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督公 作者:贰更2 简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要从最底层的小太监,一步一步爬到最高…… 第1章 李平安 李平安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来不及多想,下身传来剧烈的疼痛,瞬间从迷茫中清醒过来,回忆起自己在哪里。内侍司!宫中阉割、教导新太监的地界。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李平安想起净身房里的老太监,捏着锋利、冰冷的小刀,嘴里发出尖细、刺耳的怪笑。“桀桀桀……忍着点,咱家的刀很快!”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剧痛,李平安连痛带吓晕了过去。想到这里。李平安不自禁向被窝里缩了缩,有对陌生环境的恐惧,也有对未来生活的不安、焦虑。毕竟只是个乡村少年,过去十二年从未见过外边的世界。“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今年夏天万年县遭了旱灾,田间颗粒无收,地主孙扒皮非但不降租子,反而变本加厉要多收两成。阿姐、阿弟相继饿死,爹娘为了李平安能活命,含泪将他卖进宫中当太监。昨天第一回看见皇宫,仰望巍峨的朱红宫墙,几乎以为来到神宫仙殿,超出李平安有生以来最浮夸的想象。“不止宫殿高大气派,还有这被褥、这房屋……”李平安身下铺着柔软的褥子,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不漏风,不粗糙,比盖过的所有被褥都要舒服。抬眼四下打量,房屋两三丈方圆,横列四张床铺,被褥叠的整齐。青砖墙壁,杨木房梁,还有刷着红漆的桌椅橱柜,莫说远胜家里漏风茅草屋,还要好过孙扒皮家的土坯房。“盖棉被、住大屋,似乎当太监也不错,若是再能吃上糙米饭,那就更好了……”李平安年纪尚小,不通男女之事。在他简单的认知里,人只要吃得饱、穿得暖、有房住,便是天大的福气,割卵子都不算什么。多少百姓劳碌几十年,连半间青砖瓦房都没有,还不如进宫当太监。正思索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三个少年鱼贯而入。领头的少年身姿挺拔,模样俊秀,注意到床上躺着的李平安,笑吟吟的主动走过去。另两个少年容貌相似,身高差不多,走一起像是同胞兄弟。领头少年来到李平安床前,问道:“新来的?叫什么名字?”“李平安。”李平安乖乖回答,他原本叫李二狗,后来爹用两个糙面馍馍,请村里的老秀才取了个大名。寓意简单明了,希望他平平安安的活一辈子。偏偏事与愿违,从小李平安就没有过安生日子,忍饥挨饿是常态,三番五次经历命悬一线。磕磕绊绊活到十二岁,成了残缺不全的阉人。“咱们在宫里是奴婢、下人,没资格称呼大名,以后你就叫小安子了。”少年说道:“咱是小忠子,他俩是小方子、小圆子。”李平安点头记下,想起入宫前爹娘“见人说话矮三分”的叮嘱,恭敬的称呼道。“小弟见过忠大哥、方大哥、圆大哥。”小方子面色清冷,理也不理,坐在椅子上专心读书。小圆子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一声,看面相颇为和气。“小安子,你说错话啦。”小忠子叹了口气,提点道。“咱们这些割了卵子的人,不男也不女,哪能称兄道弟,你这叫法就会得罪人。往后遇上穿灰衣的,可以直呼其名,遇见穿官袍的,要尊称公公。”李平安福至心灵,连忙改口:“见过忠公公、方公公、圆公公。”听到合心意的称呼,小方子、小圆子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李平安为人处世懵懵懂懂,却也觉察出来,太监大多都小心眼儿。“你这厮是个伶俐的。”小忠子称赞一声,从怀里摸出个馍馍:“还没吃饭吧,拿这个垫一垫肚子。”“多谢忠公公。”李平安看到白面馍馍,不自禁的生出口水,忙不迭的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咀嚼,回味许久才舍得咽下去。爹说过,吃饭多嚼几下,更能顶饱。三两口吃完白面馍馍,李平安舔了舔嘴唇,仔细回味香甜的味道。上次吃白面馍馍是什么时候?似乎是六七年前的秋天,李平安受了风寒,爹用两筐柴火从地主家换了捧白面,蒸馍馍给他吃。白面,在村里是治病的药!李平安品尝馍馍时,小忠子坐下读书。小方子睨了一眼,阴阳怪气道:“咱们忠公公,还是这般菩萨心肠。”小忠子指着书上文字:“圣人有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咱家今日行一好事,明日得一好果。”小方子冷声道:“那是外边,这是宫里。”小忠子反驳道:“咱家认为都一样,你俩刚来时候,咱照顾了几日,咱们三个才能搭伙结伴,免得让人欺负。”听到照顾二字,小方子还要说话,小圆子连忙打圆场。“你俩说的都有道理!”三人对话中蕴含的弯弯绕,李平安半个字儿没听懂,他只觉得小忠子是个好人。谁让他吃白面馍馍,谁就是好人!小忠子三人读了会儿书,便各回床铺睡觉,白日里当值、读书、练武耗费体力心神,屋里很快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李平安并不觉得吵,他家里只有一间茅草屋,全家七口人挤在又冷又硬的土炕上,爹娘呼噜声震天响。吃了白面馍馍,肚子里有了食,李平安觉得下身疼痛减轻了许多。躺床上思绪飘飞,迷迷糊糊中进入梦乡,朦胧间见到面色黢黑的爹娘,询问李平安在宫中可待的习惯。李平安泪中带笑,说自己在宫里住大屋、盖棉被、吃白面馍馍,等当了值,攒了银子,就寄回家给大哥娶媳妇。娶媳妇是个什么事,李平安不甚明白。只听爹娘说过大哥年岁大了,必须娶媳妇,否则断了香火云云……“醒醒,醒醒!”小忠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赶紧起床去伙房,去晚了白粥都没得喝。”听到“白粥“二字,李平安顿时来了精神,连下身疼痛都顾不上了,迅速穿衣起床。乖巧跟在小忠子三人身后,一路直奔伙房。小忠子领头,小方子、小圆子落后半步,李平安又落后半步。路上闲聊叙话,小忠子絮絮叨叨讲了不少事,让李平安对内侍司有了不少了解。内侍司从外边采买人口,阉割成太监,用半年时间传授内功、教规矩。太监们学有所成后,分去内侍司下属十二监当值。李平安听说过“内功”,从走村串乡的说书人口中,传说练成内功的人能飞檐走壁、以一打十。小时候梦想学会内功,将孙扒皮打死,种地就不用交租了。“小安子一定要用心练功。”小忠子叮嘱道:“练好了分去御用监当值,能见着陛下,练不好分去直殿监,天天倒夜香洗马桶!”李平安问道:“倒夜香能吃上白面馍馍吗?”小方子闻言莞尔,小圆子直接笑出声,拍着李平安的肩膀说:“小安子这么喜欢吃,不如去尚膳监烧火,白面馍馍吃到撑。”李平安两眼放光:“好啊好啊,我要去尚膳监!”“小安子,你又说错话了。”小忠子提醒道:“咱们没资格说我,自称要用咱、咱家、咱们,让哪位大公公听到我字,少不得给你穿小鞋!”“多谢忠公公提点。”李平安连连作揖躬身,不知不觉间,来自乡下农村的小子,自然而然的学会了拍马逢迎。皇宫这地界就是个大染缸,任你是白纸还是绢帛,落进来都要染色。写本武侠圆梦吧^_^(本章完) 第2章 莲花宝典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伙房。李平安按照小忠子指点,从橱柜里取出洗净的碗筷,盛了满满一碗白粥,又用筷子串了六个白面馍馍。一口粥一口馍,甜的李平安头晕目眩。小忠子只盛了碗稀粥:“咱家刚进宫时,也似你这般能吃,日子久了就嫌弃了。”李平安狼吞虎咽顾不得回话,心底生出疑惑。世上怎会有人嫌弃白面馍馍,他恨不得睡在白面堆里才好。四人吃饭时,陆陆续续有太监来伙房,几大筐白面馍馍转眼见底,十几桶白粥喝得只剩稀汤。李平安注意到,来吃饭的太监多是三五成群,极少单个儿。偶尔有几个形单影只的太监,要么横行霸道,人人避让,要么低头弯腰,缩头缩脑。小忠子三人吃完饭,各自去宫殿当值。李平安最后又喝了碗饭汤溜缝,撑得肚皮滚圆,将小忠子说的适量吃喝抛在脑后。不是小忠子说的不对,实在是十二年的饥肠辘辘,哪里控制得住食欲。“孙扒皮家平日里吃糙米野菜,年节才舍得吃白面,早知道当太监能吃得这么好,前几年就该进宫,阿姐或许不会饿死……”李平安揉着胀痛的肚子,后悔卵子割晚了。独自走在宫道上,没了小忠子三人领路、庇护,李平安不自觉地佝偻着背,遇见人就躲边上让路。出了伙房向东,转过两道宫墙就是教新来太监内功的地界,名为内武堂。门敞开着,传出乱哄哄的闲话声。李平安进去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悄悄打量内武堂的太监们。多是十来岁的少年,亦有几个成年太监,嗓音低沉厚重。其中最为惹眼的是个十四五岁壮实少年,脸型方正,肤色略黑,肩宽体阔,身形颇为健硕。七八个小太监众星捧月般围着,接连不断的献殷勤、拍马屁。李平安听了几句,明悟少年受追捧的缘由。“小桂子,武道根骨极佳,被教授内功的周公公收为干儿子,难怪这么多人捧着……”不由心生羡慕,若是自己有个厉害干爹,何至于小心翼翼走路,也可以在威风凛凛。不多久。门外进来个老太监,看模样少说六七十岁,脸上沟壑纵横,褐斑密布,身形佝偻嶙峋,走路一步三晃,仿佛随时会栽倒。然而这么个大半截入土的老太监,半只脚迈进门,堂内霎时间鸦雀无声。小太监们迅速各自回座,正襟危坐,目不转睛。老太监凹陷浑浊的双眼扫过,所有人噤若寒蝉,目光在李平安身上停了停,嗓音尖细如针。“翻开《莲花宝典》第一页,跟着咱家念,红尘缚心,白莲渡厄,一念寂灭,万相皆空……”念诵声明明轻若蚊蚋,却能进入每个人耳中,森冷、阴柔的声音就像一条蛇,在人的耳朵里钻来钻去。李平安连忙翻开桌上唯一的书册,上面的字半个都不认识,只能呆板的跟着老太监念诵。功法书册页数不多,拢共千八百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李平安念的头晕眼花,七窍通了六窍,书上的字变成小人,你来我往的比武对打。最终只认得封皮上的四个字,读作《莲花宝典》。老太监合上书册,也不管太监们学没学会,吩咐道。“你们好生念诵参悟,学会了就去旁边静室打坐练功,小桂子,随咱家来。”小桂子弯腰撅腚的跟在干爹身后,临出门还不忘回头炫耀,对同学们露出个得意的笑容。李平安顾不得羡慕别人有干爹,迷茫的翻看《莲花宝典》上的文字,急的汗流浃背。小忠子说过,练功差的会发配去倒夜香。李平安并不怕倒夜香,便溺在村里可是好东西,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遇见粪便都要捡回家积肥。然而他心心念念的是尚膳监,那里有吃不完的白面馍馍。“我……咱家该怎么办?”李平安四下张望,看其他太监的动作,有人摆烂无所谓,有人磕磕巴巴的念诵,还有人互相请教。大家虽然在一起学习,但是有人早来十天半月,已经学会诵读功法。李平安新来第一天,没有相熟太监,但是为了白面馍馍,壮着胆子向坐旁边的太监小荣子请教。“荣公公,您能教咱几个字么?”小荣子本不想理会李平安,在他眼中面容黢黑粗糙、土里土气的乡巴佬,将来就是倒夜香、洗马桶的命,没资格与他说话。然而听到“公公”二字,通体舒泰,脸色由阴转晴。“哪几个字?”“这,这,还有这。”李平安请教小荣子前二十个字,再多了怕记不住。小荣子尖着嗓子念道:“红尘缚心,白莲渡厄,一念寂灭,万相皆空。气走任脉,血逆冲关,玉枕如焚,玄牝生寒!”李平安用心记下,反复诵读几遍,恭敬道:“多谢荣公公。”小荣子眯起眼:“你叫咱家什么?”李平安面露疑惑:“荣公公啊,莫不是咱叫错了?”“不是,咱家想再听一遍。”“荣公公——”“啊——”小荣子一脸陶醉。在一声声公公中,小荣子脸笑成了菊花,知无不答的指点李平安念诵《莲花宝典》。“这土包子虽上不得台面,倒是个识趣的,将来或许能有些成就,勉强值得结交。”小荣子享受归享受,心里却是门清儿。只与有用之人交往,无用之人懒得看一眼。李平安不知对方心思,片刻不停的埋头苦读,到晌午时分,记住了三十多字,再多了就会记错、记乱。“照这个速度,一个多月就能念诵全篇功法,还能有四五个月用于打坐练功……”晌午时分。仍不见周公公、小桂子回来,太监们纷纷离开内武堂。李平安再去伙房吃饭,早上六个馒头还没消化干净,又狼吞虎咽进去三个。“当太监真好,一天竟然能吃三顿饭,还不用下地干活!”下午学规矩的地界,不在某个宫殿房间,而是一处露天小广场。秋老虎正盛,青石地砖晒得滚烫。百多个小太监整齐站成几排,低头含胸,肩膀内收,背部微弓,双手交叠腹前。前方坐着个老太监,与周公公一般白发苍苍,整个人瘫在太师椅上,双目微阖似是在晒太阳打盹。然而哪个小太监稍有晃动,老太监手中的黄豆就会弹过去,打在身上就留下个青紫血印。李平安才站了一刻钟,双腿就抖如筛糠。倒也不是怕苦怕累,站规矩总比种田轻松,但是乡下小子天性好动,农闲时上山下河撒欢儿,哪受得了这般枯燥、约束。啪!一粒黄豆精准命中李平安小腿,疼得他龇牙咧嘴,强忍着才没摔倒在地。方才李平安亲眼看到,有个小太监挨打后摔倒,老太监非但不怜悯,反而接连弹出黄豆惩罚,直至打的那人浑身青紫,“桀桀桀……”老太监发出夜枭般怪笑。“莫怨咱家心狠严苛,内功练不好至多倒夜香,规矩学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本章完) 第3章 似个人了 晚间。李平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解开衣衫,撩起裤腿,胸前、小腿赫然露出六道血痕。指尖轻触,疼的倒吸凉气,看这伤势三五天都难愈合。“这老太监下手忒狠,地主家的牛偷懒,抽鞭子都没这般狠毒……”李平安哪里知道,太监在宫里连牛马都不如,不过是些会喘气的物件,类似于桌椅板凳、花盆痰盂之类。坏了、碎了、死了,再买一个便是。一头牛马的价钱,抵得上三五个人。临近子时。门外传来窸窣脚步声,小忠子三人终于回来,个个脸上带着疲倦。李平安从怀里取出三个白面馍馍,他一直贴身捂着,还带着些余温:“三位公公,咱带了些吃食……”小方子摇头拒绝:“咱家不饿。”小圆子不喜欢吃白面馍馍,却还是笑着接过,拱手道:“小安子有心了。”小忠子掰开馍馍,撕着层慢慢吃,问道:“第一天感觉如何?”“累!”李平安苦着脸:“记功法心累,站规矩身累,才半日功夫,咱身上就添了好几处淤青。”“咱们都是这般熬过来的,甭管日后能爬多高,刚入宫那会儿,都免不了挨许公公的黄豆。”小忠子话音一转:“不过你莫要心生怨恨,内侍司里少好人,许公公就是其一。”小方子、小圆子颔首赞同,唯有当值之后,才明白许公公的好。李平安恭维道:“三位公公也都是菩萨心肠,若是咱家分到别处,指不准挨多少欺负。”小方子不置可否,小圆子掩嘴轻笑。小忠子笑骂道:“你小子学规矩不行,拍马屁倒无师自通,去伙房寻些木炭来,咱家教你个读书法子。”李平安眼睛一亮,忙不迭的向伙房跑去,不多时便捧着几根黢黑木炭回来。只见小忠子将木炭握在掌心,真气运转至手掌,瞬间膨胀至蒲扇大小,泛起淡金光泽,仿佛铜浇铁铸。来回揉搓几下,木炭便化作两支细长的炭笔。“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将《莲花宝典》抄下来,得空就拿出来诵读,万遍之后,其义自见。”李平安连忙躬身道谢,寻了块布将炭笔裹好,贴身收藏。小圆子惊异道:“你这是将大力金刚掌练至大成境界了?”“侥幸有所突破。”小忠子话说的谦虚,嘴角却止不住上扬,脸上显露得意神色。小圆子羡慕道:“以你现在的学问武功,足够去司礼监当值了,到那时,咱们真得尊称一声忠公公了。”小忠子微微摇头,无奈道:“司礼监那等地界,没靠山哪能进得去,咱家能去印绶监、都知监就万幸了。”李平安听小忠子讲过,内侍司十二监看似官职平级,实则权力天差地别。至于评判好坏的标准,便是能面圣的次数。譬如最顶尖的司礼监,有批红、掌印之权,几乎日日得见天颜。中上流的印绶监、都知监,隔三差五能见一回。小忠子三人所在的御用监,处于中流,偶尔能见到陛下。至于最差最累的直殿监,基本上见不到,哪怕碰巧遇上了,只有跪地磕头没有回话的份儿,抬头露脸都是奢望。李平安从中咂摸出几分味道,太监就是完全依附陛下而活。……翌日清晨。李平安早早醒来,打了井水洗漱。以前的李平安断不会这般讲究,村里人都没有洗漱的习惯,大家都一样黑黢黢、脏兮兮,没人笑话谁脏。可是昨天遭了小荣子嫌弃,嘲讽他“黑如炭头、臭似茅厕”。从小到大,难听的话李平安听得多了,譬如孙扒皮家的小少爷,从小喜欢骑马,而且不骑牛马只骑人马。半块糙面饼子,就能让他当半天马骑。一个人为了活命,当牛做马让人骑都算不得什么,何况小荣子只是说话难听而已。李平安不会记恨,但是少年要面皮,终归是记在了心上。里里外外搓洗好几遍,哈了几口气,异味淡了许多,又去打了三盆清水,静等着小忠子睡醒。爹娘教过,受人恩惠要报答,有来有往情分才能长久。听村里老秀才说,这叫礼什么来?李平安坐在床沿,努力回想昨天念诵的秘籍,结果一晚上过去,只记得十来个字了。“得赶紧抄下来,得空就念诵,才能早日背诵娴熟……”不多时。小忠子三人准时醒来,见到准备好的洗脸水,面露赞许。“小安子,往后屋里的杂活就交给你了。”“好的好的。”李平安连连点头答应,左右不过是打水、扫地之类的小事,全担了也不甚辛苦,丝毫没察觉自己低人一等。小方子擦着脸,忽然说了句。“倒是个有福气的傻小子!”李平安不明所以,笑呵呵的将水端出去泼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去伙房。吃罢饭。李平安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去内武堂,仍坐在昨日的位子上,翻开《莲花宝典》诵读。对文盲来说,读书实在是桩苦差事。十来个字来回念诵,枯燥无聊,让人昏昏欲睡,支撑李平安努力的缘由,就是分去尚膳监当差。为了白面馍馍,什么苦都能吃得!小荣子来得晚一些,本打算换个座位,瞥见李平安洗干净的脸,哼了一声走过去坐下。“不错,今儿似个人了。”李平安浑不在意嘲讽,指着书上陌生又熟悉的字问道:“荣公公,这几个字怎么读?”“啊——”小荣子眯着眼,一脸享受:“气走任脉,血逆冲关,玉枕如焚,玄牝生寒。”“多谢荣公公指点。”“啊——”小荣子看李平安顺眼了许多,从值得交流变成可以收为小弟,将来升任公公,勉强能收为干儿。李平安寻了几张草纸,握着炭笔歪歪扭扭写字。说是写字,倒不如说是画符,笔画、顺序完全不对,歪歪扭扭像鸡爪。小荣子原本打量未来干儿的目光,倏然间落在炭笔上,仔细观察后瞳孔微缩。“小安子,哪来的炭笔?”李平安回答道:“咱与同寝的忠公公关系要好,他亲手捏碳成笔,还教咱如何背书呢。”“……”小荣子眉头一挑,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土包子,方才进宫两天,竟然懂得借势了。许是无师自通,许是受环境所迫。虽然手段幼稚破绽百出,小荣子一眼就识破,哪有“公公”会与小太监同寝,但是进步之快堪称神速。“姨母骂说得没错……”小荣子喃喃自语:“这见不得人的地界,真真是口墨缸,任谁掉进来都要染得一身黑。”李平安专心描字,没听清说话,随口问道。“荣公公说什么呢?”小荣子这回脸上没露出惬意,语气多了几分疏离,又带着几分郑重。“咱家说,既然安公公有贵人扶持,将来定能飞黄腾达,到时可别忘了咱家啊。”李平安第一回听别人称自己为“公公”,心底莫名生出几分异样快感,竟比吃白面馍馍还要舒爽。转念一想,许是早饭吃撑了,现在还不饿的缘故。(本章完) 第4章 传道受业 辰时。周公公准时走近内武堂,与昨日一样,照例领着小太监们念了几遍《莲花宝典》。随后打发众人自行参悟,唯独带着干儿小桂子离开,私下里单独授课。李平安生出几分不满、嫉妒,忍不住抱怨道:“许公公打人虽疼,却是认真教规矩,为何周公公教授内功这般……随性?”本想说“敷衍”,想起周公公那双鹰隼般的目光,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小荣子睨了一眼,嗤笑道:“你觉得该怎么教?”李平安皱眉道:“至少该讲讲‘寂灭’是何意,任脉在何处,玉枕又是什么……咱家一窍不通,如何修炼内功?”小荣子耸耸肩:“练不成便练不成,横竖不影响你倒夜香、刷马桶,更不影响试毒、试药。”“咱家要去尚膳监,必须练成内功!”李平安早已打听清楚,尚膳监在十二监中属于中下流,面圣的次数虽少,但是油水丰厚。御膳房随便漏一点,就够底下人吃得脑满肠肥。半年后分配差事,李平安想要去尚膳监,实力至少要在同期太监中处于中游。“你小子倒是有自知之明。”小荣子眼珠转了转,说道:“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自行参悟摸索着修炼,二是拜个干爹指点!”李平安心头一紧:“若参悟错了,修炼错了会如何?”小荣子阴恻恻道:“当然是真气逆转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尽失,重则经脉寸断而死!”李平安骇然:“还会死人?内侍司不会追究么?”“追究什么?”小荣子鄙夷道:“死你这么个蝇头小人物,谁会在意?谁会追究?左右不过再采买几个,外边多的是流民、穷鬼,几个白面馍馍就能换一个!”李平安呐呐不知如何反驳,因为小荣子说的是事实。今年万年县旱灾期间,莫要说是白面馍馍,一个糙面饼子就能将人领回家,当童养媳、玩意儿、奴仆、牲口……李平安沉默半晌,又问道:“荣公公不怕练错么?”“咱家与你可不一样。”小荣子翘起下巴,傲然道:“咱家四岁识千字,六岁背唐诗,八岁熟读四书五经,十岁精通诗词歌赋……”李平安接茬道:“十三岁进宫当太监!”“……”小荣子脸色一僵,略有几分恼羞:“奇经八脉,周天穴道,咱家早已滚瓜烂熟,岂会练错!”李平安眼睛一亮:“荣公公可否指点一二?”“你这厮拍几句惠而不费的马屁,咱家教你认字,勉强算是等价买卖。”小荣子冷声道:“至于指点功法秘籍,已有传道受业之恩,你还得起么?还不起就不要开口,免得伤了感情,虽然咱俩没甚感情。”李平安脸色有些难看,原本还盘算着向小忠子请教,听这话显然是异想天开。没想好怎么还恩情之前,最好不要开口!小荣子见李平安吃瘪,心底颇为得意,自己轻易就扳回一局,乡下泥腿子还想玩“借势压人”的把戏。太监就是这么小心眼,有间隙当场就还回去,绝不隔夜。小荣子说道:“小安子莫要沮丧,其实你有条学内功的近路,只要肯舍得吃苦!”李平安连忙求教:“咱家不怕吃苦,还请荣公公指点。”小荣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咱家听说,周公公收过不少干儿,个个都似你这般,面容方正,骨架宽大。”李平安长时间吃不饱穿不暖,面黄肌瘦,但是天生高个、宽肩,好吃好喝养一些时日就能魁梧壮硕。“当真?”“千真万确!”李平安不禁心头火热,若能拜周公公为干爹,且不说练功有了着落,去御膳房当差都不算大事。听小忠子讲,有干爹和没干爹是两种太监。前者威风凛凛,差事好、升职快,后者畏畏缩缩,只能干苦活累活脏活。“明儿与小桂子套套近乎,拍一拍马屁,未准将来就是干兄弟了……”李平安心里盘算如何拜干爹,手上描绘不停,临近晌午才将《莲花宝典》抄录完毕。字迹大大小小,歪歪扭扭。小荣子嘲讽说,往纸上撒把米,鸡啄出来的字都比他写得好。下午。李平安去学规矩。昨天学的值守站姿,今儿学下跪磕头。许公公亲自做示范,双腿并紧膝盖打弯直挺挺跪下去,然后再上半身下探,直至额头触地。咚!地面一声清脆声响,许公公再抬头时,额头已经泛起殷红。“你们仔细学着,一分一毫都不能差,不止要学会还要学精,哪天犯了错,这磕头的本事能救命!”许公公不擦拭膝盖、额头的尘土,直接坐回太师椅。那可不是污垢,而是礼痕、谦卑、至诚。当着任何人的面都不能擦拭,若是让死对头借此传谣,背上“无礼”、“礼数不周”的罪名,哭都没地方哭。李平安模仿许公公动作,结果下跪时双腿难以完全并拢,自然而然的张开。啪!一颗黄豆打中李平安小腿,留下个青紫血痕。李平安咬紧牙关,站起来再跪下去,结果两条腿不是同时落地,又挨了一粒黄豆。许公公并非针对李平安,而是惩罚所有姿势不标准、磕头不用力的太监。手中黄豆如雨点般泼洒,几十上百颗打出去,力道不见丝毫衰弱,数量不见丝毫减少。这般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放在江湖上堪称绝顶!许公公说道:“磕头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本事,一辈子都指着它过活,现在不好好学,将来有你们哭的时候!”小太监们闻言,磕头更加用心起劲。他们不懂什么叫洗脑、精神控制,明明挨了许公公的毒打,非但不仇恨,反而觉得他是个大善人。李平安就是如此,忍着膝盖发麻、额头疼痛,不断重复着跪拜动作。膝盖磨破,额头渗血,他浑然不觉。脸色麻木僵硬,双眼空洞无神,活像个提线木偶,不过磕头动作却是愈发连续、规范。足足磕了半个时辰,许公公方才叫停,却也没让太监们休息,而是低头含胸站规矩。哪个站的不稳,又是一粒黄豆打过去。李平安磕破了额头,站规矩的时候,鲜血顺着脸颊蜿蜒下流,模样惨不忍睹。许公公不允许擦拭鲜血,说磕得越是凄惨,越是能让贵人出气,也能让贵人心生怜悯。“紧要时候,贵人的丁点儿怜悯,就是咱们的活命符!”(本章完) 第5章 虚心假意 许公公教规矩仔细认真,难得的是还会点拨些宫中生存门道,与敷衍了事的周公公相比,愈发显得难能可贵。李平安觉得,拜许公公当干爹更好些。日暮时站规矩结束,众太监一瘸一拐的四散离去。李平安拖着疼痛麻木的身子,经过许公公跟前时,不知是累得腿软了,还是福至心灵。噗通一声跪倒,额头顺势叩下。“小安子拜见许公公。”许公公双目微眯,眼底闪过异色,褶皱的面皮上下抖动,从喉间挤出一串尖细的笑声。“咯咯咯……果然是个伶俐的,难怪能入那老货的眼。”说着使了个眼色,旁边侍候的中年太监,上前将李平安扶起,又从袖口摸出个白瓷小瓶。“这是上等金疮药,敷在伤口很快就能愈合。”李平安心底略感失望,脸上堆满感激:“多谢公公恩典,小的感激不尽。”许公公抬眼看着李平安离去的背影,眸光晦暗幽深,思绪浮沉飘飞,良久之后长叹一声。“咱家当年也是这般摸索着走过来,事事谨小慎微,步步如履薄冰,磕了多少头,拜了多少神,才侥幸活到今日!”中年太监说道:“干爹既然瞧着那小子顺眼,不妨收为干儿,在您身边伺候左右。”许公公袖中滑出颗生黄豆,塞进嘴里,咯嘣咯嘣嚼碎。“小曲子,你觉得那小子如何?”小曲子略作沉吟,评价道:“看模样忠厚老实,知道感恩,就是不知资质根骨如何。”“武道天赋不重要,白莲经玄妙非凡,只要有足够的丹药供应,一头猪都能臻至绝顶。”许公公幽幽说道:“倒是这人心隔着肚皮,没人能看得清,你又怎么确定他忠厚老实?”小曲子恍然:“干爹的意思是,那小子耍心机,故意摔倒磕头?”“无论他故意还是无意,有心还是无心,你全当他心机深沉、虚情假意便是。”许公公缓缓起身,在干儿的搀扶下回宫。“在宫里讨生活,要怀疑任何人,怀疑一切事,才能活得长久!”……回到住处。李平安将金疮药敷在伤口,丝丝凉意涌动,下身火辣辣的疼痛霎时减轻,不愧是上等药材。“这一小瓶,怕是值几十个白面馍馍,许公公当真是好人!”方才那一跪,半数是腿软摔倒,半数是顺势而为,可惜终究没能拜入许公公门下。半夜时分,小忠子三人下值归来,李平安讲过此事。小方子面露诧异,头一回正眼打量李平安,冷笑道:“简单磕个头就想认干爹?你想得太简单了。”小圆子宽慰道:“小安子做得不错,虽未成事,好歹在许公公跟前露了脸。”李平安请教道:“究竟如何才能拜干爹?”“你要有用!”小忠子沉声道:“干爹与干儿各取所需,干爹需要工具棋子,干儿需要背景靠山,二者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小方子幽幽接话:“互相利用又何止干爹干儿?亲生爹娘亦是一样,否则怎会有养儿防老的说法?”小圆子轻咳一声打断:“孝道乃立国之本,切不可妄议!”“利用……”李平安喃喃自语,隐约明悟了干爹与干儿的关系,再向深处琢磨,似乎小方子说得有些道理。爹娘养咱究竟是为了防老,还是纯粹的爱?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不通,李平安心中某些原始、质朴的信念,不经意间生出了几丝裂痕。翌日拂晓。李平安早早起床洗漱,打水、洒扫。答应的事自当尽心,何况跟在小忠子等人身后,确实少挨许多欺负。昨天中午在伙房,亲眼见到一个形单影只的小太监遭人欺负,不但要吃踩脏的馍馍,还要跪着爬出伙房。欺负人,在宫里是寻常事。李平安记住了那个小太监名字,叫小海子,身形干干瘦瘦,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吃过早饭,去内武堂念书。今天李平安没坐在先前角落,特意寻了个前排空位,紧挨着小桂子的专属位子。可惜直到周公公来上课,也不见小桂子人影。李平安暗自猜测:“莫非小桂子已经学会功法,去静室打坐修炼,不来听课了?”