫过程,她不会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任何东西,只有不断的失去。最好的结果是带着瀛洲一起死去,化作一抓黄土。没有这个觉悟,就不要去谈什么复仇。半响,郑怡缓缓将头骨放回了原位,深吸了一口气,手在剑柄上紧,转头看向李淼。「大人,既然她已死了,再在此处耽搁也没了意义。咱们去下一处一一李淼却是打断了她。「不急。」他笑道。「人死了,不代表找不到有用的东西。而且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吗?」李淼慢条斯理的说道。「既然她是蓬莱逃出来的,怎么说也得有个天人境界吧,那她被灭门之后,「不留行』凭什么还能活着?」「再说,天人多少都有些见神不坏的特征,不到油尽灯枯不会露出老态。但这脊椎却是磨损的厉害,她生前就已经开始偻了一一那她的境界哪儿去了?」「那丢失了尸体的客商家人,凭什么能把一个六十多岁的天人推倒在地?」「她这骨头明显是生前就被人折断的,谁能把她弄成这样,又为什么要把她的户体封存起来?」李淼捻着手指,顿了一下,最后说道。「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她在义庄的时候应该还没有死,那些丢失的户体就八成是她的手笔——她要那么多尸体作什?」李淼笑道。「这武功越高,邪门的东西越多。什么传功、夺舍、嫁接肢体、催生血肉,都是寻常江湖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薛傍竹从来到开封之后就没有离开过,这需要尸体的手段多半就是蓬莱的传承。而蓬莱又与瀛洲同源。」「找到她这手段的底细,多半能逆推出瀛洲的一些根底。」「这难道不值得我们一一一探究竟吗?」 第300章 七星海棠 郑怡听完李淼的话之后,也是站在原地沉思。曹含雁和印素琴两人对视了一眼,看了看那凄惨的尸骨,觉得不能置身事外,便走过来与郑怡交谈了一番,想要一同参详。郑怡看了李淼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将事情捡着能说的跟两人说了,三人一同思索下一步的行动。忽然,曹含雁抬起头。「说书先生!闹鬼!」其余两人齐齐抬头。曹含雁快速说道:「二位,首先明确一点,这世上没有鬼神。闹鬼的传说从来要么是杜撰,要么是有心之人掩盖事实的谎言。」「薛傍竹已经死了数年,那闹鬼的事情就不会是她做的一一八成是那个凶手,连带着客商失踪之事,也应该是同一人所为。」「那此事就有两个突破点,一是闹鬼的传闻是谁传出来的,二是这客商失踪之事是谁做的!」曹含雁走了几步、酝酿了一下,转头看向印素琴。「印兄,你还记得告诉我们闹鬼之事的那个说书先生吗?他看起来多大?」印素琴一抿嘴,回忆了一下,说道:「约摸也得有个六七十岁,头发花白,两颊凹陷。」曹含雁一拍手。「对了!此人必有蹊跷!」「岁数正好跟薛傍竹差不多,当年的事情他完全有可能参与其中!」「而且当年的事情,连李大人都要从衙门案卷之中核对,怎么他就那么清楚?哪怕是听说,也要存心去打听才行!况且要散播这闹鬼的传闻,说书先生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开封府如此大,咱们又是没头没脑地乱撞,怎么就这么凑巧让咱们遇见了知情人?」「怕是他故意要来告诉我们消息的!」曹含雁快步走到李淼身侧,一拱手。「大人,既然我与印兄已经牵扯了进来,此事又涉及数条人命,我二人便不能置身事外,可否与您同行一阵,查到此事了结?」印素琴也是一同上前,单手拱了拱。李淼笑了笑,点点头。「可以。」「既然如此,也别耽搁了。既然那个说书老头有蹊跷,咱们现在就去找他。」说罢,一手按在印素琴肩头,一手从腰间摘下腰牌扔给了郑怡。「小怡子,带着这「哗哗小子」去找当地衙门,让他跟衙门说一下此人出现的地方和特征,查一查他的身份。」印素琴只觉得肩膀一热,紧接着是几乎摧垮了他理智的疼痛,好在只有一瞬。等李淼放下了手,他晃了晃肩膀,便发现伤势已经痊愈。刚要开口道谢,李淼便挥手制止。印素琴知道李淼不喜欢他这张嘴,也就不再开口,施了一礼转身要走,却被心急的郑怡一把揪住了领子。「郑姑啊啊啊—」刷!话刚说到一半就变成了惊叫,印素琴被郑怡拎在手上高高跃起,兔起落,片刻间就消失在视线当中。「走吧。」李淼对着曹含雁笑道。「那说书先生既然告知了你们消息,就是知道你们的目的,要走要留都不会拖太久。你在何处见到的他?咱们先去搜上一搜。」曹含雁点头应是,刚一抬头,就不见了李淼的身影。随后领子就是一紧,双脚离地想到方才印素琴的遭遇,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立刻闭紧了嘴巴,做好了「飞起来」的心理准备。可他不知道一一被李淼拎起来,可跟被郑怡拎起来,不是一回事儿。眼前景象骤然模糊!强风灌进了领口,衣服都被撑了起来!如同被大炮射出一般!每一次落地都是一声响彻四方的巨响!和随之崩飞的巨量土石!一瞬间就跨越了数十丈!辽阔而漆黑的田野上,自打见面以来就一直显得镇静、进退有据的曹含雁,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惊叫。「啊啊啊啊啊啊-可—」随之响起的,还有李淼促狭的笑声。「呕一」曹含雁扶着墙,面色苍白的吐了一会儿,方才抹了抹嘴,转头看向李淼。李淼正负手看着他,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曹含雁明白,他就是故意的。事到如今,曹含雁已经彻底明白了李淼的性子。这人丝毫没有什么「以大欺小」的顾忌,而且非常喜欢让人出丑。而从他对自己和印素琴的态度来看一一越是他看的上的人,他就越是喜欢作弄。对他看不上的人反而是直接动手居多,丝毫没有废话的意思。也不知道这位李大人到底从什么环境里边成长起来的,养成了这么恶劣的性格。偏偏以他的地位和武力,这大朔恐怕还没有能跟他讲道理的人。这么一位人物当了锦衣卫镇抚使,当真是整个大朔江湖的祸事!曹含雁摇了摇头,强行咽下了腹诽,说起了正事。「大人,那说书先生就是昨日晚间,在此处坐着。我与印兄见他年纪大,便过来打听了一下。」「看周围人跟他说话时的样子,此人应该经常在这里出现,至少不是生人。」李淼点点头,也不查看痕迹,就施施然迈步前行。以他的耳功和嗅觉,根本无需趴着细看,在这村落里走上一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自然就会乖乖浮出水面。曹含雁跟在后面,边走边思索。两人在村子里转了一会儿,李淼陡然停住了脚步,侧头看向边上的一座民房。刷!曹含雁刚要问,李淼一个闪身就不见了踪影。他连忙翻墙跃入院中,刚一落地,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儿。这味道说好闻不好闻说难闻不难闻,又淡又刺鼻,他这辈子都没闻过这味道。抬头一看,就见主屋大门洞开,李淼正背着手站在屋内,看向屋内一侧。曹含雁连忙跑了过去,越是靠近主屋,味道便越发明显了起来。待到他迈过了门槛,才忽然发觉一一有一些味道,被这香味掩盖住了。铁锈味,和便溺的臭味。曹含雁顺着李淼的视线转头一看,登时便愣住了。正当此时,门外传来脚步落地声音。的一声,郑怡便出现在了他身侧。片刻之后,印素琴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一手扶着膝盖,一手甩着一张纸。「大、大人,您已经找到了,他就是此处的住户,我们查到他的住址便赶了过来!」「他没跑了、吧!」喘了几口气,那奇怪的味道也钻入了他的鼻腔。印素琴一愣神,转头一看,就看到了一个坐在炕上的人影,头颅低垂,不见动作。李淼的声音响起。「跑,倒是没跑了。」「不过想从他嘴里打听什么消息,也是没戏了。」他揉了揉鼻子,缓步走到那坐在炕上的人身侧,抬手一推。噗通。那人便倒在了炕上。李淼抬手一掌,真气隔空推开了窗户,月光从外面撒了进来,照亮了这具七窍流血、屎尿齐流的老者尸体。风从窗户灌进了屋内,也将那从户体上散发的气味扩散了开来。这味道,李淼曾经闻到过。在衡山的时候,那来自瀛洲、来送请柬的老者,牙齿里面就藏了这种毒物用来自杀。后来安梓扬细细查验过,与李淼说明了这东西的名字与来历。「七星,海棠。」李淼捻着手指,轻声说道。 第301章彦凡 「这—」印素琴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具尸体。虽然衣着与他之前所见的不同,但距离上次见面才不过一天时间,他绝不会认错一就是那告诉了他们薛傍竹之事的说书先生!又是这般!刚刚循看线索找来,却只能看见一具户体!他原本以为这说书先生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抓住他就能了结此事。但这具户体却狠狠地打消了他的这个想法一一他们还远远没有摸到此事的真相!还是曹含雁最先冷静了下来,走到李淼身侧,细细观察着现场。郑怡也走了过来,说起从衙门打听来的消息:「大人,此人名为彦凡,六十五岁,是本地的住户,身份经历都很清楚,祖上也是本地出身,不像是伪造。」「而且,还有一件事一—五年前,也就是薛傍竹失踪的当年,他搬了一次家。」「在搬家之前,他独居一处小院,也没什么异常。但那知府想起了之前您让他去查薛傍竹之事,所以让书吏多查了一步,却发现了一处关键。」郑怡看着那具尸体,沉声说道。「薛傍竹来到开封之后租了一处小院,后来成婚便到了夫家居住。这彦凡,正是薛傍竹成婚之前的邻居!」「他认识薛傍竹,他告诉我们薛傍竹的事情也绝非无的放矢,他一定有什么目的。」郑怡说完之后,却是一时沉默。是,薛傍竹是蓬莱门人,彦凡是故意告诉他们此事,这些猜测全都应验了,可那又如何呢?他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死人是不能告诉他们真相的。正当此时,曹含雁却是忽然开口。「不对,大人。」他转头看向李淼。「此人,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他伸手一指炕上。「我仔细看了看,他衣着整齐干净,不像是经过打斗挣扎之后的样子。我们进来之后他已经尸僵,却是板正的坐着,也就是说他是好端端坐着死去的。」曹含雁上前一步,低头嗅闻了一下矮桌上放着的茶杯,果不其然,里边的液体也隐隐散发着那股异香。「您方才说的七星海棠,应当是毒物的名字吧?莫非他是服毒自尽?」「可他既然告诉我们薛傍竹的事情,应当就是故意引着我们去查明真相,可他又为什么要在这节骨眼自杀?直接告诉我们一切不就是了?」他疑惑地看向李淼,期待着李淼的答案。李淼却是沉声说道。「有一种解释。」「他是知情者,却不是参与者。他想告诉我们真相,是因为他自己没有能力去解决薛傍竹的问题。」「他甚至都不能去挖出薛傍竹的尸体,让她安息。」李淼伸手掐住了户体的脉门,真气一吐,他登时便叹了口气。「果然——他不会武功。「什么!?」在场三人都是齐声惊讶道。郑怡急声说道:「这怎么可能!」「他如此清楚薛傍竹的事情,又主动找上门来告诉我们线索,让他死掉的毒物还是七星海棠一一牵扯到这种事情里面,薛傍竹这天人都无声无息的死了,他却不会武功?」李淼摇了摇头,看着彦凡的尸体,半响,上前一伸手合上了他圆睁的双目,这才转身对着三人说道。「你们想一想,薛傍竹死后,他做过什么?」未等三人回答,李淼便继续说道。「他散播薛傍竹的故事,散播义庄闹鬼的传闻。见你们过来打听事情,便主动上前告知你们薛傍竹的故事。」「他绝不是在掩盖真相,而是在引导着旁人去探求真相。」「但这里就有一个问题。」李淼伸出一根手指。「虽然不知道薛傍竹为什么晚年表现的如此柔弱,但她的筋骨还是经过锤炼的。能将她的骨头折成那样的人,武功一定不低。」「他那样处理薛傍竹的尸体,肯定是不希望有人发现真相的一一也就是说,彦凡站在了凶手的对立面。」「如果他跟每一个人都将此事说的如此清楚,恐怕很快就会引起凶手的注意,上门将他灭口。所以,他会有意识的选择告知真相的对象。」李淼转向曹含雁和印素琴。「你们跟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彦凡为什么会选择你们?」两人陡然一愣,互相看了一眼,只觉得震惊莫名。两人跟薛傍竹素不相识,难不成自家祖上跟薛傍竹有什么关系?李淼却摇了摇手指,指向两人腰间佩戴的兵器:「不要想太多,他选择你们的理由很简单——你们是江湖人。」「而且曹含雁是本地人,印素琴的名声也不小,保不齐彦凡就认得你们。他觉得你们有能力去挖出真相。」「理由就是这么简单。」李淼再度转身,看向彦凡的尸体。「他不会武功,这点毋庸置疑。他体内经脉阻塞、筋骨柔弱、丹田甚至都没有开辟过他从未修习过武功。」「你们看这屋内,所有的用具都只有一套,他是独居在此,而且已经这般生活了很多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尤其他父母早逝,家中只有他这么个独子,若不传宗接代,他这一脉就算是断了。是什么让他选择了独自过活?」「人活七十古来稀,他六十五岁了,已经没几年可活,他又为什么要折腾这薛傍竹的事情?」李淼左右扫视了一圈,缓步走到一处墙边,在墙上摸了一下,果然摸到了一处凸起。他缓缓抽出了一块砖,露出了一个空洞。李淼伸手进去,从那空洞中拿出了一个布包,抬手扔给了郑怡。郑怡接下布包,在手心中解开。里面是一块蜜蜡。蜜蜡的中央,正封存着一朵花。五枚暗红色的花瓣隐隐透明,边缘微微卷起,朝中心聚拢。花瓣中央带有白色十字纹路,仿若星辰。只是蜜蜡边缘并不圆润,好像被磨去了一角,正好磨去了一部分花瓣。「七星,海棠—————」郑怡喃喃道。李淼点了点头。「没错。这花应该有七瓣,每瓣上都有十字纹路,月光映照之下仿若星辰,故名七星海棠。未经处理便是剧毒,只是不耐保存。」「可现在只有五瓣—」郑怡疑惑道,却是忽然间证住了,转头看向彦凡的尸体。李淼已经将线索都摆到了他们面前,彦凡死去的真相,也已经隐隐浮出了水面。曹含雁一声长叹。「原来,如此。」印素琴看向他,问道:「曹兄可是猜出了什么?」曹含雁点了点头。「其实方才看彦凡死相的时候,我便有了些疑问。大人已经将线索都告知了我们,我便有了个猜想。」他转头看向李淼。「大人,我说一说我的想法,若有不对之处,请您指正。」李淼抬了拾下巴,示意他尽管说来。曹含雁这才对看其他二人缓缓说道。「据我的猜想,这彦凡算是自杀,却也能算得上他杀一一换句话说,死是他主动选择的,但死在今天,却是旁人逼迫的结果。」曹含雁走了几步,沉声说道,「我且从头说起。」「薛傍竹是四十五年前来到开封,也是在那时候认识了彦凡。当时两人都是二十出头,一个是孤身逃到大朔,一个是父母双亡,两人境况相似。」「两人做了邻居,又都是独居,一定经常打交道。孤男寡女,年少慕艾。」「我猜,彦凡就是在那时,爱上了薛傍竹。」他从郑怡手中拿过了蜜蜡,摩了几下,点了点头。「这蜜蜡质地极好,年份少说也得有百来年。这应当是薛傍竹从蓬莱带出来的念想,却在彦凡的手中。」「我猜,当年薛傍竹应当也心仪于他,将这从蓬莱带出的物什交给了他,表明心意。而彦凡或是因为不认识此物,或是因为犹疑,并没有给出回应。」「于是薛傍竹以为他无意,便在日后嫁给了旁人。」「彦凡无力挽回,于是一生未娶,只将此事藏在了心里。」曹含雁看了看李淼,见他没有打断的意思,便继续说道。「若事情到此为止,倒也说不上坏。」「但后来,一场灭门祸事,改变了一切。」曹含雁叹了口气。「二十年前,一直到薛傍竹死去,这中间的事情咱们现在还没有线索,我也不敢妄加断言。「但五年前,薛傍竹失踪的同时,彦凡也搬到了此处,这不会是巧合。我猜薛傍竹就是那时被人害了,而彦凡也知道真相。」「但他不会武功,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参与这件事,他甚至都不能去将薛傍竹的尸体挖出来安葬一一因为那会让凶手察觉,将他这最后一个知情人灭口。」「所以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他搬到了这村子里,远离义庄和开封府,躲开凶手的视线。同时他摇身一变,成了个说书先生,将义庄的事情编成了鬼故事,讲给别人听。」「他应当是试图以此吸引旁人去查探,将事情闹大,逼走凶手,然后他才能去挖出薛傍竹的尸体安葬。」印素琴皱了皱眉,发出了疑问。「不对,曹兄,这里有一点说不过去。」「他若是日日与人说这故事,同样也会引起凶手的注意啊?」「而且你我打听消息的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若彦凡日日与人讲这故事,知道的人不应该遍地都是吗?」曹含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印兄说的对,但却忽略了一点。」「你可还记得那失踪的商队?可还记得大人方才说的,彦凡为何会选择我们?」印素琴一惬。曹含雁继续说道。「彦凡肯定不能将事情和盘托出,那样很快就会引来凶手。所以他所编的故事,应当也是删改了不少,语焉不详地提及一下,这才没有引来凶手。」「但他会选择一些人,多说一些。」「比如你我,比如那个商队。」曹含雁抿了抿嘴,说道。「远行的客商,一般都会雇佣江湖人做护卫,不然走不出多远就要被匪徒给劫了。也就是说这队消失在义庄的客商里面,应当也是有江湖人存在的。」「我想,他们不是无意间误入了义庄,而是从彦凡这里知道了一些消息,刻意前去查探的。」「根据就是这朵花。」曹含雁举起手中那块蜜蜡。「这七星海棠的花瓣,少了两瓣。」「正好对应那队客商和我们两拨人马。」他缓缓说道。「彦凡只是个寻常百姓,他压根就没有经历过江湖之事,他也无从判断以眼前之人的武功,到底有没有能力去查出真相。」「所以这些年,他只将这事情告诉了两拨人。」「我猜,每次将事情告诉他人之后,他都会将这薛傍竹送给他的定情信物拿出来,磨去一瓣,泡入茶水之中。」「方才大人说这七星海棠不易保存,但在这蜜蜡之中却得以保留了毒性。他换了衣服,洗刷干净之后,便会端坐在这炕上,对着这杯毒茶坐上一整晚。」「如果有人能够接近真相,那凶手就会来杀他,他就会在凶手动手之前饮下这杯毒茶十「同时,这从他身体中散发出来的气味,也会掩盖住这蜜蜡中七星海棠的味道。」「待到发现真相的人察觉不对,转头来找他的时候,便会发现这块蜜蜡一一也就是他用自己的命,留下的线索。」「如果我们不知道瀛洲和蓬莱的事情,顺着这七星海棠,我们就能追查到薛傍竹的来历。」印素琴皱了皱眉。「这也太不稳当了。」「若那凶手抓住前去查探的人逼问呢?若来的人压根没能察觉这块蜜蜡呢?」「况且这七星海棠,瀛洲的人也有吧?若是来的人追查到瀛洲那里,岂不是狼入虎口?」曹含雁摇了摇头。「不,印兄,我们是习武之人,又站在李大人身边,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们却不能要求彦凡做到更多。」他看向那具倒在炕上的户体,叹道。「他毕竟没有与薛傍竹成婚,薛傍竹不会告诉他一切,这些事情,他估计也只是听了些只言片语。」「他不懂武功,根本无从判断凶手和我们谁更厉害。他只是个知道真相却无力反抗,知道自己爱人尸体藏在何处,却不敢靠近的普通人。」「作为一个平头百姓,作为一个不会武功的老人,作为一个从未走过江湖的人———」」「他没有资格奢求稳妥。」 第302章 线索 曹含雁说完之后便不再开口,郑怡和印素琴也沉默了下来。三人都转头看向倒在炕上的那具户体,细细地看看。 平心而论,如果彦凡的遭遇放到三人中的任何一人身上,他们都有无数种更好的破局手段。 最简单一点,去年行迟还活着呢。带把短刀到了少林,一撩前襟跪在山门外,血书放在面前,一刀朝着自己胸口捅过去一一行迟当晚就会着拳头、揣着血书赶过来除魔卫道。 或者直接赶到顺天,一头撞死在锦衣卫衙门口,或许某位闲的蛋疼的李大人也会溜达着过来、提几个人头回去冲冲业绩。 江湖上有太多名门正派需要一个为民除害的名头,随便选一个大派门口撞死,叫上几个说书先生把这事儿在江湖上传开,他们都会很乐意替彦凡把这事儿给办了、搏个好名声。 但,李淼说的对一一他们没资格对彦凡求全责备。 他是个没钱没势、风烛残年的老人。他没有能力走出开封,甚至没有能力走出这个村子。 他算不上聪明,也没什么计谋,更不了解江湖事,他唯一有的就是一条没剩几年的命,而他也将这仅有的筹码推上了赌桌。 七星海棠只有七瓣,他用这几乎可说是愚钝的办法,赌这七次里,有人能替他这个无用之人挖出真相。 当他泡好了毒茶,在空荡荡的屋内静坐等待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 亲手将薛傍竹留给他唯一的东西磨去一角,泡在茶水之中的时候,他对薛傍竹的记忆是否也随之缺损了一些? 今晚凶手到了他的面前,他伸手举起面前的毒茶一饮而尽的时候,是觉得解脱,还是觉得释然? 五年前他卖掉祖产,搬到了这村庄之内,拖着已经行将就木的身体走街串巷,努力鼓动着已经缺损了牙齿的嘴,笑着向旁人讲起这故事的时候,又是什么情绪在支撑着他? 三人有太多疑问想要说出口,但眼下已经无人再能回答。 彦凡已经死了,只留下了一具七窍流血的户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只留下了一块蜜蜡,和其中已经被磨去了两瓣的花。 「好了。」 李淼出声打断了他们的遐想。 「人都死了,再去多想也没有意义。」 他背着手在屋子里四处转着,边走边说道。 「虽然彦凡已经死了,但他还是给我们留下了一些线索。」 「其一,这幕后黑手的武功虽然不错,但也没高到哪儿去,我估计恐怕连绝顶都没有。」 郑怡皱了皱眉头,异道。 「不会吧,他可是能杀了薛傍竹,至少也应该是个天人吧? D 李淼晃了晃手指。 「不,且先把薛傍竹的事情放下。」 「首先,凶手是我们到了义庄之后,才发现事情泄露,转头过来找到了彦凡,彦凡这才喝下了毒茶。」 「这里有一个时间的问题。」 李淼缓缓说道。 「曹小子和印小子是中午到了义庄,而我和小怡子是晚上才到,到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薛傍竹的尸体。」 「从我和小怡子赶到义庄,到我找到此处,中间不过半个多时辰。凶手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查到彦凡、找上门来。」 「也就是说,他是中午见到曹小子和印小子到了义庄之后,就直接转头过来寻找彦凡灭口。」 曹含雁恍然开口道。「大人的意思我懂了。」 「凶手是见到了我和印兄来到义庄,就直接转头找了彦凡。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 他为什么没有对我和印兄动手! 」 「他是在大人到达之前就到这里来找彦凡,也就是说在他眼中,接近真相的人就只有我和印兄两人。彦凡没有发掘真相的能力,比起他,凶手更应该杀的是我和印兄一一但他却没有动手。」 「他急匆匆赶过来杀了彦凡,反而暴露了一点,那就是他没有把握杀了我和印兄,只能提前掐死我们从彦凡这里获知真相的可能!」 李淼笑着点了点头。 「没错,你们两人都是一流水准,联起手来也拼不过一个绝顶。他既然没把握杀你们,就代表他的武功在绝顶之下。」 「他最多是个一流水准的小三儿。」 曹含雁和印素琴表情一窘,李淼这句话连带着他们都框了进去,可偏偏他们又无力反驳一一在李淼面前,一流高手不是小三又能是什么呢。 郑怡皱眉说道。 「可这就又有一个问题,薛傍竹为什么会死在一个一流水准的人手中——难不成咱们之前的推测是真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武功已经废了。」 「所以她脊椎磨损,所以那客商的家人能将她推倒在地,所以她当年没能杀掉『不留行』。」 「可这是为什么?瀛洲的人没有找到她,她在这开封的四十几年也没有人能威胁到她,到底是什么废了她的武功?」 李淼说道。 「估计又是瀛洲和你们蓬莱的手段。义庄丢失尸体的事情,估计也是这个原因。」 「且先把此事放到一旁,彦凡还给我们留下了第二条线索。 李淼举起第二根手指。 「这凶手,并不了解瀛洲和蓬莱的事情。他恐怕只是个寻常的江湖人。」 这点三人倒是没有提出异议。 彦凡是用七星海棠自杀。如果凶手与瀛洲和蓬莱有关,就会知道这东西不耐保存,从而推测出彦凡手中有保存这玩意儿的物什。 既然凶手将彦凡的尸体和七星海棠留给了李淼等人,就证明他并没有掩盖薛傍竹来历的想法。而只是想掩盖薛傍竹本身和他自己的身份。 所以凶手不会是瀛洲或蓬莱出身一一这是很简单的推理。 「不过,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线索了。」 李淼说道。 「好处是知道了凶手的实力,你们便无需一直跟在我身边,可以兵分两路去查探。」 「小怡子,你带着印小子返回义庄。凶手可能会趁我们不在清理痕迹,你们现在回去说不定能抓个正看。」 「有你在,他翻不出什么水花。」 郑怡点了点头,一伸手就抓住了印素琴的领子,不等他开口,直接就闪身出了房门, 朝着义庄方向赶去。 曹含雁走到李淼身侧,低声说道。 「大人,那咱们做什么?」 李淼看着彦凡的尸体,捻着手指说道。「给你一烂香的时间,把他的户体收拾一下,别让他这么难看的躺在这了。收拾完了,咱们去另一个地方看一看。」 曹含雁问道:「咱们去哪儿?」 李淼笑道。 「你忘了?薛傍竹灭门是在二十年前,她搬到义庄是十三年前,中间这七年,她是住在夷山脚下。」 「事情的起源是二十年前的灭门案,而薛傍竹在灭门案之后的这七年去做了什么,咱们不应该去看一看吗?」 曹含雁认可地点了点头。 但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一一从这里到夷山脚下足有四五十里路,是从义庄到这里路程的两倍。 而李淼,很明显不会让他慢悠悠的腿儿着去。 想起方才自己一路上的惊叫,和落地之后昏天黑地的呕吐,曹含雁的面色渐渐苍白了起来。 「呢呕—呢咳咳咳—」 曹含雁扶着树干,一阵干呕。 他无比确定,李淼就是故意的。以他的武功,就算是用明教的「飞絮轻烟功」那种轻拿轻放的轻功,速度也绝不会慢到哪儿去。他用这种跟陨石落地一般狂暴的赶路方式,明显就是为了折腾自己。 不过他这倒是冤枉了李淼。 李淼诸武皆通,百般武学都能信手拈来,但他也不是没有不擅长的东西,轻功就算是一样。 绝大多数的轻功他都只是学了个皮毛,他也懒得把「俸禄」花在推演轻功上边。他唯一擅长的就是这跟「绿巨人」一般直来直去、动静奇大的轻功。 反正杀人的时候又不用讲究动静,能最快冲到对方面前把头拧下来的轻功,就是最好的轻功一一反正他是这么想的。 虽然不耽搁他杀人,但被他拎在手上赶路的人可就遭老罪了。沉寻凝和曹含雁,都吃过不小的亏。 且说回眼下。 两人已经赶到了夷山。 此处距离开封府城已经有数十里,周围也没有什么官道、村庄,人烟稀少。两人远远就望见了山脚下的一座木屋。 曹含雁左右扫视了一圈,视线所及的地方再没有屋舍。想来这座木屋,就是薛傍竹搬到义庄之前的居所了。 两人朝着木屋走去。 越是靠近木屋,曹含雁就越觉得,此行恐怕不会有什么收获。 这木屋应该自薛傍竹之后就没人住过,建的时候用的也不是什么好材料,七八年的时间便朽烂的不成样子,屋顶塌陷,窗根破碎,门外生满了杂草,墙上什至已经长出了蘑菇。 靠近之后,还能听见屋内一阵穿的响声,一些小动物争先恐后的逃了出来,消失在灌木之中。 「就算是当年薛傍竹在这里留下了什么线索,估计也已经被野兽扒拉出来叼走了。」 曹含雁一边走,一边摇了摇头。 李淼却是笑道。 「这是好事。」 「你能想到的,凶手也能想到。如果这地方完好无损,看上去就能找到线索,凶手不会提前过来搜上一番吗?」 「越是不可能有线索的地方,凶手就越是会大意,也就越有可能留下什么东西。」 李淼踩着倒在地上的木门,挥手扯去挡在面前的蛛网,迈入屋内。 「凶手比咱们多了数年的时间,这是他的优势。但他也有劣势一一他不知道蓬莱和瀛洲的事情。」「义庄是凶手藏尸的地方,也是薛傍竹生前最后停留的地方。今天凶手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你们,就代表他一直在关注义庄的情况一一在那里留下线索,跟送到凶手脸上没什么区别。」 「如果我是薛傍竹,我就会在这个远离义庄、凶手难以顾及的地方,留下只有了解蓬莱之人才能发现的线索。」 李淼眯着眼扫视屋内。 与义庄的那木屋一样,这里也已经是空空如也。在薛傍竹离开的这七年里,风将泥土带入了屋内,杂草从屋外爬了进来,铺满了地面,彻底抹除了薛傍竹生活过的痕迹。 曹含雁迈步走了进来,绕着木屋的墙边走了一圈,却是皱了皱眉。他不死心,又蹲下身来,一边用刀鞘敲着地面,一边再次绕了一圈。 「大人,什么都没有。」 曹含雁站起身,对着李淼摇了摇头。 「墙上没有凸起,地下也没有空洞。」 「就算是薛傍竹当年留下了什么物什,估计也被野兽挖出来叼走了。咱们白跑一趟, 多他在这泪丧莫名,却听得李淼笑着说道。 「不。」 「薛傍竹可是留下了不少东西,只是你看不出来而已。」 曹含雁猛然抬头。 就见李淼缓步走到了墙角,并掌如刀在墙面上一刮,墙上的泥灰便落下,露出了墙体。 李淼招了招手。 「你来看。」 曹含雁快步走了过来,蹲下身看向李淼指着的地方,却是一时不解。这墙角处确实有一处痕迹,相较其他地方颜色稍浅一些,想来是之前有什么东西放在了这墙角压出来的印子。 可单靠这印子能看出什么来? 李淼笑道。 「你也见过小怡子的剑了,你想一想那剑的长度,加上剑鞘,是不是刚好能跟这印子卡起来?」 「蓬莱人的脸和武功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必这薛傍竹用的也是长剑。」 「按照这屋内的空间和布局,这地方应该是床头。也就是说薛傍竹一直都把长剑放在床头,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说明什么?」 曹含雁沉思了片刻,猛然抬头说道。 「说明两点!」 「第一,薛傍竹搬到这里的时候,她的武功还没有完全废掉,但她没有把握杀掉凶手!」 「所以,她的武功和境界,不是『忽然消失』,而是『逐步消退」! 」 「第二,薛傍竹从那时开始就感受到了威胁,所以她才会一直把兵器放在自己床头, 随时都能取用! 」 「也就是说,凶手确实是在二十年前,薛傍竹搬到此处的时候盯上了她。她从那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有危险,而自己的武功又在逐渐消失,所以她一定从那时开始就在想办法破局!」 曹含雁站起身来,激动地走了几步,转头对着李淼说道。 「这就能推导出两个结论。」 「第一,凶手八成与二十年前,薛傍竹夫家灭门案有关!」 「第二,既然薛傍竹知道自己可能有危险,那她在此处留下线索的可能,就很大!」 「大人,咱们没有白来!」 第303章孩子 曹含雁激动地得出了结论之后,便再次兴致勃勃地在屋内四处探查了起来。这一次他几乎是一寸一寸的搜寻,仿照着李淼小心地刮去了墙上的泥灰,果然发现了更多薛傍竹生活过的痕迹。埋在地下的碎瓦、沁入瓦片纹理之中的血渍,齐平于床面的墙体上斑驳的摩擦纹理,已经在土壤中朽烂的拐杖等等。李淼一直在刻意引导他,逐渐灌输给他一种新的搜集和处理信息的方式。而曹含雁也确实很有天赋,随着越来越多的痕迹被发现,他的脑海中也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碎瓦,血渍.这是一个陶制的痰盂,里面有血。薛傍竹经常往里面吐血,量很大,很频繁,所以血渍沁入了陶罐的纹理之中。齐平于床面的摩擦痕迹·—薛傍竹很痛苦,即使是睡觉的时候都在不断翻滚挣扎,衣物不住的摩擦墙面,留下了痕迹。还有拐杖。薛傍竹在搬到此处之后,身体状况已经非常差。而且这种差不是受伤,更像是某种由内而外不断发展的疾病。能修到天人境界的高手,不论是聪明还是愚蠢,心性一定都不差。能将她折磨得在床上翻滚挣扎的病痛,已经足以摧垮一般人的神智。不过.还有一些看不清楚的地方,让曹含雁脑海中的人影不断出现模糊。比如,他在泥土之中挖出了三只筷子。比如,墙上摩擦的痕迹,在中段缺失了一块,约摸有两三尺宽。曹含雁毕竟只是刚刚入了门,很难从中得出有效的结论。但方才那种从细枝末节之中推演出画面的体验,却着实让他兴奋了起来。他站起身就准备向李淼请教,却发现在他看的入神的这段时间里,李淼已经走出了木屋。曹含雁快步走出门外,四下一看,便在木屋旁的一棵树下看见了李淼,正负手上下打量着树干,不知在看些什么。曹含雁快步走了过去,一拱手。「大人,我方才有些发现,但也有些不解之处,您能否为我解惑?」李淼没有转头,淡然说道。「说来。」「是。」曹含雁点点头,便将自己的发现与李淼一说,而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薛傍竹的武功是「逐步消退」,我觉得就跟她这病痛脱不开干系,只是不知道何者为因、何者是果。」「此事恐怕要追溯到蓬莱传承的秘密,就先放下不谈。我所疑惑的是找到的三只筷子,和墙上断开的痕迹。」他沉声说道。「薛傍竹是孤身来此,灭门之后估计也无需待客。照理说像她这种隐居,只要一双筷子即可,若是坏了直接削一双新的出来便是。」「还有这床边墙上的痕迹,是她在睡觉的时候不自觉翻滚挣扎留下的,中间却缺失了一段。」曹含雁抬腿弯肘,做了个蜷缩的动作。「照理说人痛苦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蜷缩起来,所以这摩擦的痕迹也应该集中在中段才对一一可唯独缺的就是中段。」「就好像薛傍竹即使在睡梦中,也在下意识地强迫自己不要蜷缩起来。又好像,她将什么东西抱在了怀中」曹含雁说完之后便看向李淼,等着李淼给出答案。李淼笑了笑,说道。「你其实已经有所猜测,只是不敢确定而已,对吗?」「你看这里。」他伸手一指面前的树干。曹含雁目光顺着李淼的手指看去,在这树干之上,隐约能看到数道疤痕,像是用利器割出,自上而下均匀分布着,仿佛某种刻度一般。「这是—」曹含雁犹疑道。「身高。」李淼淡然说道。「你小的时候,你的父母应该也会这么做。找个墙面,让你在墙边站直,用尺子比着你的头顶,在墙面上留下痕迹,记录你的身高。」他伸手放在树干上。「开封府周边的树种不多,恰巧这种树我也认得一一这树叫国槐。」「这树前十年每年能长个两三尺,十年到五十年间一年一尺,五十年后便基本不会再长。」「而且这种树的年轮,非常明显。」赠!曹含雁只觉得腰间一轻,眼前一花,佩刀就已经握在了李淼手中。刷!寒光乍现,曹含雁还未看清李淼的动作,长刀便已划过树干,由左至右仿佛划过空气一般,既不见木屑纷飞,也没有听到什么响动。李淼一甩手,仓唧唧一声,长刀便已入鞘。随即抬手便是一掌轰在树干之上。轰!!!!一人合抱粗的树干,连带着庞大的树冠,如同炮弹一般平移了出去,轰然砸入密林之中!而李淼好像只是随手挪开了桌上的茶杯一般,施施然走上前,扫了一眼断开的树桩,转头对着目瞪口呆的曹含雁笑道。「七十多条年轮,这树有年头了。」曹含雁方才缓过神来,手不由自主地在刀柄上紧了紧。沉默了半响,才长出了一口气,走到李淼身侧。「所以在薛傍竹离开到现在,这树的高度基本没有变化过。」曹含雁伸手摸看树干上最高的一处刻度。「这最后一道,应该是薛傍竹搬到义庄之前留下的。离地约摸三尺半,差不多是孩童七八岁的身高。」他长叹了一口气。「如此,一切就都对上了。」多出的一只筷子,树干上记录身高的刻度。薛傍竹并不是孤身在此生活。床边墙上的痕迹中间缺损的那块,也得到了解释一一因为薛傍竹正抱着一个孩童,她虽然难以抑制剧痛,但还是在睡梦中本能地让自己不要蜷缩起来、挤到怀中的孩子。曹含雁脑海中模糊的画面终于清晰一一薛傍竹怀中的孩子正安稳地睡着,而她满脸冷汗地挺直了腰背,手臂、头顶和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在墙上留下吃痛摩擦的痕迹。薛傍竹灭门案是二十年前,又在十三年前搬到义庄,中间在此处住了七年。七年,这树干上最高的一处的刻度,差不多也刚好是七岁左右孩童的身高。二十年前,灭门案发生的时候,薛傍竹出离开封府的理由,便是前往城外的菩萨庙求子。但这个理由,是薛傍竹告诉官府的一一如果她说的不是实话呢?如果她不想让人知道,她前往菩萨庙的真正原因呢?妇人前往菩萨庙祈福,求的一般就是那么几样:平安,富贵,求子—还有一一保胎。与此同时,所有的线索全都隐隐串了起来。郑怡与曹含雁说过蓬莱的事情,他知道蓬莱和瀛洲都是依靠血脉传承,但这就有一个问题一—他们如何保证自家一直能生产出适合习武的好苗子的呢?多数人都想要将自己的武学传给儿孙,但在当今的大朔,武学的传承却基本都是师徒相传,其根本原因就是没人能保证自己的孩子一定适合习武。李淼行走江湖的第一个对手,梅花盗坛泽霖便是出身大派,却天生经脉不全,被同门唾弃欺辱,最后叛出师门、流落江湖。再好的天赋,也无法稳定遗传给后代一一这便是门派崛起、世家没落的根本原因。整个大朔有希望修成天人的苗子也就几十个,而瀛洲作为一个家族,却是能一口气掏出数个天人,甚至还有李淼这种流落在外的逆天根苗。其原因,已经隐约在薛傍竹案的真相中浮现。薛傍竹四十五年前来到开封,四十年前嫁人,一直到二十年前都没有生育,这对于一个气血畅通的天人高手来说显然极不正常。而在灭门案发生之后,薛傍竹躲开了视线,孤身搬到了此处生下孩子。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和武功便每况愈下,吐血、剧痛,同时衰老也在她的身上逐渐浮现。待到十三年前搬到义庄时,她的外表已经完全符合她的年纪,背部也已经渐渐偻了起来。到了五年前,客商家人推倒她的时候,她的武功和境界已经完全消失了。「这,简直就像是—」曹含雁面色木然,喃喃道。「将自己的根骨和境界,传给了自己的孩子一般—」他忽然想起了自杀的彦凡,面色一。「彦凡是在五年前才搬离开封府城,在此之前,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一一所以薛傍竹是在死前,才将事情告诉了他。」「那时候薛傍竹已经是武功尽废、油尽灯枯,她应该知道自已死期将至,所以她应该不会是求彦凡救她。」「彦凡留下的七星海棠,不是为了告诉我们薛傍竹的来历,而是让我们知道薛傍竹出身蓬莱,从而由她武功尽废的消息,推导出这个孩子的存在。」「薛傍竹和彦凡,都不是在保护自己和对方,而是在求我们,救救这个孩子!」曹含雁紧握住了刀柄,看向李淼。「大人,您觉得这个孩子—还活着吗?」李淼捻着手指,说道。「应该还活着,而且八成就在凶手的手中。」「不过,我得提前给你提个醒一一找到这个孩子之后的场面,未必就是你想像中的样子。」他忽然转头看向一侧,也不说话,伸手就抓起曹含雁的领子,一个闪身便飞速朝着山道方向赶去。片刻之后,曹含雁便隐隐听到前方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李淼将他放在地上,曹含雁刚刚站稳,便见到印素琴运使轻功,沿着山道飞速朝着两人跑来。还未到身前,印素琴便急声喊道。「大人!找到凶手了!」「我照着衙门给的画像认了出来,就是那个『不留行』!」他武功不差,一边喊着一边跑来,说到第二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两人面前。双脚一顿便停了下来,也顾不上喘口气,便连珠炮一般说道。「大人!」「我们赶到义庄之后并未声张,隔着老远就停了下来,而后慢慢摸了过去!等了一会儿,果然有人过来清理痕迹!」「郑女侠闪身过去,当场就将那人抓了个正着!我上前一看,此人就是二十年前灭了薛傍竹满门的那个江洋大盗,『不留行』!」「他就是杀死薛傍竹和彦凡的凶手!」曹含雁眉头一皱,也是急声问道。「那印兄怎么自己过来了,郑女侠呢?凶手呢!」印素琴一脚。「害!」「本来我们都将此人点了穴,想着你们一定是来了此处,准备带着他直接过来找你们呢!」「可谁知刚准备动身,忽然来了一个高手,将那人从郑女侠手中抢了过去!」「郑女侠追着他们去了,我追上去也没什么用,便赶紧跑了过来将事情告诉大人!」曹含雁陡然一证,忽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朝着李淼看去。李淼好像早已心知肚明,淡然开口问道。「那人是男是女?」「是个女子!」「年纪是不是约摸在二十上下?」「是!虽然蒙了面,但看露出的眉眼,应当就是这个年纪!」「身量是不是跟小怡子一模一样?」「是!」「兵器,是不是一柄长剑?」「是!」「果然,呵呵。」李淼笑一声。印素琴还在不明所以,只奇怪李淼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一旁的曹含雁已经是一声长叹,摇了摇头,对着李淼说道。「大人早就预料到了?」李淼点点头。「差不多吧。」「那凶手连瀛洲和蓬莱的事情都知道的不多,自身武功又不济,估计也没那个天分去修蓬莱的功法。那他杀了薛傍竹,总得图点什么吧。」「图个打手,或者图个日后从这个打手的身上,找到蓬莱将根骨传给他人的秘密,都是理所应当的猜测。」曹含雁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还有几件事不明。」「其一,既然薛傍竹的孩子已经被他控制住了,他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指挥她来灭了我和印兄的口?」李淼笑了笑,答道。「薛傍竹死的时候,这孩子估计得有个十四五岁了,怎么说也知道自己母亲是谁?「这凶手杀薛傍竹的事情不可能让这孩子知道,自然也就不会愿意让她靠近自己母亲的尸体,以免漏了馅。」「所以他只能亲力亲为,先灭了彦凡的口。待到我们离开了义庄,他过来将薛傍竹的尸体挪走,再让那个孩子来杀了我们,便没了后患。」曹含雁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可,大人,您是如何提前知道,薛傍竹的孩子会站到凶手那边的?」「那可是她的杀母仇人啊!」李淼冷笑一声,沉声说道。「这还用猜吗?」「薛傍竹死的时候,她才只有十四五岁。这个年纪的孩子,随便找个老江湖过来就能忽悠的她找不着北。」「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凶手把她的脑子涮干净了。保不齐都已经认贼作父了。」「行了。」李淼对着两人说道。「你们就在这歇着吧。」「我去替薛傍竹和彦凡,好好的抽这个死孩子一顿!」话音未落,两人眼前一花。再看,李淼已经消失不见。 第304章郑怡 郑怡一剑刺出,登时便在空气中划出一连串的爆鸣,剑尖直取面前老人的面门。这一剑她没有丝毫留手,饱含杀意,誓要将这始作俑者枭首!铿!长剑距离老者惊慌的面孔还有一尺,从旁边陡然刺来一剑,不偏不倚地点在郑怡发力薄弱之处,登时就将这一招破解。「喷!」郑怡柳眉一竖,脚下不停,继续朝着前方逃窜的两人追去。前方两人都是穿着一身紧身夜行衣,蒙着面。但仅从露出的眉眼和手脚就能看出,这两人一个是垂垂老朽的男子,一个是风华正茂的女子。看武功底子,男子年轻时应该是一流水准,但眼下已经是风烛残年,真气、气血都几近油尽灯枯,已经下滑到了二三流的地步。若只是他,郑怡杀他只需一瞬。但麻烦之处在于那个女子。单说武功,虽然也是个扎实的天人境界,却绝不是郑怡的对手。让郑怡棘手的地方,在于她的身份。虽然郑怡不知道李淼那边得出的结论,但人都到了眼前,就算是蒙了面,她也一眼就能认出对方的样貌和身量,与自己足有六七成相像!而对方的武功,也是毋庸置疑的蓬莱嫡传!她又如何能猜不出对方的身份?她这边投鼠忌器,对面却是丝毫没有留手,甚至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老者,让郑怡无法下手。竟是真的让这两人逃出了数十里。「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郑怡一咬牙,体内真气一阵翻涌,身形陡然朝前窜了一截,瞬间就到了老者身后,抬手一剑斜劈向老者后脑!但郑怡的余光却是隐隐朝着侧面扫去。果然!那女子见她出招,目光中一阵惊慌,一闪身就到了切近,抬剑就要挡下郑怡的招式。「来得好!」郑怡喊了一声,早已蓄势待发的变招瞬间便已完成!长剑在半空中挽了个剑花,便将女子的长剑荡开!而后一一抬手就是一掌!狠狠印在女子胸口!「噗!一一那女子倒飞而出,口中鲜血喷涌!趁此机会,郑怡一脚踢在老者膝盖之上,咔一声脆响,白森森的骨茬便破开裤腿,暴露在空气之中。老者一声痛呼,身形刚一歪,另一条腿就也被踢了一脚,两条孤拐已是废了个十成十,整个人噗通一声趴在地上。「救一刚要张开嘴朝那女子求救,郑怡的手便抓在了他的后脑之上,将其按进了土里。长剑地一声插在颈侧,随时都能断他的脖子!「别动!」郑怡冷声说道,抬头看去。那女子挨了她八成力道的一掌,伤势不轻,却是一点儿都没有顾及自身的意思。见郑怡长剑插在老者颈侧,眼晴一红,就要冲过来拼命。「动一下,他就死。」郑怡冷声说道。女子这才缓缓停下了脚步,手紧紧握住剑柄,咬牙切齿地看向郑怡。「面巾摘了,让我看看你的脸。」郑怡命令道。女子依言抬手摘去面巾,露出一张姣好的年轻面容。果不其然,容貌与郑怡足有六七成相似。「你叫什么?」郑怡问道。「薛寒梦!」女子语气中带着怒意。「果然。」郑怡点了点头。「你是薛傍竹的女儿。」「那又如何!你们这群瀛洲的畜生!」「人都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们这群畜生却是紧紧咬在身后不放!杀了我的母亲,如今还要杀我的叔父!」女子咬牙切齿道。「我对天发誓,若你今日伤了我叔父的性命,我就算穷尽一生、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们一一「碎!尸!万!段!」郑怡住了。她真的被薛寒梦这一番驴唇不对马嘴的话给嘻住了,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嘴唇努了努,好悬一句「脑残」就要骂出来。她当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她找到的第一个蓬莱同门,竟然会觉得她是瀛洲人!李淼所说的蓬莱同门可能会对她刀剑相向的话语,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应验!薛寒梦是脑残吗,两人的剑法师出同门,难道她看不出来?若她是瀛洲人,早就一剑将薛寒梦杀了!哪里还需要追出这么远才下狠手!方才那一掌收了多少力,对方心里没数吗!可她刚把这些话说出来,就听得薛寒梦冷哼一声:「大言不惭!瀛洲和蓬莱本就同源,你会蓬莱的剑法有什么稀奇!」「况且,你难道不是想留下我这个活口,想要逼问出我们蓬莱的密辛吗一我胚!」她柳眉倒竖,义正言辞地说道。「你若真是我的同门,就将我的叔父放了!不然就算你再怎么花言巧语,我也不会信你半分!」「我扌一一」郑怡好悬又是一句脏话没骂出来。此处且插上一句,当年蓬莱幸存的门人逃到大朔之后各自藏身。有人藏身山野,有人藏身庙堂,有人藏身市井,选择各不相同。郑怡的母亲选的是一一落草为寇。在被瀛洲人找上门来之前,郑怡的母亲已经是江南水道二十八路瓢把子之一,在绿林道里可算得上是威名赫赫。而郑怡,就是在一群水匪之中成长起来的。虽然她的母亲已经很努力地纠正她的言辞和举止,但底子却是已经难以更易。之前在瀛洲人面前扮冷酷,在李淼面前装淑女,一来是怕落了蓬莱的面子、落了自己母亲的面子,二来也是被她母亲调教的,习惯性「端着」罢了。但眼下她属实是忍不住了。这薛寒梦.·简直比瀛洲人更为恶心!这傻子逻辑自洽了还!放了这老头,薛寒梦肯定是第一时间带着他逃命,途中老头再补几句「设定」,薛寒梦肯定深信不疑,她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了。到时郑怡再想擒下老头,恐怕就真的要了薛寒梦的性命才行一一那他妈折腾这一晚是何苦来哉!可不放,薛寒梦就不会信她。要杀了老头,薛寒梦恐怕立刻就要红着眼过来拼命。麻了当真是麻了—由身到心,郑怡整个人都麻了。对习武之人来说,最恶心的敌人不是打不过的高手,而是脑残的友方。骂不醒、杀不得、打不了。还不能不管!郑怡现在多么希望薛寒梦不是蓬莱人·.那她就能一剑把这一个坏种一个蠢猪全都串起来算球!见郑怡神色阴晴不定,手上似乎也卸去了一些劲力,薛寒梦眼珠子一转,却是陡然间换了一副表情,满脸诚恳地对着郑怡说道。「若你真的是我的同门,我们便不应自相残杀,这只会白白便宜了瀛洲—」我只是一时不敢信你,若你先放了一一」「闭嘴吧傻逼。」郑怡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这套虚与委蛇骗骗三岁小孩儿还差不多,脸色变得跟翻书一般,当我跟你一般傻吗?」「真他妈——唉!」郑怡终于彻底是绷不住了。在李淼面前端了月余的架子,随着一句「真他妈」,一瞬间土、崩、瓦、解。「我真的是服气也不知道从小你妈喂给你的是什么狗屎连带着脑子都给喂坏了方才你妈的户体摆在桌上烂得跟你的脑子一般你看都不看却跑来救你的杀母仇人真不知道我郑家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不忠不孝不义不智不知死活不识好列的蠢笨东西你——」「闭嘴!」薛寒梦从小被薛傍竹带着在山林里过活,她哪里见识过这个!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就被郑怡从头到脚来回侮辱了个两三遍,登时便恼羞成怒,提着剑就要上前拼命!「傻逼别动。」咔——一声脆响,郑怡扭断了老者的一只胳膊,老者埋在地面下的嘴里登时就是一阵「鸣鸣鸣」的哀嚎,止住了薛寒梦的脚步。「你到底想如何!」她愤怒地喊道。「不如何,等着吧。」郑怡头不抬眼不睁地说道。薛寒梦一路她二路,差距没有大到能稳稳拿捏对方的程度。说实话,现在她也没办法破开这个局面。但印素琴离开的时候她是看见了的,印素琴要去找谁,她也是心知肚明。对付傻逼,拳头要远比道理管用。既然这大朔最硬的一双拳头马上就要来了,她也没心思再跟薛寒梦扯—·就这么耗着吧!一边是「麻了」不想动,一边是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局面便就此僵持了下来。既然两方都不动手,那按照江湖规矩,问候一下对方的双亲以及十八辈祖宗,就是在所难免了。于是辽阔的旷野上,两个极为相似的女声就此叫骂了起来。「瀛洲狗贼!」「你妈死了。」「江湖败类!」「你叔父马上也要死。」「你不是人!」「你是傻逼。」「啊啊啊啊——你!」当李淼循着踪迹追到近前,老远便听到了两个正在对骂的声音。李淼挑了挑眉毛,也不急着现身,一个闪身就消去了脚步声音,悄悄朝着叫骂声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你,你一一」薛寒梦满脸涨红,胸口不住起伏,嘴唇发白、不住颤抖。「你是柠檬头、老鼠眼、鹰勾鼻、八字眉、招风耳、大翻嘴、老羌牙、灯芯颈、高低膊、长短脚、獐头鼠目、狼心狗肺。」郑怡平静的说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识好歹不知死活,武功不济脑子不好连嘴皮子都不利索,由上至下由内而外没有一处对得起我郑家的血脉。」「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叫「天言不惭』,喘的每一口气都叫「恬不知耻」,冒出来的每一个想法都是对被你吃掉的猪的侮辱。如果我是你,但凡晚一息自杀我都要自抽二十耳光才能心安,你却还好意思喘气儿。」「你说,你有什么脸面还活着的?」李淼在暗处一挑眉毛。「嘴!好家伙!好一张利嘴!」「之前跟郑铭装高冷,跟我这装淑女,合着全都是演出来的!」「就这张嘴,就是我,除了把脑袋撕下来之外也没什么办法可解跟小安子走的虽不是一个路数,但少说也都是有十几年功底的大家了一一有意思!」说实话,之前李淼还真对郑怡没有什么好感。他最不喜的就是端着架子的人,之前郑怡那一副淑女样子,就是死在瀛洲人的手里,他也没什么感觉。但郑怡眼下这副样子,却是让李淼生出了几分兴趣一一当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毕竟是沾亲带故,李淼虽然是顺天府出身,却没有兴趣玩儿伦理限。这短短的时间里,薛寒梦可谓是被骂了个丢盔卸甲,现在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只顾着「你,你」的喊。郑怡一张嘴就要「宜将剩勇追穷寇」:「你傻逼东西吃你一一「行了行了。」一只手就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再骂,这傻孩子就要走火入魔了。咱们折腾了这一晚上,死了一个彦凡一个薛傍竹,她再让你骂死了,咱们可就算白来了。」郑怡面色一白。李淼竟然已经到了!以他的性格,出场的方式只有两种一一要么是跟陨石一般砸在地上,要么是憋着坏偷偷看了半天热闹,瓜子恐怕都已经磕了半把了!也就是说一一自己方才的话,全都被李淼听到了。天爷啊——.—蓬莱的脸,算是让她丢尽了!郑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木然地被李淼抓着后颈提了起来、放到一旁。被郑怡压了半天的「不留行」背后陡然一松,猛地抬起头来要喘口气,还未张开嘴,背后便再次传来一股浑然巨力,压着他整个人朝泥土中钻去。李淼可不会在乎薛寒梦的感受。「唔唔唔唔!一—只听得嘎巴嘎巴一阵筋骨鸣响,「不留行」整个人就被李淼踩到了地面之下。与李淼脚底接触的脊椎部分已经完全塌陷了进去,就算是救回来,也已经是个废人了。「叔父!」薛寒梦一声悲鸣,怒从心头起,再也顾不得其他,仓唧拔出长剑,合身就朝着李淼刺了过来!啪!只听得凌空一声爆响!李淼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甩手就是一记耳光,连带着剑身整个儿摔在了薛寒梦的脸上。只听得「噗一一」的一声,薛寒梦整个人在半空中如同陀螺一般,吐着血打着旋倒飞了出去,落地之后又翻滚了数圈,滚的那叫一个利索。半响,她才动了动,勉强扶着地面站起身来,绝望地看向李淼这边。「怎么,不服气?」李淼笑着看向她,一抬脚,「不留行」刚要抬头喘口气,李淼就又是一脚踩了下乱,这次却是踩在了后脑之上,越乱越重,整个头颅就增强压着朝土里钻了进去。「不要!」薛寒梦一松手,长剑落地,整个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单就李淼方才那一手,她就已经明白自己绝不可能是李淼的对手。而且跟郑怡不同,李淼丝毫没有跟她扯的意思,就是要当着她的面虐杀了「不留行」!跟郑怡还能对骂几句,但对上李淼,薛寒梦再没有一丝讨价还价的资本,厌能流着泪求道。「不要,求您,求您留我叔父一命!」「我母亲已经死在了你们瀛洲手里,你们若是要斩草除根,杀了我就是了!我叔父跟蓬莱没有干系,他厌是收养了我几年,他与这些事情无关的!」「求你,求你!放了他!」薛寒梦好乍忽然想起了盲么,急声开口道。「这样,这样,只要你们放了他,我母亲失踪之前给我留下了一样东西,我这就交给你们,好不好?」「你们瀛洲不就是想要蓬莱的传承人辛衰,我都交给你们,好不好?」她泪流满面地求道。李淼挑了挑眉毛,忽然笑了出来。「你真得练练了,你方才看我那一眼里边都是杀气,一说话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好乍把虚与委蛇在脸上一样明显。」「怎么说呢—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在傻子身上此费时间。」李淼一抬脚,伸手将镶嵌在地面上的「不留行」提了起乳,抓着脖子举到了面前。「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李淼另一厌手,缓缓握在了「不留行」的左手大臂之上。l啦一「啊啊啊啊!—一鲜血喷溅而出,李淼随手将断臂扔到了地上,又抬手抓住了「不留行」的伤口,手指缓缓握紧。厌听得「嘎巴嘎巴」一连串脆响,伤口就增李淼捏成了一团模糊的肉糜,原本喷涌的鲜血增这极为粗暴的手段止住,厌浙浙沥沥的朝下滴着血。「不留行」已经是双眼翻白、晕了过去。薛寒梦面色苍白,颤抖着看向从「不留行」背后露出了拧微笑的李淼,他笑着说道。「他有一刻的命,你有一刻的时间。「快,跑,跑步前进。」「一刻钟之后我见不到你母亲给你留下的东西,你这所谓『叔父」的命,可就保不住了喔。」薛寒梦再没有一丝迟疑,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第305章乐意 李淼提着已经昏死过去的「不留行」,郑怡低着头在他身侧,两人跟在薛寒梦的身后,一路前行。刚走了一会儿,李淼便笑了笑。因为薛寒梦引着两人去的方向,正是李淼来的地方一一也就是夷山。李淼推断的没错,薛傍竹在搬到义庄之前,确实在夷山留下了线索。而且是李淼未曾发现的线索。其实也正常,薛傍竹这辈子不是练功习武就是相夫教子,她没那个能力去留下太过隐晦的线索。而为了不让凶手发现,她应该会用别的方式「加密」一番,这方式八成跟蓬莱的传承有关。李淼和曹含雁毕竟不是蓬莱出身,发现不了也是寻常。这般想着,不出片刻功夫,夷山就已经远远出现在视线之中。曹含雁和印素琴两人知道李淼去了,此事肯定就此了结,也知道李淼肯定会带人返回此处,早就在山脚守着。两人见有人过来,抬脚就跑了过来,郑怡面色一变,也不出声,脚下一顿就要朝前赶去。李淼笑了笑伸手拦下她,也不废话,在「不留行」的头上撕了一把,抬手就扔到了前面薛寒梦的脑袋上。「不留行」吃痛醒了过来,却是被李淼用真气探入体内镇住,连哀嚎都发不出来,只能瞪圆了眼睛,眼角一阵抽搐。薛寒梦正用余光扫着跑过来的曹含雁和印素琴两人,冷不防身后一阵劲风,未及反应,一个软乎乎湿漉漉的东西就砸在了她脑袋上,硬生生将她砸了个翘超。她一时不解,伸手一摸脑袋,就觉得湿漉漉的一片。抬手将砸来的东西抓在手中,放到面前一看,登时面色苍白。那赫然是一只连带着部分头皮的耳朵!而这只耳朵是谁的,根本想都不用想!身后传来李淼的声音。「既然你是个傻子,就该明白,玩心眼儿不是你该寻思的事情。」「你看,就因为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你这叔父就又少活了一烂香的时间他岁数不小了,气血枯竭,可没有多少血能流了喔。」薛寒梦几乎能想像出李淼那带着血腥气的挣拧笑容。「你得,再快一点儿了。」薛寒梦泪流满面。她确实动了歪心思,想着等曹印二人到了近前,找个机会挟持了两人再与李淼谈判。没成想只是刚刚冒出了想法,对方就直接将叔父的耳朵撕下扔了过来!明明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她还想狡辩几句,一边跑着一边硬咽着说道。「我明明没有想一一「我不在乎。」身后再次传来李淼玩味的声音,将她的话截断。「你是否冤枉,你叔父的性命,我都不在乎。无论你动没动歪心思,我就是要撕他一只耳朵下来,又如何呢?」「你不会要跟我讲道理吧?」薛寒梦陡然一滞。她终于明白了,李淼和郑怡不同。他不会给自己任何翻盘的机会,也根本不会去确认她的心思。无论她有没有想法,自己只要有任何动手的可能,李淼都会毫不犹豫地再从叔父的身上撕下一块肉丢过来一一他甚至都懒得开口试探一下!只是「可能」,甚至都不会等她有什么真的动作!这就代表她不仅不能有所异动,甚至要主动去规避任何翻盘的机会!这该如何是好!薛寒梦心乱如麻,面对郑怡她还能想想办法,可面对李淼这种对手,她到底该如何保下叔父的性命!啪。一声轻响,又是一个物什落在她脑袋上。薛寒梦双眼猛地瞪大,不可置信地伸手去抓,入手又是湿漉漉的一片。她颤抖着将那物什拿到面前,登时便崩溃哭喊道。「这又是为什么!?」她的手上,一对儿耳朵已经凑齐。尤其是后面这只,带着大片的头皮,「不留行」恐怕已经连人样儿都看不出来了。「你要理由的话,我可以说很多。」李淼笑着说道。「比如你话太多、跑太慢、人太蠢,比如天太黑、风太冷、路太远,比如这垃圾玩意儿太重我拎着手累,想给自己「减减负」之类的。「总之就是一一我乐意。」说话间,曹印两人已经跑了过来,正对这吊诡的形势摸不着头脑,刚要发问,就被李淼抬手止住。郑怡一伸手提起了两人,嘴角止不住的上翘一一李淼这手段,比她骂的那小半个时辰还要解气!之前她就该直接这么干!对付傻子,就不该想着讲道理!前面的薛寒梦已经被李淼整的几近崩溃,肩膀不住耸动,星星点点的泪光不断被甩在空中,却根本不敢停下脚步,只能一边哭着一边朝前跑。「你,你——」薛寒梦哽咽道。啪。又是两根扭曲弯折的手指,扔到了她脑袋上。「不留行」已经再度疼晕了过去。李淼不再多说,只稍稍咧开了嘴,吐出了一个字。「驾。」就这一个字,郑怡登时就绷不住了。连带着被拎在手上的曹印二人都是对视了一眼,只觉得通体发寒。尤其是印素琴,更觉得自己之前断掉的肩膀冤枉得很一一之前他还觉得自己是道听途说、冤枉了李淼,可现在一看,自己说的那些恐怕都是被锦衣卫美化过的说法!李淼只怕是比他说的更为凶残!尤其是「撕户千卢」的名号,恐怕都是真的吧!且不说两人心中如何惊,薛寒梦却是已经彻彻底底被李淼镇住了,再也不敢开口,连哭声都不敢让李淼听见,抬手捂住了嘴,拼了命地朝夷山跑去。她本就是天人境界,现下没了挣扎的心思,全力施展轻功,速度登时就快了一截,没过一烂香的功夫,就缓缓停下了脚步。李淼也停了下来,左右一看,此处正是薛傍竹居住的那个木屋。郑怡伸手将曹印两人放到地上,也是左右扫视了一圈。未等薛寒梦指出,她便皱了皱眉,定住目光朝着某个方向看了半响,点了点头。她对李淼说道。「大人,我知道了。」「这薛傍竹,果然留下了只有蓬莱门人才能看出的线索。」 第306章终点 郑怡伸手指向密林。 「大人,您看这个方向。」 她上前走了几步,并指在半空中划了几道,沿着前方几棵树和石头的轮廓, 画出了一个图案。 「这便是薛傍竹留下的线索。」 她转头对着李淼说道。 「这边的树基本都是国槐,唯独这几棵树是侧柏,树皮颜色有一些差别。若放在旁人眼中恐怕只觉得寻常,但在蓬莱人眼中却极为显眼。」 「因为这些树组成的路径交叠,正好是我蓬莱耳功的真气运行路径。而这几块石头,若是站到正确的角度来看,正好对应着这功法需要淬链的几处大穴。」 「唯独少了其中一条经脉。」 郑怡朝侧面走了几步站定,眯了眯眼,抬手比划了一下,指向前方。 「就是这个方向了,大人。」 「薛傍竹是故意没有指出这条经脉,是要用这条缺失的经脉指明方向,引着我们朝这边前行。」 「她所留下的线索,应该就在这个方向。」 李淼点了点头。 薛傍竹虽然算不上什么聪明人,但她用了数年时间琢磨,果然琢磨出了一条只有蓬莱人能看懂的方法。 「不留行」一直在监视她,所以她不能明目张胆地去留下线索,不然很快就会被发现。但这山林之中的树却是到处都是,随手洒下一些种子,「不留行」根本无从察觉。 等到这些树长了出来,再寻个机会把同种的树砍了,便是一条在蓬莱人面前明显到不能再明显、在旁人面前隐蔽的不能再隐蔽的线索。再加上那些代表大穴位置的石头,蓬莱人只要一看就会无比确信,这就是同门留下的消息。 薛傍竹强忍着剧痛,在此处住了七年时间,想来就是要将这个留下线索的过程拉到最长,以免被「不留行」察觉不对。 待到这些树木都已长好,石头也都被她一天天、一点点地挪到了正确的位置夯实,她这才搬离了这荒无人烟的山林。 李淼摇了摇头,扫了薛寒梦一眼。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可惜,养了个认贼作父的傻子,当真是不值。」 说罢,李淼便与郑怡一道,顺着线索指向的方向走去。 薛寒梦却是没有动,站在原地愣愣的看向郑怡,嘴唇翁动,面色苍白。 「她怎么会能看懂母亲留下的线索—母亲说过这线索只有蓬莱门人才能看懂的!」 「若她真的是蓬莱门人,又为何要对叔父出手—— 「不,瀛洲和蓬莱同源,这些年瀛洲又一直在追捕蓬莱门人,保不齐有些功法就落到了他们手中!」 她猛地摇了摇头,咬牙朝着两人追了过去。 但随看时间推移,她的脸色愈发难看。 薛傍竹并不是只设置了这一条线索。她同样也考虑到了瀛洲可能会得到蓬莱功法的事情,所以她足足设置了四五道类似的关卡。 耳功、轻功、内功、掌法、剑法。 这些线索只指明了方向,却没有标记距离,中间随时都会出现另一条线索, 改变前行的方向。而且这些线索的蓝本,并不是蓬莱功法中的主要部分,更多是从细枝末节上随机摘了一部分来作为依据。即便得到了秘籍,若是没有亲身修习过数年,根本不可能一眼看出端倪。 而这些线索又几乎涉及了蓬莱传承中的每一门功法,少修行了一样,也绝无可能走到终点。 只有郑怡这种根正红苗的蓬莱传人,才能发现薛傍竹的提示。 而随着郑怡轻车熟路的一路破关,薛寒梦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目光不断在郑怡和被李淼提在手上的「不留行」身上巡。 她确实信任「叔父」,但她也绝对不会怀疑自己的母亲。 薛傍竹并没有死在她面前,而是孤身离开、不知所踪。是「叔父」找到了她,告知了她母亲的死讯,告诉了她该去找何人寻仇,又在数年间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所以她才会如此信任「叔父」。 但她也清楚的记得,薛傍竹离开之前曾郑重其事地对她说过,不要告诉任何人自己留下的线索。若日后有人无需提示便找到了线索,那她就必须无条件地信任那个人。 正是一直将薛傍竹的嘱咐记在心中,这数年间无论「叔父」如何旁敲侧击的询问,她都没有将此事告知「叔父」。 可如今,母亲交代过「要无条件信任的同门」,却是将叔父弄成了个血葫芦、提在手上。 这代表了什么,薛寒梦不敢去想。 她只能低着头,木然地跟在李淼和郑怡身后,默默祈祷着他们走不到终点若他们走到了终点,就代表他们说的是对的,代表自己真的是个「认贼作父」的蠢货。 代表郑怡骂她的时候所说的,那具躺在义庄桌子上、已经朽烂的不成样子的骨架,就是她的母亲。 她不敢去承认这一点。 只是想一想这种可能性,悔恨和愤怒就几乎要将她的真气顶出丹田、冲破脑骨髓。 但,事实却不会因为她的想法而做出改变。 不过一烂香的功夫,郑怡便停下了脚步,目光定定地看向左前方的山壁,半响才回过神,叹了口气。 「就是这里了,大人。」她指着那处石壁,叹息道。 「这处石壁上的纹路,隐约与我蓬莱剑法意境相合,是天然形成的,也不知道薛傍竹如何寻到了此处。」 「这便是她搬到了这里的原因,她从一开始,就准备将线索藏到这里。」 李淼转头看向沉默了半天的薛寒梦,笑了笑,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傻了?」 「怎么,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敢面对真相,疯魔了?」 李淼抬手将「不留行」扔到了薛寒梦面前。 「喏,你不是一直想救他吗?还给你,给他疗伤啊。」 薛寒梦没有动弹。 李淼一伸手捏住她的脸,将她的头强制抬了起来。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要么,我现在就送你们一个痛快。」 「我可不是蓬莱门人,你今晚说的话、做的事,已经让我足够讨厌你了。我不会给蠢货第二次机会。」 「或者一一」 李淼一甩手,将她甩到了石壁面前。 「你也可以先不管你的『叔父」,去把你母亲留下的东西取出来。 」 「然后我会告诉你,这些年你到底有多让你的母亲,死不瞑目。」 第307章蓬鸩 薛寒梦面对石壁站了半响,却是没有动作。李淼一挑眉毛,手就要抬起来。郑怡一个闪身挡在了李淼面前,苦着脸、双手合十讨饶道:「大人,大人,她不晓事,一时间愣住了,且等一等。」「我蓬莱没剩下几个人了,您松松手。」说罢,转身一脚就端在薛寒梦腿弯上,柳眉倒竖,喝骂道。「你今晚提着剑过来,是生是死都要你自己来挣!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儿,站着不动就有人替你把事情扛了吗!?」「你母亲已经死了!你护了你杀母仇人一路,现在还要陪他一起下去见你母亲吗!天下焉有你这般不孝的子女!」「蠢货!」郑怡虽然也恨薛寒梦恨的牙痒痒,但毕竟薛傍竹已死,她或许就是天下间最后一个蓬莱同门了,郑怡再如何讨厌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看她白送了性命。这一番话既是喝骂也是提醒,说上一句,郑怡就抬手一巴掌抽在薛寒梦后脑之上,抽的是啪啪作响、分外解恨。待到最后一句「蠢货」落地,薛寒梦肩膀一垮、身子一歪,整个人跟面条儿一般倒了下来。「我,我打不开——」薛寒梦喃喃道。郑怡只以为她是要硬到底,柳眉一竖,举手就要打,却听得薛寒梦低声说道。『母亲临走之前说,只有我修成第二路天人境界的时候,才能过来打开此处——.若有同门寻来,也得有两路的境界,我才能放他进去—」「不然非但取不到她留下的东西,反而会有性命之忧·——郑怡回头看向李淼,李淼走到石壁前,伸手就按在上面,手掌微微颤动。片刻后,李淼收回手笑道。「有意思。」「我道这薛傍竹在大朔连个根底都没有,屁股后边还有瀛洲人在追杀,她怎么就这么巧能发现这跟蓬莱剑法意境相合的石壁。」「小怡子,蓬莱灭门是多少年前?」「约摸四十八年前。」李淼点点头。「薛傍竹是四十五年前才正式出现在人前,但在此之前,她应该暗中在开封府查探过,直到确认此处安全才进城定居。」『那段时间,她应该就住在此处。这处石壁也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她在那段时间里,一点点用剑削刻出来的。」说罢,李淼抬手一拳就轰在石壁之上。这一拳刚柔并济,动静极小,仿佛只是用拳锋在石壁上蹭了一下。但待到李淼收回拳头、负手站定三息之后,石壁内部陡然发出「寇」的细碎声响,而后便如同雪崩一般碎成了无数石块、哗啦啦垮塌了下来1一露出了一个一人高、一臂宽的洞口。李淼迈步走入,郑怡伸手拽住薛寒梦手臂跟上,留下曹印二人在外面看守着已经半废的「不留行」。避难的洞穴一般都长得差不多,洞口窄小好做遮掩、入口狭窄防备敌方摸进来,此处也是一样。李淼一边走看,一边抬手在石壁上摸了一把,便摸到了密密麻麻的剑痕这石洞是薛傍竹一剑一剑劈出来的。当年刚从蓬莱逃出的薛傍竹,也是两路天人的境界。可惜·——·李淼转头看了一眼被郑怡拖进来的薛寒梦。习武终究不是修仙,天人境界再如何高妙,终究也还是凡夫俗子,躲不开七情六欲。武功可以没有破绽,人却一定有。为了自己的子女,薛傍竹堂堂两路的天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得死在了「不留行」这么个三儿的手里—也不知道她死前有没有觉得不甘。复行数丈,这狭窄的过道便到了尽头。李淼摸看石壁走入尽头的石室,刚一进来,眉头就是一皱。原本在体内自行运转的周天被触动,陡然加快了流转的速度,将真气灌入四肢百骸之中,将无形侵入体内的毒素逼出体外。这石室之内,竟是充盈着猛毒。郑怡跟在后面钻入了石室,刚喘了口气,面色登时就是一变。片刻后却又缓和了下来,只是抬手将薛寒梦推了出去。「你出去等着,不要进来,不要靠近洞口。」郑怡对薛寒梦交代完之后,转头看向李淼。「大人,您可有事?」李淼回道。「无妨。」郑怡这才松了口气,四下看了看。这石室之内的地面上竟是郁郁葱葱一片,长满了一种散发着淡淡萤光的蘑菇,顶端开裂,孢子从中飘散而出,隐入空气中。郑怡俯身摘起一棵,放在面前细细端详了一番,转头对李淼说道。「大人,此物名为『蓬」。据我母亲所说,当年的蓬莱禁地便是种著此物,成熟之后便会散开毒瘴。若非蓬莱门人,吸入之后必死无疑。」「但现下看来,此物倒也没有说的那么神奇。」郑怡将那蘑菇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闭目感受了一番,开口说道。「此物的毒,与我蓬莱内功隐隐相合。若是修习蓬莱内功之人,有两路天人的境界便可以自行化解。但修的若不是蓬莱内功,恐怕也只有大人您能无事了。」「只是一一」郑怡沉思了片刻,迟疑着说道。「薛傍竹为何要多余布下这一手?」「之前的那些关卡,已经足以确认找来的人是蓬莱出身,她为何又要用这东西确认一遍?」「若薛寒梦自作主张,提前进来了,岂不是也要中毒—薛傍竹会想不到这一点吗?」李淼捻着手指想了想,笑道。「知子莫如母。」「薛寒梦虽然傻,但却对薛傍竹极为尊崇。为了救『不留行』,她宁愿与你我拼命,却始终没有告诉『不留行』此地的事情。所以在她修成两路境界之前,她应该不会自行来到此处。」「而薛傍竹设下这玩意儿的目的,应该有两个。」郑怡疑惑道。「哪两个?」李淼笑着,伸手指向洞外。「杀了『不留行」。」又伸手指向郑怡。「和杀了你这样的人。」「或者可以说是,杀掉想要利用薛寒梦的人,和想裹挟着薛寒梦向瀛洲复仇、却实力不济的蓬莱门人。」 第308章郑婉玄览 「这薛傍竹,当真是做了好一盘大棋。」李淼叹道。「她在死后留下了三条后手,保证薛寒梦的安全。」「其一是彦凡,替她引导着江湖人去挖出『不留行」。如果能干掉他最好,就算干不掉他,也能挖出自己的尸骨,引导着薛寒梦发现他的真面目,及早摆脱他的控制。」「其二是薛寒梦自身。」「她死前与薛寒梦交代此处的事情时,我估计『不留行』就在旁边偷听着,而且薛傍竹也知道他在偷听。」「所以她那些话,也是说给『不留行」听的。」「你想,『不留行』知道她还留下了一处秘藏之后,会如何做?」郑怡恍然道。「他便不会急于对薛寒梦下黑手而且他还会主动遮掩薛寒梦的身份,主动去为薛寒梦创造一个适合习武的环境,让她及早达成挖掘此处的条件!」「薛傍竹,同样也在利用『不留行」!」李淼笑道。「没错。」「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薛寒梦在修成两路天人境界之前不会过来发掘此处,也不会告诉『不留行』此处的秘密。」「她死的时候,薛寒梦才只有十五岁,武功还未修成,心智也还不成熟,很难独自过活。」「于是她就用此处的秘密做了一个诱饵,吊在『不留行』的面前,让他替自己照顾薛寒梦。」李淼走了几步,继续说道。「以薛寒梦的资质,修成两路怎么也得二十七八了。」「那时她岁数够了、心智成熟,武功也有了自保之力一一『不留行』也就没了价值。「以薛寒梦那个傻子的心智,如果彦凡没能成功,那她肯定已经对『不留行』死心塌地。她来挖掘此处的时候,肯定也会带上『不留行』。」「而『不留行』肯定会害怕薛傍竹在遗物中留下不利于他的说辞,估计会跟着薛寒梦一起进到此处,好趁薛寒梦不注意销毁证据。」「那——他就死定了。」「而薛寒梦,就可以带着她留下的遗藏,带着两路天人的境界离开此地,将一切都埋在开封,再无人知晓。」郑怡半响没有说话。薛傍竹,到底在死前为薛寒梦考虑了多少?当年她生下薛寒梦之后已经是油尽灯枯、武功尽废、日日咳血,可她还是强忍着痛苦,留下了如此多的手段,来确保薛寒梦的安全。发掘出的真相越多,薛傍竹的形象在她的脑海中就越是具体她也就愈发恨薛寒梦恨得牙痒痒。半响,郑怡才抬起头说道。「大人,还有第三条后手是什么?」「您方才说,薛傍竹这手段也是为了对付蓬莱门人,是什么意思?」李淼笑道。「你可还记得,昨日你想提剑出门寻人的时候,我对你说的话?」郑怡点了点头。「您说,将近五十年过去,幸存的蓬莱门人恐怕不会协助我向瀛洲报仇,或许见我找上门来,会对我出手」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我明白了!」「薛傍竹,就是您说的那种人她并不想对瀛洲复仇,或者说,薛寒梦的安危在她心中,要远比对瀛洲复仇更加重要!」「她留在外面的那些线索,只能防得住外人,却防不住蓬莱门人。」「她留下了一道考验。」郑怡沉声说道。「首先,如果是蓬莱门人寻到了薛寒梦,那薛寒梦肯定会在他进来之前,告知薛傍竹死前留下的话。」「如果此人实力足够,足以在瀛洲面前保住薛寒梦,那自然可以进来拿走她留下的遗藏。」「而若此人实力不济,又没有在意薛寒梦的告诫,那他很可能就是像我这种,急于对瀛洲复仇的门人。」「薛傍竹并不想薛寒梦被牵扯到瀛洲的事情里面,如果来的人有能力保护薛寒梦还好说,如果没有———·那就一样会死在此处。」「这,就是薛傍竹留下的第三道后手。」说完之后,郑怡一声长叹,半响都没有再开口。时移世易,人心易变。五十年过去,即便是当年从蓬莱逃出的门人,也早就被岁月雕琢成了另一个样子。当年蓬莱灭门,薛傍竹是亲身经历者对于郑怡来说,死的只有母亲;而对薛傍竹来说,死的是几乎所有同门、师长、亲朋。可她依然做出了这种选择。这让对同门一直抱着美好幻想的郑怡,如何不失望,如何不觉得颓丧呢?李淼也无意去打断她的沉思,转身迈步走到了石室最里面的石壁旁,上下打量了一番,抬手在石壁上摸了摸,在与腰身齐平的高度上抽出了一个暗格。里面躺着一本册子。这册子是用羊皮硝制而成,经过数十年的存放,也只是边缘稍稍泛黄翘起。只是这羊皮毕竟不如纸张薄,这册子也不厚,约摸只有十几页的样子。在册子的封面上,留下了薛傍竹用剑尖刻下的一句诗。李淼扫了一眼,便撕下了封面,甩手扔到了郑怡面前。「这薛傍竹,倒也没有你想的那般无情。」郑怡伸手接下封面,一时不解,刚要开口询问,目光却扫过了那卷封皮。她惬住了,伸手抚摸着封皮上的剑痕。当年薛傍竹逃出蓬莱的时候,已经是两路天人的境界,剑法已经是举重若轻。但这封皮上的剑痕,却是每一道笔画,都超出了原本的格局,穿透了羊皮的背面。即使隔着数十年的时间,郑怡也能感受到薛傍竹刻下这句诗的时候,手正在不住地颤抖。她轻声念了出来。「雪声偏,傍竹」「寒梦—.不离家。」「薛傍竹,薛寒梦。」「原来如此———」郑怡鼻子一酸,将那卷羊皮捂在了胸口,仿佛终于解脱一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你没有忘记蓬莱。」「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郑怡将那羊皮在手心中仔细展平,翻了过来,终于在背面找到了她想知道的东西。「我知道你的名字了。」「郑婉。」而李淼也翻开了那卷册子的第一页,只是看了第一眼,他就陡然笑了出来。在这册子的第一页上,只写了四个字。「意境。」「玄览。」 第309章 野兽 郑怡将封皮叠好塞入怀中,便转了个身看向洞外。她自然想要知道薛傍竹、或者说郑婉死前到底留下了什么消息。但她也明白,李淼未必愿意与她分享。归根结底,两人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李淼要借着她探查瀛洲的底细,而她也要借助李淼朝瀛洲复仇。两人关系的本质是合伙,并非结伴。她既然在这场合作中处于弱势,自然要做出姿态、摆正位置。李淼扫了她一眼,笑了笑,也不多说,继续低头翻看那卷册子。这本册子,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应该是薛傍竹刚刚逃到大朔之后所写。那时她还年轻,武功也都还在,无需将复仇之事交托给他人,所以这本册子上记录的东西并不多。除去第一页,前半部分的剩余页面上,写的便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全部都是「郑」姓。李淼翻了一遍,在第四页、第八页和最后一页上折了一角。这些人名,分为三个部分。前四页所写的人名,李淼基本都见过,有些能复述出生平,有些只是眼熟,但可以确定,这些人是从千年前至今的历史人物。从第四页到第八页,写的应该是蓬莱门人的名字,薛傍竹在其中几个下方做了标记,其中就有郑怡母亲的名字。而从第八页到最后,应该就是瀛洲之人的名字了。因为这几页是用血写下的,这是一本用于复仇的血书。这三部分当中,最后一部分不用看,瀛洲人的名字对李淼来说无用,左右都是见一个杀一个,叫什么都无所谓。第二部分,后续再去找其他蓬莱门人的时候也用得上,但现在可以先放在一边。关键在于第一部分。李淼细细翻看薛傍竹罗列出来的名字,最早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最晚则一直延伸到大朔开国前后,文臣武将、神鬼传说,几乎将史书上所有「郑」姓的人全都罗列了一遍。除了都姓郑,李淼看不出这些名字之间有什么共同点。所以,能够参考的东西,还是「时间」。李淼缓缓捻着手指,暗暗思索。「首先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些人绝大多数在蓬莱创立之前就已经去世,应该与蓬莱无关。」「所以,薛傍竹是在怀疑这些人与瀛洲有关系?」「但时间上有些蹊跷—·跨度实在太大了。」「比较合理的解释是,瀛洲从未真正『隐世』,而是时不时就会派人来到中原,以本姓参与各种事情。薛傍竹就是在追查这些人。」「但是。」李淼皱了皱眉。「这种解释虽然说的通,但也还是有些不符合逻辑的地方。」「譬如,薛傍竹为何要查到千年之前的人物,这些人早已化为尘土,所做的事情到如今也很难残留着什么影响,就算查清了他们的身份,好像对向瀛洲复仇也没什么帮助。」「臂如,薛傍竹为何确信这些人会用本姓在中原行走。对于一个『隐世门派』来说,这岂不是在主动增加自己暴露的风险吗?」「譬如,这最早出现的一个名字,已经早于瀛洲创立的时间。」「除非—一她查的不是『某些人』,而是『某个人』。」李淼想了片刻,摇了摇头。这前半部分并不是薛傍竹刻意留下的信息,更像是她当年留下的「备忘录」,语焉不详,除去已经死去的本人,其他人很难从中得出确切的结论。至少在李淼看来,这两种推论都有着各自的漏洞,以现在所知的信息,尚且无法支撑。无论是要证实还是证伪,还是要看日后能从蓬莱门人或是瀛洲那里得到什么消息。将这些推断暂且放到了一边,李淼翻开了册子的后半部分。李淼迈步走出了山洞,看也不看跪坐在地上愣神的薛寒梦,抬手招呼了一下,便带着曹含雁和印素琴两人径自离去。郑怡拿着李淼交给她的后半本小册子,面无表情地从山洞之中走了出来。她也根本没有理会薛寒梦的意思,也不说话,径自走到了「不留行」的身侧,蹲了下来,伸手扣住了他的脉门,开始为他疗伤。「不留行」本身就是风烛残年,又被李淼折腾了一路,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躺在地上等死,却忽然觉得体内钻入一股暖流,本已枯竭的生机竟是逐渐恢复了起来。他心下大喜,只觉得是薛寒梦为他求了情,心里得意之外,立刻就轻车熟路的挤出了几滴眼泪,张嘴就要说话。「寒梦,当年之事我只是一时糊涂,这些年下来,我已经将你当成了我的亲生一—」就他这幅苍老的样子,加上被李淼折腾的满头是血的惨样,以及混迹江湖数十年磨练出来的演技,换了任何一个地方,郑怡恐怕都要迟疑一番。可惜,现在郑怡不会给他任何同情。「亲生——噗!」毫不留手的一记耳光,直接抽碎了「不留行」的下巴,血肉哗啦一声泼洒在地上。「你的声音让我恶心。」郑怡平静的说道。「不要再说话了,你只配像生猪一样豪叫。」说完之后,郑怡再次为他治好了伤势,这次,「不留行」再不敢发出一丝声音。郑怡伸手点了他的穴位,站起身走到了薛寒梦面前,伸手将小册子扔到了薛寒梦的手中。而后丝毫不留情面地,伸手抓起了她的头发,也不顾她的痛呼,将其提了起来。「其实,方才在里面我想了很多。」郑怡平静的说道。「我真的想了很多。」「我有很多理由放你一马,比如说,你可能是我的最后一个同门;比如说,你母亲一定希望你过得好。」「再比如说,你并不是不想为你母亲做些什么,你只是太蠢、太年轻,被人骗了,做了许多对不起你母亲和彦凡的事情。」「你可能都不知道彦凡是谁。」「所以,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真相,让你手刃了这仇人,然后带着你向瀛洲报仇,这样我也能多上一个同伴和助力。」她长叹了一口气。「但是,李大人对我说了些话,让我改变了原本的想法。」「他说,很多时候,蠢人能造成的伤害要远比恶人更多。而他们为自己辩护的理由,更是多上数百倍。」「在这种时候,有一条道理,要时刻放在心头。」郑怡盯住了薛寒梦的眼睛,缓缓说道。「那就是一一不要去为做了坏事的人辩护。」「『不想做」和『做不到」,结果是一样的,总要有人来为这个烂透了的结局付出代价。」郑怡拽着薛寒梦的头发,将她拖到了「不留行」的面前,伸手将她扔到了地上。「看在你我是同门的份儿上,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可以看一下你母亲给你留下的话,然后为你母亲复仇。」「之后,我会废了你的武功。」郑怡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你不配做蓬莱门人。」「你不配做一个江湖人。」「你甚至不配去找真正的凶手复仇。」「看在你母亲的份儿上,李大人会派人为你在开封城内准备一处住所,是相夫教子还是孤独终老都随你,从今日起,你与蓬莱便再无半点瓜葛。」「你有半个时辰。」说罢,郑怡转身走出一段,靠在树上,冷冷地看着薛寒梦,不再言语。薛寒梦愣了一会儿,颤抖着翻开了那本册子。前面的半本已经被李淼带走,剩下的半本,都是薛傍竹在知道自己必死之后,留下的嘱托。里面详细地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四十七年前,蓬莱灭门,门人死走逃亡,那时还叫郑婉的薛傍竹逃到了开封,在此处开辟了山洞暂住。四十五年前,薛傍竹确认了瀛洲无人追来,也确认了开封府内的安全,便易容化名入城居住,也是在这时,她认识了彦凡。四十年前,薛傍竹嫁给了薛寒梦的父亲,两人感情很好,但因为蓬莱传承的特殊,两人一直没有子女。好在她的丈夫也没有计较,两人就这般生活了下来。二十年前,薛傍竹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很难说她当时到底是欣喜还是害怕,因为她知道,蓬莱之人若不在蓬莱生育,她和薛寒梦,就只能活一个。从怀上薛寒梦的那一刻起,她传承自蓬莱血脉的、可以规避天人五衰的特异就会逐渐消失,直至武功尽失、变为废人。心神不宁之下,她便出城去庙内祈福,也是为了瞒着丈夫做出选择,是否要生下薛寒梦。她做出了什么决定,册子上没有写。考虑到这本册子是留给薛寒梦的,她当时做出的决定,多半是不想把薛寒梦生下来。但当她下定决心、回返家门的时候,一切都变了。「不留行」杀光了她的家人,鸡犬不留。与她举案齐眉,从未说过一句怨言的丈夫,死在了自己的家中,死在了他俩的卧房之内。知道薛傍竹当晚会回来,他准备了些好酒,准备宽慰一下自己妻子的心,告诉她自己真的不在乎她是否能生育,只要两人白头到老就好。他没能将这些话说出口,就被「不留行」循死在桌边,鲜殊撒入酒杯之内,在酒水之亿晕开。薛傍竹在家亿走了一圈,没能发现一个仇人。她支开了仆瓷,将丈夫的户体抱起来、放到了床上。而后闪身上了房梁,取下了藏在上面知经有数十年的长剑。她磨好了剑,将桌上的殊酒一饮而尽,便提着剑出了门,去寻「不留行」报仇。当时她虽然开始有了武功衰退的征兆,但依旧还是天人境界,「不留行」绝不是她的对手。曲理说,这该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追寻了数日之后,她役渐发现了一件事一一「不留行」在刻意躲着她,好像知经道自己的武功,也道自己会找他报仇。但她从未显露过武功,甚至连她的丈夫都不道,自己的妻子是个隐藏的高手。「不留行」不该道这些的。就在这时,薛傍竹听闻附近发生了一起灭门案,手法与「不留行」极为相么,于是她赶了过去,却发现此事是旁人所做。她抓住了凶手,一番逼问之后,对方交代是有人苦盲金聘请了他做下这事,至于对方是谁,凶手也不清楚,但绝对不是「不留行」。查到此处,薛傍竹停下了脚步。此事,好像知经不再是简单的循人劫财。有个道薛傍竹底菊的人,告诉了「不留行」一切,又故意雇人引开薛傍竹,让她不能报仇。道薛傍竹底菊的,只有瀛洲和蓬莱。而瀛洲若道她在哪,只会立刻循上门来,不会做这种拐弯抹角的事情。所以,幕后黑手,是蓬莱同门。如通此事之后,薛傍竹几乎是万乍俱灰,逃出蓬莱的人都会易容功法,持亚人不会让「不留行」道他的身份,就算抓到了「不留行」,她也只是废掉了一把亚而知。腹亿的薛寒梦月份渐长,她的武功也在迅速衰退,她知经无力再去报仇。于是她只想回返家亿,办完了念事。她当时脚底沾的殊,便是她审问那被雇佣之人时留下的。待到念事办完,一切尘埃落定之时,薛傍竹看着自己丈夫的墓碑,改变了自已的决定一一她要将自己的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从做下决定的那一刻起,她便开始准备,动用了她能想到的一切,来确保在她死后,薛寒梦能好好的活下去。当她武功衰退到一流水准的时候,她发现「不留行」也找到了她,并时刻监视着她。于是她强忍着剧痛,再次更改了计划。第一道后手,是彦凡。第二道后手,是这处山洞。她考虑到了一切,甚至考虑到了薛寒梦可能不忍心对「不留行」下手,便留下了毒物,让薛寒梦无需动手就能了结一切,不至于在心亿留下阴影。第三道后手,是那些丢失的户体。既是为彦凡散播消息做准备,也是在吸引旁人的自光,让「不留行」暂时不好对她下手。至于藏在「不留行」背后的那个同门,薛傍竹知经没有能力将其考量在内,只能希望对方到自己这里为止,不要牵连薛寒梦。后来的事情,便不苦再说了。薛傍竹被人推倒在地的那一天,她便道自己大限将至。于是她找到了一直在监视着她的「不留行」,主动死在了对方的手上。在她死的那一刻,彦凡搬出了开封府。她的计划,也正贺开始运转。一直到了此刻,这段绵延数十年的计划,终于迎来了终结。在册子的最后一页,薛傍竹这样写道。「寒梦,助果翻开这本册子的是你的话,娘如让你道一一一切,都是我的计划。」「你会被『不留行」收养,你会觉想他是最后可以信任的人,你或许会保护他,或许会对他下不了手。」「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他应该会跟着你进到这个山洞,然后死在我的手上一一你亥么都没有做,我是故意被他循死,而他的殊,也不会脏了你的手。」「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现在多大了?有没有长高?我们蓬莱出身的人长想都会很好看,若是我能看上一眼就好了。」「你可以去城外的村子里,找一个叫彦凡的老人,助果他还仇着,就为他买上一壶好酒,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助果他死了,就把我与他合葬在一起,希望下辈子,他能早一些开口,不至于错过。」「你无需想着为我报仇,那个害了我的同门,等你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应该也已经老死了。」「我和你的父亲,都不会如让你仇一个拼上性命、只如复仇的恶鬼。」「我们这一代人的恩怨,到此为止。」「之后,就去过你如过的日子吧。」最后一句话,笔画知经散乱。这便是薛傍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寂静的密林之亿,陡然升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薛寒梦忘记了自己是个天人的事实,助同野兽一般爬了过去,一口死死地咬在了「不留行」的咽喉之上,死命地撕扯。哀嚎、哭喊、嘶叫、挣扎。几乎烧穿心肺的悔恨,驱使著名为「薛寒梦」的野兽,苦牙齿将自己的仇人撕扯艺一滩模糊的碎肉。殊和泪混杂在一起,沁π泥土之亿,消失不见。郑怡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310章追杀 现实从来不会因为当事人的心情而改变,无论薛寒梦如何悔恨、如何痛苦, 薛傍竹的故事都已经迎来了无可更易的结局。 待到晨光熹微、虫鸣鸟叫声渐起之时,「不留行」已经变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完全看不出人形。薛寒梦仍旧趴伏在他的户体上,不住撕咬。 郑怡算了算时间,一个闪身到了薛寒梦背后,并指点在「风池穴」上,真气透入,薛寒梦应声倒地。 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满嘴满脸都是血沫碎肉,眉心耸起横纹,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更像一头食人的野兽。 只是这野兽,即使处于昏迷之中,眼角仍旧在不住地流下泪水。 郑怡将其平放在地上,伸手按在丹田之上,依言废去了她的武功。当最后一缕真气从薛寒梦丹田之中消失的时候,她的七窍猛然间溢出鲜血,本能地呛咳起来。 虽然只有半个时辰,但薛寒梦已经有数次走火入魔,体内的经脉已经乱的不成样子。 尤其是主「愤怒」的足蕨阴肝经、主「悲伤」的手太阴肺经、主「怨恨」的手少阴心经和主「悔恨」的手阳明大肠经,已经是千疮百孔。能将天人的经脉崩毁成这个样子,足可见薛寒梦心中的情绪有多么汹涌。 郑怡早有预料,真气一吐,便为其抚平了经脉的震荡。 一个时辰后,郑怡抬起手,转头看向薛寒梦身侧。 薛傍竹留下的半本册子,被薛寒梦死死抓在手中。 郑怡伸手想把那半本册子抽出,试了数次,竟是连带着薛寒梦的手臂一起提了起来。 即使处于昏迷之中,薛寒梦仍旧死死地抓着那半本册子,不肯放开。 郑怡皱了皱眉,低头将薛寒梦的手指一根根扒开,这才将册子抽了出来。 她甩去沾在上面的血肉,就要将其放入怀中,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薛寒梦的脸上,动作却是一时顿住。 薛寒梦的眼角,原本已经随着抚平的经脉而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 郑怡为其抚平经脉之后,她的面容已经平静了下来,恢复了原本的少女模样,更显得苍白憔悴。此时眉心燮起,两行清泪不住流出,仿佛走丢了的孩子一般。 郑怡陡然站起身,柳眉倒竖,来回走了几步,口中不住低声骂道。 「妈的,妈的,你现在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昨晚拼命的架势哪儿去了!」 「现在知道悔了,早干什么去了!」 来回走了半响,郑怡才猛地停下,一脚。 「罢了,罢了!」 将那半本册子塞入薛寒梦怀中,郑怡抬掌击向地面,将「不留行」的户体砸入泥土之中,又提剑照着山洞洞口一顿乱砍。 山石崩碎,将洞口掩盖了起来。 郑怡这才提着薛寒梦,运使轻功朝着开封城赶去。 她知道该把薛寒梦送到哪里。 李淼为薛寒梦准备的住处,正是薛傍竹当年入城之初住的那处小院,连带着彦凡的祖宅一并打通了,宽散得很。 让薛寒梦在这里终老,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天还未亮的时候,那处宅子里的人就被衙役砸开了门、轰了出来,本来还有些委屈,但被一卷银票砸在脸上,登时就点头哈腰地抱着银票滚了。 郑怡从房顶跳下,守在门口的衙役一眼就看见了她,连忙跑了过来扑倒在地「您是镇抚使大人的妹妹吧?』 郑怡面色一窘,却也不好说什么。 就她这张脸,说跟李淼没关系也没人信,也跟这衙役解释不着。只得点头默认。 那衙役连忙伸手一引,带着郑怡走入院内。 「宅子早就准备好了,东西全都清走了。照着镇抚使大人说的,找了当年与那薛傍竹相识的老人,里面的物什都是照着当年她住的样子置办的,绝对一般无二。」 郑怡点点头,将薛寒梦塞到那衙役怀中。 「大人与你们交代过了吧?」 衙役点点头。 「是,您放心。此后我们会日日派人来这里看着,也找了细心的婆子陪着。无论是官面上还是江湖上,若有半点闪失,我提头来见! 」 「那义庄的尸骨,还有彦凡的尸体,我们也都收入葬了,就埋在城外,现在正请了大师念经超度呢。」 郑怡颌首,深深地看了薛寒梦一眼。 「她可能会寻死,这几日要多看顾一些,屋内就不要留尖锐的东西。过上数月,应该就好了。」 「之后,就要劳烦你们照顾了。」 衙役面色一变,点头应是。 郑怡也就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就赶到了与李淼暂住的那处小院,刚一进门,就听到里面李淼正笑着说道。 「吃皇粮有什么不好?」 「什么江湖朝廷,哪里有那么泾渭分明?人心险恶、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可从来不局限于朝堂之上。 」 「都说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且不说你喜不喜欢荣华富贵,『天人传承」你总有兴趣的吧? 」 「锦衣卫之前什么样子且放下不论,现在可是我说了算,你要是不来一一难不成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郑怡迈步进来,就看到曹含雁正猛猛摇头解释,一边儿的印素琴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上去按着曹含雁的脑袋答应下来。 李淼见郑怡回来,点头示意她过来,而后挥了挥手,不容质疑地说道。 「反正我看上的人,还没有跑了的先例。 「曹含雁,给你半天时间收拾东西、辞别亲朋,明日一早随我动身,今日起你就是锦衣卫百户。」 「若是明早我见不到你一— 李淼目光扫向印素琴,眯着眼睛说道, 「你这朋友编排我的事情,我可就要追究追究了——去吧。」 不等曹含雁和印素琴说话,李淼一挥手,就将两人扫出门外,大门无风自动,的一声合上。 留下两人在门外面面相。 郑怡见李淼这边事情了了,上前一拱手。 「大人,薛寒梦已经安顿下了—·多谢。」 李淼摇摇头。 「无妨。」 他伸手将薛傍竹留下的前半本册子拿了出来,在空中晃了晃。 「薛傍竹的事情就此了结。」 「她留下的消息虽然不多,但都很关键—.—·我想,你也应该有些猜测了。」 「关于你自己,和你的母亲。」 郑怡抿了抿嘴,点点头。 「是。」 「如果薛傍竹留下的消息都是真的——-那我身上反而会出现两个疑点。」 「其一,我的身世。」 「蓬莱之人若不在蓬莱生育,母子之间便只能存活一个—可我习武有成的时候,我的母亲却还是活生生的天人境界。」 「其二就是一一」 郑怡咬着牙,停顿了半响,才继续说道。 「我母亲的身份。」 李淼笑着点了点头。 「没错,你果然比薛寒梦强出太多。」「从薛傍竹留下的信息来看,你母亲可不像是一个寻常的、流亡到大朔的蓬莱门人那么简单。」 「当年灭门之时,蓬莱门人是四散而逃、各自到了大朔,根本不知道有谁逃了出来、又藏在何处。但你的母亲却留下了只言片语,引导着我们来到开封、找到了薛傍竹。」 李淼用一根手指拨开了册子,翻到记录着郑怡母亲名字的那一页。 「薛傍竹是死在蓬莱同门的手中,她又在这册子里面的部分同门名字上做了标记,其中就有你的母亲。」 「她到底是在标记可能还活着的同门呢还是在猜测,谁才是那个在猎杀同门的凶手呢?」 「她标出你母亲的根据,又是什么呢?」 郑怡抿了抿嘴,就要张口辩驳,却被李淼挥手制止。 「你不必解释,此事尚未有定论,但你和你母亲身上的疑点总是逃不脱的。」 「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说一下。」 郑怡皱了皱眉,看着笑容里带着不怀好意的李淼,立刻就明白,对方接下来的话绝对不正经。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脉相近,只是一个多月的相处,郑怡就感觉自己已经对李淼的性子了如指掌。 果然,李淼见她不搭茬,便自顾自笑着说道。 「其实也不算是正事,只是我最近发现的一个规律,说给你听一下,信不信由你。」 「那就是,自打我行走江湖以来遇见的对手,八成都有两条共性。」 李淼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是身世成谜。」 而后缓缓伸出第二根。 「其二嘛——·就是死不干净。」」 「你当年也没有亲眼见到你母亲被杀死吧?」 「薛寒梦前车之鉴,你最好是先在心里做着准备,省的日后真的发现什么你不愿意接受的真相,乱了方寸。」 「若是因为一时犹疑、死在旁人手上,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郑怡没有回答。 李淼也就不再往下说,将册子递给了郑怡。 「你看看薛傍竹写下的这些名字里边,你还知道哪些?你母亲还提过几个位置?有没有能对上号的?」 郑怡接过册子,一边看着那些名字,一边仔细回想着。半响,她才抬起头, 指着上面一个被标记出来的名字说道。 「这个。」 李淼看着那个名字:「郑怀瑾,看名字应该不是『本家」。他在何处? 」 郑怡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 「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广信府!」 秋雨,晚间。 马蹄声踩碎了泥泞,如幕布般的水花溅起,点点泥水打在马、剑鞘、披风之上,又被剧烈的动作抖向空中。 「贼子休走!」 「莫跑了,你走不脱,再挣扎也是白白受苦!不妨停下来,让我刺你一剑, 你若是能接下我们就放了你如何! ? 」 「我空明派是名门正派,说话算话!朋友考虑一下!」 前方传来悲愤的声音。 「你们当我是傻子吗!!!」 「下套子引我过来,在酒水里下药,在床底下设弩,在床上放捕兽夹!还他妈淬毒!」 「最过分的是,你们竟然趁我小解的时候偷袭我!他妈的,你们算什么名门正派!」话语间满是悲愤和凄凉,甚至还有一丝丝委屈。 雷光乍现,照亮了被追杀之人的面容。 若是有江湖人在场,怕是要吃上一惊。因为被追杀的这人,竟然是赣州省绿林道上赫赫有名的邪道高手,「一溜烟」舒青亦!干的乃是绿林道上都为人不齿的「采花」行当! 因为其武功高明,加上挑目标的时候很是谨慎,日子过的还算滋润。 但一切,都在嵩山赏月宴之后改变了。 从八月十五之后,舒青亦忽然发现,原本人憎狗嫌的自己,竟是忽然受欢迎了起来,甚至有不少名门正派传信给他,说是要给他一个客卿之位。 他不明就里,就挑了一个去看了看一一然后就落入了陷阱。 那家掌门竟然趁着与他喝酒的时候,忽然将酒杯摔在地上!而后埋伏在四周的门人一拥而上,险些就将他弄死! 他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刚想着日后要如何报复回来,却发现,江湖变了。 几乎所有名门正派,看见他之后都如同他见了美人儿一般一一两眼放光! 好在名门正派习惯了悍悍作态,手段略显迁腐,他这才活了下来。可到了如今,这些名门正派的手段却是越来越恶毒,越来越下作! 趁着自亜小解的时候偷袭!还是群殴!这他妈邪道乍拉不下脸来干的事情, 后面这些人就干了! 他裤子现在还是湿的! 到底谁是正道,谁是邪道! 舒青亦欲哭无泪,他大腿被削了一剑,本就跑不利索,对方还骑着马,自亜无论如何也走不脱了。 身后还隐隐值来对方兴奋的交谈声。 「师兄,那安千户教的法子果然好用!拿了这颗人头,咱们是跟锦衣卫点钱财,还是点秘籍啊?」 「当然是秘籍!咱们练好了再去找更该死的恶人杀,再更好的秘籍!这就叫什么,『良性循环』」! 」 「说的没错!哈哈哈!」 舒青亦就愈发绝望。 好在跑着跑着,前方隐约透出火光。舒青亦定晴一亚,前方正是一座破庙, 门口还隐约站着一个腰间带刀的人,显然也是个江湖人! 他心说:「天无绝人之路!」 连忙朝着那破庙跑去。 到了切近,他开口大喊道。 「朋友,朋友!」 「救命!我乃是『虎威镖局」的镖师,贼人正在追杀我!劳烦你为我挡上一挡,日后必有重谢! 」 说罢,伸手从怀中掏出一背偷来的银票扔了过去。 「这是定金,日后我一定登门拜谢!」 对方却是连动乍没动,任由那银票往下掉。 舒青亦面露绝望之色。 忽然间,他眼前一花,只听付「嗖」的一声,那银票竟是消失不见。 而后庙内但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小曹啊,你这就不是咱们的作风。」 「咱们可没有见钱不拿的道理一一当然,事情要不要做就两说了。」 曹含雁抿了抿嘴,长叹一声,仓唧唧拔刀出鞘,横于腰间,就要先把舒青亦拦下问个究竟。 忽然,身侧竟是伍来一声凄厉的剑鸣!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厉喝。 「他的头是我的!」 第311章神经病 曹含雁面色不变,抬手一刀就与长剑架在一处,横向一引扯开对方劲力,刀柄一转磕在对方剑身之上,将其击退。「?」那人惊讶道。「好刀法!阁下是何人?」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曹含雁这方寸之间的一手虽然平平无奇,但招式圆融、劲力稳当、真气扎实,俨然一派大家气度。曹含雁作为第一个强行被李淼收到手下的人,又怎会是表面上那般平平无奇?这么说吧,他跟创下「横竖拳」的那个天才是一个类型的人物,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都扎实无比。这种人,或许进步慢一些、成名晚一些,做不出以下克上的壮举。但只要让他赢上你一次,这辈子都别想再赢回来。当然,此人没有真的与曹含雁对上的意思,见他不回话,还剑入鞘后一个闪身就到了舒青亦背后。彭!剑柄磕在后脑上,舒青亦两眼一黑,登时就昏死过去。及至此时,追杀舒青亦的那几人也赶了过来,隔着老远就大喝道。「朋友,可是替我空明派捉住了那贼子?多谢!」说话间就到了切近,三人翻身下马,一边走过来一边说道。「这贼子作恶多端,我空明派费了好大功夫才引他出来,师兄弟十几人设伏伤了他,又追出了数十里才将他逼到此处,当真是不易。」「眼下只有我三人追来,我派师长稍后便到,会当面向阁下道谢!」一开口就知道,老江湖了。这一番话既道出了自己的辛苦、将对方架在道德烧烤架上烤了起来,又点明了自家还有人马即将赶到。面上还客客气气、没有落了对方的面子,说得上是十分得体。空明派在这广信府的江湖上算是一手遮天,这人说完话之后还有些「我可真讲规矩」的自得,觉得对方肯定会给这个面子,伸手就要将人接过来。却听得「啪」的一声,那人竟是直接抬起剑鞘、将伸来的手臂扫开!一点儿面子都没给留!嘴里还冷哼道。「邪道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还分什么先来后到?贵派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派,怎么上来就要抢功?」「现在这些贼子的人头,都是可以去锦衣卫换来真金白银的,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拿走?」三人面色登时就不善起来。「阁下,这是不给面子咯?」那人冷笑道。「面子值几个钱,你们一声谢又能值几个钱?」「不如我来向你们道一声谢,你们把人头让给我,如何?」话说到这,就算到头了。此人一点儿扯道理的意思都没有,摆明了就是不给面子。江湖人,不给面子,就是要动刀子了。仓螂兵器出鞘,空明派的三个弟子就将此人围了起来。领头那人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阁下且通报一下姓名。若是待会儿不小心伤了你,日后我们也好上门送些汤药,省的江湖上说我空明派一一不讲究。」「好说。」那人拔剑出鞘,剑锋显露而出的那一刻,空明派三人都是一愣。此人拔出的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一根乌黑的铁尺。横平竖直,线条没有一丝起伏,剑脊、剑锋、剑尖一概没有,整个儿就是长方形,却仿佛隐隐有流水一般的月光流动其上。他理所当然的挽了个剑花,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江湖散人,『无锋』,郜暗羽。」「日后见了我,记得绕道走!」话音未落,尖啸声起!那根乌黑的铁条,再次发出了凄厉的剑鸣!膨!金属碎片四射而出,只是一瞬,空明派领头的弟子手中兵器,就直接被部暗羽一尺敲碎!虎口崩裂,鲜血登时就涌了出来!其余两人分袭郜暗羽肩头、下身,却听得他一声冷笑,那铁尺在空中卷动,竟是将崩碎的兵器碎片全都「卷」在剑花之中,猛地朝着两人面门甩了过来!两人面色一变,闪身退开。刷刷刷-—如同雨点一般的金属碎片插入地面,消失不见。郜暗羽一声还「剑」入鞘。领头的弟子黑着脸扯下衣襟裹住手,咬牙切齿地看向郜暗羽。对方虽然只出了一招,但已经显露出了一流顶尖水准的实力,而且那奇门兵器也十分诡异,就是后面师门高手来了,也未必能讨得了好。而且部暗羽方才也留了手,敲碎兵器之后,那一尺但凡再往下一点儿,他就是个脑浆进溅、横尸当场的结果。「好,好!」「阁下好俊的功夫!既然是我们技不如人,这人头就让与阁下了!」「咱们走!」此人也是个人物,知道既然打不过,再多说几句狼话也是自取其辱。记下了部暗羽的面容,带着两个师弟,转身就策马离去。从舒青亦逃过来到现在尘埃落定,不过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待到那三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部暗羽才缓缓转过身来,笑着对曹含雁打了声招呼。「兄台,见笑了。」「方才情急之下,多有得罪,万望见谅啊。」他这番操作,倒是给曹含雁整不会了,心说这人是个什么路数?且不说武功和兵器,方才见了我一言不合就拔剑,对上大派弟子又一点儿面子不给,打完了又对着我赔笑脸。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换了三幅面孔。翻脸翻得这般快,属狗的吗?可曹含雁毕竟不是李淼,他是个中正平和的老好人,这些话他说不出口,也就干笑着受了对方这一礼。「郜兄,是吧?」「在下曹含雁。」他只是客气客气,没想到郜暗羽直接顺杆子往上爬,上来就要抓住曹含雁的手。「哎呀,曹兄,一见如故,一见如故。」「你方才那一刀使的可真好,又快又稳,一下就察觉了我这兵器的特异、扯散了我的劲力,太棒了,我行走江湖以来,数你的刀法看着最为顺心!一点儿花哨的玩意儿都没有,全是硬功夫!」「今日能认识曹兄,三生有幸!」说罢,郜暗羽伸手入怀,像是要掏东西出来,却是掏了个空。他又在腰间拍了一圈,口中「喷」了一声,四下观瞧,看到还在地上晕着的舒青亦,面露喜色上前就将其提了起来,一把塞到曹含雁怀中。「来前也没带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能结识曹兄。「这人可坏了,杀起来虽然不及高手那般爽快,但也算的上过瘾一一就送与曹兄了,权当见面礼!」曹含雁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伸手接过了舒青亦。就听得制暗羽兴奋地说道。「曹兄收了我的礼,就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跟我打一架!」「求你了!」曹含雁看着郜暗羽兴奋的目光,恍然大悟。这人,是个神经病。 第312章郜暗羽 这神经病,也分品种。像部暗羽这种,也算得上是江湖特产的一种了。方才他说「杀起来也算过瘾」的时候,眼底的兴奋可不像是装的。遇见武功不好的人,就一点儿面子都不给;遇见武功高的人,就谄媚结交,然后求对方跟自己打一架。曹含雁虽然不怎么行走江湖,但印素琴讲的故事可是听了不少,像这个品种的疯子更是其中的常客。杀人狂、武疯子。曹含雁退后了一步,手稍微动了动,提到了刀柄旁边。另一只手将舒青亦扔到了身后。部暗羽却是眉头一皱,旋即笑着说道。「曹兄,不要误会。」他热情笑道。「方才是我唐突了一些,可能有些让曹兄不喜。」「虽然我非常想跟曹兄打上一架,但我却不想让曹兄误会我一一确实有人说过我是个疯子,我也确实喜欢杀人,但我也不是谁都会杀的。」「方才那几个废物,我不就没有伤他们的性命吗?」部暗羽一拍胸口,自豪地说道。「我,是个好疯子!」曹含雁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破庙之内传来一阵笑声。「哈哈哈,有意思,好疯子,有意思啊。」「小曹,长辈都在旁边呢,你认识了新朋友,还不带进来引见一番?」曹含雁面色一苦。对面的制暗羽却是喜上眉梢。「曹兄,庙内可是你的师门长辈?那是不是刀法也跟你一般出众,武功是不是比你还高?」「快!快带我见上一见!」曹含雁当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破届里边的,不是李淼还能是谁?真让这个疯子进去,没大没小的跟李淼邀战怎么办?要是他真的是个「好疯子」,结果被李淼一耳光抽死了,曹含雁怕是几晚上都睡不着觉。曹含雁伸手就想拦,部暗羽却是眼珠子一转,趁着曹含雁没有防备,一个闪身就钻进了破庙之中,兴奋地朝里面看去。只见这破庙正当中生着一堆篝火,在这篝火旁坐着两个人。一个女子,年龄约摸三十上下,衣着、相貌都是普通,剑鞘搁在脚边,长剑握在手中、悬于篝火之上一一上面竟是串了一只野兔,正被烤的滋滋冒油。而在这女子对面,则是放着一张与这破庙格格不入的木质躺椅,上面还有些未削干净的枝叶,像是刚刚做出来没多久。一个看着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坐在上面,一腿盘在身下、一腿悬在半空,左手靠在扶手上撑着脸,正饶有兴致地朝他瞧过来。正是易了容的李淼和郑怡。没办法,李淼现在在整个大朔江湖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行又跟之前找薛傍竹不同,是要暗中查访。若不乔装易容,只怕走不出数里地,整个江西武林就都要知道他李大人来了,到时闹得满城风雨,还怎么去找蓬莱之人?只是这些事情,郜暗羽却是不知道。看清了李淼和郑怡两人,他脸上竟是露出一丝不屑之色,一点儿不遮掩的叹了口气。「就这?我还以为一一」只因李淼和郑怡都遮掩了武功,以郜暗羽的境界根本看不透两人的底细,只觉得是两个寻常百姓。以他的心性,自然当即就要「不礼貌」起来。「郜兄不可无礼!」曹含雁跟了进来,连忙厉声打断。「这两位都是我、我的长辈!」他说谎的时候竟是有点心虚。「部兄若是当我是朋友,就不许对他们二位无礼!」「否则—一我就永远不与你切!」情急之下,曹含雁也只能想出这个说法。刚一说出口就臊的不行,只觉得这话简直就跟孩童吵架时说的「我不跟你玩儿了」一般幼稚。而郜暗羽竟是真的眼见着慌乱了起来,手足无措,愣了一下,连忙俯身对着李淼和郑怡深施了一礼。「二位,小子郜暗羽,这厢有礼了!」「若有唐突冒犯之处,万望海涵!」说完还伸手在怀里掏,好像是要掏出什么东西来赔罪,却再次掏了个空,登时就急的不行。无奈之下,又一拱到地,朝着李淼和郑怡深施了一礼。「对不住,对不住,我今日实在没带什么东西。明日我去杀几个江洋大盗抢了钱,再交给二位赔罪!」「二位帮我劝一劝曹兄,让他不要生我的气,不要不跟我打架,好不好?」说罢,讨好地抬起头看向李淼。曹含雁一时无语。这人除了是个疯子,怎么感觉心智也跟个小孩儿一般。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李淼的目光却是越发饶有兴致起来,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无妨,无妨。」「既然是我们家小曹的朋友,来坐,刚好你郑姨的兔子也快烤好了,一起吃点儿。」郜暗羽喜笑颜开。「哎!」答应了一声,一个闪身就到了篝火旁,端正无比地跪坐下来,那柄奇门长剑扔在脚边,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盯着李淼和郑怡看。「二位长辈如何称呼?」他乖巧的问道。「我叫李树,你叫我李叔就好。」李淼促狭笑道。「她叫郑怡,你叫她郑姨就是。」「哎,叔,姨!」部暗羽乖巧无比的喊了一声,李淼笑的愈发开心,郑怡却是面色一窘。她可才二十多岁,也就跟郜暗羽差不多大,却被他如此称呼,登时就有些不大乐意,却也不敢跟李淼瓣扯,只是没好气地瞪了郜暗羽一眼,把部暗羽瞪得委屈的不行。曹含雁这时候也知道,李淼这是玩儿心又上来了,也不敢多说,只得叹了口气,提着舒青亦走过来坐下。就听得李淼笑着问道。「小郜,是吧,你武功是不是很好?」说起武功,部暗羽立马骄傲地抬起了头。「那是!绝顶之下,难逢敌手!」李淼又笑着说道。「那绝顶之上呢?」「胜算在二八,不不不,三、三七!」郜暗羽面露难色,迟疑说道。李淼继续逗他。「那天人呢?」部暗羽说话的声音逐渐小了起来,到最后微不可闻,一点儿底气都没有地说道。「哦~原来是这么个不错啊~」李淼笑道。郜暗羽却是急了,面色通红的说道。「李叔莫要瞧不起我,我,我。」「十年之内,我一定能修成天人!到时候就是五五,不,四六———「不,二八,我八,其他天人二!说到此处,他还小心翼翼地看了曹含雁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不算你哈曹兄,你跟我四六!」「你四我六!」曹含雁哭笑不得,心中暗道,我谢谢你吹牛的时候还不忘了帮我找补一下。李淼脸上笑意却是愈发明显,笑了一会儿,也是照着郜暗羽的样子压低了声音说道。「小郜啊。」「哎,您说。」「我听你方才说的如此笃定,十年之内必成天人,怎么好像你手里有天人传承一般呐?」部暗羽一挺胸脯。「当然有!」曹含雁面色骤变。李淼却是笑着继续问道。「可我怎么听说,那位锦衣卫镇抚使立了规矩,除了『绝巅」门派之外,江湖上其他人不许有天人传承呢?」「你能不能偷偷告诉我一下,你这天人传承,是哪里来的呀?」 第313章同行 李淼仿佛在问对方有没有吃饭一般随意。 曹含雁却是猛地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朝着远离李淼的方向挪了挪。真气暗自运转周天,随时准备闪身躲避。 郑怡嘴角抿了抿,也暗自挪了挪,将快要烤好的兔子挡在身前。 部暗羽却是没有发现两人的异动,爽朗笑道。 「我也不知道啊。」 李淼一挑眉毛。 「哦?怎么说的?」 部暗羽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说,将自己的底细说了个底儿掉。 虽说他已经算得上坦诚,且李淼也能分辨出他没有说谎,但说的话却是连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据他所说,约摸半年之前,他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坳里醒了过来,遍体鳞伤,手中死死地握着这柄异形长剑,浑身上下都是干涸的血渍。 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除了自己正在修习的传承之外,就只记得两个名字,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部暗羽指了指自己。 「一个是我自己的名字,郜暗羽。」 而后肩膀一垮,沮丧的说道。 「另一个名字,是『苏明君』。 听到此处,郑怡有些促狭的摇了摇头说道。 「部小哥,你不觉得这故事有些俗套了吗?」 「大派子弟,自幼与师妹青梅竹马,遭逢大难,整个门派只有你一人逃出, 结果因为伤势太重没了记忆,只记得自己爱人的名字。 」 「然后就是寻找自己身份啊、逐渐发现真相啊、为自己爱人报仇之类的俗套剧情,十几年前的话本都不会写这种故事了。」 她翻转长剑,给烤兔翻了个面,继续说道。「可这江湖上的天人传承就那么几家,哪怕你没了记忆,只要打听打听自己的传承与谁家相近,就基本能有个底了。」 「还有你这武功,怎么说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拔尖几的一批了,就没人认得你吗?」 「还有你这兵器。」 她伸手点指那柄异形长剑。 「只是远远看上一眼,就知道这玩意儿材质、做工都算得上是柄神兵利器。 形制又如此特别。江湖上恐怕都是独一份儿的。 」 「你身上的特点简直不要太多,半年时间,你都查不出自己的身份吗?」 郜暗羽却是摇头,开口就让郑怡的脸色黑了下来。 「姨,您有所不知。」 「这些事情我当然也想过,而且也花了不少银子找人打听一一我身上没钱, 就是因为都花在了这上面。 」 「可真的就是一无所获。」 郜暗羽叹了口气。 「师门、兵器、传承,江湖上但凡一流以上的势力我都比照过了一遍,根本就对不上号,也无人认得我这张脸。」 「好在,最近我也想通了。」 郜暗羽抬头,爽朗笑道。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打架,也喜欢杀人。正好现在恶人的头可以在锦衣卫换钱,我也不必在意花销,杀一个人就够我大吃大喝数月了。」 「反正之前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不出半年我肯定能在江湖上闯出名声来。到时候消息传遍江湖,是同门自然会来找我,是仇人自然会来杀我。」 「我又何必费心去查呢?」 说道此处,郜暗羽兴奋地看向曹含雁。 「曹兄,说起来,我好像在江湖上也没有听过你的名号。你是不是也跟我一般,想着到江湖上闯个名号出来?」他搓着手,笑着说道。 「你看,咱叔和咱姨都不会武功,若是就你一个人,难免会有个好歹。我跟你一块儿,肯定能保证咱叔咱姨安全!」 「咱们一块行走江湖,没事儿的时候就切切,没钱了咱们一块去杀人, 不也很好嘛? 」 郑怡嘴笑一声,没有说话。 李淼含笑不语。 曹含雁嘴角抽了抽,干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天可怜见,你说你要保护谁? 你「姨」一耳光抽在你脸上,你的头能从这破庙飞到官道上去! 你「叔」—赏月宴上单枪匹马就几乎挑了整个江湖的高手,打个喷嚏都能给你喷碎咯!一口唾沫都能给你打个前后通透! 你不知道你刚才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吧? 你不知道吧! 你是不是不知道! 可曹含雁知道,自己根本就做不了主,就眼巴巴地瞅着李淼,也不敢答应、 也不敢拒绝。 部暗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李淼,心说曹兄竟然如此孝顺,这李叔跟他又不同姓,想来也不是本家的亲戚。 不但行走江湖要带上这两个累赘,连行事都要这李叔做主吗? 可他虽然爱杀人、爱打架,但他真的是个「好疯子」。 他很清楚朋友之间该保持的分寸,所以他既不会以已度人,也不会对曹含雁的选择指手画脚。只是转了个头、瞪圆了眼睛,眼巴巴地瞅着李淼。 「李叔,李叔。」 「您说,我方才说的有没有道理?」「您和郑姨不会武功,行走江湖多有不便。带上我,我不但护你们周全,要是你让曹兄跟我打架,我肯定把您们当自己的亲叔亲姨一样伺候!」 郜暗羽双手合十说道。 「求您啦!」 「好啊。」 李淼笑着点了点头。 「你说话可算数?把我当亲叔叔一样?」 「当然!」 郜暗羽喜上眉梢。 「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亲叔叔啦!」 李淼笑着点指郑怡。 「那你还不赶紧把你郑姨手里的兔子接过来?她都快烤糊了!那可是咱们的晚饭!」 「哼!」 郑怡轻哼了一声,一抬手就把兔子带着长剑扔给了郜暗羽,转了个身背对李淼不说话。 部暗羽伸手去接那柄长剑,入手之后却是「啊!」了一声。 他接下长剑之后,那兔子竟是顺着剑锋被切成了两半!朝着地上掉了下去! 好在他眼疾手快,挺剑一刺,将将在其掉在地上之前将其串了起来。 「好剑啊!」 暗羽看着手上还串着兔子、满是油花的长剑,赞叹道。 「这剑只是一顿,就把这兔子连骨带肉都切了开来,一般江湖大派的掌门都用不上这么好的兵器! 「曹兄却是用它来烤肉!」 他兴奋地转头看向干笑的曹含雁, 「曹兄果然出身不凡!」 「你我一起,一定能在这江湖上闯出名号来!」 第314章李代桃僵 「李叔、郑姨、曹兄,前边儿就是永丰县城啦!」部暗羽把手上的轿杆放到肩上,抬手指着前方隐隐露出轮廓的城池,回头笑道。后边儿的曹含雁低头躲避着周遭行人投来的目光,低声答道:「是,是,我知道了,郜兄小点儿声就行。」郑怡早已走出了老远,跟他们保持着距离。她丢不起这人。此时正是早间开城门之时,官道上人流熙熙攘攘,入城进城的人都挤在路上,却是都朝着这边投来惊异的目光。因为李淼这三人实在太过显眼了。两个大小伙子,都是佩刀带剑、器宇轩昂,一看就是习武有成的人物,肩上却是扛着一顶「山轿」,轿子上枝叶青翠欲滴,显然是刚砍了树做出来的。李淼就坐在那轿子上,腿上披着毯子,毯子上放着木盘子,盘子里盛着干果。磕着瓜子儿,跟个老爷似的闭着眼。轿子边儿上还挂着一个硕大的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透出人形,正是今日早间终于醒过来,又被部暗羽一耳光抽晕了过去的舒青亦。轿子嘎吱嘎吱响着,三人晃晃悠悠地前行。部暗羽只觉得好玩儿,一边往前走一边儿还玩着花样,一会儿换着手扛轿子,一会儿还用一根手指顶着轿子、另一只手扒拉边上的行人。他不仅是个「好疯子」,还是个实诚的疯子。昨晚答应下来之后,还真的是将李淼当成亲叔叔来看了。李淼逗他说自己身体不好、走不了路,他腾地一声就站起来跑出庙外,不一会儿就扛着这顶山轿跑了回来,非要跟曹含雁一块扛着李淼行走江湖。曹含雁是有苦说不出。自己这初次行走江湖,就是这般亮相。江湖人本来就喜欢笑话人,自己以后的外号铁定要带个「轿」字儿了。一想到自己日后的外号可能会是什么「铁血轿夫」、「无情轿夫」之类的,曹含雁就只觉得方念俱灰,只得死死低着头,尽量不让旁人看到自己的脸。不一会儿,三人就到了城门外。郑怡叹了口气走过来,扔了点碎银子给守城兵卒,跟着三人一起进了城。「李叔,咱们是先打尖儿还是先住店啊,还是先去把人送下?」部暗羽拍了拍挂在轿子旁边的袋子,回头笑道。「先送人吧。」李淼说道。「好嘞,我记得是在这边儿来着。」郜暗羽笑道。「之前路过这永丰县的时候,正好听说这里有家富户张榜,只要能把舒青亦的人头带回来、祭奠他家女儿的在天之灵,就给五百两银子。」「虽然他这换不了秘籍,给的银子却是比锦衣卫还多。我就是从这出发,追着空明派的人找到了舒青亦。」部暗羽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拿了这笔银子,我就请李叔和郑姨到这永丰县最好的酒楼摆上一桌,补上昨晚的赔礼!」「正好还能给李叔添置个毯子,给郑姨换一身衣服,剩下的给我和曹兄买一身黑色的劲装!」部暗羽拽了拽自己的领口,「这身衣服还是之前从一个山匪身上扒的,沾了不少血,已经不能穿了。黑色的沾上血也不显眼,正适合我和曹兄杀人扬名!」他这话一点儿都没有降低音量,半条街的人都听得见,人流哗啦一声分开,将四人周边空了出来。曹含雁来不及劝阻,只得再次叹了口气。说话间,三人就到了一处宅邸门外。郜暗羽小心翼翼地把山轿放到地上,把李淼扶起来,这才转身跑过去砸门。「哎!奸杀你闺女的凶手我给你逮回来咯!」砰砰砰。「赶紧开门拿银子出来,我还要去吃饭呐!」砰砰砰。这话一出口,围观的人就知道,这人要不就是上门找茬,要不就是个疯子。哪儿有在大街上喊「奸杀你闺女的凶手」的,这不是朝着人家心窝子上捅刀吗?就算大伙儿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也没有大庭广众下这么喊的呀!可听方才郜暗羽把「杀人扬名」挂在嘴边儿上的疯劲儿,还真没人敢上前劝上一句。曹含雁刚想着上前把他换下来,就听得门内一声厉喝。「哪里来的畜生!」「这般羞辱死者,要脸不要!」就听得得一声巨响,大门被人猛地端开,从里边走出一个瘦削的老者来,腰间配着长剑,一双眼睛眯缝着朝郜暗羽扫了过来。「哎!你这老头儿!」部暗羽闪身避开砸来的门板,伸手点指老者。「我哪里羞辱死者了,我说的不都是实话?费劲巴拉的给你们家把凶手抓回来,你们连声谢谢都不说,还骂我?」「你才是畜生!老畜生!」那老头儿养尊处优,这些年来哪里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当即就眉毛一竖,伸手就要拔剑。李淼看出殡不嫌殡大,自然是站在一旁嗑瓜子。郑怡也是懒得管这些事儿,抱着怀冷眼旁观。还是曹含雁上前一拱手。「这位老先生,我这朋友少经世事,说话不大妥当,抱抱。」他伸手取下装着舒青亦的包裹,单手将其提了起来,示意道。「但这凶手我们却是替你们抓了过来,也算是为死者报了仇,些许言辞冒犯之处,还请您不要计较了。」那老者面色这才缓和了过来,眯着眼扫了一下曹含雁,又仔细观瞧了一下那包裹,却是一声冷哼。「哼!你们怕不是劫道的山匪,胡乱抓了个人过来就要领赏吧!」「今日早间,空明派的高徒已经将凶手的人头送了过来。」「你们这包裹里装的又是谁!」此言一出,曹含雁和郜暗羽都是一愣。曹含雁抿了抿嘴,转头看向郜暗羽,低声说道:「郜兄,你确定此人就是舒青亦吗?」郜暗羽涨红了脸。「肯定是!我见过他的画像!」「而且昨晚空明派的人跟我争抢他,曹兄也看见了,若他不是舒青亦,又抢个什么劲儿?」