周公公惯例领着念诵《莲花宝典》,比平日里多读了几遍,便让小太监们自行参悟。李平安颇为懊悔,还不如与小荣子挨着,可以请教文字。“小安子,哪个字不认得,咱家教你。”周公公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悄无声息恍如鬼魅,阴恻恻的声音森冷刺骨。李平安浑身一颤,慌忙起身说道:“小的才来不久,大多数字都不认识。”“无妨,慢慢学,咱家会教你。”周公公伸出枯瘦褶皱的手,按了按李平安肩膀:“身子骨太单薄了,好生将养,壮实了才好练功!”李平安挤出感激之色:“多谢公公关心。”等周公公离开内武堂,李平安方才松了口气,老太监的关怀非但没丝毫暖意,反而有种莫名的森冷。旁边座位的小太监谄媚道:“恭喜安公公,入了周公公的眼界。”李平安心中莫名发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毕竟能得周公公照顾,拜为干爹是件大好事。“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认得咱家?”“咱家叫小桌子。”小太监弯腰撅腚回答:“内武堂所有人咱都认得,不怕您笑话,谁发达了咱就巴结上去,毕竟有几分同窗情谊!”李平安微微颔首,将此事记在心里,往后要像小桌子一样记名认人。很快,更多小太监围上来阿谀奉承,就像先前追捧小桂子。一声声“安公公”中,李平安不自禁飘飘然,暂且卸下了心中疑虑,开始提前享受周公公干儿的好处。此后几日。周公公对李平安愈发关照,不仅教他识字,还讲解生僻词汇、穴道经脉之类。二人之间,只差个正式干爹、干儿的名分。内武堂的小太监们换着法吹捧李平安,各种新鲜马屁词儿,只有想不到,没有听不到。李平安表面沉迷于此,心中不安却是愈发强烈。“咱家……究竟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呢?”李平安冥思苦想、搜肠刮肚,想从自己身上寻到有用之处,哪怕一丁点儿,也能给周公公的关照寻到借口。然而,他就是个除了身家性命,一无所有的乡下小子!(本章完) 第6章 本心不乱 清晨。李平安惯例洗漱,打水洒扫。昨晚想通了许多关节,庆幸自个儿没得意忘形,否则失去了小忠子庇护,往后少不得挨欺负。李平安取出手抄功法,仔细诵读揣摩,与自身映照。“莲花宝典中‘本心不乱,无碍解脱’莫非是这个意思?”伙房吃早饭时。李平安一反常态,没有狼吞虎咽大吃大喝,只盛了碗稀粥垫肚子。小忠子诧异道:“咱家可是胡吃海喝大半年,才从饿死鬼模样活过来,小安子不到半月就吃腻了?”“肚子不舒服,少吃些。”李平安勉强笑了笑,说话时闻到白面馍馍香甜味,口水止不住的溢出,只得混着稀粥咽进肚里。小方子眉头皱了皱,若有所思,临走前忽然说道。“小安子,有些事不用急着去反抗,拖一拖就能熬过去!”李平安微微一怔,平日里小方子总是冷着个脸,心高气傲,不似小圆子亲近和气,突如其来的提点有些不适应。待小方子走远,他才回过神来,遥遥拱手道。“多谢方公公教诲。”随后火急火燎的赶去内武堂,没坐前排座位,而是回到不起眼的角落,挨着同样不起眼的小荣子。按照常理来说,精通诗词歌赋、穴道经脉的小荣子,学问武功在堂中数一数二,早该冒尖成为风云人物。偏偏小荣子寂寂无闻,极少与人交流来往。小荣子一进门,见到坐在老位置的李平安,尖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哎呦喂,这不是安公公么?咱家给您请安了。”“荣公公说笑了。”李平安四下张望,时辰尚早堂内没几个人,压低声音问道:“咱家打听个事儿,小桂子近日去哪了?”从小桌子口中得知,小荣子与小桂子住同一屋,低头不见抬头见,定然知晓后者行踪。“小桂子啊……”小荣子顿了顿,叹息道:“死几天了!”李平安悚然一惊:“前些日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小荣子意味深长道:“直殿监抬回来的尸首,至于是怎么死的,咱家可不敢打听。”李平安追问道:“尸首什么模样?”“惨不忍睹!”李平安瞳孔骤然收缩,平日里听小忠子闲聊叙话,其中讲最多的就是太监的怪异癖好。对食,便是其一。寻常对食是太监与宫女,相互慰藉寂寞,少数太监口味怪异。“这世上,果然没有白吃的馍馍!”李平安想起爹娘教诲,切莫贪心陌生人施舍的吃食,要么是有毒吃死人,要么是拍花子的拐子。李平安长舒一口气:“荣公公,咱家记您的恩。”恐惧往往源于未知,落地之后,反而不再可怕。乡下小子不识字、不知礼,黑黢黢比不得城里人白净,却天生有一种不怕死、不服气的野性。小荣子冷哼道:“你小子的恩情,还不如半个馍馍值钱……咱家可怜小桂子,他是个好人!”书香门第出身的少年,哪里懂得经脉穴道,全是小桂子悉心教导,可谓是传道受业之恩。如今恩人死了不用报答,只能给周公公添些堵,聊以慰藉了。李平安不在意小荣子的嘲讽,这厮嘴巴似是抹了便溺,说话向来臭不可闻,早已经听习惯了。沉思片刻,李平安起身离开,再次坐在前排位置。很快就有几个小太监凑上前,拍马屁套近乎说吉祥话,希望日后能得些庇护、照拂。“好说好说。”“咱家记下了。”“小邓子是吧,晌午一起吃饭。”“小桌子,过来介绍大家互相认识……”李平安笑眯眯的热情回应,不似先前冷淡疏远。小太监们受宠若惊,小安子相貌平平还有点土,但是有种春风化雨的亲和力,颇具带头大哥的领袖气质。于是以李平安为中心,十来个少年相处的欢快热络,大有立刻跪地拜把子的冲动。然而周公公前脚迈进门,后脚所有人轰然做鸟兽散。一个个颓肩缩项,不敢直视。李平安顿时大失所望,自己想要靠着聚拢人心,携裹“民意”以自保,简直是痴心妄想。“大伯聚众抗税的手段,只能吓唬孙扒皮,遇到周公公这般人物,怕是谁也聚不起来……”周公公念了几遍书,来到李平安身旁,笑容可掬的关心道:“小安子,可有不明白的地方?”李平安忍着恐惧怨恨,低头时脸色阴沉,抬头露出谄媚笑容,指着书上四个字问道。“请问公公,什么是‘意守祖窍,光照紫庭’?”“祖窍者,眉心向内一寸三分。紫庭者,元神所居之境。”周公公详细解释道:“此句是说,打坐时双目内视眉心,意念似守非守,以求虚室生白之通明境界!”李平安恍然大悟:“多谢公公指点。”近些日请教任何问题,周公公都能深入浅出的讲解,哪怕没有任何根基的人,都能明白如何练功。若非心怀歹意,确是个教导有方的良师。周公公离开前再次叮嘱,要李平安好生将养,允诺身子骨壮实了就收为干儿。“拜谢公公抬爱!”李平安弯腰撅腚感激涕零,只是屁股莫名有些发痒。晌午去伙房吃饭,李平安强忍着吃白面馍馍的欲望,故意去晚了,只喝了一碗稀粥。下午学规矩。许公公教授掌嘴要领,巴掌扇在脸上,既要响亮还要清晰,同时得自己计数。“先学着掌嘴二十,一下不能多,一下不能少。”宫中贵人的赏赐、惩罚俱是恩泽,必须不多不少才行,胆敢数目不对就有不忠之嫌。一声令下,广场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嘴声。李平安看着自己的手掌,咬紧牙关下定狠心,全力抽向脸颊,嘴里念叨着计数。“奴婢该打一,奴婢该打二,奴婢该打三……”打到第十六下时,李平安错念成“十九”,一粒黄豆不出预料的应声打来。力道比掌嘴还要大,疼的李平安嘴角抽搐。许公公教规矩从来是认真细致,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凡是掌嘴数错的小太监,必须从头计数。李平安足足掌嘴两百余下,终于完整数到二十。其他太监早已停下,纷纷看向掌嘴不停的李平安,多数是鄙夷嘲讽,少数带着些许同情。晚间回到住处。李平安打水照面,看着淤青肿胀、胖了几圈的脸庞,堪比年节时集市上卖的大猪头。“桀桀桀……”突然发出尖细笑声,惊飞了檐下夜栖的寒鸦。(本章完) 第7章 不生怜悯 翌日。李平安顶着猪头脸去内武堂,获得了小太监们各种关怀、慰问。小桌子捂着胸口,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那张大饼脸竟也有几分红肿:“安公公您这模样,让咱家心疼的厉害……”话音未落。其他太监们作鸟兽散,小桌子背对着门口,眼泪霎时止住,泥鳅似的滑回座位。周公公身形飘忽,带起几道残影,转眼落在李平安身边,浑浊凹陷的眼眸,绽放出危险的光芒。“小安子,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回公公的话……”李平安嘴唇艰难蠕动,说话声含糊不清:“咱学规矩……没学好。”周公公盯着淤青遍布的脸打量许久,露出几分嫌恶之色,尖细嗓音挤出两个字。“蠢货。”李平安一只眼肿得睁不开,另一只尚能视物的眼睛里满是哀求:“公公,咱定会用心学规矩。”周公公不予理会,翻开《莲花宝典》念诵。“……一念清净,下照灵台,气纳紫府,神返真胎!”许是心情不佳,又或者有其他事,草草领读两遍便拂袖而去,留下众人自行参悟。晌午吃饭时。由于脸颊肿胀的厉害,嘴巴只能微微张开一条缝,李平安盛了碗稀粥小口啜饮。白面馍馍的香气,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李平安心中怨念升腾,每少吃一个白面馍馍,对周公公的恨意就深一分。这世上,给咱家吃白面馍馍就是好人,反之便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噗通!一道人影摔在李平安脚边,骨碌碌打了几个滚,抱着头蜷着腿躲在饭桌底下。李平安认出来,正是经常受欺负的小海子。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围上来,挽起袖子拳打脚踢,嘴里污言秽语骂骂咧咧。小海子任凭怎么打,都是闷声不吭。李平安默默换个位置吃饭,免得招惹麻烦,眼中没有任何同情。他吃过的苦头,比小海子凄惨百倍,若挨打就能吃白面馍馍,恐怕寻常百姓等一辈子队都挨不上。何况同情与悲悯,最是廉价无用!片刻后领头太监打累了,挥挥手说:“走了,明儿再来教训这小子。”等人走远了,小海子才发出痛苦的呻吟。……小广场。许公公阴鸷的目光扫过所有人,见到李平安鼻青脸肿,嘴角微微翘起,扯着尖细嗓音说道。“圣人说,温故而知新。先掌嘴二十,咱家再教新规矩!”太监们不敢违抗命令,一边掌嘴一边计数。李平安隐约觉得,许公公似是在针对自己,毫不犹豫的抬起手,用力抽向脸颊。“奴婢该打一……”本就肿胀的脸庞,泛起火灼般的剧痛,嘴里泛起新鲜的血腥味。二十记耳光打完,李平安脑瓜子嗡嗡作响,双耳轰鸣,眼前天旋地转分不清东西南北。许公公抚掌道:“不错不错,今儿咱家教你们走路。”众人面露疑惑,下跪、磕头、站规矩等礼仪需要学,走路谁都会,哪里还要学。“咱们在宫里边走路,首要是低头弯腰,不听不看,最好就像路边的野草一般不起眼……”许公公站起来,身形忽地矮了半截,身上阴冷气息尽数收敛,变成了微不足道的乡下老汉。“不过学会卑微只是入门,想要做一个合格的太监,走路绝不能有声音,免得打扰贵人歇息。”许公公手心捧着点燃的蜡烛,沿着地砖接缝向前走,脚步落地无声无息,宽阔的袖口、袍角、后摆纹丝不动。走了一大圈,掌中蜡烛安静燃烧,烛焰不摇不晃。“什么时候练成‘静烛’的功夫,就算学会走路的规矩了!”这时。小曲子领着几个直殿监的杂役太监,抬来两个大箱子,一个装着蜡烛,另一个装着造型怪异的鞋子。鞋底是硬木板,鞋尖缀着铜铃。李平安排队领了根蜡烛,点燃捧在手里,换上木板铃铛鞋,走路时响起哒哒哒、叮铃铃声音。许公公吩咐道:“小曲子,带着他们走两步。”小曲子端着蜡烛,躬着身子,在前边领着走,后面跟着一长串的太监。一抬脚铃铛摇晃,一落地鞋底碰地,广场上叮叮当当声音连绵不绝。许公公大袖一挥,洒出百十颗黄豆,噼里啪啦打中所有太监脚踝。“脚尖儿先落地,如蜻蜓点水,旋转卸力……”“一步二尺二,可少不可多……”“手中蜡烛不可拿、不可托,必须拇指内扣捧着,此乃‘藏锋’……”“前行先抬右脚,后退反之,乃是阴退阳进。迈左脚呼气,迈右脚吸气,乃是阴阳转换之道……”黄豆打个不停,许公公的絮叨也不停,仔细指点走路规矩。奈何步法细节太多,对力道掌控太细,不似先前磕头、掌嘴易学,百十个太监几乎没人做到走路无声。掌中蜡烛更是忽明忽暗,没走半圈就熄灭半数。许公公教规矩向来严苛,自带的黄豆用完了,命人抬来一缸黄豆,袖袍拂过漫天泼洒。李平安足足挨了几十下,其中有不少打在脸上、胸口。黄豆中蕴含的力道比往日大很多,还蕴含一缕森冷酷烈的真气,将他颌骨、肋骨打的开裂。李平安疼的龇牙咧嘴,却不敢吱声抱怨。昨晚小忠子见到李平安脸上伤势,没有安慰或者同情,而是郑重其事的警告。无论许公公如何折磨,切记不可言语。许公公遵陛下的旨意教规矩,敢有半句怨言就是“不忠”,当场打死也是活该。直至大半缸黄豆洒出去,许公公真气消耗不少,意犹未尽的挥挥手。“今儿乏了,明儿继续学走路。”众太监如蒙大赦,有不少人受不住断骨疼痛,直接瘫在地上大口喘息,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回宫路上。小曲子搀着干爹,好奇问道:“您现在教走路,是不是有些早了?”按照惯例,新来太监第一个月学磕头、跪拜等,次月学习礼仪、称谓、官职。两个月时间,足够他们诵读《莲花宝典》,勤奋些的已经开始打坐练功。那时候再教走路,体内有了真气,对力道控制会容易很多。许公公说道:“这世上事从来没有一板一眼的顺序,兴许初入江湖,便遇上绝世魔头。”小曲子不明所以,干爹做事看似随心所欲,实则每回都是羚羊挂角、饱含深意。许公公眼底闪过怨毒,面上笑盈盈的说道。“总得给年轻人一些机会,今日咱家种善因,将来或能得善果……”(本章完) 第8章 早有内定 清晨。周公公踩着时辰踏入内武堂,惯例领着念了几遍功法。李平安主动上前,恭敬作揖道:“公公,请问‘会阴涌泉,百会天清’作何解?”周公公嫌恶的甩袖,厉声呵斥道。“没听到咱家的话么?滚回去自行参悟!”李平安模样很是委屈,一瘸一拐回到座位。早上还殷勤奉承的小太监们,见此情形面色各异,少有人怜悯,多是讥讽嘲笑,或是咬牙切齿暗恨。凭白拍了几天马屁,浪费咱家功夫!李平安埋头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耸动,似是在无声啜泣。自那日起,他就回到角落座位,认字之余观察、模仿小荣子的言行举止,不断降低存在感。直到这天。内武堂来了个新人,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方正,肩宽体阔,身形颇为健硕。第一日便得了周公公青眼,不仅亲自指点认字,更是不厌其烦地答疑解惑。没过几日便拜周公公做干爹,得了私下授艺的待遇。小荣子看着得意洋洋,跟在周公公身后出门的小云子,低声道:“小安子,你总算熬过来了。”李平安指着自己的脸,由于长期掌嘴抽打,颌骨断裂愈合后变形,脸型不再方正饱满。“咱家这模样,可入不得人家眼界!”“其实拜入周公公麾下,未必都是坏事。”小荣子说道:“咱家打听过,他有几个干儿还活着,并安排去了好地界当差。”“咱家所求不大,只想去尚膳监,日日吃饱喝足……”李平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感觉眼皮沉重如铅,深深困意袭来,很快就伏在桌上呼呼大睡。呼噜声响亮,引得几个太监侧目。“小安子对公公不敬,还敢在堂中打呼噜,合该教训一二。”这厮先前马屁拍的欢,如今心怀恨意,寻到由头立刻发难,带着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围过来。小荣子略一迟疑,看了眼睡得香甜的李平安,无奈叹息一声。“谁让咱家心善……”说着伸出修长如竹、洁白如玉的手掌,对着实木桌子轻轻一按,登时留下个清晰的掌印。“滚!”几个小太监吓得脸色苍白,连滚带爬化作鸟兽散。座位在小云子旁边的小桌子,向来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此时看向小荣子的目光热切炽烈。“咱家可算找着真佛了,必须好生拜一拜!”……傍晚。秋风拂面,爽冽通透。李平安笑盈盈的回到住处,今日既摆脱了周公公觊觎,连许公公教规矩都变得温和许多。见众人学不会走路,改为教授礼仪、称谓。“咱家终究是有几分运道,从小到大多少回起死回生,现在字也学的差不多,再琢磨个十天半月,就能试着练功了……”正喜滋滋的想着,一进门就闻到甜腻香气,随后看到小忠子瘫在床上,李平安连忙上前询问。“怎么伤成这样?”“咳咳咳……”小忠子剧烈咳嗽几声,气若游丝道:“前些日印绶监出缺,咱家去争一争,未曾想技不如人。”李平安掀开他的衣襟,胸口赫然印着个五彩掌印,不断散发异香,多闻几口就头晕目眩。“以你学识武功,便是司礼监也能去得,印绶监的缺儿理应十拿九稳才对!”小忠子武道天赋极佳,修炼《莲花宝典》两年有余,十二正经已通过半,又将大力金刚掌练至化境,年轻太监中罕有敌手。再苦修十年二十年,有几分成就先天宗师的机会。“文试咱家得了第一,所写文章得了王提督赞赏……“小忠子气息微弱,说话声细若蚊呐:“未曾想武试遇上个老太监,境界相差太多,实在比不过。”李平安疑惑道:“比不过便认输,怎至于受此重伤?”小忠子无奈叹息,那老太监武功奇高,招招夺命,哪怕自己高喊认输,仍被一掌击中胸口。最终老太监因违规被罚退,第二名的小忠子重伤垂死,印绶监的缺儿顺延落在第三名头上。李平安眉头紧锁,察觉出其中异样。宫中有不少年岁大的老太监,积年累月修行《莲花宝典》,个个实力深不可测。譬如周公公、许公公,虽无实职品级,但是真正的“公公”遇见了,也要礼让三分。这些老太监要么寿元将尽,要么醉心武学,从来不会掺和官缺争夺,更何况区区印绶监的小官。眼见小忠子气息愈发虚弱,李平安按捺疑虑,不断宽慰鼓励。“努力撑住,等他俩回来帮你运功疗伤。”小忠子苦笑道:“小安子,你还是太天真了。”李平安不明所以,奈何自己没有修炼内功,只能帮着盖好被子、擦一擦汗、喂一喂水。小忠子看着他忙碌身影,虽然对伤势毫无用处,心底却也泛起些暖意。“小安子,咱家是衡阳县伏牛村人,若有机会帮着落叶归根……”“残缺不全之人,入不得祖坟,附近山上挖个坑埋了就行,记得记得栽棵松树”“咱家原名陈富贵,为表忠心才改叫小忠子,墓碑墓碑莫要刻错了.”“我家里还有个弟弟,那年他才五岁,不知还记不记得我这哥哥……”小忠子眼神逐渐涣散,说话声断断续续。李平安强忍泪水,一一应下,按照村里的习俗,将死之人的心愿不能拒绝。若是带着遗憾、执念而死,魂魄会化作凶魂厉鬼。一直等到子夜,小方子二人仍未回来。李平安眼看着小忠子咽下最后一口气,尸身渐渐僵硬,双眼到死都圆睁着,显然是死不瞑目。吱呀一声。房门终于被推开,小方子、小圆子并肩而入。小方子眼中闪过悲戚:“明儿通知都知监,送去中官坟埋了。咱家会使银子,给小忠子单独起个坟,日后好迁回衡阳。”李平安闻言,恨声问道。“为什么?”小方子听见了小忠子遗言,说明早就在门外已久,却不肯进屋运功救人。小圆子身形一闪,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咱家做事,哪轮得到你小子指手画脚?”李平安捂着脸,仍然怒目而视。小圆子还要再打,小方子伸手拦住。“咱家劝过小忠子,印绶监的缺儿早有内定,他偏偏不听,非要去触霉头、惹人嫌,又怨得了谁?”写书真难……人生有什么意义啊……(本章完) 第9章 天赋异禀 李平安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小忠子的死在他心头蒙上一层阴翳,本以为同寝四个人,即使算不上手足情深,也称得上好友。现在才明白,仅仅是互相利用、抱团取暖,没有分毫情谊可言。翌日清晨。李平安如常起床洗漱,习惯性地打了三盆清水。然后用毛巾沾水,帮小忠子的尸骸擦脸净面,按照村里的习俗,人就要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小方子睁眼时,正瞧见李平安一丝不苟的收拾遗容,忽然开口道:“小安子,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地界,可以来问咱家。”“咱能为方公公做什么?”李平安声音中带着几分怨气。“哪天咱家死了,也帮咱擦洗干净。”小方子顿了顿,幽幽道:“在这宫里头,多活一天都是陛下赏的,昨儿是小忠子,今儿保不齐就是咱家!”李平安深以为然,自己方才入宫一个来月,就差点落入虎口。全凭着那股子狠劲自残,活生生的改变了脸型,又侥幸有几分运道,才摆脱了老太监的觊觎。小方子他们在宫中熬了两年多,不知经历过多少回生死劫。去伙房的路上。小方子、小圆子在前边走,李平安默默跟随,可惜没了爱叙话的小忠子,气氛显得有些沉闷。“这样才对嘛,莫要让喜恶影响判断。”小圆子又恢复了往日和气:“咱家一样同情小忠子,但不能为他招惹大人物,免得受牵连。就像你看咱家不顺眼,也不能分道扬镳,免得挨欺负。桀桀桀,说到底,咱们都是一路货色!”李平安低头不语,小圆子话说得难听,但是直指生存、人性本质。行至半路遇到元妃仪仗,前呼后拥二三十个太监宫女,横行霸道,好不威风。三人远远就靠墙边磕头:“奴婢叩见元妃娘娘。”李平安听说过这位贵人,兄长是国朝大将,领兵横扫北方蛮族,战无不胜。陛下对元妃宠爱有加,时常留宿昭阳殿。正因如此,昭阳殿当值的太监,地位比别处高上半头。待元妃仪仗走远,直至望不见人影,三人才起身继续赶路。他们宁愿多耽搁些时辰,哪怕去晚了伙房只剩下残羹冷炙,也不能让贵人看不顺眼。宫里的太监不算人,而是桌椅板凳、瓶瓶罐罐之类的物件。惹得贵人生气,无需特意寻什么错处,直接下令拖下去打死,谁会为个物件喊冤?李平安没认为这有错,更不懂什么人权、反抗,既然吃了宫里的馍馍,这条命就该让陛下、贵人拿捏。到了伙房。李平安盛了碗稠粥,用筷子串了六个馍馍,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咽。小方子问道:“肚子的病好了?”“好了好了!”李平安夯吃夯吃埋头苦吃,似要将过去一月少吃的馍馍,全都弥补回来。小方子慢条斯理地搅着粥,忽然说道:“周公公的癖好,小忠子早就知道。”李平安筷子微顿,旋即若无其事道。“咱家早就猜到了,也知晓周公公的厉害,所以你们不主动开口帮忙,咱不会让人难做。”嘴上说得轻巧,心里却凉透了。小忠子爱笑、亲切的面容,不断的模糊扭曲,半张脸变成了小方子阴沉清冷的模样。“你明白就好。”小方子颔首道:“宫里边讨生活,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咱家谨记方公公提点。”李平安瞥了眼自顾自吃饭的小圆子,不知小方子这句话,是否连他们兄弟也一并包含。吃过饭,照例去内武堂。进门就看到小太监们围着小云子吹捧,一如当初吹捧小桂子和自己,连奉承话都没换。李平安揉了揉从方正变浑圆的脸庞,收敛喜怒哀乐,摆出小方子那般生人勿近的阴沉相。寻了个角落坐下,翻开《莲花宝典》诵读。旁边几个小太监见状,纷纷挪开座位,昨日小荣子的手段着实骇人,还是躲远些为妙。直到周公公进门,也不见小荣子踪影。。李平安略感失望,不过也没有其他心思,经历小忠子一事,他再没了交朋友的心思。宫里边哪有什么真情谊,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红尘缚心,白莲渡厄,一念寂灭,万相皆空……”反复诵读宝典,揣摩其中真意。李平安已能通读全篇功法,对经脉有了粗浅认知,现在只差真气运转的细节还需琢磨。“晚间向小方子请教,尽早练出真气!”之前小荣子问传道受业之恩如何还,当时李平安无言以对,现在终于有了答案。熬到恩人死了,自然就不用还了。小忠子照顾方圆兄弟俩的恩情,现在不是烟消云散了么?李平安尚且还有底线,没想过用阴毒手段铲除恩人,至于底线能维持多久,那就不知道了。下午学规矩。许公公一如既往的严苛狠辣,将小太监们当做练习暗器的靶子,惨叫声越凄厉,他越是兴奋。李平安已经逐渐习惯,宫里边没正常人。待的时间越久,扭曲的越是厉害,直至成为不可明状的一坨似人非人的血肉。日升月落。转眼又是一月过去。李平安日夜苦读,虚心求教,终于将《莲花宝典》烂熟于心,可以试着修炼真气。这日清晨。李平安没去内武堂念书,而是去了旁边静室。这间静室整体十来丈方圆,用木板分割成一个个练功房,每间都备有蒲团、香炉。李平安寻了间空房,盘坐在蒲团上,点燃炉中半截残香。青烟袅袅,渐入空明。李平安双目微合,回想宝典口诀,按照开篇吐纳之法呼吸十二次,一缕微弱的真气自经脉中浮现。“气走任脉,血逆冲关,玉枕如焚,玄牝生寒……”真气循着功法路线游走,每过一处经脉便壮大一分。一周天练完,归入丹田蕴养。“按小方子所说,评判武道资质优劣,最重要的便是周天运转快慢。资质上乘者半炷香可完功,资质中庸者要两炷香,资质低劣者还要翻一番……”李平安看了眼香炉,残香才烧去一小截,约莫二五之数。“咱家这资质,应该算什么?”必然是上乘中的上乘,至于算不算绝世天才,李平安不甚清楚。“咱家又不去司礼监、印绶监之类的要害地界,横竖咱家只想去尚膳监当差,是不是天才又有什么要紧。”李平安亲眼目睹小忠子的惨死,明白前程不靠实力、天赋,全凭背景、靠山。即便是绝世天才,遇上修炼数十年的老太监,照样难逃一死。稍加思索,继续练功。一上午苦修,丹田已积攒二十余缕真气。下午学叩拜规矩时,李平安将真气运转至膝盖、额头,磕头嘭嘭响却不疼不痒。心中正暗自得意,寻到了偷懒的手段。啪!一颗黄豆击中李平安膝盖,任凭有真气加持,仍然感到钻心剧痛。这时。许公公尖细声音传入耳中。“宫里边什么都能耍滑头,唯独磕头不能,额头不见血,脖子就见血……”(本章完) 第10章 太子谋反 夜色渐深。李平安在静室练功至三更时分才回到住处。小方子二人已下了值,正挑灯夜读,见他推门进来便放下书卷询问。“小安子,武道天赋如何?”“一炷半香运转一周天。”李平安摇头叹息:“这般资质,将来没有奇遇,或者大量增长功力的丹药,至多臻至一流。”江湖上,一流高手已是开宗立派的人物,许多小门派的掌门也不过二流水准,但在宫中就算不得厉害。一是《莲花宝典》精妙非凡,乃是绝顶神功。二是必须阉人才能修炼,正所谓牺牲越大获得越多,真气积攒效率远超同等功法。小方子宽慰道:“一流也不差了,若能拜个得势的干爹,未必不能调去司礼监当值。”小圆子晃了晃手中书册:“光有武功可不成,还得熟读四书五经。”宫中不禁止太监读书,但是没有专门教导的地界,全凭自行苦读钻研。然而懒惰是人的天性,少有人能当值练功之余坚持读书。司礼监当差的太监,武功只是敲门砖,还要废寝忘食、悬梁刺股的钻研学问。当然,还得有靠山!“司礼监那去处,咱可不敢奢望,只盼方公公、圆公公去了,咱能倚仗一二。”闲聊几句,李平安躺床上睡觉。仔细思索刚刚的话,应当没有什么漏洞,比中庸好些的资质,不起眼又不会让人瞧不起。“咱家学小方子冷漠,学小圆子和气,学小荣子低调……”迷迷糊糊间,李平安梦见自己的脸变得扭曲破碎,由几个人的五官乱拼凑而成。小方子的脸,小圆子的鼻子,小荣子的嘴,最骇人的是生着周公公那双阴鸷的眼睛。这些五官乱七八糟的缝合,唯独没有李平安自己的模样。李平安对此浑不在意,想要在宫中活得久,将来还能回乡探望爹娘,就必须汲取一切有用的本事。或许不是本事,而是腌臜手段,只要能活命就好。自此之后。李平安早出晚归勤奋练功,随着周天运转越发纯熟,修炼效率也跟着加快。从每炷香积攒八缕真气,增长为十二缕真气。平日里请教小方子、小圆子练功诀窍,刚开始还有些用处,后来就提升不大了。转而打听宫中禁忌,以免不慎触犯。“皇后娘娘厌恶兰花,更忌讳'老'字。”“元妃娘娘膝下无子,听不得子嗣、孩童之类的字!”“九皇子胆小易惊,回话必须轻声细语……”诸如此类的忌讳有不少,教规矩的许公公不会讲,只在太监们私底下流传。秋去冬来。转眼三个月过去,李平安入宫满了半年。期间朝廷发生了件大事,当了三十年太子的大皇子突然谋反,夜间率亲兵进攻皇城。半个时辰后。谋反失败,太子被俘。李平安听来的消息只有这些,宫中平静如常,没有引起任何惊慌混乱。甚至没打扰他睡觉,仿佛是窗外一阵风吹过去了。这日伙房。李平安听见两个新来小太监,低声议论太子谋反。一个说:“太子爷顿顿都能吃白面馍馍吃么?”另一个说:“当然有,听说太子不吃白面馍馍,天天吃肉!”“天天吃肉还造什反?”“谁知道呢,想不开呗……”李平安抬头看了眼,两个土里土气的小太监,与当初的自己如出一辙,显然也是乡下穷苦出身。这时。四个年岁大些的太监,横行霸道的走进伙房,扫了一眼来到两个小太监身旁。“滚开,这是爷爷的位子!”小太监梗着脖子:“座位上没写你名字,凭什么要我让开?”“还敢犟嘴!”说着将两个小太监围住,按在地上拳打脚踢。旁边太监或是冷眼旁观,或是起哄叫好,在这乏味的深宫里,欺凌弱小算是难得的消遣。李平安眉头微皱,指尖真气暗涌,只需轻轻一弹就将几个太监打翻。既能帮两个小太监解围,又不会有人察觉。“算了,这是宫中必经之路……”李平安最终没有出手,莫管闲事是宫中生存法则之一,怀里揣着几个白面馍馍去静室练功。现在规矩已经学完,可以整日修炼了。晚间回到住处。小忠子的床位躺着个少年,约莫十二三岁,面色苍白,时不时发出痛苦呻吟。李平安问道:“新来的?叫什么名字?”“王振。”“以后你就叫小振子了,吃白面馍馍么?”……年关将至。李平安来到内侍司值房,混在一大群太监中,不前不后不起眼。目光扫过,见到不少熟悉面孔,小桌子、小邓子、小云子、小鱼子等等。