曹含雁这才点了点头,先是看了那老者一眼,而后了拳头,走到了李淼身侧。李淼的笑容没有变化,但他走到近前,却是觉得浑身阴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用真气收束了声音,低声对着李淼说道。「大人,这—.」李淼笑着说道。「嗯,迟早会有这么一出。当时我说过锦衣卫会核查人头的身份,但民间的悬赏,朝廷也管不了许多。」「昨晚那些,叫什么空明派的杂碎,看来是见自己没法把舒青亦的人头拿到锦衣卫领赏,就起了别的心思。」「不知割了谁的人头,拿到这里来,换了银子。」李淼笑着说道。「好好好,总该有这一遭一一这空明派,胆子倒是不小哇。」 第315章银子 从李淼在嵩山峻极峰上立下规矩的那一刻起,这种事情的发生就是一种必然。无论李淼如何立威、峻极峰顶上如何鲜血横流,这覆盖了整个大朔江湖的规矩,都必然会出现试图越线牟利之人。关于人性,很矛盾的一点就是一一所有人都怕死,但总有人不怕死一一无论是褒义还是贬义。不过按照李淼的设想,这种钻空子的人怎么也得到半年一年之后,江湖上的恶人不够用了才会出现。却不想,还没到两个月,就已经有人开始打擦边球,还正好撞到了他脸上!「小郜啊。」李淼忽然出声打断了老者的喝骂。「制住这老头儿,我有话要问。一,此话一出,那老者陡然色变,心中暗道不好,伸手探向腰间就要拔剑出鞘,目光同时扫向李淼等人,瞳孔却是骤缩。只是一瞬,方才与他对骂的郜暗羽就已经消失不见!而后就是「嗡一一」的一声,一股极其诡异的震动从剑柄上传导至手心,剧痛随之传来。「啊!」老者不由自主的撒手,鲜血从崩裂的虎口洒落。还未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一根冰凉的物什就顶住了他的腰眼。「别动。」「老头儿,你刚才骂我,我其实就挺想杀你的,但我是个好疯子,看在你家刚死了人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郜暗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不懂这些道理,但我李叔说可以揍你,那你就肯定有错,有错的人,我就可以杀一一所以如果你觉得有什么误会,就不要给我机会杀你。」「我是个疯子,就算杀错了,我也不会觉得难受。」「从现在开始,我李叔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明白吗?」话说到此处,忽然间敛去了杀意,又恢复了之前那爽朗的语气。「李叔,我说的对不对?」李淼笑着点了点头,这才缓步走上了阶梯,到老者面前站定。「空明派的人是什么时候来领的赏?」老者知晓自己绝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要害又被对方制住,已经没了讨价还价的资格,只得面色铁青地回答道。「卯时初刻。」「什么时候走的?」「刚走不久,朝城门方向走的。」「交给你们的人头呢?」「在屋内。」「取来。」部暗羽一挺铁尺,将老者捅了个跟跑,架着他进了门,片刻之后又押着他走了出来,伸手将一个圆滚滚的包裹递向李淼。曹含雁代为接过,将那包裹拆开,从里面提出了一个血迹未干的人头,只看了一眼,就轻了一声。「大、呢,叔叔,这人头还真的跟舒青亦有六七分相像,再加上脸上的几处剑伤,一眼看上去还真的不好认出来。」李淼扫了一眼那人头,淡淡地问道。「还看出什么来了?」曹含雁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这人,牙齿蜡黄且缺了不少,皮肤多有皲裂,发丝枯黄,生前日子应当过的相当拮据。」他伸手从人头的耳朵后面捻了一下、并指揉搓了一下,说道。「耳后的灰不少,而且都是山土。」「颈侧有一道陈旧的伤疤,看着应该是野兽抓出来的——-此人应当是个猎户「空明派的那些人,八成是昨晚离开后碰见了这猎户,见他长的跟舒青亦如此相像,便起了歹心、杀良冒功。」「他们觉得郜兄肯定会拿人头去锦衣卫领赏,自已就拿着人头来这里领赏。借着两边信息不互通,想占了这个便宜。」李淼这才点了点头,伸手一指老者。「把人提出来,给这老头看看。」曹含雁依言从包裹中将昏死的舒青亦提了出来,右手抓着他的头发,左手提着那颗人头,一同摆到了老者面前。方才李淼和曹含雁的话,老者都听在耳朵里,脸色早就变得愈发难看。此时再去看面前的两张面孔,嘴角就缓缓抿了起来。半响,他长叹一声。却是说出了一句郜暗羽和曹含雁都始料未及的话。「诸位,又何必将事情摆到明面上来呢?』曹含雁眉头一皱。老者又继续说道。「若是需要赏银,方才我去里面再取来一份就是了。方才是我不知道诸位的武功,想着将此事遮掩过去,是我的不是还请诸位,原谅。」部暗羽听得云里雾里,曹含雁却是陡然明白了过来,看向老者沉声说道。「你早就知道?」老者苦笑道。「如何能不知道呢?」「我虽然早年间就离家行走江湖,但这些年也算混出了些名堂,这奸杀了我侄孙女的恶贼长什么模样,我当然是知道的。」曹含雁皱着眉头说道。「那你方才—」「哦,你怕了。」「你怕空明派,所以你方才说『空明派的高足已经拿来了人头』,是在提醒我们,让我们离开。」话说到此处,事情已经摆到了台面上,清清楚楚,老者也没有再遮掩的意思,叹息着说道。「是。」「我只是个江湖散人,我家也只是个经商的富户。而空明派在这广信府的江湖上可谓是一手遮天,我又如何能不怕呢?」「以小事大,本就是这般。哪怕是对方犯了错,我们也要尽全力为其遮掩;就算知道这人头不对劲儿,我们也只能装作没有发现。」「毕竟,若是此事传扬出去,说不定会引来锦衣卫,那对空明派可说是灭顶之灾。为了消弹这场祸事,就算空明派再如何是名门正派,跟自家的传承和性命相比「我家这几十条性命,也算的上便宜了—」老者说罢,闭目长叹一声,不再开口。曹含雁盯着那老者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郜兄,且将兵器放下吧。」「此事不是他的过错。「2郜暗羽看了看李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收剑入鞘。曹含雁又转头看向李淼。「叔叔,如何办?」李淼笑一声。「还能如何?」「该死的人都弄死,该拿的银子都得拿,道理明明白白摆在这里。「有我在,你还怕有人不讲理?」曹含雁恍然,一拱手。「是!」说罢,左手一提舒青亦的脖子,右手在其背后连点数下。就听得「喝一一」的一声,舒青亦陡然苏醒了过来,目光疑惑地看向面前的老者。曹含雁一脚踢在他膝弯之上、踩住。左手一拽他的头发,将其喉咙露了出来,右手抽刀,利索的一抹。—老者面色微变,刚要开口劝阻,无头腔子里喷溅出的鲜血就染红了他脚下的台阶。「唉!」见舒青亦伏法,老者先是觉得一阵痛快,而后却是叹气脚。「诸位,怎的如此冲动!你们当街杀人,且不说官面上的麻烦,若是空明派知道了,肯定要来寻你们堵嘴一一甚至灭口的呀!」他一咬牙。「这样,我编个理由出来,就说此人是那舒青亦的同伙,你们是我家请来的李淼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轮不到你操心。」「真凶的人头交给你们了,这颗假的人头,你们自己拿去报官,该如何说,你们自己看着办。」「人是因为你们家的事情死的,日后他家中的老小,你们养了,明白?」老者点了点头。「应该的。」「诸位稍待,我去将赏银拿来。」却听得李淼冷笑道。「我要的不是你们这份。」「一颗人头,一份赏银,清清楚楚。一颗人头却兑了两份银子出来,那才是咄咄怪事,你这老头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吗?」老者面色陡变。李淼话里的意思清清楚楚,他也是老江湖了,又如何能听不懂?当即就要劝阻。「诸位,不可逞一时之气啊一—」李淼却是转头就朝看城门方向走去。郑怡一声冷笑,曹含雁冷着脸,两人一并转身离去。郜暗羽左右看了看,眼珠子一转,一拍手,脸上就露出笑容来,闪身就朝着李淼追了过去。「李叔!咱们是不是要杀人啦?」「去哪儿?杀谁?杀多少?」说话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一具无头腔子、一颗死不目的人头,和台阶上遍地的鲜血。官道旁茶摊之中,空明派的三个弟子正在歇脚,裕链放在桌上,鼓鼓囊囊的。旁人只看凸起就知道,里面装的是满满当当的一包银子。不少人目光偷偷扫过来,见三人刀剑搁在桌上,说话、走路都是龙行虎步,穿着也是讲究,就知道他们是大派子弟,也就熄了心思。忽然,三人中最年轻的那个弟子将茶水一饮而尽,愁眉苦脸的说道。「师兄,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心。」」领头的弟子眯着眼说道。「做都做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再说,昨晚不是你发现那樵夫跟舒青亦长得相像,招呼我俩去看的吗?现在却后悔了?」年轻弟子了嘴,犹豫着说道。「不是,师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害怕。」「若是去年以前,这事情做了也就做了。但现在这事儿毕竟是跟锦衣卫的规矩有关-以那个『死逝镇抚」的脾性,若是此事让锦衣卫知道了,说不定咱们空明派都要遭殃啊。」领头弟子却是一声冷笑。「怕什么?」「且不说咱们领的不是锦衣卫的银子,根本谈不上招惹锦衣卫。也先不说这舒青亦在整个江湖也就是个中档的恶人,根本入不了那镇抚使的眼。」「就单说那家富户一一就算他们发现了又如何?咱们惹不起锦衣卫,他们就惹得起咱们空明派了吗?」他举起茶水,循循善诱地说道。「师弟,今日我就教你个道理。」「这天下的事情,无非就是一个『势』!除非修成锦衣卫那位镇抚使那般,用拳头就能压服整个江湖的地步,那他自己就是『势」本身。」「咱们所有人,都要顺势而为。」他得意地说道。「你我费劲巴拉的进了空明派,图什么?咱们又修不成天人,资质也就到二流为止了,还要守那么多门规,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图咱们空明派的『势』吗?以势压人、以势牟利,不然咱们习什么武、拜什么师?」那年轻弟子一愣。这种话,他可说是第一次听,与之前在门内师父讲的那些江湖道义截然不同,让他本能的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却是咽了回去。因为他发现,两位师兄的眼神已经没了往日的温和,而是逐渐变得冰冷。他心里陡然一颤。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既是在提醒他,也是在警告他。三人已经合伙做下了这事,若是暴露了,恐怕三人的人头都会被师父割下来、送给锦衣卫。两位师兄,都不会留一个随时都会爆开的雷在身边他可以作为同伙,一起分掉这些银子-也可以作为英雄,杀身成仁,死在了舒青亦的手里。活还是死,都取决于他接下来的回答。能做下杀良冒功这种事情,他的道德水准,显然不足以支持他做出否定的回答。他脸上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来。「师兄,听了您说的这些话,我当真是茅塞顿并啊!若是早些与师兄一同行走江湖,我又怎会在门内傻乎乎的打磨筋骨、蹉跎岁月呢?」「多谢师兄能与我说这些,我都明白了!」在两位师兄满意的目光中,他低下头,殷勤的提起了茶壶,就要为两人满上茶水。「两位师兄如此栽培我,我铭感五内,今日以茶代酒,谢过一一哗啦。猩红的液体洒在宁杯之中,溅起水花,在他手背上晕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掉在了桌上,骨碌碌滚落,砸在地上,发出噗通一声闷响尖叫声在耳畔响起,桌椅被慌乱的脚步撞开,宁水飞溅,热气腾腾。人影纷乱从他身边跑过,时间仿佛被另义了。声响好像得遥远,而后才缓缓逼近。他陡然间打了个寒颤,目光从桌面缓缓上移。翻倒的宁杯,被个水晕开的血液;染成猩红的衣襟,出鞘到一半就掉落的长剑;断开的横截面上、蠕动的血肉;缓缓朝一侧倒可的无头尸身。穿透了师兄头颅的、漆亥的铁尺。郜暗羽兴奋的笑容。「李叔,就是他们仆,银子找到啦!」 第316章拷问 「呢,傻了?」部暗羽抽出黑尺,被贯穿的头颅没了支撑,连带着整个身子的一声砸在桌上。他歪了歪头,伸手在那个弟子面前晃了晃。那弟子却是没有反应,双目失神,整个身子僵直在椅子上,纹丝不动。「这咋办—————刻意留了个活口,还吓傻了。」郜暗羽转头看向曹含雁。「曹兄,怎么搞?」曹含雁甩去刀上的血滴,收刀入鞘,快步走到那名弟子身侧,先是点住了他周身大穴,而后牵住脉门查探了一番。「走火入魔了,真气倒流入心脉,武功已经是半废了。」说罢,他文翻转手腕,手指搭在对方脉门上。「脉象上看,有点儿失魂症的意思。可能是我们下手太过突然,给吓症了部暗羽了脚,懊恼不已。「哎呀,早知道不该下手那么快的,主要是他们说的太起劲儿了,我实在是忍不住。」「现下连个活口都没有,咱们没道理朝空明派下手了!」曹含雁看向郜暗羽,也不知道是该无语,还是该苦笑,这莫名其妙送上门来的「郜兄」,失忆以前当真不是锦衣卫出身吗?这先不管合不合适、能不能行,先考虑有没有借口杀人的心态,当真是天生的锦衣卫苗子,偏偏还送到了锦衣卫祖宗的手里。而他还偏偏不自知,还在这想「道理」。「道理」不就站在你旁边,背着手看你呢么?部暗羽察觉到了曹含雁的视线,反应了过来,转头看向李淼,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李叔,对不住,我下手太快了。」李淼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我看小郜你武功不错,传承也算的上高明,唯独缺了不少行走江湖的手段,我还想着什么时候给你补上,现在就是个正好的机会。」「你把这人抬起来,衣服扒干净了,平放在桌上。」部暗羽从来是先做、后问理由,也不多话,立刻就照办,将那弟子扒了个干净,还细心地挑断了他的手脚筋,以防他暴起伤了不会武功的「李叔」。李淼伸手抽出郑怡腰间长剑,递给郜暗羽。「小郜啊,走江湖最重要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郜暗羽摇了摇头。李淼笑着说道。「是消息,或者说是情报。」「你知道的比别人越多,你的手段也就越多。越是了解你的敌人,你的胜算就越大。而消息这东西,是不会主动送到你面前的,这就需要你有从不想开口的人嘴里获取消息的手段。」「所以,行走江湖必不可少的一门手段就是一一『拷问」!」曹含雁眼角一跳,腹诽道:「这哪儿是行走江湖的手段,谁家行走江湖学严刑拷打的!」「这是锦衣卫的手段吧!您分明是看上了部兄,想把他一点点培养成个锦衣卫吧!」只是他敢想,却是不敢说,只得把话憋了回去。只能眼睁睁得看着李淼带着郜暗羽,走到了那人身侧,托起了他的左手,并指在上面划了一道。「看清楚没有?」郜暗羽拿着剑点了点头。「从这里划开,不会破开主要血管,也不会伤到经脉。就算放在那不管,一天之内也都不会流血致死一一来,你先照着我画的地方划开看看。」部暗羽上前就是一剑,分毫不差地在皮肤上破开了一道狭长的伤口。果然如李淼所说,伤口破开之后只是缓缓烟出鲜血。「真的哎李叔!」他兴奋地说道。「然后呢?」李淼慢条斯理的说道。「然后,顺着这道伤口,把他的皮肉扒开。」「吃过手撕鸡没有?」郜暗羽点了点头。「就照着那个吃法,把他的肌肉,对,就红色的那些,一条一条撕下来?「然后呢李叔!」李淼还未说道,郜暗羽就已经扯了一条鲜红、正在跳动的肌肉下来,瞪着眼晴看向李淼。李淼都不由得一乐。也不知道这小子失忆之前是个什么心性,但现在这性子却可说是天生的锦衣卫。若是跟他一起入门,说不得那「撕尸千户」的名号,就不会安在他李大人头上了。「然后塞到他嘴里去,塞满了就用剑柄往下,到吃不下了,咱们就进行下一步...」「我说!」李淼的话再次被打断了,那个弟子陡然瞪圆了眼睛,双目之中不住流下泪来「我醒了,我清醒了,我说,我都说!」其实从郜暗羽切开他手臂皮肤的时候,他就已经清醒了过来。这「失魂症」,说白了就是脑子「木住了」、应激了。若是不算各种奇门武功,在这大朔要是想治好,还真不容易。但若是不考虑对方会不会复发、会不会受更大的伤的话,锦衣卫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对方短暂清醒过来。只是部暗羽见自己的「教具」忽然清醒了过来,却是叹了口气,就要把剑收回腰间,却听得李淼淡淡的声音说道。「小郜,我有说让你停下吗?」部暗羽猛地回头,就见李淼伸出了一根手指。「第一条,永远不要在拷问结束之前,听对方的任何一句话。就算对方要交代,也要等到这手段用完一套之后再说。」「不然,你怎么知道对方告诉你的不是假消息,不是在用假消息拖延时间呢?」李淼看着那名弟子盛满了恐惧的眼晴,笑着说道。「你要让他主动回答你的问题,要让他知道,他不止是要回答问题,还要承担问题的后果,还要站在你的角度、自行补充他认为需要交代的消息。」「你不要觉得拷问是一种折磨对方的手段,那是门外汉的观点。」「拷问,是个让敌人变成同伴的过程。是一个让对方知道你的决心,让对方逐渐开始为你考虑的过程。」说罢,李淼坐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水,缓缓品着。「把他的嘴堵上,先把他左手扒干净了再说。」「相信我,等到他的左手光秃秃一片,肚子里暖洋洋的一堆,他就会变成全心全意为你考虑的同伴了。」部暗羽瞪大了眼睛,兴奋的点了点头。「哎!」 第317章我学! 「我,我叫贝守正———-我,我是空明派的真传弟子,师承长老云峰真人,行三,死的那两个是我的师兄——」贝守正强忍着腹内的翻江倒海,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已经变成了光秃秃一根白骨的左手和右腿,以及嘴里充斥着的铁锈味儿,咬着牙说道。「昨晚在那破庙外说的,后面还有师门长辈赶来的话,其实是师兄唬人的。那日设伏伤了舒青亦之后,其实我们并不知道他到底逃向了哪个方向。」「所以我们是分头追击,追到此处的就只有我和两位师兄。」部暗羽皱了皱眉,看向对方的眼睛,冷声说道。「然后呢?」贝守正迟疑了一下,郜暗羽的长剑就已经举了起来,吓得他脸色一白,连忙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在舒青亦身后跟了许久,为了抓他又埋伏了多半个月,下手之前更是在茅厕里面蹲了一天一夜。眼见着到手的鸭子飞了,两位师兄都是不能释怀。」「我们最开始是打算先找到师门,带着师门长辈,再回来找诸位讲讲道理。」一旁的李淼蛋笑了一声。「可在下山的时候,我们正好碰上了一个上山的樵夫。」「我们也没有在意,只是与他擦肩而过。但当时,我-我看了他一眼,就发现他的长相,与我们刚刚丢掉的舒青亦有五六分相像!」「我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其实最开始,我只是一时觉得好笑,就让两位师兄也看上一看,权当是自嘲的玩笑而已。」「可不想,大师兄看见了那樵夫的脸、听了我说的话,却是一阵沉默,脚下也停了下来。连带着二师兄也停了下来。」「那樵夫见他俩将其围住,一时有些惊慌,脚下滑了一下。山道本就陡峭,又刚下了大雨,极其湿滑,他就一下跌倒在地,顺着山道朝下滑了数丈。」「大师兄拉住了他,二师兄把他扶了起来。」「他说谢谢。」「他说,多谢两位大侠。」「然后,然后大师兄笑着问他,要怎么谢,用什么谢。」「他愣了一下,我也愣了一下,我就看见二师兄拔出了剑。我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他的脑袋就掉了下来。」「之后,就是返回广信府府城,领了赏银、到了此处的事情了——」贝守正停止了讲述。李淼和郑怡没有什么表示,脸色都没见有什么变化。郜暗羽伸手捂嘴、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只有曹含雁,面色涨红,真气不由自主地躁动起来,手死死地握住了刀柄发出咯咕咯哎的声响。他沙哑着开口说道。「你,好像把自己撇的很干净·—-照你的意思,你是初次下山,所以他俩之前做的事情你不知道;这次事情,也是他俩裹挟着你做的,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对吗?」贝守正连忙点头:「对,对,阁下,我说的绝无半句虚言!」「我只是被裹挟了—我是无辜的呀!」「放你妈的屁!」曹含雁一声厉喝,竟是头一次涨红了脸,骂出了一句脏话。都不用说郜暗羽和郑怡,就是李淼都惊讶地放下了茶杯,挑着眉毛看向这个一向沉稳的老好人。曹含雁这怒火一发而不可收拾,仓唧唧长刀出鞘,直接一刀劈下。一阵金属破碎声响起,一个包裹陡然炸开,空明派三人领取的赏银随之纷飞。「你说你没参与,你说你无辜!?」「那这银子,这用无辜百姓的人头换来的银子,你花不花!」「方才你为那两个畜生倒的茶,又是什么意思!」「你也配说自己干净!?」曹含雁上前一把抓住贝守正的领子,怒目圆睁,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他妈有没有看过那颗人头,你拿那颗人头换银子的时候,有没有仔细看过那个人!」「他的脸上全是皲裂,耳朵上都是冻疮,脖子上还有野兽的抓痕!你们下山的时候最多也就寅时,他就已经上山了!」「一般樵夫上山都是结伴、在卯时上山,他却来的这么早,就只是为了早点砍了树、早点回城里卖,能多赚上几文钱!」「看他的牙齿,他才只有二十多岁,脸却已经成了四十岁的样子!」「他这个岁数,家中可能还有老母,有妻子,有孩子!一家人的生计都压在他身上,他不得不独自趁夜上山、冒着被野兽抓伤的风险,就只为了多赚上几文钱!」膨的一声,曹含雁狠狠地将贝守正在桌子上。「只是为了多赚几文钱,他就碰上了你们这群畜生!你们就割了他的头、喜滋滋的去换了银子!你还说什么『茅塞顿开』!」「你说你干净!」「他死前,还在叫你们大!侠!」曹含雁的眼睛已经红了。他陡然抬起头,看向李淼。「大、不,叔叔,您方才教部兄的时候,说这剥皮撕肉的手段,只是第一套。」「第二套,是怎么个章程,能否教我?」李淼挑了挑眉毛,随手从桌子上捡了根筷子,走到桌前,在贝守正的腋下、颈侧、锁骨、盆骨四处各点了一下。「找几根筷子钻进去,真气顺着筷子灌入,真气越细微、效果就越好,然后继续插筷子进去·我还以为你不想学呢。」曹含雁红着眼,缓缓摇了摇头。「之前,我确实不想学。」「之前,我会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觉得手段过于狠辣不是正道所为我错了,我不该觉得,江湖就是印兄所讲的故事那般。」「您是对的,锦衣卫也是对的,有些人不该痛快的死掉—惩恶不够狠,就等于抑善;恶人越痛苦,好人在九泉之下才能安息!」「您能否稍等我一会儿,还有郑、郑姨,劳烦您稍候。」「郜兄。」曹含雁抬起头,对着暗羽说道。「你来。你我,一起钻研一下,这手段!」郜暗羽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快步走了过来,笑着说道:「曹兄!」「你也明白了!你我越来越投缘了!」曹含雁沉默着点了点头,拿起李淼放在桌子上的筷子,咬了咬牙,狠狠地朝着惊恐的贝守正身上扎了过去!压抑的惨叫声,沿着官道扩散开来。一伙江湖人正骑马赶路,其中领头的一个老者皱了皱眉,策马拦下迎面而来、面色惊慌的一个路人。「小哥稍待,请问前面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如此惊慌,你这衣角的血迹又是谁的?」那路人刚在茶摊歇脚,冷不丁见人头落地,慌忙顺着官道逃窜,此时正是惊魂未定的时候。见对方腰间配着长剑,一副江湖人做派,更是吓得魂不守舍,说不出话。那老者下了马,一拱手说道。「小哥不必惊慌,老夫是空明派的长老,追寻着门内弟子的踪迹,恰好路过此处,并非是江湖上的列人。」「我空明派是名门正派,小哥若是遇见了什么不公之事,尽可说来!」「惩恶扬善,我空明派义不容辞!」 第318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老者说明了自己的来历,那路人听见「空明派」的名字,又见对方态度和蔼、义正言辞,也就慢慢镇静下来。 空明派,确实是这广信府江湖上最大,也是唯一的名门正派。 或许会有人觉得矛盾,明明那三个弟子能毫无愧疚的做出杀良冒功这种腌事,这路人为何却好像挺信任空明派的名号一般? 其实这并不矛盾。 李淼行走江湖之初、在平山卫碰到的那个,娶了苗疆蛊女做小妾的吴员外, 其实就很适合作为例子来解释这个吊诡的情况。 他在乎人命吗?不,在他眼里,几条人命不过是用银子就能买回来的「商品」而已;他起家过程很正当吗?不,他家当年是靠巧取豪夺积赞下了家业,每一分地里面都带着血。 但他也做善事,也会约束自家的家丁,尽量不去「把事情做绝」。如果碰上大灾大疫,他也会亏着钱施粥救济,好像真的是个大善人一般。 这就叫「有恒产者有恒心」。 对于空明派来说,人心,才是在这广信府长久传承下去的根本。他们根本无需像邪道的泥腿子一般,把吃相搞得太过难看。 所以那三个弟子还真就是「个人行为」,所以这路人会听了「空明派」的名号,就真的镇静下来。 待到他将方才在茶摊看见的事情一五一十对老者一说,老者的面色登时就难看起来。 他本就是追寻着自家弟子的踪迹到了此处,听了路人的描述,如何能猜不出,那被砍了头的正是自家的弟子? 也不管那路人还在说话,一个转身就上了马,厉喝一声,就带着门人弟子朝着那茶摊的位置疾驰而去。 不过数里的路程,片刻之后,老者就远远地望见了道边破旧的茶摊。 下马、扯剑、出鞘,一气呵成。 怒气冲冲、杀气凛然,老者脚下不停,运使轻功带着门人就冲了过去! 茶摊外一片狼藉,遍地都是逃跑的路人带倒的桌椅、茶壶和落下的物什。 这茶摊四面通透,还未靠近,风就将浓郁的血腥味儿带到了老者的面前。 到了约摸五十丈的距离,老者看清了那茶摊之中的情况一一地上隐约倒着两具户体,看身形正是自家的弟子。 还有四个人正在茶摊之中。 一个女子抱着剑站在外面的树旁,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闭着眼歇息。两个男子正围在茶摊正中的一张桌子旁,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不时低声交流。 最后一人坐在茶摊外围的桌边,倚靠着桌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水。 见他们赶过来,还没事儿人一般笑着举起了茶杯示意。 老者青筋暴起,眼角不住抽动。 做了这等事,还不跑! 还与我打招呼! 胆!大!包!天! 他强忍着怒火,快步走到茶摊之外,先是扫了一眼外面的那个女子,确认对方不会武功之后,才转过头沉声说道。 「我有一句话想问,请三位如实回答。」 他伸手一指地上的两具户体。 「我空明派的这两个弟子,可是你们杀的?」 那两个在桌前忙活的根本没理他,连转头看他一眼的动作都没有,手上不停倒是那个坐在一旁喝茶的男子笑着摇了摇头。 「你问的不对,我们怎么答?」 老者眉头愈发紧锁,沉声说道。 「何处不对?」 「数字不对。」那人晃了晃手指。 「第一,不是三位,是两位。你看不出我不会武功吗?要问你也该去问那两个大忙人儿。你们江湖人的事情,可别带上我。」 「第二嘛—你俩好了没有?」 咔一声脆响,从茶摊中央的桌子上传来。 原本在那边忙活的两人齐齐停下了动作,对视了一眼,齐声答道。 「好了。」 「怎么『好」的? 」 部暗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呢———下手重了点儿,好像把什么玩意儿给捅破了,一下就没气儿了。」 曹含雁叹道。 「肝,郜兄把肝捅破了。」 老者闻言,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定晴朝着两人身后的桌子上看去,登时就是一愣,而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额角青筋暴起! 在他身后的门人更是个个瞪圆了眼晴,有年轻的弟子更是一捂嘴、差点就呕吐了出来。 曹含雁和郜暗羽这一转身,终于将那桌子上的东西给露了出来一一那好像是个人! 若非还有一张苍白而熟悉的面孔,正瞪大了眼晴看向这边,他们都几乎不能认出那是个人了! 若是把桌子上还剩下的部分上称,能不能有八十斤都难说!正因如此,曹含雁和郜暗羽两人才能将其挡了个严严实实! 老者身后传来一声哀鸣。 「守正!」 一个女弟子就要冲过去,被其他人拖住,不住挣扎,涕泗横流。 这时候,李淼才继续往下说道。 「这第二嘛,你们空明派死的可不是两个弟子,而是三个—哦,其实你们刚到的时候还是两个,可惜,你问问题太慢了,耽误了点时间。」 「你要是能问对了,我就不用纠正你,就不用耽误时间。这位叫什么,贝少侠,说不定就能活下来了。」 「哎呀,可惜。」 他缓缓抿了一口茶,笑道。 「你看看,都怨你。」 李淼这一开口,就是完全不输于安梓扬的攻击性。这天下间能受得了他这张嘴的,也就一个死了的行迟,这老者又如何能受得了? 刷! 老者合身而上,提剑直刺李淼! 这一剑含怒而发,毫不留手!誓要取下李淼项上人头! 瞬间就到了李淼面前! 而李淼却是充耳不闻,连看都不看一眼,只自顾自的添茶。 就听得「铿」的一声,一旁伸出的黑尺就将长剑截下! 「在我面前对我李叔下手,你当我死人呐!」 「曹兄,老头儿交给我,你去把剩下的人千了!」 两柄兵器在半空中交叠、摩擦,绕了数圈,火花进溅!而在这过程中,隐隐有低沉的嗡鸣声逐渐高亢了起来。 老者面色一肃,竟是猛然收剑疾退! 「喂?」制暗羽一个闪身就追了上来,黑尺当头朝看老者砸去! 老者侧身一闪,根本不接招。部暗羽却没有绕过他的意思,黑尺到了腰侧猛然转向,由竖劈改为横斩,将整个平面囊括其中。 老者这才提剑一挡一引,将黑尺上的劲力带偏,阻了一瞬。自身则是抽身再次后退,避开郜暗羽的招式,长剑由下至上,从黑尺的侧面钻入郜暗羽的怀中, 直取腋窝! 部暗羽再想收招格挡,已是不及! 郜暗羽森然一笑。 就听得「叮」的一声,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郜暗羽竟是手腕一甩,黑尺顺着手臂朝上移动,而后抓住了黑尺的前端,用剑柄挡住了老者的剑锋! 部暗羽的武功虽然看上去大体是门剑法,其根本却是这柄黑尺。黑尺没有开刃,横平竖直,自然有寻常的长剑根本无法使出的招式! 老者见无法建功,长剑挽了个剑花,试图再攻郜暗羽侧肋,却被黑尺挡下。 两人就此纠缠了起来,互相过了十余招。 部暗羽却是越打越是疑惑,趁着对方出招间隙,忽然开口问道。 「老头儿,你认识我这兵器?」 部暗羽虽然是疯,但不傻。甫一交手,老者一听黑尺发出的独特嗡鸣声,就立刻抽身疾退。后续过的几手,郜暗羽也明显感觉到,对方在刻意避开兵器与黑尺的碰撞! 自打他行走江湖之后,用黑尺破对方的兵器是无往而不利,从未有人察觉, 最多只能在吃亏之后防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与他交手近二十招,手中兵器还完好无损! 这绝不是靠江湖经验能做到的,对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或许是之前见过类似的手段,或者干脆是见过有人用过兵器! 老者却是根本不答,手上招式愈发狠辣,不止有今日被杀了三个弟子的新仇,看他的表情,似乎还有些往日的旧怨! 「你还真的知道!你还跟我这兵器有仇,对吧!」 郜暗羽兴奋地说道。 「好,好!我倒要看看你知道多少!」 「吃我这一招『墨龙断岳」! 」 黑尺在空中翻腾,要时间如同化作一条黑龙,迅猛无比地劈向老者头顶! 老者不慌不忙,不退反进,直接钻到了郜暗羽的手臂下方,长剑竖起,如同长蛇吐信一般刺向制暗羽大臂! 「你还会破!」 部暗羽越发兴奋了起来,脚下一动,带着手臂转动避开老者剑锋,一声厉喝1 「再试试这招『玄棺镇魄」! 」 黑尺转动,如封似闭,数道黑色的虚影将老者周身的空间封锁了起来! 老者一声冷哼,长剑连点,每一剑都恰好点在黑尺三七分交界、劲力最为薄弱之处,竟是转瞬间就破去了郜暗羽的招式! 「千嶂横绝!」 「沧溟点雪!」 「冥鸦掠空!」 郜暗羽连声喝道,手上招式不停,连连使出,都是与寻常剑法毫不相干的独特招式!而老者竟是一言不发,将这些招式一一破去! 不但手中兵器完好无损,甚至这些破招的招式也都是圆融如意、信手拈来好像他已经无数次演练过这些招式,并已经对其烂熟于心了一般! 而郜暗羽被破了数招,非但没有颓丧,脸上的表情反而愈发兴奋了起来! 「你不止是见过!」 他手上不停,兴奋地说道。「你见过我这些招式不止一次,你还暗中想出了破解之法!」 「以你的资质,想破解这些招式,没有数年的功夫不行,而你非但破了我数招,连这破招之法都已经练得圆融如意·如果没有极大的干系,你绝不会花这么多功夫在上面!」 「你是谁!你是不是认得我!」 「说来!说来!」 老者听到郜暗羽的话,脸上也是阴晴不定。 在交手的第一时间,他就认出了对方手中的这柄兵器,于是他的第一反应是,对方是因为以前的仇怨找上了门来、杀掉了自家的弟子。 但眼下从郜暗羽的话来看对方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传承是从何而来还要向他打听一般! 心思电转,老者心中已有定计。 三个弟子的仇,可以先放下。左右不过是三个资质中庸、上限不过二流的真传而已,死了虽然肉痛,但谈不上伤筋动骨。 若是能借着此事,将对方手中的兵器和传承谋夺下来——那可是能直指「天人」境界的传承和高明武功! 有了这个,什么弟子的性命,就是将自己的命搭上,他都甘之如! 心思一定,他就要开口。 「你———」 「小郜啊,方才教你的东西,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话刚说出口,却被李淼懒洋洋的声音打断。 郜暗羽耳朵动了动,一边与老者交战,一边问道:「李叔您说!」 「方才与你说了这拷问的要领,是不要心慈手软,要把手段用尽了,再听对方说话。」 李淼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道理,放在拷问之前也是一样。」 「你还没打过他,问他问题又有什么意义?他的命都还没在你的手里,就等同于你没有任何筹码跟他交换,他说的话,你又听个什么劲儿?」 「对付不怀好意的人,对方不愿意交代,那就打到对方交代。对方就是愿意,你也得先扒他一层皮,他的话才有一丝可信度。」 李淼笑着对郜暗羽说道。 「有句话不是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 「你反过来想想,你不先把他打到『将死」,他又怎么会『言善』呢? 」 郜暗羽恍然,兴奋地说道。 「李叔!我悟了!」 那边正一刀一个揍着空明派其他弟子的曹含雁面色一黑,差点儿就不住要说话。 部兄,你悟了什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能这么理解的! ? 你能不能悟性不要这么高! 那边的老者更是面色一黑,刚编好的说辞无可奈何地咽了回去。 郜暗羽说完「我悟了」之后,便不再说话。 方才他出招之前先要喊名字,其实是刻意让老者知道自己出的什么招式,从而试探出对方是否真的认识自己的武功, 现在他既然已经「悟了」,自然不会再这么干,手上招式登时就是一变! 老者瞬间就感觉手上的压力陡然加重! 部暗羽用的已经不再是那一板一眼、如同从秘籍上抄下来的标准招式!一招一式间圆融如意,变招只是一瞬! 他已经不再留手,饱含着杀意,就要将老者的四肢全部敲断!然后将李淼教给他的拷问手段悉数用来,拷问出自己的来历和身世! 第319章玉山 当郜暗羽不再喊出招式的名字,也不再故意将标准到像是从秘籍上抄下来的招式送到他面前之后,老者才终于明白一一他与郜暗羽之间最大的差距,并不是那柄黑尺和所谓的「天人传承」。而是两人本身。黑尺在空中翻腾,化作一条黑龙劈向老者头顶。老者看的清楚,这正是刚刚部暗羽用过一次的「墨龙断岳」。可当他想要如法炮制,钻入了郜暗羽手臂下方,长剑刺向他的腋窝的时候,部暗羽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在长剑距离他的腋窝只有半寸的时候,他右脚忽然挪动了半步。于是长剑便穿透了他的衣物,贴着皮肉擦过,却没有留下一丝伤口。而随着这迅捷无比的半步跨出,郜暗羽身体的重心也陡然变化,原本下劈的黑尺顺着重心的变化,一瞬间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弧线一一变为横斩!「千嶂断绝」!老者瞳孔骤缩。他就是前进一步才能钻入部暗羽的手臂下方,现在制暗羽由竖劈改为横斩,他再想躲避,已经成型的步伐却已经来不及调整。他已经躲不开了。长剑无奈地竖起,护在身前。老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黑尺,距离自己的兵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已经能预见到结果。铿一一!一瞬之间,碎片飞溅!长剑陡然从中断裂,金属碎片划过老者脸颊,留下一道血口。「唔!」老者强行压下手心传来的剧痛,趁着这一瞬的功夫闪身逃出数丈。方一停下,却是陡然一个翅超。将将稳住了身形,老者一抬头,郜暗羽已经到了面前,黑尺迅捷无比地砸向了他的左臂。李淼笑着摇了摇头。胜负已分。从老者不用自己主修的武学,而是想着去破郜暗羽的招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注定要输了。破招,同样也是招式,是招式就有破绽。老者苦练了数年才能寻到郜暗羽招式的破绽,而郜暗羽破掉老者的招式,却只需要一瞬。这便是武学之道上最残酷的一点一一可能庸人一生的努力,都赶不上天才随便悟出的一招。老者似乎也明白了这一点,不再去卖弄自己苦练的那几招,转而用自己师门的武学与郜暗羽缠斗了起来,却是已经难以挽回颓势。兵器只剩了半截,惯用手被震得皮开肉绽,他已经不可能赢过郜暗羽了。李淼站起身走出茶摊,绕过正在用刀背跟敲地鼠一般敲着空明派弟子脑袋的曹含雁,走到了郑怡的身侧。方才郑怡一直都在看他,好像有话要说,却因为人多眼杂不好开口。眼下其他人都打得热闹,正好说话。郑怡看了看正在交战的众人,也不动弹,真气便收束着声音,将其送到了李淼的耳边。「大人,您要管这些事情到什么时候?」李淼挑了挑眉。「嗯?」郑怡面无表情地抱着剑,看向正在与老者打得热闹的郜暗羽,嘴唇微微翁动,声音便继续在李淼耳边响起。「大人,您是不是忘了,咱们此行是来找我蓬莱出走的门人『郑怀瑾」的?R郑怡无声地叹了口气。「您喜欢郜暗羽,把他带在身边也好,嫌烦了让曹含雁带着他回顺天也好,都不耽搁事情,「您想整治空明派,只需传个消息回顺天,不出半月,您手下的那几个千户自然会替您把事情做完。」「咱们在这耽误功夫的时候,瀛洲的人可能已经上了船,朝着这大朔赶过来了。」郑怡再次叹道。「大人,我虽然是蓬莱传承,但我知道瀛洲的人也多不到哪里去,这些人对大朔构不成什么威胁一一但对您本身却说不定。」「毕竟,武者自古以来最大的用处就是刺杀,您又与瀛洲有渊源,说不得他们手里就有对付您的手段,或是藏着能与您匹敌的高手呢?」「不查出瀛洲的底细,我这心,始终放不下来。」月余相处,两人已经建立起了初步的信任,郑怡这些话也算说的上掏心掏肺,最起码面上看着都是在为李淼考虑。李淼听罢,却是笑了笑,传音道。「小怡子,你看你,又急。」「郑怀瑾现在住哪、在做什么、死了没有,咱们一概不知。若是他已经老死了,咱们就是把广信府翻开都没用,你又急个什么劲儿?」郑怡反驳道。「可时间紧迫,咱们看看查不出什么线索,就该及早去寻下一个蓬莱门人,又何苦在这浪费时间?」「你怎么就知道是在浪费时间呢?」李淼却是笑着说道。「我问你,蓬莱门人和寻常百姓,最大的不同是什么?」未等郑怡回答,李淼便继续说道。「是武功,而且是超出江湖人以往认知的,天人境界的武功。』「哪儿有猫几不偷腥?这大朔又不是什么夜不闭户的圣地,这些蓬莱门人一个个黑户跑过来,怎么可能不遇上点麻烦,他们就都能忍得住,不用自己的武功解决点儿麻烦?」「你们蓬莱又不是佛门,他们能忍住才怪。」李淼抬手一指正在交战的郜暗羽和老者。「你看那两个人。」「一个呢,是身怀天人传承,拿着一杆大朔江湖独一无二兵器的失忆青年,年岁正好跟你和薛寒梦这种『蓬莱二代』相仿。」「一个是这广信府唯一一个大派的长老,偏偏还认得部暗羽的武功和兵器,像是过去有什么渊源一般。」李淼转头看向郑怡。「小怡子,你相信巧合吗?」「区区一个广信府,先是来了郑怀瑾,而后又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郜暗羽,这就是两道天人传承了。」「去年到现在,江湖上冒头的天人和天人传承拢共也就那么七八家,偏偏这平平常常的广信府就能冒出来两个?两者之间还毫无关系?」「再说这「空明派」,且不说我本来就要找它的麻烦。你说当年郑怀瑾要是掺和到什么事儿里、显露过武功,这广信府最有可能与其产生交集的是谁?」「还不就是在这广信府一家独大的空明派么。」「这么多线索都送到眼前了,你说,咱们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直接离开,是不是有点儿浪费?」郑怡听了李淼的分析,沉吟片刻,也不得不承认李淼说的是对的。他们知道的线索不多,要找蓬莱门人本就是大海捞针,只能靠寻找各种异常的事件来寻找蛛丝马迹。现下这广信府最大的异常就是郜暗羽,那自然是得追查一番的。而且一个小小的广信府同时冒出来两道天人传承,确实也有些蹊跷。两人传音说话间,茶摊那边儿的争斗已经进入了尾声。曹含雁对付几个空明派的弟子自然是手到擒来,只是他毕竟还是改不了善良的性子,只靠刀背将这些人击晕,所以才耽搁了些时间,现在也已经是尘埃落定。遍地都是昏迷的空明派弟子。而部暗羽那边,也已经分出了胜负。老者的左臂已经被砸断,鲜血淋漓的右手颤抖着握住剑柄,剑柄之上却是光秃秃一片,只剩了寸许的剑身。他长叹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曹含雁那边,见自己已经没了助力,而对方两人却是完好无损,便知道自己已经没了翻盘的机会。曹含雁也是收刀入鞘,没有出手的意思。部暗羽提着黑尺缓缓逼近,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老头儿,你已经栽了。」「识相的,就站住别动,让我把你剩下的三条肢体也砸断了,然后『稍微」拷问你一番,只要你说实话,我就留你一条性命,如何?」曹含雁顿时面色一黑,心中暗道不好。他本来想着以郜暗羽的武功,怎么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这才连兵器都收了起来。可他却忘了部暗羽这张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儿修饰都没有!这话哪儿能算得上劝降?逼杀还差不多!那老者听了部暗羽这话会做什么,连想都不用想!他一个箭步就朝着老者冲了过去。那老者面色先是一白,余光过茶摊中央桌子上的、贝守正那惨不忍睹的尸体,脸上露出一丝悲凉之色。贝守正原本是个七尺高、百来斤沉的健硕青年,可现在桌子上剩下的肉,满打满算也就三尺来长、七八十斤。而他却是老者到了之后才死的,还是因为郜暗羽失了手、捅破了他的肝脏,这才殒命。听方才部暗羽的话,自己若是落到他手中,显然是也要遭这么一遍罪。而且部暗羽有了经验,想必就不会再出现失误了。也就是说,他要遭的罪,可能要远比贝守正更多。收户的时候,没七八个细心的婆娘拼上半拉月,恐怕都凑不出个人样儿。但凡路过个饺子铺的伙计,都得高高兴兴地把他这一堆捡走,吃了都不带塞牙的。这他妈还活个什么劲儿了!?不活啦!在他看来,李淼一行人就是因为旧怨找上门来的悍匪,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绝对不会对他手下留情。既然郜暗羽这般说了,就一定会这么做。「士可杀不可辱!」老者厉喝一声。「你们这群贼子,迟早和那妖女一个下场!老夫在下面等你们!」一抬手,长剑仅剩的寸许剑身就插入了胸口,正正好好豁开了心脏,登时鲜血喷涌而出,身子一软,轰然倒地。曹含雁已经赶到了近前,只差一步就能拦下老者自杀的动作,却终究是慢了一丝,只得无奈地停下了脚步。而郜暗羽已经在原地愣住了,瞪圆了眼睛,长大了嘴巴。郑怡转头看向李淼。「大人,你怎么不拦?留下他,应该就能拷问出郜暗羽来历的线索了。」李淼笑着摇了摇头。「要是小曹不在,我自然是要拦的。而且拷问的时候我说不准还会亲自出手「我最近感觉我手下的人,脑子不正常的太多,阴毒狠辣、木讷油滑,就是没有一个正常人。老是这样下去,上行下效,锦衣卫可能就真的变成个魔窟了,这样不成。」「既然锦衣卫现在是我的,就不能老是脏着。总得弄个好人放进去,立个牌坊。」「方才杀那个贝守正,小曹就已经是下了不小的决心了。现在还不知道小部跟这老头儿的恩怨谁对谁错,所以要拷问这老头儿的话,小曹估计是接受不了。」「他这颗善心我留着还有用,不能给他带偏了。」郑怡叹了口气。「可线索断了呀,岂不是得不偿失?」李淼笑了笑。「怎么会?」「小郜的招式可是天人传承,就那老头,凭什么能琢磨出来破招的办法?」「况且,他连小郜都打不过,凭什么能掺和到他来历的秘密里边儿?参与这事儿的肯定不是他本人。」郑怡略一思索。「空明派!」「与部暗羽的来历有关的不是这老者本人,而是整个空明派!」李淼笑着点了点头。「总也得是整个门派都掺和进来,才够分量。本来也是要找他们的麻烦,正好一锅端了,说不准还能从他们宗门里搜出什么东西来。」说罢,李淼抬脚朝着郜暗羽走了过去。郜暗羽已经在原地愣了有一会儿了。他不傻,只是因为失忆,没有经历做支撑,说话和行事都更像个孩子。所以他瞬间就明白过来,老者是被他生生「吓死了」。一时间,懊恼、颓丧、失望之情齐齐涌上心头,他猛地抬起手砸着自己的脑袋,抿着嘴、皱着眉。不住地捶着脑袋,眼里都泛出泪花儿来。虽然之前与李淼说的洒脱,说什么「我只管扬名就是」,但他自己知道,那只是实在没有办法查出自己来历,说的逞强之语罢了。他如何能不在乎自己是谁呢?没有记忆,他就是棵无根浮萍,甚至要比已经被灭了门的郑怡更为凄惨。郑怡的家只是看不见、摸不着了,但是她心里还有一个家,她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归属于哪里。哪怕哪天死了,她也能期盼自己死后能见到谁。部暗羽连这点都做不到。他心里空荡荡、白茫茫一片,他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就是死了他都不知道该去思念谁。这种漂浮在半空中的感觉,只是半年的时间就几乎要将他真的逼疯。所以他才会如此入戏的称呼李淼为「李叔」,不是因为他真的那么傻,而是因为他也想有个归属。好像叫李淼一声叔,叫郑怡一声姨,他就也一样有了家人一般。可现在,唯一的一条线索,被他葬送掉了。见李淼走到了他面前,郜穗羽抬起头,还未说话,眼泪就哗啦啦流了出来,顺着下巴滴落。「叔,李.—·我,我———他哽咽着说道。「我是个傻子,我是个疯子我没用,我,我——李叔———李淼笑了笑。「小郜啊,锯好男儿,哭哭啼啼的,跟个小孩儿三的作什?」郜穗羽一嘴。「叔,我难受—」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胸膛。「我这里,空的,空荡荡的,有东西往上挤,挤得我喉咙发紧我好不容易有机毫把它填满,就因为我是个疯子没了——」「李叔,我真的,难受———」眼泪止不住漏流。李淼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瞎。」「我当好锯的事儿,不就是死了个人吗,我再给你找一个知道你事儿的人,不就结了吗?」「擦擦眼泪,去把尸体拖到林子里埋了,从赏银里边拿一些出来放到茶摊里边。然后咱们就启,去给你找家去。」「梢带手,杀点儿人。」部穗羽真听话,抬手一抹脸,瞪锯了眼睛。「真哒!?」李淼笑着说道。「你还信不过我?」郜穗羽猛摇头。「不不不!叔我信你我这就去!」他是小孩儿心性,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话音未落,人已经一溜烟儿亜了出去,一把拽住曹含雁的手臂。「曹兄,咱们一起!」「郜兄慢点儿!」「慢不得!李叔还等着呢!」李淼吆祸了一声。「那老头儿,还有那个个人渣的头切下来装好。乍下的弟子扒光了挂树上,点个穴,让他们明早再醒。」「醒早了,容易搅和事儿。」就听得制穗羽兴奋漏答道。「得嘞!」理户体这事儿,对曹含雁和部穗羽两人来说,不费多少功夫。但其他事情就有点儿耽误时间了。一是人头切下来不好保存,现在钩然已经快到深秋,但放在包裹里不出两邦也要发臭。还是曹含雁捡了些劈柴烧了,用草木灰把四颗人头细细裹了一遍,这才包好。艺就是那些弟子了。照着李淼的想法,这些人多少粥功都的上登堂入室了,这边儿也没什么毫爬树的猛兽,挂在树上一晚也不成什么问题。扒了衣服,明乱这些人找衣服穿就得耽误一乱,这段时间够让他们来不及掺和李淼的事儿了。但架不住曹含雁婆妈,一毫儿考虑男女有别,闭着眼晴扒完衣服,还要男女分丛老远去挂。又在那些女弟子周边留了衣物和指引衣物的线索,耽误了不少时间。一毫儿又考虑茶摊溅了不少血,恐怕毫耽误老板生意,带着郜穗羽啸把整个茶摊洗了一遍,这才罢休。这一忙活,就到了晚间。李淼还好,在哪儿都是一样的睡。郑怡却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双眼晴时不时就跟刀片儿一样,在郜穗羽和曹含雁身上刮过。部穗羽还不明所以,只觉得背后发凉。曹含雁却是冷汗直冒,生怕惹得郑怡不高兴,原本还打找个隐蔽的漏方给茶摊老板留银子,现下也不敢再提,只能草草塞在了茶壶里。而后便走到闭目养神的李淼面前,轻声说道。「叔,都弄好了。」「咱们是在这对付一晚,还是直接上路?」曹含雁思索了一毫儿,补充道。「空明派在怀玉山,离此约摸还有个眨日的路。好在空明派的人给咱们送了不少马,但怎么也得后才能到了——·除非咱们『飞」过去。」他是指李淼和郑怡一人提着一个轻功过去。但他知道李淼除非真是事到头了,否则不愿意动弹,所以只是提了一嘴。见李淼没有答话,就继续说道。「若是现在骑马上路,应该明日早间能到玉山论,在那休整一晚,然后再去空明派,也比较妥当。」李淼睁丛眼。「就这么办吧,太急了累挺,太慢了人头容易臭,到时候他们认不出来是谁就没意思了。」「走着。」说罢起身,四人翻身上马,扬长而去。这一夜赶路不提。俗到晨光熹微之时,四人轻拉缰绳,缓了缓马蹄,由小路并入官道,便随着人流进到了玉山论城之内。找了客栈、丛了房间,四人各自歇息。中间除了李淼,其他宁人起来了一次,吃了午饭,知道李淼不到晚间是不毫醒的,也就没有打扰他,各自在城内逛了一圈,买了些应用物什,也就再次返回客栈。俗到当日申时,李淼才推丛房门、伸了个懒腰走了出来。宁人早就在门外等候,见李淼出来,便一起到了楼下用饭。广信府那家富户给的赏银不少,这顿饭自然是好酒好菜随意招呼。这玉山论钩然不是什么锯论,但确有几样特色的吃食。臂如此处近宁清山,是道教圣漏之一。山上道士擅长养身之法,连带着有些药膳的方子也在民间传丛,尤其汤品,是既清淡文滋补。再比如玉山论多竹林,现在这时节刚好是收获冬笋的时候。再加上此漏特有的黑猪腊肉,略使些识姜炒上一盘,也是鲜美无比。俗到酒卫饭饱,四人也不急着上楼,就各自抿着云山贡品的云雾茶消食儿。之前跟小四、王海、梅青禾出来的时候,李淼世是被落下的那个,也没人跟他聊乱儿。现下这几位却都是愿意听他说话的,李淼也就抿着茶水,指点起曹含雁来。「小曹,你脑子够用,粥功也还成,底子是我见过年轻一辈儿里最牢靠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心善。」李淼慢条斯理地说道。「当然,心善不是错,但也要分时候、分人。」「学剑的,要养锐气。学刀的,要养押气。你心太善,刀法钩然圆融,却唯独缺了个分押气,日后想突破绝顶,这就是你最锯的关隘。」「日后要多杀点儿人才行啊。」他说话的时候带着酒气,眼睛眯着,口气却是极锯,且音量丝毫不减,就在这屋内侃侃而谈。此时屋内有一摩儿人听了,却是令过头看了过来,心说好锯的口气,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还指点起绝顶来了。瞟了李淼一眼,却是一声笑,只觉得这是个不毫粥功的闲汉乱侃,也没必要在意,就要把自光收回去,却是冷不丁扫过了一边儿的部穗羽。仓唧唧!「是你!!!」「纳命来!!」兵器齐出,没有一丝丝犹豫,几人瞪着眼珠子,合身就朝着郜穗羽扑了过来。 第320章有病 李淼上一句话的尾音还未消散,这一行五人就拽着兵器杀了过来,与起身拦在面前的部暗羽战在一处。与「江湖人」已经共生千年的大朔百姓们,只花了数息的时间,就哄得一声如潮水般涌出了客栈。其中甚至还有讲究的,临走之前在桌子上扔了饭钱。数枚铜钱被扔在桌子上,喻喻的转动着。李淼伸手止住了想要起身帮忙的曹含雁,眯着眼睛端详正与郜暗羽交战的五人。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乏善可陈」。衣着普通,相貌丑陋。五把兵器形制各不相同,却不是长刀就是长剑,一样的毫无特点可言。境界也没什么可说的,二三流水准。唯有一点值得一提,就是这些人身上满是尘土,腾挪间身上不时震荡出阵阵尘烟。应当不久之前还在赴路,进城之后都没来得及掸去尘土。可郜暗羽失忆之后行走江湖不过半年,下手文狠,满打满算也没有儿个活看的仇家,怎么就这么巧在这玉山县碰上了?那边儿的郜暗羽也是一边打着一边纳闷,对方的武功实在没什么辨识度,都是大路货,互相之间的传承又各不相同,想从武功上认出人来实在是困难。于是他就只得一边打着,一边去瞅对方的脸。好在,这几人其他地方泯然众人,但五张脸可谓是丑的各有特色。部暗羽越瞅越是眼熟,思索了片刻,终于恍然说道。「哦,是你们啊。」他歪了歪头,看向对面的五人疑惑道。「怎么,不想活啦?」说起部暗羽与这五人的恩怨,还要追溯到半年之前,他刚刚从山野中醒来之后不久。那时候的郜暗羽,比现在还要「不通人性」。再加上脑海中一片空白,对江湖啊人情世故之类的东西一概不知,只能跟无头苍蝇一般朝着周边的村镇乱撞。有一天就撞到了这五个人的家乡。其实在那时候,他们这个组合是六个人,在绿林道上也算是「有一眼」,江湖人称「拐子流星」。「流星」,指的就是这五个人。「拐子」,则是指死在郜暗羽手上的大哥。知道绿林道黑话的人,一听就明白这几个人做的是什么勾当一一「拐子」,在黑话里就是人贩子的意思。至于这「流星」,在十八般兵器里边儿是代指流星锤。锤头嘛,又硬又黑,也是代指这几人操持的是「硬活儿」。也就是「拐子」把人拐回来之后,把人的精气神儿熬干净、好卖出去的脏活儿。或许有人会觉得奇怪一一这几个人当人贩子都在江湖上闯出名号来了,就没有名门正派、正道侠士想为民除害的吗?也有,但不多。因为这几个人,做的不是一般的人贩子买卖。他们属于是这一行里面比较高精尖的一批,做的活计不多,但只抓「嫩藕儿」一一也就是美貌的女子,然后卖到有官面儿背景的妓院里去。抓的人不多,受害的人就不多。「客户」有官面儿背景,那些名门大派就不好对他们下手,怕惹上官面儿上的麻烦。于是对他们下手的就只有一些江湖散人,独行侠土,以几人的武功,自然是游刃有余。靠着这不当人的勾当,几个人也算是积赞下了偌大的家业,在几人的老家买田置地,成功实现了「阶级跃迁」,成了不小的财主。与当地官府也勾结了起来,日子过得算是顺风顺水。单说半年前的一天,这「拐子流星」里的「拐子」闲着没事儿,就带着几个家丁仆役上了街,迈着四方步闲逛。当地的百姓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想触他的霉头,见他过来了,都是纷纷躲开。他也习惯了这待遇,就那么大摇大摆的往前走。这走着走着,迎面却是走过来一个乞弓。低着头,也不拐弯,直直地冲着他走过来。这「拐子」也是觉得新鲜,定晴看去。只见那乞衣衫槛楼,身上挂着树叶、泥土,像是刚从山里钻出来一般,头发披散着挡住了脸,只有腰间挂着一个木质的剑鞘,像是随手找了块木头削出来的。一看见这剑鞘,这「拐子」的心就提了起来。有兵器,八成就是个江湖人。既然是江湖人,莫名其妙跑到他的地盘,又直直朝着他走过来,说不好就是来「除魔卫道」的。至于那身乞写打扮一一江湖上可从来不缺喜欢搞「行为艺术」的高手,扮乞写更是其中烂大街的选择。于是他又细看了一番,这一看,心就再度朝上提了一截。因为那木质剑鞘上边露出来的剑柄,他竟是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非金非银、非铜非铁,乌黑一块,上刻云纹,只看形制就知道,不是一般铁匠的手笔。兵器好,武功一般就差不到哪里去。一个高手扮成了乞巧,低着头直冲着他走过来,还能是想干嘛呢?除魔卫道呗!作为一个在人贩子这个行当里深耕细作近二十年的专家,「拐子」有着清晰的自我认知。面上不动声色,手已经暗中伸到了腰间,握住了兵器。一边儿装作与家丁闲谈,一边儿用余光死死地盯住了那个乞弓,默数着距离。五丈,不够稳当。三丈,还是放近一点儿。一丈对方怎么还是不出手?眼见着就要撞到自己怀里来了!他一咬牙:「不等了!我管你是不是来找我的,先下手为强!给你弄死,今晚我睡个安稳觉!」待到那乞弓直直地走过来,几乎要贴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和善的笑了笑,一挥手,给对方让了路。待到那乞弓的侧脸到了他面前的时候一一他陡然出手!一柄淬毒的梅花刺,阴冷无声地刺向那乞写的腰侧!他这毒可是花大价钱从唐门买的,只要擦破点儿油皮,对方必死无疑!眼见着那梅花刺就贴到了乞写的衣服,只差一寸就能将其刺死当场!却听得「叮」的一声。梅花刺被一柄漆黑的尺子拦下,郜暗羽木然转过头看向惊骇的「钩子」,疑惑地说道。「你有病啊?」 第321章发病 「你有病啊?」 「你捅我干嘛?」 郜暗羽皱着眉头问道。 「拐子」却是根本不能回答。 他是趁着对方没有防备、全力出手,梅花刺距离对方皮肤只差一寸的时候, 对方明明还没有动作一一他怎么可能防住的! 「高手这是个游戏人间的高手!」 他心中惊骇道。 「只这一手,他的武功就不知要比我高出多少。方才偷袭都不能成,正面放对,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要逃!去其他几个兄弟家里喊了人,我们六个一起对付他,方才有一线生机!」 他这在面色阴晴不定,对面的郜暗羽就更加疑惑。他现在也就勉强能看出对方是高兴还是难过,哪里能懂「拐子」这么复杂的表情和情绪。 于是一个劲儿的追问道。 「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之前没有见过你,方才我也没有与你说话,你还冲我笑了—我应该没有冒犯到你。」 「哦!」 他恍然大悟,指着「拐子」的鼻子说道。 「你这叫——叫什么来着?」 「虚,虚与委——·虚与委蛇(she)!」旁边的家丁都绷不住了:「那他妈叫虚与委蛇(yi)!」 郜暗羽挠了挠头。 「哦,蛇(yi),我记住了—————那你为什么要捅我?」 话题又转了回来。 他现在刚刚醒过来没多久,脑子里边一片混沌,除了知道自己吃饭、自己便溺,跟个刚出生的孩子也差不多少。 着手指头在那盘算。 「我没有惹你,也不认识你,所以你跟现在的我没仇。」 「但你方才下手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摆明了是要捅死我。而且你还冲着我笑,就代表不是我惹了你,你才要杀我,是你一开始就想骗我走过去然后偷袭我。」 「所以你认识我,还跟我有仇,我却不认识你——-你知道我之前是谁!?」 得,阴差阳错,逻辑闭环。 部暗羽猛然抬起头,兴奋地说道,却发现「拐子」已经趁着他想事情的这段时间,跑出了老远。 部暗羽脚下一动就追了过去,一边儿追着一边儿大喊。 「你等一等,我不杀你好不好?」 「你告诉我,我是谁,我就不杀你了!」 「你跑不过我的!」 前面的「拐子」自然没心思去听郜暗羽的话,自己偷袭对方失败,暴露了杀心还没能杀得了。以已度人,对方怎么可能会放过自己! 如果对方是在说谎,那就是想骗自己停下来杀! 如果对方是在说胡话,那他就是个疯子,还是个武功远高于自己的疯子他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命交到一个疯子手里!授明白了逻辑,「拐子」更是拼命朝着一个「流星」的家里逃去。一边儿跑着,一边胡乱扯着周围的东西砸向郜暗羽,既是延缓对方的速度,也是闹出动静来、让「流星」们赶紧过来。 这镇子本就不大,跑了片刻,「拐子」就看到了一处宅院,这正是一个「流星」的住所,门口已经站了一人,面相丑陋,拿着长刀朝他这边看过来。 正是其中一个「流星」听见了动静,抓起兵器就走出来接应。 「拐子」面露喜色,张口就喊道。 「兄弟小心,有高手来杀咱一一话说到一半,忽然一个声音贴着他的背后响起。 「都说了你跑不过我。」 「拐子」瞳孔骤缩,脸上还未露出惊骇的表情,腿弯儿就被人端了一脚,整个人登时就失去了平衡,顺着地面「啪」的一声滑了出去。 「大哥!」 那「流星」一声怒喝,抬手就将长刀甩了过来,试图逼退郜暗羽。 闪烁着寒光的大刀到了郜暗羽面前,只见一道乌光闪过,「」的一声,竟是凌空爆碎,金属碎片四射而出。 「拐子」只听到动静,抬头就想查探情况。头刚离开地面,背后就忽然传来一阵巨力,将他整个人又踩回到了泥土里面。 只听得郜暗羽兴奋的声音。 「哦!我也不认识你,你却也想杀我!」 「你也认识我!」 「你们都认识我!」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周围数声落地声,数道怒喝齐声响起。 「哪里来的凶人!」 「放开我大哥!」「朋友,放了我大哥,我们礼送你离开此地,还有些许黄白之物一并送上。 但若是我大哥伤了一根毫毛一一我们兄弟几人,必让你陪葬! 」 「是了,朋友,若是有得罪之处,我们赔礼道歉便是。若是想要钱财,我们的家业双手奉上,只求不要伤了我大哥!」 正是剩下的几个「流星」听见了动静,扯了兵器赶了过来。 几人见「拐子」被郜暗羽制住,也都是投鼠忌器、不敢动手,站在原地不住叫,软硬兼施。 或许有人会问,这些做人贩子买卖的畜生,还真的会在乎对方的性命吗? 倒也不是。 若是被制住的是一个「流星」,那其他人还真的未必在乎。关键是对于几人的「产业」来说,「拐子」真的是不可替代的一员。 因为「流星」都长得太丑了,只有「拐子」长得俊俏,也只有他能拐带那些女子。没了他,就靠「流星」们的五张丑脸,拐回来的也是不挑食的傻子。 没了「拐子」,几人就算是断了财路。钱没了可以再赚,「拐子」没了,几人就是坐吃山空了,自然紧张的要命。 五人在这连连叫,想让郜暗羽将「拐子」放了。 却不想,踩住「拐子」后背的郜暗羽却是越听越高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兴奋。 「你们都认识我!」 『一个、两个———五个!五个人都想杀我,你们都认识我! 「好,好!」 他越笑越是兴奋,竟是抬手一尺砸在了「拐子」的后脑之上。 「你捅了我一下,我老早就想杀你了———既然还有五个人认识我,那我就不用留着你了!」 「拐子」一声闷哼,后脑登时就被砸出了个血窟窿,手脚抽搐了几下,命丧当场。 郜暗羽细细看了一眼,见「拐子」真的死了,摇了摇头,抬头笑着看向不寒而栗的五个「流星」。 「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是谁?」 「谁能告诉我,我就不杀谁,好不好?」 第322章无极震禅 「流星」们最后还是活了下来。论武功,他们自然不是郜暗羽的对手。都是二三流的水准,练得又不是什么高明的传承,甫一交手就被敲碎了兵器。过了二十几招,就被郜暗羽挨个在肩上敲了一尺,躺在地上不住哀嚎。到了这时候,他们也明白过来一一想靠武力给「拐子」报仇,已经是不可能了,甚至连他们的性命都在了对方的手里。若不想想办法,只怕五个人谁也活不下来。都是在绿林道混了近二十年的大盗,自然不缺生死间的急智。其中一人想起方才部暗羽说的话,连忙开口说道。「我知道,我认识你!」「你,你叫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我们认识你的兵器!」做人贩子的,骗人的本事自然高明。他这一开口,其他几人立刻也明百了他的意思,连套话带骗,七嘴八舌地给郜暗羽现场编了个极其丰满、跌岩起伏的出身经历。其间爱恨纠葛、尔虞我诈、跌岩起伏,可以说比江湖上八成的话本故事都要精彩。部暗羽听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当场就信了,也就不再去管这五个大盗,转身就朝看故事里他父母坟墓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等到他发现对不上,转头再回来找这五人的时候,早已经是人去楼空了。他也没心思再去找这五个人,后来在江湖上也没听说他们再出现过,这事儿也就这般放下了。他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若非这五张脸丑的各有千秋,他还真未必能想起来这五人是谁。但这五个人竟然敢主动送到他面前来,却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你们这是犯什么病?」部暗羽一尺劈在面前之人的刀上,那人一声闷哼,脚下瞪瞪瞪后退十余步都未能卸去劲力,整个人啪一下糊在墙上,面色一阵发白。「也没见你们武功有什么长进啊?真活腻了?」部暗羽手中黑尺翻转,陡然戳向身后,嗡的一声,背后偷袭之人的兵器骤然暴碎,哗啦啦掉了一地。其人也是一声痛呼,捂着手撤身后退,指缝中不住涌出血来。看到现在,曹含雁都觉得有些奇怪了。方才李淼制止了他去帮忙,应该也是看出了这五人的武功对郜暗羽压根儿构不成什么威胁。但反过来一想,这事儿难道这五个人不清楚吗?部暗羽一开始都没认出他们,却主动出手送上门来,图个什么?转头想去看李淼,却见李淼笑着抿了口茶叶,摆了摆手,像是知道他的疑惑,缓缓说道。「再往下看看就知道了。」曹含雁也就转头朝交战的方向看去。那五人顷刻间就被郜暗羽伤了两个、碎了一柄兵器,战力去了三四分,也是心知若不破局,不出十招就要死在郜暗羽手上。就在这一瞬,那个被击碎了兵器的「流星」陡然大喝。「换兵器!弄他!」仓唧唧此话一出,其他四人对视了一眼,竟是齐齐松开了手,将手中兵器扔在了地上。而后伸手入怀一一掏出了五柄鞭子来!只见这五根鞭子,都是半丈长、两指粗细,且不是寻常的皮质,而是泛着锂亮的金属光泽。鞭身如鱼鳞一般,层层叠叠直到鞭尾,在空中一甩就发出凄厉的破风声。曹含雁眉毛一挑,惊声开口道。「这兵器,部兄小心了!」几日相处下来,部暗羽又是个实诚的性子,曹含雁也就对他那柄黑尺有了不少了解。那柄黑尺特异之处有二,其一是材质极其坚硬,就是天人交战都够呛能在上面留下痕迹。其二,也是关键的一点,就是与其他东西碰撞时,产生的震动会更剧烈、透彻一些。若是放在旁人手中,恐怕只会觉得这玩意儿打起来震得手疼。但配合部暗羽那独门内功、心法和耳功,就能将手中传来的震动转换成独特的信息一一从而知道对方兵器最为脆弱的一点。部暗羽能够碎人兵器,靠的也就是这一点。对手的兵器越硬,兵器交击时的震动越为明显,对部暗羽也就越有利。而反之,兵器越软,这黑尺的作用就会越小。对方掏出的这五根鞭子是软兵不说,上面鱼鳞状的金属片也会将震动局限在极小的一片区域,让部暗羽无从得知这鞭子的弱点所在。这五个人,是有备而来!部暗羽眉头一皱,闪身到了其中一人面前,黑尺当头劈下!对方虽然换了兵器,但境界和传承的差距仍在,部暗羽仍有九成九的胜算!软兵胜在奇诡莫测,却不能格挡。郜暗羽已经起了杀心,这一尺就要将此人的头颅击碎!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对方的脸上却是露出一抹算计得逼的笑,怒喝道。「『墨龙断岳』是吧!」「给我破!」随着这一声怒吼发出,他手臂猛地一甩,垂向地面的鞭子如同毒蛇一般迅捷无比地抬起了头,绕开了郜暗羽的腿脚和黑尺,陡然扎向他的腋窝!曹含雁陡然起身:「又是破招!」「这些人不但有克制郜兄武功的兵器,还知道如何破解郜兄的招式,甚至还清楚郜兄招式的名字!」「他们知道的比空明派那个长老还多!」郜暗羽眉头一皱,撤步躲开对方的长鞭,黑尺擦着对方的肩膀落下。这一招竟是真的被破掉了!黑尺落到半空陡然横斩!「千嶂横绝」!仿佛是与空明派长老交战的复刻一般,部暗羽做出了一模一样的选择,试图以同样的方式废掉对方的手臂!与他交战的「流星」竟是不闪不避,抬手一鞭就朝着郜暗羽的面门抽了过来!同时怒喝道。「来!」看着像是以伤换命的选择,但以两人武功的差距,在他长鞭到达部暗羽面前之前,他就会被一尺打个对折一一如果部暗羽的对手只有他一人的话。怒喝在屋内回荡,四根鞭子陡然从旁边插了过来,三根卷住了黑尺,一根贴着地面豌而至,在地上形成了个圈。卷住黑尺的三人猛然发力一扯,竟是将郜暗羽这一招的劲力扯散!破掉了郜暗羽这一招!部暗羽撤身后退一步,躲开钻向腋窝的鞭尾,脸上露出一丝怒意。正要再次出招,脚下却是陡然被拽了一把,身形骤然散乱。他那一步,正好踏入了那根在地上盘起来的鞭子形成的圈!曹含雁惊道。「不止是招式,还有步法!」「连郜兄步法都有破解的方法!这些人对郜兄武功的了解,要远比空明派那个长老更多!」他陡然转头,压低了声音。「大人,您是不是早就看了出来?」「这几人看着风尘仆仆,不久前还在赶路,却正好能碰上郜兄。看武功也都是平平无奇,显然是江湖散人出身,却对郜兄的武功仿佛了如指掌。」「他们可能知道郜兄的来历,至少,有位极其了解郜兄传承的人,将这些东西交给了他们!」李淼点了点头。曹含雁伸手握住了刀柄。「大人,我去帮一下郜兄。「这些人是有备而来,既然主动出手,肯定是有几分把握一一若不帮手,恐怕郜兄要吃亏!」「但他们肯定料不到还有我们,我去与郜兄一道将这些人擒下、拷问一番!说不得空明派这一趟都能省下了!」说罢,就要抽刀起身。屁股刚从凳子上抬起,却有一根手指按在他的肩头。曹含雁就感觉周身真气一滞,身子一软,又坐回了原地。「急什么?」李淼收回手,双手往袖口一抄,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笑着看向被扯散了架势、落入险境的郜暗羽。「今天本就是要给你们两个上课,教你的说完了,可教小部的还没来的及说就有人送上门当教具了,不是正好吗?」说罢,抬头朗声道。「小部啊。」那边部暗羽将黑尺插入脚下的鞭子内侧,将套住他腿脚的圈子挑开,又在半空中一个子翻身躲开了四面抽来的鞭子,刚一落地就听到李淼的招呼声。而他都已经自顾不暇了,竟然还真不顾自己的气息受到影响,开口应道。「哎叔!怎么啦!」「听我的话不?」李淼懒洋洋的说道。「听!」郜暗羽没有一丝犹豫。「好,那接下来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清楚了没有?」李淼说道。曹含雁眉头一皱,就觉得郜暗羽可能不会照做。他是知道李淼的身份,清楚在这天下间,在武功上再没有比李淼更为权威的人了。但到自前为止,部暗羽还压根不知道李淼的身份,只觉得他是个不会武功的大叔呢。这空口白牙一说,部暗羽怎么会就如此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手上?他就要开口解释:「郜兄一一「好!」话刚说了两个字,就听得部暗羽一声痛快的答应,把曹含雁的话给恋了回去!他还真就答应了下来!「好。」李淼笑着说道。「第一件事,把你的黑尺扔了。」此话一出,就是一边的郑怡都是皱了皱眉。本就是面对强敌,对方又对郜暗羽的武功无比了解,方才就险些受了伤。现在连兵器都给扔了,岂不是自断一臂?而部暗羽还真就一甩手把黑尺扔到了地上,连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然后呢叔?」只听得李淼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的武功传承,看上去是专门毁人兵器的手段,加上这根黑尺,在绝顶之下难寻敌手一一但你要是一直用这根黑尺对敌,这辈子都踏不上天人境界。」「这玩意儿就不是给你用到死的东西。与其说这是柄兵器,不如说这是个教具,为的是让还未能将武功修成的传人,也能体会到这门武功的关键。」部暗羽躲开五人的围攻,闪身出了包围,仿佛看不见黑尺被敌人捡了起来一般,全神贯注地听着李淼的话。「据我来看,你这门武功修到绝顶,应该就差不多该试着把这柄尺子扔下,与人交手了。」「但这个过程,不是不可以提前一点儿。」李淼朗声说道。「武功是杀人技,只能对兵器下手,还算什么天人传承?」「第二件事,全力运转你这门传承的内功和耳功,仔细听好了,现在我传你一门与你传承相通的武学,你要在交战之中学会它一一我不会让小曹去帮你,若是你学不会,就真的会死。」部暗羽竟然丝毫不恼,脸上露出兴奋的笑来,喊道。「李叔,你要教我什么?」「无极震禅。」李淼轻描淡写地说道。「听好了,这是口诀—「无极起势,气沉涌泉;膝坠千斤,脊立如鞭。」「吸升百会,呼贯指尖;脚钉三分,掌含暗绵。」「声随气吐,雷隐丹田;震罢归静,禅武同源—」」娓娓道来,也不避讳那五个「流星」,就将这二百来字的口诀尽数道出。而郜暗羽更是凝神细听,将这口诀一一记下。李淼说完,施施然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便不再说话。这边郜暗羽皱着眉头细细思索,对面那五个「流星」也是互相对视了一眼,低声交流道。「二,这亜什么路数?这口诀像是真的!贯通百会、涌泉,真气走遍十二正抖,听着像是门正抖直指艺顶境界的高明武功!」「不知道,先记下来!」其中一亜看向李淼,狞笑道。「看他手脚无力、肌肉松散,就不像是个会武的。待会儿将这小子杀了,咱们将他擒下来,说不定还能多得几门好功法!」「说的是!先杀了这小子,省的夜长梦多!」「杀!」一声怒喝,五亜合身而上,一亜当先,四亜策应,五根长鞭封锁了暗羽所有腾挪的空间,提前做好了破去他所有招式的预备,就要一击建功!而郜暗羽竟是低着头站在原地,不又不避,连眼晴都闭了起来,好像已抖放弃了挣扎。当先那亜面露狩笑,冲到郜暗羽面前,一鞭打下!鞭子上的金属片陡然惹起,就要将郜暗羽脸上的皮肉撕扯下来!就在这一瞬!部暗羽缓缓抬起了拳头,直直打向他的胸口。「黔驴技穷!」他讥笑一声,郜暗羽这一拳软绵绵的,看上去毫无威胁。但他还是防了一手,双手一撑鞭子,就要将这一拳挡下。生死之间,时间的流动都仿佛缓慢了起来。那拳头缓缓递到他面前,打在了鞭子上。哎呀!极其刺耳,如同用金属刮擦瓷器的声响陡然响起。一股极为诡异的震动,顺着长鞭传导至手心。包裹住鞭子的金属,极其缓慢的发生了形变,扭曲、皱缩一一而后轰然爆散!「什!一在他惊恐的目光中,郜暗羽的拳头击断了黑尺都无法破开的长鞭,缓缓印上了他的胸口。那股诡异的震动,从胸口瞬间扩散至全身。没有动静,没有声响,他没有退后半步,也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是「嗡一一」的一声,顺着他的抖脉和骨骼,攀上了他的脑髓。然后有什么温热的西,从七窍之中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视线变为漆黑之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郜暗羽睁开了眼睛,兴部地转头,对着那不会武功的男子喊道。「李叔,我悟了!」 第323章朋友 郜暗羽兴奋的声音还在回荡,身前的敌人就已经缓缓倒了下去,甚至没有一丝挣扎,胸口就已经不再起伏,七窍之中流出大股鲜血。 与此同时,其余四个「流星」都是看着同伴的尸体,骇然失色。 「二哥!」 「怎么会!这鞭子连那柄黑尺都奈何不得,他只是听了一遍口诀,怎么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有古怪!」 四人先是对视了一眼,脚下缓缓挪动,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李淼。 他们明明有克制郜暗羽的兵器,又对他的武功和招式了如指掌。自从得到某人的指点之后,这半年间已经对郜暗羽的所有手段都准备了破解的方式,并练得烂熟于心。 若没有意外的话,今日就算拿不下郜暗羽,也必然能将其伤个不轻。再追杀一段,估计就能将这断了财路的仇给报了! 可偏偏就是这个看上去不会武功,从一开始就被他们抛之脑后的中年男子, 动了动嘴皮子,就将整个局势翻转了过来! 「不,不对!」 其中一人悚然一惊,联想到了最开始李淼指点曹含雁时说的那番话。 「这人有古怪,他可能要远比郜暗羽威胁更大!」 「为郜暗羽准备的手段已经废了,再加上这么个摸不透底细的人在侧—事已不可为!」 混绿林道,做的又是拐带人口这种人人喊打的腌赞活计,这些人是最懂得趋利避害,也是最不讲究面子的江湖人。 都无需做什么交流,也根本不用去看其他人的动向一四人一个闪身,拼了命地朝着外面跑去! 「分头跑!」 其中一人刚刚把话喊出口,身侧就传来一声惨叫,一同响起的还有郜暗羽带着欣喜的喊叫。 「李叔,你这门功法果然好用!」 他瞳孔骤缩,双脚踏地,一个闪身避开了郜暗羽所在的方向,翻身上房就要逃窜。 刚踩着屋顶窜出了数丈,身侧就陡然亮起一道寒光。血花飞溅。 左腿膝下先是一热,而后陡然一凉,而后便失去了知觉。整个身子猛然侧翻,顺着房顶落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猩红的弧线。 曹含雁收刀入鞘,跳下房顶,伸手将他提了起来,回身朝着客栈走去。 「哦,人贩子。」 「怪不得看着就让人生厌。」 李淼挑了挑眉毛。 郜暗羽点点头,将自己与这「拐子流星」的恩怨简短说了一下。见李淼不再问,便转过了身。 「流星」一共来了五个。郜暗羽刚学会「无极震禅」,下手又没什么分寸打死了两个。 现在还有三个,都被用筷子呈「太」字钉在了墙上。脑袋低垂在胸前,看着像是晕死了过去。 李淼一声笑。 「装死?」 「刚好,把之前没上完的课上完。」 「小曹,小郜。」 两人齐声应是。 李淼站起身,顺手从桌子上抓了根筷子,在掌心敲着,缓步走到了其中一人的身侧。 「之前教给你们拷问的手段,说实话,只是入门的手段,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你们学一学拿去玩儿就行,不必太过上心。」 曹含雁眼角跳了跳。 入门? 扒皮抽筋、敲骨吸髓,把人活着拆到只剩一半—-只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 李淼像是没有察觉他的反应,在曹含雁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丝微笑,继续说道。 「拷问跟武功一样,外在的招式只是一种表现的形式,踢腿还是出拳,都是将真气打出去的一种方式而已。本质的区别,还是在于内功和真气。」「于拷问而言,「内功」就是『理念』,你觉得拷问是个什么东西,决定了拷问的风格和方向。 」 「之前也跟你们说过,拷问这种事儿,只有门外汉才会觉得这是个折磨对手的手段。让对方痛到怕,只是下乘而已。」 李淼缓缓在掌心敲动着筷子,上下打量着被钉在墙上的人。 「我觉得,拷问是一种交流。」 「但多数时候,被拷问的对象其实是拒绝与你交流的。就比如说这位好汉李淼提起筷子在面前之人的脸上捅了两下。 「你看,他明明连呼吸都控制不好,心脏跳的像是在擂鼓,手指都在抖,却还是固执地装晕,这就是抗拒与你交流的表现。」 「这时候,你应该如何呢?」 未等两人给出回答,李淼便笑着说道。 「你得让他明白,你是他的朋友,而朋友之间,是要相互关心的。」 「他掉了半条腿,现在一定很冷。」 毫无征兆地,李淼手中的筷子打了个转,猛地插向另外一人的脖颈。 在他面前的那个「流星」正死死地闭着眼睛,忽然,却感觉到侧脸被喷上了一些温热的液体,随之响起的还有凄惨的鸣咽声。 李淼抽出筷子,被捅开的颈侧血管泵出血泉,温热的液体浙浙沥沥的淋在面前的「流星」身上。 「嗯,他现在应该暖和一点儿了。」 李淼轻描淡写地说道。 得得抑制不住的牙齿撞击声,从那人的嘴里传来。可他根本不敢睁开眼睛,死死地咬住牙齿,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可李淼却是笑了出来,提起筷子在他脸上捅了两下。 「你看,他是不是比刚才活泼一点儿了?」 「这就是『关心』的作用,你得为他着想,他才会慢慢朝你打开心门。」 「现在你就可以试着去问问题了。」 李淼笑着转头问道。「比如,是谁教给你了你这些武功,又是谁告诉了你们小郜的底细和位置? , 「流星」仍旧死死地闭着眼,没有开口。 李淼转头看向郜暗羽:「小郜,你觉得他为什么还是不开口?」 郜暗羽一举手。 「叔,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关心」不够! 」 曹含雁眼角又是一抽。 李淼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但既然你和他已经是朋友了,他又为什么不回答你的问题呢?」 李淼循循善诱道。 「你得站在他的角度上去看问题,他为什么会不开口呢,为什么会不帮你这个朋友呢?」 「我想,应该是因为听不清楚。」 「通一通就好了。」 李淼缓缓抬起手,把那根筷子探进了「流星」的耳朵里。 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朝里面钻了进去。 刷拉拉、刷拉拉。 异物钻进耳道。 刷拉拉、刷拉拉。 一点一点的,顶到了耳膜上面。 没有停下。 耳膜发出哀鸣,逐渐形变,被缓缓撑到了极限。 「我说!」 「流星」陡然睁开了眼睛。 第324章苏明君 李淼自然不会把事情做完,见已经打开了突破口,便随手把筷子捅到了底,不顾那人的痛呼,转身走到了桌前,把后续事情交给了曹含雁。「所以,你们确实是知道郜兄的位置,特意赶过来找他的,对吗?」曹含雁问道。「是。」那人的耳朵里还插着根不住往下淌血的筷子,已经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心志。这筷子可不止捅破了耳膜,李淼随手那一插,连带着里面的一些细碎器官一起摧毁了,他现在脑中一阵阵眩晕、耳鸣,不住干呕,却只能强忍着回答。「兵器是哪里来的?」「按照图谱,找名匠打造的。」「你们为何会如此了解郜兄的武功?」「有人给了我们图谱,和鞭子的图谱一起给的。」「包括破招?」「是。」「谁给的?」「她说她叫·—·苏明君。」话音未落,还未等曹含雁做出反应,原本站在一旁看热闹似的部暗羽猛地瞪大了眼睛,惊地说道。「谁!?你再说一遍!」「苏———明君,就是这个名字。」「流星」努力想了想,确定地答道。瞪瞪瞪瞪。郜暗羽后退了数步,口中不住喃喃道。「苏明君,苏明君———」曹含雁厉声喝道。「来龙去脉,从头到尾,一一说来!」那「流星」已经被李淼折腾了一遭,自己又不是什么硬骨头,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半年之前,「拐子」被郜暗羽杀了,他们几个人怕郜暗羽再转回来找他们,当日便收拾了金银细软,逃出了家乡。照理说,以他们手里的财物,稍微节俭一些,花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可这些人捞偏门惯了,钱财来的容易,又何曾会过节俭的日子,不过半个多月就将钱花了个一干二净。钱花完了,他们也麻爪了。「拐子」死了,靠他们这五张脸,老本行是做不成了。生意断了,官面上的庇护也就没了,他们也就不敢露头,生怕哪家往日就看他们不顺眼的江湖大派来宰了他们。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几人却是忍不住了。几人一合计,就觉得,还是得干回老本行。但不再像以前那么「讲究」了。就直接靠着几人的武功,硬劫走几个良家女子卖了,也能救个急。于是几人白日间就在藏身处附近踩点,逛了几日,还真就让他们发现了一个美貌的女子,最棒的是,这女子还是独居,没有亲朋照顾!这几人如何忍得了?当晚就穿着夜行衣、翻过了院墙,就要把这女子劫到青楼里换钱。可谁知「我们刚过了墙,那个女子就站在院中,笑吟吟的看着我们,丝毫没有半点慌乱。我们只觉得诡异,上前就想将她制住。」「却不想,一招,只是一招。」「我们就都被她制住,点了穴位不能动弹。」「当时我们都觉得是栽了,但没成想她却根本没有对我们出手,只是随手扔了一本册子在地上,便转身进了屋内。」「她说她叫苏明君,若是想报仇,就看一下这册子。若是没种,也可自行离开。之后在没有出屋。」「待到天亮,穴道自解,我们就想直接离开。可站了这一晚,风却是将那本小册子翻了开来。我们临走之前,就多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我们就认出了那上面画的招式一一正是部少侠当日与我们争斗时用的招式!」话说到此处,已经无需再继续往下听。曹含雁便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总结道。「所以,你们为了找郜兄复仇,便没有离开,而是回去找到了她,开始修习这些克制郜兄的手段,直到现在,对吗?」「流星」点了点头。曹含雁缓缓走了几步,思索了片刻,这才回身朝着李淼说道。「您怎么看?」李淼却是笑道。「人不重要,关键是时间。你们是在小郜离开之后多久,遇见了这位苏明君?」「流星」思索了片刻,便点头说道。「一个月不到,约摸是二十一二天的样子。」李淼继续问道。「你们已经许久不行走江湖了,小部又没什么名号,你们是如何能确定小制所在的位置的?」果然,「流星」沉声回答道。「苏明君,告诉我们的。」在几人最开始交手的那一刻,李淼就已经看出对方风尘仆仆,像是刚赶完路不久。比起凑巧撞上,他更愿意相信这是有意而为之。关键点在于一一时间。半年前郜暗羽才刚醒过来没多久,灭了这「拐子流星」之后不过一月功夫,就有人站了出来,把他的底细朝别人捅了个精光。而现在,郜暗羽刚刚启程朝着空明派而去,这个苏明君就掌握了他的动向,将这几个「流星」派了过来。在部暗羽醒来之后,这个「苏明君」就一直知道他的所有动向,也知道他在寻找自己,却一直没有现身,反而是派来了精心调教出的、专门克制郜暗羽的敌人。这很难说是善意的举动。听完这番话,部暗羽更是一时失措。曹含雁叹了口气,他是局外人,但他却很清楚这个名字对郜暗羽来说意味着什么。郜暗羽失去了记忆,醒来之后只记得两个名字,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就是这「苏明君」。当时郑怡还打趣说,这八成是他的未婚妻,所以才会记忆如此深刻。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制暗羽却是将这话听在了心里。可眼下的结果,却好像是正好相反一一这「苏明君」,可能是敌人。一个代表着郜暗羽所有过去的名字,可能是敌人的名字。这种将所有期待碾成碎渣的消息,无论是放在谁的身上,恐怕都难以承受。李淼却是笑着朝郜暗羽摆了摆手。「倒也不必着急下结论,你可以反过来想想,她半年前就知道你在何处,为什么现在才开始下手?趁着你神志昏沉、偷袭杀了就是,何须搭上半年时间给你调教出几个对手来?」「还有一种可能一一如果她觉得你能胜过这几个三儿,那她未必就不是带着善意,做下了这些事情。」「她或许是想提醒你该开始放下黑尺,做好突破绝顶境界的准备。」「苏明君这个名字,她是刻意透露给了这些三儿,或许也是为了引着你去追查些什么。」李淼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流星」。「除了小郜的位置,那个苏明君还跟你们说过什么?」那「流星」见是李淼提问,畏惧之下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凝神细想。半响,忽然抬起头说道。「倒不是刻意交代,只是之前偶尔听她提过两个名字。」李淼眉毛一挑。「哪两个?」「流星」沉声说道。「空明派一一龙海枫!」 今晚四更,时间不定~ RT、先跟大家说声抱歉,最近身体和主职上面都出了点问题,一方面更新有点几不稳定,一方面剧情也有些疲软。黄瓜今天通宵调整一下,补一补更新。本来说今早起来发一更的,写完觉得不好看又删掉了,今晚一起补上,时间可能会挺晚的,就先跟大伙儿说一声。就酱~ps:跟大家说个好玩儿的。昨晚那两章更新写的时候,黄瓜发着烧,写着写着眼晴就闭上了,猛一抬头看,黄瓜闭着眼的时候竟然还写了一大段。这一大段里边有脏话,有黄瓜领导同事的名字,还有一堆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一一幸亏没发出来,不然黄瓜这本书怕是药丸。摘一段能过审的给大家看看:「倒也不必急着下讲论你什么时候能放假一起去医院看看吃饭的时候有筷子能捅进去的也带上一起检查一下底稿」一一一然后就开始巨脏的指名道姓骂人。黄瓜看着都感觉自己像个疯子,哈哈哦黄瓜没有卖惨的意思哈,欠大家的黄瓜都记着,大家的反馈黄瓜也都知道,有问题的地方黄瓜也都会修改,就是觉得有意思跟大家分享一下」先这样,黄瓜去码字啦ps2:之前说给大家讲一下前段时间黄瓜主职上发生的事情,这事儿黄瓜补完欠大家的更新,当番外给大家写一写。真的挺有意思的,黄瓜给其他认识的写手朋友说的时候,他是这么评价的 第325章 血印 广信府,怀玉山。空明派。层林掩映之中,山路徐徐朝上延伸,于空明派的山门外戛然而止。山门上方悬挂着牌匾,上面方方正正地刻着「空明派」三个大字。而在牌匾另一侧,则是悬挂着一张手掌大小的木牌,上书「登峰」二字。一个青年仰头看了那木牌一眼,叹了口气,脚下一顿跳起来将木牌摘下,从怀中掏出一方质地极好的软布,细细地擦拭了一番。借着阳光看了看,确认已经擦得干净之后,他这才运使轻功跳起,将那木牌挂回了原处。而在木牌边上,空明派的牌匾已经积了不少尘土,青年却是视而不见。青年名叫刘文斌,是空明派的「关门弟子」。负责关门的弟子。而他之前之所以叹气,也是因为这个「关门弟子」的差事。他天资一般,也没什么关系,本就打算在门内混吃等死一辈子。若是放在以往,这种守山门的活计他肯定是乐意做的一一不用动手、不用赶路,只要不被师长看见,就是蹲在山门外看话本都没人管。可惜,自从这块木牌挂上去之后,这活儿就变得不再轻松起来。那木牌不能脏、不能湿、不能划。风大要摘,下雨要摘,一刻不得闲不说,就是飞过去只鸟他都要战战兢兢,生怕有鸟屎落到木牌上。当真是个日夜无休、风雨无阻的苦差事。好在一一刘文斌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一一差不多要到换班的时间了,今天下午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不必再提心吊胆地在这看了。盘算着过会儿下山去寻些吃食,刘文斌的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微笑。「文斌,何事这么开心啊?」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刘文斌吓了一跳,陡然转过身,看清了来人,万才长出了一口气。「龙长老,您回来啦?」与他说话的是个老者,须发皆白,两颊清瘦,精神翼铄。小眼睛眯成了两道缝隙,笑着点了点头。「嗯,下山逛了一圈,也没寻到些新的吃食,没劲儿的很一一你方才想什么呢?」刘文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跟您一样,想着今下午去山下寻些吃食呢,既然您说没有,那我还是在门内睡觉好了。」老头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依我看,你估计睡不成这个觉了,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回来?」「掌门有令,今日有大事要商量,今日这山门是许进不许出,估计那替你的弟子也出不来啦。」刘文斌瞪圆了眼睛。他一直守在山门外,怎么就没听说这消息?可这老者可说是门内资历最老的长老,虽然武功不济、没多少话语权,但应该也不会来骗他这么个「关门弟子」。他只得叹了口气。「好吧,龙长老,我知道了一一您进去吧,我这就关门。」老者笑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入了山门之内。刘文斌关上了大门,缓缓摇头,再次叹了口气。一想到这提心吊胆的看门任务不知还要延伸到何时,他就愈发觉得疲惫起来。心气儿一散,再加上山门已关,不怕被师长看见,他索性直接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伸手从墙缝里掐了根草叶含着,双手抱胸、眯着眼打起盹儿来。秋高气爽,午间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竟是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将他吵醒了过来。「小哥,醒一醒。」刘文斌陡然睁开眼,抬起头。一个约摸二十多岁,长相平平无奇,腰间挎着一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长刀的青年,正皱着眉头看向他。「你可是空明派的弟子?」他问道。刘文斌晃了晃脑袋站起身来,没等回过神儿来,就本能地笑着说道。「阁下可是来拜山的?不凑巧,我空明派有要事,掌门吩咐今日不待客。阁下可否留下名帖、说明来意,待到——」话还未说完,那青年却是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来做客的。而且小哥,你可知道你门内是有什么『要事」?」刘文斌一愣。不是来做客的,那是来干嘛的?踢馆啊?而且我一个「关门弟子」哪儿知道是什么「要事」—·就算知道,跟你一个外人说得着吗?他这正奇怪呢,就听得那青年身后又传来一个戏谑又慵懒的声音。「他都睡死过去了,怕是连自家死了人都不知道,小曹你问他也是白问要是他知道点什么,恐怕早就死了,也活不到现在。」「直接把门端开,进去看看就是。」刘文斌眉头一皱,循声望去。方才他刚睡醒,脑子不清醒,忽略了在那长相平平无奇的青年背后还有三个人。一个是二十多岁的青年,耸着肩歪着头,正看着他笑,好像有点儿「不太精神」的样子;在他身侧站着个三十多岁、容貌普通的女人,正皱着眉头看向山门之内。最后一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正笑着看他,看着就不怀好意一一方才说话的就是此人。刘文斌带着几分怒意开口。「阁下是什么意思,为何要辱骂于我?」「若是来生事的,阁下要想清楚,此处可是我空明派的山门,我空明派可是『登峰」大派!」他指了指山门上悬挂的木牌,一挺胸脯。「阁下要是想生事,我师门长辈赶到只需盏茶功夫一一我劝阁下速速离去,我只当未曾见过你!」谁曾想,对方却是丝毫不惧,反而还笑着开口说道。「我什么时候骂你了?哦,你说『家里死人了都不知道」?」「这可不是骂你,是陈述事实一一你要不要低头看看脚下?」脚下?刘文斌低头看向地面。忽然,他惬住了。在他的脚边,有一块红色的、饼状的痕迹,上面隐约还有些花纹,呈网格状那是一个血脚印。他木然移动着视线,找到了第二个、第三个血脚印,从他的背后,沿着山路一直延伸。直到消失在他视线的尽头。 第326章郑怀瑾(已修改) 「这,这是—!」刘文斌缓缓转过头。那血脚印,是从山门之内延伸出来的。有一个人,脚底沾满了血,从山门之内跨了出来,经过他的身边,沿着山路下了山。最近的一个脚印,距离他睡觉的地方不足一尺一一他忽然打了个冷颤。「出事了——出事儿了!」这血脚印能延伸这么长的距离,这鞋子怕是在血池子里泡了一遍。可山门之内就是自家师门,哪里来的这么多血!山门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听到一丝动静!他正慌乱着,曹含雁又给他补了一刀。「这血脚印的深浅好像有些区别。」曹含雁转过头对李淼说道。「您看,由山门内到山道上是由深变浅,这是正常的。但一一」曹含雁指了指刘文彬:「在他旁边的这个脚印,却是格外深。」「这血脚印的主人,从山门出来之后在这里站了一会儿。看脚印的朝向,正好是朝着他。」曹含雁沉声说道。「这个人,在空明派杀了人,推开了山门走出来,然后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缓步离开,没有一丝慌乱。」「这位小哥。」曹含雁转头看向刘文斌。「你捡回了一条命。」「我、我—.」刘文斌已经是语无伦次,不知该作何回答,嘴里结结巴巴。曹含雁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推开,上前一步,抬手按在了山门之上。没有落门。山门缓缓被推开,刚露出一条缝隙之时,曹含雁便眉头一皱。待到山门完全打开,就有一个人体从里面扑通一声倒了下来,扑倒在刘文斌的面前。刘文斌吓了一跳,待到看清那人的面容,更是牙齿一阵碰撞,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小哥,你可知道他是谁?」曹含雁转头看向刘文斌问道。「龙,龙长老—」刘文斌颤抖着答道。听到他的回答,曹含雁眉头却是死死的皱了起来。不只是他,郑怡和郜暗羽也是一样皱眉,连李淼都是一声冷笑。曹含雁仔细地看了看那具户体,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般抬头问道。「你们空明派,有几个姓龙的?」刘文斌颤抖着回道。「一,一个.只有一个—就是,龙海枫,龙长老——.就是他—」他指了指地上的那具尸体。曹含雁追问道。「你会不会认错?」刘文斌猛地摇头。「不,不会,我,我—我中午还与他打过招呼,就是他告诉我,山门之内只许进不许出我,我—」他猛地抬手捂住胸口。曹含雁知道他是急火攻心,真气走岔了路子看,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连忙一抬手砍在他颈侧,将其击昏了过去。将刘文斌扶着放倒在地上,他这才蹲下身,将地上的老者户体翻了个面。李淼走了过来,伸手掐住了户体的手腕,片刻之后一声冷笑。「经脉寸断,失血过多。」曹含雁犹豫着问道。「是不是找错了人?之前审问那些『流星」的时候,他们是说龙海枫,会不会是他们当时听错了,或者拷问的时候伤了神智、胡乱交代了个名字?」「不,人没错。」李淼扔下尸体的手臂,站起身,上下打量着老者的尸体。「那个什么苏明君,确实在给我们线索,什么她『无意中透露的名字』,也肯定是为了通过那几个三儿故意透露给小郜的。」「我们没有找错人一一虽然死了一段时间,但这位龙长老,生前是货真价实的天人境界,而且看武功底子,确实是蓬莱传承无疑。」李淼一伸手,在尸体的耳侧捻了两下,只听得啦一声,便揭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皮。郑怡走了过来,看着户体露出的那张与她和李淼有三四分相似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真的是他。」「郑怀瑾,就是龙海枫线索是真的,人也是真的,母亲留下的位置也是真的....李淼将人皮面具扔在地上。「可惜,晚了一步。」他抬头看向空明派寂静的山门之内,迈步走了进去。「设计杀了薛傍竹的是你蓬莱同门,杀你母亲的是瀛洲,现在这郑怀瑾是第三个逢莱死人了一一就好像除了你之外,你们蓬莱就不能有活人出现在我面前一样。」「小怡子,你去追一追这脚印,看看能不能追到。」郑怡点点头,提剑转身离去。部暗羽看了看李淼,又转头看向沿着山道离开的郑怡。他有些奇怪,为什么李叔会叫郑姨「小姨子」,难不成郑姨的姐姐是李叔的发妻?为什么李叔要让郑姨去追人——郑姨既是个女子,又不会武功,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还有什么薛傍竹、什么瀛洲蓬莱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跟苏明君扯上关系?未等他发问,李淼就迈步走进了山门,他也只好快步跟上,与曹含雁说了两句,得到「之后与你细说」的答覆之后,也就不再开口。与李淼设想的不同,这空明派山门之内,并没有户横遍野。龙海枫是死在门口,而这血脚印的起始点也是在门口,再往里的地方便是一片干净整洁,既不见其他户体,也没见有什么争斗的痕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三人迈步继续往里,走了数十步之后,竟然能隐隐听到前方有人声。既不是哀豪,也不是怒吼,就是极其平常的,仿佛正常说话走动的人声。曹含雁皱了皱眉,上前走到李淼身侧就要开口。他刚张开嘴,前方却是忽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从前面的门廊里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还气喘吁吁地喊着。「刘师弟,刘师弟!对不住,我睡过了,我这就来替你,我来了,我来了....」声音渐渐变小,最后随着停下的脚步一同消失。「你,你们·——」这人惊愣地看向李淼三人,又将目光转向大开的山门,最后,昏迷不醒的刘文斌,和那具倒在地上的户体映入了他的眼帘。血,尸体,刘师弟。还有对面这三个陌生人。洞开的山门。一个极其合理的逻辑,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恶贼上门——杀害了看门的刘师弟——端开山门——碰上了我一—他们要杀我!!!「来人呐!!!救命!!!」凄厉而中气十足的呼救声,瞬间在空明派的山门内回荡开来。李淼眉毛一挑,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连带着部暗羽也是嘿嘿的笑了出来。只有曹含雁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摇头叹息。 第327章自作孽,不可活 那个身材粗壮、方脸阔腮、虎背熊腰的空明派弟子,在短短三息的时间里,就从嗓子里挤出了比戏班名角儿更加尖细嘹亮的尖叫。曹含雁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上,手缓缓拉到下巴,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一—」这就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说是说不清了,更何况自己这一行人本身就算不上干净。外面马背上,还挂着四颗空明派的人头呢。还能咋说呢?打呗。曹含雁用余光扫了一眼李淼,见他没有出手的意思,就知道这关他是故意要留给自己和部暗羽来过。「曹兄,看来今天要打个痛快啦。」部暗羽晃了晃脖子,用黑尺敲着肩膀,走到曹含雁身侧。「是啊——」曹含雁缓缓拔刀出鞘,翻腕甩了个刀花,把那个还在不住尖叫的大汉吓得嘻了一下—-一然后更加凄厉地叫喊了起来。郜暗羽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回过头看向李淼。「叔,您定个章程呗,怎么打、打成什么样咱算了结啊?」李淼笑着说道。「打到服。」「好!还是叔痛快!」郜暗羽咧开了嘴。说话间,前方就已经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音。空明派山门不算大,门人又恰好在正堂聚集了起来,听到大汉的尖叫声便齐齐赶了过来。只是片刻,李淼三人的前方就聚集起了密密麻麻的的人群。没有人会多余问一句「什么情况」一一山门上沾着血、山门外躺着尸体,曹含雁和部暗羽还把兵器抽出来了,是个人都能自动脑补出那条最为合理的逻辑链。数百柄长剑出鞘,脚步声纷乱,将三人围了起来。最后出场的是个容貌方正严肃的中年男子,从正堂缓步走了过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三人,又扫视了一下龙海枫的户体。「为龙长老报仇。」他毫无感情的说道。「杀!!!!!」「贼子拿命来!!!」「死!!」如潮水一般的刀光剑影,朝着三人卷了过来。郑怡蹲下身,在最后一处血脚印上抹了一把,将血渍在指尖捻了捻。虽然脑子不如曹含雁好使,但这段时间李淼教曹含雁的那些刑名之事,她多少也听了一些进去,自然也能做出该有的判断。「血只是表层结,内里还是湿的,那人最多从这里离开了不到半个时辰—————-但能杀得了郑怀瑾,此人至少也是天人境界。」「半个时辰,足够跑出数十里了。」郑怡皱着眉头四下观瞧,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李淼说过,当年蓬莱之人四散而逃、互相不知去向,她母亲却知道这些人藏身何处,这点就极为蹊。就目前而言,她的母亲是害死薛傍竹的唯一一个疑犯。再加上她自己境界的蹊跷,和当年没有亲眼见到母亲死去的现场,这就让郑怡产生了一个猜疑一一或许她的母亲只是假死。或许,杀死郑怀瑾或者说龙海枫的,就是她的母亲。想到此处,郑怡缓缓摇了摇头。「李大人—当真摸不透他的心思。」一行人里两个天人,空明派和追凶都需要一人坐镇。从功利的角度来看,应该是郑怡留在空明派,李淼来追寻凶手才更合适,也更容易成功。但李淼却是亲自留了下来,让她追凶一一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知道她不亲自来追一番就不会甘心吗?就李淼给郑怡留下的印象来说,他到底是如郑怡所想的那般善解人意,还是单纯的把追人的麻烦事儿推出去,郑怡还真的难以分辨。思绪翻腾之间,郑怡钻入了树林,行了数十步,忽然脚下一顿。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与山林格格不入的色彩,从目光钻入脑海,从里面抓起了一捧记忆,放到了郑怡的面前。她缓慢而僵硬的转过头,看向距离她数丈远的一根树权上,被山风吹着缓慢摇晃旋转的那个物什。那是一把残缺的只剩半个扇面的罗扇。本该与郑怡的家一同焚毁的罗扇。在她年幼时,被一只温柔的手握住,为她驱赶走炎热的罗扇。属于郑怡母亲的罗扇。「拿命一—啊!」剑身崩碎,如同烟花一般在面前炸开。黑尺卷动碎片,猛然发力一甩,在密密麻麻的人体上溅开密密麻麻的血液。「这边!这个贼子的武功平平无一一啊!」长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如同用尺子勾勒出的直线,仓的一声,格挡在面前的长剑分为两半。平平无奇的一刀竖劈,然后是平平无奇的一脚正蹬一一!人影倒飞而出,砸翻带倒了数个同门,又被来不及收回的林立长剑刺入身体,登时血流如注,一落地就晕死过去。空明派的弟子已经倒下了三分之一,鲜血、兵刃、人体共同在地面上勾勒出了一条笔直的道路。而这道路还在随着前方两侧不断绽开的血花,缓缓朝前延伸,现下距离空明派正堂已经不过二十丈。空明派掌门华知秋几乎将牙龈咬出血来。两个人,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就挑翻了整个空明派三分之一的弟子!而更可恨的是一一他满含着恨意和怒意,看向两个年轻人中间的那个,正如同踏青一般缓步朝前走着的中年男子。华知秋可以接受被天才击败,可以接受技不如人,但唯独不能接受被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侮辱!在他的眼中,李淼不是什么幕后主使,而只是曹含雁和郜暗羽侮辱空明派的工具。自古以来,习武之人与寻常百姓之间就存在着隔阅。日行数百里、登高望远、力搏狮虎,内功有成者真气不尽便可以数日不饮不食、不睡不眠,在某种程度上,「武功」已经将武者改造成了与未曾习武的人不同的活物。自古以来,就有部分习武之人,觉得自已站在不会武功的人头顶,觉得不习武的人就是贱民,不配与自己共处一室。空明派的传承,就是这样的人创建的。且他的理念,也一直流传了下来。所以空明派才会在一门里同时教出三个杀良冒功的畜生,因为他们本身的屁股就是歪的。作为掌门的华知秋,就是最歪的那个。所以他绝对不能接受一一让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走到空明派的正堂之内,打扰到历代祖师的安寝!绝对不能!但空明派还真的拦不住这三个人!「不能再瞻前顾后了!」华知秋一咬牙,伸手招来自己的亲信。「你,去后山,把锦衣卫在咱们这驻扎的薛大人请过来!就说,有人将咱们门派的『登峰』牌子摘下来毁了!」自打嵩山赏月宴后,每家挂了牌子的大派都有锦衣卫驻扎,这亲信弟子也知晓地方,转身就要走,却是一时停住,压低声音说道。「掌门-牌子真毁了吗?要不我只说断了一角,或者碰坏了一块?」华知秋摇头,咬牙切齿的说道。「不,就说毁了,快去!」那亲信得到肯定的答覆,便不再迟疑,转身朝着后山那位锦衣卫的住所赶去。华知秋见他跑远,一个闪身就避开了曹含雁和郜暗羽前进的方向,瞬间就到了山门之外,手上多了一块写着「登峰」的牌子。曹含雁和郜暗羽虽然打的兴起,但注意力大半都一直在默默关注着这位空明派掌门。见他忽然有了动作,忙不选看去。华知秋已经将木牌拿在了手上,不舍的看了一眼上面金漆刻画的「登峰」二字,心中不由得出现一阵可惜一一而后对曹含雁和部暗羽更加怨恨!于是他的双手握住木牌两端,缓缓用力。木牌发出嘎哎嘎吱的结构崩碎声响,金漆化作粉末,顺着山风在空中飘扬。暗羽眉毛倒竖,怒喝道。「无耻小人,栽赃嫁祸!」「你们既然技不如人,就该跪下道歉!你一个大派掌门,有名望的江湖人,这种栽赃的腌事竟然也能做出!」「朝廷和锦衣卫的厉害,你参加过赏月宴,你不会不知道吧?若是那个人知道你用这种手段对付敌人,你连个全户都留下不下!」可华知秋已经是铁了心要将三人留下,哪里会听他的劝说,双手已经是越来越发力,木牌也随之发生着形变。嘎吱一一嘎吱-一木质崩碎之声愈演愈烈,最后终于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一一啪!代表空明派在江湖上「段位」的木牌,竟是直接被自家的掌门成了两半!然后高高抛起,扔到了李淼三人的脚下!「你!老畜生!你够毒!」郜暗羽终于有些慌了。他虽然疯,但能活到现在,也知道这江湖上谁他得罪得起,谁他得罪不起。若说天下间他最不愿意得罪的人一一莫过于那位,在嵩山上一人挑了半个江湖,一爪捏断了天人脖子,在泰安城外留下数百具户体的锦衣卫镇抚使!现下华知秋的打算昭然若揭,显然是要靠着驻扎在空明派的锦衣卫,将此事强行按在他们身上,做成铁案!而他们文无可辩驳!到时若真的将那位镇抚使大人招来,就算李叔是游戏江湖的高人,也绝对会命丧当场!「曹兄!怎么办!」他一转头看向曹含雁,试图朝这位脑子比他好使百倍的兄弟问计,却是一时间愣住了。部暗羽从未在一向镇定稳当的曹含雁脸上,刚见过如此复杂的表情。惊讶、怜悯。讥讽、好笑。各种复杂的情绪如同调色盘一般在曹含雁的脸上混杂起来,最终混合成了一个莫名的苦笑。「曹—兄?」部暗羽荡开面前刺来的长剑,迟疑问道。曹含雁无力的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的他的问题。「不必在意—·无事。」」「继续打就是了,郜兄。」他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自以为计谋得逞,正授须微笑自得的华知秋,然后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空明派弟子,最后看了一眼被扔到脚边的、断成两半的木牌。最后的最后,他看到一直缓步朝前走着的李淼停了下来,扫了一眼断裂的木牌,脸上露出了一个莫名灿烂的微笑。「唉一一」曹含雁长叹一声,悲天悯人地摇了摇头。「自作孽,不可活—.」 第328章讯息 华知秋的盘算是摆在明面儿上的,没有半点瞒着李淼三人的意思。 不如说,他就是故意要让三人看清他的盘算,好让他们知难而退,赶紧退走。 毕竟,驻扎在空明派的锦衣卫只是个总旗而已,他能借锦衣卫的「势」,但一时却借不到锦衣卫的「力」。 所以当暗羽急切开口,曹含雁摇头叹息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满以为自己的盘算得逼。 只是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就再次阴沉了下来。 因为曹含雁和部暗羽前进的步子,只是停下了一刻,而后便再次向前迈出。 而且,方才两人还尽量控制着下手的轻重,几乎没有在空明派弟子们的身上,留下多少不可挽回的伤势。 但现在一一他们好像不再留手了。 曹含雁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长刀逼到面前之人的头顶,势大力沉地劈在长剑之上。 铛那人却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曹含雁的功力要远胜于他,他已经做好了被劈个跟跪的准备。但这一刀,却是连他的手腕都没有撼动。 他疑惑地看向曹含雁,悚然一惊。 曹含雁的眼神,变了。 长刀在剑身上翻转,骤然横斩!刀锋在剑身上斩出一串火花,破开剑柄,连同手掌一并切断! 「啊呢!」 惨叫声还未发出,就被曹含雁斩入肩头的一刀截断。那弟子软软倒下,血流如注。曹含雁没有停下,刀柄磕在另一人的太阳穴上,再次击倒一人。 如果是在遇见李淼之前的曹含雁,估计下不了重手。但经过薛傍竹、杀良冒功的空明派弟子和「流星」三件事之后,他已经明白一无条件的「善」,同样也是「恶」。过于纠结过程的妥当,往往才会将结果导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华知秋不知道自己做出了多么荒唐的举动。空明派已经注定要灭门,这一点无需质疑。 现在他将空明派打得越惨、让李淼看的越舒心,反而能救下更多空明派内无辜弟子的性命。 没错,就是到了此时,曹含雁还是在为这些对他刀剑相向的弟子们考虑。 但另一边的部暗羽就不一样了。 他见曹含雁终于开始放开打杀,脸上立刻就露出了笑容。 方才他不像曹含雁那般心慈手软,之所以一直留手,是在顾虑曹含雁的心情。但现在曹含雁都下了狠手,他也就无需再有顾虑了! 铿! 黑尺脱手而出,插入一人肩头,穿过肉体之后余势不减,再次击打在一人身上,一连将三人串了起来。 包围他的空明派弟子露出惊喜之色。 「他的兵器没了!」 「快将他的兵器拿走,不要让他夺回去!」 方才部暗羽拿着黑尺将他们兵器敲碎,而后卷动碎片泼洒在他们身上的场面,无疑给他们生出了不小的忌惮之心,打起来畏手畏脚,甚至都不敢跟郜暗羽正面交战。 但现在郜暗羽主动扔掉了黑尺,他们便再度围了上来。 部暗羽嘿嘿一笑,脚下微动呈丁字,双手握拳,一手提至腰间,一手握于目前。他默念着李淼教给他的口诀,真气在经脉中缓缓震动了起来。闪开刺向面门的长剑,制暗羽轻柔的一拳,印在对方的胸口。 没有血浆进溅,没有骨断筋折,甚至没有一丝声响。 只是一瞬间,此人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 「就是这柄扇子!」 郑怡颤抖着把罗扇摘下,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只是看了一眼,她就无比确信这就是当年的那柄扇子。 可她现在却没有找到旧物的欣喜,反而越发的沉默, 当年瀛洲之人杀上门来,母亲将其挡下,让她逃走。她钻入水中游了数里才敢上岸,躲入附近的芦苇荡中。 待到半月之后,她试探着回去查探情况时,便发现母亲已经失踪,地上满是乌黑的血渍。家已经被付之一炬,连带着所有的物什都成了一堆灰。 可为什么,这柄扇子现在会出现在她面前? 从她逃走到返回的这段时间里,能有时间取走这柄扇子的,只有她的母亲和那个追过来的瀛洲门人。 而知道她能认出这柄扇子的,就只有母亲一人。 杀死龙海枫,杀死薛傍竹的凶手,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她的母亲一一郑瞳。 可,为什么? 既然当年瀛洲之人没能杀死母亲,她为什么没有回来找自己? 为什么要猎杀蓬莱同门,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同门的线索,引着自己四处寻找这些苦主?为什么要骗自己...去找瀛洲复仇? 千头万绪一时涌上心头,难以排解,也难以言说。 原本的所有认知都被推翻,她以为的仇恨、同伴、仇敌,全都是母亲的盘算。她所求的真相,自始至终都是母亲编制的一张大网,将她牢牢地困在其中。 既然留下了这柄扇子,就代表她不想直接与自己见面。她甚至都不能亲眼看一看、亲口问一问。 可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与瀛洲的仇恨已经不再成立,与蓬莱同门的情义也变成了仇怨,再追查下去不知还有多少同门要死在母亲的手中。 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 思绪纷乱,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间一张英武惫懒、带着戏谑笑容的脸出现在她脑海中。 随后是更多的画面浮现。 李淼靠在树上,笑着说道。 「小怡子,你看你,又急。」 李淼抓着郑铭的头颅轰入地面。 「什么狗屁瀛洲,什么亲缘血脉!我自走我的道,拦路的杀,挡路的死!」 李淼站在山洞之中,将薛傍竹留下的册子扔给她。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既然习武,就不要学那些文人酸客,成天做些悲春伤秋之事。」 「既然是武夫,无论前面是巨石深涧,还是爱恨情仇,都要用自己的拳头劈开。没有路,就用拳头劈出一条路来。」 「老想着绕弯儿,是对武功的侮辱。」 郑怡长长的出了口气,伸手握住剑柄,抿了抿嘴,嘴角弯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将那柄残扇收入怀中,郑怡四下看了看,提剑在树上刻下了一句话,再没有半点犹豫地转身离去。 第329章熟悉 空明派山门之内,华知秋沉默地站着,丝毫没有在意,部暗羽和曹含雁两人已经将血路铺到了他前方十丈的距离。他手中是部暗羽的那柄黑尺,有弟子将其从户体上拔了下来,送到了他面前。他已经握着黑尺看了半响,一言不发,面色阴晴不定。一位站在他身侧的宿老走到他身侧,低声开口。「掌门—是那件兵器吗?」华知秋点了点头。「是,齐长老,你也看出来了。」「我本以为,今日之事是横祸,但现在看来,说不定是我空明派的幸事—我们苦求数十年不得的『天人传承」,却自己送上了门儿来。」他陡然看向正在争斗的部暗羽,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贪婪。「齐长老,你说,咱们有几成把握活捉了这个小子?」那名宿老却是叹了口气。「恐怕只有六七成。」「这两个年轻人虽然年岁尚浅,却都是能横压江湖的天骄。招式、真气、劲力、临阵机变,都是一流中的顶尖水准。」「生死交战,又要留手不伤其性命,还要防止这两人逃脱——?即便咱们知道破解其中一人招式的方法,恐怕也只有六七成把握成功。」华知秋死死盯住郜暗羽,目光中的贪婪更盛,嘴角勾起。「这还不够吗?」「那可是天人传承!赏月宴上,那些大派打的血流成河,只是为了将这东西留在自己手里。少林武当,都要为了这东西,向朝廷低头。」「齐长老,天人啊,天人啊!」「容颜不老、见神不坏、断肢重生!这还不够我们空明派豪赌一把吗?」老者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可是,稍后锦衣卫的薛大人就要过来了—-咱们不是『绝巅」大派,照那位镇抚使的规矩,是没资格保有天人传承的。」华知秋听到这话,也皱起了眉。天人传承是好,但死人是没法修习武功的。方才他引锦衣卫过来、栽赃给部暗羽和曹含雁的计谋,现在却成了麻烦。半响,他脸上露出一丝狼色。「除非——一不做,二不休!」在齐长老惊的目光中,华知秋的表情愈发疯狂。「今日有贼子上山,毁坏木牌、杀死锦衣卫。我空明派与其死战一场,死伤无数,才勉强将其围杀一一您觉得,这个故事如何?」「你要杀锦衣卫!?」老者惊愣,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何不可?」迎来的却是华知秋愈发贪婪的笑容。『只要修成天人,天下之大尽可去得!哪怕我空明派举派迁往西域,也比在这广信府要强!天下间岂有宝物是能随便捡回来的?」话说的漂亮,但老者心里明白,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空明派弟子如此之多,谁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华知秋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锦衣卫迟早会发现真相,华知秋得到天人传承之后,恐怕会一声不地消失。趁着锦衣卫尚未发现的时间逃出大朔,留下整个空明派面对那位锦衣卫镇抚使的怒火。对门派的感情,和对天人传承的贪婪,让老者一时无法做出选择。华知秋缓缓说道。「而且,咱们不是只有六七成胜算。还有一股势力,是咱们能借用的一一府兵!」老者皱眉。今日,是广信府的知府到空明派「视察」的日子。今年年初,朝堂动荡,波及到了广信府上一任的知府,落了个抄家灭门的下场。来接任的知府大人数月前刚到任,听说也是从京城被一脚踢出来的失败者。花了数月时间,与这位知府大人互相确认对方都不是好人之后,才在今日约下了正式邀请其上门「检查」的事情一一其实是准备暗中做些利益交换。知府上门,此次文不是什么微服私访,一定带有府兵护卫。若是加上这些府兵.———恐怕就有八九成把握,将这两个小子留下了!华知秋缓缓说道。「先杀锦衣卫,将祸事栽到这两个小子头上。」「我们再举派一拥而上,看看能否将这小子拿下来。若是不成,就拖到知府大人到,比起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他一定更信我空明派。」「我空明派举派之力,再加上府兵,此事已是十拿九稳!齐长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老者一咬牙,这般机会,确实再难碰上了。「好!就如此干!「好!」华知秋满意地笑了出来。两人说话间,就听得后堂方向传来脚步声。那个派去后山传话的弟子先跑了过来,而后便有一个身穿黑色劲装、腰挎绣春刀的中年男子皱着眉头、缓步走来。「薛大人。」两人施了一礼。此人正是赏月宴后,驻扎在空明派,负责清点人头、发放赏赐的锦衣卫总旗,安梓扬的下属,薛中景。「怎么回事儿?是谁敢毁了我锦衣卫下发的木牌!」此时他已是怒到了极点。木牌被毁,他的差事已经砸的不能再砸。以他的上司安梓扬对李淼规矩的重视程度,绝对不会对他手下留情,能留下半条命都已经是奢望。若非还想将功补过、为自己的妻儿老小挣一条活路出来,他恐怕早就已经收拾细软逃命了。此时薛中景急火攻心,两只眼珠子都是红的,手死死握住了刀柄,看谁都是一脸杀意。「华掌门,怎么回事儿!你空明派连块木牌都守不住吗!还怎么有脸在江湖上立足!」他连声怒骂道。华知秋做出了一副谄媚而委屈的表情。「大人,并非是我空明派没有尽心尽力,只是贼子凶威太盛!你看一一」他伸手一引,将薛中景的目光引向战圈。「贼人,就是这三个人。」薛中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这段时间里,郜暗羽和曹含雁已经再次朝正堂逼近了三丈,遍地鲜血、断剑和翻滚哀豪的人体。薛中景先是看了一眼两个年轻人。他虽然武功不济、只能做个总旗,但在锦衣卫任职多年,眼力不差。只一眼,他就知道这两人都是天骄人物,假以时日必成绝顶。若是有机缘,说不定都能修成天人。空明派没有绝顶压阵,拦不住,倒也说得过去。他将视线转向被制曹两人护在当中,缓步朝着这边走来的李淼,却是皱了皱眉。李淼也在看着他,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薛中景没来由的心头一跳,膝盖有些发软。脸,薛中景没有什么印象。但这副背手走路的神态,这促狭随性的笑意,却是让他莫名觉得熟悉一一深入骨髓、刻到神经之中的那种熟悉。惧怕到骨子里的那种熟悉。 第330章堂下何人 「镇——薛中景嘴唇翕动,膝盖一软就要跪下。若论对李淼的熟悉,除了李淼原先亲自带出来的那个千户所,就属安梓扬属下的千户所了。薛中景仍记得安梓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们这些属下叫到了院中,严肃地定下了三条规矩。「第一,镇抚使大人就是天!哪怕是指挥使大人的吩咐乃至圣旨,都要给我排在镇抚使大人的吩附后边!」「第二,镇抚使大人就是天神、佛祖!你们回家都给我把镇抚使大人的画像供起来,每日跪拜上香!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给我背熟了!我随时都要检查,背不过的给我等死!」「第三,镇抚使大人就是你们的祖宗!孝顺孝顺,以顺为孝!镇抚使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但凡站在镇抚使大人对面的都是错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有谁做不到的你们知道我是唐门的长老吧?」「李小四李千户的巫蛊手段,我最近也在学.呵呵经过安梓扬的培训,薛中景已经对李淼的一言一行烂熟于心。安梓扬那层出不穷的手段,将那三条规矩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他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李淼—...但他不敢赌。膝盖刚弯了一点儿,他就看见那个被两个年轻人护在中间的中年人笑着抬起一根手指,在嘴前摆了个声的姿势。「完了.」薛中景万念俱灰,但安梓扬刻入他骨髓的、对李淼无条件的忠诚,让他强行撑住了,没有露出异样。「镇抚使大人还不愿暴露身份——那我就要把戏演下去!」薛中景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转头看向华知秋,沉声说道。「就是这三个贼——三人吗?」华知秋点头称是。薛中景伴作思考,说道。「木牌被毁,你我都是坏了镇抚使大人的规矩的罪人·现下已经没有再瞻前顾后的余地了!」「华掌门,我记得,今日这广信府的知府大人要来是吧?你我、贵派的一众宿老,加上随行的府兵,必能将这三人擒下!」「将功补过!」华知秋一乐。「我与薛大人所想的一样!只是有些事情还需勾兑一下,薛大人附耳听来。」薛中景装作没有发现他已经握住了剑柄,将耳朵贴了过去。噗!长剑入胸,贯穿心肺!薛中景捂住了心口,后退了数步,口中不住流出鲜血,颤抖着伸手指向华知秋。「你——」他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没有在意自己的性命即将结束,心思电转,思考接下来该说些什么遗言,才能配合李淼把戏演下去。「空明派—造反!」「额咳咳——那边的少侠听着!」他转头看向曹含雁。「空明派、杀官、造反、谋逆!」「把消息传出去—报、官—」血水从肺部倒灌入气管,顺着喉咙呛了上来,把他剩下的话憋了回去。薛中景轰然倒地,趁此机会看向李淼,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这般——应该能,将功补过了吧——」李淼挑了挑眉毛,并指隔空一点,一丝微不可查的真气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点在薛中景的心口,保住了他的生机。