今天是夏季入宫太监,分配差事的日子。李平安暗自嘀咕:“小云子竟然活了下来,不知如厕可还方便,还有小荣子去了哪里?”几个月不见小荣子,颇有些想念。正思索时,门口值守太监尖声通报。“老祖宗到!”满屋子太监哗啦啦跪倒,等老祖宗走到前边坐定,齐声呼喊。“拜见老祖宗。”“好好好。”老祖宗笑容可掬:“起来吧,咱们都是自家人儿,不必多礼。”李平安随着人群起身,偷摸打量前方老太监,面白无须,身躯极其肥硕,似是硬挤进太师椅。这就是宫中太监的老祖宗,楚公公。陛下潜邸时的贴身内侍,担任内侍司十二监总提督,权势在宫中排的进前十。寻常妃子、公主遇见楚公公,也得礼敬三分。楚公公身旁站着个年轻太监,面容英俊,唇薄齿白,阴柔中带着几分英气,身穿绿色官服,上绣黄鹂。“小荣子,八品官职……”李平安眼底闪过异色,未曾想小荣子竟有如此奇遇,入了太监老祖宗的眼界。楚公公说了些场面话,大抵是要互帮互助,有难处可以寻他,大家都有光明前途之类。随后命人抬来一根铜柱,半人高,合抱粗。太监们排成长队,依次运转真气拍打铜柱,按照掌印深浅判断功力强弱。旁边有人记录,后续会以此依据分配差事。“小川子,掌印一分三厘。”“小谷子,掌印八厘。”“小桌子,掌印两分五厘……”李平安惊讶的看向小桌子,这厮成日里溜须拍马,似是个哈巴狗、应声虫,功力竟然如此深厚。两分半深的掌印,在所有太监中排的进前五。(本章完) 第11章 得偿所愿 小桌子的突然爆发,让李平安在惊诧之余,心中警铃大作。一个成日里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家伙,竟能练成深厚功力,周围其他太监,谁说得清深浅?说不准哪个佝偻着腰倒夜香的老太监,是位深不可测的绝世强人。“幸好咱家向小荣子学会了低调,若是四处显摆天赋,怕是好处没捞着,反倒成了众矢之的……”李平安不是傻子、瞎子,心知自己天赋异禀,然而天赋没兑现成相应实力前,反而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何况他只想去尚膳监当值,并没有太高、太大的欲望。放在半年前,天天吃白面馍馍,那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很快轮到李平安测试,只用了约莫半成真气,在铜柱上留下个一分半深掌印。这成绩不高不低,中游偏上,很符合平日里所说中庸偏上的资质。上等资质容易遭人惦记、戒备,中庸之下的资质,容易遭人欺负,两样都是凭白招惹麻烦。唯有中游偏上,最为安稳。待所有人测试完毕,李平安暗自盘算,发现“中庸偏上”资质的太监占比有些大。“这里头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原以为自己入宫后的蜕变堪称神速,今天才知道,大家都深谙生存之道。蝼蚁为了生存,必须快速融入、适应环境。“你们这些小崽子,比往年的强多了。”楚公公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咱家年岁大了,这位子坐不了几年,宫里的事终归要交给你们……”小桌子噗通跪倒在地:“老祖宗万福金安!”其他太监微微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跪倒,参差不齐的高呼。“老祖宗万福金安!”“桀桀桀……”楚公公满意的看了眼小桌子,笑道:“咱家让司礼监多出几个缺,你们好生当差,用功练武读书,莫要让咱家失望!”这个缺自然不是官缺,而是看门、传讯、掌灯、下钥等杂役差事。然而在司礼监当差,天天得见天颜,说不准哪天入了陛下眼界,从此飞黄腾达。文试、武试是寻常太监升官途径,简在帝心却不同,升任何官职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譬如眼前的楚公公,论武功学识都算不得顶尖,却牢牢掌控内侍司三十余年。原因无他,全凭圣眷隆厚!“拜谢老祖宗栽培!”小桌子再次率先谢恩,其余太监连忙跟上。前后两句话的功夫,小桌子俨然成了众人之首,当真是在楚公公面前大大露了脸。……回到住处。小方子询问测试结果,李平安如实相告。“中等成绩,哪怕去不成尚膳监,也能分去御用监、司设监,将来都有机会得见圣颜。”小方子略微沉吟,从袖口摸出张银票。“这几日别去练功了,随时可能有人来安排差事,记得将银子送给传讯太监。”李平安接过一看,竟然是五十两面额,不禁咋舌。“这也太多了吧?”入宫前,爹娘辛苦半辈子,家里不过攒了两串铜钱,还在旱灾时花光换成了粮食。五十两巨额银票,可以买五六亩旱地了。“不算多。”小方子解释道:“传讯太监都是管事公公心腹,你使了银子,他回去复命就不会说坏话,免得分个辛苦差事。”言下之意,给了银子未必能得好处,但不给银子必定遭殃。小圆子也取出几张银票,分别是五两、十两面额不等。“这些银子用来送给同僚,能快速拉近关系,免得当差时被人穿小鞋。”李平安攥着百两银票,强压下连夜跑回家买地的冲动,拱手说道。“多谢两位公公提点,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世上没有白吃的馍馍,更没有白拿的银票。小方子直截了当:“小安子在当差时,多听些关于陛下的消息,尤其是衣食喜好、下达命令之类。”李平安点头答应:“咱家记得了,若是听不到呢?”“那这银子就算作安公公的贺礼了!”一直等了三天。传讯太监才来到李平安住处,递过一枚御膳房通行令牌。“从今往后,你就在御膳房当值,具体差事明日由孙主事亲自安排。”李平安喜出望外,竟然真的分去尚膳监,连忙接过令牌,顺手塞回去五十两银票。“辛苦公公跑一趟。”这几天他不是没动过私吞银票的念头,哪怕不全昧下,也可以少送几两。将银子攒下来,寻机会寄回家,让爹娘也吃上白面馍馍。最终还是按小方子说的做了,奉上五十两银票,一是怕贪小便宜吃大亏,二是宫中生存必须听人劝。前辈的话未必全对,却能避开许多陷阱!传讯太监熟练的将银票纳入袖中,满意道:“你是个懂规矩的,咱家会在孙主事面前美言几句。”李平安将传讯太监送走,回屋仔细端详着青铜令牌。巴掌大小,入手沉重,其上满布云纹。正面铭刻“御膳房”三个大字,背面铭刻“内侍司,尚膳监,三六七号”字迹,又有“出入悬带此牌,无牌者论罪,出借与借者同罪”等小字。李平安喃喃自语:“有了这个牌子,咱家就有吃不完的白面馍馍,还有各种美味佳肴、山珍海味……”对吃饱的欲望,对饥饿的恐惧,早已深深刻进他的骨髓。世上任何事都比不过吃白面馍馍重要,那些没体会过濒临饿死的痛苦,没亲眼见阿姐饿死在眼前的人,没资格鄙夷李平安。翌日清晨。李平安早早洗漱完毕,不等小方子三人睡醒,挂上腰牌赶去御膳房。打水的事,已经传给了新来的小振子。这厮比李平安刚来时机灵多了,第二天就抢着打水扫地,还包揽了洗衣叠被的活计。说话又好听,哄得三个前辈开心,不吝指点他读书认字。“这宫里边个个都是人才!”李平安来到御膳房外,经历了六道严苛的检查,反复确认没有携带任何毒物后才被放行,才放他进去。又穿过几重院落,终于来到主事房。门子通禀后,李平安按照许公公教的规矩,躬身低头屈膝进门,在丈许外就跪地叩首。“小安子拜见管事公公!”“起来吧。”孙公公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上下打量他一番,尖着嗓子问道。“你与荣公公是什么关系?”(本章完) 第12章 拜个干爹 荣公公?李平安瞬间想到小荣子,恍然明悟为何能分到尚膳监,自己曾与他说过此事。心思电转,暂且摸不清孙公公喜恶,模糊着回答说。“回公公,尚武堂读书时,荣公公指点过咱家认字,之后再没有过交集。”孙公公颔首道:“原来如此。”李平安跪在地上等了许久,不见分配差事,忐忑不安之际,终于听到孙公公说话。“你能入荣公公眼界,品性必然不错,咱家麾下正缺干儿,你可愿意?”“孩儿拜见干爹!”李平安想也未想,跪地上咚咚咚磕头,将额头磕得血红。这一套动作早就预想过上百遍,今天终于寻到用武之地,万万不能错过机会。“诶,好干儿。”孙公公答应一声:“晚膳缺个传菜的,你去寻小慧子,让他给你指点规矩。”“孩儿拜谢干爹。”李平安连连叩首,比刚刚多了几分情真意切。御膳房中最上等的差事,莫过于传膳,可以在陛下面前露面,即使只是一晃而过。其中又以晚膳最为重要,陛下吃得仔细,询问菜肴次数多。传膳太监回答的精妙,哄得陛下、贵人开心,随便赏赐些什么都是莫大恩典。李平安又磕了几个头,躬身退出主事房。门口当值的小太监满脸羡慕嫉妒,同时又生出后悔、害怕,刚刚他可是收了二两银子。门子收人事,可谓再正常不过。然而李平安平步起青云,成为孙公公的干儿,哪天说几句坏话,说不准罚去刷锅洗碗。“寻个机会,还安公公二十两,礼尚往来!”李平安不知小太监心思,否则定会暗示快点给,那可不是二十两银子,而是二三亩田地啊。按捺住心中兴奋,去传膳房寻小慧子。一听是孙公公新收干儿,御膳房新晋红人,小慧子不敢有丝毫怠慢。“安公公,咱家与您仔细说,咱们御膳房是尚膳监最重要地界,传膳房则是重中之重……”尚膳监负责宫中御膳、贡品食材、礼仪筵宴等事,不止有御膳房,还有检蔬司、传膳司、贡品司等机构。可以说从纳贡、采买,到烹饪、验毒,直至端上陛下餐桌,一系列流程全由尚膳监负责。每一个环节都油水丰厚,难怪御膳房的太监个个肥头胖耳。小慧子厚着脸皮解释:“正是咱们吃得胖了,才证明做的饭菜美味,可不是私下贪墨了。”李平安微微颔首,很想说你可以贪墨,只是一定要带上咱家。太监不贪,那还是太监么!小慧子带着李平安在御膳房转了一圈,与各处太监打个照面,混个脸熟,着重介绍了“孙公公干儿”身份。自然而然,李平安收获了许多吹捧。若非在内武堂经历过一回,定会洋洋得意威风八面,现如今听到马屁只会微笑回应。见李平安平淡模样,太监们反而心生敬畏。小小年纪就喜怒不形于色,将来或许能爬的更高,难怪能拜入孙公公麾下!回到传膳房。李平安不敢闲着,仔细请教传膳流程。小慧子知无不答的讲解:“灶房出膳后,由孙公公拂尘开路,咱们四人一抬主菜,两人一抬汤羹,一人提点心……”主菜、羹汤自然不止一道,传膳太监加上护卫禁军,每一餐至少有三四十人规模。小慧子讲过送膳,又讲用膳、进膳流程。“试毒方式有五种,分别是银针、尝膳、太医、典籍、器皿核对……陛下进膳时,由孙公公报菜名……”李平安竖耳倾听,用心记下,不敢有分毫错漏。传膳是件好差事,却也伴随着相应风险,中间但凡有错漏,追究起来就是重罪。譬如陛下龙体有恙,太医诊断是喝汤羹所致。尚膳监会一路追查到底,从汤羹材料来源,到传膳途中有无受凉,哪里出问题罚哪里。两处出问题罚两处,十处出问题罚十处。“龙体”之事关乎国朝稳固,岂是几十个太监能担得起,宁可错杀也不能遗漏!小慧子讲完后,小心翼翼问道:“安公公,您是送主菜还是点心?”李平安四下瞥了眼,传膳房的太监们看似不经意,实则带着几分紧张忐忑。“咱家初来乍到,抬羹汤就好。”主菜引人注目,点心单人一提,比润喉的羹汤容易引起陛下关注,所以职责更为紧要,竞争更加激烈。李平安干爹是御膳房主事,无需竞争,想抬哪个抬哪个,不过他还是选择了次要位置。其一初来乍到,不好惹得同僚排斥。其次不熟悉传膳流程,待过些时日,确定没有被同僚挖坑,再换个位置也不晚。太监们听到这话,再次围上来拍马屁。李平安笑容满面的逐个回应,心里记下哪个马屁拍的字多,哪个拍的字少。晌午。李平安再不用去伙房抢吃食,直接在御膳房吃饭。主食仍然是白面馍馍和稠粥,只是面和米非同寻常,吃起来更香更甜。小慧子说道:“这是银丝面蒸的馍馍,胭脂米熬的粥,全都是贡品,寻常百姓吃一口都会治罪!”李平安指着盆里的菜:“这乱炖是否也不一般?”“当然。”小慧子从菜盆里夹了块黑乎乎的肉:“东海送来的玄参,号称一两玄参一两金,咱们顿顿都能吃。”李平安问道:“宫中贡品都有数吧?”小慧子解释道:“一般来说贡品都会比账目多送些,允多不允少,其次烹炒煎炸过程中,免不了有损耗。”“原来如此!”李平安早就听说尚膳监富得流油,第一天当值就亲眼见到,这地方果然来对了。等到申时。天边夕阳将落未落,秉承“阳未尽消而食”的规矩,宫中开始传晚膳。小慧子主动让出主菜位置,与李平安联手抬羹汤。孙公公见干儿落在后排,不起眼不争先,露出几分满意之色。原本是看重荣公公的面子,收李平安为干儿,间接巴结老祖宗身边的红人,如今来看颇有几分机灵,或许是个有用之才。传膳队伍走了两刻钟,从御膳房来到勤政殿旁的暖阁。一道道菜端上桌,严格按照君臣佐使依次排列。轮到李平安上菜时,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皇帝。(本章完) 第13章 二十亩田 皇帝,又名天子。老天爷的儿子,受命于天的神圣,在普通老百姓眼中,如同庙里供奉的神仙。远远看上一眼,那都是天大的福分。李平安现在享福了,距离神仙只有三四尺,不敢抬着头打量,只偷偷摸摸瞥了两眼。说实话,略有些失望。如今是武德四十二年,李平安不知皇帝姓名,姑且称之为武德帝。武德帝没有传说中目含雷霆、光芒万丈、神威浩荡,反而白发苍苍,眼皮耷拉,满脸老年斑。身子蜷在龙椅里,裹在衮服中,不似真龙神仙,更像是个打瞌睡的枯瘦老头。武德帝没发现小太监打量自己,他的心思全在北疆战事,随意吃了几口菜喝了口汤,便回勤政殿继续批阅奏折。李平安第一回见皇帝,就如此匆匆结束了。刚刚端上桌的汤羹,重新收回食盒,与小慧子抬着原路返回。回去路上没了禁军监视,也不用护着食盒下方的暖炉,脚步轻快,不消片刻就回到御膳房。然后按照惯例,将残羹剩饭倒入敬膳炉焚毁。李平安看着多数未动过筷的美味佳肴,尽数倒进炉火当中,只觉得万分可惜,悄声问道。“小慧子,这汤咱能喝么?”两人抬着的羹汤名为金玉返魂汤,金为百年人参,玉为碧犀角,再加上何首乌、鹿茸等珍稀药材熬制而成。返魂汤并非日常食用,而是用于急救。若是陛下用膳时中毒、受伤、突发疾病等等,太医诊治之前,以此羹汤滋补吊命。正常时候用不到,撤膳后就会焚毁。“安公公,这可万万不能啊!”小慧子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陛下吃剩下的御膳,那也沾染了龙气,非恩赏不可食,违者杖毙!”李平安果断将返魂汤倒进敬膳炉,随口问道:“小慧子,你知不知道这碗汤能换多少白面馍馍?”小慧子摇摇头:“咱只知道每日晚膳花费二百两左右。”“……”李平安倒吸一口凉气,心里盘算许久,然而铜钱数额太大,算不清抵得上多少白面馍馍。只能用价值更高的田地换算,陛下一顿饭吃了二十亩地!阿姐没饿死时,李平安全家七口只有半亩薄田,租了孙扒皮家十亩,丰收年景才能勉强填饱肚子。这些田,卖了都不够陛下吃顿晚膳!李平安对武德帝生出些许莫名情绪,虽不敢仇视怨恨,却不再像先前崇拜敬仰。“陛下若将残羹剩饭赏给咱,阿姐也就不会饿死了……”……御膳房下值,已经过了巳时。皇宫里黑黢黢阴森森,寒风穿过宫墙、甬道,发出呜咽哀鸣。似女子哭泣,又似野兽喘息。李平安拎着个红纱灯笼走夜路,这是宫里的忌讳之一,提灯必须罩红纱,避免撞见邪祟。传说有人拎着白灯笼,照见了死去的太监宫女,成群结队的从眼前飘过去。回到住处,屋内只有小振子。“安公公,咱家打了热水,您泡泡脚。”李平安没有拒绝,即使身体没感到劳累,心思过度消耗,仍然有些疲倦。边泡脚边闲聊:“今儿堂里可有什么趣事?”小振子羡慕道:“周公公收了个干儿算不算?可惜咱没这般运道。”李平安眼底闪过森冷,自己和周公公可是有三百多个白面馍馍的仇怨,放在乡下可谓血海深仇了。还有自己浑圆的脸型,也是拜周公公所赐,每日洗漱时都会提醒一遍。“你小子能分在此间住,已经是走了大运了。”“那是那是。”小振子连连点头,将洗脚水端出去洒了,回来向李平安请教《莲花宝典》。李平安知无不答,并没有藏私。这门功法在宫中流传百年,早已被太监们参悟的清楚透彻,即便他不讲,小振子也能从他人处得知。何必为了些许感悟,与这个伶俐的、勤奋的小太监生出间隙。当然,小振子若不知好歹,李平安也不会心慈手软,杀人害命或许下不去手,废其丹田却是手到擒来。正说话时。小方子、小圆子下值回来。两人不止容貌相似,而且方不离圆,圆不离方,从来都是一道当值、练功、下值。小方子问道:“第一天当值如何,分配了什么差事?”李平安嘴角微翘:“咱认了孙公公为干爹,负责御膳房传晚膳,还得见陛下天颜。”小圆子愣了愣,啪的一声掌嘴,没有运转真气抵御,脸上很快浮现个清晰的掌印。“安公公,咱家不长眼,过去多有得罪……”“小圆子莫要这般。”李平安从袖口摸出叠银票,晃了晃说道:“你和小方子对我多有照顾,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开口。”小圆子顿时松了口气:“安公公海量。”小方子冷清脸上罕见露出羡慕:“御膳房孙公公可不得了,安公公背景当真通了天。”李平安眼睛一亮:“怎么说?”白日里小慧子讲了许多事,但是对孙公公讳莫如深,李平安也不好直接询问。小圆子接茬道:“孙公公是尚膳监刘提督干儿,而刘提督的干爹,安公公不久前拜见过。”李平安问道:“莫不是老祖宗?”宫中太监的老祖宗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内侍司十二监总提督楚公公,兼任司礼监提督、掌印大太监。小方子说道:“恭喜安公公,有此等通天背景,不出意外,日后定能补上官缺儿。”小圆子从袖口摸出张银票,脸上浮现几分肉痛,塞到李平安手中。“祝安公公早日升官,咱家提前随份子,免得到时候随礼的门都进不去!”李平安不着痕迹的瞥了眼面额,足有二百两之多,抵得上二十亩地,顿时笑容满面。“圆公公,咱们可是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啊!”小方子无奈,也跟着取出银票随份子。李平安瞥了眼傻笑的小振子,看在今晚自己独有洗脚水的份上,没向这穷鬼收礼金,允许他将来再补上。那可是二十亩田,怎么可能免了!怀里揣着近五百两巨款,李平安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朦朦胧胧中忽然想起一事。自个儿以后遇见小荣子,是不是得叫干爷爷?凭白低了两辈,李平安莫名生出几分不舒服,他宁肯叫小圆子干爷爷,也不愿叫小荣子干爷爷!(本章完) 第14章 梦想当官 李平安有些不理解这世道。爹娘面朝黄土背朝天,种了半辈子地,辛辛苦苦攒了两吊钱。自己什么都没干,拜了个干爹,凭白赚了五百两。爹娘再种十辈子地,也攒不这么多钱。隐约有所领悟,田地里除了穷,什么都种不出来。想赚银子,还得当官。还没正式当官就收了五百两,当真升官了,掌握了实权,那还得了?李平安平生首次,有了除白面馍馍外,新的梦想或者说是欲望。翌日。一早去御膳房当值。昨天严苛搜查的几道门槛,今天只是随便糊弄下,隶属直殿监的太监小头目,与李平安亲切说话。“安公公,得空一起吃酒。”酒?李平安顿时心动,他只听说过酒这种东西,据说能让人醉生梦死、享受极乐,却从未真个品尝过。宫中酒水由御用监下属酒醋房酿造,不归御膳房管理,且每酿一坛都会入册计数,缺一杖毙。李平安问道:“侯公公,哪来的酒水,小心是祸害啊?”“安公公放心,绝无后患。”小侯子低声道:“御用监卖了多少年酒水了,从未出过事,哪怕真查下来,宫中大大小小的公公们谁没喝过?”言下之意,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李平安舔了舔嘴唇,很想答应小侯子邀请,转念想到昨晚小方子提醒。当下最重要的是谨慎小心,万万不能犯错,静等官缺。哪怕些许污点,都可能成为升官障碍,哪怕背景深厚靠山强硬,也会让干爹、干爷爷面上不好看。“侯公公,咱年岁尚小,不便饮酒。”李平安寻了个借口拒绝,心道天塌了高个儿可不会顶着,而是举着矮个儿顶祸。来到主事房给干爹请安。门口当值的小良子告诉李平安,孙公公尚未来当值,你可以先去灶房吃早饭。顺带尝尝陛下早膳的边角料,味道绝佳。李平安咽了咽口水,郑重道:“咱家就在门口候着,没给干爹请安,哪有心思吃饭!”小良子眼底闪过阴郁,本想着哄骗李平安去吃饭,回头自己在孙公公面前说些鬼话,兴许能让这小子失了恩宠。未曾想年岁不大,心智却是坚毅。小良子脸上笑容不变,从袖口摸出张银票,尖细声音中带有讨好。“昨儿咱昧着良心,收了安公公的礼,今儿原封不动还回去,还望公公不要计较。”李平安笑着接过银票,一天时间二两变二十两,放印子钱都没这滚得快。“良公公客气了。”这厮在主事房门口当差,必然是干爹亲信,不好过分追究。不多时。主事房门口又来了几个太监,有老有少,年纪大的有四五十,年纪小的也有二十来岁。李平安知道,这是干爹的其他干儿。昨日与小慧子打听过,除他之外孙公公另有六个干儿,分别在检蔬司、膳底房、器皿房等地方当差。几人分散等候,目光时不时瞥向李平安,目光中带着不善。李平安不予理会,更不会过去攀谈,太监干儿之间的关系可不是兄弟姐妹,而是争宠、竞争对手。即使没有利益冲突,也不能凑得太近,免得让干爹睡不好觉。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小良子说道:“公公传早膳回来了,可以进去请安。”李平安眉头微皱,暂且将疑惑按下,当先抢一步进门,后面几人鱼贯而入,对着孙公公下跪,额头触地有声。“孩儿叩请干爹金安,伏愿松柏长青,福寿绵长!”“桀桀桀……”孙公公怪笑几声,看跪在最前边的李平安愈发满意。昨儿不与下边小太监相争,可谓大度、格局,乃上乘驭下之道。今天与同为干儿的太监相争,可谓有胆、狼性,是向上爬的必经之路。那些只盯着下边丁点儿好处,遇见同等人物就畏畏缩缩的家伙,终究成不了大事。孙公公心思电转,挥手道:“孩儿们都起来吧,咱这儿不讲这些繁琐规矩。”李平安又叩首三次,方才起身,低头躬身弯腰站在干爹跟前,不敢有分毫僭越。干爹越是说不在乎规矩,那就更不能有丝毫不敬。孙公公问道:“昨儿尚膳监可有事发生?”李平安几人微微摇头,唯有检蔬司当差,负责将上贡、采买蔬菜记录入册的书吏太监,小俊子上前说道。“启禀干爹,检蔬司丁主事断了刘家供应,转为从崔家采买瓜果蔬菜。”“崔家,丁公公,淑妃娘娘……”孙公公喃喃自语,略加思索后吩咐:“此事关系世家、后宫,区区小事不好请动干爹,小俊子转告刘家,咱家从他那采买炉炭干柴。”小俊子躬身道:“孩儿明白了。”随后膳底房当差的小路子禀报道:“干爹,元妃近日所食多酸少辣,浮动远超过往五成。”膳底房负责记录所有宫殿膳食,上了什么菜,吃了什么菜,哪样菜肴剩的多。最开始是为了调节膳食,节约银两,避免生病,又能将所有膳食追根溯源,哪道菜出问题都能彻查。现如今国朝昌盛,宫中奢靡之风盛行,膳底房用处早已变化。孙公公脸色变幻,冷声道:“仔细看着那位吃食,切不可有分毫懈怠,咱家这就向干爹禀报。”元妃可不是淑妃,后者虽出身高贵,但不得陛下宠爱,纯粹是为拉拢世家而纳。前者是陛下宠妃,兄长又掌握重兵。若是吃出了什么疾病,陛下为了安稳北疆军心,定会严惩尚膳监上下。更可怕的是没病,而是因孕易口,又正值东宫空缺,对国朝影响更为恐怖。孙公公急匆匆离开,几个干儿互相对视一眼,哼了几声拂袖而去。李平安来到传膳房,坐在太师椅上闭目沉思,回忆揣摩今早发生的所有事。“首先小良子最有问题,先说干爹未来当值,又说传早膳回来……”“这厮要挑拨咱与干爹的关系,坏咱家恩宠,不可久留!”“门口的小侯子诱咱吃酒,是有心还是无意?是受人指使还是巴结咱家……”李平安眸光低垂,抓住太师椅扶手,模仿着孙公公坐姿、神态,脸色阴沉似水。“咱家看不穿小侯子肚皮,索性就与小良子一并处理!”(本章完) 第15章 手足兄弟 李平安琢磨完小太监,又开始琢磨孙公公。“干爹所收干儿分散尚膳监各处要地,显然是用作眼线,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知晓。”“咱家将来若收干儿,也要如此。”“到时候咱家收十个八个干儿,早晚磕头请安,比孙扒皮还要威风、神气……”李平安入宫之前,见过最威风的人就是孙扒皮。这厮在村里横行霸道,身边总是带着七八个狗腿子,看谁不顺眼就拳打脚踢。正思索时。小慧子来传膳房当值,从怀里摸出张银票,恭敬递上来。“安公公,昨儿身上未带银子,今儿将贺礼补上,恭喜您拜孙主事麾下。”“多谢多谢。”李平安接过银票瞥了眼,十两面额,不多不少,又白得一亩田。按照这般速度,在宫里当差三五年,足够攒上几百亩田,比孙扒皮家地头还要大。“慧公公,你在御膳房待得久,咱家向你打听件事。”小慧子说道:“您尽管问,咱知无不言。”李平安颔首道:“咱家要与干爹增进感情,绕不开小良子说好话,你对他可有了解?”小慧子四下看了眼,低声道:“小良子原本就在白案灶上揉面,不知怎么得了孙主事信任,去门口当差。”李平安又问道:“原先谁在门口当差?”“卫公公,也就是孙主事的第六个干儿。”小慧子解释道:“孙主事的几个干儿,全都在主事房门口当过差,说是观察能力、考验心性。”李平安眉头一挑:“所以说咱家是占了小良子的名额?”“也不能这么说,至多让小良子推迟些。”小慧子恭维道:“安公公才是真的厉害,第一天就得孙主事看重,竟破了多年的规矩。”李平安眼底闪过狠厉,原本打算慢慢收拾小良子,得知这消息后必须快些处理。免得让他拜入干爹麾下,凭白生出变数。“小慧子,你与小良子有过节吧?”“瞒不过安公公慧眼。”小慧子抱怨道:“咱在传膳房当了三年差,对孙主事尽心孝敬,眼见要事成,忽然就被小良子横插一杠。”李平安上下仔细打量小慧子,差点问出口你想不想报复小良子,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动手。这种事交给才认识两天的外人,很容易走漏消息。何况小慧子嘴上说有仇,谁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准转头就向孙公公告发。李平安心思电转,呵斥道:“怎么?你小子对咱干爹不满?”小慧子闻言,顿时吓得双腿发软,想到孙公公折磨人的残酷手段,噗通跪倒在地。“安公公,咱对孙主事、对您忠心耿耿啊!”“你这话咱记下了,看你日后表现。”李平安阴着脸说道:“还有小良子,将来拜入干爹麾下,咱与他就是手足兄弟,你小子可不能怨恨!”“咱家明白。”小慧子连连答应,后悔挑拨两人关系。这时。有人走近传膳房,见到小慧子跪在李平安跟前,面色苍白神色恐惧,微微一怔然后弯腰弓身。“咱家恭喜安公公,昨儿没带银子,今儿来补上贺礼!”说着从袖口摸出张银票,原本打算送五两银子意思意思,见此情形,不自禁换成十两面额。李平安点头笑纳,又白得一亩地!之后陆陆续续有太监进门,恭敬奉上贺礼,多的有十两八两,少的有三两五两。临近晌午。李平安足足收了二百余两银子,掂了掂厚厚一叠银票,却是让他不甚满意。“昨儿咱家数过,御膳房当差的太监足有百余人,今儿祝贺咱的只有六十多个……”那些没送礼的太监,李平安回头逐个瞧一瞧。有背景的放过,有本事的饶过,没背景又没本事的必须好生教训。倒也不是一定要收礼,而是杀鸡儆猴立威,免得让人看轻。白日里没有差事,李平安寻了个安静地界,盘膝打坐练功。这是传膳房的另一好处,每天只忙半个多时辰,其他时间可以练功、读书,增长真气、学问。晚间。李平安第二回见到武德帝,不似昨天心潮激动,将羹汤端上桌后淡定退下。不多久,吩咐撤膳。今日份金玉还魂汤仍然没动,倒进敬膳炉焚毁。“这炉子又烧二十亩地……”李平安看着旺盛炉火,深深叹息一声,心底对武德帝的崇敬又削弱一分。……转眼过去几日。这天。李平安惯例起个大早,外边天色还擦黑,小方子三人还在熟睡,悄无声息的出门。来到御膳房。门口当值的太监,与李平安已经相熟。尤其是小侯子,在李平安刻意亲近、结交之下,二人已经亲如兄弟。小侯子招呼道:“今儿又这么早?”李平安说道:“咱家得赶在干爹传早膳之前,去磕头请安。”小侯子赞叹道:“难怪你能得孙公公恩宠,单这份孝心就少有人能比!”随意闲聊几句,李平安来到主事房门外,与小良子亲切叙话。爹娘说过,咬人的狗不叫。李平安对此深信不疑,下手处理小良子、小侯子之前,非但不能骂骂咧咧交恶,反而得拉进关系。将来两人出了事,谁都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卯时。传早膳之前。李平安进门给孙公公磕头问安:“孩儿叩请干爹金安……”孙公公笑容满面,对这个干儿满意的不得了:“小安子快快请起,咱家不是说了么,无需这般早起。”李平安郑重道:“孩儿可不能比干爹起得晚,忒不像话。”话中意味极为明显,就是在讽刺另几个干儿,干爹都起床当差了,他们还在呼呼大睡。孙公公宫中厮混多年,哪能听不出来,不过他认为李平安说得有理。“平安,咱家交给你一样差事。”李平安躬身道:“干爹尽管吩咐,便是刀山火海,孩儿眼都不眨的往前冲。”“桀桀桀……”孙公公怪笑几声,满意道:“干爹可舍不得送你去刀山火海,咱家让你主持除夕宴传膳,百余道菜肴,人多事杂切莫出错。”李平安眼睛一亮,再次跪下咚咚咚磕头。“孩儿拜谢干爹栽培!”(本章完) 第16章 故人之死 晚间传膳。李平安忘了第几回见到武德帝,完全没了任何神秘感,彻底成了个枯瘦老头儿。撤膳又烧了二十亩田,许是烧多了麻木了,不似先前心疼惋惜。半夜回到住处。李平安正准备推门进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安公公,许久未见您可是风采更盛了。”循声望去,借着月光看清太监脸庞,竟然是内武堂同窗小邓子。李平安拱手道:“邓公公寻咱有什么事?”小邓子弯腰弓身撅腚,谦卑谄媚道:“咱可当不得公公,倒是安公公拜入孙主事麾下,将来前途无量。”说话时从袖口摸出张银票:“咱今儿才听说此事,特意来送份贺礼,将来安公公飞黄腾达,莫要忘了咱们的同窗之谊啊!”李平安面露不屑,宫里边哪有什么同窗情谊,大家都是捧高踩低罢了。瞥了眼银票,仅有十两面额,对小邓子来说绝不算少,只是不怎么入得了安公公眼界。现在李平安身揣几百两巨款,十两银子的诱惑很容易按下。“小邓子在哪里当差?”小邓子仍然举着银票:“咱天赋下等,练武不成,分去御马监喂马。”内侍司十二监中,御马监属于最下等,比站岗、洒扫、杂役的直殿监还要差,成日里伺候御马。莫说陛下圣颜,连活人都见不得多少。李平安又问道:“小桌子与你关系要好,他天赋上乘,发达了没拉你一把?”小邓子苦笑道:“安公公有所不知,小桌子已经死了。”“死了?”李平安满脸不敢置信,他印象中的小桌子,还是那个隐忍半载一朝爆发,入了老祖宗眼界的武道天才。“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凶手是谁?”“面见老祖宗第二天晚上,小桌子如厕时,遭人偷袭而死。”小邓子说道:“凶手是谁咱不知道,据直殿监的太监检验,偷袭者至少有两人。”李平安眉头微皱,下意识怀疑凶手是同批入宫太监,极有可能是测试掌力前几的太监。小桌子才来半年,成日里学武学规矩,基本没机会得罪前辈太监。唯有那日锋芒毕露,在老祖宗面前大出风头,或许成了众矢之的,遭人联手铲除。杀死一个小太监,在宫中算不得什么事。死去的天才不是天才,任凭你天赋上乘,未成长起来死了,与死个废物并无区别。内侍司不会费心思去查,有那功夫不如多买些人口。李平安问道:“你知不知道咱们同窗中,哪几个分去司礼监当差?”小邓子回答道:“小宁子,小瑞子,小岚子……”这些人小邓子逐个去恭贺过,然而人家马屁不听、银子不收,属实看不起一个养马的底层太监。李平安将名字记下,将来打交道必须谨慎防备,其中很可能就有杀人凶手。伸手接过银票,笑着说道:“小邓子放心,以后有了机会,咱家调你来御膳房当差。”至于什么时候有机会,要看小邓子何时展现价值。小邓子连连躬身:“多谢安公公。”李平安吩咐道:“小邓子,平日里多听多看,有关陛下或者御膳房的消息,记得与咱家说。”小邓子连声答应:“安公公放心,咱家不会漏过一个字儿。”李平安请道:“小邓子来屋里坐坐?”小邓子目的已经达到,不敢再多打扰,借口说给御马喂夜草告辞。李平安看着小邓子消失在夜色中,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不见,换做阴沉冷厉,目光明灭不定。“小桌子就这么死了,这皇宫真是个吃人的地界……”……腊月廿三。晚间传膳不在勤政殿,而是昭阳宫。元妃住处。李平安注意到干爹脸色,比平日里更加阴沉,显然心情很差,具体缘由不清楚。不敢问,也不能问。宫中等级森严,地位不到,有些事知道了就是祸害。李平安第一回进后宫,抬着返魂汤左转右转,来到昭阳宫,紧邻着皇后居住的坤宁宫。东侧偏殿。武德帝坐在餐桌主位,元妃坐在旁边,二人正闲聊叙话。孙公公阴着的脸已经换成笑吟吟,拜见过陛下和娘娘后,指挥着太监们逐个上菜。李平安上菜后躬身退到殿外,等候撤膳。殿内时不时传来陛下或元妃的笑声,夫妻二人年岁差得有些多,但是感情看起来很好。晚膳比平日里多吃两刻钟,撤膳后没有倒进敬膳炉,而是装入食盒送去将军府。陛下赏膳元妃母亲,感念其子为国征战,其女脉见喜象。回到御膳房。孙公公差人唤来七个干儿,冷眼扫过,目光最后落在贡品司当差的小城子身上。“小城子,咱家对你如何?”小城子连忙回道:“干爹对孩儿关怀备至,恩同再造。”孙公公冷声道:“既如此,为何要背叛咱家?”小城子腿一软,噗通跪倒:“孩儿对干爹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孩儿……”话还未说完,孙公公伸手抓住小城子脖颈,稍稍用力便掐的他喘不上气来。“前些日北疆上贡的血燕窝、雪蛤,明晃晃送进昭阳宫,你敢说不知道?”小城子挣扎着还要辩解,结果咯吱一声脖子被扭断。孙公公挥手将尸首扔出门外,目光扫过剩下的干儿:“你们知不知道咱家上头是谁?”几人面面相觑,不敢答话。李平安见干爹目光看过来,沉声回道:“是老祖宗。”孙公公继续问:“那老祖宗上边呢?”李平安微微摇头:“孩儿不知。”“首先是陛下,然后是皇后娘娘,再就是东宫……”孙公公说道:“娘娘素来看昭阳宫不顺眼,命咱盯着御膳房,小城子知情不报,显然是有了二心!”李平安恍然,难怪干爹下手果断狠辣。事关后宫之争,区区干儿算什么,杀了再收一个就是。宫里边别的不多,想拜干爹的太监数不清。“今天晌午,太医院传出消息,昭阳宫那位怀的是龙子。”孙公公阴恻恻道:“别人怎么贴上去咱不管,你们几个胆敢有异心,莫要怪咱家心狠!”李平安几人连忙磕头起誓:“孩儿对您忠心耿耿,若有违逆,必遭天谴。”孙公公怒火稍减,威胁逼迫之后开始画饼。“大皇子虽贬为庶人,娘娘还有嫡出的二皇子,你们好生为娘娘办事,将来定能飞黄腾达……”(本章完) 第17章 争相孝顺 皇后、贵妃、皇子……李平安入宫半年,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宫斗”,以前只在说书人讲的传奇故事中听过。现在真切参与进来,不自禁的惊喜、恐惧。喜的是咱家参与进宫斗,哪怕只是最边缘的小卒子,也算个人物了。怕的是后宫之争,凶险至极,门外小城子的尸首就是证明。孙公公只是有些怀疑小城子,连证据都懒得去查,更不会顾忌干儿情谊,直接就扭断了脖子。“小俊子,你且看好了检蔬司,近些日新来商贾供应,莫要打草惊蛇,将价格数量记清楚。”小俊子躬身道:“孩儿知道了。”“小路子,写清楚昭阳宫吃食,哪碗饭吃了几口,哪道菜夹了几筷子,每日给咱家抄录一份。”小路子连声答应:“干爹放心,孩儿定会尽心。”孙公公逐个吩咐干儿,一切命令都是针对昭阳宫,可以说但凡元妃张口吃东西,便会记录清楚。李平安推测,尚膳监只是监控之一。御用监摆放家具、字画古玩,直殿监洒扫宫殿、巡逻站岗,又或者尚衣监、司设监等等,凡是可以与昭阳宫有接触的太监,全都会将元妃盯紧了。孙公公吩咐道:“小安子,往后估计会经常去昭阳宫传膳,你要尽快抓好传膳房,莫要出现小城子这般吃里扒外的东西。”御膳房大多数太监,没资格接触昭阳宫,唯有传膳房有机会。“孩儿明白。”李平安躬身领命,稍加思索便有了手段。拍马屁少的定是心存不服,这等不稳定因素首先处理,然后按照送银子多少,补充缺额人数。再优先选择地位低下的小太监,将烧火的升为传膳的,这般恩德还不得对咱家忠心耿耿。孙公公交代完事情,挥手让干儿们散去。出了门。李平安让冬日夜风一吹,激荡的心绪瞬间平静下来,回头看了眼仍亮着灯的主事房。“咱家原本想着在御膳房厮混,天天有白面馍馍吃,怎么忽然就掺和进宫斗里边?”回到住处。由于已经过了子时,小方子、小圆子已经熟睡。李平安刚进门,小振子竟然从床上翻身而起,颠颠端过来洗脚水。“安公公辛苦了,好生泡泡。”“你这厮……”李平安再怎么谨慎,遇到小振子这样伺候,很难不生出好感:“近些日练功如何?”小振子苦着脸说道:“咱资质低下,恐怕只能去直殿监打杂了。”“莫要丧气。”李平安学着干爹画饼:“到时候咱与干爹说一声,分来御膳房,跟着咱家一道传膳。”小振子感激道:“安公公恩德,重于山岳,咱……”李平安打断道:“莫要说什么报恩的话,咱家听太多了,看你日后怎么做。”小振子重重点头,定要用拜干爹的态度伺候安公公。翌日。天还未亮。李平安已经习惯性早起请安,结果一睁眼,见到摆放整齐的水盆、擦脸巾。小振子起床更早,不耽误“干爹”洗漱。“嘶,这厮竟然比咱家更孝顺……”李平安昨晚真有招小振子进御膳房的想法,现在彻底掐灭念头,免得御膳房出现个比咱更孝顺的家伙。孙公公已经有六个干儿,再多一个就少一份恩宠。太监心思之诡谲,莫不如是!一路擦着黑来到御膳房,惯例与小侯子闲聊拉交情,进门看到小俊子站在门外。李平安脸色阴沉:“俊公公怎么来的这般早?”“还不是向安公公学的。”小俊子阴阳怪气道:“原本大家一道请安,左右不过前后区别,安公公先坏了规矩。”李平安反唇相讥:“什么狗屁规矩,咱家是真心孝顺干爹,你这厮孝心不纯。”“哼!”小俊子冷哼一声,背着脸不再理会。李平安回头瞥了眼外边站岗的小侯子,又抬头看了眼门口当值的小良子,定是这俩泄露了消息。一人独自请安,变成了两人相争,“孝顺”顿时打了折扣。“原本还想慢慢炮制,胆敢坏咱家好事,那就莫怪咱心狠手辣了!”李平安对如何处理两人,已经有了模糊想法,昨日得知后宫之争,更可以借机斩草除根。心中恨意汹涌,脸上笑容满面,主动上前与小良子打招呼。“干爹让咱管好传膳房,良公公过不过来?一定是排头抬主菜,能在陛下面前露脸。”小良子笑着拒绝:“多谢安公公抬爱,咱就是公公的看门狗,没命令哪儿也不去。”昨天小城子死了,孙公公定会新收干儿,送去贡品司盯着,小良子自认为机会很大。李平安称赞道:“良公公对干爹当真忠心。”“安公公也不差。”小良子心里盘算着,待拜入干爹麾下,定向李平安讨回银子,一分都不能少。等到孙公公来传早膳,李平安与小俊子联袂问安。果然,多了个干儿孝顺,孙公公不似先前关怀亲近,随意闲聊两句便打发了。卯时。御膳房太监们陆续来当值。李平安等传膳房人来齐,将门关上,轻咳一声引得所有人注意。“昨儿干爹说,咱御膳房面见圣颜的机会不多,几乎都在传膳房这儿。时间久了,做其他差事的人会生出怨怼,不利于御膳房同心协力……”众人面色一紧,静等后文。李平安继续说道:“咱向干爹建议,轮换着传膳,过些时日再换一圈,让大家都有面圣的机会。”一名太监下意识说道:“安公公,这样做不妥啊!”李平安问道:“有何不妥?”这人说道:“传膳之事关系甚大,频繁换人或许会混入别有用心之人,危及陛下安危。”李平安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咱御膳房有人要暗害陛下?那可要上报内侍司,好好查查了!”其他太监怒目而视,事关陛下安危的大案,无论真假都会将御膳房查个翻天覆地,一分一毫的痕迹都不能放过。到时候“凶手”没查出来,揪出许多贪官污吏!这人吓得面色苍白,连连摆手:“咱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就好。”李平安目光扫过众人,纷纷弯腰低头,无一敢对视。(本章完) 第18章 才得一成 御膳房巴掌大的地方,藏不住秘密。李平安的话很快就传遍了,当然没有关于陛下的部分,所有太监都知道要轮换差事。传膳房众人面对群情汹涌,不敢有任何意见。阻人进步,如杀人父母。既然改变已经拦不住,索性就换个思路,只要自己不被轮换就好。于是,一个个私下里与李平安攀交情、拉关系。“安公公,这是咱的一点儿心意……”“这金叶子上刻着安公公的名字,咱拿错了……”“您只要让咱留在传膳房,往后唯安公公马首是瞻,您说东,咱不敢往西……”“安公公,这银票是您遗失的吧?”传膳房的太监送完银子,那些干苦差事、盼着轮换的太监接着送。李平安第一回感受到了权力的美味,比白面馍馍还要香甜千百倍,比御膳房最顶级的食材还要美味。仅仅是调整差事的丁点儿权力,竟然能收来大把银票、金子。“难怪小忠子拼命也要当官!”李平安抚摸眼前一堆黄的白的,面额大的小的,默默算了算,换成田地比孙扒皮家还要多。“这银子多的烫手,还回去……那是万万不可能!”李平安曾经为了半块糙面馍馍,与孙扒皮家的大黑狗搏斗,胳膊被咬的血淋淋也不松手。眼前可是两三百亩地啊,足够为之拼命了!“不过咱不能全拿,得把大头孝敬给干爹。”李平安没让金银晃花眼,谨记自己权力的来源,胆敢一毛不拔私吞,后果不堪设想。哪怕看荣公公的面子,干爹不下杀手,日后也别想再有肥差了。说不准连传膳房都待不住,滚去灶台边烧火。晚间。李平安等小方子回来,询问道。“方公公,你知不知道哪里能将散碎金银换成银票或者金条?”小方子颔首道:“宫中确实有这么个地界,做金银兑换生意,不过折扣有些大。”李平安说道:“无妨,咱换成金条孝敬干爹,散碎银子太磕碜人了。”小方子好奇道:“听起来数额不小,哪来的?”李平安没刻意瞒着,仔细讲述将干爹下达的命令,转化为调整差事的权力,并顺势收好处的经过。当然,没提及后宫争斗。小圆子啧啧称奇,抚掌赞叹道。“咱家听宫里一个老人讲,曾经有个太监得了老祖宗命令,去江湖上搜寻异兽三足金蟾。十余年过去都没寻到,但是他持令纵横江湖,所过之处无不奉上金银财宝,赚了个盆满钵满。安公公手段,颇有几分相仿!”李平安连忙自谦:“咱家可不敢与老祖宗相提并论,只是有几分小聪明而已。”小方子说道:“兑换金条容易,你打算送几成给孙公公?”李平安略微沉吟:“五成?”小方子说道:“干爹与干儿一般数目,听起来孝心不佳。”李平安又说道:“七成?”小方子摇头:“勉强算可以,但是没了下回。”李平安咬牙道:“九成?”小方子点头道:“九者,数之极也,合该奉上九成,日后孙公公定更加倚重。”李平安双目瞪圆:“咱忙里忙外,连吓带骗,怎么才得一成啊?”“一成不少了,多少人想拿还没门路呢!”……翌日。外边天还漆黑。李平安比平日里又早起一刻钟,赶去主事房给干爹请安,结果到地方看见三道人影。“这孝敬手段算是屁用没有了!”非但孝心回归最初,还凭白早起一个时辰。李平安不懂什么叫内卷,他只想获得更多干爹恩宠,将另几个干儿比下去,才能更好的活着。请安结束,背着包袱去了御用监值房,求见牛公公。进门看到个身形枯瘦的老太监,下巴竟然长着一嘬胡子,打理的很是整齐精致。李平安表明来意,将包裹放在桌上。牛公公从袖口摸出个金戥子,仔细称量银锭、金叶子,又取出个金算盘噼啪计算。“换金条还是银票?”李平安恭敬道:“公公您喜欢哪样?”“哈哈哈……”牛公公笑声浑厚,完全不似个太监,取出两根金条:“这世上没有任何玩意儿能比得过金条。”李平安躬身接过,也不问重量,径自离开。小方子特意叮嘱过,与牛公公做生意,切记不要问金银重量。太俗,俗不可耐!李平安可不敢冒犯牛公公,堂堂御用监提督,比干爹还要位高权重,碾死自己跟碾死只蚂蚁没区别。回到御膳房。李平安还没来得及拜见干爹,前两日送银锭子的小吕子凑过来,伸头缩脑,偷偷摸摸。“安公公,你看这金条上刻着您名字呢!”李平安下意识去接,手到半空又缩了回来。“你哪来的金条?”小吕子是御膳房第九灶的厨子,平日里负责红案,拿手菜是清蒸鲤鱼,在御膳房颇有几分名气。然而区区厨子再怎么能捞油水,也拿不出一根金条。李平安收了整个御膳房太监的好处,才凑出两根金条而已,显然小吕子的钱财来路不正。“安公公就甭管哪来的,难道金子还能有区别?”小吕子说道:“只要把咱安排进传膳房,事后再送您一根,日后还有各种好处。”李平安心中一动,推测小吕子投靠了昭阳宫那位,试图混入传膳房做眼线。“小吕子,咱家做事向来公正,你这般行贿令咱家不耻!”一脸正气的说罢,愤而拂袖而去。李平安刚刚想过拿了金条,转头孝敬给干爹,然而仔细一琢磨,昭阳宫的金子可碰不得。人家治不了干爹,还治不了你个不讲信誉的小太监?直接翻脸拒绝也不行,更不能说叛徒、间谍之类的话,让小吕子传去昭阳宫,定然没好果子吃。“宫里边讨生活,放屁都得选对方位,放错了得罪了贵人,说不准就是个死!”李平安忙不迭赶去主事房,进门就掏出两根大金条。“干爹,这金条上刻着您名字呢!”孙公公慢条斯理的品茶,任凭干儿在自己面前耍宝胡闹,这厮近几天的所作所为他一清二楚。小良子已经阴阳了几回,说李平安恃宠而骄、贪得无厌云云。离近了一瞅,孙公公噗嗤笑出声,只见金条上写着俩字。“干爹”!(本章完) 第19章 有进无退 “桀桀桀,好干儿!”孙公公抚掌怪笑,看李平安眼神很是满意。他缺这两根金条吗?当然不缺!孙公公掌管御膳房,随便捞点就是多少根金条,譬如陛下吃的鸡蛋,五两银子一枚。当真是一枚鸡子,半亩良田。所以孙公公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他缺的是乐子,一个能让他可乐的玩意儿,比两根金条贵重多了。孙公公勉励道:“小安子,从今往后你就管着传膳房,任凭用谁不用谁,切记不可出错。”“谢干爹栽培,孩儿铭记于心!”李平安咚咚咚磕头拜谢,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不枉自己从别人送礼手段上,冥思苦想,推陈出新,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如若干爹不认可自己“借令弄权”,说不准会遭教训。“下去吧,记得准备好除夕宴传膳。”孙公公挥手令干儿退下,拿起两根刻着字的金条端详,脸上皱褶笑的波涛荡漾。“确是个孝顺的孩子,回头带他去见见干爹!”孙公公念及至此,再次看向金条,自己见了能乐出声,干爹见了一样会乐。“月底给干爹送金子的时候,咱家也这般学一手……”……回到传膳房。李平安得了正式命令,不似先前连哄带吓,直接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命小慧子将所有人唤来。“经过几日走访考察,咱家已经拟出第一批轮换名单,小慧子,你念一念。”小慧子躬身领命:“小尘子与十七灶火工小洪子轮换,小鱼子与尝膳房小用子轮换……”传膳房三十余人,这一轮就置换了十五人。大多数来自灶台,厨子和火工是御膳房最底层差事,辛苦闷热还烟熏火燎,更是没面见圣颜的机会。李平安将他们提拔上来,既有恩情,又是靠山。其中完全没用膳底房的太监,按照对干爹的了解,那里必然全是小路子的人,轮换过来用着不顺手、不放心。李平安宽慰送去烧火的太监们:“你们也不必难过,过些时日还会轮换,谁人都有机会。”众人见识过安公公手段,不敢有怨言,只能恨自己少拍了马屁。片刻后。新来传膳房的太监们,个个喜气洋洋,有的已经在宫中烧火五六年,连陛下的面儿都没见过。现在有了一飞冲天的机会,银子花的不冤。李平安吩咐道:“你们好生请教传膳规矩,切记好生当差,出了分毫差错,莫要怪咱家翻脸不认人。”众人齐声应诺,他们都是御膳房老人,能安安稳稳的活着,自然知晓规矩的重要性。“你们都出去,小慧子留下。”李平安学着干爹挥手的动作,只觉得有种莫名的舒爽,或许这就是人上人的味道。“安公公,您有什么吩咐?”小慧子平日里称“公公”,多是对孙主事敬畏,真切见识李平安利落手段后,多了几分真诚。李平安说道:“这传膳房里,咱家最信任的就是你,当下有件事要你去办。”小慧子挤出满脸感动:“安公公尽管吩咐,咱定会办好。”“这几日你要盯着小吕子,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全都要记下来……”李平安没立刻向干爹告发小吕子,一是证据不充足,二是功劳有些小。小吕子咬死金条并非来自昭阳宫,而是其他贵人赏赐,当场打杀了也没甚用。反不如暗中盯着,拿到铁证,再挖出收买小吕子之人,可谓是大功一件。小慧子郑重道:“安公公放心,咱真气算不得顶尖,却精修一门上乘轻功,最是适合跟踪盯梢。”李平安问道:“是何轻功?”小慧子回道:“幻影鬼踪步,按照书上记载,曾经是鬼王宗秘传轻功,太祖领兵马踏江湖后收入藏武阁。”藏武阁是宫中最重要的宫殿之一,内里收藏无数神功妙法,太监每当值满一年,就能进去选一门功法修炼。李平安好奇道:“咱家听说,大多数人都选绝学招式,你怎么选个轻功?”“招式需要真气配合,才能发挥出强横威力,咱真气修炼的不上不下,纵使强了也打不过别人。”小慧子耸耸肩无奈道:“索性咱就精修轻功,只要跑的足够快,就能活得久,说不准哪天就熬个官缺儿!”李平安微微颔首,这确实是个稳妥路子。“可否让咱家见识一番幻影鬼踪步?”“自无不可。”小慧子真气运转至双腿,脚踏玄妙步法,悄无声息的落在数丈开外,明明身影极快,却没带起丝毫风声。“好生玄妙。”李平安心中暗自估量,自己全力运转真气,靠着纯粹的力量推动,也能有如此速度。“小吕子的事就交给你了,事关重大,办好了咱家亲自向干爹给你请功!”“拜谢安公公提携。”小慧子躬身施礼,见安公公闭目沉思,很有眼力界的退出去,轻轻将门关上。并站在门口,以防有人打扰。李平安整个人坐进太师椅,由于年岁尚小,看起来像是小孩装大人,没有孙公公、牛公公威严气势。“咱家查了小吕子,便是彻底掺和进宫斗之中了。”“将来若是昭阳宫得了势,从老祖宗到干爷爷、干爹,全都落不得好,咱也没好果子吃……”李平安面色阴沉,昨晚向小方子请教过,国朝以及前朝有名有姓的大太监,结局都是什么样。横死暴毙、酷刑处决、抄家灭族……可以说是无一幸免。其中不乏比老祖宗还要强势的大太监,个个结局凄凉,死后暴尸荒野,连孤魂野鬼都做不成。“老祖宗能成例外么?”李平安从怀里摸出个白面馍馍,不是御膳房的银丝贡面,而是伙房的寻常白面。吃起来有几分粗拉,不似半年前香甜。“然而宫中争斗有进无退,咱家拜干爹那天,得了权势,也就站在昭阳宫贵人对面。”“现在敢说半个退字,干爹就会扭断咱的脖子……”李平安这等宫中蝼蚁浮萍,只能随波逐流,完全不得自主。吃完馍馍,缓缓起身。“既然咱家没得选,索性就一条路走到黑,再怎么说娘娘生了三位嫡子,哪怕大皇子已经贬为庶人,膝下皇子也比昭阳宫多!”“两个对一个,优势在咱!”(本章完) 第20章 除夕夜宴 今天晚膳仍在昭阳宫。第一回来昭阳宫时,李平安只觉得金碧辉煌,比勤政殿还要锦绣奢华几分。今日再来,看着各种不顺眼。这时。元妃侍候武德帝进膳,笑容晏晏:“陛下,这是北疆送来的金珠羊琵琶骨肉,一只羊仅两块,您尝尝。”武德帝笑着吃进嘴里,羊肉凝如膏脂,入口即化。“味道不错,朕听说金珠羊是蛮族极珍,唯有狼王金帐有喂养,看来北边战事颇为顺利!”元妃得意道:“那是当然。”武德帝笑着点点头,又吃了两口,示意孙公公撤膳:“朕还有些奏折需要批阅,今晚就不陪爱妃了。”说完不等元妃挽留,径自摆驾回勤政殿。李平安弯腰低头收拾剩菜,瞥见元妃阴沉面容,不自禁生出几分欢喜。当然,脸上不能露出分毫,还得小心翼翼不出错。平日里掉落个碗筷,至多挨孙公公几句斥责,现在冲撞了元妃,说不好就拖出去杖毙。陛下不会在乎元妃打死太监,与媳妇撒气摔个碗一般无二。离开昭阳宫。孙公公阴沉的脸展露几分笑意:“小安子,咱家去寻干爹,你带人回去。”李平安躬身领命,带着太监们回御膳房。前呼后拥,十几号人浩浩荡荡,走在宫中颇有几分气势。可惜得意了没一会儿,遇到九皇子回寝宫的车架,乖乖在墙边跪成一排,轻声细语参拜。九皇子怯懦惧声,宫中谁人不知。回到御膳房。李平安亲眼盯着焚毁所有御膳,不能有丝毫遗漏,防止有人私藏陛下吃过的膳食,拿去行厌胜、诅咒之类的邪术。直至子时三刻,方才回到住处。小振子仍然未睡,等着安公公回来,侍候洗脚、更衣铺被,当真比伺候干爹还要上心。二人闲聊几句,李平安见他欲言又止,笑着问道。“小振子可是有事?”小振子略作犹豫,咬牙问道:“安公公,咱不明白,有的太监为什么要欺负人?”李平安微微一怔,这个问题自己也问过。当时小忠子反问,欺负人还需要什么理由么?“莫非有人欺负你了?”小振子摇头道:“不是咱,是小峰子,他是咱好友。”李平安抬了抬眼皮:“所以你出手帮忙了?”小振子有同寝三人指点,已经熟读莲花宝典,修成真气,轻易就能镇压同窗的小太监。“没有,咱谨记安公公教诲,安心读书不要露头。”“还算有几分聪慧。”“那小峰子怎么办?”“弱者不值得成为你的好友!”李平安没说宫中无真情,免得哪天遭了小振子背刺,即使他早晚都会明白。……转眼到了腊月三十。陛下惯例举行除夕宴,请后宫群妃、皇子公主、皇室宗亲等入宫齐聚,同享御膳。尚膳监早在腊月初九开始忙碌,采买各种食材,催促各地贡品。除夕宴当日白天,御膳房开始做菜。三十六个炉灶全部开火,御厨将锅铲都要抡冒烟了。临近傍晚。距离除夕宴只剩一个时辰,十九灶的御厨出了问题,焦急询问道:“玉醍醐怎么少了二两?”现场监督的孙公公眉头紧皱:“是不是你多用了?”御厨不容置疑道:“绝无可能,咱这勺子说舀半两,绝不会多一钱,定然是有人偷吃了!”孙公公现在顾不得调查,哪个小崽子不懂事,又问道。“能不能新做一份?”御厨无奈道:“公公有所不知,那玉醍醐熬制极为繁琐耗时,百斤酥油熬出一二两,短时间难以补上。”孙公公脸色铁青,努力按下心中怒火,闭目沉思片刻。“将县王、郡主的玉醍醐匀出些,凑成一份,切记不可显眼。”除夕宴菜肴是陛下勾选,尚膳监、太医院联手定制,每一样都暗合滋补、礼制、彩头、吉兆等等,可以说严丝合缝。譬如玉醍醐的做法出自佛门,一盅三两六钱,正是天罡护法之数,且与其效用互相呼应。玉醍醐与照殿红、鹤年贡等酒水共饮,为五脏六腑护法,可千杯不醉。皇家宴会规矩之细致、繁琐,莫不如是!宴席开始前。两三百名直殿监宫女来到御膳房,一时间熙攘拥挤,李平安令其分成十二组,分别负责一样菜肴。由传膳房的太监带着,将一道道菜抬出去。直至最后一道玉醍醐羹汤,李平安领头在前,穿过几道宫门,来到除夕宴宫殿。兴庆宫。今夜灯火通明,喧哗热闹。李平安盯着所有菜肴顺利上桌,尊卑顺序没出错,也哪个不怕死的摔跟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躬身退出宫殿时,偷偷瞥了眼武德帝。换做刚入宫时决然不敢,现在见皇帝次数多了,似乎与村口老大爷并无多少区别。武德帝穿着贴身常服,看起来比平日里精干利落,旁边坐着个面容饱满、五官端正的老妇。皇后娘娘!李平安记下靠山贵人模样,与昭阳宫贵人对比,娘娘看起来更亲近慈祥。来到偏殿等候撤宴,小慧子凑过来低声说道。“安公公,今儿小吕子偷摸离开御膳房,见了检蔬司的丁主事。”李平安眉头微皱,据他所知丁主事的靠山是淑妃娘娘,莫非真的冤枉那厮了。“可听到说什么了?”小慧子禀报道:“丁主事实力强横,咱不敢凑太近,只听见皇子、北疆、张家几个字。”李平安心下一沉:“小吕子还见了什么人?”小慧子摇头道:“其他的都是御膳房自己人,或许晚上有私自外出,那咱就不知道了。”李平安幽幽道:“御膳房里可不都是自己人,小吕子有没有送银子给谁?”“有,他送银子给小俊子、小路子、小良子等人,听说是发了笔意外之财,分润他们好处。”“你且在这盯着,咱家去见干爹。”说罢离开兴庆宫,忙不迭赶回御膳房。这时。主事房内。小良子跪在孙公公跟前,咚咚咚连绵不断的磕头求饶:“公公明鉴,咱就偷吃了一小口,绝不会耽搁除夕宴,定是另有人偷吃……”李平安急匆匆进门,看也不看小良子一眼,附耳与孙公公说话。“干爹,恐怕淑妃与元妃私下有粘连……”孙公公听完前因后果,本就阴沉的脸霎时间冷若寒冰,伸手抓住小良子脖颈,阴恻恻的审问。“你收过小吕子银子?”小良子不明所以,门子收孝敬是寻常事,哆哆嗦嗦的回答。“收过。”咔吧!孙公公五指用力,将小良子脖颈捏成几节,挥手扔出门外。“不长眼的废物……”(本章完) 第21章 举贤唯亲 李平安瞥了眼小良子尸首,暗自震惊孙公公的心狠手辣,杀起人来当真是不讲分毫情面。差点儿收为干儿的小良子,有了丝毫怀疑,查也不查就杀了。“哪天干爹怀疑咱,会不会留情面?”李平安念及至此,躬着的身子又低了几分,宽慰道:“干爹,小良子平日里颇为忠心,应该不会投靠那边儿。”“哼,他哪有那胆子!”孙公公冷哼一声:“咱家恨这厮愚蠢、不长眼、不知轻重缓急,宫里边不怕争斗,怕的是咱这边有蠢货。”李平安面露疑惑:“干爹说的什么意思?”孙公公抬了抬眼皮,看干儿不似装相,按下心中怀疑,说出“小良子偷吃玉醍醐”之事。李平安愤慨道:“小良子这回办错了,除夕宴紧要时候,竟管不住嘴。”孙公公冷声道:“以后不用管了。”李平安提醒道:“干爹,御膳房偷吃可不少,若不加防范,往后这种事还会出现。”这回少的是玉醍醐,每碗匀一些能糊弄过去,下回荔枝不够了,可不能切成两半。孙公公问道:“你觉得该如何?”李平安说道:“不准伙房偷吃很难,不过咱可以禁绝外带,吃两口有数,外带会造成大缺口。”孙公公颔首道:“说得有理,当下紧要时候,必须严苛管理,咱家让直殿监换几个办事利落的人。”李平安心中一喜,小侯子虽逃过死劫,却会换个地界当差。自己来御膳房时间短,拜干爹最晚,摸不清小侯子是谁的人,换个新的来各自从头拉拢。孙公公忽然问道:“小良子没了,咱家门口缺个使唤的,你可有推荐人选?”李平安目光微凝,沉吟片刻后说道:“咱家推荐小慧子。”孙公公问道:“为何?”“小慧子办事机灵,对干爹忠心……”李平安话音一转,觍着脸说道:“干儿与小慧子关系要好,他做了门子,咱就能更好孝敬干爹。”孙公公咯咯咯怪笑:“你这厮倒是举贤不避亲。”“有这好事,咱当然照顾亲近之人。”李平安跟着笑,不避亲才能得干爹信任,自己与小慧子关系整个御膳房都知道,自然瞒不过干爹眼线。若是说个不起眼的人,亦或者举荐另几个干儿麾下。以干爹多疑狠辣的性子,要么怀疑御膳房脱离了掌控,要么怀疑干儿私下里勾连。孙公公没有当场答应:“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孩儿告退。”李平安躬身退出主事房,经过小良子尸体时,伸手将他脖子扭正,稍加犹豫又取出张银票。折成元宝状,塞到小良子怀里。宫中收拾尸骸的杂役太监,见到元宝银票,就会给尸首埋在中官坟人少的地方,烧几叠黄纸。“咱家不想害死你,只是想在宫里活着……”李平安散去心中那一丁点儿怜悯、愧疚,脚步悄无声息,不急不缓的逐渐走远。感受到背后凛冽、阴冷的目光消失,方才彻底松了口气。……勤政殿。丑时已过,依旧灯火通明。一百零八根鎏金烛台列于四方,每座燃烧手臂粗细的鲸油巨烛,焰心升腾炽烈,照得殿内恍如白日。紫檀龙案上奏折堆积如山,武德帝身穿明黄衮服,一封封一册册仔细翻看。同意的朱砂笔画圈,不同意则画叉。又或者哪处不合适,便将文字圈起来,发回内阁重议。旁边侍侯的楚公公看了眼漏刻,提醒道:“陛下,马上寅时了,明儿还要早朝,该歇息了。”除夕宴结束后,武德帝换上衮服,回勤政殿继续批阅奏折。“今日事,今日毕。国朝安危、祖宗基业系于朕之一身,哪敢有分毫懈怠!”武德帝双眸凹陷,却不见任何苍老浑浊,反而晶莹透亮炯炯有神,吩咐道。