差事办砸了就要受罚,不论理由,这是锦衣卫的铁则。被捅上一剑长长记性也好,倒不至于去死。华知秋和齐长老所说的话,都瞒不过他。空明派今日必定灭门。但要死的,可能还不止他们。他还想看看,这位广信府的知府,是不是也要一起找死。江湖大派越过锦衣卫,与当地官府的主官勾结-那几个弟子敢杀良冒功,估计也有这一层原因。这空明派,当真是在作死的路上一路狂奔,让李淼都有些不忍心打断他们,想看看他们到底能作出多大的死来。曹含雁忍不住叹了口气。部暗羽却不知道内情,眼见着自己身上的锅越来越大,现在是真的急了。往日都是别人骂自己是疯子,可现下怎么好像自己才是最有分寸的那个!「曹兄,怎么办!」杀了这么久,空明派的弟子也已经有些怕了,多少都有些出工不出力的意思,他也无需再全神对敌,转头对着曹含雁喊道。「事情大发了!既然龙海枫已经死了,咱们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不如直接走吧!」「这大朔江湖上最招惹不得的就是那个锦衣卫镇抚使,现在木牌砸了、属下死了,两口大锅扣在咱们头上,怕是要把他招惹过来!」「听他们意思过会儿还有府兵过来,李叔和郑姨不会武功,咱们先护着咱叔咱姨走!」「事情太大,咱们扛不住!我的来历日后再查也一样!」他虽然很想查明自己的来历,但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部暗羽还是选择先顾好眼前人。华知秋甩去剑身上的血水,带着空明派的一众宿老走下台阶。「想走?」他冷笑道。「杀了我空明派如此多的门人,毁了木牌,杀了薛大人,你们还想走?」「倒也不是不行。」华知秋止步,对着暗羽说道。「将你的传承交出来,我就放你们离去,如何?这是你们脱身的唯一机会。」「杀你们,我空明派把握不大。但留下你们、拖到知府大人带着府兵过来,却不是件难事。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部暗羽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只是焦急地对着曹含雁喊道。「曹兄!不能再等了!」「就依着那个锦衣卫的说法,咱们直接离开此地去报官!将事情说清!」话音未落,就有一道声音从山门处传来。「何人要报官呐?」刷晞刷甲片摩擦之声络绎不绝,身着甲胃的兵丁如同潮水般从门外涌入,分立两旁。一顶乌纱帽从门外走了进来,负手站定,眯着眼晴看向正在争斗的众人。此人身穿绯色绸缎袍服,上绣暗纹。前胸方形补子上,云雁振翅欲飞。腰间配有金荔枝带、银质鱼符,脚下一双缎面黑色皂靴。天庭饱满、三络长须垂在胸前。正是这广信府的主官,主持一地民生杀伐的正四品大员,广信府知府一一罗敏成罗大人!这位罗大人眯着眼睛看了一圈,扫了一眼朝他恭敬行礼的华知秋,点了点头,再看向倒在地上的薛中景,目光顿了顿,沉吟了一会儿。最后将目光投向李淼三人。「持兵械斗、杀伤人命。」「对抗朝廷,杀官谋反。」「你们三人,要束手就缚吗?」未等郜暗羽出声反驳,他就一声冷笑。「看来是不想——-那华掌门,你们空明派,就配合朝廷拿下贼子,减轻些护卫不力的罪过吧。」「是!」华知秋拱手答应道。「你这狗官!原来是蛇鼠一窝!」郜暗羽一声怒喝。「辱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罗大人淡然说道。「方才,是你说要报官的不是吗?本官体察民情,亲身下堂来断案了,你这江湖草莽,不应该感恩戴德的吗?」他一甩袍袖,双手张开,淡然看向郜暗羽。「堂下何人,要状告本官呐?」 第331章冲杀 且说这位罗大人。虽然看起来云淡风轻的样子,但自打看见了那具锦衣卫的户体之后,他的那颗心脏就在肋骨上边咚咚咚敲个敲个不停,袍袖里边儿的手也是不住地往外冒汗。牙缝儿里几乎忍不住就要挤出一个「」!在被踢到这广信府之前,他可是吏部文选司员外郎!掌握官员的选拔与任命,是京官中的京官。虽然被踢出了顺天府,但这些年在顺天府攒下的关系和见识却不会消失。他很清楚,现在的锦衣卫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去年年末,皇帝陛下不知为何忽然举行了一次处处都透着诡异的大合。没人知道那晚皇陵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那一夜开始,几乎所有京官都感受到了有一种改变,从皇帝本人身上辐射开来,开始逐渐改变大朔朝堂的一切。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从建文皇帝开始一直被死死压制的大朔宗室,开始借着皇帝本人的支持,逐渐回到了权力的中心。其中最为出挑的,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一朱载。这位去年还被认为即将「退休」的老宗室,忽然间获得了皇帝本人的全部信任和无条件的支持。原本已经逐渐将监视朝堂的权力交给宦官、只负责监察江湖的锦衣卫,在一夜之间清洗了几乎整个皇宫,借着数百颗宦官的头颅,宣示了一件事情一一现在的锦衣卫,已经不再是「手中刀」,而是「执刀人」。原本被养着混吃等死的宗室们,在皇帝的旨意下一拥而上,填补了这些空缺,取代了原本宦官的位置。他这个更部员外郎,正是因为牵扯到了文官集团与宗室的争斗中,被当成弃子,明升暗贬地赶出了京城。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在他的辖区内,死了一个锦衣卫总旗。朱载知道了会怎么想?正与文官集团争的头破血流的宗室们会怎么想?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偏偏他还就真的跟空明派有所勾结,根本经不起查验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做出了选择一一必须第一时间把空明派摘出去,把这件事情引向江湖仇杀的方向。凶手是谁无所谓,但不能跟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就眼前站的这三个没有根底的江湖草莽,就是唯一的选择!「杀!」宽袖骤然落下,卷出一声脆响。甲胄、长刀、利剑,如潮水般涌上!血光乍现!「曹兄,我来开路!你带着李叔跟上!」部暗羽劈手夺过长刀,反手插在面前之人的胸口,翻身躲开四周捅来的兵刃,半空中一脚踏在刀柄上,将两个人串了起来,带倒一片。顺着被砸开的空隙,部暗羽左冲右突,在人群之中硬生生用拳头砸开一条狭窄的通路!单纯的人数堆叠无用!不如说这些府兵与空明派的弟子们并不熟悉,相互肘,反而让郜暗羽杀的比之前更为容易。但部暗羽知道,围绕他的杀机,已经显现,就在一一眼前!一点寒光从面前府兵的腋下钻出,只是一瞬,就到了他的面前!正是华知秋!部暗羽虽然早有防备,但终究是敌众我寡,一偏头勉强避开剑锋,仍旧被擦出一条血痕。他怒极反笑,抬手一拳就要运使自家传承、砸断华知秋的长剑。华知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另一只手从背后一抄,竟是抽出了郜暗羽的黑尺,横架在郜暗羽的拳锋前面。铛!郜暗羽瞪瞪瞪后退数步,面色一阵潮红。「你!」华知秋反手把自己的佩剑扔在地上,将黑尺交到右手,炫耀似的挽了个剑花。「你还真的不知道?怪不得你敢大大咧咧的把这兵器扔在地上,任由我来捡。」「你断得了兵刃、断得了血肉骨骼,却唯独断不了这黑尺。这兵器最为适合你的传承,却也是天下间最克制你这门传承的兵器!」话说到此处,华知秋细看了郜暗羽一眼,轻了一声。「你,就是最近在广信府四处乱逛、四处打听自己来历的疯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没有同门,杀了你也没有后患!」「可惜那两个被你牵扯进来的同伴,也要因你而死了一一当真是可惜啊,可喜!」「哈哈哈哈哈!」部暗羽想要还嘴,刚一张口,空明派弟子和府兵就已经围了上来。趁着华知秋牵扯他的这段时间,两拨人已经做好了分工。府兵结阵,逼迫部暗羽的腾挪空间:空明派弟子穿插其中,借机偷袭。更有境界不下于部暗羽的空明派宿老和华知秋也一起杀了上来!这便是朝廷绞杀江湖高手的标准方法一一高手牵制,军阵不断进逼,最后将对手的所有转圜空间全部消耗干净,生生困杀!部暗羽想要杀出一条血路的打算已经彻底落空,他面露焦急之色,却是暗中余光扫向身后。眼下还有一条破局之法,那就是由他牵制对方的高手,曹含雁趁机去把那个知府挟持下来。只要有这四品大员在手,空明派是否会投鼠忌器不提,府兵是一定会罢手的,顶头主官在自己的护卫下惨死,这是杀头的罪过。虽然两人没有交流,但郜暗羽相信,以曹含雁的头脑,他一定能想到这一点。「想必曹兄已经冲到一一嗯!?」郜暗羽猛地瞪大了眼睛。曹含雁确实如他所想在朝着那个知府的方向冲杀,进展也极为迅猛,只是这片刻时间,就已经逼到了十丈的距离。但吊诡的是,他应该冲不了这么快才是。两人境界相仿、武功相近,这段时间也切过不少次。郜暗羽做不到的事情,曹含雁应该也做不到。部暗羽再度凝神细看,终于发现了端倪。曹含雁与其说是在杀人,不如说是在努力把刀劈到户体上。他面前的对手,在他出招之前,就已经变成了户体。部暗羽将目光移向曹含雁的身后。他那个「不会武功的李叔」,正背着手好整以暇地跨过一具尸体,如同逛街一般跟在曹含雁身后,朝着那个知府走去。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李叔」偏过头,朝着他露出了一个玩味的微笑。 第332章千岁翁 对曹含雁那边吊诡的情况感到惊的,并不止郜暗羽一人。他自以为回头看的这一眼隐蔽,但就他那点儿心思,对于华知秋和空明派宿老这样的老江湖来说,简直就跟用笔写在脸上没什么区别。当他回头的时候,华知秋还暗自觉得好笑。「你们就这么两条路可走,要么强杀出去、要么挟持人质,还觉得我发现不了吗?」他已经将曹含雁的武功看得清楚,只觉得无论如何曹含雁都不可能成功。罗敏成在自己身边留下了多半府兵,就是防备他们来这一招。待到郜暗羽脸上露出震惊、愣然之色的时候,华知秋才察觉到了不对,立刻转头看去,嘴登时就合不拢了。「这—什么邪功!?」他如何能看不出曹含雁是在演戏?不如说曹含雁的演技未免也太差了点!脸都红了,招式也不像方才那般圆融如意,手脚僵硬,好像被师父强拎上台表演的小孩儿一般做作。可偏就是这么勉强好笑的动作,却带给了华知秋心中生出一股不可言说的森冷。人命,正在以一种他看不懂的方式消逝。没有任何挣扎、哀嚎、惨叫,没有血,没有伤口。曹含雁每砍出一刀,这一刀前面的人就会忽然停住动作,只有眸中神采募然消逝,而后被一刀砍倒在地。简直就好像,那些人在看到曹含雁要砍谁的时候,就自行死去了一般。简直就像是话本小说中的鬼神作票!华知秋在江湖上斯混至今,哪怕算上那高妙的天人境界,也绝无一种武功能做到这种事情!「是他!」华知秋将目光移向李淼。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李淼不对劲。部曹二人都是江湖上少见的天骄,却明显是以此人为首,那他就肯定不简单。说到底,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站在这个场合里面,从始至终都显得很不和谐。只是天人传承当前,华知秋不可能为了一点不确定的因素放弃。李淼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自光,忽然转头对他笑了一下。华知秋一咬牙:「不行!」「生死当前,不能瞻前顾后!」「此人手段诡异,我就算过去也未必济事,说不得还得把自已搭进去。为今之计,只有先把这小子拿下,将天人传承在手中!」「哪怕这鸟官死了,也是大庭广众之下死在这些人手里。只要趁着锦衣卫还未查出真相之前寻机逃出大朔,今日的一切就都值得了!」心思电转之间,华知秋已有定计,提剑再度朝着部暗羽杀了过去。「畜生!」那边的罗大人见他看了一眼之后就不再管他,心中不由得暗骂。他不懂武功,看不出其中。但曹含雁正离他越来越近,却是不争的事实。照这个势头,再有二三十息的时间,曹含雁就要杀到他面前来了!生死当前,罗大人先是招手示意四周护卫的府兵一同上前挡住曹含雁,而后一边后退数步,一边朗声说道。「这位少侠,方才本官看了看,这锦衣卫薛总旗死的位置是在空明派正堂之外,距离你们有些远,此事似乎有些蹊跷。」「不若你先就此罢手,待本官查验一番,若你有什么冤屈,本官定会为你主持公道,如何啊?」不愧是京官出身,不愧是吏部混出来的老油条,腰身软的如同面条一般。面上也带上了和善的微笑,简直与片刻之前的冷峻判若两人。可曹含雁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儿的朝他冲来。罗大人再次朝后退了退,咽了口唾沫,表情再度变换。「狂徒!你可知本官是谁?本官乃广信府知府,历任吏部文选司员外郎!」「本官若是出事,一定会上达天听!你今日做的痛快,难道不怕日后锦衣卫上门,将你的亲友故旧、妻子儿女一并牵连进来吗!」「不如就此离去,不要错上加错!若是行路困顿、需要些黄白之物傍身,本官可以做主为你在本地富户之中筹集一些来!」曹含雁距离他只剩五丈。罗大人袍袖中的手了起来。跑,只会死的更快。空明派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盘算,但显然是将他的性命放在了一边,不会赶来护卫他。军阵又不能随身带走,跨出军阵逃窜,就是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对方,他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选择。现在没有时间后悔与空明派搅和到一起,罗大人必须为自己寻一条生路出来。「如何办,怎么办—」心思电转,罗大人陡然想起一事。他不懂江湖,也不了解江湖事,更不知道这些人在争抢些什么。但有一件事,是他经手过的、江湖人一定感兴趣的筹码!「这位少侠,你可知道明教?」曹含雁脚下一顿,眼晴瞪大。「还有高手!?」「别说了,别作死了!」「今日死的人已经够多了!非得给自己弄个抄家灭族才痛快吗!?」他脚下一顿,就要冲上前拦住罗大人的话。身形却陡然顿住。一股无形真气从身后传来,止住了他的动作。而罗大人见他停下,只觉得对方被他的话给打动了,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双手一摊侃侃而谈。「你可知明教覆灭之事?此事正是发生在顺天府!」「明教贼子死干净之后,是由锦衣卫会同各地卫所,将明教留下的据点、财物、人手一并查抄。整个天下足足查出近百处这种据点。」「本官数月之前还是吏部员外郎,恰好,有一个锦衣卫千户,他有一个亲戚要升官,想要走本官的路子,又苦于身无长物一一就暗中将其中一个据点味了下来,送给了本官。」罗大人说着说着,就看见曹含雁的表情越来越奇怪,看他的眼神之中非但没了敌意,反而还充满悲悯。仿佛在看一头猪在年节期间胡吃海塞、拼命增肥一般。罗大人不明所以,但见确曹含雁确实不再朝他冲来,就继续往下说道。「本官知道,你们江湖人,可能对钱财看得不重,却唯独对武功趋之若鹭。」「那个锦衣卫千户以为这据点里只有一些钱财,才敢放心交给了本官。但后来本官去取东西的时候,却是无意间在这据点中,发现了一处密室。」「密室之中,是一处女子闺房。」「而在这闺房之中的书桌上,有数本武学秘籍,还有一本记载着一些,看着像是江湖密辛的手册。」「不知道这些,可能打动少侠吗?」他话音刚落,从曹含雁背后就传来一个声音。从进门之后就一直看戏的李淼第一次开口问道。「那闺房,是不是跟猪窝一样乱糟?」罗大人眼前一亮,这是个知道底细的啊!连忙笑道。「正是。」「手册上的字儿,是不是写的跟狗爬一样?」「正是。」「那手册上是不是只有些不成段的词儿,好像天书一般云里雾里,简直像是故意不想让人看懂一样?」「正是!」李淼点点头。这闺房的主人,他知道是谁了。他短暂的造反同伴,将他算计的死死的妖女。六亲不认、无父无母的苗疆药人,天下唯一一个年岁比他小、境界比他高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他打起来都觉得牙疼的对手。出海失踪的明教教主一一籍天蕊。「那手册你看过了吧?记不记得有什么词儿,说几个,我们也确认一下真假,如何啊大人?」李淼说道。罗大人连忙回想了一下。他本就是一甲进士出身,论记性恐怕是整个大朔最为出挑的那一批人,此时尽力回想,立刻就想起了不少内容。他斟酌了一下,从那些不成段的词里面按照地点、人物和不明所以的名词三类,分别挑出了三个,朗声说道。「本官只是翻看了一下,现下记得不多,你且听来。」「河上。」「玄览。」「安期生。」他不知道这三个词是什么意思,只是这三个词比较大,处于那几页的顶端,所以挑了这三个词几出来。说完之后,还仔细观察着李淼的反应。若是李淼也对此不明所以,那他就继续从那本手册上找其他内容来说,总能将其打动。却不想,李淼听完这三个词儿之后,却是眉头一皱,双手抱臂,手指不自觉地捻动,似乎陷入了极深的思考。直到盏茶之后,他才缓缓放下了手,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摇头笑道。「籍教主啊籍教主,当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长得,怎么次次都走在我前面这十五年间你到底查了多少东西出来。」「下次见面,非得把你生擒下来拷问个干净才行。」罗大人说的这三个词,「河上」暂时还没有线索支撑猜测,可以先放到一旁关键是剩下的两个词。「玄览」。在薛傍竹留下的手册中,李淼得知瀛洲的传承根底,是性功「心神意」三境中的「意境」一一玄览。其他还有数百个从千年前至今的郑姓历史人物的名字,李淼当时并没能从中得出结论。若罗大人只说了这一个「玄览」,李淼还不能确定,籍天蕊留下的信息与瀛洲相关。但加上后面这个名字,就不一样了。安期生。《高士传》记载:「安期生者,琅琊人也,受学河上丈人,卖药海边,老而不仕,时人谓之千岁公。始皇东游,请与语三日三夜,赐金璧直数千万」。「安期生」里的「生」字,就如「孔子」里的「子」字一样,只是表示尊称,并不是名字的一部分。在其他对安期生的称呼中,有一个称呼是「郑仙」,是以其本姓为名,尊称为仙。也就是说这位传说人物的本姓为郑。郑、安期。 第333章 李淼自认脑子还算活泛,算不上什么出类拔萃的聪明人,但还算是够用。若是加上他的武力,那就是相当够用了。 但面对籍天蕊,就是李大人都会觉得牙疼。 若说现在的大朔还有什么李淼都要严阵以待、全力以赴的对手的话,非这位明教教主、苗疆妖女莫属。 李淼不得不承认,从他踏入江湖的那一刻起,他就始终被籍天蕊算计的死死的。皇陵之事中,皇帝、建文帝,乃至李淼本人都只是配角,真正的主角只有籍天蕊一人。 而她也确实达成了自己的一切谋算,全身而退。 像她这种人,一举一动、一一笑都是盘算,李淼可不会信她是无意间留下了那间密室。 估计从一开始,这本册子就是她留给李淼的。只是中间阴差阳错了一番,先是锦衣卫中有人监守自盗,将其当成礼物送给了罗大人;现在又兜兜转转,再次送到了李淼面前。 「郑安期。」 李淼捻着手指,心中暗道。 「籍教主虽然说话云里雾里,但她倒不喜欢说假话,只是喜欢藏着掖着·—」· 所以这些讯息,应当是可信的。 」 「这位从秦汉时期就在正史之中出现,与秦皇汉武都有交集的传说人物,就是创立瀛洲之人·—.—也是瀛洲和蓬莱的血脉源头。」 瀛洲和蓬莱都是以血脉传承,又都是郑姓。所以安期生不仅是两边儿的祖师,更是祖宗。 薛傍竹所探求的问题的答案,水落石出。 「但如果单纯只是『安期生创立瀛洲」这种事的话,真的值得薛傍竹在灭门之后花力气查探吗?值得籍教主特意留下手册来提醒吗? 」 李淼搓动的手指停下。 他想起了建文帝和阴瑞华。 虽然是以近乎活死人的状态苟延残喘,但建文帝确实是活到了现在,到被李淼干掉的时候,他已经有一百六十七岁。阴瑞华更是有近二百岁。 性命相合,哪怕修习的是建文帝那种邪道,也能极大的延长寿命。 安期生的称号很多,比较出名的有「郑仙」、「秦汉方士之祖」、「北极真人」等等。还有,「千岁翁」。 李淼放下了手。 就他目前接触到的四门天人境界而言,他并不觉得有人能活过千年。哪怕是玄之又玄的「寂照」,也改变不了人体的本质。 但现在,「意境」一一「玄览」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他也还没有线索,并不敢妄下断言。 「还需要更多线索,至少要先把籍教主留下的册子,和郑怀瑾的遗物查探清楚,才能推导出更多结论———·现在能得出的推测,就只有这么多了。」 李淼停止了思考,抬起头。 在他思考的这段时间里,郜暗羽还在跟华知秋打的兴起。但围剿他的府兵转头过来护卫罗大人之后,短时间内他还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而罗大人见李淼终于抬起头来,忙不迭说道。 「如何,阁下可考虑清楚了?」 李淼看了看他,嘴角勾起。 「嗯—差不多了。」 李淼朝着曹含雁招了招手,曹含雁叹了口气,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到了李淼身边。 罗大人面露喜色。 「好,阁下果然痛快!那密室就在 「不着急。」 李淼抬手一指点在曹含雁心口,对着罗大人笑道。 「我还有几个问题,罗大人不妨回答一下。」 罗大人眉头一皱,但却实在不想再生枝节。心道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整治这几个草莽,于是一挥袍袖:「尽管说来!」 李淼手指仍旧戳在曹含雁的心口,笑着说道。 「其一,罗大人之前是吏部员外郎,还是文选司这种贵不可言的衙门,却被明升实降的踢到了这广信府,罗大人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罗大人眉头一皱,心生怒意,就要开口训斥,却听得李淼继续说道。 「是因为你站错了队。」 「!!!」 罗大人眼皮微张。 「其二,现在的锦衣卫可与去年之前的不同,罗大人既然是从京城来的应该有数—..—那问题就来了。 李淼将戳在曹含雁心口的手放下。 「是谁给你的胆子,先是跟锦衣卫里吃里扒外的畜生勾结,把涉及明教的物什收入私囊。又伙同地方大派,试图掩盖一个锦衣卫总旗的死因? 李淼森然一笑。 「是你的师长,吏部侍郎邱大人,还是你的同乡,都察院右都御史甘大人呢?」 「又或者,是你那几个在六科给事中,暗中递折子造势、想要把宗室抬头的势头压下去的朋友?」 瞪瞪瞪。 罗大人膝盖一软,险些就要跌倒,勉强稳住身形却是朝后退出了几步,抬起颤抖的手指向李淼。 「你,你,你为何会知道一一」 「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 李淼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而罗大人竟是真的面色一白,懦着闭上了嘴。 李淼这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 「你看,罗大人,你心不诚。」 「我问了你两个问题,你都没有回答,这样的态度,还如何能谈合作呢?」 「这样吧,只要你能回答我第三个问题,之前的事情就算了,怎么样?」 罗大人现在又如何能回答?他下身的官服都在不住颤抖,方才还在一旁掺住他的属官,都悄悄地放下了手,悄无声息地后退了数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半响,他才颤抖着声音说道。 「你说。」 李淼一拍曹含雁的肩膀。 从被他戳了一指之后,曹含雁就一直闭眼垂头不语,面色涨红,仿佛失去了神智。现在被他一拍,猛地睁开了眼,却是第一时间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了个遍, 又惊地看向李淼。 李淼没有看他,而是继续朝着罗大人说道。 「其实第三个问题很简单,我想,罗大人应该能回答的上来。」 「这问题就是——.你家,有多少人?」 罗大人本能地就要回答。 话说到一半,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背后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这个问题代表着什么,京官出身,又经历过今年上半年宗室与宦官、文官集团接连不断的血腥斗争的他,再清楚不过。 但李淼却不会放过他。 「答对了,罗大人终于答对了一次。」 李淼玩味笑道。 「没错————·的确是,七十九口。」」 罗大人却是猛地瞪圆了双眼!他家中发妻幼子,加上小妾,明明只有七口! 曹含雁转过身,感受着自己体内那涌动着的、远超自身的雄浑真气,拔刀出鞘,长长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没拦住。 这些人实在太擅长作死,他已经尽力在李淼能接受的范围内转圜了,却还是没能改变结果。 罗大人是当局者迷,但曹含雁却是旁观者清,他怜悯地看向罗大人。 方才李淼提的那些名字-师长、同乡、朋友,那些与他一同为文官集团效力,试图阻止宗室势力抬头的名字。 跟罗大人一起,家里的人加起来,应该就刚好是七十九口了。 第334章 了结 当李淼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曹含雁就明白,今日之事已经到了盖棺定论的时候。朝堂之事,曹含雁知道的不多。但锦衣卫指挥使、李淼的顶头上司是宗室出身这事儿,却是大朔江湖上的常识。宗室要在朝堂之中取权力,而罗大人和他的亲朋故旧们站在了宗室的对立面。这是政争。李淼能随口道出罗大人家的确切人口,就代表从一开始锦衣卫就对他动了杀心。只是期间发生了一些曹含雁不知道的事情,或许有什么利益交换,才让他只是外放为官、躲过了一劫。但现在,他却自己将把头伸到了李淼的刀下。「勾结锦衣卫,行贿受贿」的罪名可能不够大,「侵吞财物」的罪名也还差点儿事。但「勾结明教,意图谋反」的罪名,就足够把那些锦衣卫需要牵连进来的人,一并塞进去了。什么?你说你没有勾结明教?那你手里的明教据点、武功秘籍是从哪里来的?锦衣卫千户给你的嗯,不好意思,这位千户前几天晨起洗漱时小拇指不小心捅进了鼻孔,血流不止当场身亡。你说他户体上的伤?哦,诈户的时候自己摔的,跟锦衣卫家法绝对没有半点关系。没有同伙?还是不清醒啊,不然先拔个指甲、磨磨牙齿,提提神,咱们再继续聊?曹含雁上下打量了一下罗大人,脚步虚浮、手脚无力、皮肤白净,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进了锦衣卫诏狱,不出盏茶时间,就是让他供述他跟自己的亲爹一块谋反,他都会同意的。借着这一刀,李大人想必可以顺着罗大人的关系网,砍下不少平日里不好下手的人头吧。曹含雁提着刀,缓步朝前走去。他左右扫视周围的府兵,刀在手中转了一下,刀背朝前。罗大人面色苍白,已经完全没了之前的官威。看见曹含雁朝他走来,更是不由自主朝后退去,绊了一下,本能伸手抓向身侧却抓了个空,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他然转头看向身侧,却是空无一人。再朝身后看去,就见之前还对他阿奉承、扶着他的属官,已经心照不宣地悄悄退出了数步。见他看过来,纷纷转头。有的看向脚下,有的看向天空,有的长叹一声闭眼,没有一人愿意与他对视。罗大人知道,他们也听出来了。如此了解京城朝堂之事,还能如此准确的道出这些高官家中人口的数量关键是在提及那位与他勾结的锦衣卫千户时,那一句「吃里扒外的畜生」。李淼的身份,已经是呼之欲出。「你,你一一」罗大人嘴唇翁动,旋即面如死灰,最后猛地一咬牙,陡然高声喊道。「华掌门,听我说!」「莫管那边的事情了,你先过来杀一一那边的华知秋与郜暗羽对拼了一记,也是手上发麻,只觉得这小子武功底子厚得找不出破绽,原本速杀擒获的打算已经基本落空,心里正不爽利得很。就在此时,他听到罗大人的喊声,嘴里「」了一声,一丝回头的意思都没有,一闪身借着门人弟子身形遮掩到了部暗羽身侧。黑尺无声无息地递出,就要钻入郜暗羽的腰侧。郜暗羽似乎有所察觉,右拳下拉格挡,却是已经来之不及!华知秋面上露出喜色一一就在这一瞬!轰!!!一声山崩地裂般的爆响,连带着进溅而来的碎石和气浪,在他身后轰然炸响!华知秋本就是全神贯注出招,这一下给他吓的一个哆嗦。这一抖,招式慢了一分,被郜暗羽侧身躲过。但华知秋眼下却来不及去可惜这一次失手,面色苍白地转头看向身后。他是参加过嵩山赏月宴的。这种巨大的动静,若不是有人开炮轰了他空明派的山门—.那就是天人出手!他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个中年人的面孔他就知道!部曹两人怎么会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马首是瞻,一定是有!却不知是一一嗯!?华知秋猛地瞪大了眼睛。一道刀痕,由山门处一直延伸到了他的身后,足有数十丈,最宽处足有一尺,而最窄的刀痕尽头,也有手掌宽。顺着这道刀痕的两侧,府兵们已经尽数倒在了地上,有些手脚弯折,有些口鼻溢血,都不住在地上翻滚。虽然都还活看,但已经没了再战之力。刀痕继续朝着前方延长,带着华知秋的目光,由地上攀至刀背,最后将劈出这一刀的人带到了他的视线之中。不是他所想的李淼。是曹含雁。正着刀柄,脸上流下汗来,不住大口喘息,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有了之前的一刀,无人敢去试探他是否还有余力。所有目睹了方才那一刀的人,都是若寒蝉地看着他。那一刀,用的还是刀背,劈的也不是人体,而是地面。只是余波就将护卫在罗大人身前的府兵们尽数击飞了出去,又如同下饺子一般掉在地上。如果用的是刀锋·恐怕这空明派的山门之内,会下起一场真正的血雨。过了半响,曹含雁才似乎是缓过气儿来,缓缓直起身,朝罗大人走去。罗大人已经被骇得面无人色,被他一把抓在后颈之上,挣扎了两下,就又被一脚踢在肋骨上,双眼一翻昏死了过去,被曹含雁跟拖死狗一般拖到了李淼身前。膨。曹含雁把罗大人扔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李淼,双手一抱拳,躬身行了一礼。「大人—我—」「算了,你就是这样的心性,也不算错。」李淼摆了摆手。曹含雁终究还是心善。李淼以嫁衣神功渡给了他一道真气,是让他擒下罗大人和华知秋,顺带把空明派的事情尽数了结。打这种三儿,李淼懒得一个个动手。提前让曹含雁体验一下绝顶之上的境界,也有益于他武功进境。但曹含雁不愿意伤了这些府兵的性命,之前他没有余裕顾及,只能尽量少作杀伤。但有了李淼给的真气,他就有了选择的余地。他选择用刀背出招,一次性将真气催发出来,用余波去震开那些府兵。但这么做,也耗干了李淼渡给他的那道真气,同时也在他经脉之中留下了暗伤,暂时不能再接收李淼的真气。他违背了李淼的意思,同时也把了结空明派之事的麻烦推回给了李淼。所以他向李淼行礼,是想请罪。李淼能如何呢?他手下一堆坏种,只要他一声令下,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不会犹豫。收曹含雁这么个老好人到手下,本就是为了正正风气。他因为心善犯的错,李淼也只能照单全收了。李淼转头看向华知秋,笑了笑,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暗运「李氏嫁衣神功」,将改变了位置的皮肉挪回了原处,露出了真容。华知秋手中黑尺仓唧唧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绝望地说道。「大,大人—」郜暗羽瞪圆了眼睛,左右观瞧。「谁?谁是大人?这里到底有几个大人?」「我李叔呢?」「曹兄!李叔哪儿去了?」 第335章 不孝子 顺天府。锦衣卫衙门,北镇抚司班房。两个正在院内值守的锦衣卫,正站在屋檐下笑着低声说话。忽然间,其中一人耳朵动了动,脸上笑容尽去,左手抬起指了指房顶,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抽出,悄声沿着屋檐朝另一侧走去。另外一人也是心领神会,也不停嘴,照着原来的语气继续说着方才的话题,也抬手把刀拽了出来,却是站在原地不动,一双眼死死地盯住了房顶。待到走动的那个锦衣卫停下脚步,转头使了个眼色,两人心中同时开始默数。「三。』「二。「—!」仓!—长刀出鞘,两人同时跃起,抬手就要抓住屋檐翻身上房。却听得「嗖」的一声,一道黑影闪过,两人几乎同时感觉有一只手按在肩上,将两人按回了原地。长刀也被人抽走按回了刀鞘中。「不错不错。」一道年轻油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耳功不错,反应不错,就是脑子差了点。碰见贼人怎么能直接起跳呢?要是人家知道你们要上来,当头一刀,躲都躲不了。」「还得练呐!」双手在他俩肩上热情地拍了拍。两人认出了这声音,却是反应奇怪一一脸上的敌意尽去,警惕之心却再次拔高,一边转身朝着那人施了一礼,一边不动声色地跟他拉开了距离。「游百户,您回来了。」「游百户。」游子昂热情笑道。「嗯,回来啦。最近家里怎么样?」其中一人苦笑道。「害,提了。」「自打镇抚使办了赏月宴之后,家里这房顶算是开了锅了,三天两头有什么大盗魔头摸进来,说是想找出镇抚使修炼的神功。」「王千户和李千户都在外出公干,安千户近些天也是早出晚归。也就是有梅千户在家守着,不然——·喉。」另外一人也是苦着脸。「不光是这事儿,最近这半年指挥使不是跟那帮子文官起来了嘛,自打年后,咱们这诏狱就没空过。」「上一个还没审完,下一个就送进来了。什么老虎凳、钉椅、夹棍,指,排都排不上。想审犯人,都得自己去削了刑具出来用,只要一转头,那刑具准就被同僚摸走了。」「我们哥俩上次审犯人,上个茅房的功夫,老虎凳都没了,就剩个犯人光溜溜扔地上,连手指缝里插的签子都给抽走了一一这哪儿说理去?」「不是跟您吹,就我们哥俩儿现在这手艺,您要是想审犯人,十八般刑具,一下午我们就能给您造一套出来。」说到这,他压低了声音。「您要是需要,跟我俩说。旧的一套十五两银子,新的一套二十两,隔天就给您送到刑房里去。」游子昂笑着说道。「这么贵?」那个锦衣卫却是一咧嘴。「哪里贵了?这些月都是这么个价,我们哥俩很难的。您是不知道,我俩一一」话说到一半,另外一人端了他一脚,干笑道,「游百户,说笑的、说笑的,我俩哪儿有这本事,穷得很、穷得很。」游子昂也不着恼,与两人侃了几句,便转身离去。待到他身影消失,两个锦衣卫齐齐伸手摸向自己的腰包,确认还在之后,才长长的出了口气。走远的游子昂却是轻抛着两锭银子,一边儿哼着歌,一边儿走进了北镇抚司的班房。刚一走进,就有一道冷冽的女声止住了他的动作。「还回去。」游子昂顿在原地,僵硬的转过头。梅青禾正抱着剑倚靠在墙角,冷冷地看着他。「呢,梅,梅千户.·我还以为你在自己的班房—游子昂干笑道。梅青禾摇了摇头,冷声说道。「有贼翻镇抚使的东西,我在此等着杀人。」「你有何事?」游子昂干笑道。「正事儿,正事儿。」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脚下动了动,却是没有迈步,只老远使了个暗器手法,将信封甩给了梅青禾。梅青禾伸手接下,面色一肃。「镇抚使的消息?」游子昂点点头。「是。」「给谁?」「指挥使。」「何事?」游子昂一摊手。「镇抚使交代,只有王、李、安三位千户能打开看。但若是他们不在,就由梅千户您交给指挥使。」「至于里面的内容,除了您四位之外,就只有指挥使能看了。」梅青禾点点头,毫不停顿地走出班房,路过游子昂身侧的时候,再次冷声说了一句「还回去」,见游子昂干笑着连连点头,这才转过头朝着朱载的班房走去。瞪、瞪。梅青禾并指敲响了房门。「进来。」里面传来朱载有些焦躁的声音。梅青禾推门走入,就见屋内满地都是废纸,几卷明黄色的布料堆在墙角,上面隐隐能看见「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几个字。朱载就坐在书桌后面,满脸倦容地对着桌上一张空白的圣旨皱眉思索,一只手捏着一张写满了名字的纸,一只手拿着笔,半响不曾下笔。梅青禾站到一旁等待。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朱载长叹一声,提笔在圣旨上写了几个名字,卷好之后放到一旁,这才揉着眉心看向梅青禾。「何事?」「镇抚使传信,游百户亲自带回,要直接给您。」梅青禾上前将信放到桌上。「喷!」朱载满脸嫌弃。「死东西,又弄了个什么烂摊子甩给老夫!」手上却是连忙拆信,展开细看。这一看,老头儿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再看了两眼,脸就红了。待到看完,朱载的胸口已经是起伏不定,连带着胡须都被吹的飘飞起来,牙齿咬的嘎吱作响。「混帐!明教的东西他都敢卖!」「吃里扒外的混帐!!!」「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嗖!-梅青禾轻车熟路地躲过飞出门外的文房四宝,又提剑把飞过来的桌子挡下、放在地上,最后飞身摘下空中的茶碗、茶壶,原样放在桌上。呼一-呼朱载气得满脸涨红,咬牙切齿地说道。「去,去把那个畜生给我擒过来!」梅青禾面色不变。「您说的是谁?」朱载怒吼道。「还能有谁!?」「我那个不孝子!朱翊镜、朱千户、朱大人!把他给老夫绑过来!」梅青禾点头应是,转身离开。只留下朱载缓缓坐到椅子上,喘着粗气。 第336章 锦衣 片刻之后,梅青禾就提着一个五花大绑、身穿飞鱼服的年轻男子走了回来。那年轻男子还不住挣扎,嘴里说道「梅千户,梅千户,你这是作什!我还有差事要办,你在我属下面前直接捆我,我日后还如何抬得起头来!」「谁让你这么干的?淼哥还是我爹?你先把我放下,放下!你听见没有!」「你聋了吗!?」梅青禾不语,只是一味地前行。待走到朱载的班房,梅青禾丝毫不管朱载和年轻男子的关系,抬手就将人扔在地上,一拱手。「指挥使,人带来了。」那年轻男子也是一脸委屈的喊道。「爹!你这是做什么!」却不想他这一开口,朱载甩手就把桌上的镇纸扔了过来,直接砸在他的头上。他一声痛呼,额角登时就鲜血如注。「你还有脸问!」朱载怒吼道。「若不是李淼恰好去广信府走了一趟,又恰好碰上了那个什么罗敏成,你是不是后面还要捅下更大的篓子来!」「明教的东西你也敢卖!你怎么不去把咱们朱家的祖坟刨开卖了!」「还他妈有什么东西是你不敢卖的!」听到朱载的话,年轻男子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垂头诺诺不语。朱载一脚踢翻椅子,一边来回走着一边指着他的鼻子继续痛骂。「你要是缺钱,就去问你娘要!要是想升官,我这里大把肥缺任你挑!若是有人欺负你,李淼自会给你出头!」「你二流的武功、三流的手段,不入流的脑子,若非是我强提了你上来,你哪里配做这个千户!」「追查明教贼子的据点,这种差事李淼自己的人都没去做,让给了你,你是如何做的!啊!?」「你就是把钱自己味下了,我都懒得管你!你却、你却!」朱载怒极,一时连话都说不下去。年轻男子,也就是他的亲儿子朱翊镜却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不是,爹,您听我解释一一我不是为了钱。」「我是,我看您不是跟那帮文官不对付吗?我就想着,咱们是不是也在他们那边儿插上几个人..我没想要钱。」「我是拿了明教的钱,去跟罗敏成买了官,但那是为了把内应插到他们那边,日后或许有用—我是想成了以后,再跟您说的——」朱翊镜这话一说,朱载登时眼前就是一黑,连一边的梅青禾都奇怪地扫了他一眼。天可怜见,朱载聪明一世,在皇陵之事前就威风八面的锦衣卫指挥使,皇陵之事后在朝堂上更是只手遮天一一却不想他天生就是个被「儿子」克的命。「蠢货!蠢货!」朱载怒吼道。「用反贼的东西,去对手那里做交易,用对手给你安排的空缺安插内应你还不如直接把脑袋送给人家砍了算求!」「梅青禾!」梅青禾一拱手:「属下在。」「吃里扒外,勾结外敌,办差不力,照锦衣卫家法该当如何!」梅青禾没有一丝犹豫,张口就把朱载壹了个半死,「枭首示众,除其亲族。」朱载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忘了,堂下站的不是李淼,是这个愣子。朱载再是气急,这也是亲儿子。再说,真按锦衣卫家法办,他包括自家夫人这两个亲族也得一块被「除了」。面对一个傻子、一个愣子,朱载有火都不能发,还得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罢了,罢了。」朱载摆了摆手。「梅青禾,领他下去,抽五十鞭,送回家养伤。」「此事可还有人知道?」梅青禾摇了摇头。「镇抚使直接传信,游子昂亲身带回,除您之外没人看过。」朱载挥挥手。「那就如此吧,带这个小畜生出去。把信交给安梓扬,让他处理一下手尾,该杀的都杀了,不要留下隐患。」梅青禾点头,拎着不住大喊「冤枉」的朱翊镜走了出去。朱载一声长叹,待到两人都走远了,挥手隔空关了房门,起身走到堂前蹲下。伸手在地上捻起朱翊镜流到地上的血,成拳头捂在胸口,半响,又是一声长叹。「朱千户,到了。」梅青禾掀开轿帘,对着面色苍白的朱翊镜说道。「指挥使说,为免老夫人担心,会对她说出了公差。你就在此好好养伤,你常用的仆役都调过来了,也有护卫在此看着。」「你且安心养伤,半月之后想清楚了,就传信一声,指挥使会见你。」说罢,也不管朱翊镜带着敌意的眼神,安排人手着朱翊镜进了门,又把事情交代清楚后,便转身离去。且说这朱翊镜被自己的书童扶到了床上,见没了旁人,便再也憋不住,脸上流露出怨恨、不满之色。「锦衣,你说我是不是投错了胎,是不是前世我欠了父亲的帐,今生做他儿子来还?」「我不做事他要骂我,我做事他也要骂我。我做事之前跟他汇报他骂我蠢货,我想着做成了再跟他说,又生生挨了五十鞭!」「都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如今在朝堂上一手遮天,镇抚使的位置却让外人来坐。外人说句我的不是,他就要对着我喊打喊杀这父子做的还有什么意思!」那书童伸手沾了药膏,伸出如葱白般细嫩的手指,一点点朝着他背上涂上药膏。「少爷,父子间哪有隔夜的仇怨呢?」「让外人来办差,您在家享享清福,反正日后老爷的家业也都是交给您的,您又何必心急呢?」朱翊镜却是一时气急。「我之前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你道我愿意去跟淼哥争吗,他是什么人物?九岁开始杀人,十四岁带队灭门,喝人血吃人肉长大的人物!」「若是往日,差事给他,钱财归我,我还能借着他的荫蔽混个闲差,自然没什么好争的,反正官职又不能世袭。」「可现在,我爹明显是有可能——继位的呀!」他压低了声音。「若我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只日日混下去。日后老头子退下来,淼哥能服我吗?我又如何能服众?」「哪怕做错,也好过什么都不做!」说话间,书童上完了药,叹了口气。「奴家只是希望少爷好好的—看见这些血,奴家心都要碎了—」说罢,竟是流下泪来。朱翊镜心疼,也不顾背上的伤势,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拭去他眼角泪珠。「唉,锦衣,只有你一人懂我。」「若你有个清白出身就好了,我一定明媒正娶你过门,也不用你日日扮作书童了。」书童倚靠在他怀中,轻声说道。「只是遇见少爷,于奴家而言便足够了—哪里还能奢求更多呢?」两人靠了一会儿,朱翊镜好像想起了什么,轻声说道。「锦衣,你的家人我查过了数年前离开了顺天,自此以后查无音讯。只查出了你的本姓,是刘。」「你叫刘锦衣。」书童应了一下,没有回答。朱翊镜没有看到,在他的怀中,刘锦衣的表情尽数敛去,只剩下一张没有一丝情绪的面容。半响之后,朱翊镜拥着刘锦衣沉沉睡去。刘锦衣推开他,光着身子走到窗前,抬手一招,便有一只信鸽飞来。她摘下信筒,掏出纸条看过之后咽下,回身冷冷地看着床上熟睡的朱翊镜。「刘锦衣。」「刘锦、衣。」褪去衣物皮囊,刘锦衣,就只剩下刘锦。或者说,刘瑾。刘锦面无表情,心中暗道。「瀛洲,千年海外传承。」「或许有比李淼那贼子更强的高手倒不失为一股助力,应当接触一下。」「若是能借之支开李淼那贼子,说不得就能拨乱反正,将这帮贼子一网打尽,救出陛下。」他盯住朱翊镜,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杀意。「继位?」「哪怕是毁了这朱家天下,我也不会让你们这些谋逆作乱的贼子,有半点机会!」 第337章 信鸽 朱翊镜仍在沉眠,刘锦看了半响,缓步回到床上,钻入他的怀中闭上了眼睛。 屋内的暖炉冒起腾腾热气,顺着开的窗户钻了出去,被寒风裹挟着攀上屋顶、沿着屋檐一路飘飞,追上了那只被刘锦放飞的信鸽。 这信鸽也不知是被如何调教过,飞行的时候动静极小,飞行的轨迹也是诡异莫测,贴着屋檐飞过,又刻意掩藏在影子里,若非有心观察,根本无法发觉。 就这么飞了盏茶时间,就到了城门。沿着城墙一路向上,就要飞出城外。 忽然间,城墙脚下有人说道。 「游兄,有劳了。」 「好说!」 一个人影陡然闪身飞起,沿着城门楼一路向上,到达顶点时猛地一证,整个人又窜高了数丈,伸手就朝着信鸽抓去。 那信鸽竟是一个急转弯,绕了开来。 「哦,这是正主儿了。」 那人从半空中落下,也丝毫没有失落,反而语气中带着一丝欣喜。 「看你的咯,安兄。」 嗖嗖嗖地面上陡然响起一连串机簧叩响、锁链铰动之声,而后便有如雨点一般的牛毛细针铺天盖地的射向半空。 信鸽再怎么神异,也不能空手入白刃。一刹那就被数十根牛毛细针穿了个通透,发出一声哀鸣后,一头栽了下来。 游子昂伸手接住,一个鹞子翻身下了城墙,如同一片落叶般缓缓飘落地面。 「嗯———怪不得一直抓不住。」」 游子昂翻看着信鸽尸体。 「秘药喂出来的『飞奴」,这玩意儿一只少说也得上千两银子,怪不得这么难抓! 」 他一抬头。 「信筒是空的。」 安梓扬缓步从城墙跟的阴影中走出,笑着说道。 「我想也是,若是这么简单就能截获信件,反而才是怪事。」 他伸手接过信鸽,抬手招呼了一下,便有属下从阴影中跑来接过。 「查一查来历,看看能不能摸出点线索来。若是有发现,不要轻举妄动,即刻回报。」 「是!」 那人拱手领命而去。 游子昂这才疑惑开口。 「安兄,完事儿了?」「是啊。」 安梓扬笑道。 游子昂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安兄你有其他线索呢。咱们蹲了半晚上,就为了逮个没带消息的鸽子?」 「且不说只抓个鸽子有没有用,咱们把信鸽截了,传信之人必定有所察觉,日后再想抓就难了啊。」 「还是说,你早知城内收信之人在哪?」 安梓扬背着手笑道。 「若是知道,我又何苦带着游兄你来蹲了半晚上鸽子,直接上门把人抓回来拷问一番就是。」 「那你如何能知道在这能抓到信鸽的?」 游子昂疑惑道。 「只是凑巧而已。」 安梓扬笑道。 「这可是顺天府,一到晚上信鸽跟蝗虫过境一般扑棱棱飞来飞去,尤其是最近指挥使开始跟那些文官硬碰,这城墙上一晚少说也能逮住个十几只。」 「只不过今晚运气好,抓到了正主而已。」 安梓扬迈步朝城内走去,游子昂快步跟上。 『游兄,你可知赏月宴后,我和王、李两位千户在忙些什么? 」 「不知。」 「皇陵之事后,指挥使接管了皇城的守备,清点一番之后发现,在他从皇陵赶回京城的这段时间里,宫内少了百余个太监、十几万两的财物,连存放天人传承的密库都被搬走了一部分。」 「还有就是,你可还记得赏月宴上,镇抚使从山下提回来的那个人?他就是个太监,而且事后查证,那个被镇抚使捏断了脖子的周紫荆,就是他摄来的。」 「不止是他,赏月宴上足有十几个邪道高手提前与他们勾连了起来。若非是镇抚使大发神威, 直接连带着大半个正道一起打了个服气,说不准还得闹出什么乱子来。 」 游子昂脚下一顿。 「太监—.-莫非是一一」此时毕竟是在街上,不好明说,他抬手朝天上指了指。 「那个人的后手?」 安梓扬笑着点了点头。 「坐了二十几年那个位置,总有几个忠心的臣子。就连朝堂上,也不是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前去试探的大臣,只是都被指挥使『处理」了而已。 」 游子昂听到此处,一伸手扯住安梓扬袖口,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嗓门说道。 「所以今晚这只信鸽,是那些人的手笔?」「是。」 安梓扬点点头。 「连游兄都险些抓不住,要用暴雨梨花才能射下来的信鸽,天下间也就只有宫内能驯养出来了。」 「那怎么能就这么草率的抓了? 游子昂眉头一皱。 「既然安插在京城之内,一定是有所图谋,说不得就是要对指挥使下手。咱们抓个鸽子作什? 岂不是打草惊蛇? 」 「就是要打草惊蛇!」 安梓扬一挥手,斩钉截铁说道,却是将游子昂弄得一愣。 术业有专攻,游子昂是个偷儿出身,自身资质也就轻功拔尖儿,其他门类的武功悟性都是极差,平日里除了暗访就是送信,可说是李淼属下里边除了梅青禾脑子最木的一个。 安梓扬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 「信鸽家家都在用,若是那么好顺藤摸瓜,早就没人用了。尤其是这宫内法子驯养出来的,等闲绝顶都不好抓,咱们哪里有凭多绝顶到处去蹲鸽子去?」 「能蹲到这一只,已经是运气好了。」 「且说回方才那个话题,赏月宴时,我、王千户、李千户都在现场,那个小太监是我们三人一块儿审的,算是把他肚子里的东西全都挤出来了。」 『这批太监,是之前那个人预备来取代锦衣卫的人手,优中选优,又有宫内万般武学秘籍随意取用,可以说比镇抚使亲自带出来的那个千户所都要精锐。 」 「易容、下毒、刺杀,明察暗访、正面交锋,都有对应的手段,又知道皇陵之事的真相。这么一批人留在大朔,威胁不比瀛洲小。」 「所以我与王李两位千户,分了分差事。」 说话间,两人便走到了锦衣卫衙门口。 安梓扬带着游子昂走到李淼的班房,对着抱剑倚靠在墙角的梅青禾点点头,从桌上拿了一叠纸,挑了几张递给游子昂。 游子昂接过后扫了一眼,眼睛瞪得溜圆, 「这是!」 「王李二位千户传回来的消息。」 安梓扬负手笑道。 「这批人再如何难缠,终究还是有两个弱点。一是人少,二是高手不足,顶多只有一两个天人坐镇,还只是一路的那种。」 「他们要是想破局,就只能在这顺天府想办法,但实力又不够,就肯定要与人联合。」 「要么是邪道,要么是官员,要么是瀛洲。」 「瀛洲由镇抚使亲自追查,王李二位千户则是在追查邪道和官员一一最近刚好有了些成果,既然游兄回来传信,刚好再把这些消息带回给镇抚使。」 「对付这帮人,不能急。」安梓扬随后从桌上又拿起一叠纸,递给游子昂。 游子昂只是看了一眼,面色就凝重了起来。 「安兄,这些人是?」 「皇陵之事后,出现在指挥使、各个千户、朝廷大员及其家属附近的生面孔。」 安梓扬伸手点了点那叠纸, 「皇陵之事后,朝堂动荡,连带着京城的人也换了一批,我这边核查的也有些费劲儿。「 「但我可以确信,这帮太监有易容功法,一定会潜伏在某个重要人物身边。说不得就在这锦衣卫衙门之内甚至,已经距离指挥使不远。」 「若不管就是失职,但若下手太重,也得小心他们狗急跳墙。若是伤了指挥使,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镇抚使?」 「所以,截个信鸽,惊一惊这些死太监,让他们放缓一些手脚,尺度刚刚好。」 安梓扬倚靠在桌前,看向游子昂。 「游兄,替我向镇抚使禀告一声。」 「王李两位千户已经追查到了一丝线索,正指向顺天府,一两月间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正主。我这边再有一两月,也能将人排查完。」 「到时我们在顺天府合流,正好一网打尽!」 「让镇抚使放心,有我安梓扬在,就是这顺天府的人都死绝了一一指挥使也绝不会出现半点意外!」 游子昂肃容点头,一拱手。 「安兄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说罢,将手中纸张交还给安梓扬,闪身出了门,化作一团黑影,风驰电般掠过屋顶,转眼便消失不见。 安梓扬看着手中那厚厚一叠写满了名字的纸张,随手放到桌上,转身对着梅青禾笑道, 「梅千户,守了一晚,辛苦。」 「走走走,我近几日寻到了一处茶摊,他家的早点,喷喷喷,好吃的很~」 「您赏脸,我领您去尝尝啊?」 梅青禾睁开眼。 「不去,练剑。」 「得,您忙,不耽搁您嘞。」 安梓扬迈步走出房门,伸了个懒腰,朝衙门外走去。 晨风顺着开的大门吹入,翻开桌上堆叠的纸张。梅青未走过来,伸手拿过镇纸压住,目光不自觉扫过,却是顿了顿。 她拿开镇纸,从里面取出一张,细细观瞧。 纸上用工笔勾勒出了一张清秀的脸,正拘谨的笑着看向梅青禾。她眉头一皱,只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印象不深,一时难以想起。 于是她又看了看,在纸张下方找到了这张脸的名字,轻声念了出来。 「锦衣。」 「刘,锦衣。」 第338章 水匪 「镇抚使,便是如此了。」游子昂感觉脚下有些异动,身体侧倾加了些力道,脚下的人体挤出一丝哀鸣,而后便没了动静。灯火葳,映照满地血迹。楼船压在水面上缓缓前行,龙骨不时发出沉闷而细微的喻鸣声,震动传导至二楼的地板,在桌上的酒杯中震荡出丝丝涟漪。曹含雁盘膝坐在左侧地上,郑怡用剑鞘点指他的几处大穴,随口指点着他真气运行的关隘,眼角余光却是一直朝着游子昂这边瞟,李淼坐于上首主座,看着游子昂带来的书信,伸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今日是嘉竟二十四年,十月初八,立冬。距离空明派之事了结已经有一月光景。离游子昂带着消息从京城出发,也已经有近半月时间。离了广信府,李淼一行人转行水路,由信江入鄱阳湖,又横跨鄱阳湖到了湖口县。找了艘大船沿着长江一路向东,现在刚好是在南京太平府辖区。游子昂便是在此处追上了李淼,却是正好遇见了一伙水匪企图上船劫财。他脚下踩的就是其中之一。至于其他的,郜暗羽正在外面料理。或许会有人觉得奇怪,南京乃是陪都,太平府又是长江下游的漕运、盐运节点,怎么会有水匪呢?有道是「我来问道无余说,朕的儿子也通倭。」当日朱载与李淼坐而论道的时候就说过,大朔此时内忧外患。这「外患」,一是北边的鞑靶,二就是东南沿海的倭寇。太平府段长江的江面本就宽阔,沙洲、支流众多,有不少隐蔽的港湾和芦苇荡。有部分倭寇沿着长江渗入内地,便在此处扎了根。恰好大朔卫所制度废弛,水师更是废拉不堪,给了这些水匪良好的创业环境。到了如今,已经在长江以南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独立于正道武林的生态。郑怡母亲在大朔的明面身份,就是这江南水道二十八路瓢把子之一,说白了,就是水匪头子。李淼坐的这艘船一看就是有钱人的手笔,他们又无需带护卫,船上除了船夫就是侍女,被水匪盯上也就不稀奇了。且说回眼下。李淼拿着那叠书信看了一会儿,随口对着游子昂说道。「小安子办事,我还是放心的。顺天府那边的事情交给他,再加上小梅和阮梅,还有孝陵卫的人,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小四和王海那边,我有点不大放心。」游子昂闻言奇怪道。「镇抚使,王千户是您从十几年前一路培养起来的,李千户更是您的干女儿。他们一一李淼摆了摆手。「不是说他们做事不稳当,也不是说他俩缺少手段。只是比起在顺天府的小安子,他俩手里的牌太少了。」「终究还是武功不够硬。」「我这边也得了一些消息,却是跟他俩查的事情正好聚到了一起,说不得就要勾连起来我怕他俩处理不了。」话到此处,李淼抽出了一张纸,朝着郑怡甩了甩。「小怡子。」郑怡本就装作无意地在窥探他这边的情况,见他招呼,立即快步走了过来,把那张纸接下一看,眉头就是一皱。这纸上,大致记录了一件事。说是王海和小四两人沿着赏月宴那小太监的口供一路追查,终于在月余之前得到了一条确切的线索。支撑这伙太监活动的财物,除去当时从宫内带出的那些之外,还有一部分是来源于南京。两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四位「南京守备太监」。刘春,守夏,尚秋,寸冬。这四位太监,就是皇帝本人委派,位在南京最高军事长官南京守备之上,用以监察、遥控南京军事的四位大太监。位高权重,深得皇帝信任,又是太监。与刘瑾那伙人勾结起来的可能性自然很大。王海和小四试图从四人的家产入手,看看有没有来路和去向不明的巨额财物,可能就是送给刘瑾活动的资金。但查着查着,两人都是一时无语。这四位大太监的家里,就没有一笔来源和去向清楚的银子。四个人全都不清白,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给刘瑾提供财物的同伙。无奈之下,两人只得从大笔的赃银查起,看看是否能旁敲侧击地查出些线索来。纸上写的事情到此结束,在下方罗列了一些可能比较重要的线索,供李淼查看。而引得郑怡面色变化的,就是其中一条线索一一四位守备太监,似乎都与江南绿林道勾结,为其在长江水道上劫掠提供保护,收取钱财。江南二十八路瓢把子,四位守备太监各自收了七人一一其中有一个名字,吸引住了郑怡的目光施无双。已故的江南二十八路瓢把子之一,绿林道赫赫有名的女大王,与守备太监勾结的水匪头目。也是她母亲在失踪之前的化名。郑怡缓缓抬头看向李淼,轻声说道。「大人,您的意思是?」李淼捏着酒杯,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觉得有趣。」「咱们现在追查的人有三拨一一蓬莱门人,东厂太监,还有你的母亲。」「之前在空明派翻看郑怀瑾的遗物,得出的线索不多,只知道他有一个仍在互相通信的门人,就藏身在南京,也正因如此咱们才会朝着南京而来。」「但这里就有个问题。」李淼伸出一根手指。「咱们已经能够确认,你的母亲就是追杀蓬莱门人的凶手,且她之前就是藏身在这江南绿林道之中。」「那为什么这个藏身在南京的蓬莱门人能活到现在,直到数月之前还在与郑怀瑾传信呢?」「比起薛傍竹,他可是就在你母亲的眼皮子底下,杀起来不是更为顺手吗?」李淼顿了顿,等郑怡消化完了他方才的话,继续说道。「蓬莱门人流落四方,你母亲从你记事开始又极少外出,她一个人,恐怕很难查出这么多同门的位置。」」「根据我属下查出的消息,你母亲勾结南京守备太监,应该聚敛了不少财物,这些财物却是去向不明一一我想,你母亲应该有几个同伙,帮着她一起花销这些财物才是。」「这个藏身南京的蓬莱门人,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蓬莱门人,东厂太监,还有你母亲的同伙。一一咱们追查的三拨人,就这么在南京聚齐了。「你说这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呢?」门外甲板上传来最后一声惨叫。「李叔,杀完啦!」部暗羽推门走入。李淼伸手一指右手边的座位,他便乖巧地走到那边坐下。「总之,既然事情都赶到了一块,也算是好事,省的咱们东颠西跑的乱窜了。」李淼笑着对郑怡说道。「且去南京看看。」「我有预感,你母亲追杀蓬莱门人的真相,将会在这南京水落石出。」 第339章 人呢 虽然李淼说的斩钉截铁,但让他下船赶路是绝无可能。他在顺天府待了将近三十年,对乘船出游正是觉得新鲜的时候,水路比陆路又少了舟车劳顿、露宿荒郊的麻烦,每天躺着就能赶路,可谓是最符合李淼心意的赶路方式。于是就由游子昂先行去南京找王海和小四勾兑、打点,李淼则带着郑怡、曹含雁和部暗羽一路行船,沿着长江朝南京驶去。可越是前行,赶路的速度却是眼见着一日日慢了下来。原因很简单一一水匪越来越多了。才两日的功夫,就遇上了三四伙水匪。什么「翻江夜叉」、「浪里秃蛟」、「分水鬼手」、「漩底猪龙」,名号一个比一个大,却是死的一个比一个快。到了眼下,就是郜暗羽都杀得有些厌烦了。「李叔,咱们不坐船了吧?」部暗羽小心翼翼地靠到李淼身侧,悄声说道。他已经知道了李淼的身份,起先也拘谨过几个时辰。李淼笑着如常喊了一声「小部」,他立即就笑逐颜开地重新与李淼「李叔李叔」的喊了起来。也就是他,敢来跟李淼抱怨几句了。「叔,这水匪也太多了。」部暗羽左右看了看,见郑怡确实不在,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人多人少,都不是事儿。这些绿林道的匪徒武功垃圾,我和曹兄几下就能处理干净一关键是郑姐下手也太狠了!」李淼褪去了伪装,郑怡自然也没了易容的必要。本来郜暗羽还想原样喊她「郑姨」的,被狠狠瞪了几眼,现在也将称呼改成了「郑姐」。「郑姐一剑下去,人就成了两半,腌之物足足溅满了大半个甲板一一我和曹兄洗刷起来就得花半个多时辰!」「现在曹兄都在外边刷甲板呢!」李淼觉得好笑,侧耳一听,果然外面甲板上传来一阵阵「刷刷」声,还有曹含雁不时发出的长叹。「是吧?叔,这样下去不是事儿啊!」部暗羽说完,眼巴巴地瞅着李淼。李淼却是笑着转过头,看向身后。「小怡子,你看看你,搞得小郜都来抱怨你了。」郜暗羽面色一苦,僵硬地转过头,果然看见郑怡抱着剑拉开帘子走了过来,冷冷地警了她一眼。「郑,郑姐」部暗羽脸上露出谄媚而尴尬的干笑。郑怡却是懒得与他说话,对着李淼说道。「大人,我觉得还是继续走水路为好,说不准能凑巧找到第一个突破口。」李淼挑了挑眉,笑道。「怎么说?」郑怡走上前,踢开郜暗羽,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在桌上摊开。「大人,这是我凭记忆画下来的江南水道地图,您看。」郑怡伸手点指一处。「咱们现在是在这,应该是二十八路瓢把子之一,「阴河鳝」周三滑的地盘,照理说碰上个把水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但关键在于,咱们这几天碰上的水匪太多,也太杂了。」李淼笑着说道。「老虎还没死,山里不应该有这么多畜生抢食儿,对吧?」「是。」郑怡点点头。「我自小在水匪寨子里长大,照理说,这水匪的买卖应该讲究个『细水长流」才是。哪段儿水道有多少人手、劫商船还是客船都是定好了的,这样才不至于上游撑死、下游饿死。」「但咱们这几天碰上的,却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上来就动兵刃,两天三四拨人,这么下去,整条水道上的商船在这条水道上就要死绝了。」「这么做坏了规矩,断了其他寨子的财路,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这个周三滑,简直像是不想活了一般。」郑怡伸手在图上圈了一下。「这里就是周三滑的寨子。」「大人,二十八路瓢把子都与南京四位守备太监勾结,这个周三滑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问题,八成跟咱们要查的事情有关。」「您看,咱们是不是?」郑怡并掌往下一切,看向李淼。李淼却是笑道。「小怡子,你现在可越来越像个锦衣卫了。」「跟在我身边,杀性涨了不少哇。」郑怡面色一窘。确实,李淼这么一说,她也反应了过来,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思维方式越来越像李淼了。出了事儿,第一时间想的就是拷问谁能得知真相、杀谁能解决问题,压根没有绕弯儿的想法。「大人——.」郑怡窘迫道。李淼笑着摆了摆手。「我就是随口一说,其实以你的武功,在江湖上无需顾虑太多,就应该这么做才是正途,弯弯绕绕反而是浪费时间。」「不过嘛——」」李淼捻着手指,缓缓说道。「既然这些瓢把子都跟守备太监勾结,我就最好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省的打草惊蛇、坏了我属下的布置。」「这样。」李淼抬手虚空一抓,大门轰然洞开。曹含雁身上穿着围裙,左手拿着刷子,右手提着水桶,跟个正在做活的妇人一般,一脸懵逼地被抓了进来。「小曹我借给你了,他脑子活泛一些,这段时间也学了不少拷问的手段,正好跟你互补一下。99「你们二人,去那什么周三滑的寨子里探上一探,该杀杀该问问,看看是个什么章程。」