“常宏怎么还没到,让人去催一催。”话音未落。门口值守的太监领着个瘦高汉子进来,只见他远远就躬身歪腰,双腿自然贴近地面,直至到丈许外跪下。整个人就像打着滑,一路跪到武德帝跟前。“臣常宏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镇抚司指挥使常宏跪在地上,没听到陛下说平身,立刻明白遇事不利,回想近些天犯了哪些事。去春风楼没结账?还是开赌场的事暴露了?亦或者族中哪个后辈,做了强抢民女、杀人放火之类的事……些许小事,陛下责骂几声,咱多磕几个头,应当就过去了。常宏正在思索,忽然头顶一痛,赤红奏折落在眼前,随后听到陛下无悲无喜的声音。“看看上边写的什么。”常宏暗道不妙,赤红奏折多是边关急报,莫非北疆战事不顺,蛮族举兵反攻大雍。连忙打开奏折,看完后稍稍松了口气,换上惊喜的表情。“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威远侯大破蛮族精锐,领兵围困狼王金帐,用不了多久就能荡清北患!”大雍立国之后,北疆蛮族一直是心腹大患。经历太祖、世祖、太宗三朝积累,终于能发兵北征,连战连捷,现在更是兵围蛮族王帐。武德帝面上没有任何喜色,冷声道:“这件事朕五天前就知道啦。”常宏目光微凝,看了眼奏折到达京都的日期,立刻明白陛下为何生气,连忙说道。“如此军国大事,竟有人敢截留消息,臣这就去查,抓到了定斩不饶!”武德帝说道:“朕从元妃那儿知道的,你去查吧。”常宏脸色一白,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威远侯即将立下灭国之功,元妃再诞下龙子,眼见张家就要飞黄腾达,他可不敢轻易招惹。武德帝说道:“你亲自带人去北疆监军,再有延误军情之事,你就不用回来了。”常宏叩首道:“臣遵旨!”“下去吧。”武德帝抬了抬手,楚公公将奏折捡回来,躬身递上。再次逐字逐句的翻看,武德帝脸色阴晴不定,忽然问道:“大伴,张爱卿办事向来妥帖,你说他为何会延误军机?”楚公公心底一颤,他当然明白威远侯用意,肥硕脸庞渗出淋漓汗水,轻声说道。“军国大事,咱做奴婢的哪懂,咱只知道陛下该歇息了。”武德帝合上奏折,喃喃自语道。“张爱卿这是向朕讨封呢……”(本章完) 第22章 新年伊始 翌日。天色尚黑。李平安方才睡了两个时辰,便早早起床洗漱,来御膳房给干爹请安。幸好经过浑厚真气滋养,体魄强横远超常人,且白日里可以瞌睡歇息,否则属实比种田还累。身子累,心更累。御膳房门口盘查的太监换了批人,为首的是个中年太监,眼白异常清冽,瞳仁黑如点漆。看人时眼珠先转,脖颈几乎不动,仿佛鹰隼盯着猎物。李平安心下一紧,他竟然从中年太监身上,感受到几分危险气息,比干爹还要浓烈。中年太监盯着,另几个小太监仔细搜身,来回翻了几遍,衣角、鞋底都不放过。搜查结束,李平安拱手道:“还未请教公公大名。”“小瑾子。”中年太监拱手道:“见过安公公,莫要怪咱严苛,干爹亲自下的命令。”“瑾公公尽忠职守,理应如此。”李平安袖口摆动,骨碌碌掉了个小金锭子,引得几个小太监双目放光。小瑾子嘴角微翘:“安公公,你金子掉了。”“可不是咱家金子。”李平安将金锭子捡起来,指着上面字迹:“瑾公公你看,上面写着您名儿呢。”小瑾子看着歪歪扭扭的“仅”字,非但没有嘲笑,反而重新打量李平安,眼神中带着几分郑重。字难看不要紧,难的是不着痕迹刻字,非真气浑厚难为。“安公公说的不错,这就是咱家掉的金子。”“那就还给瑾公公。”李平安将金锭子送出去,心底忍不住抽搐,这可是足足二十多亩地,挥挥手就没了。难怪小方子说,宫里赚钱宫里花,一分别想带回家。李平安问什么时候能带回家,小方子说至少当个官,成为真正有权力的“公公”。然而宫中待的越久,越是明白官职有多难得。每一个可能出现的缺儿,早有不知多少太监盯着,有人武功高,有人背景深,内定之前会经历各种明争暗斗。李平安用心孝敬干爹,便是想着干爹升官或者死之前,能将官职传给自己。来到主事房,外边站着五个人影,正是干爹另几个干儿。小慧子站在门口当值,见到李平安过来,忙不迭的打招呼。“安公公举荐之恩,咱没齿难忘,将来有事尽管吩咐。”“恭喜慧公公!”李平安提醒道:“你可要记清楚,万般恩情皆是干爹赏赐,咱只是顺嘴提了句,算不得什么。”旁边候着的小俊子忍不住嘲讽道:“安公公说话当真好听,难怪能哄得干爹喜欢。”李平安睨了一眼,猜测小良子或小侯子与这厮有勾连,否则不会跳出来。另几个干儿看自己不顺眼,在没有合适手段之前,可不会平白无故的结仇。“俊公公还是管好自己事吧,检蔬司至关重要,若是让昭阳宫占了去,可没好果子吃!”“你……”小俊子面色涨红,昨晚后半夜干爹叫他过去,劈头盖脸一顿喝骂。盖因丁主事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与昭阳宫掺和不清。幸好提前预感到不妙,将几年来积攒的金子带身上,献给干爹求饶命,否则现在脖子都断成几节。宫里边最不缺的就是干儿,你干不好的差事有的是人抢着干!待到孙公公来,李平安率先进门问安。另外五个默默跟在后边,哪怕小俊子目光怨毒,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干爹对李平安最为信赖、倚仗。“孩儿恭贺干爹新禧,祝您福寿绵长,步步高升……”“无需多礼。”孙公公挥挥手,双目赤红布满血丝,昨晚整宿没睡,又遭到刘提督教训,心情极为不佳。淑妃疑似与元妃联手的消息,对皇后一系影响深远。好在有老祖宗这根定海神针,听闻消息后,说了句“无需在意、好生当差”,便安了众人的心。孙公公吩咐道:“近些日好生当差,不可惹事!”话越少,事越重。平日里孙公公为彰显威严权力,会吩咐许多闲杂差事,完不成也不妨,至多挨几句斥责。现在简单十来个字,则是必须、一定要落实。众干儿自然明白其中含义,齐声领命,暂且将心中害人的想法收敛,风波过后再做清算。孙公公说道:“也不必太过紧张,老祖宗在那儿,优势就在咱们这儿。”众人再次应诺,李平安见气氛轻松下来,好奇问道。“干爹,御膳房门口那位瑾是什么来历?”“小瑾子是直殿监徐公公干儿,武道天赋上乘,做事向来严谨,咱特意借来些时日。”孙公公说道:“切不能再出现玉醍醐之事,免得让人抓住马脚,你们平日里也要注意着!”御膳房在宫中地位特殊,油水丰厚倒是其次,从陛下、妃子吃食上能知晓许多事,若是孙公公倒了,主事一职落入昭阳宫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李平安等人躬身领命,退出主事房。孙公公望着几个干儿背影,目光来回徘徊,眼眸闪过凶光。“究竟是谁偷了玉醍醐,不是小俊子、小安子,另三个里边谁敢瞒着咱捣乱滋事!”孙公公不在乎玉醍醐少了,而是不喜欢御膳房脱离掌控的感觉,任何不稳定缘由,他都要提前按死。原本怀疑李平安,毕竟小良子说他坏话最多。昨晚见李平安留下银票,这般无用的、愚蠢的滥发善心,应当是做不出害人手段。……新年伊始。万象更新。自除夕宴过后,李平安的日子恢复了平静。早上摸黑给干爹请安,此事已经成了惯例,哪怕几个干儿齐心商量,也不敢说恢复从前时辰。之后寻个地界补回笼觉,晌午吃贡品大乱炖。晚间传膳,大多数都在勤政殿,少数时候是在昭阳宫或坤宁宫。时隔多年陛下重新亲近皇后,对内侍司很多人来说是大好事,孙公公对干儿们态度好了许多。李平安眼中,和蔼的皇后娘娘远胜过“狐媚子”元妃。“狐媚子”这个词是从两个小太监口中听来,随着丹田真气日益浑厚,耳朵愈发灵敏,能听清两三丈外的窃窃私语。“听说话语气应是自己人,不好举报去司礼监领赏银……”李平安感觉很是可惜,以这俩家伙口不择言的模样,早晚让别人抓住把柄换成银子。纵使站在元妃对面,哪怕心里骂了无数遍,恨不得元妃暴毙,李平安嘴上从未有过任何不尊敬。偶尔宫中遇见了,下跪磕头又快又重。(本章完) 第23章 封异姓王 朔风卷地白草折,阳春三月仍飞雪。阴山北三百里。旌旗蔽日,尘土遮天。威远侯张烨勒马立于高岗之上,铁甲表面凝结着厚厚的白霜,抬眼望着远处战场。十三万大雍精锐团团包围蛮族王帐,针插不进,水泻不出。“报——”斥候策马飞驰而来,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启禀侯爷,蛮族清晨从西北角突围,遗尸一千二百具,赵将军阵斩浑屠部蛮王!”蛮族不同于大雍中央集权,而是由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组成,各部落都有自己的蛮王,然后尊最强蛮王为金狼王。和平时各部落自治,南下劫掠或中原王朝北伐时,由金狼王统一指挥蛮族军队。威远侯神色冷酷如冰,下令道:“快马传讯曹康、韩平二部,合围浑屠部族,斩一万两千首级,将头颅拉到阵前筑京观!”此番朝廷兴兵扫北,阴山北麓是最重要战场,却不是唯一。另有数十万大军负责抵挡蛮族援军,围困蛮族老弱平民,还有防范蛮族溃兵南下。斥候领命而去,一旁的谋士担忧道。“侯爷这般肆意屠戮,会逼迫蛮族同仇敌忾,不如杀一批,放一批,有活路他们就不会拼命。”“贾先生有所不知……”威远侯抚了抚左脸从眉骨到下颌的伤疤,这是十年前拜蛮王阿史那律,也就是现任金狼王所赐,再深半分就将脑袋劈开。“蛮族不同中原百姓,向来畏威而不怀德,杀的越厉害反而越能驯服。莫说区区一万人,阿史那律可是屠光了五个部落,才坐稳了狼王之位!”也正是蛮族内斗得厉害,大雍休养生息,此消彼长才有了今日局面。贾雨挥手屏退左右,低声问道:“侯爷当真要彻底覆灭蛮族?”朝廷在北疆屯兵数十万,就是为了防范蛮族南下劫掠,若是蛮族覆灭,北疆大军重要性骤降。紧随其后的必然是削减军饷,遣散军卒,轮换将领。威远侯沉声道:“前些日,蛮族大上师遣人送来密信,言称若肯放一条生路,愿指狼图腾立誓,蛮族与张家休戚与共、世代不易!”贾雨说道:“这是好事,有此盟约,侯爷在北疆的地位无人能替。”蛮族盟友不是朝廷,而是统领边军的张家,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国朝传承方才百年,正值鼎盛之际,若是两百年……本侯或许会心动。”威远侯有自知之明,领兵横扫北疆的功勋,自己至多占两成。陛下励精图治占三成,另五成功劳是太祖以降,集三代之力积累,方成就今日之功。贾雨对此早有预料:“侯爷,世上未必就没有两全之事,蛮族与我朝国体不同,各部族人信仰大上师,影响力丝毫不弱金狼王。”维系大雍的是三纲五常,维系蛮族的是宗教信仰。正说话时。又有斥候来报:“启禀侯爷,宫里来人传旨了。”“终于等来了。”威远侯幽幽说道:“陛下若是隆恩浩荡,本侯就灭了蛮族,否则便依贾先生所说。”贾雨问道:“何为隆恩浩荡?”“自是依太祖遗诏,持灭国之功者,可封异姓王!”……武德四十三年。五月初三。威远侯火焚狼王金帐,阿史那律仓皇逃遁,为骁骑校尉杨睿所擒。其余蛮王、贵族数百人,皆束手就缚,虏获牛羊马匹、金器宝货不可胜计。蛮族诸部再不敢战,见王师旌旗而降。胜利消息传回京都,百姓欢腾庆贺,小儿争唱《破虏歌》。……御膳房门口。李平安展开双臂,任凭几个小太监搜查。“瑾公公,咱们都这般熟识了,还怀疑咱私自夹带不成?”“职责所在,安公公见谅。”小瑾子白多黑少的眼珠转动,罕见的开了个玩笑:“另几位公公,咱查的更加严苛。”李平安好奇道:“可搜出什么禁物?”“并未有违禁之物。”小瑾子说道:“倒是寻到个有趣物件,俊公公相好的送了个鸳鸯荷包,上边还绣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李平安顿时笑出声,在宫中生存近一年,早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乡下小子,已经知晓了男女之事。“俊公公倒是个妙人儿。”宫中许多太监用对食来抚慰寂寞,但多是年岁大的老太监,如小俊子这般年岁小的极少。一是心中欲望尚浅,二是还有机会向上爬。李平安与小瑾子随意闲聊几句,两人关系不深不浅,类似点头之交,却也比另几个干儿好得多。小俊子等人没少在干爹面前告黑状,指责小瑾子性子乖张、目中无人云云。再加上门口当值的小慧子,李平安拜干爹最晚,却是权势最大、最得恩宠。拜过早安,来到御膳房堆放米面的库房。李平安盘坐在面袋子上,熟练的运转《莲花宝典》,不消片刻就完成周天修炼。真气增长一缕,纳入丹田之中。经历大半年勤奋练功,丹田中真气从丝丝缕缕的雾气,变成现在晶莹剔透的水滴。李平安旁敲侧击向小方子请教,据他所说真气修行会有瓶颈、桎梏。江湖上按照十二正经将真气修炼分为十二层,每次贯通经脉都有瓶颈,随着贯通经脉数量变多,后续突破就会更难。宫中贯通六条经脉的太监很多,然而贯通九条以上的就极少了,基本都是经年苦修的老太监。“究竟什么是瓶颈,咱家怎么没感受到?”李平安练功至今,从未有过桎梏、枷锁,真气在经脉中畅通无阻的运转。“过些时日咱就能去藏武阁,仔细查一查有无类似咱家的人……”修炼到卯时,李平安收功去传膳房。年岁大小不一的太监们,依照个头儿整齐排列,躬身等着安公公说话。李平安坐在太师椅上,冷眼扫过每个人,随意挑了几个细节差错,譬如衣角不整齐、鞋底不干净、头发梳不齐之类。这是干爹教的手段,麾下太监犯没犯错都得时常训话,否则下边人没了畏惧,自己就失了威严。正训着话。门外进来几个太监,为首的穿着青色官袍。李平安呲溜从椅子上滑落,三两步来到太监跟前,躬身弯腰笑容满面。“公公您有什么指教?”“北疆大胜,蛮族灭国,陛下赏赐宫中所有人靴帽一对、纹银十两……”(本章完) 第24章 忠心耿耿 李平安恭恭敬敬送走公公,回头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至多不过五两左右。“陛下的赏赐都敢贪,凭白让咱少了半亩地!”至于鞋帽更是连个线头都见不着,账面上或许逐个发了,实际上谁知道卖哪了。李平安挥手唤来一个小太监:“小鹿子,去灶台看看,小吕子发了多少银子。”小鹿子出身乡下,不久前分来御膳房当差,李平安立刻调来传膳房,用来代替小慧子的位置。大抵就是爪牙、狗腿子,寻常太监想当还没机会呢!小鹿子去灶台跑了一圈,很快回来禀报:“安公公,那厮得了个大银元宝,少说十几二十两,还有两件崭新鞋帽!”李平安挑了挑眉,发放赏赐的公公果然是昭阳宫的人。“一个个眼皮子浅的只看得见芝麻,得了势就可劲儿贪,区区鞋帽也值得区别对待!”说话时目光扫过所有人,包括看似乖巧听话的小鹿子,猜测哪个会心动投向昭阳宫。小吕子将死之人,说不准能有几个太监陪葬。这时。小慧子进门说道:“安公公,孙主事唤您过去。”李平安不敢耽搁,忙不迭的出门赶去主事房,路上询问小慧子。“干爹心情如何?”“气色看起来不错。”小慧子说道:“孙主事刚从内侍司值房回来,应当是老祖宗训话,具体如何就不清楚了。”“多谢。”李平安摸出锭银子,二两左右,塞到小慧子手里。人家既然给通报了消息,那就得给相应的回报,若是仗着过往恩情免费驱使,用不了多久就恩断义绝了。来到主事房。李平安进门先双腿下弯,小步快走三两步,噗通跪在孙公公跟前。“孩儿拜见干爹。”孙公公微微颔首,挥手示意干儿起身,说道:“人都来齐了,咱家说件事,从今往后都避着点儿昭阳宫,万万不能起冲突。”小俊子问道:“干爹,若是昭阳宫的人欺负咱呢?”孙公公说道:“那就挨着,宫里边挨的欺负还少么,不差这一点儿。”小路子疑惑道:“莫非昭阳宫的贵人诞下龙子了?”“桀桀桀……若真是这般,那就万事大吉,咱家只要坐着等娘娘封赏就好。”孙公公怪笑几声,话音一转:“陛下将要册封威远侯为镇北王,隆恩浩荡如斯,咱们做奴婢的自然要忍着、让着。”几个干儿闻言脸色苍白,外有镇北王掌军,内有元妃受宠,三皇子、五皇子似是局势不妙。将来昭阳宫赢了,他们这些人轻则洗马桶、倒夜香,重则寻个由头就拖出去打死。李平安惊恐之余,仔细打量干爹眼神,森冷阴鸷中难掩喜色,结合小慧子所说,心底稍稍松了口气。“怎么?怕了?”孙公公冷声道:“若是怕了就投去昭阳宫,人家现在势大,咱家可不敢为难。”李平安率先表忠心道:“干爹,咱对您、对干爷爷、对老祖宗忠心耿耿,宁肯去倒夜香、守皇陵,也不会投向那狐媚子。”孙公公呵斥道:“那是宫中贵人,你小子乱说什么,还不闭嘴!”啪!李平安轻轻抽了下脸,嘴里念念有词:“奴婢该打一,奴婢该打二……”“咯咯咯。”孙公公抚掌笑出声,满脸皱纹绽放成菊花:“你小子当真伶俐,难怪能让许公公提起,过些日干爹生日,你跟着咱去拜寿!”李平安咚咚咚磕头:“孩儿谢干爹提拔。”小俊子等人已经回过味儿来,显然干爹不担心昭阳宫,反而心情极佳,忙不迭的表忠心。然而,忠诚最为牢固,又最是脆弱。但凡出现一丝丝裂痕,就需要积年累月来弥补。孙公公懒得理会小俊子几个,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寻常干儿在他眼中只是工具,随手就能扭断脖子,唯有小安子值得提点。“小安子,你怎么看陛下册封镇北王?”李平安心思电转,总不能回答小慧子说您心情好,咱就顺势拍马屁,必须拿出有用的见解。乡村小子对帝王将相的理解,基本都出自走乡串村的说书人,他回想起前朝昏君斩护国元帅的故事,当即回答道。“干爹,镇北王年岁不大,官儿就做到头,陛下已经封无可封,常言道功高盖主,难得善终……”孙公公微微颔首:“说得虽然偏颇,却也有几分道理。”李平安躬身道:“还请干爹指教。”“太祖开国时册封八位异姓王,百年来传承至今,爵位最高的是静忠侯,也就是说镇北王是当下唯一异姓王。看起来威风,却是架在炉子上烤,说不准要遭受多少明枪暗箭。”孙公公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者,张家已经封了异姓王,那元妃之子就绝不能继位,否则必生外戚专权之乱!”李平安恍然,仔细思忖片刻,对内廷、外廷以及国朝大事有了不少新的见解。“干爹,若元妃一定要争,镇北王也要推着外甥上位呢?”孙公公冷笑道:“咱家认为镇北王不会犯蠢,当真如此,陛下会帮着三皇子扫清一切阻碍。”武德帝能封镇北王,自然能灭张家满门。赵氏皇族定鼎天下至今,接连四代能君,又携扫北灭国之功,天下百姓衷心认可,权臣勋贵无力造反。至于些许地方叛乱,又或者流民起义,只是纤芥之疾罢了!李平安默默记下“三皇子”,听干爹话中意思,皇后娘娘要推二儿子继承太子之位。宫中对三皇子早有传闻,据说性情乖戾、手段凶残,尚未出宫开府时就打死打残十几个宫人。将来登基称帝,不用想就知道是个暴君。李平安对此不以为意,只要让自己升官发财,将爹娘接来京城享福,无论暴君还是昏君都是好皇帝。“纵使三皇子不成,娘娘还有五皇子,咱终究能沾几分从龙之功!”李平安喜滋滋离开主事房,自从无奈掺和进宫斗,今日算是得了确切好消息。按部就班等着陛下宾天,新君登基后自会清理投靠昭阳宫的内侍,到时候没准能补个官缺儿。晌午时。李平安去灶房吃饭,迎面遇上得意洋洋的小吕子,微微侧身让开半步。小吕子昂首挺胸的走过去,末了还说了句。“小安子懂事!”李平安眼底闪过寒光,主人得势了,还没来得及张扬,麾下的狗先叫唤起来!(本章完) 第25章 心无神仙 安公公脾气好,冲撞了从不会翻脸,只会记在心中的小本本上,日后逐个清算。“武德四十三年五月廿二,小吕子目无尊卑一次!”李平安心里有九百种阴狠手段,面上总是笑意盈盈,与任何小太监说话都亲近和气。干爹私下里教导过,平日里与下边人多多交好。一是不会威胁自己地位,凭白落个好名声,二是随意洒出些好处,甚至只是惠而不费的几句话,将来就能换来超额回报。哪怕对方一辈子沦落底层,李平安并没亏什么。“干爹对咱言传身教,将来若是落了难,咱定会帮一把,比如偷摸送几个白面馍馍……”晚间烧完御膳,李平安拎着红纱灯笼,快步穿过一处处宫苑。路上无论遇没遇到贵人,永远都是塌着肩、弯着腰,双手交叉在身前,随时准备磕头跪拜。免得遇到气头上的贵人,远远看见你大摇大摆走路,借机撒气。掌嘴事小,拖下去打死才是真的冤枉。李平安曾经想过,贵人当真要打死自己,究竟是选择奋起反击还是束手就擒。“入宫前咱会乖乖受死,陛下呀、娘娘呀都是天上的神仙,口含天宪,可不敢有丝毫反抗!现在么,大抵是会搏上一搏……”李平安对皇权的心态变化,并非源自武道实力,而是天天焚烧价值二十亩地的御膳。烧多了,神仙早就不是神仙了。回到住处。小方子与小圆子已经下值,罕见的没有挑灯夜读,反而是絮絮叨叨的商量事。小振子恭敬站在一旁,脸上满是羡慕。李平安听了几句,大抵明白二人在争论什么。朝廷三司彻查太子谋反案,不知怎么查到了都知监杨提督头上,将其以及麾下干儿、干孙尽数捉拿归案。小圆子认为这是个好机会,要将多年攒下的金银,送给新任都知监提督乔公公。小方子性子沉稳:“咱打听过那乔公公,在印绶监当官时就贪婪无度,性子喜怒无常,咱们的银子大可能会打了水漂。”小圆子反问道:“些许风险都不敢冒,难道咱们要做一辈子底层太监,洗一辈子衣服,擦一辈子花瓶?”“这样也不错。”小方子说道:“咱不求将来多么荣华富贵,只要能安稳到老,多攒些银子,将来出宫后买个住处,已经胜过九成九的百姓。”小圆子说道:“咱不信,你难道不想给爹娘……”小方子清冷脸色霎时阴沉,浑身散发凛冽森然气息,将小圆子后半截话堵了回去。李平安见气氛不对,连忙转移话题打圆场。“方公公,圆公公,咱家就好奇问问,谋反案已经过去大半年,怎么还在查?”小圆子暗自惊骇小方子功力,远比自己预计的要高,甚至超过已经死去的小忠子,转头回答道。“莫说半年,再过两三年还得查。那位可不是寻常太子,稳居东宫三十余年,曾经三次监国执政,内廷外廷不知拉拢了多少人!”李平安恍然,废太子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派系、山头。根基太深,影响太大,即使太子已经贬为庶人,余下的官员内侍仍然势力庞大。陛下必须铲除干净,以免影响国朝传承。李平安问道:“废太子究竟为何谋反?”小方子沉声道:“传闻废太子患上气疾,身体日益衰弱,估摸着是熬不过陛下,为了大位只得谋反……”李平安眉头微皱,废太子谋反时,有没有想过自己人,譬如杨提督之类。大可能没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哪天干爹或者干爷爷涉嫌谋反,咱这做干儿子的,纵使活下来,会不会罚去守皇陵、倒夜香……”李平安不禁咧咧嘴,吃惯了御膳房的美味佳肴,可不想天天闻便溺或者守坟头吃贡品。小圆子忽然问道:“安公公,你觉得咱该不该给乔提督送银子!”“当然应该。”李平安果断说道:“这与小忠子搏命不同,哪怕乔提督翻脸不认账,至多损失些银子,咱们还年轻,将来再攒回来便是。若能趁机谋个一官半职,银子很快就能捞回来!”当然,这只是表面说辞,真正原因是他俩花钱买官后,李平安能跟着沾沾光。小方子仍然犹豫不定,小圆子不断怂恿撺掇。连一旁小振子都笑着说:“方公公、圆公公当了官,咱就拜入麾下,定伺候的细心周到。”李平安睨了一眼,难怪这厮今晚没打洗脚水。倒是不奇怪,宫里边谁人不捧高,哪天小振子得了势,自己给他洗脚也未尝不可。只要不随意踩低,便算是不错的人了!……转眼到了六月。李平安进宫整一年,可以去藏武阁挑选功法。天蒙蒙亮去主事房给干爹请早安,顺道与几个干儿阴阳怪气互怼几句,这都成了日常调剂。老祖宗发话近些日好生当差,不允许内斗。正是如此,干儿之间才会喷垃圾话,否则就是千方百计的栽赃陷害,闲的才会逼逼赖赖。过了晌午。李平安出了御膳房一路向北,穿过重重宫阙,来到紧邻着皇宫外墙的藏武阁。先前打听位置时,奇怪如此重要宫殿,怎么处于边缘位置,不怕外边江湖高手来偷么?小方子说道:“太祖就是要人来偷!”藏武阁刚刚建立时,确实有高手自恃武道强横,翻过宫墙偷窥神功秘术。结果进来多少消失多少,后来就没人敢来偷了。李平安出示过腰牌,值守藏武阁的老太监派人去内侍司核验,确定满一年后才允许进去。“你可以挑选两刻钟,过了时辰莫怪咱家下手狠辣。”“公公放心,咱定守规矩。”李平安从袖口摸出几片金叶子:“公公值守辛苦,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老太监熟练接过金叶子:“你小子懂规矩,想问什么就直说。”“请教公公,藏武阁中有没有那种威力强横,但是极为消耗真气的功法秘术?”李平安丹田中真气磅礴,不惧消耗,正适合修炼此类功法。自个儿一册册翻看寻找太过麻烦,藏武阁中功法何止千本万本,两刻钟连书名都看不完。更何况老太监多数心思古怪,说不准将寻常功法放在表面,将神功妙法藏在角落,故意让人倒霉为乐。(本章完) 第26章 正立无影 老太监眉头抖了抖,重新打量李平安。“你真气非常浑厚?”“应该是吧。”李平安并不是很确定,自己功力深浅。宫里边打听别人修为很犯忌讳,即便是同寝了一年的小方子、小圆子,也不确定他俩真正功力。藏拙、低调,几乎是每个太监的必修课。得意张扬性子的人,在宫里便活不久,譬如小桌子、小吕子之流。老太监指了指宫殿旁边矗立的铜柱:“你去打一掌,咱家瞧瞧功力有多深。”藏武阁中几个打盹、躺尸、发呆、倒吊的老太监,听见动静纷纷活过来,枯守阁楼极为无趣,有热闹立马凑近了看。李平安来到铜柱前方,扎稳马步,脸颊憋得通红,似是将真气运转到了极限。“嗨!”一声断喝,手掌拍向铜柱。老太监瞅了眼掌印,至多有三分深度,才修炼一年勉强算得上才俊,但是远远称不上功力深厚。本想嘲讽几句,转念想到个好玩儿的事,连连抚掌称赞。“小公公当真功力非凡,可以去二楼东南角书架瞧瞧,那里有几册适合你的功法。”“多谢公公指点。”李平安仍然只用了半成功力,半年前一分半,现在翻一倍正好。然而他没算计到真气修炼不是倍数增长,而是由快转慢,甚至遭遇瓶颈不增不涨。小桌子复生,修炼半年也不过能深半分。老太监瞅着李平安上楼,终于忍不住怪笑:“桀桀桀……现在的小辈,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另几个看热闹的老太监摇摇头,觉得很是无趣,多数恢复了半生不死的混沌状态。也有人叹息怀念当年,时常有江湖高手入阁偷窃。老太监们抓住了就好生玩耍,在其身上试验各种招式秘术,好玩有趣又日子充实。哪像现在,江湖上连条狗都绕着藏武阁走,守阁差事无聊至极。李平安不知老太监们看他笑话,直接来到二楼东南角,看到个满是灰尘的书架。上面摆放的功法书册不多,只有寥寥三五十册。旁边书架都摆的满满当当,不只有功法秘籍,还有各种武道感悟、修炼经验,甚至江湖游记、佛道经文、神话传说之类。可以说凡是涉及武道的书册,藏武阁都有收录,杂七杂八混在一起,贼人进来都得凭运气偷。“八荒龙象功、天刑雷经、游仙引、青萍剑诀、千机手、万劫刀经……”李平安逐个翻看功法书册,先将真气修炼类的排除,或许有不弱于《莲花宝典》的功法,但是修炼起来难如登天。“再将绝招类的去除,宫中高手如云,哪怕有刺客也轮不到咱出手,最后将暗器、兵器类去除……”宫中严禁私藏兵器,修炼刀法剑法只能去专门的演武场,平日里手上没兵刃,威力大打折扣。“剩下的功法要么有神异效用,如长生诀增长五脏六腑,又如摄魂魔音能蛊惑人心、扰乱神志。要么就是体术、轻功,诸如佛门秘典金刚不坏神功,又如鬼王宗绝学正立无影……”李平安看到鬼王宗三字,蓦然想到小慧子说过的话。跑得快,才能活得久!金刚不坏强则强矣,一经施展浑身坚如精钢,真气愈是浑厚防御力越强,还能反弹敌人真气攻击。然而防御力再强,遇到类似周公公的老太监,也只能被动挨打,直至真气耗尽而亡。“轻功则不同,逃之夭夭,活着才有报仇的机会!”李平安当即舍弃其他功法,将几册绝妙轻功挑出来,仔细对比后选择了鬼王宗绝学。正立无影,练成后能收敛全部气息,恍如无形虚影让人忽略。同时速度快若惊鸿,按照功法中描述,虚影穿梭无迹可寻,可闪避一切攻击。“跑得快,藏得深,当真是保命绝学。”李平安翻看功法注释,以及前人修炼心得,发现鬼王宗的高手将《正立无影》当做偷袭、搏杀绝学。盖因真气消耗太过恐怖,施展几个呼吸就难以为继,所以只能用作瞬开瞬关的压箱底招数。长途逃跑,消耗真气少的幻影鬼踪步更为合适。“咱别的不多,就是真气浑厚至极,再攒上十年八年,定能随意施展《正立无影》!”李平安恋恋不舍的瞧了眼其他功法,打定主意明年再来选一册。现在轻功有了,往后再选疗伤、护体、解毒、定身等功法,全部练成后世上谁能杀咱?拿着功法来到殿门口,老太监瞥了眼,忍住心底笑意。“不错不错,这门绝学号称轻功爆发第一,待你练成了,纵横天下少有人能追得上!”李平安脸上露出喜色,似是不知自己成了笑话,欢天喜地的拿着功法去抄录。老太监桀桀笑出声,很想看这小家伙辛苦练成后,三五个呼吸就耗尽真气的悲苦模样。……与此同时。宫中某处偏僻院落。小方子与小圆子两人在亭中对坐,桌上摆着一壶酒、几样小菜。小方子斟满两杯酒,举杯道:“干爹麾下正缺人,允了咱们官缺儿,你觉得谁上合适?”都知监官缺有数,乔提督也防着麾下官员关系要好,联手架空自己,所以只给了一个缺儿。小圆子仰头将杯中酒喝了,笑着说道:“当然是你去,咱武功学问差一些,待将来再寻机会。”“多谢圆弟。”小方子沉声道:“等咱去了都知监,定多捞银子,早日帮你也买个缺儿。”“无妨,好生当差便是。”小圆子说道:“咱家一定要争这个官儿,并非是为了银子权势,而是心里有口气咽不下。咱们兄弟论天赋才情,难道连小安子都比不过?”小方子颇为认同的点头,晚来两年的小安子在御膳房混的风生水起,他们兄弟俩仍然在御用监洗衣擦地。其中滋味,纵使小方子性情清冷,也难免不甘心、不服气。“咱家向来看不起小安子,那厮就是个乡下泥腿子,脑子笨、天资差,不读书不明理,全凭几分运道活着……”小圆子说着说着,忽然双目瞪圆,对着门口处起身拱手。“干爹,您怎么来了?”小方子下意识转身行礼,心口骤然一阵剧痛,低头看到血淋淋手掌中攥着颗红彤彤心脏。