郑怡一拱手。「好,待查明之后,我们再追上您。」说罢,一个闪身,曹含雁就再次被一脸懵逼的提了出去,不见了踪影。见郑怡离开,部暗羽长长地出了口气,转头对着李淼埋怨道。「李叔,郑姐在您怎么不说?就看着我把话说完。」「她打人老疼了。」李淼笑着点指他。「不服着,你传承又不比她差,有朝一日你能打得过她,自然就不用怕她了,还指望我给你撑腰不成?」「人家可是女子,又跟我沾亲带故,我可不会为了你得罪她。」部暗羽摸着脑袋憨笑,知道是自己背后说人被正主撞见,本就理亏,也就不再说此事。过了一会儿,部暗羽才找了个话题。「李叔,你说太监下面是—「*!船上的人听着!」话刚说了一半,外面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叫。「我乃『浪里小青龙」周巡,此处是我的地盘,识相的取些银钱出来买路,不识相的一一就早些滚出来受死!」「爷爷我的钢刀可不长一一膨!门板如同炮弹一般横飞而出,「浪里小青龙」正提着刀叫喊,被门板轰然砸在身上,整个人嗷地一声飞了出去,吐着血连同门板掉下船,没了动静。部暗羽虎着脸迈步走了出来,左右扫视「是谁打扰我和李叔聊天的!」「受死一一哎人呢?」「谁喊的刚才?人哪儿去了?」 第340章 谷飞轩 郜暗羽是真的有点生气。自打李淼和郑怡说起太监的事情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一太监这玩意儿,都知道是少了点什么。但具体是少了什么呢?是「探囊取物」,还是「拔丁抽楔」?又或者是「慷慨解囊」?还是直接一步到位的「杀鸡取卵」呢?他是真的好奇,这问题天下估计没有几个男人不好奇的。大朔宦官势大,这事儿本来就是禁忌,没几个人敢提及,知道具体细节的人就越来越少。除了李淼,估计也没几个人能作答、敢作答。郑怡是个女子,曹含雁又太过正经,他俩在,郜暗羽真不好意思问李淼这个问题,这几天可算是给他憋坏了。部暗羽知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忙不选就要发问。谁承想他刚问了半句,就被拦腰截断,这让他怎么能不生气呢?端开门板就要出来杀人。可这一出来,船上空荡荡一片,除了躲在杂物边上瑟瑟发抖的船夫,哪还有其他人在?「哎大叔,刚才是不是有水匪上船,跟这儿叫骂来着?」部暗羽对着船夫问道。船夫面色发白的点点头。「那他去哪儿了?」船夫颤抖着指向「浪里小青龙」掉下去的船头位置,嗖一郜暗羽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扒着船身四下看了看,又死死盯着江面看了一会儿,挠了挠头。「没人啊?」「大叔,你确定他是从这儿掉下去的?」「是不是你看错了?」船夫惊魂未定,又被郜暗羽问的一阵无语。不是,你搁这逗我闷子呢?那「浪里小青龙」从船头掉下去,你就去船头找是吧?你咋不在船身上刻个记号,等船靠岸了再找呢?船夫一阵腹诽,可郜暗羽这几日杀水匪他都看在眼里,知道他武功高强,又是个脑子缺根弦儿的主儿,生怕惹了他不高兴,被一巴掌拍死。眼珠子一转,着说道。「额,兴许,兴许是沉底儿了呢,或者是害怕了,顺着江水游走了—这水匪都通水性的,额,可能是游走了,对,游走了——」「哦。」部暗羽挠了挠头。「行吧,算他运气好,今日先饶他一命。日后见了他非赏他一拳不可。」船夫又是一阵无语,那水匪被百来斤的门板砸在身上,半空中脑袋就变形了,又掉进了江里,哪儿还需要你「饶他一命」?可也只能点头附和。「是,是,算他识相,公子仁义。」一挑大拇哥,哄着郜暗羽。部暗羽点点头,回身就要往船舱走,走到半途,却是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笑,笑的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哈哈——隔,哈哈哈——』「刻舟求剑,饶,饶他一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我真不行了,哈哈哈。」部暗羽眉头一皱。他听出来了,对方是在笑他。以他的性子哪儿受得了这气,一转头就骂道。「你笑你妈呐!」「不服气的上来打一架!」话音未落,就听得那人笑道,「兄台,哈,兄台莫怪。」「是我失礼,稍等我一下,我这就上船来向兄台赔罪。」只听得衣角带起风声,一只手就攀上了船身,手一紧一拉,一个人就如利箭一般窜起一丈来高,轻飘飘落在了部暗羽面前。一拱手,就对着郜暗羽施了一礼。「见过这位兄台。」「方才一时失礼,向兄台赔罪了哈。」部暗羽也不回礼,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这人。瘦削身材,七尺身量。衣着光鲜,面如冠玉,一双眼睛眯缝着,嘴角带笑。肩上挎一把长弓,腰间悬着箭筒。只看外表的话,算的上是一表人才。郜暗羽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问道。「你认不认识印素琴?」「哦?兄台认识印兄?」那人笑道。郜暗羽摇摇头。「不是,听我兄弟说过——你是「衔矢公子」,对吧?」那人摆摆手:「害,些许虚名,不足挂齿,让兄台见笑了,哈哈。」部暗羽点点头,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与安梓扬、印素琴并称,「酒色财气」四大公子之一的「气」,江湖人称「衔矢公子」的谷飞轩。当然,跟印素琴和安梓扬一样,他这个外号也有另一个读法一一江湖人都管他叫「闲事公子」。这个人,也是四大公子里边风评最好、行事最正道,但也是最让人头疼的。因为他好管闲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的就是他了。而且出手的时候从来不管对方的身份、脸面,揭了不少名门大派的面皮,是个咬不烂、砸不坏的铜豌豆一般的人物。这谷飞轩见部暗羽不说话,也不着恼,只笑着说道。「最近这附近水道上盗寇猖獗,伤了不少性命,我就赶过来看看,恰好看见这贼人上了船。」「正要出手,却不想兄台直接将其料理了。兄台说话做事分外合我胃口,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见教哇?」伸手不打笑脸人,部暗羽也不好上去揍他,只冷着脸拱拱手。「郜暗羽。」「哦,部兄,久仰久仰。谷飞轩又施了一礼,却是朝后退去。「若是往日,一定要与郜兄把臂同游一番。只是眼下这水道上盗匪日益猖獗,不知有多少百姓遭殃,实在耽搁不得。」「我赶着去救人,就不与部兄多聊了。日后若能再见,请兄台一定赏脸喝上一杯!」「咱们后会有期!」话音未落,一个闪身就下了船,跳上自己的小船,笑着朝郜暗羽挥了挥手,划船而去。剩下部暗羽在船上愣了一会儿,挠了挠头。「神经啊?」「笑了我一顿,又上来里啪啦说上一通,自顾自就跑了-要跟我交朋友,打上一架不就行了?」「莫名其妙。」晃了晃脑袋,郜暗羽也懒得再去想他,转身朝着船舱内走去,兴奋地喊道。「李叔,这下没人打扰咱们啦。」「您快跟我说说,这太监的下身,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啊!」 第341章 闲事 从谷飞轩离开,已经过了半天的时间。天色转暗,侍女点亮了烛火,客船窗根中透出的火光隐隐照亮江面,顺着水流缓缓前行。客舱之中响起说话声。「无论是『探囊取物」、『拔丁抽楔」还是『杀鸡取卵」,其实都有过,只是随着朝代更迭不断变化而已。」李淼饶有兴致地单手比划著名,郜暗羽正坐在他面前,双手端正地放在膝盖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淼。「在咱们大朔,主要是『杀鸡取卵」。」「净身之前,需先准备半袋米、芝麻秸、草木灰、一卷油纸和一锅臭大麻水。禁食禁水一天之后洗净下身,基本就可以开始了。」「春末夏初,给净身者灌下臭大麻水,待到他神志昏沉之时,放于门板之上。于下身左右开口,放一颗熟鸡蛋在嘴里,让他疼但喊不出来,只能下身使劲儿,把那两颗玩意儿自己挤出来。」「之后再用小斧刀、勾刀之类的修剪一番枝干,一个水灵灵的太监就出炉了。」部暗羽打了个寒颤,「!~」」「叔,这也太疼了吧?李淼摆了摆手。「长痛不如短痛,后面的才是真正的折磨。」「待到这些手续做完,净身师将麦秸插入净身者下身之后,就会离开,留下净身者在这房间里,自己扛过半个月的时间。」「你想,下身血肉模糊,可人总是要喝水吃饭的吧?这一进食,就得便溺。那些腌物沾在伤口上面,净身者就得忍着痛扒开伤口清理,不然伤口一烂,必死无疑。」「这半个月,净身者就是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嚼着生米、忍着剧痛,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的心情里,扒开自己的伤口,清理那些腌之物,李淼眯着眼睛看向郜暗羽。「我以前认识过一个老太监,他跟我说过,当年净身时,他听着隔壁传来的哀豪,觉得不如死了算了。」「但过了几天,他又开始期待那哀豪声,因为这代表还有人与他一起受苦,好像他的痛苦也被分担了一样,好像他也有了同伴一样。」「但临近出来的那几天,他隔壁的哀豪声没了。」「他几乎疯魔了,忍着剧痛从门板上爬下来,敲着隔壁的墙,声嘶力竭地喊着,希望那个他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同伴能再哀豪一声,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但最后,还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走出了房间。」郜暗羽低下了头。「叔,他们,有点儿可怜。」在大朔,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太监是天生的反派,没有任何人会真心去尊重一个太监。部暗羽也是这么想的,他问李淼这个问题,本也带着一些调侃和嘲讽的意味。却不想被李淼介绍了一通,反而生出怜悯之心来。李淼淡然开口道。「可怜自然是可怜。但你要是只听出了可怜,我就是白说给你听了。」说罢,李淼转头看向一侧,抬手止住了部暗羽的话,凝神细听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走。」忽然,李淼站起身,一抬手抓起郜暗羽,朝着船舱外走去。「怎么了叔?」部暗羽也不挣扎,反正李淼做什么都对,就那么被李淼提在手上,转头看向他。「救人,顺带,把这堂没给你上完的课上完。」李淼脚下一顿,便陡然窜起数丈,带着郜暗羽轻飘飘消失在夜色之中。「哈一一哈一一谷飞轩喘了几下,陡然咬紧牙关,用仅剩的左手在身上点了几下止住血,颓然坐倒在地,被他夹在腋下的小孩儿骨碌碌滚落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脸上被磕出血来,泪珠不由自主地涌出来,却强自咬住嘴唇忍住,扑到谷飞轩身侧,抱住他的左手试图把他扶起来。可他顶多只有五六岁,身量才到谷飞轩腰身,得小脸儿通红,却是连一寸都没能抬起来。只是半天的时间,谷飞轩的外表,已经与白日部暗羽所见大相径庭。右臂齐根而断,身后一道巨大的豁口由左肩横跨至右肋,那柄长弓也不见了,箭筒倒是还在,却只剩了三支残箭。面色苍白,哪怕点了穴,伤口处也是在渐渐沥沥的流血,已经是强弩之末。哪怕只是放在这不管,不出一时三刻,他也会流血致死。谷飞轩勉强睁开眼,一甩手把那小孩儿甩开。「走。」那小孩儿张开嘴「啊啊啊」地喊了几声,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却是个哑巴。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忽然跑到旁边的地上扑倒,两只小手使劲儿地划拉了一堆枯草,抱着跑到谷飞轩面前,盖到他的身上。「呵。」谷飞轩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知道,这小孩是想用这些枯草把他「藏起来」。虽然这办法注定不可能成功,但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来说,不哭不闹,反而还能想办法掩藏他的踪迹,心性已经是少见的坚韧了。但这小孩儿越是如此,谷飞轩就越是觉得不甘心。不行我飞轩可以死但至少,至少得给他挣出条活路来!谷飞轩一咬牙,凭空从身体里挤出了一丝力气,扶着树干站起身来。「啊,啊。」那小孩儿见他站了起来,连忙扑过来就要扶着他走。谷飞轩却是一笑,从箭筒中拿出一支响箭来,递给了他。「听我说。」「我这里你不用管,带上你我反而不好跑。」「你拿着这只箭,沿着河道跑,看能不能追上一艘看着就很豪华的客船,把这只箭扔过去,听见声响,船上的人就会来找你。」「你告诉他,是谷飞轩让你来找他的,记住了没有?」那小孩儿仍是流着泪扶着谷飞轩的左手使劲儿,好像听不见他的话一般。谷飞轩眉毛倒竖。「快滚!」「要是想让我活就走!去求援!」「你留在这,就是想害死我!」那小孩儿被吓得一个哆嗦,缓缓抬起头看向谷飞轩。谷飞轩一咬牙,狠下心一甩手,就将他推到地上。「滚!」那小孩儿这才爬起身,转头哭着看了他一眼,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河边芦苇丛中。谷飞轩长长的出了口气,力气一泄,眼前一阵发黑,几乎就要瘫倒在地。但他还是鼓足了最后一丝真气,强撑着扶住了树干没有倒下。他知道,如果现在他倒下了,那小孩儿仍旧是必死无疑。他至少,要争取出一灶香的时间来,让那小孩儿尽量跑远一些。而追杀他的人,应该也要到了。果然,从他的身侧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谷少侠果然了得,就近段时间来剿匪的侠士里边,数谷少侠最难对付。」「伤成这样,还能逃出这么远,佩服,佩服。」谷飞轩转过头,就见一个面白无须、姿态扭捏的中年人飞身落地,一脸得意地看向他。「谷少侠,可还有力气?」谷飞轩冷笑一声。「阴阳人,死太监。」「老子就算有力气也是用在娘们儿身上,却不会便宜了你。」那中年人也不着恼,曲指弹了弹指甲,笑着说道。「谷少侠,做口舌之争有什么意义呢?你已经是油尽灯枯,现在激怒咱家,无非是多受些苦罢了。」「哦~」中年人做出一副做作的恍然表情。「莫非你是想靠一张嘴拖住咱家,让那个小孩儿趁机跑掉?」「咱家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思。他的脚步声我现在都听得见。咱家只是想跟你玩玩儿而已,等他到了咱家耳功的极限距离,咱家就杀了你,再追上去杀了他。」「谷少侠,靠一张嘴皮子,可救不下任何一个人。」谷飞轩兵器没了、惯用手也废了,真气见底,连血都快要流干,已经是油尽灯枯。中年人本就厌恶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管闲事的小子,眼下觉得胜券在握,自然乐得嘲讽他几句,弄得他死不目,才能消心头之恨。却不想,他这一番攻心之语道出,却见谷飞轩脸上陡然露出一丝冷笑。「我何时说过,我要靠嘴把你留下了?」「你可知道,我的江湖绰号为什么会是『衔矢公子」?」谷飞轩强撑着喘了口气,颤颤巍巍地伸出左手,将箭筒中仅剩的两只箭在手中。中年太监皱了皱眉。两只箭在手中,谷飞轩的气势变了。方才还如余一般逐渐消亡的气势,正在逐渐变得锋利起来。「江湖人都知道我爱管闲事。只要是天下不平之事,我谷飞轩看不过去的,我都要管。」「初出茅庐之时,我便管了一桩所有人都不敢管的闲事,被折断了弓、打断了手—那时也有人如你一般,觉得我就该死了。」「但最后死的不是我。」「到了如今,我还是在管闲事。」谷飞轩抬起手,将一支箭咬在嘴里,残存的左手握紧了另一支箭,陡然抬头看向中年太监。中年太监竟是被那凌厉的眼神逼得汗毛倒竖,不由自主地抬手防御。「呵呵。」谷飞轩咬紧了箭杆,嘴里的鲜血顺着箭杆缓缓滴落,他含混不清地说道。「江湖人都知道,四公子是酒色财气,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占了个「气」?」他朝前迈了一步,一个跟跪险些跌倒,颤巍巍站直了身子,脸上的笑容愈发挣狞。「我就是什么都看不惯,我就是死也要对着恶人咬上一口,我就是不下心中这口恶气。」「那小孩儿一定能活,我说的。」谷飞轩拖动残躯,缓缓朝着中年太监靠近。「这闲事,我谷飞轩管定了!」 第342章恶气 初冬的芦苇荡里,泥泞表层已经结了一层冰碴,脚步踩在上面咯哎作响。 被谷飞轩救下的那个孩子,不住擦着自己脸上的泪水,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着。 身后忽然远远传来谷飞轩的怒吼,他陡然打了个颤,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又咬牙转身朝着河道方向走去。 他自幼失语,但也正因如此,他比同龄的小孩更早成熟,也更会观察旁人的脸色。 他知道谷飞轩在做什么。 什么求援,谷飞轩再怎么傻,也不会想到让一个五六岁的哑巴去求援。但他也很清楚,即便他留下,也只会成为敌人的人质,成为让谷飞轩投鼠忌器的累赘。 他甚至没有拼命的选择,只能祈祷自己活下来,有朝一日能为这位素不相识的大侠报仇。 噗通。 他摔倒在泥泞中。 即使早就知道,以自己还远未长成的身量,在这芦苇荡里独自行走,摔倒是迟早的事儿。但这一摔,还是将他强撑了半个晚上的坚强给摔了个稀碎。 他终究只是个孩子。 「啊、啊。」 P阿张开嘴,喊着带着血泪的、不成语调的句子,他说不出一句话地痛哭起来,小手抓住面前的芦苇,拼命朝前方爬去。 今天是他的生辰,如果今晚没有发生这些事的话,他应该在父母的陪伴下吃饭,许下对接下来一岁的期许。 他在心里许下愿望,希望谷飞轩没有骗他,希望前方真的有那艘船,船上有能够救下谷飞轩的大侠。 「啊、啊——」 涕泗横流。 啪嗒。 脚步落地声,从他的面前传来。 「啧。」 嫌弃的声音。 「我讨厌小屁孩儿,尤其是哭唧唧一身泥的小男孩儿,看着就烦。」 「还是我们家小四好,喷,便宜王海那狗东西了。」他缓缓抬头,一双靴子踩在他的面前。看着是站在泥泞之中,但靴身上一尘不染,好像新做的一般。 视线上移,一只手提溜着一个人,正好奇地看着他。 见他抬头,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抬手朝他挥了挥。 「小屁孩儿你好~」 刷! 中年太监侧身躲过谷飞轩的左拳,拳锋上指节之间露出的箭头闪烁着寒光,从他的面前擦过。 趁着谷飞轩身形不稳,他运足真气,全力一掌朝着谷飞轩的面门打去。 血花四溅! 中年太监一声痛呼,谷飞轩一声闷哼,两人身形骤然分开。 中年太监捂住右手,掌心上一处前后通透的孔洞。 谷飞轩抿了抿嘴里咬着的箭杆,噗噗噗跟吐西瓜子一般,吐出几颗槽牙,晃了晃脑袋,强行驱散了眩晕。 不等恢复架势,就再次发出一声怒吼,如同野兽一般合身朝着中年太监扑了过去。 「啧!」 「这小子明明是用弓的,怎么还藏了一套手口齐用的短兵武学!」 中年太监面色难看。 江湖人,尤其是修兵器的,若是兵器被毁,一身武功就至少去了一半。若非如此,部暗羽那门武学也不会如此遭人惦记。 可中年太监没有想到,谷飞轩重伤之下,竞是用两只箭就构成了远比拿弓的时候强上数倍的威胁! 与用弓时的冷静、精准不同, 眼下的谷飞轩,狂暴的如同一只瘦虎。 就如眼下! 一谷飞轩欺身而上,口中和手中的长箭在夜空中划出一团乱麻一般的弧光,将中年太监整个囊括在内。 左拳打在胸口上,他口鼻溢血,凌空借力转了个圈,整个人如同拉满的弓弦,将左手箭头加倍迅捷地弹向中年太监面门! 右膝顶在左肋,他侧身跌倒,却是猛然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从地上弹起,口中的箭头猛然扎向中年太监跨下!血肉横飞,鲜血四溅! 以命换伤、以命换命!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中年太监一咬牙。 是,即使谷飞轩如此拼命,但他终究在开战之前就是油尽灯枯。谷飞轩已经是必死,但中年太监的生死也已经到了一九之间。 但他文如何能接受这「一九」之数! 谷飞轩竟然真的能靠那悍不畏死的攻势,强行从他的手中抢走了一成的生机! 他不是没经过生死的,虽然惜命,但他知道,眼下这场争斗已经不再是胜券在握的玩弄,而是真真切切的厮杀! 没有瞻前顾后的余地了! 中年太监目光瞬息扫过谷飞轩全身。 谷飞轩再次出招,左手持箭猛然扎向他的肩头,中年太监如方才那般侧身闪躲,同时右掌抬起,似乎是要格挡。 两条手臂即将碰撞之时,中年太监森然冷笑。 他的手掌瞬移一段,竟是直直迎上了箭头! 噗! 箭头从手心扎入、手背穿出,中年太监眼角抽了一下,手指猛然交握,将谷飞轩的左手整个在了手中! 「你败了!」 中年太监笑意愈盛。 谷飞轩这门武学的门道,他已经看懂了。 与寻常武学化解对手劲力的方式不同,谷飞轩这门武学是硬生生吃下对方的攻击,而后顺着对方劲力的方向叠加自身的招式,化为更加迅捷的杀招。 以受伤换来威力更大的招式,这是一门完全为了搏命而打造的武学。 但它不是没有破绽:谷飞轩断了一只手,劲力转圆并不圆融,只要控住了他的一只肢体,让他不能再借力打力,那这门武学就算是废了! 正当他得意之时,目光扫到谷飞轩的脸,却是瞳孔骤缩! 因为谷飞轩的脸上,分明挂着满含杀意的冷笑!「不好!」 中年太监悚然一惊,立即抬起空着的一只手,挡向谷飞轩口中的那支箭。 虽然不知道谷飞轩到底是个什么盘算,但他一只手被自己制住,最大的威胁就是嘴里咬着的这只箭! 啪。 中年太监死死住了箭杆。 「哈!你——」 中年太监正要得意,手上却是猛地没了支撑,顺着使出的力道朝谷飞轩身后甩去。 谷飞轩竟是直接松了嘴!将那杆箭送给了中年太监! 而后,他丝毫不顾被死死住的左手手臂,上身猛然前冲,被死死住的左臂发出断裂的悲鸣一一冲进了中年太监的怀中! 而后,他张大了嘴。 一头扎进了中年太监的颈侧! 「额啊啊啊———」 中年太监颈侧瞬间进发出血泉,他猛然后退,一连串招式全力砸在谷飞轩的肚腹之间! 谷飞轩恍若未觉,七窍之中不住流血,整个人死死挂在中年太监身上,牙齿开合之间将血肉吞入腹中,死命的撕咬。 这已经不能说是什么交手、武功、招式了,就算是野兽之间的厮杀,也少有弄得这般惨烈的。 部暗羽打了个冷颤,转头对着李淼说道。 「李叔,他这是一一疯了?」 站在树梢之上的李淼负手站立,玩味笑道, 「酒色财气———气公子,有意思。」 「怪不得他赚了这么个外号,有道是『习武之人需养三分心头恶气」,但这人的恶气却足有六七分重,乃是个天生的邪道根苗,却成了个舍生取义的正道人物。 」 「有趣,有趣。」 「这么好玩儿的小子,可不能死了一一走,救人。」 说罢,整个人如同一片枯叶一般,飘然朝着正在挣扎和撕咬的两人落去。 第343章 自卑 中年太监真的已经慌了,也是实打实的怕了。 没有任何人被咬住了脖子,感受着自己的血肉被对方一点点吞入腹中,还能保持冷静一一可能李淼除外,他或许会更加兴奋也说不定。 中年太监口中发出如同女子般的惊叫,双手双腿已经完全没了章法,不断朝着谷飞轩残破的身体上打去。 谷飞轩如同一块残破的旗帜,嘴紧紧地咬在他的脖子上,身体不断地被打得飞起又坠下,血肉从他的肚腹之间不断掉落。 但他没有半点松口,甚至提起了仅剩的、被断的左手揽住了中年太监的脖子,牙齿不断朝着中年太监的血肉深处钻去。 「啊啊啊——嘎哈!」 中年太监的惨叫声夏然而止。 谷飞轩已经咬破了他的气管,血液灌入其中,将他的声音掐断。 只需一口,只要谷飞轩再咬上一口,他必死无疑。 生死当前,他爆发出了远超平日的力量,鼓动起全身的真气,拼死一拳打向谷飞轩的胸口! 噗一—哗啦! 贯穿了谷飞轩的胸腔! 谷飞轩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的身上好似被开了个口子一一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强行鼓动起来的力气争先恐后地从那个口子里流了出来,浇在地上。 到此为止了。 他在心底默算了一下,笑了出来。 刚好一香的时间,被他拖住了。 中年太监不知道他已经没了力气,仍旧满脸惊恐地朝他打出了下一拳,印在他的肩头。 谷飞轩倒飞出去,噗通一声落在地上,连说上一句遗言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朝着中年太监投去了一个满带着讥讽的眼神。 而后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 「额咳咳咳—」 中年太监呛咳了几下,见谷飞轩终于倒下,终于恢复了神智。伸手探入被谷飞轩撕开的伤口,用手指堵住了气管上的破口,而后将口中的鲜血吐到了地上。 还好,谷飞轩终究是强弩之末,哪怕拼上了性命,也只是在气管上咬开了一个极小的破口。 天人境界之下的疗伤功法,还没有达到质变的程度,若是让谷飞轩再咬上一口,流入肺部的鲜血就会要了他的命。 只差一点。 后怕,极度的恐惧,他转头看向已经闭上了眼晴的谷飞轩。 恐惧和后怕之后,就是极度的愤怒。 「你怎么嘎——哈—」 说话已经不成句子,破了音,带着无尽的怨毒。 中年太监一手捂住伤口,快步朝着谷飞轩走去,已经打定了主意一一他要救下谷飞轩。 他绝不会让谷飞轩就这么痛快的死了! 三天———.不,一月! 谷飞轩已经将死,但他会用平日积攒下的钱财和家底,不惜一切地吊住谷飞轩的性命! 他脸上露出挣拧的笑。 「你,瞧不起太监—.好。」」 「咱家会阉了你,在———.在你的脸上刻下太监两个字,扒光你的衣服,带你游遍——·游遍南京!」 「谷,谷少侠,你做不了英雄。死得漂亮的才能成为英雄,你,日后所有人提起你,都会想起,你是个太监!」 「咱家会把那个孩子的头放在你的面前,你这条贱命,什么都换不回来!」 谷飞轩听到了他的话,没有反应。 中年太监的这些话吓不到他。 从被人叫做「闲事公子」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结局。而这结局已经比他预想的来的晚了许多。 他已经知足了。谷飞轩鼓动最后一丝力气,闭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了最后一句话。 「烂、屁股。」 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好,好好!」 「你瞧不起咱家咱家的残缺在衣物底下,但咱家却要让你的残缺刻在脸上!」 中年太监怒极,从地上捡起谷飞轩掉落的箭,快步走到谷飞轩身侧,狞笑着伸手就要在谷飞轩脸上刻下「太监」两个字。 就在箭头距离谷飞轩的脸只剩一寸的时候。 他的身后陡然传来说话声。 「你看小部,这就是你没能听出来的部分。 「我可不是要告诉你,他们有多可怜。」 中年太监瞳孔骤缩! 「谁!?」 他受了伤,一只手要捂住气管上的伤口,一身武功顶多只能发挥出三成,已经没了再与人争斗的底气。 刷! 衣角翻飞,一个闪身就逃窜。 「让你走了吗?」 那个声音再度说道。 随着声音响起,他陡然定在原地。 他动不了了。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他身侧跑过,扑到了谷飞轩的身上,用两只小手拼命捂住他前胸的那个硕大伤口。 「小屁孩儿起来。」脚步声不急不缓地到了谷飞轩的身侧,李淼伸手抓起小孩儿的领子,一甩手把他扔给了部暗羽。 随后抓起谷飞轩的手臂,掐住了脉门。 在中年太监震惊的目光中,谷飞轩伤口边缘的血肉,开始如同活物一般蠕动、纠缠了起来,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缩小。 而李淼根本无需全神贯注,转头对着郜暗羽说道。 「方才的事情,都看清楚了吧?」 郜暗羽抬手在不住哭喊挣扎的小孩儿颈侧掐了一下,将其掐晕了过去,这才挠了挠脑袋。 「叔,您是想告诉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李淼一声笑。 「我会做这种娘娘们们的事情?」 他抬头示意被定住的中年太监。 「方才这太监说的话一一谷飞轩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恨疯了,想到的最恶毒的报复,却是让对方也变成一个太监。」 「这就是这帮太监的本质。」 李淼慢条斯理地,道出了一番让中年太监目毗欲裂的话。 「不止是旁人,就是他们自己也从未看得起过自己。打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的那一刻起,不止是身体,他们的精神也一并残缺了。」 「小部,你知道这天下间最邪最凶的心性是什么吗?」 部暗羽摇了摇头。 李淼捻着手指说道。 「不是恶毒,不是霸道,也不是自负。」 「而是,自卑。」 「人之所以愿意去遵守道德和规则,底层逻辑都是对自己的某种认可。」 「若是一个人从心底瞧不起自己,那所有的道德和规则,就都对他形同虚设了。」 第344章 杀 阴冷的月光和寒风中,李淼缓缓说道。 「之前在教你拷问的时候我说过,什么是所谓的『有恒产者有恒心」,这句话放在眼下也正合适。 」 「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有分量,你在手里的东西越多,你就越是走不动。你所在乎的东西,归根结底都会化成伽锁把你框住,叫你心甘情愿地沿着固定的轨迹前行。」 「当然,这不是件坏事。就连我也是心甘情愿地被框住了,变成了个日日都要点卯的「衣冠禽兽」。 」 李淼笑了笑,虽然听着像是自嘲,部暗羽却从中听出了些许自得和释然, 「但这些人不一样。」 李淼示意部暗羽去看那个太监。 「太监,本质上是被皇权强行从亲缘、血缘之中切分出来的一群人。」 「打从那个房间里面走出来的那一刻起,他们作为『人』的属性,就连同身体一起被切下了一部分。」 「亲情、血缘、情爱。」 「名声、尊严、认可。」 「这些东西,全都被从他们身上切走了,但同时也为他们卸下了协锁。他们注定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可和尊重,也注定得不到任何『合情合法」的名利。 」 说话间,谷飞轩的伤口已经渐渐愈合。李淼走到中年太监面前,看着他通红的眼睛, 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就是咱们的敌人。」 「一群能想到最恶毒的报复,就是让敌人变得跟自己一样的可怜虫。」 李淼招招手,部暗羽会意走了过来,一同看向站在原地、青筋暴起却动弹不得的中年太监。 李淼伸手戳了戳中年太监的胸口,笑道。 「我想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 「太监里边不是没有好人,但最好不要觉得你面前的那个就是例外。」 「要对付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最好不要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底线,也不要期待能抓住他们的什么把柄,更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有什么在乎的东西。」 「不要有半点犹豫,直接下手。」 噗l。李淼的手指如同利刃一般,缓缓没入中年太监的胸口,扣住了肋骨,将其提在了手中。 「这小屁孩儿和谷飞轩交给你了,带回船上看好,我去杀点儿人。」 「要是小怡子和小曹回来了,你们只管开船朝着南京过去就是,到了之后找游子昂汇合,不必等我。」 「我想看看顺着这条线,能杀到哪儿。」 话音未落,部暗羽眼前一花。 再看,李淼已经提着中年太监的肋骨,没入数十丈之外的芦苇丛中,消失不见。 江南水道二十八路瓢把子之一,「翻江鼠」裘无影在鞋底蹭去短刀上的血渍,收刀入鞘,对着面前的中年男子一拱手。 「大人,都清理干净了。」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看向江道之中缓缓沉没的商船。 一群赤膊、卷着袖子的人划著名满载财物的小船,从商船的四周散去。 只看打扮的话,这群人都像是水匪。但若是细看,就能看出这拨人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拨。 一拨人身上一片黑,头发奇短,脚趾岔开,应当是常年不穿鞋导致的。腋下、虎口、颈侧都有常年接触河水留下的丘疹和溃烂疤痕。 而另一拨人,却并没有多少在河边讨生活的特征。但聚集和行进的时候却隐隐带着些章法,不像是水匪反而像是军队。 半响,商船完全沉入水下,隐隐有猩红的血水冒出水面,旋即就被翻涌的江水吞食, 再无痕迹。 中年男子沉声道。 「收了多少东西?」 「翻江鼠」裘无影着一口杏黄色的牙,伸出三根手指朝他比划了一下。 「还是老规矩,你们留下一成,其他的暂且存下,月底运进南京。痕迹清理干净,若是露了踪迹被锦衣卫知道一—」 裘无影谄媚笑道。 「这活计咱们都做了几十次了,都是熟手,绝不会出什么问题,大人放心就是。」 「这商船上七十三人,老幼妇孺、侍女护卫,都在心口补了刀,绝对没有一个活口能去告状!」 中年男子却是摇了摇头。「小心无大错,前段时间似乎有锦衣卫查过公公,或许已经有所察觉—-若你们露了破绽、连累了公公,就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裘无影心中暗骂了一声「狗官」,脸上却是谄媚笑着,发誓许诺绝不会出岔子。 中年男子这才点点头,又等了一会儿,却是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远处。 「何公公怎么去了这么久?」 裘无影闻言也是奇怪道。 「那小子被我卸了一条膀子,又被您在背后劈了一刀,兵器也丢下了—-何公公确实是去的有些久了。」 「要不要我去看看?」 中年男子握住腰间刀柄。 「一起去,何公公是公公的人,不能出意外看,不然咱们担待不起。」 「是这个方向吧一一走。」 两人与身侧的属下交代了几句,一前一后走下了高处,就要朝着谷飞轩逃走的方向追去。 还未走出几步,忽然,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 ! 两人惊回头,就见对岸已经聚集起来准备瓜分财物的人群中,陡然炸开了一团血肉烟花。 被搜集起来的财物被高高抛起,而后呼啦啦掉落,在江水之中溅起一片密集的水花。 「这!」 裘无影目瞪口呆。 「天人!」 中年男子一咬牙。 「那小子背后是天人!怪不得看出了我们的身份,还敢对我们出手!」 「却不知是哪家的天人,敢插手官面上的事情!」 裘无影抽出短刀。 「大人,怎么办?」中年男子看着对岸不断炸开的血花,毫不犹豫的转身。 「走!」 「现在没有能拖住天人的高手,人数再多也是无用——当务之急是返回南京,向公公禀告此事!」 「分头走!」 说罢,脚下一顿,就要闪身逃窜。 裘无影心底不屑地耻笑了一下对方的胆小,见中年已经窜出了一段,就要转身朝另一侧逃窜。 嗖! ! 一声极其凄厉的破风声,陡然撕开了空气,瞬间就从对岸逼近了眼前! 在裘无影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中年男子的身形模糊了一下,凌空炸开一团血花一一而后轰然砸向河道旁边的一块巨石! 轰! 碎石飞溅! 中年男子低头看了一眼将他钉在巨石上的长刀,口中涌出鲜血,头一歪,失去了声息。 「!!!!」 裘无影愣了一下,瞳孔剧烈颤抖。 这长刀是从对岸扔过来的直接将中年男子钉死了! 这是什么武功! 他再不犹豫,一个闪身趴在地上,循着低处迅捷无比地爬动逃窜。 不愧是二十八路瓢把子之一,常年在水中讨生活的好汉!在陆上也如同在水中游动一般,一眨眼功夫就窜出了数丈! 只要钻入水中、消去踪迹,就算那人再是武功盖世,也不可能找到自己! 心思电转之间,裘无影已经到了江边,只差一步就能钻入水中。 就在这一瞬间一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半空中掉落在他面前,阻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何公公,死不目的头颅。 一双靴子出现在裘无影的视线之中,缓缓走了过来,一脚把头颅端到了水中,在他的面前站定。 「小东西,想去哪儿?」 一道戏谑而残忍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 第345章 军匪 裘无影如坠冰窟,手脚都僵在身侧,不敢动弹,何公公是宫内出来的,无论是传承、天资、消耗的资材都要远胜于他,心性之阴狠坚韧更是比他强上数倍。头颅被踢进了水中。中年男子官位不高,只是七品的漕运把总,但却是这南京城内少有的实权、肥差,下辖数百艘漕船、数千漕兵!论实权绝不低于大朔任何一个千户!跟条死狗一样被钉在了石头上,连句遗言都来不及留下,就命丧当场。到底是哪里来的凶人!「抬头。」那声音戏谑地说道。「不,不敢——-阁下、大侠、爷爷、祖宗,规矩我懂,看了您的脸我就活不了,这些人您喜欢杀就杀,只求留我一条狗命!」「只要留我一条命,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说完我便离开大朔,绝不会给您留下半点麻烦!」「钱财都在我水寨之中,您若是一—」裘无影连口气都不敢喘地一连求饶。却听得那人笑着说道。「谁说你不抬头就能活了?」「哦,你不用去摸怀里的丹毒了,这东西对我没用。」裘无影心底又是一阵冰凉。这是他保命的手段,不知托了多少关系才寻摸来的一小包唐门丹毒,还未出手就被对方发觉!怎么办,怎么办丹毒被发现,论武功自己绝不是对手,而听对方的语气,显然是已经起了杀心!他做出了最后的挣扎。「爷爷,祖宗!且莫动手!」「您可知道我背后是谁,正是话说到一半,一只手就扣住了他的头顶,如同钢箍一般缓缓收紧。「额啊啊啊啊!!!」汹涌的疼痛,将他的求饶转换成非人的惨叫。头骨发出悲鸣,向内挤压,将脑浆中沸腾的思绪拦腰截断。「我现在不想知道。」「在你还完整的时候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视角上移,他被缓缓提了起来,逐渐与一张带着戏谑笑容脸齐平。借看月光,裘无影看清了那张脸。极度的恐惧暂时驱散了疼痛,让他从口中挤出了满是绝望的喃喃。「李、李一」李淼转过头看了一眼对岸嘈杂的人群,又转头看向裘无影。「方才怕你们跑了,就先过来杀一杀,那边的垃圾还没清扫干净,你还得陪我走一趟,顺便给你修剪修剪。」李淼压低了声音,残忍笑道。「为了你能活到我开始拷问你,给你一个忠告一一把手抬起来,握住自己的脖子,不要松手。」裘无影目光中露出了一丝不解。但下一个瞬间,他就明白了李淼的意思。眼前一花,李淼扣住他的头颅,高高跃起数丈!过于迅猛的加速度,几乎要将他的头从身子上撕扯下来!裘无影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哀豪,抬手握住自己的脖子。「这就对了。」头顶传来李淼戏谑的声音。裘无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李淼握在手中,如同一颗陨石一般跨过宽阔的江面一一砸向对岸!轰!落点不是泥土,而是人体。血花四溅之中,裘无影眼前再度一花。李淼落地之后,竟是直接抓着他的头颅猛然横扫!l四周还未来得及散开的人体,被裘无影的腿脚扫飞了出去!人群之中仿佛炸开了一团猩红的烟花!剧烈的疼痛从下半身传来。还未等裘无影发出惨叫,李淼就已经抓着他的头颅冲入了人群,再度扫出一片血雨!如此反覆数次,已经有数十具户体落在地上,裘无影的下半身更是已经成了软塌塌的一片,连块稍大一点儿碎骨都找不见。裘无影已经把捂在脖子上的手拿了下来。他已经认出了李淼,也清楚李淼的名声。落在李淼的手中,连留个全尸都是奢求。比起被李淼当成兵器活生生砸死,他还不如被甩断脖子,好岁还能得个痛快。可当他拿下手的第一时间,裘无影就感觉有一股暖流顺着他百会穴灌入了体内,瞬间就走遍了他的奇经八脉。伤势缓缓愈合,脖颈处更是多了一股真气,将他的筋肉弥合起来,开始自行运转起了他从未修行过的横练功法。裘无影眼神中露出一丝绝望,落在这魔头手中,果然连死都是一种奢望。「保养」完了「兵器」,李淼扫视四周。在最初杀到这边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发现了这群「水匪」,其实是两拨人混杂在了一起。其中有一半,是兵卒。正规军,扮成了水匪的样子,一同截杀过路的商船。这事儿的幕后主使,根本就不用费心思去猜一一南京守备太监,本就是位在南京守备之上,掌管整个南京兵权的军事主官。但就算是李淼早就做好了与南京的军队做过一场的心理准备,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就见到军队。成建制的军队,在主官的命令下扮作匪徒,沿着漕运要道截杀百姓、掠夺钱财一一换了任何一个朝代,这都是亡国之相中的亡国之相。只能说,皇帝给李淼和朱载留下的,当真是个四面漏风、在亡国的边缘摇摇欲坠的烂摊子。在李淼感叹的时候,真正的水匪已经纷纷逃到了小船边上,拼了命地要划船逃走。而扮作水匪的正规军,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纷纷结成了军阵,朝着李淼逼近了过来。李淼扫了他们一眼,又是一声冷笑。大朔武备废弛,这些人却能在主官身死的情况下,能在短时间内自行结成军阵。仅这一点就能看出,这些军士要远比李淼之前在其他地方见过的卫所精锐。但这些所谓的「精锐」,却是用无辜百姓的血养出来的。无论他们是随波逐流,还是甘之如一一已经吃过人肉的野兽,李淼都绝不会留下半只。「准备好了吗?」李淼笑着朝前踏出一步。哗啦啦-前方的军阵,竟是随着他这一步踏出,生出了一波混乱。前方的人不由自主后退,却是退到了后方同袍的兵器之上,痛呼出声。待到他们回过神,转头再看向前方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李淼的踪影。视线扫视四周,忽然,身侧传来同伴的惊呼。「上面!上面!」「来了!来了!」视角上移。李淼带着狞的笑意,提着裘无影,从半空中落下,轰然砸入人群之中! 第346章 怕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原本应该是一片雄阔壮丽的景象,此时却被化作了人间地狱。 断臂残肢,遍地哀豪翻滚的人体。 散落的泥泞中的、沾血的兵刃。 惊恐地喊叫着、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躲避着不断响起的惨叫,四散奔逃的人群。 还有提着裘无影,如同橡皮一般,将这些涂抹在原野之上的、尖叫逃窜的黑点,一个个抹去的李淼。 军阵坚持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已经溃散。面对李淼,就是从生死之中拼杀过来的老江湖都要胆寒,又湟论这些兵卒? 能与水匪一道劫杀平民、掠夺钱财的畜生,又怎么会懂什么叫「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更何况李淼用的兵器可是个活生生、会动会叫的人。 有一队兵士正结伴逃窜,他们算是这群兵士之中最为精锐的部分,是被李淼钉在石头上的那个漕运把总的亲卫,也是唯一一队在逃窜时仍能保持建制的兵土。 领头的是亲兵的队长,他侧耳听着不断响起的惨叫,在奔跑的间隙中回头看了一眼, 试图找到李淼的位置。 这一眼,让他脊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就在他身后不远,李淼正提着裘无影,轰然砸向一人的头顶。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那人因恐惧而泛白的脸,本能抬起护住头顶的、颤抖的双手, 和缓缓张大的嘴,都在这一瞬间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而后一一! 裘无影的腰身与那人的头颅碰撞在一起,脖颈瞬间没入胸腔,只是一瞬,恐惧和生机就一同从那人的瞳孔中消失。 噗通一声,尸身倒下。 「额啊!」 裘无影伸手抓在李淼的手臂上,徒劳的撕扯,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却只能从自己的头上抓下一把把头发。李淼的真气不断从百会穴灌入体内,昏迷或者死亡,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奢求。裘无影朝着前方投去一个绝望的眼神,希望下一个人能捅他一刀,让他从李淼的手中解脱。 亲兵队长的视线从裘无影的脸上缓缓上移,最后与李淼的眼神交汇在一起。 李淼也在看他,并对着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勾起的嘴角、森白的牙齿,和脸上星星点点的血渍,被月光蒙上了一片阴冷的惨白。 出于本能的尖叫从喉咙里蜜出了半截。 「啊!!!」 强行提起的理智被恐惧压下,他转过头,拼了命地朝前跑去。 前面不远就是翻腾的江水,只要跳进水中只要到达那里! 只剩十丈的距离! 膨!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被溅起的泥水打在背后。诡异的血肉碰撞声响起,月光将影子投射到他前方的地面上,数道残缺的人形飞了起来,落地再无声息。 八丈! 裘无影的惨叫再度响起,前段还有些遥远,到了尾音,就已经到了切近。 他仿佛都能闻到裘无影口中涌出的铁锈气味。 五丈! 左手边,与他一同朝着江边逃窜的副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他追上来一」 ! 话说到一半,血就溅在他的脸上。 副手的身高被缩短了一半,腰部以上的躯体变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裘无影的腿脚陷在其中,被李淼缓缓提起。「啊啊啊啊!」 他再次发出一声惊叫,拼了命地朝前跑去。 三丈! 一连串的闷响,与他一同朝着河道奔跑的同袍如同破布一般飞了起来,重重落下。 其中一具户体砸在他的背后,他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如同滚地葫芦一般朝前翻滚,扑倒在地。 眼前的河道,只剩下一丈的距离。 「额啊啊啊!」 腰部以下已经没了知觉,方才被砸的那一下好像已经将他的脊椎折断,腿脚无力地挂在身后。他伸手抓住面前的枯草,拼命挪动自己的身躯向前爬去。 以他现在的状态,就算跑到河里也是个生生淹死的下场。但他已经顾不上考虑这些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一一就算是死,也不要死在李淼的手中。 九尺! 五尺! 三尺! 惨叫声不知从何时开始停下了,连带着逃窜的脚步声也一同消失,身后一片寂静。 他不敢去思考这代表着什么,如同一条蠕动的蛆虫一般拖着残废的身躯,拼命朝前爬去。 一尺! 只剩下了一尺! 他朝前方伸出手,手掌上传来潮湿的触觉,江水翻涌溅起的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带来一片清凉。 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解脱,伸手扒住了河沿的泥土,就要拖动身躯,进到水中。 一只靴子踩在了他的手上。 「要去哪儿啊?」戏谑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 他僵在原地,绝望地抬起头。 李淼正低头看向他,血水顺着袖口滴落在他的脸上,还带着些许余温。 「怕了?」 踩在他手上的脚缓缓发力,手骨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随后就断裂开来。 惨叫声从喉咙中涌出,就要逃出口腔。 一只手按在他的头上,往下一压。 「既然做了畜生,就不要说人话了。」 李淼压碎了他的下巴,然后抓着头颅将其提了起来,平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 「别急着死,好戏还在后头我看这些人里边,你的筋骨最强,正好,我还缺一柄趁手的兵器。」 「你会是这群畜生里面,活到最后的那个,有没有感觉到很幸运?」 一股暖流从李淼的手中灌入头顶,游走全身,治愈着他的伤势。 但在现在的他眼中,这股暖流要远比冰水更加刺骨一一因为随着伤势的恢复,已经失去知觉的下半身,开始逐渐将能摧毁他神智的剧痛传至脑海。 而他下巴连同舌头都被李淼压碎,甚至都不能发出一声哀豪,只能被李淼提在手中, 朝着远处奔逃的人群缓缓靠近。 李淼的说话声在他耳畔响起。 「方才我听人说,这艘商船上你们杀了七十三个人,老幼妇孺无一例外,还都在心口补了一刀,对吧?」 「你杀他们的时候,他们怕吗?」 「不记得也没关系—」 「我会让你们这群畜生,每一头,全都记起来,什么叫怕。「 第347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视线中的一切都在飞速倒退,冷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生疼。裘无影已经感受不到肩膀以下的身体,脊椎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如同破布一般在视线中飘飞。头顶传来李淼的声音。「哪边儿?」裘无影努力睁大眼晴,扫视四周。「东—边。」」尘土飞扬,李淼抓着裘无影的头颅,朝着东侧赶去。「郑姨—.姐!」郑怡走入船舱,听见部暗羽的招呼眉头一皱,却是没心思去计较他的口误,只左右扫视了一圈。「大人呢?」暗羽便将郑怡和曹含雁离开之后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郑怡点点头,上前走到床边,抬手拉起谷飞轩和小孩儿的手臂,掐住脉门。「大人已经治好了他的伤势,只是气血亏空,还要将养一段时间才能苏醒,现在也用不上他,且先把他放在这就好。」郑怡又转头看了一眼昏睡的小孩儿。「至于这孩子年纪太小,又受了惊吓,有点失魂症的意思,这玩意儿咱们没什么办法,等到了南京再找人医治吧。」郜暗羽点点头。李淼把人交给他,但他又哪里会照顾人,只能把人先扛回来等着,生怕出了什么差错,直到现在才大略放下心来。郑怡将两人的手臂放下,转头带着郜暗羽走出船舱,向上走到了二层。「曹兄呢?」郜暗羽问道。「换衣服去了。」郑怡头也不回地说道。两人与李淼做的事情其实差不多,郑怡本就知道水寨的位置,带着曹含雁直接杀了过去,恰好就碰见了水寨中的水匪正和伪装的官兵瓜分财物。郑怡倒是没什么感觉,水匪也是匪,做的事情不会比土匪强出多少,不如说劫财杀人本就是他们的本分。绿林道虽然也有些「劫财不杀人」、「做事留一线」的潜规则在,但到底要不要遵守,还是要看各家当家人的修养如何,只要事情不闹大,也无人会拿来说事。但曹含雁可受不了这些,尤其是看见官兵挑着沾血的绸缎,跟水匪讨论价值多少银钱的时候,眼珠子登时就红了,跳进去就拔刀开杀。两人把整个水寨屠了一遍,又留了几个活口拷问了一番,耽搁了一些功夫,现在才回到船上。郑怡连汗都不见,曹含雁却是满头满脸是血,就先自行去了二层更衣,这才到船舱找到了郑怡和部暗羽两人。三人互相看了看,最后部暗羽和郑怡都是将目光投向了曹含雁。两人都有自知之明,一个疯子一个莽夫,提刀砍人还行,动脑子的事情还是交给聪明人来做为好。曹含雁也知道这两人是个什么德行,叹了口气,开口说道。「部兄,我先将在水匪寨子里拷问来的消息大致说一说。其实总括起来就两点。」「其一,南京的四位守备太监,已经互相争斗了起来,且都在肆无忌惮的聚敛钱财,到了指使属下扮作水匪劫杀百姓的地步。」「江南水道二十八路水寨,除了少数的几个,都已经与他们勾结起来做上了这勾当,看守水道的漕运把总们更是亲自下场,前往南京的漕运水道已经算是尽废了。」「咱们这一路遇见如此多的水匪,原因就在于此。」「其二,南京城内的锦衣卫衙门,已经被四位守备太监派兵围住了。」郜暗羽一愣。「曹兄,你确定说的没错?锦衣卫衙门,被人派兵围了?」曹含雁叹息着点了点头。「刚拷问出来的时候我也有些不大相信,但换了几个人,都是一般说法,应该是没错了。」「南京城,已经成了一座孤城。」「城内的官兵已经多数都被四位守备太监在了手中,城外的水道也被二十八路水寨封锁了个严严实实。这南京城内外,无论是人还是消息,都已经被彻底隔绝。」部暗羽仍旧是有些不敢置信。锦衣卫衙门可不是寻常的衙门,这可是皇帝本人的耳目、爪牙。带兵将锦衣卫衙门围了、沿路劫杀百姓、封锁城内消息·这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置疑的谋反!「可是——.」部暗羽仍旧皱着眉。曹含雁苦笑道。「我知道部兄的疑问,明明都已经谋反,这四位守备太监又为何会互相争斗起来?明明都已经互相为敌,却又为何能默契联手封锁消息?」「还有,他们如此疯狂的聚敛钱财,又是为了什么?」「这些疑问,恐怕要到南京城内,才能得出答案了。」部暗羽点点头。「那,曹兄,咱们怎么办?」曹含雁转头看了看郑怡。「郑前辈,您看?」郑怡摇摇头。「我只擅长砍人,计策你定。」曹含雁这才点点头,说道。「据我看,咱们也只有两条路,要么是明修栈道,要么是暗度陈仓罢了。」郜暗羽挠挠头。「曹兄,你还是说清楚一点吧———」曹含雁笑了笑。「就是说,要么咱们就亮明旗号,大张旗鼓的进城去。」「四位守备太监正在内斗,又刻意封锁了城内消息,就代表他们现在既无心、也无力真的举起叛旗。咱们亮明身份进城,估计他们反而不敢对咱们动手。』「好处是安全,大人的属下知道后也会主动联系我们。但坏处是由暗转明,再想查探消息就难了。」「或者,咱们直接自己找办法进城,自己想办法联系上大人的属下。但若是被察觉,估计少不得一场争斗,能否联系上大人的属下也不能保证。」「就是这么,一明一暗两条路。」曹含雁说完之后,部暗羽挠了挠头。「曹兄,或许咱们可以在此等着李叔回来?让他来拿主意?」曹含雁摇了摇头。「大人此去肯定会抓几个活口拷问,这些事情他也会知道,若是他觉得需要与我们一起,自然会找到咱们。」「若是大人觉得无需与咱们汇合,咱们却在这干等,反而还要让他回身再来找咱们,耽误时间。」「而且咱们也不能真的把所有事情都推给大人来做,部兄。」曹含雁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于公,南京是陪都,若是出了差错恐怕会天下大乱,不知会牵连多少百姓。哪怕是放在眼下,这情况持续一日,就不知有多少百姓死在这水道上,拖延不得。」「于私,郑前辈的家事牵扯其中,郜兄你的事情也与蓬莱有所关联,而我的本心也不能放着此事不管一一我们不能干等着大人来为我们解决。」「至少,我们得去做些什么,为大人分去一些担子才是,不然咱们还练得什么武?」郑怡和郜暗羽都点了点头。船舱之中沉默了一会儿,郑怡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人手也够,不如两条路都走一走试试。」「明路风险小一些,部暗羽,你带着谷飞轩和那个小孩儿走明路入城,只需端着架子、摆出态度来就行。」「你无需去多做什么,只要少说话、不表态,他们在摸清底细之前就不敢对你动手,你只需在明面上拖延一下时间即可。」说话间,郑怡提剑站起身来。「我跟曹含雁走暗道入城,咱们相互策应,随机应变就是。」「之前拷问得来的消息,二十八路水寨之中有几家没有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其中有一家之前与我母亲相熟一—咱们就去找他,靠他的渠道进城。」「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动身!」说罢,提着一脸苦笑的曹含雁走出船舱,飞身离去。 第348章 无暇无疵,常守常在 南京,紫禁城。 容貌清秀的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谨慎而快速地沿着走廊前行,没有发出一丝脚步声。 作为大朔开国时的都城,南京城内仍旧保留着庞大而华丽的宫城,只是迁都至今百余年的时光洗刷和缺乏修,已经在太多地方留下衰朽的痕迹。 小太监熟门熟路地绕开已经被焚毁了数十年的谨身殿和干清宫,迈过被拆走了廊柱的走廊,朝着一处偏殿走去。 待走到偏殿门口,他停下了脚步,熟练地站到了门口一侧,垂头侧立不语。 半响,门内传来一声咳嗽,他这才缓步上前,轻轻推开了门。 刚一推开房门,屋内的热气就扑面而来。地上摆放着数个暖炉,四周窗上都挂着厚重的帘子,隔绝了光亮,屋内只有昏黄的烛光不断摇曳。 在屋内正中央,一个苍老的身影正扶着床头站起身来,吃力地为自己穿上繁复的蟒袍。 此人,就是这南京城内最为奢遮的人物之一,也是掌握着整个南京兵权的主官,四位南京守备太监之一一一寸冬。 小太监没有上前服侍,只是站在原地,等着寸冬极其缓慢地为自己更完了衣物,才缓步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 寸冬已经是古稀之年,看上去身体状态也并不好,更完衣之后额头都冒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不住轻咳: 小太监轻拍着寸冬的后背。 啪。 啪。 啪。 片刻之后,寸冬面色好看了一些,小太监也重新扶住了他的手臂,轻声说道。 「老祖宗,其他三位都在华盖殿等您。」 「何事?」 寸冬淡淡地问道。 「今日早间,有锦衣卫千户在城门亮了腰牌,众目之下不好阻拦,现在已经入了城。」 小太监轻声说道。 寸冬皱了皱眉,枯瘦的手指在小太监手臂上紧了紧。 「现在何处?」 小太监轻声而快速的说道。 「安排在『龙江驿」入住,之后便再未出来过。但到现在也没什么动作,也不见他去锦衣卫衙门找人,安分得有些反常。 」 「关键是此人极其眼生,不是之前知道的任何一位锦衣卫千户,但那腰牌却是真的其他三位正是邀您去商量此事。」 寸冬没有说话,小太监会意闭了嘴,扶着他出了偏殿,朝华盖殿走去。 行了盏茶时间,便到了华盖殿门口。 小太监扶着寸冬走入殿内,刚一进来,就察觉到了殿内压抑冰冷的气氛,连忙低了头、诺诺不语。 殿内的座椅上,已经坐了三个人, 左手边正襟危坐、衣物一丝不苟、表情严肃的中年太监,名为尚秋。 右手边坐得极近,相貌如出一辙,就连表情也是同样焦虑难耐的两位年轻太监,名为刘春、守夏。加上寸冬,四位守备太监,已经在这华盖殿内聚齐。 见寸冬终于到了,尚秋好似没有看见一般,仍在自顾自饮茶。刘春和守夏却是齐齐一声冷哼。 「老东西,好大的架子!我们都无人服侍,唯独你带人进来,倚老卖老!」 寸冬恍若未闻,被小太监扶着、缓步走到椅子上坐下,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要吵、要杀,等到事情了结再说。」 「哼!」 刘春和守夏再度冷哼了一声,却也是识趣地闭了嘴。 寸冬转头看向尚秋。 「尚大伴,查出什么了?」 尚秋放下茶杯,沉声说道。 「什么都没有查到。」 「腰牌是真的,但人却没有来历,至少跟锦衣卫中任何一个百户、千户都对不上。我让人带了几个归顺的的锦衣卫去看,也都说认不得一一好像是从地里忽然冒出来的一般。」 「不过——」他迟疑了一下。 刘春冷笑一声。 「有屁就放!咽回去是要作什!」 尚秋皱了皱眉。 「只是一个猜测,没有实据一一此事可能与『那个人』有关。」 此话一出,刘春和守夏面色一变,就连寸冬也是眉头紧锁,沉声说道。 「怎么说?」 尚秋手指在桌子上笃笃笃地敲看。 「皇陵之事后,『那个人』销声匿迹了半年,八月十五才在嵩山现身、办了赏月宴, 横压了整个江湖,之后便再次失去了踪迹,谁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 「但此人,有三个特点。」 尚秋伸出三根手指。 「其一,此人喜欢易容行走江湖,四处乱逛,且手段极多,往往走着走着、就循着蛛丝马迹将事情翻个天翻地覆。」 「去年的事情起因就是一个小小的五岳剑派,半年时间,生生被他做成了谋逆叛乱的大事一一他或许是从水寨的事情上,追查到了南京。」 「其二,此人喜欢从江湖上搜集手下,现今他手下的几个千户、亲信,几乎都是从江湖上搜罗而来。」 「那个进城的年轻千户,既然没有来历,或许就是他最近从江湖上搜罗来的手下。」 「其三—」 尚秋叹了口气。 「此人心性凶狠残虐,无论是破局还是做局,手段都只有一个一一杀人。」 「恰好今日早间,我手下的一个把总、两方水寨都失去了联系,或许就是此人的手笔。」他仰起头,如呻吟一般缓缓道出了一个名字。 「那个人—」 「死逝镇抚,弑君大逆,篡夺朝堂、翻覆江湖的绝世魔头一一李淼。」 「或许已经到了。」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的面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年轻一些的刘春和守夏更是腾地站起身、来回走动:「这般快!这,若是让他进了城,咱们随时都可能死在他手上!这紫禁城内的护卫对他来说简直如同草纸一般!」 「明明已经封锁了消息——他如何知道的!」 「寸冬!莫非是前几日他手下的那两个千户,王海和李小四已经逃出城了不成!」 寸冬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虽然没有抓到,但这两人仍躲在城内,我手下的人手正在追寻,已经摸到了尾巴,至少我可以保证他俩绝没有逃出城。」 「不如说,就那个人的手段,就算是自己查到了南京也没什么稀奇的。」 刘春和守夏咬了咬牙,也知道现在不是互相追责的时候。 「尚大伴只是猜测,或许做不得准或许只是个刚普升上来的年轻千户也说不准, 或许那失去消息的水寨和把总,只是出了些意外—」」 尚秋却是猛地一拍桌子。 「可若他真来了呢?」 「你们不怕今晚睡觉的时候·他忽然出现在你们的床头吗?不怕自己用饭的时候, 他忽然笑着从门外走进来吗?不怕走在路上,忽然被从背后掐住脖颈吗? 」 「他行走江湖至今也就一年多的时间,手上的性命至少就已经有千条!顺天、苗疆、 齐鲁,他所到之处哪里不是血流成河!你们不怕的吗! 」 「我怕!我想你们也应该怕!」 刘春和守夏面色难看,却是无法反驳。 半响,寸冬缓缓开口。 「这样吧,总归是不能自乱阵脚。」 「刘大伴、守大伴,你们二位去试探一下那个千户,看看他到底是什么章程。」 「尚大伴,咱们做好他真的来了的准备。」 「若事有不谐—————也只能提前了。」 说罢,他抬眼看了一下身侧侍立的小太监,叹了口气。 嘢! 忽然间抬手一掌,印在小太监的胸口! 咔。 一声脆响,胸骨折断刺入脏器,小太监脸上的惊惧尚未完全显现就已经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失去了声息。 其余三人都是视而不见,反而是齐齐转头看向一侧。 啪嗒、啪嗒。 殿后传来脚步声,一人缓步走了出来,负手站定,看向四位守备太监。 「仙师。」 四位位高权重的守备太监,竟是齐齐站起身,朝着他施了一礼,那人也是理所当然地受了这一礼。 寸冬沉声说道。 「仙师,方才的话您也听见了,那魔头可能已经到了—虽然搜集的财物尚不齐全, 但可能已经难以求全了,不知会不会影响您的仙法? 」 那人摆了摆手。 「大道四九,遁去其一,本就是难以求全。」 「只是,之前想的是能为三位大伴『复阳」,但以眼下的准备,或许只能有两位大伴能得偿所愿了。 」 四位守备太监闻言面色一变,目光在彼此身上扫了一圈,敌意愈发浓重,同时面色也犹疑了起来。 三个名额都不够分,让四个人险些翻了脸-现在又少了一个,还谈什么合作、分工? 比起敌人,争抢赃物的同伙才更加可恨! 更加该死! 那人见此情形,淡然一笑,缓步走到寸冬面前,伸手掐住了他的脉门。 寸冬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极度的欣喜,其余三人都是用羡慕、嫉妒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他的脸。 在三人冰冷的目光中,寸冬缓缓咧开了嘴。 如同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缓缓抚上了他的脸颊,轻柔而坚定地将皮肉缓缓挪动、绷紧。皱纹缓缓消失、面相也逐渐改变。 但这不重要·最让他欣喜的是,已经习惯了数十年的、空荡荡的下身,正在缓缓发热胀痛,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生长出来。 想起家中那些能看不能用的侍女寸冬感觉有种久违的冲动,正从心底翻涌出来让他有些想哭。 仙法! 这世上所有武功,哪怕是天人境界的疗伤功法都做不到的复阳!甚至,能将他这苍老的身躯,由内而外改变成另外一个人的仙法! 《老子》有云:「涤除玄览,能无症乎?」 玄览者,心之镜也。涤除邪饰,至纯极静,则无所不照! 无暇无疵,常守常在! 寸冬欣喜地说道。 「我知道了,我们今日就去办!」 那人笑着放下他的手,没有说话。 四位守备太监走出华盖殿,到了门外,却是齐齐转过身,朝着门内深施了一礼。 「我等必不让凡尘俗事搅扰您的修行!」 「郑仙师!」 待到四人抬起头,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349章 羊腿黄鳝媳妇儿 四位守备太监都是从宫内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斗争中脱颖而出的依者,又被皇帝赋予重任,虽然心性、年纪各不相同,但都是能做事的人物。既然决定已下,四人都没有迟疑,寸冬和尚秋两人自去准备,刘春和守夏两人则是出了宫,朝郜暗羽所在的龙江驿赶去。南京城早就被四人联手派兵封禁,此时街道上并无多少行人。轿子到了龙江驿门口,两人下了轿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先招手喊来了一人问话。「那个千户可有什么异动?」那人拱手回话道。「并未有什么异样不如说,此人简直像是个闲汉一般。」「住下之后先是大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就一个劲儿地猛吃猛喝,也不说话、更没见跟谁联系,现在都还在吃着呢。」刘春眉头一皱。「不是还有一个青年、一个小孩儿跟他一起进城的吗?可查出些什么来了?」那人答道。「小孩儿神志昏沉,又是个哑巴,没法查探—倒是那个青年,来历很是清楚。」「此人名为谷飞轩,是江湖上『四大公子』之一,与锦衣卫千户安梓扬齐名,两人是熟识,所以他可能早就与锦衣卫有关系。」「至于其他的,此人进城之后只跟在那个千户后边,不动不说话,属下也没办法查探出消息来属下无能。」刘春挥了挥手,将其屏退。守夏走到他身侧,低声说道,「安梓扬是那人的心腹,此人又与安梓扬相识。兄长,看来此人的身份,确实是锦衣卫无疑了。」刘春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再看看,兹事体大,不得不慎。」说罢,便与守夏并肩朝龙江驿门内走去。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两道目光从他们的背后收回,曹含雁压低了声音对郑怡说道。「前辈,您有没有发觉这两个人的相貌,隐隐与您和镇抚使有些相似?」郑怡摩着剑柄,也是低声答道。「是有几分相似但感觉上有些不对劲儿。」曹含雁点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两人走了与郑怡母亲相熟的那个瓢把子的路子,乔装改扮、易容入城,现在扮作两个客商,坐在龙江驿对面的食肆之中。曹含雁伸手蘸了些茶水,在桌上随便勾了几笔,便大致描画出了刘春和守夏的脸,引着郑怡来看。「之前镇抚使教过我「相面」的本事,若是放在这两位守备太监身上,确实能看出不少蹊跷。」曹含雁伸手指着桌上茶水勾勒出的画像。「从眉心、眼角、嘴角的纹路、和颈侧的青筋来看,这两人经常皱眉、抿嘴、眯眼,应该是比较急躁的性格。」「悬针纹、眉压眼、鼻梁起节,以这两人的性格,应该至少占上一样才对——-但眼下却是一点儿不沾,就好像他们的面容被刻意改变过一般。」说到此处,曹含雁挥手擦去茶水,不再往下说。曹含雁的未尽之言,郑怡明白。蓬莱和瀛洲之人,那相似到有些诡异的容貌,即使是用「血脉传承」也解释不通。这两位守备太监身居高位、来历清白,绝不是出身瀛洲和蓬莱。眼下两人的面相却是突兀地与李淼和郑怡有了一些相似。想也知道,这事儿必然与瀛洲或者蓬莱有关。说不得就能从此事上,查出瀛洲和蓬莱传承的根底。郑怡与曹含雁对视,并掌往下一切。曹含雁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郑前辈,既然此事与瀛洲和蓬莱有关,说不得就有能与您匹敌的天人在。若要动手,等镇抚使到了再说也不迟。」「再说,守备太监有四位,又是互相为敌,其中的门道咱们尚未摸清。南京城内百姓众多,贸然出手可能会导致无可挽回的后果。」「咱们还是先找到王李两位千户,交换一下情报,再做打算吧。」郑怡是个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就是个打手,动脑子、定计划的事情还是交给曹含雁这种聪明人为好,也就点头同意。两人便不再说话,吃完了饭如常结帐,便出了食肆,朝着锦衣卫衙门所在的方向走去且将视角转回龙江驿之中。两位守备太监走到用饭的厅堂,伸手按在门上,迟疑了一下,推门而入。「听说有京城来的千户,可是有什么要事?咱家来一一」话说到一半,两人却是愣住了。郜暗羽左手握着啃了一半的牛腿,右手则是握着一条炖黄鳝,腮帮子里鼓鼓囊囊,正瞪大了眼晴抬头看向他俩。桌上是一片狼藉,啃了一半的吃食到处都是,盘子、骨头得老高,摇摇欲坠。三人对视了许久。滋溜~滑溜溜的炖黄鳝从郜暗羽手里飞了起来,噗毗一声掉在地上。两位守备太监眼角一抽。咱走吧?这还试探什么了?这哪儿是什么锦衣卫千户、绝世魔头的下属,活脱脱饿死鬼托生的泥腿子一个这是。亏我们如临大敌,进门之前还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措辞,你对得起我俩吗?合着你就是饿了,来吃白食的是吧?两人不说话,部暗羽低头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黄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左手握着牛腿往前一递。「吃点儿?」刘春干笑。「额,不了,咱家不饿。」守夏点点头。「嗯是。」被部暗羽这么一闹,两人酝酿的情绪、准备的说辞全都被毁了个干净,眼下有点儿续不上情绪,只得上前找了个干净的座位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刘春才干笑着开口。「咱家是宦官,你是锦衣卫,大家都是天子爪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一部大人是吧,来这南京城可是有公干?」「没有。」郜暗羽吧唧着嘴答道。「那郜大人入城所为何事?」「路过。」「嗯—·既然来了南京,咱家也得略尽地主之谊,郜大人可有需要的东西?咱家吩咐人置办上。」「哦——...」郜暗羽挠挠头。「说起来,确实是缺一样东西。」两位守备太监面色一肃。都是顺天府出身、听书长大的,这词儿他俩熟啊一一借样东西,什么东西,项上人头嘛!「何物?」刘春沉声问道,已经做好了郜暗羽暴起发难的准备。部暗羽天真一笑。「媳妇儿,我还缺个媳妇儿—要不,您二位给我置办两个?」膨!守夏一巴掌拍在桌上,腾地站起身来,怒哼一声转身离去。刘春也是面色不虞,强行按下怒火。让太监给找媳妇儿这么缺德的话,亏部暗羽说得出口!自从任职南京守备太监之后,还没人敢跟他俩这般说话的!换了旁人,早就拖出去宰了!可偏偏部暗羽这个态度·-刘春还真是没有一点儿应对的经验,硬生生把一场尔虞我诈的试探,拖进了吃白食、骂闲街的领域里边儿。「郜大人可是来消遣咱家的?」刘春冷着脸问道。「不是啊,我是真缺媳妇儿。」郜暗羽真诚地摇了摇头。「额,要是为难的话,羊腿再来两根也行。」他憨笑着摸了摸肚子。「我是真饿了。」「哼!」刘春站起身,冷哼一声,扫了一眼木然站在部暗羽身后、如同一根木头一般的谷飞轩,又看了一眼郜暗羽。一个傻子,一个哑巴。「羊腿咱家过会儿遣人送来郜大人,慢、慢、吃。」「谢谢啊。」郜暗羽真诚地说道。刘春拂袖走开,膨的一声关上了门,抬手招来护卫交代了几句,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就此离去。 第350章 衙门 谷飞轩眼睛转了转,等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对继续胡吃海塞的郜暗羽说道。「部兄-你真是镇定。以你我的武功,要是方才那两个太监一声令下,咱俩就要死在这里了。」部暗羽往嘴里塞着吃食,含混不清地说道。「曹兄说了,咱们只要不跟他们交底,他们就不会跟咱们动手。无非是把咱们关起来,还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咱们呢!」谷飞轩苦笑。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真要能做到暗羽这种,没把两个随时都能弄死自己的人当人的地步,也不是他能做到的。「虽然他们没能探出什么,但肯定会让人把你我死死看管起来部兄,咱们后边该怎么办?」部暗羽啃完了牛腿,拿着骨头点了点谷飞轩。「谷兄,你知不知道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谷飞轩面色一肃。「就是——吃饭!」谷飞轩面色一垮。部暗羽伸手端了一盘水晶肴肉到面前,一边吃着一边说道。「莫想了,谷兄。」「论武功、论脑子,你我都没办法做什么。咱们只管吃好喝好,等着拼命的那一刻就行了。」谷飞轩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坐下,拿起筷子夹了菜往自己口中送去。「也只好,如此了。」少顷,门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一道道影子哗啦啦围了过来,将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遮住了大半。屋内两人都没有抬头,只自顾自吃饭。又过了片刻,外面有人推门进来,将盛放着两根羊腿的盘子端到了部暗羽面前。「大人,可要给您切一下?」他轻声问道。部暗羽抬头看了一眼。此人看着三十多岁,容貌身量都是普通,放在人堆儿里都找不见,一身仆役打扮,脸上也是畏畏缩缩的讨好表情。「劳烦。」部暗羽点点头。那人闻言便提起尖刀,三下两下就将羊腿分成了一堆肉块,端起盘子,恭敬地奉到部暗羽面前。「大人,请用。」部暗羽冲他笑了笑,伸手去盘子上拿肉,手往回收的时候,却是顿了顿。那人的袖口,一只拇指粗细的蜈从里面探出了半个头,正朝着他摇晃着脑袋。部暗羽瞳孔缩了缩,余光扫向门外的侍卫,伴作无事地把肉塞进嘴里,又伸手抓向盘子里。「谷兄,这羊腿当真不错,你也尝尝!」说着话,手就伸到了那人的手边。那只蜈借着衣物的遮掩,悄无声息地顺着他的袖口钻了进去,缓缓游走到腰间,扒住了衣物,便再不动弹。目光交汇,两人都没有露出异状。部暗羽抓起一把肉放到谷飞轩面前,便挥了挥手。「你出去吧,别人看着我吃不进去。」「是。」那人弯腰退去,关上了门。又过了半响,郜暗羽感觉腰间的蜈动了动,在他的肚子上点了点,随后爬到了袖子中蹭了蹭。郜暗羽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立刻便有侍卫过来,警惕地看向他。郜暗羽眉头一皱:「大人我要便溺,茅厕在哪?」那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一引。「大人,请随我来。」部暗羽跟在他身后,十几个人在四周围着,声势浩大地朝着茅厕走去。路过一处拐角的时候,在郜暗羽的手臂敲了三下。部暗羽余光扫过身侧的墙体,没有动作。待到上完了茅厕,一行人返回的时候,部暗羽路过拐角时,借着一瞬离开身后侍卫视线的机会,抬手在墙上摸了一把,将缝隙中指甲大小的纸片收入袖中。那蜗咬住了纸片,爬回郜暗羽的怀中,再无动静。天色渐暗。部暗羽和谷飞轩吃饱喝足,又被看贼一般护送到房中休息。郜暗羽躺在床上,借着被褥的遮掩,将那张纸片在眼前展开。上面用蝇头小楷写了几句话。「城内已经被控制,守备太监勾结逃入江湖的供奉,已经知道了皇陵之事的实情。若镇抚使不在,不要露出异状。」「守备太监的目的尚未查明,但与一位被称作『郑仙师』的人物有关。」「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与镇抚使相貌有相似之处的人,即使是锦衣卫。尤其是相貌隐隐与往日不同之人。」部暗羽将纸条翻了个面。背面只有一句话,却是看得他瞳孔骤缩。「不要靠近锦衣卫衙门。」「那位『郑仙师」就在此处。」部暗羽悄悄将纸条团成一团,那只爬了过来,将纸条撕碎吃掉,随后便再次爬回了他腰间。制暗羽闭上了眼,心中暗自祈祷。「郑姨、曹兄—「你们可千万不要去锦衣卫衙门啊!」「这就是锦衣卫衙门了。」曹含雁和郑怡两人身穿夜行衣,趴伏在屋顶,朝着不远处的建筑看去。郑怡握住剑柄。「你就不要去了,对面可能已经跟瀛洲或蓬莱门人勾结起来。」「他们估计也知道咱们会来此处查探,极有可能已经埋伏了天人,过会儿若是打起来,我顾不上你。」曹含雁点点头。「如此,郑前辈,你若是没被发现,就到咱们白日吃饭的那处食肆找我。」「若是被发现,就找机会在显眼的地方留一道剑痕,我自然会发现。待到你安全的时候,就到食肆屋顶留半截斩断的草叶,我自会与你汇合。」说罢,曹含雁缓缓退入阴影之中。郑怡点点头,飞身朝着锦衣卫衙门落去。方一落下,郑怡眉头就是一皱。「果然不寻常。」因为此时的锦衣卫衙门之中,没有半点人声,也没有一丝灯火。四周所有的屋门都大敞着,里面黑洞洞的一片,如同鬼窟一般。郑怡抽剑,缓步悄声朝前走去。第二进,仍旧还是这般。第三进也一样。郑怡四下看了看,在砖缝中找到了一些未被清理干净的血渍、毛发。显然,南京城中驻守的锦衣卫,多半已经横遭不测了。郑怡缓步走入最后一进院子。前方有火光,映照在一扇窗户上,将一道高冠博带、手握书卷的人影投射其上。郑怡催动真气,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缓缓朝着亮光的屋子走去。 第351章 王子异 此方院子不大,只有十丈见方,院中不见什么陈设,地面铺设青石板,上面隐约可见划痕,应当是院子主人平日打熬筋骨留下的痕迹。 隐隐有吟诵声,从前方传来。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声音清朗浑厚,却听不出年纪,说二三十合适,六七十亦可。 郑怡冷笑,心中暗道:「装神弄鬼!」 脚下一顿,咔一声轻响,就将青石板一脚踩碎。而后忽的一踢,一颗碎石便朝着那道映照在窗上的人影袭去。 噗一声,碎石破开油纸,飞入窗内。 郑怡眉头一皱。 那碎石进入屋内之后,应该是打向人影的头颅才是,无论是接还是躲,她都能看出对方的底细来,也能因此定下到底是打还是逃。 但那块碎石在进入屋内的瞬间,就消失了。 不是击碎,也不是挡开,就是凭空消失了。没有声音,也没有过程,仿佛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一般。 唯一的结果,就是打断了对方的吟诵声。 人影放下了书卷,头颅转动,隔着油纸看向郑怡。 「有贵客到了。」 一抬手。 「王先生,劳烦你代我迎一迎。」 屋内便再度站起一道身影,一拱手,转身朝着大门走来。 郑怡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对方走到门口,推开门缓步走了出来。 看清此人的外貌之后,郑怡眉心又紧了紧。 此人五官清秀,年约三旬,头戴四楞巾,上安片玉,绣带双飘,身披宝蓝缎逍遥员外擎,上绣百幅百蝶,足登青缎官靴。当得上一句「好相貌!」 但放在郑怡眼中,却是觉得如在喉。白日间看见那两个南京守备太监的诡异感,再次涌上心头,且更加汹涌。 仿佛有人强行照着蓬莱和瀛洲之人的样子,将眉眼鼻嘴,一气儿扔到了一张原本截然不同的脸上一一此人面相诡异之处,相较两位太监,已经明显到了让人细看之下,会觉得别扭的程度。那人走出门外之后站定,彬彬有礼地拱了拱手。 「在下王子异,见过贵客。」 果然。 他不姓郑,不是瀛洲或蓬莱之人。 这个名字,郑怡听过。 此人,正是皇陵之事中流入江湖的供奉之一,也是那日第一个与安梓扬进行交易的供奉,安梓扬的好大哥一一「天魔」,王子异。 从外貌来看,他已经摆脱了「天人五衰」。 郑怡提剑指向他。 「屋内之人是谁?」 王子异彬彬有礼地答道。 「郑仙师。」 「什么狗屁仙师,我在问你,他是瀛洲之人,还是蓬莱之人!在此作什!这南京城内的异状、四位守备太监做下的事情,是不是他的手笔!」 郑怡一番话可说是毫不客气,王子异却是丝毫不以为,客客气气地说道。 「姑娘不妨进屋一叙。」 侧身,伸手一引。 「我不能越俎代厄,替郑仙师回答姑娘的问题。姑娘若是想知道,不妨自己来问,如何?」 话音未落,郑怡已经提剑杀到了他面前! 一剑横斩! 「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还习什么武、练什么剑!」 「不说就打到你说!」 近朱者赤,近李者莽。 与李淼同行这一阵,看着他所向披靡,郑怡的心态也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朝着他靠拢。本就不怎么丰富的江湖经验,被李淼彻底带歪。是友,打完给你疗伤;是敌,打完正好问话!神神秘秘、叽叽歪歪、装神弄鬼,装什么大尾巴狼! 吃老娘一剑! 王子异一声轻叹,抬掌击向郑怡面门。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只有——得罪了!」 轰! ! ! 碎石进溅,房倒屋塌! 天人交战的巨响,轰然荡开! 郜暗羽猛然睁开眼,悄无声息地抽出黑尺,下床蹲着挪到窗边,屏气凝神细听。 「锦衣卫衙门的方向,天人交战的动静。」 「郑姨果然摸过去了—若是李叔属下给我的消息属实,恐怕她占不上什么便宜!」 「动静如此大,事情已经是由暗转明,那四位南京守备太监估计很快就会收到消息, 为免节外生枝,很可能会对我下手! 」 「我这边已经跟李叔的属下联系上了,继续待着已经没有意义!」 部暗羽悄悄走到门边。 果然,外面也是一阵混乱。 部暗羽住的地方是一处偏房,在龙江驿的正中。入住之后他曾借着便溺、吃饭的机会查探过,四周的院子里都是来监视看管他的侍卫。 听到郑怡与王子异交战传来的巨响,这些侍卫都从自己院落里涌出,朝着他这边跑了过来。 要走的话,就只有现在! 分手之前,曹含雁已经与部暗羽交代过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情况,也提前约定好各种应对。部暗羽没有半点犹豫,一个闪身就上了房梁。 真气翻涌,暗运「无极震禅」,掌心贴上屋顶。方一接触就有粉尘落下,片刻就在地上积了一堆。 部暗羽从破开的口子跳上屋顶,四下一看,果然就看见谷飞轩也已经站在另一处屋顶,朝看他看了过来。 两人汇合。「郜兄,那个被我救下的孩子!」 谷飞轩低声急切说道。 「动静这么大,曹兄肯定已经知道,他会去接下那个孩子,谷兄无需担心。」 部暗羽左右扫视。 「郑姨已经跟对方的高手对上,事情由暗转明,咱们无需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直接去找曹兄汇合!」 「走!」 两人还未走出数步,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哪里走!」 一个中年人风驰电般杀了过来。 绝顶高手! 作为陪都,南京城内果然有官面上的绝顶高手驻扎,被刘春派来看管两人。下方的侍卫也听见了动静,正翻身上房,朝着两人围了过来。 部暗羽与谷飞轩对视一眼。 无需多说,两人并肩而行,避开那个绝顶高手,朝着一个方向杀了过去! 部暗羽抬手一尺,就朝着面前的侍卫敲了过去! 黑尺落下,眼见就要将头颅击碎! 那个侍卫惊慌的表情却是陡然一变,抬手在郜暗羽的手臂上一引,如同穿花蝴蝶般啪啪啪拍了数下,竟是将郜暗羽这一招的劲力尽数化去! 竟是个不下于部暗羽的高手! 部暗羽面色一冷,就要继续出招,腰间却是忽然一痛。那一直被他藏在怀中的, 冷不丁地咬了他一口。 部暗羽一愣,就听得眼前的侍卫嗓音一变。 「跟上来!」 「四妹妹,那个绝顶交给你了!」 第352章 郑安期 郜暗羽一愣,而后陡然反应了过来,「这个侍卫是李叔的属下假扮的!」「听见了锦衣卫衙门的动静,特意前来接应我来了!」果然,那侍卫伸手在脸上一撕,就将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扔在地上。双手一抖,袖口内弹出数朵寒光。那是数根弯折的金属,上有环带,顶端则是寒光闪烁的勾刃。随着他一抖手,便严丝合缝地扣在五根手指上,在手指顶端延伸出五根尖锐的爪子来。正是安梓扬作为唐门副门主,假公济私,找门内机关高手为王海量身打造的兵器。王海一个转身,就在猝不及防的侍卫之中划出一片血雨!而在制暗羽身后,惊叫和哀豪也同时响起。「什么东西!虫,虫子!」「别过来额咳咳咳一—」「不要张嘴!捂住口鼻!」「有毒!小——心——」部暗羽转头扫过一眼,那个中年绝顶被黑压压一片飞虫围的密不透风,左冲右突,却是一时无法摆脱。王海已经在人群中杀出了数丈。部暗羽与谷飞轩对视一眼,两人闪身沿着王海开出的通路,一齐朝着外面杀去。郑怡左手凌空转过一圈,将王子异的手臂圈在其中,王子异自然不能让她就此将自己制住,右手拍开郑怡刺来的长剑,左掌与郑怡互拼数记,凌空一阵爆响!两人都是两路的境界,也都没有被「天人五衰」削减实力,就连修成的境界也是一般的「须弥」和「介子」。须弥真气源源不绝,若是放在平日,两人怕是要打到天明才能分出胜负。但眼下,郑怡却是牢牢地占据了上风。因为她发现,王子异的状态不对。境界没有异样,招式也是圆融如意,但郑怡总觉得对方出招时,对距离的把握并不精准,落点飘忽,有时甚至会差出数寸之多。这对修成「介子」的天人来说,是个不应该也不可能存在的问题。交手片刻之后,郑怡刻意试探数次,终于发现了端倪一一王子异对自己的身体,并不熟悉。瀛洲和蓬莱出身的人,身量都极为高挑。李淼的身高、臂长在大朔可以说是鹤立鸡群,少有能平视他的人物。王子异的身量,几乎与李淼一模一样。他被改变的,可能不止是容貌,还有身体。生死之争,绝争一线。天人之间的争斗远超寻常,一瞬间就能过上数招,靠经验和思考是来不及的,只能靠刻入骨髓的招式来对敌。而王子异的身高、臂长、腰围、步伐全都被粗暴地改成了瀛洲和蓬莱之人的样子,若经过数年时间打磨熟悉,或许比他之前会更强。但眼下,却满是破绽!两条手臂在半空不断交击,使出擒拿手法互相拼杀。王子异抬臂格挡,郑怡分指成爪扣向他的手肘关节!膨!一声闷响,王子异眉头一皱。他的手臂,抬得太高了!郑怡顺势一拳打在他的手肘,趁着这一瞬,单臂陡然钻入他的腋下一一一掌拍在王子异的左肋!咔!王子异可没有修成「金刚」!郑怡这一掌是早有预谋、蓄势而发,直接将其左肋的数根肋骨击断!断骨插入肺部,剧痛袭上脑海,王子异身形一滞!郑怡一剑劈落!噗通。断臂落在地上,王子异抬手捂住光秃秃的肩头,抽身疾退!郑怡根本没有饶过他的意思,欺身而上,趁他病要他命,长剑在半空中舞成一团密不透风的银光,将王子异拢入其中!哗啦啦血水狂飙,扑血肉落地!十丈方圆的院子中,飈飞的血液被长剑甩出,洒向四方,血液构成的长线在院中勾勒出数十道猩红的纹路!郑怡提剑拨开王子异仅剩的独臂,提腿就是一记正蹬,印在他的心口!轰!王子异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倒飞出去,半空中吐出一口鲜血,砸穿墙体、落入偏房之内。郑怡闪身追入。片刻之后,郑怡提剑走出。调息片刻,抬手在身上连点数下,暗运疗伤功法,将身上的数道伤口弥合。一振剑身,将血水甩到地面上,抬眼望向正房。她与王子异这一番争斗,整个院子都被犁了一遍,地上铺设的青石板片片崩碎,王子异的血液更是洒满了院落,甚至有数道被长剑甩出的血线攀上了正房的窗户。但那道人影没有丝毫动作。既没有发话,也没有出来帮王子异的意思。反而是重新拿起了书卷,借着灯火继续看了起来。而王子异直到被郑怡斩杀,也没有发出一声求救,甚至在临死之前,郑怡也没感觉他对自己有什么恨意。好像他就是如屋内那人所说,来「迎一迎贵客」的一般。而且就算自己性命不保,他也没有半点去劳烦屋内那人来救的意向。简直就像是—死士。要知道,王子异在皇陵的时候,可是毫不犹豫地背叛了朝廷。屋内那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这等桀骜不驯的魔头,心甘情愿地送命?郑怡握紧了剑柄,缓步走近。在距离还有一丈的地方,她停下了脚步。方才那碎石诡异消失的状况,郑怡还历历在目。无论对方是用了何种手段,贸然闯进去都是下策。但这不代表她就没办法了。郑怡提剑横于眼前,真气缓缓流出,为剑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影。身上凌厉的气势缓缓收紧,却并未消失,而是如同火山一般积蓄了起来。而后爆发!轰!长剑横扫,真气于半空中凝成一道锐利的白线,将整座正房囊括在内!我不进去,但我可以逼你出来!屋子都给你拆了,看你如何装神弄鬼!轰!整座正房轰然倒塌,烟尘四起,纷纷扬扬遮蔽了视线。郑怡挥掌横扫,将烟尘击散,目光投向那道人影所在的位置一一瞳孔骤缩!屋舍塌,那人所坐的床榻却是分毫未损。烟尘四起,那人的周身却是一尘不染。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是一张与李淼一模一样的脸,正和善地朝着她看了过来。修长的手将书卷放在了桌上,那人提起袍带、缓步下榻,负手站定,笑着看向郑怡。郑怡眉头一皱,冷声问道。「你就是那什么郑仙师?你是瀛洲之人,还是蓬莱出身?」「你叫什么名字?」她的本意是从对方的名字中,判断出是「本家」还是「外门」,从而大致判断出对方的实力。却不想那人嘴角勾起,缓缓吐出了一个让郑怡始料未及、甚至毛骨悚然的答案。「仙师只是王先生的玩笑之语,而若说来历,我出身瀛洲。至于名字一—」他看着郑怡,笑着说道。「郑安期,等候贵客多时了。」 第353章 逃窜 郑怡面色一变,手指紧了紧,不由自主地把剑提了提,护在身前。 「安期生!?」 这是她从未预料到的回答至少不应该是在现在,不应该是在这南京城。 与李淼同行这一段,最开始李淼还对她有所防备,所得到的线索和推论并未都跟她分享。但自从薛傍竹之事后,李淼就开始逐渐与她亲近。 而自空明派之事后,她将自己母亲的事情与李淼和盘托出。李淼听完之后,也与她共享了所有线索和推论一一包括籍天蕊留下的提示。 她想过,或许站在这一路终点的敌人,会是那个「安期生」,但那应该是和李淼杀到瀛洲,至少应该是将瀛洲的底细查清之后的事情才对。 她真的没有一丝预料到,瀛洲的根底、母亲的秘密、玄览的作用,和蓬莱灭门的真相,这一切的一切都还掩藏在水面之下的时候一安期生,就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郑怡已经心生退意。 正当此时,却听见对面那人轻声笑了笑。 「不是,不是安期生。」 「只是郑安期。」 郑怡悄悄朝后挪动的脚步一顿。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自称郑安期的男人双手一摊,促狭笑道。 「喷。」 郑怡咬了咬牙。 这人这一下—怎么看着这么像李淼?都是一样的说话带笑,一样的目中无人。若是放在己方,这种态度自然舒爽。若是放在对面,就让人说不上的窝火。 但她停下脚步的原因,自然不是对方的态度。 「不是安期生,而是郑安期——?是什么意思?郑安期本就是安期生的本名,二者之间有何分别?而且—他会出现在这南京,也有些蹊跷。」 心念一动,郑怡缓缓提剑指向对方。 杀气、真气凝结于剑锋之上。 郑安期负手站定,笑着看向郑怡,浑身上下满是破绽,好似真的是在面对客人一般。 空气于这一瞬凝结。 而后轰然炸开! 隔着数丈的距离,郑怡一剑直刺! 与王子异的争斗并未损伤她的经脉,须弥境界早已将损耗的真气补齐,现在郑怡体内真气是十成十一一而她将这十成十的真气,尽数押上了赌桌! 撕开空气的尖啸炸响,如同消去了过程,郑怡的剑锋在下一个瞬间,就出现在郑安期的面前! 「这边!」 王海冲出了人群,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声,便跳下了房顶。郜暗羽与谷飞轩紧随其后, 跃入一间民房的院中。 衔尾追杀的侍卫们随之跃下,刚在半空中,就见身前的地面上,陡然射出数百道寒光! 血花进溅,幽蓝色的牛毛细针透体而过,刷拉拉钉在墙上。 数名侍卫落地之后一个跟跑,面色苍白地伸手摸向周身被贯穿的地方,却是感觉不痛不痒,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但下一个瞬间,异变陡生!眼晴充血,身躯偻,手脚抽搐-在泰山派上发生过的、弟子被转化成蛊兵的情景,在此时重现!这几名侍卫一个转身,就朝着身后的同袍扑了过去,张口撕咬! 趁着这片刻的混乱,郜暗羽和谷飞轩跟在王海身后冲入屋内。 王海一个闪身到了墙边,伸手在墙上一捶,只听得喀拉拉机扩转动声响,地上就露出一间洞口,三人跃入,洞口在身后封闭。 沿着洞口下的密道,三人绕行了数十丈,在其中一处出口钻了出来。 王海又带着两人翻入邻家,从柴房中拿出两套衣物给部谷两人换上,又再次开一间洞口钻入。 如此重复数次,三人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就是部暗羽和谷飞轩都绕得晕头转向,不知东西南北,王海才带看两人走到秦淮河边。 转头看了两人一眼,王海一跃而下。 部暗羽与谷飞轩对视了一眼,也只好无奈跟上,跃入水中。 在水底游了约摸二三十丈,王海摸到河岸边,伸手在石头上摸索了一下,发力一扭, 就将一块石头抠了下来,露出其后的洞口。 三人钻入其中,沿着只有一臂宽的通道游了数丈,就见前方水面之上隐隐透出火光。 王海当先游上水面,露出头、长长地出了口气。 小四跑了过来,伸手将王海拉了上来。 「海哥哥,可还顺利?」 王海借力翻身上岸,真气蒸腾、身上陡然冒出一阵蒸汽,只是片刻就将衣物蒸干,这才笑着对小四说道。 「还成,这些侍卫不算难缠,那个绝顶又被蛊虫缠住,应该一时追不上来,咱们今晚还是安全的。」 「倒是多亏了这南京城,开国都城、锦衣卫的发祥之地,换了其他地方,恐怕还真找不到这么多的密室暗道。」 两人说话间,郜暗羽和谷飞轩也翻了上来,正瞪大眼晴、好奇地看向四周。此处竟是竟是一间极为宽绰的密室,足有数丈见方,密室内床榻桌椅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方灶台。石墙之上还有数间暗门,明显还有其他房间和通路。 怪不得锦衣卫衙门已经沦陷、四位守备太监全城搜捕之下,王海和小四还能在南京城内藏住这么长时间。 王海和小四咬了一会儿耳朵,便转身朝着部暗羽和谷飞轩一拱手。 「郜兄,谷兄。」 部暗羽和谷飞轩这才反应了过来,先是拱手道谢,而后问道。 「二位就是王千户、李千户?」 「正是。」 王海点点头。 有游子昂在中间传了一遍信儿,郜暗羽和王海、小四都知道对方的身份,谷飞轩虽然是后来加进来的,但也是被郜暗羽交代过的,此时也无需再做介绍。 四人认识了一番,王海面色就是一肃。 「此时不是寒暄的时候,我有一问一一郑怡郑前辈,可是已经去了锦衣卫衙门?」 郜暗羽点点头。 王海一声长叹。 「如此———·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部暗羽面色一变,急切开口道。 「王兄何出此言?以郑姨的武功,江湖上都难寻敌手这位郑仙师到底是个什么章程,王兄就如此肯定,郑姨会栽在他的手中?」 王海长叹一声。 「两路的天人,在江湖上确实是惊世骇俗,但除了镇抚使,恐怕此时江湖上这些一路两路的天人,都伤不了那郑仙师分毫。」 第354章 母亲 未等郜暗羽来问,王海便将事情娓娓道来。 正如游子昂带回的消息,他与小四循着线索追查到了南京城,查到了四位守备太监的身上。 最开始,两人只是暗中查访四位守备太监的家产和财物流向,想看看是否与皇陵之事后流入江湖的那伙太监有关。 王海叹了口气。 「其实最开始我们查探的时候,也有想直接逼反这四个死太监,正好直接把他们砍了的意思。反正现在顺天府的宦官已经被杀了个七七八八,正好也要清理一下南京。」 「所以我们其实刻意漏了些消息,让这四位守备太监知道,锦衣卫在调查他们。」 不愧是李淼带出来的,王海这做法,跟李淼去整治五岳剑派的手段如出一辙。 不管四位守备太监到底有没有跟刘瑾勾结,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人死了,不管之前有没有勾结,反正之后是再也不能勾结了。 「为了防止他们狗急跳墙,也为了下手时能快刀斩乱麻,我们从顺天府调来了四位供奉——也就是四位,两路的天人。」 「有圣旨,有能一对一刺杀他们的供奉,有南京驻扎的锦衣卫,还有数十位南京大小官员的暗中配合若是不出意外,此事应当是十拿九稳。」 说到此处,部暗羽和谷飞轩都知道。 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出意外了。 「意外,就出在这个郑仙师身上。」 王海沉声说道。 「就在我们准备动手的当天,此人忽然出现在四位守备太监的面前。现在南京城内的所有异状,全都因他而起。」 「中间发生的事情就不多说了,二位只需知道,四位供奉、数十位南京大小官员、南京驻扎的三个锦衣卫千户,以及我们带来的人手一一」 「一夜之间,尽数都死在了他的手中。」 郜暗羽和谷飞轩都是然震惊道。 「什么!?」「且不说其他,四位两路的天人,已经可以灭掉江湖上任意一家大派了。若是联手, 恐怕可以横压整个江湖都死了! ? 」 王海点点头。 「是,而且不是简单的死。」 「是拼尽浑身解数、都无法动摇对方分毫,最后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一招毙命-的那种死。」 「而那位郑仙师,毫发无伤。」 郑怡的剑,停住了。 正如她刺出的时候,仿佛消去了过程一般的迅捷。她这一剑停住,也好似没有过程。 在剑尖到达郑安期胸前一寸的时候,再不能前进分毫。 郑怡抬头看向郑安期。 郑安期是人,不是神仙。他挡住郑怡这一剑的手段也不是什么仙法,就是武功,就是真气。 而且是与郑怡同根同源的瀛洲内功真气。 但正因为是真气才更让郑怡遍体生寒。 护体真气,几乎所有天人都多少会掌握的手段。大朔的天人争斗太过凶残,动辄就是血肉横飞,除去疗伤功法之外,所有天人都会想办法去尽量增强一下自己的「防御力」。 护体真气就是其中之一,而郑怡作为修成须弥的天人,又是蓬莱这种高妙的传承,自然也掌握了这手段。 郑安期用的,便是这手段。 萦绕在他周身、如同实质一般缓缓流淌的、薄如蝉翼的护体真气,仿若在他周身披上了一层轻纱,隐隐折射着月光。 同时也将郑怡的剑定在了半空中。 郑怡陡然想起了刚刚进入到此间院落时,郑安期在屋内吟诵的那句话。「涤除玄览,能无症乎?—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郑安期笑道。 「贵客终于想通了吗?」 「没错。无暇无疵,常守常在。这便是一一」 「玄览。」 「心神意三性之中的长生之法,联结性与命的根本境界,自千年前就已失传的性功境界之一,也是我瀛洲传承的根底如何,我可够坦诚了吗?」 郑怡一言不发,只是拼命鼓动真气,试图突破郑安期的护体真气,将长剑再向前递上一寸。 只差一寸,就能贯入郑安期的胸膛。 但就是这一寸,却恍若天堑。即使郑怡体内真气已经疯狂涌入经脉,甚至留下了暗伤,这能够劈开巨石的一剑,却是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郑怡松开了手,撤身疾退! 能做的已经做了,若说这一路与李淼同行,她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日后再打」。 事有不谐,李淼只是不在,最迟明日就会赶到南京,她既然已经试探出了「玄览」的根底,那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将消息带给李淼。 虽然不想承认,但郑怡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确信一一自己没有办法对付郑安期,但李淼肯定可以! 只要逃走,就是胜利! 郑怡一个闪身便退出十余丈,一个子翻身便窜出数丈高。同时猛然挥手,雄浑真气裹住瓦片凌空朝着身后射去!而后一点屋顶就要飞身逃窜! 却是猛然停住。 因为郑安期出现在了她面前。 「贵客既然来了,怎么不说句话就走?」 他双手一甩袍袖,好整以暇地看向郑怡。「我在此候了贵客足有一月时间,就是为了等贵客上门,若是让你走了一一岂不是白费我这一月的辛苦?」 说罢,抬手就朝看郑怡肩头抓来! 郑怡侧身就要闪躲,却是忽然定在原地。 又是那诡异的护体真气! 在触碰到那护体真气的一瞬间,她的身体就被裹了进去,如长剑一般再不能挪动分毫! 若是强行动弹,怕是要将被裹进去的身体生生撕裂那不用郑安期动手,她自己就要重伤,便更无可能从郑安期手中逃脱了! 郑怡已经没了手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郑安期的手掌,距离自己肩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见着就要抓个结实! 就在这一瞬,郑安期的眼神陡然变了。 「终于到了!」 「还以为你不会来!」 膨! 一只手从郑怡的背后伸出,与郑安期的手碰撞在一起-两道如同实质一般的护体真气,碰撞在一起,而后轰然炸开! 郑怡只感觉身后领口一紧,好像有人扯住了她的衣物,将其甩到了身后。 是李淼到了吗! ? 郑怡面色一喜,看向将自己救下的那人,就要开口。 「李话未说完,猛然顿住。 震惊之色爬上郑怡的面庞,瞳孔剧烈颤抖,手指缓缓紧直至发白。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道熟悉的身影,郑怡颤抖着、缓缓道出一个已经数年未曾喊出、却几乎每晚都会在睡梦中出现的称呼。 「母——亲?」 第355章追寻 「若在锦衣卫衙门争斗的是郑前辈和那个劳什子仙师,只是两路境界、与供奉水平大致相同的郑前辈——.恐怕难以幸免。」」密室之中,王海毫无感情地做出了判断。他和小四与郑怡没什么交情,只在嵩山之上见了一面。之后也就是从游子昂带回的消息里听了几嘴,对他和小四来说,郑怡跟那些供奉没什么区别,死了固然肉痛,但伤心就谈不上了。谷飞轩是在郑怡和曹含雁离开之后才苏醒,都没有亲眼见过,眼下也只是沉默不语。但部暗羽可是真急了。一言不发,抓着黑尺回身就往水边走。王海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郜兄,以咱们的武功,就是过去也于事无补,不如从长计———」」嘢!部暗羽抬手一掌就把他的手架开,自顾自朝前跑,眼见就要跃入水中。「唉———·谷兄,拦一下。」王海一个闪身追上,抬手就要扣住郜暗羽的手臂。谷飞轩也是叹了口气,他虽然基本什么都不知道,但听王海说话也大致能明白现在的情况。也清楚以郜暗羽的武功,现在过去就是找死。快步跑到部暗羽身前,伸手就要拦。「郜兄,不可一—」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了顿,拦在郜暗羽面前的手臂也是不由自主地放下了一些。部暗羽与他对视,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嘴唇抿着,死死地咬在嘴里,嘴角都流下血来。泪水跟两汪清泉一般,从眼中「涌」了出来,顺着下巴不住往下滴落,眼珠子通红一片,简直像是头受伤的野兽一般。「让开。」部暗羽说道。谷飞轩手指颤了颤。与部暗羽相处不过一天时间,但部暗羽压根儿就没什么城府。在谷飞轩眼里,他就跟个小孩儿差不多少,性子既跳脱又天真,哪怕是白天与两位守备太监会面都像是在玩。但眼下郜暗羽沙哑的声音中再没有一丝玩闹之意。他语气中的认真和杀意,正如谷飞轩面对那个中年太监时一般.谷飞轩知道,若是自己再继续拦在面前,郜暗羽真的会杀了自己。于是他看向王海。「王兄。」王海「喷」了一声,放下了手。「部兄且先停一停,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也不拦你,但你要是就这么直愣愣地冲过去,对郑前辈一点用处都没有,甚至可能会成为敌方的人质。」「我给你两条合用的手段,但你也要答应我两件事,如何?」部暗羽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土海。王海摇了摇头,朝着小四一伸手。「四妹妹,给他点东西吧。」小四点了点头,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铁质的小罐递给王海。王海把那小罐獴在手中,沉声对着郜暗羽说道。「部兄,我要与你说清。以你的武功,此去跟送死没什么区别。我们的命是镇抚使的,不会浪费在跟你一同送死的路上,这点你要清楚。」郜暗羽沉默着点了点头。王海便继续说道。「但既然你是镇抚使看重的人,日后说不得就是同僚,所以我也不能不管你我交给你两条手段。」他伸手入怀,取出一份地图,连同那个小罐一同递向部暗羽。「密道地图、苗疆蛊虫。」「若是正面对上,这两样东西对付不了那个郑仙师,但若你需要逃命,多少能让你多上几分生机。」「但有两件事,你要答应我。」部暗羽与王海对视,一言不发。「其一,你此去无论有什么打算,至少在你确认自己绝对安全之前,我们就不要联系了。」「其二,镇抚使很看重你,所以你如果能做些什么就去做,但若实在做不成,就尽量保住自己的性命镇抚使最迟明日就会到,到时一切事情都会了结。」「不要白费了镇抚使对你的栽培,明白了吗?」王海说罢,将两样东西拍在部暗羽手中。「我言尽于此,部兄好自为之。」部暗羽盯着手中的东西看了一会儿,沙哑地说了声「谢谢」,转身跃入水中。谷飞轩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王兄—」王海挥了挥手。「都是习武之人,心头自有三分恶气,不住也是常理,不必多言,想去就去吧。」「若是郜兄有什么冲动之举,你也好拦一拦。」谷飞轩点点头,拱了拱手。「如此,王兄,就此别过。」说罢,转身跃入水中,朝着郜暗羽追去。两人上了岸,对着王海给的密道地图看了看,找了一条距离锦衣卫衙门最近的,绕到一条密道之中钻了进去。略过中间过程不提,约摸一香时间之后,部暗羽和谷飞轩在密道之中停下了脚步,侧耳细听。那一直在耳畔回荡的巨响,已经不远。两人对视一眼,悄声掀开头顶的盖板,从密道之中钻出,四下一看。此处是一间食肆,正是白天曹含雁和郑怡吃饭的那间,正在锦衣卫衙门的对面。共有三层,最高的一层正好可以鸟瞰到锦衣卫衙门内部的景象。两人悄声沿着楼梯上行。谷飞轩低声开口道。「郜兄,有件事情我还未想明白,关于你们那些天人啊瀛洲啊仙师之类的事情,我了解的不多,你听听是不是我想多了。」「照王千户所说,这位郑仙师一夜之间杀了四位两路的天人,而且还没费什么力气,照理说郑前辈在他面前应该是没有还手之力的。」「但从咱们逃出龙江驿到现在,这锦衣卫衙门之内的巨响,可是持续了得有小半个时辰的光景了这可跟王千户所说的对不上。」郜暗羽脚下一顿。谷飞轩继续说道。「就算是试探,或者那个郑仙师想要对郑前辈做些什么,有个五十招怎么也就够了。五十招对天人来说,也就是一盏茶的时间,怎么就打到了现在还未停下?」「所以我感觉,这事儿估计还有变故。」部暗羽沉默看点点头,两人跨入三楼。方一进入,谷飞轩就朝头顶看了看,伸手一拦郜暗羽,抬手朝看房顶一指。部暗羽屏气凝神,细听了一下,脸上却是露出一抹喜色,压着嗓子开口喊道。「曹兄!是你吗?」笃、笃、笃。屋顶传来三声有节奏的即响部暗羽一喜,就要翻身上房,却被谷飞轩一把拉住。他甩手就要挣开,又被谷飞轩一把死死抱住。「郜兄,不要出声,不要动弹。」谷飞轩凑到他的耳边,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你听———争斗声停了。」「锦衣卫衙门那边,有人朝着咱们这边过来了。」 第356章分道 部暗羽停止了挣扎,与谷飞轩一同屏住了呼吸,凝神细听。锦衣卫衙门那边的争斗声,确实已经停下。有两道衣角翻飞之声,伴随着浙浙沥沥的粘稠水声,正踩着房檐朝着这边疾速飞驰而来。屋内两人屏气凝神,各自将吐纳和气血流动的声音降到了最低,趴伏在地板上,静静听着屋顶传来的声响。而屋顶的曹含雁则是眯着眼看向疾驰而来的两人,在刀柄上的手紧了紧,表情复杂难言。按照他与郑怡的约定,其实他不应该再回来的。但与部暗羽一样,他终究也还是放不下心,在将那小孩儿安顿好之后,还是再次返回了这里,看看郑怡是否需要什么接应。当然,他比郜暗羽要谨慎的多,用了李淼在这一路上教的诸多手段掩藏了身形。若非必要,他都不会现身。除了郑怡,没人能找到他。除了郑怡。曹含雁看向直直朝着他疾驰而来的两人。头前一人,与郑怡相貌如出一辙,只是年岁稍长,看着有个三十大几的年纪,眼角略带一些纹路。左手齐肘而断,腰间一道巨大的豁口,伤痕累累,身上不断滴落血水,却看不出一丝疲态,只冷漠地朝着他看过来。而在此人身后,抿着嘴、咬着牙看向他的一一正是郑怡。眼前一花,郑怡和那女人就站到了他面前。曹含雁握住刀柄站了起来。「郑前辈。」郑怡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没有说话。重伤的女人则是冷漠地开口说道。「怡儿,杀了他。」郑怡沉默了片刻,手在剑柄上松了又紧。「母亲—何必?」「你与李淼走的太近了,这不是好事。」女人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他不仅是瀛洲流落在外的一个『根苗」那么简单,他是可以成为『郑安期」的候选者之一,也是我们蓬莱注定的敌人。」「当年瀛洲内乱之事、让李淼流落江湖的根底,我日后再与你细说。之前未曾与你说过的、我们郑氏的传承根源,我也会与你解释—-但眼下,我要你杀了这小子,断掉不该有的心思。」女人冷漠地看着郑怡,就如同看向曹含雁一般,没有一丝情绪。「我们的宿命,就是向瀛洲复仇。」「薛傍竹、郑怀瑾,还有太多蓬莱门人忘记了这一点,忘记了自己的根-你是我的女儿,你不应该忘。」「郑安期随时都会追来,你有三息时间。」女人说完之后,警向曹含雁。郑怡的嘴唇被自己咬出血来。她了解自己的母亲·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如果她不出手,那三息之后,女人就会亲自出手杀掉曹含雁,而且手段会残忍数倍、乃至数十倍。远超寻常天人的武功,代表女人有无数种方法,让曹含雁死的极为凄惨,甚至连全尸都难以留下。而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女人的心意。若说心意坚定、不可动摇,在她所见之人当中,恐怕只有李淼能与其比肩。女人自然不会伤害她,但她所有违背女人心意的举动,都会将加倍的痛苦反馈在曹含雁的身上。三息。郑怡与曹含雁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错。曹含雁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松开了刀柄,双手一摊:「我就不该回来。」「镇抚使和郜兄说得对,我确实婆妈——-镇抚使教了我一路,终究还是本性难移。」郑怡缓缓朝他走去。两息。郑怡的手掌缓缓贴上曹含雁的胸口。「对不起..」她轻声说道。曹含雁摇了摇头:「郑前辈,你没得选,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我只希望日后你能躲开镇抚使,不要与他为敌———这是为了你好。」郑怡轻轻点了点头。一息。曹含雁笑着说道。「镇抚使大人说的没错,习武是为了自己能在任何时候都有选择的权利,弱就是错,好人的刀要更快更锋利才行·可惜我与镇抚使遇见的有些晚了。」「如果我出身顺天府就好了。」膨!血花,在曹含雁的胸口炸开,他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鲜血流向瓦片、沁入缝隙,穿透屋顶滴落。滴落在部暗羽的脸上。「额!」他青筋陡然暴起,真气翻涌、劲力涌动,出力之大甚至在一瞬间就涨破了眼底无数细小的血管,而后血水灌入眼白,混杂着泪水与曹含雁的血交汇,砸在地上。谷飞轩一指点在他的颈侧,死死地将其按在了地上。屋顶,女人看了一眼倒下的曹含雁,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旋即又看向脚下,目光似乎穿透了瓦片看向部暗羽和谷飞轩。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女人就要击出真气,将这片建筑的屋顶连同三层一并毁去。正当此时一轰!锦衣卫衙门之中传来一声巨响。女人面色一变。她只是控住了郑安期片刻,听这动静,郑安期已经脱困而出,正朝着她这边杀过来。她已经没有时间逗留,伸手拽起发愣的郑怡的手臂,一个闪身便窜出了数丈,朝着远处逃窜而去。瞬息之后,此处屋顶轰然炸开!高冠博带的身影踩碎了屋顶,身形陡然前窜,一路在南京城中炸开无数崩碎的建筑,朝着逃走的女人和郑怡追了过去。曹含雁从屋顶滚落到三层,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缓缓停住。半响之后,待到此处再次安静下来,废墟之中才传来一阵响动。喀拉拉谷飞轩掀开压在身上的废墟,露出头四下看了看,确认四周无人之后,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但旋即,他就又一脸尴尬地看向怀中的郜暗羽。部暗羽被他点了穴,没法动弹,所以方才屋顶坍塌之时被他护在身下。眼下正瞪着一双血红的眼晴看向他。谷飞轩尴尬地笑。「部兄方才你若是出去,只怕是要白白送命。之前我也答应了王千户要在你送命的时候制住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望勿怪。」「还需委屈你一会儿,我去给曹兄—收拾一下,咱们得赶快离开。」他将郜暗羽放在地上,掀开废墟,朝着倒在地上的曹含雁走了过去,看了半响,方才蹲下伸手,想要给他合上眼睛。手指触及曹含雁的脸的时候,他忽然一顿。谷飞轩不敢置信地在曹含雁身上扫视了一圈,伸手握住曹含雁的脉门,方一接触时面露失望之色,但他不甘心地又按了片刻,却是缓缓露出一抹喜色。他陡然转头看向郜暗羽。「郜兄!」「咱们得快些离开,找到王千户和李千户以李千户的巫蛊手段,说不定能成!」部暗羽趴在地上,努力地把眼睛睁到最大,怒视谷飞轩。你他妈倒是先给我解开啊! 第357章天街 天色将明。南京城中一片哀鸿遍野。昨夜龙江驿一场大火,将整片建筑烧成废墟,火势朝着周边民房蔓延开来,最后演变成一场死伤数百人的大灾。据说龙江驿之中入住的一位锦衣卫千户,就死在了这场大火之中这等事情,不知日后还会带来多少麻烦,已经有附近居住的百姓连夜收拾行李搬走,不敢有丝毫沾染。而在龙江驿之外的地方,同样也是一片混乱,甚至有些百姓跪在地上,不住朝着自家崩碎的建筑磕头,口中念念有词。只因昨晚,据说有妖怪进了城,一路如同地龙翻身一般摧毁了数百间民房,在城内画出一条错乱纠缠的通路。好在,有郑仙师。四位守备太监求来了这位隐居世外的高人,进城与那妖怪斗了一场,最后两败俱伤之下,终于将其赶出了城。说是这么说,但鬼怪之说终究是上不了台面,自然会有人发出质疑。街道之上,就有一个儒生慷慨激昂地喊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狗屁妖怪仙师,这明明就是地龙翻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那些阉人信这些事情,尔等如何能如此愚昧!」底下有人反驳:「小子!你可别不识好列!」「此事是今日早间,官府派人张榜告知的,还能有假不成!再说,你看看这些废墟,像是地龙翻身的样子吗!」「惹怒了郑仙师,他老人家走了,妖怪再回来,你担待得起吗!」儒生气的满面通红,引经据典地说了一堆之乎者也的话,却又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自己也觉得没趣儿,一甩袖子就回身朝着家走去。走到一处小巷之时,他忽然觉得背心一凉,而后猛地一热,低头看去,一截刀尖从胸口透了出来。未及回头,他就被人一脚端在地上,噗噗又扎了几刀,旋即失去了声息。而在他方才离开的街道之上,有几个小太监在士卒的护卫下走到当中,齐声喊道。「你们都听好了!」「昨夜郑仙师与那妖怪斗了一场,但他老人家为了救下你们,没能将那妖怪诛杀!今日正午,他老人家要在天街做法、斩杀妖邪!」「此法要借用人气,所以你们都听好了,今日正午都到天街聚齐,郑仙师要亲自为你们祈福!到时他老人家还要亲自施展点石成金之法!」「郑仙师点出的金银,只要是到了的人都可以随意取用!过时不候!」说罢,也不看周围百姓露出的狂喜之色,转身朝着下一条街道走去。视线抬高,自宫城之中,足有近百伙太监从宫门之中涌向城内各处街道,如同钻入海水的鱼群,将人潮拱了起来,而后便有密密麻麻的人群,一齐朝着天街涌了过去。而在宫墙之内的华盖殿中,四位守备太监正一脸志志的站着,看向面前的郑安期。「郑仙师—您还好吗?」寸冬问道。郑安期的面色已经不如昨日见面时那般红润,反而隐隐透着苍白,嘴唇和眼角却是不正常的红,像是大病初愈一般。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无碍,只是损了一些道行,不碍事。」寸冬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却听得尚秋沉声开口道。「郑仙师,咱们真的要在今日做法吗?」他面色犹疑不定地说道。「今日早间我收到消息,二十八路水寨中,已经足有二十路水寨失去了联系,把总更是尽数不见—·除了那个人,没有人能在不动用大军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将如此多的人铲除。」「已经几乎可以确定,那个人,李淼,已经到了南京城外,随时都会出现在城中。」「再加上昨晚在城内闹事的妖邪-此时动手,是不是有些不大稳妥?」郑安期笑而不语,刘春和守夏却是齐声怒斥道。「你怎么凭多废话!不然还能如何,明天再动手吗?眼下事情已经逼到了眼前,你既然知道那个人随时都会入城,不现在动手,等到明日被他杀到面前就开心了!?」「郑仙师损了道行,还勉力为咱们做法,你凭多废话,不如直接去找那个人领死,不是更痛快吗!」尚秋面色难看,却是闭口不言,因为他知道刘春和守夏说的是对的。为了「复阳」,他们已经拼上了一切,所做的事情已经与谋反没什么区别,若是不成,只有一个死字而已。现在才瞻前顾后、强求稳妥,才是可笑。还是寸冬摆了摆手,强行将三人的争论打断。「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而且郑仙师还在,你们吵来吵去,成何体统?」说罢,冲着郑安期一拱手。「郑仙师,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不若我再与您对一遍今日要做的事情,您看看是否还有纰漏?」郑安期笑着点了点头。寸冬便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这段时间搜集而来的财物,我们都已经命人存于箱内、放到了天街两侧的民房屋顶之上。我们也已经派人在城内散开了消息,让那些草民都到天街上来。」「现在是辰时,到了午时,应该所有百姓都会聚集到天街。」「您做法所用的台子已经搭好,就在天街正中,高三丈三尺三寸,一应物什都已经备好,只等您已时前去做法。」说到此处,寸冬咽了口唾沫,面上露出压抑不住的欣喜,如同将一切押上了赌桌的赌徒,也好似一个即将达成夙愿的恶鬼。在他身后,刘春、守夏和尚秋,都是一般无二的表情,配上他们越来越相似、也越来越诡异的面容,被屋内的烛光衬托得仿若鬼怪。寸冬沙哑着说道。「到了午时,只等您举起法剑,我们就会下令。」「这段时间搜集而来的财物,就会一起从天街两侧的屋顶倾泻而下,落到那些草民的脚下。」「他们不会知道,这是他们的『买命钱」。」「借用他们的『人气』,您就能施展仙法,为我们——复阳。」说到最后,他的尾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郑安期笑着点了点头。四位守备太监都是一脸狂喜,朝着郑安期噗通一声跪下,磕了数个响头,起身就朝着殿外走去。落在最后的尚秋慢了一步,仍旧是一脸志芯,最后咬了咬牙,转身朝着郑安期施了一礼。「郑仙师—我还是有些不大放心。」「若是您做法的时候,李淼和那个妖邪杀了过来,我们该如何是好?若是做法完成之后,他们过来,我们又该如何应对?」他的性子在四位守备太监之中最为稳重,或许也可说是最为胆小,总是想要求全,此时问出这两个问题也不算出乎意料。郑安期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暖流顺着脉门,缓缓流入尚秋的体内,逐渐打消了他的疑虑。郑安期轻声说道。「无妨,无妨,尚大伴无需担心。」「只要仙法完成,借用了百姓的人气,我也将修成正果到时,无论是李淼还是那个蓬莱的妖邪,就都不是问题了。」 第358章苏明君 嘉竟二十四年,十月十一。辰时二刻。水下的密室之中,小四的左手没入曹含雁的胸腔之中,右手则按在曹含雁的左耳上。谷飞轩和郜暗羽站在一旁,隐隐能从小四不时隆起的袖口、紧贴曹含雁的右手掌心之间看到无数不断蠕动扭曲的蛊虫肢体,只觉得遍体发寒,却是不敢开口,生怕打扰了小四的救治。半响,小四缓缓吐出口气。「好了。」随着她这句话,床上的曹含雁猛地睁开了眼,方一回神,目光在周围扫上了一圈,立即就明白了眼下的状况,单手一撑就要起身。「别动。」小四也不见有什么动作,曹含雁身子猛地一僵,噗通一声就躺了回去。一串黏腻的水声,小四将插入他胸腔的左手抽了出来,随着左手抬高,无数蛊虫从袖口掉落,争先恐后地爬入曹含雁的胸腔。「唔唔唔—床上的曹含雁看了个正着,眼晴瞪得溜圆,口中发出一串鸣咽。但随着虫子不断涌入他的身体,原本胸口炸开的巨大豁口也开始缓缓愈合,最终完全弥合起来,只留下了一道巨大的伤疤。小四这才笑着说道。「好啦,再将养几天就行了。」话音未落,部暗羽一个箭步扑到了曹含雁的身上,嚎陶大哭。「曹兄呜呜呜呜一—」眼泪鼻涕糊了曹含雁满脸,可他又不能动,只能躺在床上满脸苍白的、绝望地看着密室的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小四控制他的手段逐渐消去,他才挣扎着开口。「郜兄,呸,噗,让一下.进嘴里了—」「哦哦!」部暗羽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用袖子在曹含雁脸上抹了几把,把眼泪鼻涕抹掉。又一伸手抓住曹含雁的手,眼泪又一个劲儿的涌出。「曹兄我一」「好了郜兄,我这不是没事儿吗。」曹含雁连忙打断了他,跟哄小孩儿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对着小四笑道。「李千户对吗,多谢。」小四摇了摇头,甜甜一笑。「曹哥哥不必谢我,你能活下来多半并不是我的功劳,还是多亏了镇抚使留下的手段籍天蕊那种用蛊虫存放境界的手段,并没有留给李淼。但知道蛊虫可以存放真气之后,李淼也花了些时间与小四一起研究,看能否开发出类似的用法。用蛊虫存放李淼的「李氏嫁衣神功」真气,就是研究的成果之一。若非如此,现场没有天人的情况下,还真不一定能救下曹含雁。说到此处,部暗羽忽然怒喝道。「郑姨!若我和谷兄不在,曹兄必死无疑!她竟然如此狠心!日后我一定要一曹含雁拍了拍他的肩膀。「部兄先不要着急,郑前辈也是被逼的,那种情况下她不出手,我反而才是必死无疑——况且她可是两路的天人,若真要杀我,我怎么能活?」「她还是留手了,虽然不能做的太明显,但她已经尽量转圜了,这不是她的错。」部暗羽却还是不服气,张口就要反驳,又被曹含雁开口打断。「好了郜兄,既然我没死,现在就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转头看向王海:「王千户,咱们先勾兑一下眼下的情况。」在场众人之中,脑子最好的是曹含雁,经验最多的是王海,自然是以两人为主。王海点点头,沉声说道。「眼下的情况,有些不利。」「今日早间,游兄在街上查探了一番经过昨晚之事,四位守备太监估计已经警醒,准备与那个郑仙师勾结,开始作乱了。」「地点就在天街,时间就在今日正午。」「半个南京城的百姓都已经聚集了过去,若是出些什么乱子诸位可知道去年泰安城之事?恐怕就要在这南京城重演。」暗羽没多大反应,曹含雁和谷飞轩都是面色一变。泰安城之事..在南京重演?南京可是陪都!人口是泰安的十倍不止!曹含雁顾不得自己伤势尚未完全好转,扶着暗羽的肩膀就下了床,伸手就要去摸放在床边的长刀。王海止住了他的动作。「曹兄莫急,事情还有转机。」「之前锦衣卫衙门虽然被围剿,但多少还剩了些人手,我已经让他们去天街准备动手,应该能多少破坏一下他们的计划。」「然后,郑前辈和那个逼她杀你的女子,看着应该也是与那狗屁仙师为敌,事情应该还会有变动。」说到此处,王海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最关键的是一」小四从怀中掏出一只蛊虫,形状与蝉类似,正在不断振翅,发出细微的喻鸣。曹含雁不解其意,等着王海解释。王海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今早游兄查探完情况之后,我又交给了他一项任务,四妹妹给了他一只蛊虫。若是他完成了,用真气催发那只蛊虫,这只成对的蛊虫就会一齐振动翅膀。」「既然它已经开始振翅,就代表游兄已经成功了。」王海如释重负地笑道。「他已经找到了镇抚使。」「镇抚使,很快就会到了。」密室内的众人面面相。片刻之后,数声如释重负的长叹一齐回荡。「镇抚使,便是如此了。」游子昂一拱手。「知道了。」李淼挥挥手。「午时是吧,我稍后就到。」「你先回去,让他们小心点,不用拼命。」「一切有我。」游子昂一拱手,抬头看了一眼与李淼对峙的女子,一个闪身便窜出数丈,朝着南京城疾驰而去。李淼则是捻了捻手指,转头看向已经被他打的伤痕累累、勉强稳住身形的女子,笑着说道。「之前我就觉得,小郜的这门武学有点不对劲儿与瀛洲和蓬莱之人的根骨太过四配不说,功用也有些偏科。「就好像是一为了对付什么人、什么武功,刻意开发出来的武学一般。」「现在,我明白了。」话音未落,李淼就已经消失在原地。女子眼神一凝,闪身就要躲避,后颈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真气灌入经脉,将她的一切动作镇住。身后传来李淼的声音。「你的化名,是叫苏明君对吧?小郜唯一记住的名字,就是你。」「你就是那个与郑怀瑾传信的蓬莱门人,也是与郑怡的母亲合作、和她联手猎杀蓬莱同门的人。」「将那个郑仙师引来南京的,就是你和郑怡的母亲。」女子瞳孔骤缩,但身体已经被李淼镇住,难以挪动分毫,只得一张口就要狡辩,却被李淼住了脖子,将所有的话都掐了回去。李淼的声音继续说道。「不用想着狡辩,我只信我的拳头。比起解决麻烦,我更喜欢直接解决提出麻烦的人,把你们都宰了,麻烦自然就没了。」擦在她脖子上的手指缓缓收紧。