“咳咳,为什么……”小圆子嘭的将心脏捏碎,收回手擦了擦血,不疾不徐的说道:“没什么理由,咱家也想当官。”随后用力扣了扣嗓子,将刚吃的菜喝的酒全吐了出来。小圆子看着小方子死不瞑目的尸首,隐隐有些不舒服,四下搜寻捉了只老鼠,按着灌了半壶酒。等了许久,老鼠不见中毒暴毙。“你竟然没下毒……”小圆子心中愈发烦躁,挥手将老鼠摔死,嘴里止不住的骂骂咧咧。“你这厮当真是蠢货,与小忠子一样的蠢,咱们只是模样长得像,根本不是兄弟……十足的蠢货,活该让人害死!”说着拎起小方子的尸骸,扔进枯井当中,又盖上了块大青石。(本章完) 第27章 方不如圆 几天不见小圆子,再见时已经脱去老旧蓝色长衫,换上了崭新青色官袍。八品稽查公公,掌管查探太监违纪、渎职之权。李平安瞧见了立马过去行礼,双腿打弯就要下跪,一脸的谄媚之色。“拜见圆公公。”“小安子快快请起。”圆公公伸手扶住李平安,似笑非笑道:“咱们同寝一年有余,关系比兄弟还亲,不必在意繁文缛节!”李平安感动道:“多谢圆公公瞧得起,那咱更不能失了礼。”二人虚情假意一番,圆公公开始收拾行囊。太监升官后就有了单独房间,升到四品及以上还能有单独院落,各监提督能分一处偏殿。小振子要上前帮忙收拾,李平安伸手拉住。圆公公打包好行囊,离开前仔细打量房屋,似是有些怀念不舍。最后深深看了眼小方子床铺,神情明灭变幻,转身大踏步离去。李平安看着圆公公消失在夜色当中,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幸好咱拦下圆公公张嘴,否则今儿这关可不好过,说不准得脱层皮!”这件事让李平安明白,不将人按死就不要得罪,反之亦然,得罪了就要按死。谁又能确定,今天随意欺负的小人物,来日会不会位高权重呢?小振子疑惑道:“安公公为何拦着咱?”李平安说道:“你小子拍马屁也要有眼力见,圆公公收拾私人物件,你过去瞧见了还上手,岂不是找死?”圆公公看似与人和气,实则比小方子更加狠厉,如今成了专管查规矩的公公,合理合法惩治小振子太容易了。小振子恍然道:“多谢安公公提点,咱去给您打洗脚水。”李平安瞧了眼小方子冷冰冰、空荡荡的床铺,没敢向圆公公打听去向,十之八九已经一命呜呼。或许是绊倒摔死了,或许失足落井了,甚至可能吃饭噎死、喝水呛死,无论多么奇葩的死法都无人在意。谁会为了个死人,去得罪官职在身的圆公公。宫里每年死那么多人,小方子只是其中一个。“咱还答应帮小方子整理遗容,现在连尸首都瞧不见,只能失约了……”……没过几日。房间里又来了两个小太监,年岁十二三,一个叫小春子,一个叫小柳子。二人不似小振子聪慧勤快,与当初的李平安相似,土里土气又沉默寡言。一门心思吃白面馍馍,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宫里边大多数太监,都是这般浑浑噩噩的模样,御膳房中多的是三十来岁的老太监,炒了十几年菜烧了十几年火,过一天算一天,摇一天晃一天。这些人任凭宫中来回争斗,我自岿然不动,受欺负了就挨着忍着,从不想着报复回去。哪天让贵人撒气打死了,也不敢反抗发声,如小桌子、小振子乃至李平安之类反而是少数。“错非周公公逼迫,咱只想着在御膳房烧火、吃馍馍,一直吃到老那天……”李平安心中怨恨从未减少,反而日益深沉,每天洗漱时看到由方变圆的脸庞,恨意都会浓一分。六月廿三。干爷爷刘提督五十寿辰,孙公公带着李平安前往祝寿。办寿的地界就在尚膳监值房,前来祝贺的都是刘提督干儿,以及带着见世面的干孙。刘提督坐在寿宴上首,左右落座十二个干儿。李平安之类的孙辈没资格坐着,站在各自干爹身后侍候酒菜,听着诸位公公闲聊叙话。一位公公说:“南边闹水灾,稻米价格涨了三成。”另一个接茬道:“那与咱们有何关系,跟着涨三成,可不能少赚了银子。”“三成不够,涨六成吧,这种机会不是年年有,陛下会体谅咱们辛苦!”“桀桀桀……”一大片夜枭般怪笑,显然众人对六成很是认同。大家都是刘提督干儿,互相之间或有矛盾,私下里甚至生死相向,表面上却是利益共同体。尚膳监赚来的银子,刘提督拿大头,余下的全都有分润。李平安听着各位公公赚银子,三言两语间就是几千上万两,抵得上自个儿辛苦攒十年。“还是得当官,底层只能赚辛苦钱……”用心将公公们赚银子的手段记下,譬如收购商号,供应宫中米面,譬如卖供货条子,采买太监见条进货,又譬如虚报天价食材、阴阳采购契约等等。李平安啧啧称奇,将来自己或许用得上,比直接受贿收银子有水平多了。晚间时辰一到。众干儿携干孙齐齐磕头叩首,为刘提督祝寿:“孩儿恭祝干爹椿龄永驻,寿比南山……”刘提督端坐太师椅上,看着跪成一片的干儿、干孙,遥想当年自己只是个街头乞儿,不禁心绪澎湃。“咱家能走到今日,未必就不能更进一步,干爹已经老了,总不能一直占着位子!”当然,这只是心中所想,面上不敢表露分毫。若是直接说出口,眼前跪着的儿孙们,恐怕会当场鸟兽散,剩下的直接翻脸背叛。“桀桀桀,起来吧,咱家过生儿不紧要,孩儿们一道来热闹热闹才好。”众人起身落座,按照地位高低权势大小逐个献寿礼。首先说话的老太监,白发苍苍皱纹满面,年岁比刘提督还要大许多,一口一个干爹叫起来丝滑顺畅。“干爹,这串东珠全部来自御用监,祝您福如东海。”刘提督轻抚东珠,双目放光:“小金子有心了,前些日咱与干爹说起你,可是好生夸赞了几句。”老太监噗通跪倒,咚咚咚磕头:“拜谢干爹提携。”其他公公心生羡慕嫉妒,忙不迭献上贺礼,这个送出尺高珊瑚,那个请来前朝玉佛。轮到孙公公说话,只见他搬着个尺许见方的盒子,端到干爹跟前掀开。明晃晃炫目,金灿灿耀眼,竟是一箱金条。单论价值金条并不差,然而寿礼还要看心意、稀罕,金条就显得太过庸俗了。刘提督眼皮抬了抬,伸手拿起根金条,看到上面铭刻的文字,不自禁笑出声。“有趣有趣,你小子向来刻板,从哪学来的拍马手段?”孙公公听到“你小子”三个字,立刻知道礼物送对了,干爹本就喜欢金子,再加上心意趣味,远胜过中看不中用的珍珠、佛像。“干爹明鉴,咱收了个干儿,聪慧伶俐……”(本章完) 第28章 锋芒初露 李平安见干爹使眼色,连忙上前磕头叩拜。“孙儿见过爷爷。”“确是个机灵的小子。”刘提督对李平安早有耳闻,正是此人察觉元妃与淑妃勾结,称得上大功一件,笑着褪下拇指上的玉扳指。“这扳指是咱干爹赏的,今儿赐予你,日后好生当差。”李平安微微一怔,连忙接过扳指,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孙儿叩谢爷爷恩典。”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躬身退到孙公公身后。心知一个小太监能得刘提督赏赐,已是天大的脸面,若是继续出风头,怕是要招人嫉恨。之后李平安刻意低调行事,有同辈太监前来搭话,他都放低姿态应对,没有丝毫得意张扬。这些人心中再怎么嫉恨,见他这般作态,也只能记在心里,不好当场发作。席间第一回饮酒,据说是从酒醋房搬来的陈年佳酿,已经按照虫吃鼠咬报废入册。酒液入口甘醇,余韵悠长。李平安不懂得品酒,觉得味道好就连喝了几杯,直至酒气上涌耳酣眼热。真气运转周天,醉意顿时消散无踪。子时左右,寿宴散场。李平安背着干爹返回住处,转过几道宫墙,四下不见了人影,原本醉醺醺的孙公公倏然清醒。“你小子倒是好造化,竟能入了干爹眼界,咱当年走到你这步,可是足足熬了九年……”李平安忙道:“全仗干爹栽培,否则孩儿哪有资格面见提督大人。”孙公公见他懂得感恩,分得清远近亲疏,心中那点嫉妒也就散了:“把那扳指拿来瞧瞧。”李平安一手搀着干爹,一手递上扳指。孙公公借着月光打量,扳指翠绿欲滴,通体透彻没有一丝杂质,内侧铭刻着“楚”字。“竟然真的是老祖宗物品,日后若遇祸事,拿着它去司礼监能换条命。”李平安说道:“干爹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咱就是乡下泥腿子,哪懂得欣赏这等精巧物件。”孙公公轻拍干儿头顶:“你这厮好个滑头,故意激咱不是?”李平安缩头缩脑,嘿嘿笑出声。今日出乎预料得了干爹引荐,两人关系拉近了许多,不似先前疏离,已能开些玩笑。回到住处。孙公公从背上一跃而下,望着幽深寂静的皇宫,忽然问道:“小安子,若有一日咱家失势,你会如何?”李平安张嘴就要表忠心、拍马屁,孙公公睨了一眼说道。“咱家要听真话。”李平安感受到缭绕脖颈的真气,似是下一瞬就会爆发,强忍运功抵御的冲动,沉声说道。“孩儿会再拜个干爹,换个靠山,譬如同寝的圆公公就不错!”这是真心实意的话,虽说与孙公公有几分情谊,却远远谈不上誓死效忠。或者说李平安根本不懂何为忠诚,谁给他白面馍馍吃,谁就是他干爹!孙公公冷声道:“好你个……”“等孩儿有了新干爹,就能继续待在御膳房当差,偷摸带些贡品馍馍米饭给您吃。”李平安继续说道:“毕竟您吃惯了银丝面胭脂米,寻常粗粮怕是难以下咽。”孙公公闻言一怔,阴冷神情瞬间软化,冷哼道。“你这厮确实会讨人欢心,听人说你来御膳房当差,就是为了吃白面馍馍?”李平安重重点头:“只要能天天吃白面馍馍,就是一辈子倒夜香、守皇陵咱都愿意。”“滚吧滚吧,没出息的东西。”孙公公摆摆手,又叮嘱道:“记得不要显摆那扳指,老祖宗的名头能护人,也能招祸。”李平安躬身道:“孩儿省得。”老祖宗仇敌个个位高权重,奈何不得楚公公,捏死个没品没级的小太监却是易如反掌。与此同时。尚膳监值房内。刘提督正在清点寿礼,每件都估个价码,既是对比各个干儿孝心,又是计算拢共能换多少金子。“老牛那厮心忒黑,过过手就要抽一成。”宫中最有权势的太监定是老祖宗,但是最有钱的可说不准,至少牛提督就不相上下。刘提督最后清点到那箱金子,一根根金条取出摩挲。太监多爱钱财,尤其是出身低微的,对金银的痴迷远胜那些华而不实的古玩字画。“咦?”刘提督注意到其中一根金条,铭刻的“干爹”字样不同于其他,笔画歪歪扭扭,但是力道均匀。每一笔深度都一般无二,显然对真气掌控精妙入微。“孙公公绝无此等天赋,莫非是那小孙子……”刘提督双目微眯,将金条收入袖中,得空吩咐人去御膳房调查一番。哪怕真是那小子手笔,他也不会急着提拔,有此隐忍性子的人不好驯服,待其受了委屈再主持公道。御人之术,重在恩威并施。……寿宴过后。李平安彻底成了孙公公麾下头号干儿。小俊子等人听闻刘提督赏赐扳指之事,再不敢有任何顶撞,遇见了就躬身问好。安公公之名,在御膳房彻底立稳了。李平安难得享受了段安稳悠闲日子,然而宫中风波永不停歇。都知监杨提督贬去守皇陵没多久,印绶监钱提督又涉嫌废太子案,夺职发配,贬去皇陵扫地。印绶监权力仅次于司礼监,钱提督更是老祖宗左膀右臂。失去如此得力干将,老祖宗在宫中权势折了一大截,更麻烦的是,新任印绶监提督曾是元妃近侍。一时间,昭阳宫气焰更盛。宫女太监行走宫闱,个个昂首挺胸气势凌人。李平安冷眼旁观,看着那些曾经的大人物,许多比干爹还要官高权大,受谋反案波及落得凄惨下场。运气好的才能去守皇陵,多数直接打入诏狱受审。进了镇抚司大牢,有没有谋反就不重要了,总有办法让你签字画押,任凭怎么喊冤都无人理会。“哪天干爷爷涉及谋反,咱绝不能坐以待毙!”李平安不禁心生紧迫,暂且停下真气修炼,专心参悟鬼王宗轻功绝学。这日。一道人形虚影在立在假山角落,若隐若现,时有时无。经过假山的太监宫女,没人发现虚影存在,或者说将其当做寻常树影,下意识忽略过去。李平安感受体内真气,消耗尚能接受,正准备回御膳房。两个人影来到假山附近,趁着左右无人,弯腰钻进山洞之中,随后传出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响。“小俊子,和他的对食相好,桀桀桀……”(本章完) 第29章 别无选择 对食。李平安常听人提起,却从未亲眼见过。“正好试试咱家新练成的轻功,究竟靠多近才会被发现!”念及至此,他身形如鬼魅般闪入洞中,片刻后小俊子衣衫凌乱地窜出,施展轻功仓皇逃走。随后名为小娥的宫女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方才快步离去。李平安的身影在洞口缓缓浮现:“哪怕借助洞内昏暗,踏进半丈之内,仍然会引起警觉。”武道修为越高,感知便越发敏锐。传说中打通任督二脉、贯通天地之桥的绝世高手,五感会敏锐到极致。羽不加身,蝇虫不落,秋风未动蝉先觉,莫说近身偷袭,就是被人以目光审视都会心生感应。“当真遇上那等境界的高人,咱家觉得磕头比真气更有用。”李平安真气运转,脚步接连变幻,整个人又化作一缕阴影,缀在小娥身后。七拐八拐穿过几道宫墙,来到一处偏僻小屋。小娥熟练的打开门,警惕地回头张望,进屋后立即紧闭房门。李平安倒挂在屋檐阴影处,似是只睡觉的蝙蝠,真气运转至双耳,屋内对话清晰可闻。“那厮嘴严的很,什么消息都不肯说。”“奴家会继续打探,大不了让他占些便宜,你可不能怪奴家!”“孙公公将御膳房经营的铁桶一般,只能安插些不痛不痒的小喽啰,拿不到关键实证。”“你好生打探,事后就将你调入昭阳宫做事……”二人说着说着,又开始宽衣解带,缠绵悱恻。屋外的李平安双目微眯,原本只是好奇宫女身份,不料竟撞破如此隐秘。“小俊子啊小俊子,可不是咱家要害你,属实是自寻死路!”即使小俊子知晓轻重,守口如瓶不乱说,但与昭阳宫有所勾连这事,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干爹都绝不会轻饶。与小吕子相比,叛徒比敌人更可恨!“这事儿咱家不能直接说,要让其他人举报,御膳房多得是想立功、求进步的太监……”李平安起初盘算着将消息透露给小慧子,借此功劳,定能正式拜孙公公为干爹,往后可以同心协力。然而仔细一琢磨,孙公公最忌讳干儿子们结党。好处捞不着,反倒会让干爹生疑,还落一把柄在小慧子手里。“不妙,不妥!”李平安身形纵跃,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连串夜枭般桀桀桀怪叫。下了值回到住处。进门看到小春子、小柳子围着小振子阿谀奉承,马屁拍的比较露骨,吹捧言语比较粗糙,但是比起初来时怯懦沉默,已经是很大进步了。皇宫这地界,环境会压迫着你变化,老鼠来了都得学会给猫拜年。李平安挑眉道:“振公公这是得了什么好差事?”前几日小振子学满半年,去内侍司值房测试掌力,秉承不冒头不落后的原则,打出了一分六厘的成绩。不等小振子回答,小春子就羡慕道:“振公公分去都知监了。”“恭喜恭喜。”李平安拱手道:“都知监有圆公公照应,定能有个好差事,说不准哪天就入了陛下眼界。”小振子按捺心中喜悦,躬身道:“多亏安公公提携。”李平安将他扶起来,正色道:“往后咱们就一样了,有些话再不好说,今儿最后赠你一言。”小振子严肃道:“还请指教。”李平安说道:“论伺候人,咱家比不过你,但是宫里只会伺候人不行,还得下得了狠心害人。”一旁的小春子、小柳子蓦然感到一阵寒意,吓得躬身弯腰,将白日里学的规矩使了出来。小振子迟疑道:“不害人不行么?“李平安摇头道:“至多做到人不害我,我不害人。若真想当个好人,不如现在就撞墙自尽,省得日后麻烦。”“咱家明白了。”小振子顿了顿道:“安公公,为何与咱说这些难听的话儿?”李平安耸耸肩:“确实交浅言深了,咱家应该恭喜贺喜,你就当是用这么久洗脚水的报酬吧。”小振子笑道:“安公公需要,往后咱还给您打洗脚水。”“可用不起喽!”李平安摆摆手,和衣而卧。……这日。主事房内。小俊子的尸首横陈在地,脖颈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孙公公杀人尤为喜欢捏脖子,传闻是修炼某种掌法绝学所致。李平安琢磨着,咱也得寻思个杀人手段,将来当官收了干儿,哪个敢不听话就用来杀鸡儆猴。杀人不是为了惩罚死人,而是恐吓、镇压活人!孙公公森冷目光扫过几个干儿,阴恻恻问道:“怎么?眼看着那边势大,一个个都急着改换门庭了?”小路子等人吓得连连摇头,噤若寒蝉。孙公公接连出掌,将小路子几个轰出两三丈远,重重撞在墙上滑落,个个口吐鲜血。眼见干爹还要发作,李平安连忙劝阻:“干爹,小俊子向来忠心,未必真有二心。”“咱家知道他现在没有。”孙公公冷声道:“但是那对食宫女从他嘴里掏不出消息,定会以身份威胁逼迫,到时候这小子定会背叛。”李平安眉头一挑,平日里干爹杀人从不解释,杀了便杀了,更何况小俊子背叛在先。今日这般反常,隐约透着一股外强中干。“滚出去吧。”孙公公厉声呵斥,躺地上哀嚎的小路子等人,连滚带爬的逃出去,唯恐步了小俊子后尘。李平安问道:“干爹,可是出了什么事?”“唉……”孙公公叹息一声,挺直的腰杆突然垮了下来:“昨夜老祖宗召见议事,御马监冷提督竟然没去,借口说给御马治病。”李平安顿时了然:“所以冷提督投靠那边了?”孙公公尖声怒骂:“没有昭阳宫撑腰,一个养马的老畜生,哪敢违逆老祖宗。”李平安这才明白,今日干爹冷酷狠辣是为了震慑麾下。宫中从无秘密,冷提督公然抗命之事很快就会传开,老祖宗连失三监势力,底下人难免心思浮动。“干爹,孩儿斗胆问一句,您就没想过……其他出路?”太监眼中哪有忠诚可言,所有人都是为了利益,李平安不信干爹是万中无一的忠臣、蠢货。这种人活不久,更当不了官!(本章完) 第30章 操纵龙嗣 孙公公抬了抬眼皮,李平安会意合上房门。“咱家背地里做的事,若叫昭阳宫那位知晓,死一百回都不够,咱家早就没了退路……”李平安心头一紧,恨不能捂住耳朵,施展轻功跑路。秘密既是权力的筹码,也是致命的枷锁。干爹愿意告知隐秘,固然是信任、倚仗,然而有些事知道了,也就断了李平安另谋出路的可能。“那年咱家还在御膳房掌勺,最擅长调制一味雪霞羹,宫中贵人都赞不绝口。”孙公公陷入回忆,声音飘忽:“后来刘公公给了个药方,让咱掺进羹里,事成后许咱做他干儿子,还能升官发财。咱守了五年灶台,哪受得住此等诱惑,便将几味药掺进雪霞羹……”后面不用听李平安也能猜到,干爹升任御膳房主事,刘公公升任尚膳监提督。“干爹,那方子有什么用处?”孙公公沉默半晌,幽幽说道:“陛下食用后,宠幸女子不会诞下龙嗣。”李平安骇然变色,此等罪名堪比谋反,抓到了、知道了都是死罪,转念却又生出疑惑。“不对,这些年宫里明明添了几位皇子公主,莫不是药方无效?”孙公公摇头道:“那药方并非针对陛下,而是元妃,娘娘不在乎其他宫殿诞下龙嗣。”李平安恍然大悟,尚膳监执掌宫中所有膳食,只需在元妃吃食或传膳昭阳宫时用药,便能神不知鬼不觉断绝龙嗣。且其他宫殿时常传出喜讯,陛下不会怀疑吃食,只会认为元妃有不孕之症。李平安问道:“干爹,这当真是娘娘的手段?”孙公公挑眉反问:“后宫当中,除了娘娘谁还敢干涉龙嗣?”李平安回想皇后慈眉善目的模样,偶尔遇见了凤驾,娘娘也不似其他贵人盛气凌人,还会关心太监宫女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未曾想宫斗手段分毫不差,错非元妃忽然有喜,后宫格局一直稳如泰山。娘娘什么都不用做,静等皇子登基就能赢下所有。那时候贵为皇太后,区区元妃反手能治,狠辣些让她去殉葬陪先皇都合情合理。李平安皱眉道:“元妃多年无出,如今忽然有孕,难道药方失效了?”“并非药方失效,而是元妃起了疑心,再不用尚膳监的膳食。”孙公公说道:“张家通过贡品司的门路,直接将吃食送去昭阳宫,咱家没法下药,自然没法阻拦元妃妊娠。”李平安恍然道:“所以干爹处死小城子,是因为他没盯紧贡品司。”孙公公恨声道:“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收了张家几百两银子,故意隐瞒不报,坏了娘娘大事!”李平安暗自咂舌,谁又能想到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竟然间接影响了后宫争斗、国本传承。“干爹,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既然知道了诛九族的秘密,李平安别无选择,只能彻底站在皇后这边,一条道走到黑。孙公公说道:“小安子莫要怪咱家拉你下水,得了老祖宗玉扳指,你想改换门庭人家都不要。”李平安心底暗恨,面上恭敬顺从。“孩儿能有今天,全靠干爹栽培提拔,纵使死无全尸,咱也不会背叛干爹、背叛娘娘!”“很好,咱家果然没看错你。”孙公公抚掌称赞,话音一转:“小安子,你想不想当官?”当然想!李平安差点脱口而出,他做梦都想当官,甚至梦见过取代老祖宗位置,享受数十上百干儿干孙跪拜,其中就有孙公公。不过也就偷偷做梦,连梦话都不敢说出来。李平安按捺答应的欲望,摸不清干爹是否在试探,仔细斟酌后说道。“干爹,孩儿年岁尚小,压根不懂当官的门道,还想在您麾下多孝敬几年。”“你小子当真滑头!”孙公公哪里猜不到干儿心思,直接了当说道。“姓冷的背恩忘义,惹恼了老祖宗,要咱们寻机会反击回去,压一压昭阳宫气焰。咱干爹亲口允诺,谁能搜集到卢公公必死罪证,断了张家输送膳食的渠道,便可取而代之!”李平安问道:“卢主事投靠了昭阳宫?”“不清楚。”孙公公冷声道:“那老货占着位置办事不力,换做早些时候,老祖宗一句话就能拖下去打死。”现在宫中斗的厉害,老祖宗不敢轻举妄动,免得让人拿出把柄,失去了对尚膳监的掌控。尚膳监权力算不上大,却能通过膳食影响许多事。更何况有下药操纵龙嗣之秘,一旦暴露就可以点投降了,莫说老祖宗死罪难逃,连皇后娘娘都自身难保。李平安忍不住心动:“干爹,孩儿愿意为您分忧。”孙公公颔首道:“你小子若要争,可要尽快去查,干爹说不准允了多少人。”李平安担忧道:“那会不会让别人占了功劳?”“其他事后或许会,这是老祖宗亲口吩咐的事,区区八品官职,干爹犯不着偏心。”孙公公提醒道:“不过贡品司捞的银子,你不能少了干爹分润!”“干爹放心,咱家明白。”李平安躬身道:“孩儿若能升任贡品司主事,所得金银分润,愿拿出九成孝敬干爹。”“九成太多了,分咱家五成就好。”孙公公桀桀怪笑道:“你有孝心,咱也不能凭白拿好处。卢公公出身世家旁支,哪怕做了太监阉人,还在痴心妄想认祖归宗。”“多谢干爹提点。”李平安面露喜色,心中已经有了探查方向。欲望向来是犯罪的根源,卢公公想要认祖归宗,唯一的方式就是利用手中权力置换。宫中当差最忌里通外臣,何况是陛下防范甚严的世家大族。只要拿到卢公公与卢家官员勾结的证据,举报去司礼监,李平安就能等着升官了。当然流程还是要走一走,比如提前知道文试题目,武试对手全都是假打。若有不开眼的太监争夺官职,无需李平安比试高低,自有功力深厚的老太监去解决。正事说完,李平安拍了几句马屁,告辞离开。前脚迈出门槛,身后传来孙公公阴恻恻的声音。“小安子,玉醍醐的滋味怎么样?往后再要告发哪个,不用拐弯儿,直接与咱家说便是……”夜风吹过李平安后颈,激起一片战栗。(本章完) 第31章 千年明君 夜色如墨。李平安挑着红纱灯笼,沿着宫墙根疾走,脚步不自禁的加快,总觉得背后有脏东西在盯着自己。偏偏不敢回头看,唯恐见到干爹那张苍老阴森的脸庞。直至回到住处,方才松了口气。一摸后背,衣衫已经湿透,李平安没换干净衣衫,抚了抚咚咚直跳的胸口,躺在床上沉思。“干爹怎么发现咱陷害小良子,又怎么笃定咱留的字?”陷害小良子的手段,李平安经过反复推敲,确定没有任何破绽,而且不是他主动设局。小良子确实偷吃了玉醍醐,李平安不过是顺水推舟,让丢失的数量多了一些。事后无需任何人举报,孙公公自己就会查到小良子偷吃,整件事看起来与李平安毫无关系。“若是干爹早就发现咱耍诡计,以他狠辣性子,定然不会忍到现在……所以,是告发小俊子时出了纰漏”李平安前几日在御膳房丢了个字团,上面写着小俊子相好是昭阳宫密探,扔地上不知让谁捡走。几个字经过反复练习,写的整齐方正,与平日截然不同。“干爹从哪里看出了痕迹?”李平安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近半年来事事顺遂,从底层小太监一跃成为孙公公心腹,自诩有几分聪慧。结果孙公公一句话,便让所有算计都成了笑话、小丑。“咱家还是太年轻了……”李平安叹息一声,暂且压下心中疑虑,眼下最重要的是探查卢公公罪证。干爹的话不止是警告,更多的是威胁。若办不成事,必然遭受清算,若是能顺利上位,害死两个小太监就不值一提。李平安隐约有种预感,孙公公让自己执掌贡品司,定然藏着什么阴谋诡计,可惜小方子不在了,否则可以商议请教。“终究不是亲爹亲儿子,哪怕有几分情谊,也是随手就捏死!”念及至此,李平安忽然有些想家了。一年未见到爹娘,不知他们过得如何,吃没吃上白面馍馍,大哥有没有娶到媳妇。近几个月通过牛公公的渠道,李平安向家里寄了些银子。牛公公虽然中间抽成高,百两银子到手只剩半数,但是信誉向来好,从未出现过私吞的传闻。纵使寄钱的太监死了,银子也会如期送到家。……翌日。天还未亮。李平安一夜未眠,好在武道修炼有成,体魄精神非同寻常,精神奕奕的去主事房拜见干爹。“孩儿叩请干爹金安……”惯例的恭敬孝顺,与以往没任何区别。李平安岁数只涨了一年,经历的事比过去十二年还要多,早不是那个受委屈就哭、不高兴就闹的少年。宫中人只讲利益,感情也是利益的一种。孙公公也是如此,关心问候几个干儿子的伤势,又赐下几颗上乘疗伤丹药。“拜谢干爹恩德。”小路子咚咚咚磕头,仿佛是自己不长眼撞墙才受了内伤。李平安没受伤,却得了颗小还丹,干爹说这是道门秘药,服用后可以增长一年功力。出门直接扔进嘴里,吧唧吧唧嚼碎下咽。“味道比白面馍馍差了点!”药力进入五脏六腑,化作浑厚精气,运功炼化为真气,比平日里打坐修行多增长二三成。约莫两个时辰,所有药力炼化干净,李平安仔细感悟丹田真气,撇撇嘴颇为不屑。“哪有一年功力,至多十天半月而已……”嘴上虽不在意,心里却已惦记上。一颗小还丹增长十天半月,一百颗就是小半年,一千颗就是五六年功力。“咱家若能敞开了服用丹药,用不多久就能胜过那些老太监,到时候,就能寻机向周公公报仇了。”李平安在吃白面馍馍、当官捞银子之外,又多了个新念想。人吃饱了,欲望果然会越来越多!晚间传膳依然在昭阳宫,陛下已经连续赐膳三日。自从元妃肚子越来越大,武德帝赐膳愈发频繁,明晃晃的偏心,似是在向宫内宫外释放信号。元妃诞下皇子,或可能继承大位。李平安看着陛下与元妃言笑晏晏,夫妻恩爱,心底不禁生出焦虑。孙公公当真是老狐狸,无论局势多么恶劣,都能笑吟吟的向陛下、元妃介绍新菜品。“这道韶光春卷,以香椿芽、云鹿筋、金钩虾制成,滋味极佳,还能滋补身子。”武德帝亲自夹了根嫩芽,递到元妃嘴边:“爱妃尝尝。”元妃顿时受宠若惊,世上谁能让皇帝亲自夹菜,皇后都没有过,可谓是国朝独一份恩宠。“陛下,臣妾可是听人说,百姓都称您为千古明君呢。”武德帝抚须道:“朕些许功业,武功比不过太祖,文治比不过世祖、太宗,哪敢称千年明君?”元妃柔声道:“太祖横扫天下,却有大黑山之困,世祖、太宗文治卓越,却也不得不与蛮族议和。臣妾纵观过往千年,三朝数十帝王,唯有陛下彻底覆灭蛮族,中原再无边患,千年明君名副其实!”“哈哈哈……”武德帝朗声大笑,元妃的话虽有吹捧之嫌,但覆灭蛮族之功,确为千年未有。月前,朝廷举行了盛大的献俘大典。武德帝祭祀太庙时,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剑斩金狼王阿史那律,焚表祭天,彰示功业。同时取出太祖遗诏,封威远侯为镇北王,爵位世代不降。朝中大臣、宗亲纷纷上书,试图劝阻陛下封王,理由说了不少,条条冠冕堂皇。武德帝仍然力排众议,执意封张家为异姓王,盖因“千年功业”四字,是他四十余年宵衣旰食的凭证。后世或有人怒骂武德帝铺张浪费,或有人斥责朝中贪官横行,但是必须承认功大于过。青史留名,莫过于此!武德帝轻抚元妃隆起的腹部,声音沉稳有力:“爱妃,待皇儿诞下,朕便封他为秦王。”依国朝典制,欲登基先封王。元妃惊喜至极,陛下在潜邸时封号就是秦王,顾不得身子臃肿沉重,起身叩拜。“臣妾拜谢陛下隆恩!”孙公公脸色一僵,转瞬恢复笑容满面,跟着司礼监随堂公公三叩九拜,恭贺陛下、元妃。回到御膳房。李平安将残羹剩菜烧成灰,正要回屋歇息,耳边忽然听到孙公公真气传音。“小安子,快些做事,咱家和干爹等不了太久!”(本章完) 第32章 自相残杀 宫中没有秘密。武德帝在昭阳宫说的话,没过多久就传遍内廷外廷。这种事没法避免,当场听到的太监宫女太多,很难查到究竟是谁走漏风声。这也是武德帝有意为之,利用自己一举一动,遥控、影响朝局走向。金口玉言的承诺,让昭阳宫的气势更盛。没过几日,继御马监冷提督之后,神宫监赵提督与老祖宗公开决裂,扬言宫里有只“座山雕“!言语恶毒至极,只差说老祖宗要谋逆造反。老祖宗麾下数十干儿,个个都在宫中担任要职,听闻此事后群情激奋,甚至有人要豁出性命与赵提督拼个你死我活。“这般行事,岂不正中人家下怀,坐实了咱座山雕的名号?”四五个太监搀扶老祖宗痴肥身躯,艰难地从太师椅上站起,目光扫过跪在跟前的干儿干孙。“咱家从陛下潜邸时就跟着,四十余年如一日,靠的不是阴谋算计,而是一个‘忠’字!”老祖宗沉声道:“陛下若真属意昭阳宫,咱家不但不会拦着,还会真心赞同,哪怕将来死无葬身之地。”众干儿面面相觑,一时摸不清老祖宗话中深意。然而消息从内侍司传出后,原本摇摆不定观望风向的太监宫女,纷纷向昭阳宫靠拢。李平安也有此意,然而知道的太多,早已没了选择的余地。若是元妃拿到下毒实证,向武德帝哭诉一番,所有涉案之人都会被处死,哪怕只沾了个边。事关龙嗣传承,必须严惩以儆效尤。这日。子夜时分。屋内三道鼾声此起彼伏,李平安骤然睁开双眼,无声无息的从床上飘起。经过小振子床铺时,眼底闪过几丝冷意。真气运转至指尖,只需轻轻一点,就能将小振子送去轮回。“这宫里边谁不是见风使舵?他只是随波逐流罢了,本就与咱没甚干系,又何谈背叛?”李平安身形飘忽,消失在夜色当中。鬼王宗在江湖上属于邪魔外道,门下弟子多昼伏夜出,镇宗绝学正立无影在夜间威力更增数成。