在眼前的景象骤然模糊之前,她听到了李淼说的最后一句话。「陪我走一趟吧一一做个了结。」 第359章做法 嘉竟二十四年,十月十一。已时一刻。经由数百伙太监的宣布,整个南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今日正午,郑仙师将在天街施法除妖、分发银钱的事情。若只是除妖,百姓们可能还没有多么热忱。但分发银钱,而且是被官府背书过的,就不由得百姓们不心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天街就已经被闻讯赶来的百姓挤了个满满当当,四面八方的街道上,还有百姓正不断朝着天街涌来,朝着天街奋力挤过去。天街正中,数百名侍卫已经拔刀,眼神在刀锋后面逼视着周围的百姓,生生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段无人的空间。在这空间正中,竖立看一座法坛。通体以紫檀木为骨架,外层裹鎏金铜板,雕满缠枝莲纹与云雷纹,坛基九阶、高三丈三尺三寸,坛顶悬十二面织金锦幡,幡角缀琉璃铃铛,随风振响。法坛下方人声鼎沸。「!看这法坛就知道,郑仙师一定是有真本事的人仙!」「郑仙师什么时候开始做法?」「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时间差不多了!」话音未落,从天街前方就传来一阵喧哗。一道人影从前方飘飞而来。高冠博带,广袖垂云,衣摆以银线暗绣纹路,日光斜扫时显出粼粼波光。容貌英武,气质高渺,衣角翻飞之间如仙人一般。最关键的是,他是「飞」过来的。脚尖一点房檐,整个人便如同树叶一般飘飞数十丈,不带一丝风声,飘飘然落上法坛。正是郑安期。平民百姓如何懂得什么天人境界的轻功,只觉得此人当真是有道真人,纷纷拍手叫好!但这举动,却让郑安期眉头一皱。「啊———.草民。」他从来都是自视甚高,从不觉得旁人应该与自己平等。这些百姓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只觉得拍手叫好是尊重,郑安期却觉得这是将他摆在了与杂耍卖艺的闲汉一般的位置上,心中生出一丝怒意。但他也没有计较和纠正。与死人,没有计较的必要。法坛周围的侍卫齐声大喝,将百姓的喧哗声止住。法坛之上,郑安期拿起桌上的法剑,同时运转「玄览」境界的神异,那薄如蝉翼又极为凝练的护体真气便再度显现,如同一抹轻纱一般,在周身缓缓摇荡。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他此时当真如神仙一般。一时间,人声渐渐平息。—郑安期一挥法剑,发出一声尖锐的爆响!旋即在空中挽出数个剑花,空气穿过法剑上的空洞发出声响。这声响随着郑安期的愈发加快,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急促,最终交汇到一起一一形成了一首钻入脑海之中的曲调。法坛之下的百姓,初时只觉得悦耳,但随着郑安期的法剑舞动的越来越快,只觉得浑身逐渐开始燥热起来,原本清醒的神智,也在逐渐变得昏沉、狂热。他们高高地举起了双手,朝着郑安期激动地挥舞了起来。天街一侧的民房之中,地面忽然发出一串异响,喀啦啦啦一一串机扩转动声音响起,数块地砖整个儿被翻了开来,一道人影从中窜出,而后数道身影随之翻了上来。正是曹含雁、部暗羽、谷飞轩、王海四人。至于小四,她不擅长正面对敌,今日的事情又多半系在她的身上,已经到了另一处天街之下的密室之中,做好了催动蛊虫的准备。四人刚一上来,就齐齐皱眉,抬手捂住胸口。「不对劲儿,这是———武功。」王海皱眉说道。「瀛洲之人灭了峨眉满门的时候,用的就是一种邪门儿的音功。之前镇抚使与瀛洲之人对上的时候,他们也曾用过长箫催发音功对敌。」曹含雁抿了抿嘴,掀开窗户看向外面的百姓。「不好。」「那个郑仙师的武功,已经能将这门音功覆盖整条天街这些百姓的神智已经被影响了,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杀掉千把人。」王海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知道镇抚使已经到了,还敢大喇喇做出这事儿—此时天街上的百姓,都是他的人质!」四人对视一眼。王海沉声说道。「镇抚使应该马上就能赶到,咱们的任务就是在他动手之前,尽量让此处的百姓散去,给镇抚使腾出能肆意动手的空间。」「曹兄,你和郜兄去沿街的民房之中,尽量多杀一些侍卫,让他们不能倾倒财物。」曹含雁一拱手,与部暗羽闪身离去。王海又对谷飞轩说道。「谷兄,我给你准备了一把好弓,是南京锦衣卫衙门库中的私藏,一位天人的随身兵器。」他转身来到墙边,扣动机关、露出一方空间,从中拿出了一把长弓,递给谷飞轩。「你用弓,最擅刺杀,就去看看能否把那四个守备太监干掉几个,尽力即可,不必强求。」谷飞轩接过弓,一拱手,也是闪身离去。屋内便只剩了王海。王海沉默站定,听着天街上传来的诡异声响、和百姓们的狂热呼喊,心中默数着时辰。半响,他忽然点了点头。「是时候了。」王海从怀中掏出一只蛊虫,真气一吐催动,这只如蝉一般的蛊虫便喻喻的振动翅膀,发出极为细微的声响。这是他与小四约定的信号。随着蛊虫开始振翅,屋外陡然传来一阵惊叫。「虫子!虫子!」「有蛇!这么多蛇!小心脚下!」「啊啊啊—」随着时间推移,这惊叫之声逐渐汹涌,与法坛之上传来的诡异声响对冲。越来越多的百姓被对毒虫本能的恐惧唤醒,脱离了之前那种狂热的状态,开始在人潮之中挣扎逃窜起来,并逐渐将影响传导到了法坛之下。王海趁着混乱,拉开房门,一个闪身混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法坛之上,郑安期看着下方的百姓,露出了一个好整以暇的微笑。「雕虫小技。」真气一吐,手中法剑陡然一个加速,更为凄厉的声响从孔洞之中传出,就要将百姓们的神智重新夺到手中!正当此时,一声剑鸣!一道身影陡然从法坛侧面的民房上窜起!合身朝着郑安期杀来!郑安期转头,与郑怡母亲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等的就是你!」 第360章聚集 午时一刻。郑怡的母亲,杀死薛傍竹、郑怀瑾以及一众蓬莱同门的凶手,也是李淼自赏月宴之后一路所见的始作俑者。合身而上,只一瞬就杀到了郑安期的面前!长剑轻飘飘朝着面门点去!郑安期的周身仍旧环绕着那股「玄览」护体真气,原本如同轻纱一般摇荡着,却是在下一瞬如同活物一般陡然甩动!朝着长剑卷了过去!若只能防不能攻,又如何能配得上性功三路境界之一、「无暇无疵」的名号?可郑怡母亲却是丝毫没有躲避,及至郑安期面前一尺,长剑陡然加速,迎头钻入了护体真气之中!哎呀!如同钢铁刻划瓷器一般的刺耳声响,陡然响起躲藏在人群之中的王海定晴看去一一刺向郑安期面门的长剑之上,竟是忽然多出了数道如轻纱般缠绕的薄薄真气!由郑怡母亲的手臂延伸,到剑尖聚拢成尖,在郑安期的护体真气中缓慢而坚定地、朝看郑安期的面门一步步前进!郑安期没有丝毫意外。昨晚与郑怡母亲交手之时,他就已经知道,对方同样修成了「玄览」。但他仍旧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笑容。「若再给你十几年,若我没有来、而是由你将这场法事做下,说不得今日你还真能杀我—可惜,你力不足、守不住!」短短一句话,下方人群中的王海面色陡变。原来如此!原来南京城的祸事,始作俑者根本就不是郑安期,而是郑怡的母亲!郑怡母亲在被瀛洲之人找上门之前,明面上的身份就是江南水道二十八路瓢把子之一,也早就与四位守备太监有所勾结像她这种将「复仇」时时刻刻放在心头的人,不会随便找个身份藏身。如果郑安期不来,主持这场法事的就会是郑怡的母亲!郑安期只是强行摘了桃子!王海心思电转之间,身边的人潮陡然喧哗了起来。「那是谁!怎么与郑仙师长得如此相似!」「妖邪!妖邪!那就是郑仙师今日要做法铲除的妖邪!她化成了郑仙师的模样!」「郑仙师!郑仙师!」王海眉头一皱。他原以为郑安期和郑怡母亲争斗,这些百姓总该怕一怕、退一退,再加上小四引来的毒虫,多少能让一些百姓散去才是。可听百姓们的喧哗声,却是丝毫没有退意!反而愈发狂热地举起了双手,如同虔诚的信徒一般,朝看郑安期高呼了起来!他朝着法坛之上看去,而后朝着天街两侧的屋顶扫视,果然找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郑怡。法坛之上,郑安期与郑怡母亲争斗,却显得犹有余力,右手成掌缠绕护体真气,与长剑不断交击,左手却仍旧握着那柄法剑不断挥舞。而郑怡站在一处屋顶,握着一支长箫吹动,与郑安期挥舞法剑时如出一辙的声响,正从她的方向朝看人群传来。两重声音交叠,周围百姓的心智被影响的愈发狂热,小四引来的毒虫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却是都被无视。王海瞳孔骤缩。是了,郑怡的母亲为何要出现在此处,为何要与郑安期争斗—-仇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存着杀了郑安期、继续将这场法事做下去的心思。自从蓬莱灭门、到大朔改头换面做了水匪瓢把子、与守备太监勾结搜集财物,这场计划她恐怕已经布局了二三十年,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两个人,无论谁胜,在场的百姓都难以幸免。「破局、破局-至少要在镇抚来之前,将此处的百姓驱散一部分,为镇抚使空出厮杀的空间来!」王海面色一冷,双手一抖,爪钩便从袖中弹出、扣在手指之上,寒光闪烁。他在乎人命,是因为李淼在乎;但为了李淼,他也可以什么都不在乎。锦衣卫当差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将人命按照数量放在天平两端衡量,也可以冷血地做出判断。王海手指屈伸,真气涌动!冰冷目光朝着身侧狂热的百姓扫去。哪怕神智再怎么被影响,百姓们也并非行户走肉,仍能看得见、听得清若是看见身边的人忽然四分五裂,也该怕、该逃了吧!死伤几十人、救下数千人这笔帐,王海算的过来、也下的去手!他支开了曹含雁和谷飞轩,本就是存了方便动用这最后手段的心思!至于会不会被郑安期和郑怡母亲发现、打杀,那是之后才要考虑的事情!王海猛然抬手,就要在人群中撕开一片血雨!就在这一瞬!叮一一颗极为细小的石子,击打在王海的爪钩之上,发出一声极为细微的声响,王海动作一顿,朝着郑怡看去。郑怡的左手动了动,微不可查地朝着王海竖起了半根中指,指肚上还残留着些许灰尘。目光在空中交汇,郑怡不动声色。王海眯了眯眼。「那便—再等等!」爪钩弹回袖口之中,王海一缩脖子,掩入人群。郑怡松了口气,自光转向法坛之上。郑安期与她母亲的争斗,胜负已经渐渐倾斜。郑安期单手握住了郑怡母亲的长剑,两道护体真气交缠、碰撞,一时难分高下。但只是从肉眼来看,就知道两者之间的差距一一郑安期的护体真气足有丈宽,足以将周身尽数覆盖,而郑怡母亲的护体真气只有数尺,除去缠绕在长剑之上的部分,再无余力。郑安期嘴角勾起,空闲的手掌陡然松开了法剑,分指成爪,缠绕着护体真气朝着郑怡母亲的面门抓去!「可惜,若你出身瀛洲,恐怕今日叫郑安期的人就会是你!可你们蓬莱,终究只是外道』!」「即使你我的『玄览」境界都不完全,可你这些年猎杀同门补全的这部分终究不多,你如何敢来找我的一—死来!」说话间,郑安期的手掌就已经贴到了郑怡母亲的肩头,她勉力躲开头部,却仍是被一把抓在肩上一一血花进溅!郑安期生生将她的锁骨连带半个肩膀扯下!单手已废,招式去了一半,胜负似乎已经分晓,郑安期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就在这一瞬,他握住长剑的手掌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第361章郑萋 「什么—掌心的刺痛在一瞬间高涨,自从修成「玄览」的护体真气之后,数十年未曾体验过的疼痛袭上心头!郑安期目光陡然转向手掌。长剑,在他的手中震动。嗡一郑安期瞳孔骤缩。随着这震动,长剑竟是缓缓切开了护体真气,剑锋接触到了他的手掌在他的手心留下了一道伤口!「你觉得我会毫无把握地出现在你面前吗?你觉得,我杀了如此多的同门,将蓬莱的血仇背在身上,会将自己的性命如此简单的送掉吗?」冷冽、毫无感情的女声响起。话音未落,郑安期陡然发出一声痛呼!血花进溅!长剑穿透了他的手掌,直刺面门!四十八年前。商船在海上缓缓前行,龙骨压着海水、发出低沉的闷响,震动传导至船舱底部,惊醒了一只老鼠。它从杂物之中爬出,警惕地左右扫视,朝前爬去。啪!哎哎哎哎一只白嫩修长、伤痕累累的手,忽然握在了它的身上,将它举了起来。它奋力挣扎着,疯狂在那只手上撕咬,甚至撕下了一块指甲大小的皮肉一一可那只手没有丝毫动摇。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出现在它面前。而后是一张秀气、却又布满裂痕的嘴唇,和缓缓张开的牙齿一一咬在了它的头上。嘎嘣。咀嚼吞咽声、伴随着强行压下的干呕声,在船舱之中回荡。温热的血水涌入咽喉之中,给几近油尽灯枯的身体带来一丝暖意。当老鼠的最后一点残骸都被吞进腹中之后,少女缓缓撑起身体,重新躲进了杂物堆中,布满血丝的双眼闭上,陷入沉眠。她好像梦到了什么,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父亲、母亲—蓬莱—」「瀛!洲!」柔软的声音,在睡梦之中,逐渐变得如同生铁一般冷硬。四十五年前。水寨之中,数具尸体倒在地上,鲜血顺着纹路沁入地面之下。少女收剑入鞘,看向面前坐在虎皮椅子上的大汉。「大当家,以我的武功,可能入伙的吗?」大汉摸了摸下巴,陡然大笑。「当然,当然!以小娘子的武功,足可在我这水寨之中坐上第三把交椅!」「你我歌血为盟,今日起,你就是我这水寨的三当家了!」少女缓步走上高台,坐在大汉右手的椅子上。下方数百名水匪,齐声高喝。「三当家!三当家!三当家!」少女面无表情,握住长剑的手掌没有一丝动摇。四十年前。没了头颅的高大身躯倒在地上。身量已经长成的青年女子咬紧牙关,挣扎着爬到门前,将手中长剑插入门门,而后缓缓顺着房门坐倒在地。门外隐隐传来讨论声。「三当家这次是不从也不行了,大当家特意从唐门买来的软筋散,还有从绿柳庄买来的春药,就是绝顶高手也要中招!」「可惜三当家生得如此漂亮,却整日冷冰冰的,对大当家爱答不理——若她早些从了大当家,把武功交出来,大当家也不至于做的这么绝。」「想这么多作什,大当家既然已经翻了脸,等他享受完了之后,肯定是要拷问三当家的武功的—..说不定咱们都能,嘿嘿!」青年女子扫了一眼地上的无头尸体,最后一丝感情在心中消失。她运起内功,一点点将体内的毒性排出体外。三十六年前。无人的山间,兵刃交击之声不断炸响!「你,你不是瀛洲之人!你是蓬莱同门!」男人惊怒喊道。「我、看在同门的份儿上,我还有妻子女儿,不要杀我!」伤口不断在身上绽开,看着毫无表情的对手,男人逐渐绝望。「既然都是同门,为何要对我动手?」冷冽的女声响起。「因为你忘了蓬莱。」一剑横斩,头颅飞起。无头尸身尚未倒下,女子上前一把扣住他的心脉,真气一吐,扫过丹田一一将一丝极为细微的真气撰取。一丝薄如蝉翼的护体真气,逐渐在她的手臂上显现。二十三年前。女子翻身下床,一点点穿好了衣物。床上的男子看着眼前曼妙的身躯,心神摇曳,伸手想要去牵女子的手。噗。男子口中涌出鲜血,看了一眼贯入胸口的长剑,嘴张合了几下,缓缓倒在床上,没了声息。女子收剑入鞘,左手摸了摸小腹。「已经有了·瀛洲已经发觉有人在猎杀蓬莱之人,随时都可能查到我的身上,我随时都可能会死。」「我死后,需要有人替我,继续向瀛洲复仇。」扫了一眼床上的户体,女子转身离去。二十年前。女子站在屋顶,冷漠地看着院内。薛傍竹正站在院中,脸上满是挣扎。她忽然开口。「你在的,对吗?」「你是我的同门你杀我,是因为我停止了复仇、忘记了仇恨,对吗?」屋顶的女子没有表情,也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定在了薛傍竹的小腹之上,那里隐隐有气血凝结。这让她想起了一个幼小的声音。「母亲!母亲!」「母亲,能不能再给我讲个故事?我听完之后肯定乖乖睡觉,好不好?」女子看着薛傍竹在院中不断发问,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逐渐变成了乞求。「我死可以——.让我的孩子活着,好不好?哪怕你带走她,让她跟你一起复仇—只要让她活着,好不好?」女子面无表情地看了薛傍竹半响,转身离去。十五年前。「施当家,这位就是寸冬寸公公,南京一手遮天的奢遮人物,还不赶紧见礼?」女子上前一拱到地。「见过公公。」寸冬坐在椅子里,扫了她一眼。「日后官面上的麻烦,咱家给你挡了,分走你六成的金银,不过分吧?」女子毕恭毕敬地说道。「不过分。」五年前。女子一剑斩去面前瀛洲之人的头颅,自己也重伤倒地,喘息了片刻,勉强撑地站起身,朝看一个方向追去。片刻之后,她看到了在芦苇荡中,一边哭着一边朝前跑去的郑怡。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郑怡逐渐跑远,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仿佛消去了最后一丝挂碍,也仿佛斩去了最后一丝感情,女子再没有一丝犹豫地朝着南京城走去。「时间,不多了。」时间回到现在。从四十八年前磨砺至今的长剑,穿透了郑安期的面门。郑安期的牙齿在口中咬住了剑尖,他惊怒之下运起了十成功力,全力一掌打在女子的胸口!膨!鲜血从口中喷出,女子高高飞起。她忽然记起了自己的名字,那个已经数十年没人叫过的名字,她自己都快要忘记的名字。郑姜。恨如芳草,姜姜划尽还生。 第362章金银雨杀意近 郑姜胸骨被一掌击碎,口鼻溢出鲜血、凌空洒下,整个人轰然砸入一侧民房之中。 郑安期伸手摸了一把面皮。 郑姜的那一剑,从他的嘴角刺入、横贯整个口腔,只差一寸就会贯穿他的脊椎。他距离死亡,只差了一寸。 即使面皮上的伤口转瞬之间便已愈合,但剑身上的冰冷气息和铁锈味儿,仍旧在他的口腔之中回荡。 怒意袭上心头。 郑安期扔下了左手法剑。 民房废墟之中,郑姜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抹去嘴角鲜血,没有一丝停顿地朝着郑安期杀了过来。 天街尽头,兵阵之中。 四位守备太监正翘首等待看消息。 寸冬闭目摩着扳指,尚秋表情志志、抿着嘴来回步。刘春和守夏则是紧贴着站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阴冷目光不断朝着其余两人扫视。 旋即便有侍卫来报:「郑仙师与那妖邪斗法,被一剑刺中面门—」」 尚秋陡然惊呼:「他老人家可还好?」 侍卫一拱手:「还—」 噗l。 不知从何处射来的长箭贯穿了他的喉咙。 血水滴溅在尚秋的脸上,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伸手摸了一把,见得满手猩红,面色陡变就要开口惊呼。 噗。 又一支长箭射了过来,贯穿了他的天灵。 剩余三位守备太监反应了过来,一矮身钻入军阵之中,连声大喊「有刺客!」,便有侍卫循看箭矢射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谷飞轩又射了几箭,未能建功。 见侍卫已经杀到了切近,只得一个闪身跃下民房,沿着屋顶飞奔逃窜而去。 军阵之中,三位守备太监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那侍卫未能把话说完,视线被汹涌的人群阻隔,法坛那边的情况他们无法看清,只知道郑安期被一剑刺穿了面门。 尚秋也被刺杀,尸体就倒在面前。 三位守备太监明白,今日之事已经难以求全。 「现在是什么时辰!」 「午时二刻!距离正午还有两刻!」 「不等了!等不得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尚秋就是前车之鉴!」寸冬一咬牙,陡然大喊出声。 「洒下金银!让郑仙师施展仙法!」 侍卫们领命而去,提刀冲入天街,丝毫不顾面前是谁,左右砍杀,顷刻间就开辟出一条血路。 及至天街正中,陡然止住。围成一圈,以刀鞘地,齐声高喝。 「时辰已到!」 「时辰已到!」 「时辰已到!」 声浪扩散开来,在天街之上回荡。 郑安期与郑姜正在死斗,雄浑真气挥洒之间如同白练,生生将法坛削去一丈,破碎的檀木、断裂的法剑、崩飞的璎珞落在汹涌的人潮之中。 毒虫在半空中、地上盘旋。正午阳光照射在甲壳之上,反射出七彩的油光。 由天街尽头至正中,一条遍布尸首的血路绵延数十丈,血水被纷乱的脚步踩得飞扬而起,溅在一张张狂热的脸上。 郑怡的箫声停滞。 空气被压缩至极限。 就在这一瞬,侍卫们齐声高喝。 「开天门,接金银咯!——」 膨! 膨! 膨! 膨! 一连串爆响,天街两侧的民房二层,数以百计的门窗陡然被刀剑劈碎! 阳光映照而入,照亮了一个个硕大的箱子、竹筐,又被里面盈满的金银珠宝映射而出,洒在天街之中百姓的脸上。 「接金银咯!一倾倒。 容器朝着天街倾倒。 哗啦啦一如同雨水,璀璨的金银,与尚未洗净血渍的绫罗绸缎一同倾泻而下,与人潮交汇到一起。落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动听的声响。 人声停滞了一瞬。 而后,轰然炸开。 「真的有!朝廷没有骗我们!」 「郑仙师真的有点石成金的法门!」 「郑仙师,郑仙师!」「我的、我的啊啊啊- 原本随着郑安期扔掉法剑而缓缓落下的、狂热挥舞的手臂,再次狂热的举起,数万根手指如同从初春泥土中钻出的草叶,贪婪地朝着空中和地上抓去。 布满血丝的瞳孔、沾染血渍的金银。 刀剑、呼喊、人群、法坛。 金黄、银白、血红,纠缠融汇,顺着天街流淌。 人潮,开始翻涌。 郑怡放下了手中的长箫。 无需再奏响乐曲,远比瀛洲秘传武功更有效的金银,四位守备太监、二十八路水寨截杀无辜百姓搜集而来的金银,已经彻底夺去了百姓们的神智。 她与藏身在人群之中的王海对视了一眼,转头看向了正在争斗的郑姜和郑安期,嘴唇抿了起来。 ! 郑姜再度被击退,手中长剑崩碎。 郑安期翻身落上残破的法坛,目光先是在郑姜毫无动摇的脸上停了一瞬,而后落向下方如潮水般涌动的人群。 太阳尚未行走至天际正中,距离正午还有两刻。天街还未被百姓填满,他也未能击杀郑姜、夺去她身上的「玄览」。 「罢了。」 一声长叹。 「本就是拼死一搏,何谈求全。」 他目光转向了再次缓缓站起的郑姜,目光中竟是带着一丝怜悯和同情。 郑安期嘴唇翁动,似乎想要说句话。 但看着郑姜丝毫没有表情的脸,他明白,郑姜不会因为他说的任何话而动摇。 虽然两人的目的是一致的一一欺师灭祖、断绝瀛洲。 啪。 郑安期双手陡然合在一处。 环绕在他周身的、薄如蝉翼的护体真气,陡然扩散开来,朝着下方已经被夺去了神智的百姓,蔓延过去。 郑姜脚下一顿,朝着郑安期扑了过去。 她一直在等这个机会一一郑安期散去护体真气、准备借着百姓的「性」,将「玄览」 修至圆满的机会。 在这一瞬之后,她将不会是郑安期的对手。 但这一瞬,也是她杀死郑安期唯一的机会。 下方接触到如烟雾般的护体真气的百姓,两眼陡然翻白,如同麦秸一般倒了下去。护体真气逐渐壮大。 郑姜已经到了郑安期面前,并指成剑,朝着他的心口刺去。 就在这一瞬。 膨! 郑姜的手臂被挡住,她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动摇,看向拦下她这一指的郑怡。 你郑怡抬手一掌拍在她的胸口。 「母亲——你再做下去,就会死在镇抚使手上。」 郑怡轻声说道,上前合身抱住了郑姜。 「于我而言,你要远比蓬莱和复仇重要。」 「这就是我做出的选——」 噗。 郑怡的话被从中截断,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郑姜的剑指没入其中。 她看向郑姜,那双眼晴已经被怒火和恨意占满,再没有半点其余的感情。 身后,郑安期的真气已经占据了天街四分之一的地界,并愈发快速的扩张开来,他的脸上也逐渐露出喜色。 忽然,远处传来一串巨响,瞬间便到了切近。 膨! 一只拳头印在郑姜肩头,她如同炮弹一般砸向法坛,法坛轰然炸开,上方的郑安期身形一歪,就要翻身跃向一侧的民房。 刚到半空,一具人体被甩了过来,砸在他的身上。巨大的力道将他带飞了出去,蔓延的真气随之停滞。 郑怡感觉自己被一只手臂揽住,温暖浩大、而又凌厉锋锐的真气灌入体内,只一瞬就稳住了她的伤势。 人群之中,王海长出了一口气,肩膀松了下来。 街道一侧的民房之中,部暗羽和曹含雁将泼洒财物的侍卫尸体一脚端翻,抬眼望去, 欣喜喊道。 「李叔!」 「镇抚使!」 郑怡睁开眼,看见了李淼冷漠的脸。 他目光扫视了一圈四面的狼藉,最终落向废墟之中站起的郑姜和郑安期。 「呵呵。」 几乎是实质般的、狂暴杀意! 瞬间,便横扫了整条天街! 「杀了千把人、耽误了一天半的时间,你们就弄得好大阵仗啊,了不起,了不起。」 「敢动我的人想好怎么死了吗?」 郑怡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郑姜,最后还是闭上了眼,歪头靠在了李淼肩膀之上,不再说话。 第363章定风波 郑安期从崩塌的法坛废墟之中站起身来,伸手把糊在自己腰间的女子拉了下来,血肉黏黏糊糊地掉落,手里就只剩了半截上身。他提起来扫了一眼。果然,是一张蓬莱人的面容,与李淼、郑安期这种「标准模板」只有六七分相似,应该是「外了」而非「本家」。郑姜扒着破碎的法坛梁柱站起身,目光扫过被郑安期抓在手中的户体,面色变了变。【记住本站域名】「明君—」与她一起猎杀蓬莱同门,这数十年间她唯一的同伴,就这么死了。李淼驱使真气,在郑怡经脉之中游走,行走至心脉之中时,却是陡然一声冷笑。「还真是慈母。」郑怡心脉之中,盘踞着数道异种真气,相互交错成锁,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一一正与那个来嵩山送请柬的老者一模一样。郑姜竟是在用这种控制死士的手段,来控制自己的女儿。怪不得郑怡一直拖到此时才动手,若她早上一点儿,郑姜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而郑怡心口处横亘的豁口,也证明了郑姜绝不会手软。好在李淼已经有了破解的手段。「都说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天下倒也不缺无血无泪的畜生。」李淼语带讥讽,躺在他怀中的郑怡嘴唇抿了抿,眼角流下一滴泪来,却是没有反驳。心口处的伤势随着李淼的真气游走缓缓愈合,但心中的伤口却是难以弥合。从郑妻一指戳入她心口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两人的情分已经尽了。真气随着纷乱的心绪开始暴走,转瞬间就有了走火入魔之相,又被李淼的真气强行压了下去。李淼在她肩上拍了拍。「行了小怡子,放在江湖上都能开宗立派的人物了,这么不中用。没爹没妈算什么?我们锦衣卫就这传统,你也不算特殊。」「换个方向想想,日后在江湖上跟人骂起来,人家骂你的话里边有一半都没用了,是不是也算好处了?」「下来吧,事儿还没完呢。」郑怡闻言,默默从李淼的怀中翻身下来,再没有看郑姜一眼,转身朝着人群中的王海走去。天街正中。高三丈有余、数丈宽的法坛垮塌,已经将侍卫尽数埋入废墟之中。周围百姓也随之退去,只余下了三人。李淼目光先是落在了郑安期的身上,上下扫了一圈,一声笑。「装神弄鬼。」随即,伸手点指郑安期,目光转向郑姜。「他算是搭上的,你才是正主。」「薛傍竹、郑怀瑾、水寨、守备太监,都是你布下的局,是吧?」「包括知道我来了之后,让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同门鼓动水匪、四处劫杀百姓,想拖延我入城的,也是你。」「从薛傍竹案开始,引着我一路到这南京来的,也是你一一只不过你没想到,我杀的快了点、你的同门死的也快了点。」郑姜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何会来的这么快?」李淼歪了歪头。就在他说话间,天街上聚集的百姓们也逐渐回过了神儿来,朝着这边看了过来。「郑仙师」「两个郑仙师!」「不,不对,又是一个变化成郑仙师样子的妖邪———-是穿黑衣的那个,没错!」「妖—.妖邪!快滚!」敬着怀、乞弓打扮的中年男人摸了摸怀中的银锭,只觉得浑身发烫。什么官府、皇帝、大朔,亦或是神仙、祖宗,在这一刻都没有郑安期更让他崇敬一一谁还能直接将银子撒到他手中!更何况这点石成金的术法,可未必没有第二次!一想到日后郑仙师再次泼洒金银的场面,所有恐惧都被他抛之脑后。他捡起一块石头就扔向了李淼。「滚!就算我死,也不许你冒犯郑仙师!」准头不够,石头落在李淼的脚边。但这也给了其他人提醒。「对!妖邪,不许冒犯郑仙师!」「快滚!打死你!」「街坊们!砸死他!砸死他!」方才捡起金银的手,纷纷从地上捡起了各种杂物,朝着李淼扔了过去。身侧满满当当的同伴给了他们莫大的勇气,狂热的表情再度攀上面容,扔出一块碎石之后便猛地俯身去捡下一块。「砸死他!」「砸死他!!!」人声再次逐渐沸腾了起来。但下一瞬——。红白之物泼洒开来,溅在人们的脸上。最先朝着李淼扔来石块的中年男子,头颅消失不见。无头尸身晃了两下,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砸死他!砸——.死———呼喊声被恐惧猛然掐断。李淼转头扫了一眼人群,又笑着看向郑姜。「刚才说到哪儿了—哦,我为何会来的这么快。」李淼伸手点指郑安期脚下的半截户身。「你让你这个同门,勾结二十八路水寨同时攻入周边村镇,用人质威胁、裹挟百姓一起作乱。」「你是觉得,我武功再高,也难以在一时间分辨出哪些人是被裹挟、哪些人是同流合污、哪些人是真的水匪,只能一点点清洗辨认,给你争取时间,对吗?」李淼手指朝身后抬起。膨!血花绽开,人群之中再度倒下一具尸体。「现在明白了?」郑姜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根本没有分辨。」李淼笑道。「猜对了。」郑姜沉声说道。「你已经掌握了朝堂,你这么做,就不怕落下口实、坐不稳这天下吗?这里——可是陪都。众目之下,你做的事情不出一月就会传遍天下。」李淼一挑眉。「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怕?」「哦,莫不是泰安城我救了人、赏月宴上我没杀正派人物、空明派我放过了那些外门弟子————让你误会了,觉得我是个大善人?」「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李淼侧过身,看向已经冷却下来的人潮。嘴角勾起,露出森白的牙齿。「方才有人说就算死,也不让我冒犯郑仙师的,他已经得偿所愿了。」「你们呢?也愿意死吗?」叮一块玉石从手中滑落,在地上碎裂。人潮前方离李淼最近的一排,陡然朝后退了一步。李淼笑了出来。「看来是不愿意,那就好办了。」「不滚就死一一你们有一盏茶的时间。(,人群最前方的一人颤抖着,摸着怀中满满的财物,咽了口唾沫。「他,他不敢的我们有这么多人,他还能都一」膨!尸身倒下。人潮停滞了一瞬。而后猛地退去!王海和郑怡追在人群后方,在每个落后的人背上划开不致命的伤口,于是人潮涌动的速度再度加快,在天街正中空出偌大的空间。曹含雁叹了口气,与兴奋笑着的郜暗羽跳下,一同加入到驱赶人群的行列中。李淼转头看向郑姜和郑安期。「好了,地方空出来了。」「你俩,准备好死一死了吗?」 第364章 握手 「不愧是你。」 啪、啪、啪。 与李淼对话过后,郑妻一时沉默,旁听了半响的郑安期却是笑了出来,甚至伸出手鼓起了掌。 「早知道当年的『根苗』里面有你这么一号人物,我说什么也得把你留下亲自培养。 说不得都不用来中原走上一遭,你我联手就把事情办了。 」 「不过,现在也不迟。」 他朝着李淼遥遥抬起手。 「要不要联手?」 「我看你命三路圆满无缺,性三路却是没能入门。与我联手,我可以传你『玄览」,也可以带你攻入瀛洲。 」 「关于你的身世、瀛洲传承根底的一切,我现在都可以告诉你,绝不会有半点隐瞒。」 郑安期目光在李淼身后的户体上扫过。 「若你不愿与我联手,也可以这般一一」 「我将『玄览』的法门交给你,你再办一场法事,你我将『玄览」修成之后再分生死,这样你若赢了还能白得一门圆满境界,如何? 」 「几条人命,你应该不会在乎的吧?」 李淼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当然不在乎。」 他竟是直接迈步朝着郑安期走了过去,两人之间本就隔得不远,说话间就到了切近, 距离不过一尺。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相视而笑。 一个高冠博带、宽袍大袖,身上缠绕着飘带似的护体真气,飘飘然仿若谪仙;一个通体玄黑,拳锋、衣角、领口之上满是血渍,凛冽杀气衬得如同罗刹恶鬼。 李淼挑着眉毛,笑道。 「怎么,不是要合作么,怎么还挂着护体真气?」郑安期同样笑着说道。 「因为我觉得你会在我散去护体真气的瞬间,一拳轰向我的面门。」 李淼歪了歪头,目光朝下扫了一眼郑安期伸出的手。 「你伸出手来,不是想与我握手的么?你不散去护体真气,我怎么握?一一你好像没什么诚意啊。」 他伸出一只手。 「还是说,你怕了?」 郑安期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 他伸出手只是做出一副态度来,从没有想过真的把手交到李淼手中。就算他再怎么托大,也不会随意在李淼面前散去护体真气。 但让他把手收回去,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姿态,他也确实做不到。 在根底上,他与李淼一样高傲。 一旁的郑姜脚尖一踢,一柄侍卫尸体手中的长剑便握在手中,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没有出手也没有说话。 半响,李淼笑容中的讥讽意味越发浓重,郑安期忽然笑了出来。 「也罢,你要诚意,自然可以。」 呼他竟是真的散去了护体真气。 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郑安期笑着看向李淼的眼晴。 李淼一挑眉毛。 「你真握啊?」 一瞬间,青丝成雪。 郑安期只感觉手上传来一阵剧痛,他运起真气想要挣脱,却发现李淼的手简直铁钳一般,难以动摇分毫! 视线陡然模糊!空气炸响的尖啸钻入耳孔! 李淼握着郑安期的手,如同挥舞兵器一般将他抢了起来!手臂肌肉暴起,将袖口撑裂,脚下石板崩碎! 李淼抢起郑安期,猛地砸向郑姜!「合作?你也配!」 郑姜早已将护体真气缠上长剑,侧身想要躲过。李淼却是一步跨出,将她躲开的距离抹除! 她只得提剑挡在面前膨! 郑安期在半空中已经将护体真气重新凝聚在周身,却难以止住被李淼甩出的势头,整个人砸在郑姜的剑锋上,若非有护体真气,怕是要被切成两半! 郑姜面色陡然一红,而后又是一白,两只脚在地上划开两道数丈长的沟壑,却还是没能止住退势! 「这么重!」 「这般猛!」 两人心底齐齐一沉。 郑安期终于找回了重心,反手一掌打在郑姜长剑之上,一个翻身就要落地,半空中, 瞳孔却是骤然缩小! 李淼的手爪,已经到了面前! 「他未修成『玄览」,应当破不开我的护体真气!这反而是用护体真气控住他的机会! 」 想法刚刚在脑海中成型,面门就已经被李淼扣住。郑安期抬手就要握住李淼的手臂, 护体真气攀援而上,就要将李淼的手臂裹入其中! 只差一寸,就能将李淼控住!郑安期目光中露出一丝得意。 但下一瞬,视线再度模糊。 「又来!」 郑安期一咬牙,再次无奈地被李淼抢了起来,砸向郑姜。 「他这命三路不对劲!明明我才是性命兼修的那个,劲力却根本无法与他抗衡!这样下去,他伤不到我,我却也难以伤到他!」 半空中,郑安期心思电转。身后却陡然传来郑姜冰冷的声音。 「与我联手。」 长剑顶在他的背后,却不再是剑锋,而是剑脊。柔和劲力先是一收,勉强将他的势头止住,而后又是一放,将他匀速弹向地面。郑安期脚尖一点,落在地上,未及回头,身后便传来一声剑鸣,擦着他的身侧掠过、 点向李淼捅来的拳锋! 「你方才说的条件,我来接!杀了他,重启法事,你我修成圆满玄览,再来分个生死!」 「有他在,法事成不了,你我都修不成玄览;杀了他,我们还能再做过一场!」 郑妻的声音如同连珠炮一般吐出,长剑已经与李淼的拳头击打在一起,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郑安期眼晴一眯,没有半点犹豫,合身而上,一掌拍向李淼肩头! 郑姜说的没错,他们今日争的是法事的成果,有李淼在,法事绝无可能成功!杀了李淼,再来计较其他! 两道攻势,两个性命兼修的天人! 一齐朝着李淼杀来! 李淼嘴角忽然勾起:「这才对!」 「都来! 37 他的身形陡然模糊,整个人如同饿虎一般朝前扑去,长剑擦着侧肋穿过,李淼双手猛然扣住了郑姜的双肩! 膨! 郑姜被整个按在地上!李淼一拳轰向她的胸口,速度之快,甚至快过了她护体真气回援的速度! 郑妻的护体真气本就不如郑安期雄厚,又多数缠绕在长剑之上,仅靠胸口薄薄的一层,怕是拦不住李淼的一拳! 郑安期闪身来到李淼身后,一掌悄无声息地拍向李淼背心,却是丝毫没有阻拦李淼的意思。 于他而言,最好的结果显然是李淼干掉郑姜,自己再一掌拍死李淼,做个黄雀!什么合作,他本就没什么诚意! 「呵。」 就在这一瞬之间,李淼一声冷笑。 轰向郑姜胸口的拳头陡然分开,一爪抠入郑姜皮肉之中,扣住了肋骨! 而后猛然一甩,砸向身后的郑安期! 郑安期和郑姜都是猛地一咬牙。 「你他妈到底还要这么干几次!」 第365章 争斗 郑姜撒手甩出长剑,双手交缠护体真气,朝着李淼的手臂抓了过去,虽然动作看着暖味,但李淼的手指是切切实实地、如同尖刀一般没入了她的皮肉之中,扣住了肋骨,再向前一寸就是心脏!真气聚于丹田、气血源自心脉、精神藏于天灵,对天人来说,心脏不止是一个器官,也是气血和劲力的源头。无论疗伤功法修得再高明,头颅、心脏、丹田也是切切实实的要害,疗伤功法修得再是高明,也无法轻易复原!就是李淼这种疯子打法,都不会把这三者轻易露在对手面前,更别提郑姜已经被钻进了皮肉,只要李淼伸手朝里一钻,就能摸到她的心脏!郑安期不会救她,她只能自救!李淼体内没有「种子」,也没有修成玄览,应该无法挣脱护体真气,只要抓住李淼的手掌,她就能反败为胜!与此同时,被她垫在身后的郑安期也察觉了这一点,远比她更加雄浑的护体真气,一齐朝着李淼的手臂卷了过去!而李淼笑意挣狞,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一般,任由两道护体真气冲着自己的手臂卷来,狂暴无比地顶着两人冲向一间民房!轰!墙体轰然塌,三人的身形消失在烟尘之中。轰!轰!轰!空无一人的天街上,只有一连串闷响不断传来,震动地上的金银,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血泊中荡起一圈圈涟漪。只听得轰然一声响,墙体炸开,李淼顶着两人再度冲回天街!他的手指已经再度往郑姜的体内钻了半寸,逸散的真气和劲力已经波及到了郑姜的心脏,让她的口鼻都渗出血来。郑姜咬紧牙关。她的护体真气,已经卷上了李淼的手臂!连同郑安期的护体真气也已经到了!李淼没有修成玄览,被护体真气裹住就再无法挣脱、动作,胜负即将逆转!就在这一瞬,两人的心却是齐齐提了起来。一股熟悉的震动,从李淼的手臂上,传导至两人的护体真气之中,禁陡然松动。「怎么会!你怎么会!」郑姜然开口。「怎么,你不知道?」李淼笑着看向她的眼睛。「就你这个六亲不认的性子,同门乃至子女都杀,谁敢跟你交心?你那个同伙把小部送到我身边,本就是想两面下注的意思。」「这门你们创出来、专门破解护体真气的武功,她在被我撕下手臂的时候,就已经全都交代了。」「只不过,我不接受烂人的投降而已。震动,将裹住李淼手臂的真气荡开,开辟出了一片空间一一李淼的手臂往前一窜。咔。郑姜的胸口一阵剧痛,胸骨被生生按断,她却没有顾及疼痛的余裕,拼命抓向李淼的手臂,试图阻止李淼。但下一个瞬间,她便停止了动作。自从修成天人境界之后,如同铅汞一般在体内奔腾的气血,被一只手扼住了源头,于是陡然停滞,眼前一阵阵发黑。李淼的手掌探入了她的体内,握住了她的心脏。恍惚间,她听到李淼在问。「昨晚,逼小怡子杀小曹的,是你吧?」「他是胸口受伤、心脉受损,若非小怡子冒着被你发现的风险留了手,若非我留下了手段,若非小部恰好在场,他就死了。」郑姜的面色陡然苍白,张大了嘴,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额!—李淼的手指缓缓紧。「我这个人向来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一一你让我的属下滴一滴血,我就在你身上开个血泉。」「好走不送。」噗。一声黏糊糊、湿淋淋、冷冰冰的响声,在郑姜的胸腔之中爆开,溅在她自己的肋骨上面,顺看脏器之间的缝隙滑了下去。郑姜手臂垂下,再无声息。李淼将郑姜甩到地上,一拳轰出,与郑安期的手臂交叠在一处。「还剩你了。」李淼笑道。「你要是有什么遗言,最好现在就说。要是想灭了瀛洲,就现在告诉我瀛洲的根底过会儿弄死了你,我还得自己去查,麻烦的很。」郑安期眼角跳了跳。「你道我是这蓬莱叛逆么蓬莱灭门之后,两个余孽创出来的武学,既然已经被我知道了底细,还想有什么作用吗?」「你觉得玄览就只是能护体么你以为我这名字,是白得的吗!」连声怒喝,一声高过一声。随着他这怒喝,原本缓缓朝着他压过去的手臂,竟是朝着李淼反压了过去。方才与李淼争斗之时,明明他的劲力完全不能与李淼相提并论,现在却是李淼落入了下风!李淼一挑眉,抬腿就是一记正蹬!膨!两道身影骤然分开。李淼站在原地,郑安期止住退势,站直了身子回看过来,两人目光交汇。半响,郑安期沉声说道。「你或许能赢。」李淼笑。「少说些屁话。」郑安期却是丝毫不以为。在最开始,他并没有将李淼放在眼里,只觉得这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莽夫,借着瀛洲传承的绝世根骨在中原肆意妄为,根本不能与他相提并论。但经过与李淼的一番争斗,他不得不承认一一如果当年瀛洲内乱之时,李淼没有被带到中原,那继承「郑安期」名号的人绝不会是自己。没有天人传承,没有「玄览」,没有师门,李淼仍旧有可能胜过他。郑安期开口说道。「如果今日死的是我,在宫城之内、华盖殿中,我留了一份东西,你记得去取。」李淼眉毛一挑。「陷阱?机关?毒物?」郑安期没有表情地说道。「是『玄览』的传承。」「你,是唯一一个能修成这门功法的郑家人;如果我死了,你就是唯一一个可能覆灭瀛洲的人。」李淼笑道。「听着好像你也跟瀛洲有仇。」郑安期竟然真的点了点头。「是。」李淼眼睛眯了眯。「有意思——你没有说谎,看来你还不是瀛洲的头头。」」「方才你说『名字』,所以你的名字并非是天生,而是传下来的,你不是千年前的那个安期生,而是继承了他名字的后代。」「你要覆灭瀛洲,却还要亲自跑到中原来、借着人命圆满境界,也不见你带什么手下———瀛洲里,有个你对付不了的对手。」「怎么,那个安期生,还真活到现在了?」郑安期没有回答,周身真气涌动。李淼笑了笑。「也罢,打死你之后,我再去抓人问。」他抬手一招。「来!」 第366章 三拳 「玄览」。 方一交手,李淼其实就已经暗自奇怪一一这三性之一的境界,不应该这么好对付才是。 最起码,不应该是「很强的护体真气」这么简单。若郑姜花个几十年就能破解这门境界的神异,那瀛洲压根就不应该能传承至今,早都应该被蓬莱给没了。 郑安期那诡异的、忽然暴涨的劲力,应该才是「玄览」境界真正的神异之一。 李淼朝着郑安期一招手,看着像是在挑畔,其实真气与劲力已经暗自运转,目光也死死钉在了郑安期的身上,注意着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果然,郑安期的身上出现了不少异动。 与李淼相比略显瘦削的手臂,在袍袖之中鼓了起来。踩在脚下的银锭隐隐变形,仿佛他的体重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看变化。 最重要的是,那萦绕在周身的护体真气,不再在半空中飘荡,而是轻盈地落下,贴合在郑安期的身上,隐隐形成了一件轻薄透明的一一道袍。 李淼笑了笑。 「现在才开始拿出真本事,是不是有些晚了?」 郑安期抬脚走了过来,没有接过李淼的话茬,而是自顾自说道。 「李淼—这是你给自己取的名字吗?」 李淼眉毛一挑。 「你要是想换名字,我给你取一个也行,叫李小五好不好?」 郑安期却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如果今日活下来的是我,日后我覆灭瀛洲之后,我会给自己改个名字——或许会姓李。」 「李淼,你虽然流落在外、没能得到瀛洲的传承,但你同样也很幸运,没有继承这个狗屁姓氏,也没有天生被套上锁。」 「蓬莱出走、瀛洲内乱,还有我今日出现在中原,都是因为这个航脏的姓氏,还有随着这个姓氏种到我们体内的、『玄览」。 」 刷!话音未落,郑安期瞬间出现在李淼面前,单掌劈落,带起凄厉的风声! 李淼抬手就是一拳对轰! 沉闷的巨响回荡,李淼的拳锋之上皮肉竟是瞬间崩裂! 「果然不一样了。」 李淼目光一凝,现在郑安期的劲力已经超过了他,筋骨皮肉的强韧也是一样。单纯的对轰角力,李淼已经落入了下风。 但这反而让李淼的嘴角愈发勾起! 不如说,这才是李淼最喜欢的对手! 瞬息之间,以拳变爪!李淼翻手扣住了郑安期的手腕,身形转动钻入郑安期怀中,翻肘砸向他的面门! 郑安期抬起手臂,与李淼这一肘对撞,而后也是同样扣住了李淼的手臂,将他锁在怀中! 就在此时,他身上护体真气形成的法衣卷动,薄如蝉翼的衣角上散发出寒光,陡然朝着李淼的后颈袭来! 郑安期嘴角勾起。 而后忽然被由下而上的一脚蹬在下巴上,头颅后仰,眼前一阵发黑! 「表莲华,没见过吧!」 劲力顺着颅骨传导至大脑,郑安期恍惚间劲力一卸,扣住李淼手臂的指爪不由自主地松开,又被李淼一把拉住! 刚被李淼端飞,脚尖刚刚离开地面,郑安期就又被李淼一把扯了下来! 半空中郑安期眼神终于一凝,回过神儿来,李淼的拳头就已经轰到了胸口!他勉强抬起手,真气凝结的法衣挡在拳锋之前! ! 郑安期身在半空,身形不由自主地就要倒飞出去! 李淼进步跟上,一把抓住了郑安期的脚踝,再度将其拉了回来!臂膀之上筋肉鼓起,背部衣物更是被撑得裂开,露出如同树根一般结交错的肌肉! 膨! 又是一拳,真气凝结的法衣如同水波一般波动,郑安期的胸口皮肉上已经传来了一阵刺痛! 郑安期瞳孔骤缩! 他才刚刚放下了心结,真正开始动用起「玄览」境界的神异,李淼竟然就已经动摇了这神异! 而他知道,李淼不可能就此停下! 手臂被一把抓住,本来朝后倒飞的身形再次被扯了回来!速度之快、力道之大,让他的衣物都在被空气切开,如同蝴蝶般在半空中飘洒! 李淼的拧笑出现在他面前。 咔。 李淼脚下的石板和金银崩碎,完全伸张的臂膀如同一张大弓推动着手臂!这远超前面两拳的第三拳,再次印在郑安期的胸口! 法衣如水波一般荡漾,而后无奈地崩碎! 「唔!」 铁锈味从喉咙中涌上鼻腔,郑安期凌空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在地上翻滚数圈,一个翻身站起,抬手捂住胸口。 「骨头没事儿但皮肉已经破损。」 郑安期抬头看向李淼。 李淼看了看自己拳锋上破损的皮肉,随手刷拉一声甩去,笑着看向郑安期。 「挺厉害呀。」 「这才是真正的玄览对吧,方才我用的劲力里面带着震劲儿,一连三拳打在那身儿护体真气上,才勉强破开。」 「之前怎么不用?」郑安期身上的护体真气如水一般流动,将被李淼强行击碎的破口补齐。 「因为恶心。」 李淼一声笑。 「宁愿被我打的漫天乱飞,直到知道自己可能会死才愿意用,你们瀛洲的传承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一个个苦大仇深的?」 郑安期沉声答道。 「你赢,我就告诉你。」 「好!」 开口时还在数十丈之外,尾音就已经到了面前!李淼再次合身而上,一腿横扫郑安期的侧肋! 郑怡一剑劈开刘春的胸口,一脚将其端在地上。旋即一个闪身就追上了仓皇逃窜的守夏,就要一剑枭首! 「郑前辈—留活口!」 曹含雁在一旁喊了一声。 郑怡的剑就停在了守夏的肩膀上,往下一压,将其压跪在地上。 曹含雁这才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胸口一阵起伏, 他伤势还未痊愈就上阵厮杀,驱散了百姓之后又跟着郑怡追杀逃走的三位守备太监, 能撑到现在已经很是勉强。 郑怡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想道歉,却是没能说出口。 曹含雁喘匀了气,上前一把扣住了守夏的头颅,开口问道。 「守公公,我有个问题。」 「方才街上的那些财物虽然多,但看着应该要比你这几十年搜集的财物少不少——其他财物在哪?」 守夏眼珠子一转,就想狡辩,头颅却传来一阵剧痛。 他痛呼出声:「顺天!顺天!」 第367章 尿壶 「顺天!顺天府!」守夏连声痛呼,曹含雁的指爪如同钢钩抠入太阳穴,剧烈的疼痛叫他的神智都昏沉了起来,连谎话都难以组织清楚。「运去了多少财物!」曹含雁厉喝道。「黄金、两万两,白银百万———」曹含雁与郑怡对视一眼,都是瞪圆了眼睛。这个数已经是朝廷岁入的一倍有余!即使不知道其后到底掩藏了什么盘算,只由这庞大的数量就能知道,这事儿绝对小不了!曹含雁指爪再次收紧,这次连带着劲力和真气都是随之一变,已经将李淼交给他的拷问手法使了个十成十:「给了谁!」守夏吃痛之下连声哀豪,嘴角都流出涎液来,直到曹含雁稍稍放松了劲道,才忙不迭说道。「刘、刘瑾—」「用做了什么!」「法一」刚吐出一个字儿,郑怡眼神一凝,伸手扯住曹含雁甩到身后,提剑划出一团剑光!叮叮叮叮叮一蓬泛着幽兰光芒的牛毛细针插了满地,剑光轰然炸碎,锋锐无匹的一剑从中刺出,直取守夏的面门!与一柄漆黑的长刀相撞!握在刀柄上的是一双青筋暴起的手,再往上则是一身漆黑的夜行衣、面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郑怡合身杀上,将其逼退数丈,又追上前去,逼得他愈发远离曹含雁和守夏,最后两人一追一逃,忽远去。曹含雁连忙上前扣住守夏后颈,就要继续逼问,却是一愣,再将其翻过身来,已经是七窍流血、奄奄一息。可明明那人根本没能碰到守夏!曹含雁一咬牙,提看户体就朝看宫外跑去。李淼、郑怡都在争斗,现下唯一能救活守夏的,就只有小四。李淼再次一拳将郑安期轰上高空,身形模糊了一下,便再度出现在郑安期的面前,一记腿斧凌空砸下!轰!郑安期只来得及抬手护在胸前,便如陨石一般飞射而下!巨石进溅而出,连带着周边数条街道都是为之一震!但下一瞬,他就再度冲出了尘烟,一掌朝着李淼劈去!轰!轰!轰!两人的动作,寻常江湖高手恐怕连看都看不清。一息之间,半空中就炸开了数十个白色的圆环,陡然扩散开来一一随后才是轰然巨响!拳掌交击之间,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我看清楚了。」李淼嘴角勾起,一拳架开郑安期的手臂,单臂成爪由下而上划过郑安期的胸口。「什么护体真气,什么仙法,都只是这门境界的『用法」,其根底所在,不过『性命交关」四个字罢了!」郑安期眼神一凝。两人争斗之间,已经将整条天街犁了一片,两侧民房都已成废墟,地面更是下陷了数尺,倒伏在天街之上的尸体更被击成粉。但饶是这么大的场面,两人争斗至今也不过两烂香时间而已只是两烂香的时间,玄览的根底就已经被李淼道破!没错,所谓的玄览,其实是三性之中最为朴实无华的境界,其神异只用一个词就能概括——「掌握」。掌握自己的性与命。争斗之时,将自己的「性」有意识的反哺给「命」,从而得到更为坚实、强大的命功境界。所谓的护体真气,其根底就是被「玄览」强化过的「须弥」而已!「你看清了又能如何!」郑安期一边与李淼拼杀,一边沉声说道。「不如何,只是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李淼嘴角勾起,露出戏谑的笑容。「若玄览能同时反哺多门境界,你早就应该将三门命功尽数强化一番;若玄览能随时改换反哺的境界,那你招式的变化应该多上数倍,那我估计早就落入下风了。」「这门境界在修成之时,所要反哺的命功境界就已经定死了,对吗?就像你一直都在反哺须弥,而根本不去强化其他两门命功一般。」「但这就有一个问题一」郑安期面沉如水,其中的阴郁已经如实质一般,将要滴落下来。额角青筋更是暴起!他猛地合身扑上,双峰贯耳!打向李淼的面门,甚至完全放弃了防守,如同疯魔了一般要阻止李淼接下来的话!「急了急了。」李淼抬臂架住郑安期的双掌。「你越急,我就越要说。」「万物殊性,何况人心。即使是一模一样的经历、出身、记忆,也不可能塑造出两颗完全相同的心来一一更不可能会塑造出两门完全相同的『玄览」。」「但你和那个蓬莱余孽的玄览,怎么看着一模一样呢·除非是,同根同源!」郑安期怒吼道:「闭嘴!」合身扑上。李淼却是在这一刻撤身躲开,避开了郑安期的招式,戏谑地说道。「你们的境界,不是自己的。」「你们的武功,不是自己的。」「就连你们的脸,都不是自己的。」「你们是为了存放别人的「性」而被制造出来的,品!」郑安期的眼珠子通红一片,出招时甚至已经失去了控制,逸散的真气如云烟一般飘散轰!击垮了十数丈的民房!而李淼却是根本没有与他交战的意思,一边躲避着一边不停地攻心。「怪不得你们都长得差不多,性命本就是一体,你们被刻意造成了一个形状一一只是为了能更好的承载不属于你们的玄览。」「你们瀛洲所谓的本家和外门的区分,其实是完成品和残次品的区别—越接近那个标准模板,能承载的玄览就越接近圆满,地位也就越高。」「但说白了一郑安期似乎已经完全被怒火夺去了神智。江湖争斗,越是愤怒就越要将怒火压下,心可以乱,但拳头不能不稳。但郑安期身上的护体真气却是无风自动,陡然扩散开来,由披在身上的法衣,再度化成了数丈的飘带。这是他心境波动,不能收束自己「性」的表现。「别说了。」郑安期沙哑地说道。「我不恨你,只是要与你分个生死因为你我本就是同病相怜,只是你更幸运一些。哪怕最后你赢了,我也可以坦然接受。」「但你若是再说下去,我哪怕与你同归于尽,也要将你杀死。」杀意凛然,他是认真的。但李淼却是嘴角勾起。「我需要你这种东西来跟我共情?你配吗?」雪白的牙齿张开,血丝黏连,冰冷的话语从中吐出。「什么瀛洲蓬莱—」「不过是一群为了接下一个老不死的臭尿,而被烧制出来的、连形状都被规定好了的、照着形状自己还沾沾自喜地分了个三六九等的—」「尿、壶、罢、了。」 第368章 厮杀 郑安期沉默了。没有再继续追击,也没有出招,他忽然间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垂下了头,既不说话也不动弹。只有周身如波浪般不断荡起涟的真气飘带,能看出他此时已经彻底失去了冷静的心境。半响,他沙哑着嗓子说道。「你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了?」他猛地抬起头,眼白已经彻底被血色占满,一双由怨恨凝结而成的漆黑瞳仁镶嵌其中,死死地盯住了李淼。那张与李淼一模一样的脸,已经被怨毒扭曲成了一张可止小儿夜啼的鬼面。【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但他好像还不满足一般,左手屈指成爪,猛地抓向自己的面门。l啦-五根指爪,在那张英武的脸上留下了五道皮肉翻起的沟壑。「这张该死的脸,不也在你的头上顶着吗?」「你有的选吗?」啦、啦—他的手在自己脸上不断抓挠,皮肉翻起,碎肉嵌在指甲缝中、粘在衣领上、掉在地上,他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抓挠。直到五官都被抠去,他才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呻吟。现在他的脸,只剩下了一团模糊的血肉,和两颗猩红的眼球,与李淼再无半点相似。「现在呢?你和我,谁更像尿壶?」李淼笑道。「自然是谁盛着尿,谁更像尿壶。」「你盛着尿呢么?」「哦,忘了,你连名字都继承了—-你是出类拔萃、标杆一样的一一上等尿壶。」郑安期牙都要咬碎了。论斗嘴,这天下间恐怕只有一个安梓扬、一个郑怡这一文一武能跟李淼过上两招。而郑安期,用长箫、穿长袍、读古书的。哪里能跟李淼过招?若非因为是同一个祖宗,李淼被限制了发挥,现在郑安期哪里还有站看喘粗气儿的资格?现在他看上去可完全不像是个「仙师」了。「若你当年没有被带走—你还能说出这些话来吗?」他从牙缝儿里挤出话来。「从出生开始,就面对着一堆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修成天人之前连名字都没有,修成天人之后就要被种下这玄览—」「而我,明明可以修成自己的玄览,明明天资绝世、足以压服整个江湖,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有。」「郑安期、郑安期。」「自己的脸、自己的命、自己的武功、自己的名字我什么都没有,我生生被逼成了一个虚无的影子!」「我!什么!都没有!」他对着李淼怒吼道。「若你当年没有被带出瀛洲,你只会比我更凄惨——你只是运气好、运气好,就回头来嘲笑我们这些没能逃走的人罢了!」「你有什么资格辱我!」李淼眉毛一挑,双手一摊。「那咋了?」郑安期气息一滞。「我运气好,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就是不用受你的苦——你咬我?」「而且,你觉得易地而处,我会跟你一样?」李淼笑道。「我告诉你我会如何。」「我会在修成天人的第一时间就离开瀛洲,然后自废武功、重修出自己的天人境界,堂堂正正地回去把瀛洲灭了!」郑安期怒吼道:「你做不到!废了武功重修、废除天人境界重修,你这辈子都难再修成原本的境界!」「做不到又如何?」李淼敛去了笑容。「做不到就不做?」「你不敢把自己肚子里的尿倒出去,还怨我喊你尿壶吗?你方才说你本能修成自己的玄览,我却觉得——你不行。」他眯着眼,不屑地看着郑安期。「就是青楼的婊子都知道,既然接了恩客的钱,就不要抱怨他使劲儿使的大。既然觉得恶心,把钱扔到地上再来说话。」「拿了好处不舍得扔,有什么资格叫屈?」「你也配修性?」郑安期已经说不出话。李淼的话,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把外皮剖开,露出了血淋淋的内里。他无法反驳。但俗话说的好:「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恨意汹涌!之前摆出的豁达、说什么若是李淼胜了就拿走传承灭了瀛洲的从容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无尽的怨毒。李淼笑一声。「这就对了,我就看不惯你们瀛洲的这些人,拿个破箫死装,更看不惯你那副恶心样子,我要玄览传承我自己会找人拷问,用不着你来给我。」「我要打死你,你要打死我,少给我一副悍悍相惜、同病相怜的破样子一一我只会觉得恶心。」郑安期沙哑道:「好。」话已说尽了。没有什么共情,没有什么悍相惜,余下的—只有纯粹的、厮杀。环绕在郑安期周身的真气飘带再次压缩,化为法衣披在身上。下一个瞬间!轰!两人的手臂交叠在一处,怨毒与猖狂的目光相撞,法衣荡漾、血光飞溅!李淼无视了扎进自己大腿的法衣衣角,合身扑上,将郑安期推出数十丈,经过处房倒屋塌、树倒石飞,最后将郑安期扑倒在地!轰!轰!轰!又是三拳打在一处,法衣破裂,皮开肉绽。而李淼的拳骨也裂出缝隙,他脸上的笑意却是愈发挣疗!下一拳,即将落下!法衣被破开,肉身扛不住李淼的拳头,郑安期再也顾不得颜面,双手夹住李淼的小腿猛地一卷!将其甩飞了出去!还未等他起身,一侧的墙壁被李淼蹬得轰然炸开!如同一只饿虎,李淼再次扑了过来,双手成爪,在法衣上荡开无数涟漪!「这厮———哪里学来的武功!」郑安期一咬牙。李淼这种打法,他闻所未闻!在修成天人境界之前、没有疗伤功法之前,这厮到底是怎么在无数场争斗中活下来的一可此时他已经无暇去想这些问题-因为李淼已经再次将法衣撕开了一处缺口!指尖已经触及了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郑安期偏头躲过李淼的拳锋,一掌拍在李淼的肩头,试图将其击退、争取一息的时间。只要一息,他的法衣就能再次恢复!但血花炸开,他只看见李淼被他生生拍飞的肩头、露出的骨茬,和溅满了血滴的挣狞笑容!李淼散去了自己的护体真气和横练!一拳落下,结结实实地印在郑安期的面门之上! 第369章「大道至简」 一拳下去,郑安期的脸上炸开血花,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眼前一阵发黑,昏了一瞬,只本能地抬手护住面门。可李淼哪里会饶他?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沿着头颅、顺着躯干一路泼洒下去,将法衣打的摇摇欲坠,眼见着就要被破开!郑安期终于恢复了神智,瞳孔重新缩小,只觉得失去了一半的视野,想来是已经被李淼打废了一只眼。但他却没时间去感受这疼痛一一因为李淼已经攻破了法衣,正一脚踢向他的下阴!这一脚要是挨实了,就算不身死当场,他也会失去所有反抗能力、任由李淼宰割。单掌在地上一拍,郑安期身形陡然朝后窜去,堪堪避开李淼这一脚,旋即伸手在腰间一扯!李淼眉毛一挑。郑安期这一扯,竟是生生将真气凝结而成的法衣扯下了一角、在手中,举到胸前时已经变换成了长条,待举到面前,已经成了一支半透明、泛着寒光的长箫。「还能这么用?」李淼暗自一想,旋即释然。郑安期用法衣攻击过他,直接刺入了他的大腿,就代表这法衣是可硬可软的,能凝结成其他形状也不奇怪。而这也解答了另一个疑问一一就是在性功尚未失传的年代,那些用兵器的天人是如何争斗的。毕竟以这个年代的锻造技术来说,很少有什么材料能承担天人境界的争斗,到了三四路的境界就更少见,总不能都「以拳化枪」、「以指化剑」的那么打吧?想来那些什么「心中有剑」、「以有剑化无剑」之类的说法其实指的就是真气化剑了。心思电转,其实只是一瞬,李淼就已经追到了郑安期面前,拳锋直冲着那支长箫而去!郑安期现在拿出这玩意儿,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对手越想做什么,就越不能让他做成!而郑安期却是施施然将长箫奏到嘴边,法衣衣角陡然卷起,挡下了李淼这一拳!下一刻,李淼眉头陡然皱起。疼痛,在脑海中漾开。没有声音,最起码李淼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之上,陡然汗毛倒竖。一股从未体验过的疼痛瞬间席卷了脑海。陌生的疼痛,让李淼这种将自己的身体当成兵器来用的杀胚,都第一次在争斗中皱起了眉头。音功。蓬莱传承的根本武学,数息之间就将峨眉满门近乎灭了个干净的、千余年未在江湖现世的武学!郑安期撤身躲开,继续无声吹奏。他本就不该去贴身肉搏,这无形无质、难以防备的音功,加上护体法衣,才是瀛洲传承数千年的底气所在!倒要看看你如何应对!李淼狞一笑。「真难听。」话音未落,抬手对着自己耳朵就是两掌!再拿下时,两侧耳洞之中小溪一般流淌出两道细细的血,旋即干涸。「你!」郑安期面色一肃。「你道破了耳膜,我这音功就没用了吗!」李淼已经扑了过来:「叭叭啥呢,看不出来我听不见吗!」耳膜破损,那音功带来的疼痛虽然还在,但已经减弱了不少,至少已经不能在短时间内给李淼造成什么难以恢复的伤势。见得李淼扛着疼痛杀到面前,郑安期不得不拿下长箫,朝着其手臂大穴点去!嘢!法衣荡漾出涟漪,李淼手臂一麻,小臂以下瞬间失去了知觉,变招随之出现了一丝迟滞。就是这一丝迟滞,郑安期的长箫已经在沿着他的手臂一路点了上去,一直点到肩头!李淼脚下一动,抬肩顶开长箫,身形转动之间一记腿斧将郑安期扫开,而后闪身追上、架开其手臂,又是一拳轰在胸口!膨!郑安期目光之中露出一抹喜色,李淼却是「喷」了一声。他的拳头,弱了。郑安期点的那几下,虽然外表上看着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