李平安化身虚影,肆意在宫墙阁楼的阴影中穿梭跳跃,根本没人能察觉踪迹。途中遇见十二皇子回宫的仪仗,前呼后拥二十来个太监宫女。若在往常遇见了,李平安远远就磕头叩拜,今晚缩在阴影当中,许是自恃轻功了得,许是近日烦闷难消,又或是见多了贵人,心中畏惧早已淡去。直着身子,没有弯腰叩拜,冷眼看着仪仗经过。“这滋味儿不错……”李平安咂了咂嘴,似是吃了几个白面馍馍,回味一番继续向贡品司疾驰而去。片刻后。虚影倒挂在檐角,静听屋内动静。卢公公安睡正酣,呼吸匀称,似乎全无警觉。李平安却猜测,这老太监多半是在装睡,毕竟暗中盯梢的不止自己,附近至少还藏着三个太监。可能来自尚膳监,也可能来自别处。一个触手可得的官位,还是油水丰厚的贡品司,足以让不少人铤而走险。李平安盯住卢公公只是顺带,更多的是看住同行,等他们查探到证据,再出手抢来便是。“咱家不懂搜查、探案,不过有人会就行!”黎明时分。李平安略微有些困倦,正欲返回住处洗漱更衣,向干爹请安,白日里再补觉。忽然听到“哗啦”声响。潜伏在屋顶的太监终于按捺不住,掀开两片砖瓦,整个人骤然缩瘦,如水蛇般钻进屋内。几个呼吸后,接连响起噼里啪啦的交手声。卢公公桀桀怪笑:“小崽子也敢来招惹咱家,不知天高地厚,正好拿你喂狗!”李平安耸耸肩,趁着夜色未歇,施展轻功悄然离去。世上事有一就有二。或是官职诱惑太大,或是经不住上司催促,接连五天都有太监死在卢公公手中。老太监修炼数十年莲花宝典,真气已臻至寻常资质的极致。连续有太监惨死、消失,李平安本以为内侍司会追查,正好借机搜寻罪证,结果无人在意,仿佛死的是阿猫阿狗。幽邃深沉的皇宫,就这样无声地吞噬着一切。连续盯梢半月,李平安始终没等到机会,干爹已经催促几次,语气一次比一次急迫。“小安子,再有月余就到了元妃产期了!”……这日。李平安如常盯梢,琢磨是否该亲自出手搜查。“咱家真气渊博远超同辈,只是摸不清与那些老太监差多少,正好可以拿卢公公试试深浅!”又至黎明时分,正是人最松懈的时候。李平安犹豫之际,见到一个小太监来到门外,嘟嘟嘟三长两短地敲响房门。看似熟睡的卢公公,倏然睁开双眼。“谁啊?”“干爹,是我。”“你是谁?”“家里人。”卢公公听到熟悉声音,又对上了暗号,方才起身打开房门,放小太监进屋。“近来宫里风声紧,不是说别联系了么?”小太监连连躬身,苦着脸说道:“卢公公有所不知,外廷为立太子之事都快闹翻天了,今儿当着陛下的面,两位次辅打起来了。”“哦?怎么个打法?”卢公公眉头一挑,当年他熟读诗书,立志要通过科举振兴门楣,当上大官风光认祖归宗。后来无奈入宫当了太监,却始终对官场轶事兴致盎然,尤其是他曾梦寐以求的阁老趣事。小太监手舞足蹈的比划:“曾阁老先动的手,踹了刘阁老一脚,刘阁老不服气,撩起袖子还了一拳……”卢公公听得入神,没注意小太监已近身至两尺内,当听到两位阁老在金銮殿上掐架打滚时,不自禁桀桀怪笑。“咱家若是入阁为相,定能打遍朝堂无敌手!”“卢公公说的是。”小太监从怀里摸出封信:“家里人不清楚宫中消息真假,让您给个准信,陛下究竟属意坤宁宫还是昭阳宫?”卢公公伸手接过信封:“当然是昭……”话音未落。薄薄的信封嘭的爆开,一团白雾顺着卢公公口鼻钻入体内。小太监脸上带着谦卑笑意,双手骤然泛起五彩异色,趁着卢公公中毒惊愕,双掌已印在其胸口。“为什么?”卢公公惨叫一声,运转真气化解剧毒。“家里人说……”小太监身形迅速倒退,不敢与卢公公搏命,只需等待片刻就能为家族灭掉隐患。“您已经没用了!”(本章完) 第33章 一切顺利 “我恨啊!”卢公公面目狰狞,七窍中渗出黑血,剧毒将双目腐蚀、融化成两个漆黑的窟窿。双臂疯狂挥舞,狂暴的真气在室内肆虐。桌椅尽碎,墙壁龟裂。小太监身形如鬼魅般穿梭闪避,说话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卢公公,您就不该痴心妄想,烂泥腿子还想攀附世家名门?”“这人啊,从娘胎里就分出了贵贱……”“贵者恒贵,贱者永贱,您这黄粱美梦也该醒了……”句句诛心之言,宛如魔音贯耳心。卢公公愈发癫狂,白发披散,嘴角不断溢出黑紫色的毒血,循着声音疯狂追击,却始终触碰不到小太监的衣角。约莫一刻钟后,卢公公真气耗尽,气息逐渐微弱。他瘫倒在地,咬破手指,用鲜血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两句诗。“当年一念误宫门,利锁名缰断子孙……”小太监嗤笑道:“您读了几十年书,穷经皓首做学问,到头来只有这般三流诗词水准,当真不是块读书的料。”卢公公空洞眼眶茫然四顾,呆愣片刻颓然倒地。恍惚间,眼前浮现一幕幕往事,从幼时读书认字,村中佃户竞相夸赞神童,都说不愧是江南卢氏旁支。那时候卢烨就生出念想,要亲眼看看千年世家的辉煌。后来屡试不第,家道中落,从人人称羡的神童沦为人人耻笑的穷酸书生,饱受嘲讽鄙夷,一狠心自卖自身入宫为宦。历经艰难凶险,侥幸谋了个小小官职。卢家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暗中联络卢烨,允诺好生办事,就能让他儿子写入世家族谱。代价是必须断绝父子关系,世家名族岂能是阉人之子?卢烨毫不犹豫的答应,在他眼里,儿子能进世家族谱,自己断子绝孙也值了。从那之后,卢烨就频频向卢家传递宫闱秘闻,久而久之,竟真当自己是“卢家人”了,结果死在自己人手里。“咱家还不如个奴才明白,这般迂腐愚钝,难怪读不成书!”卢公公喟然长叹,气绝身亡。小太监谨慎的洒出几根银针,穿透卢公公几处紧要穴位,方才小心靠近试探脉搏,确定死透了就开始翻找。很快从卢公公身上寻到几封信,塞进怀里转身离开。刚踏出门槛,两侧劲风骤起,一个偷袭鬓角太阳穴,一个直取下身要害。“找死!”小太监似是早有预料,真气催发至掌心,喷出两团五彩雾气。埋伏偷袭的两人嗅到雾气,顿时头晕目眩,双手双脚发软,真气运转迟滞,尚未击中就栽倒在地。“卑贱的泥腿子也配与咱……”小太监性子狠辣,说话间化掌为爪抓向两人脖颈。正在此时。一道虚影悄无声息靠近,小太监刚有所察觉,磅礴汹涌的真气已经扑面而来,笼罩周身上下所有要害。“前辈饶命!”小太监骇然变色,仓促间筋骨肌肉噼啪爆响,双臂环抱,整个人缩成个大圆球。轰隆隆……圆球被轰飞出去十数丈,撞塌了两面墙壁。纵使小太监施展化功秘术,卸去大半威力,仍然断了十几根骨头,接连吐了几口血,强忍剧痛转身就逃。“幸好咱家主修轻功,不弱顶尖高手……”念头刚刚升起,背后劲风又至,小太监使了个懒驴打滚,堪堪避过致命一击。轰!李平安手掌劈空,凭空生出炸裂声响。小太监这时才看清追杀之人,蒙着脸看不清模样,但是头发乌黑油亮,绝非宫中积年潜修的老太监。“咱家天赋绝伦,又有世家赐予秘药辅佐,竟然比不得一个无名小辈?”李平安可不会在乎敌人心思,真气运转至右腿,施展正立无影的杀伐腿法,一脚踩向小太监胸膛。速度快若闪电,躺在地上的小太监避无可避。生死关头,小太监面露决绝狠厉,真气逆转刺激掌心劳宫穴,施展五毒掌中禁忌搏命绝招。手掌膨胀至蒲扇大小,闪耀五色真气光芒。嘭的一声血肉爆裂,五色毒云弥漫,笼罩方圆两三丈,所触之处草木枯绝。李平安身形化作虚影,瞬间退开数丈距离,真气翻涌运转至胸膛,张嘴对着毒云喷涌而出。一道狂风席卷而过,硬生生将毒云吹散。小太监目瞪口呆,他见过几种化解毒云的手段,无不是克制五毒手的绝学,从未想过强行吹散之法。先遭重创,又断双掌,彻底没了逃命机会。正要借世家名头求饶,李平安已经来到身前,一脚将脑袋踩爆。红的白的溅了满地,拿走信封消失不见。……不久前。卢公公发疯肆意打砸,惊动了值守禁军。不知出于何种缘由,禁军将贡品司团团围住,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却不制止贼人行凶。几个值守藏武阁的老太监,成日里闲极无聊,听到动静忙不迭的过来看热闹,站在楼顶上指指点点。“小卢子贪嗔痴三毒攻心,合该有此劫数!”“你这老货读佛经读傻了,明明是小家伙毒功了得,与小卢子正面搏杀也不差多少。”“毒功威力虽强,终究是落了下乘,将来难有大成就……”正议论时。老太监们见到李平安出手,霎时间说不出话,尤其那口吹散毒云的真气,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咱家倒要看看,宫里何时出了这般后辈!”其中一个老太监身形飘忽,施展的正是鬼王宗绝学,三五个呼吸穿过几座宫殿,距离李平安只差十来丈。“小段子,莫要多管闲事。”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老太监耳边响起,当即停下脚步,双手抱拳对着四周躬身作揖。“见过魏先生。”其他老太监见此情形,连忙跳下楼顶,齐齐躬身施礼。“陛下有旨,今日之事不得外传!”“遵旨。”老太监们能在宫中活到现在,个个都是人精,一句话听出诸多深意,饶有兴趣的瞥了眼后宫方向。可惜啊,这热闹不能随便围观!……翌日。内侍司调查卢公公死因。根据李平安上交司礼监的信件,定案畏罪自杀。武德帝下旨申饬卢家,将吏部卢尚书调任工部,以儆效尤,并升礼部杨侍郎为吏部天官。数日后。李平安因检举有功,擢升为贡品司主事。(本章完) 第34章 无需证据 清晨。司礼监荣公公登门,给李平安送来官袍。李平安按捺心中激动,先是三叩九拜谢恩,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敬承接青色官袍。崭新官袍还带着些许布料香气,让李平安想起第一回吃白面馍馍,香甜至极的味道,十来年仍难以忘怀。荣公公双手搀起李平安,笑着说道:“安公公,许久未见,恭喜高升,将来咱家还要多多仰仗!”“荣公公客气。”李平安摸出叠银票,二人手臂分离之际,悄无声息地滑进了荣公公袖口。荣公公瞥了眼左右随侍太监,挥了挥手:“你们出去守着,莫要让闲杂人等打扰,咱家要与安公公叙叙旧。”待屋内没了其他人,荣公公肩膀一垮,整个人瘫进太师椅里,翘着二郎腿。全无司礼监公公的威严,活像个市井闲汉。“小安子,三日不见,让咱家刮目相看啊!”李平安顺势坐在他对面,上下打量几番,啧啧道:“小荣子也不差,按辈分,咱家得喊你一声干爷爷呢。”荣公公挑眉:“那你叫一声听听?”“咱家叫你敢答应么?”“切……”二人伸长脖子,大眼瞪小眼,半晌后眼睛干涩了,方才干笑一声撇过头去。李平安收敛笑意,低声道:“多谢小荣子,没你帮衬,咱分不到御膳房,更没机会拜干爹。”“咱家不知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荣公公叹息道:“掺和进后宫争斗,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论活得久,还不如倒夜香的小太监!”“咱入宫以来,拢共吃了六千五百七十二个白面馍馍,按照好年景计算,早就抵得上咱几百条性命。”李平安耸耸肩,咧嘴一笑:“就算明儿就死了,咱也是稳赚不亏!”“你能这般想就好。”荣公公正了正身子,沉声道:“贡品司牵连甚广,内廷外廷,朝堂地方,你去了务必小心谨慎。”李平安颔首道:“咱家明白。”“走了。”荣公公起身起来,到门口处又回转脚步,从袖口摸出叠银票:“恭喜安公公升官,这是咱家份子钱。”李平安看着熟悉的银票,上面还有自个儿的体温,不由得笑骂。“你这厮忒不当人子!”“爷爷回去了,孙儿好生活着。”荣公公哈哈大笑,推门离开,然而房门关上的瞬间,笑容骤然收敛,脸色阴沉如水,让人捉摸不透深浅。屋内。李平安贪婪的抚摸官袍,每一分每一寸都不错过,仿佛在触摸稀世珍宝。“咱家……这就当官儿了?”一切顺利得近乎诡异,顺遂的让人心生不安,仿佛冥冥之中有只无形的手,操控着世间万灵的命运。李平安迫不及待的脱下灰袍,换上官服对着铜镜打量。“说书人讲的故事中,好官清官的脸都是方正威严,咱家这圆脸儿,像是贪官污吏的模样。”李平安摸了摸自己的脸,眼中闪过一丝阴翳。“现在咱家应当有资格报仇了吧?”……晚间。小柳子二人学规矩回来,一进门就瞧见李平安身上的官袍,连忙过去磕头跪拜。“奴婢拜见安公公。”两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官服,也不知是拜人,还是拜这身衣衫。“起来吧。”李平安学着干爹的姿态,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热气,即便沸水都烫不伤嗓子,却不能少了“品茶”的架势。从今往后,咱在宫里也是个体面人了!“今儿学的怎么样?”小春子连忙回答:“规矩学得还行,许公公教得用心,武功属实进展不大,周公公教得敷衍。”李平安双目微眯,回想自己在内武堂的日子,明明才过去一年,却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周公公最近收干儿子了么?”小柳子点头道:“收了小石子做干儿。”李平安略微沉吟,吩咐道:“你俩盯紧周公公,有任何风吹草动,将来分配差事,调你俩来贡品司当值。”小春子、小柳子闻言大喜,又是咚咚咚几个响头。“拜谢安公公。”“桀桀桀……”李平安不自禁怪笑出声,以往都是他向这个磕头、向那个行礼,今日终于轮到自己受礼,当真是畅快淋漓。暂且抛开心中疑虑,先享受当下爽利。临近子时。小振子回到住处,看着身穿官袍熟睡的李平安,神色变幻莫名,有恐惧又有懊悔,还有几分决绝。……翌日。天色未亮。李平安习惯性早早起床,洗漱后去主事房向干爹问安。经过御膳房门口,发现值守太监换了人。“瑾公公怎么不在?”为首太监躬身道:“回安公公,小瑾子调去勤政殿当差了。”“那真是个好地界,回头咱家得去贺喜。”李平安面上笑意盈盈,心底却生出几分阴霾,小瑾子是干爹特意借调来,忽然调走必有蹊跷。两人交情尚可,回头借借恭贺之机探探口风。主事房外。小路子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官袍走过来,齐齐跪地叩首。“拜见安公公。”李平安嘴角微扬,假意伸手虚扶:“咱们是干兄弟,辈分儿一样,如此大礼可是折煞了。”小路子不敢起身,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鲜血染红了青砖。“奴婢有眼无珠,冒犯了安公公,死不足惜。任凭安公公尽管责罚,哪怕要了奴婢的命,也毫无怨言。”李平安眼底闪过狠厉,琢磨着是不是趁机将小路子拍死。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不在权利最大的时候睚眦必报,难道要等到日落西山,让小路子冷嘲热讽不成?正犹豫间。孙公公声音从屋内传出:“安公公,莫要为难他们了,太不体面。”李平安颇为惋惜,深深的看了小路子等人一眼,大踏步走进主事房,进门双腿微弓做势欲拜。孙公公老脸抖动,笑着说道:“安公公,按照官场规矩,同品同级无需行礼,往后无须来请安了。”“原来还有这般规矩,孩儿初入官场尚不熟悉,干爹莫怪。”李平安顺势站直身子,与孙公公对视片刻,躬身道:“今日孩儿有一事相询,还请干爹不吝赐教。”孙公公似是早有预料:“是不是问,咱家从哪里发现的破绽?”李平安颔首道:“孩儿自认做事周密……”“确实周密,咱家并无实证。”孙公公眸光低垂,阴恻恻一笑。“可咱家不需要证据,只需看看谁的对手死了,谁又得了好处,不是安公公还能是谁?”(本章完) 第35章 对上负责 李平安怀疑过行踪、笔迹,从未想过干爹没有证据,凭空就认定自己耍诡计。沉吟片刻,又觉得很有道理。以既得利益定罪,简单快捷又直指本质。李平安躬身道:“多谢干爹提点,孩儿从未主动害人,属实是小良子、小俊子招惹在先。”孙公公摆摆手:“无妨,两个小太监而已,御膳房多的是。”李平安真切得知自己与孙公公差距,收敛按捺新官上任的得意,虚心请教道。“干爹若是推测错了,岂不是冤枉了孩儿?”孙公公又摆摆手:“无妨,一个小太监而已,御膳房多的是。”李平安愕然,仔细思索自己与小俊子并无区别,死便死了,干爹招招手就能收十个八个新干儿。“干爹,您这般做事,是不是过于……”“太过凉薄了是吧?”孙公公说道:“安公公往后当官,必须脱离过去的条条框框,否则当不久官、升不了官!”李平安一躬到地:“请干爹赐教。”孙公公颔首道:“首先第一条,便是莫要将太监当人。”李平安问道:“那将他们当做什么?”孙公公说道:“可以是刀剑,是盾牌,是牛马,又或者只是几个数字,反正不是人。”李平安仔细思索,略有所悟。寻常太监或者干儿,可以用来杀敌害人,可以用来背锅替罪,指使他们做最脏最累的活,就像孙扒皮家的佃户。至于当做数字,李平安有些难以理解。孙公公继续说道:“第二条就是揣摩上意,对官职来源负责,其他人不必理会,凭白浪费精力。”李平安深以为意,指着身上官袍问道。“干爹,咱这官儿是谁给的?”孙公公对着勤政殿方向拱手:“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任何官职都是陛下恩赐,不过嘛……”话音一转:“区区八品小官,用不着劳烦陛下,老祖宗就能做主。”李平安说道:“咱家自然是忠于老祖宗,那可是咱干祖爷爷!”“桀桀桀,安公公还是这般伶俐。”孙公公怪笑几声,脸色迅速严肃阴沉:“安公公去了贡品司,可不要光惦记着捞银子,还要给老祖宗办正事!”李平安早有预料:“咱家定尽快查清张家输送贡品门路,断了昭阳宫的吃食。”“查清楚就好,什么时候断吃食必须老祖宗下令。”孙公公满意点头,从袖口摸出个册子:“这是小路子记录的贪墨账册,囊括贡品司上下所有太监,你拿去用,尽快掌控局面!”“多谢干爹。”李平安接过账册随手一翻,见到贪墨银两数目最少的都有上千两,不愧是油水丰厚的地界。“干爹,您有这本账册,何不让干爷爷将贡品司上下换个遍,直接就断了张家门路。”贡品司隶属尚膳监,归刘提督全权掌控,完全可以借查贪的名义,彻底将贡品司清洗干净。关键位置换上自己人,昭阳宫再难有作为。孙公公解释道:“当下贡品司还算安稳,非必要不能大动干戈,免得影响各地上贡。其次贡品司的油水,干爹占了大头,往浅了查无用,往深了查很难不波及自身!”“孩儿明白。”李平安知道干爹在提醒自己,一不能影响贡品司运转,二不能让干爷爷少了银子。当然,还有答应给干爹的分润。……离开主事房,回到住处收拾行囊。李平安升任贡品司主事,自然不用继续传膳,而且不必与寻常太监挤着住,单独分了间房屋。私人物品不多,只两件换洗内衬,二百余两金银。被褥床铺不必搬过去,另外会发放崭新被褥,粗布被面换成绸缎背面,里面的棉花更多更厚。总的来说,当官后待遇完全区别于先前。李平安知道这是在凸显官员权势,以往还会暗骂几句贪官污吏,现在美滋滋的享受一切。谁敢削减官员待遇,他保准跳出来反对!“许久没回来,咱家还有些想念这里。”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转头看到圆公公手搭浮沉,身穿官袍,笑意盈盈的感今怀昔。李平安拱手道:“好久不见,圆公公风采依旧。”“彼此彼此。”圆公公从袖口摸出颗珍珠:“咱家听闻安公公升官,立马赶过来祝贺,这颗南珠就算作贺礼。”“多谢多谢。”李平安毫不客气的接过,鸽子蛋大的南珠通体纯白,圆滚滚毫无瑕疵,哪怕不懂古玩奇珍,看一眼就知道是顶好的物件。“圆公公送这般厚重礼物,恐怕不只是为了祝贺吧?”圆公公说道:“咱们同吃同住数月之久,可谓是手足兄弟,至爱亲朋,区区南珠算得了什么。”李平安将南珠收入袖口,刚要开口将贺礼定死,圆公公似是知晓他厚面皮,话音一转说道。“不过么,咱确实有件小事,还请安公公随手帮忙。”李平安眉头一挑:“圆公公先说说什么事。”“安公公去贡品司当值,必然要杀鸡儆猴,不如将那几只鸡交给咱,顺带蹭些功劳。”圆公公身为稽查公公,看似权力很大,实则很难真切施展。宫里边但凡敢大肆贪墨的太监,必然背景深厚靠山强大,八品小官查不得。那些没背景靠山的小太监,又没资格大肆贪墨,至多利用职权捞些油水。偏偏圆公公要查贪查罪,积累功劳,才能迅速升官。“这件事啊……”李平安正琢磨如何立威,负责查贪的圆公公就送上门来,当真是瞌睡了来枕头,不过脸上露出为难。“干爹告诫过咱家,上任后莫要大动干戈,影响了各地上贡,可是砍头的大罪。”圆公公肉疼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南珠是干爹乔提督赏赐,据说是陛下礼佛用的念珠剩余,价值千金,而且是有市无价的宝贝。李平安搓了搓手指:“圆公公,咱家的意思是,一颗南珠不够……得加钱!”圆公公脸色一僵:“安公公莫要贪得无厌。”“咱家做事向来公正,这回查的可不是小虾米,是贡品司的大贪、巨贪!”李平安取来纸张,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南昌府贡品银丝面,董太监故意制造损耗,作价十两一斤卖与商贾!(本章完) 第36章 走马上任 小路子记录的账册中,贪墨银两过十万两的有九人。当然,并不是说贡品司只有九个巨贪,而是小路子见到、听到、接触到的就这些。或许还有隐藏的巨贪,行事谨慎,从未露过痕迹。李平安将背景深厚的巨贪划掉,其中三个与干爷爷关系匪浅,另三个更是直通司礼监。剩下四个巨贪各有特色,或是某主事干儿,或是手段高明,可以为贡品司上下都带来好处。譬如名为小喻子的太监,一双巧嘴能说破天,哄得各地上贡官员晕头转向,心甘情愿多送贡品。这些账目外的贡品,除去补充损耗,剩下的就成了贡品司油水。转卖给宫外商贾,得来的银子上下都有分润,其中小喻子出力最多,自然就分的多。“这厮暂且不能动!”李平安新官上任根基浅薄,损害了麾下所有太监好处,日后很难坐稳位子。另两个主事干儿,涉及印绶监、尚衣监,摸不准背后是否有更大靠山,也不能轻举妄动。唯有最后一个董太监,是前主事卢公公干儿,靠着这层关系肆意倒卖银丝面,十数年间至少贪墨十几万两。最重要的是,董太监贪墨的银子,竟然不与干爷爷分润!如此,正适合用来杀鸡儆猴。圆公公惊喜道:“安公公,咱家最爱查这种小官巨贪,你说个数,咱拿棺材本补齐。”大官大贪不敢查,小官小贪没功劳,唯有小官巨贪查起来最为爽利。李平安提醒道:“董太监确实贪墨十数万两,但是大多数上贡给卢公公,查不出如数现银。”“桀桀桀,安公公,这你就不懂了”圆公公嘴角微翘:“咱查贪又不是查赃,只需证据确凿,让董太监认罪画押,追赃是其他人的事。”董太监贪墨的赃银,大多数随着卢公公畏罪自杀,抄家后归入内帑,但是一份赃银可以立两回功。一回是内侍司上缴赃银,一回是圆公公追查巨贪。各论各功,互不影响。……翌日。贡品司。位于皇宫最北边,紧邻着北门,方便当差太监外出,与地方官员商讨贡品事宜。今天是新任主事走马上任的日子,司中大大小小的太监早早就在门口等候,翘首以盼。众人早就打听过,新任主事是刘提督干孙,可以说是尚膳监最为根正苗红的派系。按照过往惯例,新官上任必然杀鸡儆猴。除去几个自恃背景的太监,其他人都忐忑不安,唯恐自己成了儆猴的鸡。临近晌午。两道身影由远及近,说说笑笑看似关系亲密。二人全都穿着青色官袍,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是新上司,其中有消息灵通的太监,知晓主事公公是个圆脸儿。几个太监忙不迭的迎上去,远远就双腿微弓,到了跟前正好跪在地上。李平安看也不看,与圆公公径自进入贡品司。来到主事房,与干爹当差地界摆设相似,正前方摆着两张太师椅,左右四对红木客椅。墙上挂着梅兰竹菊字画,寓意品行高洁。“圆公公,请。”“安公公,请。”李平安慢步上前,缓缓坐在太师椅上,明明坐过不少类似椅子,这一张分外的舒适畅快。外边等候的太监们,躬身弯腰跟着进门,待李平安坐定,齐齐跪地叩拜。“拜见主事公公!”“都起来吧。”李平安按捺仰天长啸的激动,努力模仿干爹久经官场的淡然,介绍道:“这位是都知监圆公公,领着稽查贪墨的差事!”屋内霎时间寂静,清楚听到心脏剧烈跳动声。有几个胆子小的家伙,直接瘫软在地,又连忙起身跪拜,唯恐碍了安公公的眼,揪出去严惩法办。李平安目光扫过众人:“咱家请圆公公来,便是听闻贡品司内有巨贪,必须查出来,不枉陛下隆恩!”圆公公接茬道:“你们可以互相检举,反贪有功者,可酌情减免自己罪名。”众人面面相觑,摸不清两位公公意思,只得沉默以对。“既然都不说话,那咱家可要拉清单了。”李平安从袖口摸出卷书册,足足有拇指厚,翻开第一页念道:“小孟子,收岭南府尹一千五百两,放任中品芋头冒充上品。哪个是小孟子?咱家有没有说错?”话音落下,一名二十来岁的太监从人群中爬出来,跪在李平安跟前咚咚咚磕头。“公公饶命,公公饶命……”李平安提醒道:“圆公公当面查贪,咱家可没办法饶命,不过你可以检举其他人,超过一千五百两就能免罪!”小孟子倏然回头,看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僚。有人目光凶狠,威胁小孟子不要乱说,有人无声哀求,希望小孟子看在往日情分上,莫要检举。李平安催促道:“若是不说,咱家可要送你去都知监了。”“启禀公公……”小孟子为求自保,咬牙道:“小瑞子也收了岭南府尹贿赂,用鱼汁冒充耗油,至少拿了两千两。”李平安眉头一挑,竟然是新的罪证,小路子书册中没记载此事。“谁是小瑞子,他说的可属实?”小瑞子从人群中爬出来,阴冷狠厉的目光看向小孟子,平日里两人关系最为要好,耗油之事只与他说过。“主事大人,咱家也要检举……”这回不用李平安催促,小瑞子直接举报同僚,名为小德子的太监偷卖贡品鹿肉。小德子有样学样,举报小代子以次充好收取贿赂。互相检举这种事不能开头,一旦形成连锁反应,人人自危,只能选择举报他人自保。李平安听的啧啧称奇,贡品司贪墨手段五花八门,可以说凡是能捞银子的手段,从这里都能见识到。“陛下可怜啊,贡品竟然先被太监们过一手,只能捡着吃些残次品……”念及至此,更加满意这份差事。李平安挥手阻止太监们的检举,冷声说道:“你们一个个的胆敢欺瞒咱家,尽说些芝麻绿豆的小事,莫非贡品司中就没有大贪、巨贪?”圆公公说道:“只要查处一个巨贪,其他人的事咱家既往不咎。”小孟子等人沉默半晌,互相看了眼,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说道。“主事公公,咱家检举小喻子……”(本章完) 第37章 杀鸡儆猴 “小喻子……”李平安嘴角微翘,本意是针对董公公,竟然还有意外收获,清了清嗓子说道。“他贪了多少银子啊?”小孟子忙不迭回答:“少说十几万两。”旁边跪着的小德子补充道:“这厮哄骗各地官员,借机威胁敲诈,额外收取贡品,转卖商贾牟利。”李平安问道:“那些官老爷能怕他威胁?”小孟子说道:“公公有所不知,若哪个官员不听话,小喻子就会借机损坏贡品,令数量账目对不上,朝廷会下旨申饬,进而影响官员考评、升迁。”旁边小太监补充道:“若是哪个官员多给银子,小喻子就会将贡品放在名录前边,还会大肆吹捧好处,陛下见着了、品尝了,或许就能夸赞一二。”陛下随意夸一句,落在官员身上就是天大的政绩。哪怕当年是评绩是丙丁,得了这句夸赞,吏部都会捏着鼻子至少给个乙等,以全陛下金口玉言。皇权威严,莫过于此。李平安眉头一挑,贡品司不止油水丰厚,竟还有如此权柄。“哪个是小喻子,与咱家说说,他们可有冤枉你?”小喻子从人群中爬出来,面色苍白,神色绝望,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为同僚分润诸多好处,转眼就被卖了个干净。“主事大人,咱认罪。”小孟子等人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心底略有些舍不得银子,但是与身家性命相比,卖了小喻子不算什么。李平安面色瞬间阴沉,冷哼道:“小小太监,居然是如此大贪,既已认罪,还不将赃银交出来,好落得个全尸!”小喻子无奈道:“咱家只有一万余两,其他的都分润给其他人。”“好啊,还是个窝案!”李平安看向小孟子等人:“尔等可从中分润?十几万两的案子,沾上一丁点,咱家都救不了。”小孟子连连摇头:“公公,纯属小喻子污蔑,咱可没有收银子。”“小喻子胡乱攀咬,其罪当诛。”“公公,这厮还做跑冒滴漏之事,贪的银子海了去……”“咱家听说,他与北边官员勾结,将上贡的雪参换成干萝卜……”其他太监联合检举,将所有事都推脱干净,甚至还将自己犯的罪名,挂到小喻子身上。等背锅的死了,账目自然就平了!小喻子瘫软在地,双目空洞暗淡,自认为难逃死劫,已然放弃了辩解,任凭同僚栽赃污蔑。李平安见情形差不多了,使了个眼色,圆公公顿时会意,故作为难说道:“抓贼必须抓赃,小喻子搜不出十几万两银子,很难定罪啊!”李平安皱眉道:“搜不到赃银,是不是证明小喻子冤枉?”小喻子心思聪慧灵巧,最擅长听话听音,立刻意识到主事公公有意饶命,立刻咚咚咚磕头高呼。“公公,冤枉啊,咱家从未贪过银子。”李平安意味深长道:“贪没贪你说了不算,咱家会仔细探查,你且想好怎么自证清白。”小喻子死里逃生,哪敢有半点意见:“奴婢明白,定能让公公满意。”李平安呵斥道:“这是说的什么话,贡品司是陛下的贡品司,必须让陛下满意才行!”“安公公说的不错。”圆公公赞同道:“咱家领了稽查差事,也要让陛下满意,所以必须彻查贪墨,将贡品司清扫干净。”李平安说道:“小喻子,圆公公要查贪,你可有罪证要检举?”小喻子恨不得将所有同僚检举,抬眼注意到公公目光,循着方向看去,见到缩在角落的董公公。卢公公在世时,董公公在贡品司权势极重,手段霸道狠辣,没人敢招惹冒犯。如今余威尚在,小太监们不敢轻易检举。小喻子心一横,咬牙说道:“启禀公公,咱检举董公公以次充好,偷卖贡品,贪墨十数万两!”李平安怒道:“如此巨贪,咱家必须好生惩治。”董公公心生不妙,连滚带爬到前边,抹着眼泪哭诉:“公公,咱家冤枉啊,可不敢贪墨银子,您若不信尽可去搜查住处。”李平安打断道:“你哪会将赃银留在住处,定是藏在隐秘地界。”圆公公点头道:“咱家跟着干爹查了几个贪官,见过不少隐匿赃银的手段,有人埋在地下,有人藏在茅厕,还有人交给族人保管。”李平安惊讶道:“茅厕藏银,岂不是熏臭了?”“要不怎么会有铜臭的说法!”圆公公从袖口摸出两锭银子:“安公公,你看这银子摆在眼前,你能说臭的那个重量轻了还是不能换白面馍馍了?”“有趣有趣。”李平安熟练的将银子收入袖口,莫说藏在茅厕,就是泡在便溺当中,一样能换两亩地。董公公听着二人打趣,已然吓得汗流浃背,哪还不明白自己成了那只儆猴的鸡,急忙狡辩道。“公公,您说的抓贼抓赃,搜不到赃银,怎么能说咱贪墨呢?”李平安幽幽说道:“先搜赃银还是先查案,由咱家说了算,你跟着圆公公走一遭,若是冤枉了,咱家给你磕头赔罪。”圆公公说道:“稽查司不会放过任何坏人,安公公放心,咱会好生审问董公公。”董公公还要张口说话,旁边两个小太监眼疾手快,一拳一掌将他打倒在地。真气封住嗓子穴道,干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李平安满意点头:“小孟子、小德子不错,日后好生为陛下当差,些许小事便既往不咎了。”二人齐齐跪下磕头:“拜谢公公宽恕。”“桀桀桀……”李平安不自禁怪笑出声,明明自己欺负人,结果他还得谢谢咱。当官,真好!……晚间。贡品司太监们下了值。小喻子悄摸来到主事房,进门就看到安公公在端坐品茶,一路滑跪到跟前,双手捧着银票举过头顶。“奴婢谢过公公救命之恩。”李平安瞥了眼银票,俱是大额千两,拿了大半叠收入袖口,慢悠悠的说道。“你叫咱家什么?”小喻子微微一怔,旋即福至心灵叫喊。“干爹!”(本章完) 第38章 三个干儿 小喻子二十三岁,面相生得老成,看起来像是三十多岁,跪在李平安跟前似是爹拜儿子。然而一声“干爹”,叫的很是真诚亲切。“诶,好干儿。”李平安答应一声:“明儿你去书吏房当值,将所有账目记录清楚,切不可有分毫缺漏!”小喻子收回余下银票,脸上止不住的惊喜。难怪干爹年纪轻轻就能担任要职,面对上万两银子不动心,又给干儿安排紧要差事。“干爹,咱定会好生当差,哪个敢贪污,定揪出来给您严惩。”“将贪墨的记下就好,需要惩治的时候再拿出来用。”李平安语重心长道:“咱家初来乍到,整个贡品司只能倚仗你,莫要辜负了咱家信任!”小喻子双目含泪,重重磕头,撞的额头渗血。“孩儿愿为干爹效死!”“好好好。”李平安拍了拍干儿肩膀:“从今往后,咱们父子一体,但凡有干爹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着。”小喻子感动莫名,揣着激动的心情躬身退下。“桀桀桀,咱家终于成了能收干儿的大人物!”李平安得意怪笑,伸出脚在地上蹭了蹭,将血迹擦干净,端起茶水吹了吹热气,滋儿品一口。纵使茶水已经凉了,程序、规矩不能差半分!约莫等了一刻钟。小孟子探头探脑走进主事房,见到慢悠悠品茶的李平安,脸上浮现喜色,小跑着来到跟前。噗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奴婢拜见公公。”李平安明知故问道:“这么晚了不回去休息,来寻咱家做什么?”小孟子摸了摸眼角泪水,情真意切道:“公公,咱听说您没有干儿,咱爹娘死的也早,如果您不嫌弃,咱想给您做儿子!”李平安说道:“咱家才十三岁,年纪比你小得多,做干爹不合适吧?”“合适,非常合适。俗话说,有儿不在年低,老祖宗麾下也有不少年岁大的干儿。”小孟子本想试试,有枣没枣打一竿子,见认干爹有门,跪着上前挪几步,抱住李平安的大腿。“咱在宫中厮混多年,未能谋得一官半职,正需要您这样年轻有为的干爹提点,属实是咱占了大便宜!”李平安说道:“既然你这般诚心,咱家就收下你。”“孩儿拜见干爹。”小孟子咚咚咚磕头,额头渗血染红的地面,好巧不巧正是刚刚小喻子磕头的地界。李平安说道:“明儿你去管着仓储房,切记好生当差,减少跑冒滴漏之类的事。”“干爹放心,孩儿定会盯紧了。”小孟子嘴角不自禁上翘,早就知道拜干爹有好处,未曾惊喜来的如此猛烈。仓储房保管着各地贡品,哪怕只是临时存储,也能轻易捞到油水。李平安拍了拍小孟子肩膀:“咱家初来乍到,整个贡品司唯有你值得信任,莫要让咱家失望。”小孟子沉声道:“孩儿办事向来谨慎,请干爹放心。”“下去吧。”李平安挥挥手,看着小孟子的背影,神色倏然阴沉似水。“哼,难怪厮混多年还是个小太监,拜干爹竟然不带见面礼,不懂事怎么能上进?”伸出脚将地上血迹擦干净,继续品茶静等下一位。贡品司数十上百位太监,想向上爬的绝不止这两人,正值用人之际,不管好赖先收入麾下。待彻底掌控了贡品司,再逐个换成好用的、听话的干儿。至于那些淘汰的干儿,自然是留给圆公公立功,也算是废物利用了。李平安奉行干爹的提点教导,将麾下太监当做工具,好用就多用,不好用就丢弃。没等多久。小德子鬼鬼祟祟来到主事房,唯恐踪迹让同僚察觉,进门就咚咚咚磕头。李平安眉头挑了挑,许公公当真是教的好规矩,一个个的将磕头当成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得空去拜见许公公,宫中多少人承蒙他教规矩,这份香火情用好了,可是个巨大助力!”……安公公收三个干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贡品司。三个干儿分别负责书吏房、查验房、仓储房,可以说掌控了贡品入宫关键位置,虽然人少力微,至少不再是睁眼瞎。其中当属小喻子最为忠心,早晚磕头问安,尽心竭力侍候。李平安享受干儿服侍的同时,没忘记来贡品司的任务,命令三个干儿特别关注几样贡品。阿胶、燕窝、雪蛤、茯苓膏……俱是上乘安胎补气的膳食,元妃眼见着就要生产,必然会取用。这几样贡品各地都有产出,譬如岭南上贡金丝燕窝、东阳上贡血燕窝,又譬如健脾安胎的茯苓膏,天南与岳西都有产出。元妃对尚膳监阴谋有所察觉,必然不敢随意取用安胎膳食,只会让张家送进宫中。李平安只需仔细盯着这几样贡品来龙去脉,就能顺藤摸瓜,寻到张家在贡品司的门路。“咱家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敢坏娘娘好事!”没过几日。小喻子来到主事房,进门磕头请安,听到干爹“起来”二字,才站起来躬身弯腰禀报。“干爹,咱家梳理了过往账目,发现北疆进贡的山参、蜂王浆,数目与存货对不上。”李平安眼皮抬了抬:“具体说说。”小喻子说道:“这两样贡品是许多丹丸炼制的必须品,各宫殿支取较多,看似很难发现异样。不过孩儿经过仔细核算,发现各处支取的频次、数目,在特定的数目之间上下浮动……”明明所有字都听得懂,连在一起说,李平安有些听不明白。“直接说结果。”“启禀干爹,火神殿向真人的童子,近两月支取的数目,比先前几年上浮了五成。”小喻子补充道:“咱托人打听过,向真人炼制的玄元丹,并不比从前多。”李平安问道:“所以向真人取了贡品没炼丹,而是用在了别处?”“十之八九如此。”小喻子说道:“向真人炼丹多年,手法娴熟,玄元丹也不是繁难丹药,不会凭空多五成消耗!”“你做得很不错。”李平安从袖口摸出颗珍珠,塞到干儿手中。“这是老祖宗赐的南珠,咱家赏给你,继续追查贡品去向,为陛下揪出藏在贡品司的大蛀虫!”(本章完) 第39章 人心凉薄 南珠是李平安当前最珍贵的宝贝,他不知道具体价钱,估摸着至少能值百八十亩田地。孙扒皮横行乡里,几代人的家业也只能换三五颗南珠。李平安并不觉得心疼,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找张家渠道,当下手中没人,能用且有用的就小喻子一个。“更何况,咱家只是将南珠借给他一段时日……”小喻子做得好就罢了,做不好非但南珠要还回来,还得背上十几万两赃银的账目。“干儿不止能做刀剑盾牌,还能当存钱柜!”李平安打开小喻子送来的账目,计算方式不甚明了,但是异常、错误处都画上了圈。难怪能哄得纳贡官员欢喜,这份心思当真是细致。由于新官上任,贡品司太监尚未摸清安公公喜怒,手脚比往日干净,少了许多看似正常的“损耗”。当然,也有自恃背景深厚,不将李平安放在眼里的太监。“一个个的咱家都记在心里,这些家伙且盼着靠山永远不倒!”李平安翻到末页,见到两个熟悉的名字,小喻子特意用整页纸,将他俩近几日捞银子手段、数目详细标注。“直娘贼,咱家还没贪墨呢,你俩捞银子倒是挺快!”李平安唤来门口当值的小贝子,这个小太监方才分来贡品司,根基浅没靠山,虽然没半夜登门磕头,但是用来做门子很合适。将来表现好,未必不能收为干儿。这手段是向干爹学来,手下不能只有干儿,还得有候补人才。“让小孟子来见咱家,告诉他本公公很生气!”小贝子躬身领命,转过头去面露喜色,盼着公公干儿失了宠,自己就有机会取而代之。不想拜干爹的太监不是好干儿!很快。小孟子来到主事房,面带惶恐,进门就扑到干爹跟前跪下,咚咚咚用力磕头。“干爹,孩儿该死。”李平安慢悠悠品了口茶,瞧着嫩绿茶叶在杯子里打旋儿,不明白大人物们为何喜好喝茶。他品不出好坏优劣,哪怕是名为“雪芽”的贡品,不过为了迎合大人物,忍着苦涩去喝茶,而不是吃饴糖、白面馍馍。“说说,怎么个该死?”小孟子不是宫里的新人,在路上就想明白,定是近日行事猖獗,惹得干爹生气。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捧过头顶,双目含泪说道。“干爹为孩儿安排差事,定花费了不少心思,孩儿竟不知孝敬,此其罪一也。孩儿借差事得了不少银子,竟不知给干爹分润,此其罪二也!”“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李平安将银票收入袖口,训斥道:“俗话说可一可二不可三,你好生记着,再犯事莫要怪咱家不顾父子情面!”小孟子顿时松了口气,又有些心疼,不止将近日捞的银子拿出去,还倒贴了大半身家。李平安吩咐道:“咱家早就听闻过延寿八珍,你去取两份,咱家有事要用。”小孟子试探着问道:“干爹,账目上怎么写?”李平安冷声道:“你觉得呢?”小孟子咬牙道:“当然是签孩儿的名字,两份够不够,多拿些也能周转过来。”李平安颔首道:“暂且够用,咱家年岁小用不上,是给你干爷爷送去尝尝。”小孟子连忙吹捧干爹纯孝,自己差得远,必须侍奉左右好生学一学。享受片刻吹捧,李平安挥手命小孟子退下,数了数袖口的银票,约莫五六十亩田地。“数目比账册中记载的还多,这厮还算懂事!”略微思索,没再让小贝子唤来小德子。干儿子犯了错,可以收银子饶过,但是不能全都饶过,必须拿出一个狠厉处罚。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其他干儿才会心生恐惧,好生办事,好生送钱。……傍晚时分。李平安拎着食盒来到一处露天小广场,远远瞧着学规矩的新太监们,露出几分怀念。“早该来探望许公公,咱家可是欠了几分恩。”现在回想,许公公故意打乱教规矩顺序,显然有意帮自个儿合理的改变脸型、体型。若非如此,周公公察觉李平安故意自残,大抵是落不得好。“宫里边当差如履薄冰,咱家能走到对岸吗?”李平安拎着食盒安静等待,直到傍晚时分许公公下值,才躬身上前说话。“许公公,您教规矩还是这般严苛。”许公公抬了抬眼皮:“学规矩不似读书练武,后者学不成也无妨,坏了规矩可是要人命的事。”李平安看着安坐太师椅,神情冷淡的许公公,一咬牙跪倒在跟前。“晚辈拜谢公公提点指教之恩。”还未走远的新太监们,见到身穿官袍的公公,竟然给许公公行大礼,不自禁目瞪口呆。“桀桀桀……”许公公笑声如夜枭,上下打量李平安几眼,说话声温和几分:“总算没忘了咱家教的规矩,求人办事就得懂磕头,莫要舍不得自己的面皮。”李平安稍稍松了口气,心底暗骂老太监脾气古怪,故意让自己当着新太监的面磕头,满足他的优越感。“公公,咱现在执掌贡品司,挑了几样地方特产给您尝尝。”旁边侍候的小曲子接过食盒,接手时似是不小心,掀开条缝隙,露出最上层的灵芝、何首乌。“不错,延寿八珍,咱家老了,最是喜好这类吃食。”许公公满意点头,问道:“小曲子,咱家教了这么多年规矩,经手的太监没一万也有八千,懂得回礼的有几个?”小曲子躬身道:“算上安公公,一共就十二个。”“当真是人心凉薄,只百之一二有些温度。”许公公叹息一声:“安公公,咱家没别的本事,就是消息灵通,对宫里的事知晓的多些,你要问什么?”李平安来时早有腹稿,恭敬问道:“火神殿的向真人,您知不知道?”“小向子啊……”许公公目光迷离空洞,喃喃道:“曾经是白云观的天才弟子,师承紫阳真人,精通炼丹术,原本有机会获得册封,结果与一名宫女有染,彻底断送了前程!”李平安心中一惊,白云观历代受皇家册封,底蕴深厚,实力非凡。“嗯,还有一事,咱家记得紫阳真人俗家姓张……”(本章完) 第40章 无情无义 “姓张……”李平安几乎可以确定,张家就是通过贡品司、向真人给昭阳宫输送膳食、药材。“多谢许公公提点,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咱家定会竭力相助。”“咱家一个快死的老东西,连个官职都没有,哪能有什么事。”许公公从食盒中摸出支何首乌,直接扔进嘴里咀嚼。“你那儿有延绵寿元、增长气血的贡品给咱家留一些,放心,咱家最重规矩,绝不会让你凭白浪费。”李平安颔首道:“公公放心,咱记下了。”延寿之物在贡品司既珍贵又不珍贵,珍贵之处在于效用,历代陛下全都渴求长寿乃至长生。不珍贵在于炼制出的延寿丹丸,须由太监试吃,中途会浪费不少。许公公既然愿意吃,李平安多送些就行了。“公公,咱家初掌贡品司,麾下没有得力的人手,您经手的太监这么多,可否介绍几个?”许公公略微沉吟:“贡品司上下,能让咱家记住面孔的人,只有小喻子、小澈子、小苍子、小于子,其中小喻子聪慧过了,小澈子稳重过了,小于子武道天赋差一些。”李平安问道:“小苍子呢?”许公公反问道:“他已经拜了干爹,你敢用么?”李平安好奇道:“聪慧不是好事么,为何还有过了一说?”“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许公公说道:“太过聪慧的人,许多事算的太清,舍不得拼命,然而在这宫里边不敢拼命就会死。”李平安隐隐有所悟,从死人堆里卷出的拼命者,必然胜过多智近妖而惜身的聪明人。“晚辈告辞,回去就重用他们几个,过些日碎叶府进京纳贡,名单里有百年雪莲,咱家给您送来两朵。”“不错不错。”许公公微微颔首,看李平安很是满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挥挥手道别。待李平安离开了,小曲子疑惑道:“干爹,您为何不提醒安公公一声?”“必死之局提醒什么……”许公公幽幽道:“宫里边的事有的能说,譬如小向子,咱家不告诉他一样能查到。有的事不能说,招惹了贵人,咱家莫说延寿,直接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小曲子脖颈发凉,连忙跪下磕头:“干爹,孩儿多嘴了。”许公公问道:“安公公送你什么好处了?”小曲子不敢隐瞒:“两根金条。”“这厮倒是机敏,察觉出几分危险,舍得下本钱求活。”许公公望了眼勤政殿方向:“可惜啊,神仙要你三更死,你就活不到五更,区区凡人怎么能违逆的了神仙!”小曲子问道:“那孩儿要不要将银子退回去?”“不用,咱家回答了他两个问题,将你那份礼扯平了。”……御膳房。孙公公又换了门子,自从李平安上任贡品司,与之关系好的小慧子就成功转正为干儿。当值的小邹子听说过安公公传奇,入宫半年就谋得官职,堪称御膳房传奇人物。今日终于得见安公公,忙不迭的上前施礼。“拜见安公公,您是来寻主事大人?”李平安晃了晃手中食盒:“咱家带了些特产探望干爹,劳烦公公进去通报一二。”小邹子听到公公二字,顿时笑容满面,正要说话,便听到屋内传出孙公公声音。“进来吧,往后小安子来无需通报。”李平安进门后快走三两步,自然而然的跪下磕头:“孩儿多日未请安,还望干爹恕罪。”穿上官服的第一天,李平安确实有些飘飘然。自诩当上官了,无需向其他官员磕头,毕竟大家都穿着官袍,谁也不比谁差。经过几日冷静,见识了干爹、许公公手段,对宫里厮混多年的老太监多了几分敬畏。自个儿还年轻,根基浅薄,该磕头还是得磕头。活命嘛,不寒碜!孙公公还是那句无需多礼,挥手示意李平安落座,迫不及待的询问:“今儿有空来,可是事情查清楚了?”李平安眼底闪过异色,随着元妃产期临近,干爹愈发急切,偏偏又不说具体有什么计划。按照干爹说过的话,自己成了刀剑、盾牌,亦或者数字。李平安按下心中疑虑,脸上挤出笑容:“今儿来拜见干爹,是送几样贡品司特产。”孙公公面上露出失望,接过食盒瞧了眼,随手放在一旁。“你我父子情深,无需这些麻烦事,好生查探张家渠道,做好了干爹会有恩赏。”李平安说道:“今日第二件事,便是关于张家的消息,火神殿的向真人……”随后将小喻子、许公公的话,仔细说了一遍,当然,过程中少不了夹杂如何辛苦探查、如何熬夜梳理账目。有事干儿服其劳,算不得抢功。孙公公面色变幻,咬牙切齿道:“张家竟然走的是火神殿关系,用炼丹损耗遮掩,将膳食送去昭阳宫。”李平安问道:“既然已经查明,是否断了张家门路?”火神殿在宫中地位特殊,为陛下炼制各种丹药,半数陛下服用,半数赏赐给内侍司。干爹赐予的小还丹,便是火神殿炼制。正因如此,惹了火神殿等于惹了陛下,以及数不清多少的老太监。当然,李平安也有办法,譬如将向真人需要的药材,借口紧缺、梳理、入账等等,故意拖延些时日。十天半月影响不了炼丹,但是昭阳宫等不起。一旦吃御膳房送去的吃食,后续会发生什么事,李平安不用想都知道。孙公公摇头道:“不用断,咱家这就去请示干爹、老祖宗。”李平安追问道:“当真不用孩儿去做?”“你能查清张家门路,已经立下大功,日后娘娘、老祖宗会有重赏,后面的事由咱家去做。”孙公公颇为急切,与李平安交代几句,匆匆离开。李平安望着干爹背影,神情变得阴沉如水。“干爹无情,那就休怪孩儿无义!”虽然摸不清干爹要做什么,但是一定与张家门路有关,只需暗中盯紧了,寻机会将谋划破坏。持此功劳,以及干爹罪证为投名状,定能调到昭阳宫的船上。“这宫里边,活着真难!”(本章完) 第41章 进献祥瑞 李平安打定主意跳船后,非但没有对干爹疏远,反倒恢复了每日晨昏定省。时辰比其他干儿晚,如此方能彰显安公公地位。白日里留心孙公公举动,晚间就盯着贡品司库房。正立无影施展愈发纯熟精进,整个人如青烟般融入夜色,夜猫子经过都难以察觉。这日晌午时分。李平安从御膳房回来,正打算去主事房小憩。小喻子领着两名太监匆匆赶来,躬身禀报:“干爹,岭南府与阳昌府押送贡品的官员已到京城,请求见您一面。”“见咱家作甚?”李平安抬了抬眼皮,心底泛起几分热切。按照正常流程,地方官员无需面见主事,只要经太监检验贡品无误后便可入库。这般特意求见,必有所求,而求人办事就少不了孝敬银子。李平安庆幸自己在关键位置安插了眼线,否则让下边太监蒙混过去,自己不仅捞不着好处,出了事还要担失察之罪。小喻子回答道:“干爹有所不知,岭南府尹惯会以次充好,此番定是来求您高抬贵手。”李平安瞥了眼小喻子身后的两个太监:“这般行事可否稳妥?”小喻子介绍道:“这是小静子、小兴子,负责核验岭南贡品多年,对其中门道了如指掌。”两个太监上前磕头,小静子细声解释道。“启禀公公,岭南常贡是芋头与蚝油,芋头以品相、尺寸评定优劣,只要无虫害,尺寸不小过三分,品相稍逊陛下也不会发现异样。”李平安微微颔首,他在御膳房见过芋头做法,去皮切块后蒸熟,撒上蜂蜜糖水,根本看不出原本品相、尺寸。更何况陛下每天烧毁那么多膳食,十天半月未必能吃一口芋头,能尝出个什么好坏?“小静子是吧?好生当差,咱家不会亏待得力之人!”小静子磕头拜谢,有了这句话,自己与小孟子收受贿赂,放任岭南府以次充好的罪名算是揭过了。一旁小兴子接话道:“启禀主事大人,宫中贡品耗油标准定得离谱,任谁当府尹都难以达标。”李平安眼睛一亮:“为何这么做?”“自是为了捞银子。”小兴子说道:“岭南府识相塞银子,咱们就睁只眼闭只眼,胆敢不给就严查挑刺,勒令退回耗油。”李平安又问道:“岭南距离京城万里之遥,耗油退回去岂不是会坏掉?”小兴子不以为然道:“坏了便坏了,重新向农户征收就是,横竖不能短了咱们的孝敬。”“说得有理!”李平安点头赞同,当年阿姐阿弟快饿死时,爹娘挨家挨户磕头,那些有粮食的农户门都不开。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当真有人因征收蚝油家破人亡,全怪那些个贪官污吏,与咱家没任何干系。李平安问道:“阳昌府莫不是也要以次充好?”小喻子说道:“阳昌府贡品是龟甲、犀角,对品相并无要求,数目够了即可。听那官员的意思,似是另有所求。”“那就见一见。”李平安巴不得有人求助,如此手中权力方能变成真金白银。……太监是陛下的奴仆私产、意志延伸,出入宫禁受到严苛管控,一是避免太监出宫作威作福,二是防止闲杂人等混入宫中。不过并非完全禁止,有合理合法的出宫方式。譬如随驾出行、传达圣旨,譬如监督皇陵、宫殿等工程,又譬如出宫采买物资。李平安用的第三种办法。先向司礼监写条子申请,注明地点缘由,出入宫禁时辰等等。司礼监会遣人核查,若是缘由合理就会发放出宫腰牌,按照宫中规定,凡无腰牌出宫者皆斩。贡品司常年与地方官员打交道,司中太监出入宫颇为频繁。李平安借口“监督核验阳昌府贡品”,顺利审批通过,拿到出入宫腰牌,带着小喻子直奔会贡馆。腰牌仅限白日使用,日落前必须回宫。逾期不归者,轻则杖三十,重则处死。且严苛规定了执行公务的范围,严禁闲逛,让人发现偏离路线,或有“徇私”之嫌。途中。李平安饶有兴致的瞧着京城街道,上回匆匆而过,未仔细看,没留下什么印象。随行的小喻子是出宫老手,见干爹有兴趣,殷勤介绍道:“京都北城最为尊贵,严禁商贾经营店铺,所有宅院都是各部官衙或勋贵宅院。这是瑞亲王府,陛下的亲兄弟,据说当年陛下能登上大位,瑞亲王立下天大功劳。这是礼部衙门,每隔三年就有举人去里边考进士……这是荣国公府……”一路穿过重重街巷,来到地方纳贡官员住处,前后两进宅院在附近奢华府邸中略显寒酸,门口牌匾上写着“会贡馆”三个烫金字。守门差役认得小喻子三人,赶忙上前躬身施礼。“见过喻公公,您今儿来有何公干?”小喻子在宫里是唯唯诺诺的小太监,到了外边就是威风凛凛的公公,他身上带着陛下意志,见官大三级。“阳昌府官员住哪间?”“公公随小的来。”差役弯着腰在前边领路,带着李平安两人来到二进院东厢:“康大人就住在这里。”小喻子推开门,躬身请李平安进去。负责护送贡品的康押纲听到动静,抬头见到两个太监进门,连忙起身迎接。“见过喻公公,请问这位大人是?”小喻子说道:“这位是咱家干爹,贡品司主事安公公,内侍司老祖宗的晚辈。”康押纲深深一揖:“下官拜见安公公。”“康大人无需多礼。”李平安笑容满面,平生头遭有正经官员向自己行礼,往日做梦都不敢有的事儿,当真是舒爽痛快。可惜时间与规矩不允许,否则定将孙扒皮抓来狠狠磕头,不磕碎脑壳决不罢休。两人寒暄几句,左右落座。李平安开门见山道:“康大人见咱家有何事?”康押纲说道:“安公公有所不知,钱府尹准备贡品时,发现一方百年龟甲背部,竟然生有八卦图形的白玉!”李平安眉头一挑,龟壳怎么会长出玉石,分明是有人雕刻嵌进去,不过没有点破。“如此玄妙龟甲,称得上祥瑞,莫非康大人要将龟甲取回献瑞,咱家答应了。”未曾想康押纲微微摇头:“陛下喜好祥瑞,各地多有进献,如今祥瑞遍地,寻常异象已难入圣眼。”李平安问道:“钱府尹什么个意思?”“钱府尹的意思是,既然进献不行,那就让陛下自己发现祥瑞。”康押纲说道:“劳烦安公公将玉石龟甲置于显眼处,在贡品账册上多加美言。待陛下自行发现,方显天赐祥瑞之真,纵是清流官员也无从置喙!”(本章完) 第42章 江湖大侠 “钱府尹高明!”李平安嘴上称赞叹服,心底暗骂这些当官的坏得流脓,读一辈子书,尽琢磨怎么拍陛下马屁了。幸好咱现在也是官儿了!康押纲叹息道:“当官难啊,不止要两袖清风、治地安民,还要揣摩圣意,一不小心就会破家灭门。”李平安笑笑没说话,来时路上小喻子可是说过,钱府尹在岭南诨号“天高三尺”。由于刮地皮太厉害,逼反了不少南蛮部落。镇南军发兵屠戮,不知多少人破家灭门,轮到钱府尹头上就不行了。康押纲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没好意思继续吹捧,从袖口摸出叠银票放在桌上:“这些是安公公的辛苦费。”李平安拿到手里不用数,至少二十张,也就是两千两银子,顿时露出满意笑容。“钱府尹大气,咱家定会办的妥当。”康押纲拱手道:“劳烦安公公,下官告退。”李平安使了个眼色,小喻子会意将康押纲送出去,片刻后回来将房门关上,低声说道。“干爹,这厮送重礼,定不怀好意!”一般来说换个贡品位置,写几句吹捧的话,三五百两银子已经足够,两千两都能以次充好了。李平安吩咐道:“你去打听下,钱知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落马了就不用办事了,当然银子是指定不退。小喻子与会贡馆的官差颇为熟悉,出去逛了一遭回来,禀报道:“干爹,传闻新上任的吏部杨尚书设置巡按使官职,暗访各府县主官,防止考课作假!”李平安桀桀怪笑道:“所以钱府尹这回混过不去了?”小喻子说道:“将希望寄托于祥瑞,堪称急病乱投医,十之八九是要落马了。干爹,事儿还要办么?”“还是要办,说不好姓钱的还升官了!”李平安略微沉吟:“不过也要防着受牵连,记得将玉石龟壳落层灰,账册吹捧要注意,切不可涉及祥瑞、天降之类的字眼。”“孩儿明白。”小喻子愈发觉得干爹深不可测,小小年纪做事滴水不漏。钱府尹落马了,沾染不到假祥瑞,侥幸渡过一劫,事情做了也挑不出毛病。……没几日。巡查使的消息传进宫中。贵人们什么看法无从得知,太监们个个幸灾乐祸,盖因大多都是穷苦出身,见到当官儿的倒霉就高兴。类似钱府尹之类的贪官污吏,绞尽脑汁寻门路。贡品司是少数几个连接内外廷的地界,引来不少贪官污吏钻营,李平安趁机捞了一大笔银子。三成分给麾下,三成送给干爹,余下四成足足有五千余两。“全都换成上等水田,至少有几百亩,够咱家吃饱喝足几辈子了。”李平安生出几分离开皇宫的心思,寻个地界隐姓埋名,雇十几个长工,做个逍遥自在小地主。远离龙潭虎穴,没有阴谋诡计,定然比宫里活得久。“只是,咱家舍不得啊……”李平安穿上官袍、掌握权力后,再不是那个只想着吃了睡、睡了吃,长得像人的牛马了。拥有生存之外的欲望,才算是活着的人。“所以,谁敢拦着咱家担当官,或者让咱家当不成官,那就是杀爹杀娘的死敌!”李平安眼中闪过狠厉,真气运转,化作青烟消失在夜色当中。六月末。寅时左右,乌云遮月。值守库房的太监个个昏昏欲睡,倚着墙歇息,宫中多年太平,看门已经成了闲极无聊的差事。忽然。一道身影沿着墙根穿梭,纵身落楼顶,掀开几片瓦钻进里面。熟练的寻到阿胶、燕窝的置物架,从怀里掏出个琉璃瓶,里面装着无色透明药液,在其中几个滴上一滴。药液迅速融入贡品当中,没散发出任何气味。人影又寻到雪蛤、茯苓膏等贡品,随手在其中几个混入药液。事情做完后,人影毫不迟疑的离开。片刻后。李平安从房梁上落下来,将滴入不知名药液的贡品取走,明日寻机换上正常贡品即可。这等事不能指使小喻子,他太过聪明,或许会察觉异样。翌日。李平安借口心口痛,让小贝子唤来太医院医士诊断。医士属于预备役御医,尚无官职品级,通过给太监宫女治病增长经验,积年累月或立功后可升为御医。轮值当差的吕医士背着药箱来到贡品司,躬身行礼后给李平安号脉。“安公公,您脉象平稳强劲,不似有心疾。”李平安真气运转至脸颊额头,肌肤通红炽热,假做虚弱道:“吕先生莫要瞧错了,咱家心口痛的厉害。”吕医士眉头紧皱,迟疑片刻说道:“下官医术乃是家传,家父在江湖上颇有名声,绝不会号错脉象。”李平安好奇道:“吕先生父亲是哪位江湖高人?”吕医士傲然道:“家父诨号阎王敌,医术玄妙,可将立死之人延寿三刻。”李平安诧异道:“令尊如此大名号,吕医士为何屈居太医院做个小吏?”“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吕医士说道:“家父厮混江湖三十余年,建议下官为朝廷效力,哪怕得个九品小官,也比行走江湖安稳威风得多。”李平安疑惑道:“安稳咱家明白,威风又从何来?”太医院小官有不少,让宫中贵人呼来喝去,与太监相比只多了个根子,哪有纵横江湖来的威风。吕医士笑道:“安公公没混过江湖,将它看的太重,又轻易修行上乘神功妙法,将宫里看的太轻。”李平安说道:“咱家在外边时,听说书先生讲过,西北金刀大侠除暴安良为民除害,江湖好友遍布三十六府,走到哪里都大碗吃肉、大口喝酒,可比劳什子县令威风多了。”吕医士确定安公公身体无恙,收拾好药箱,闲谈讲道。“这位金刀大侠下官没听说过,家父曾为江南一位大侠治伤,发现他与某个凶名赫赫的山贼头子,得了同样的怪病。”李平安眉头一挑:“或许他只是江湖个例。”吕医士摇头道:“将来安公公去江湖混一遭,定会发现这是寻常事,大侠还不如那些贪官污吏,后者至少管些事,勉强维持了安稳秩序。”“你说的那个大侠叫什么名字?”“摩云掌,董凌!”(本章完) 第43章 左右摇摆 李平安自幼对大侠抱有期待,盼望着哪天有大侠路过村里,将孙扒皮全家杀了,将田地分给各家各户。现在听吕医士揭露大侠隐秘,不禁生出几分烦闷。若是连大侠都心黑了,那谁为平民百姓主持公道。“吕先生,江湖上难道就没有真的大侠?”“有啊!”吕医士说道:“十年前西南出了位剑圣,清贫苦修士出身,一人一剑荡平五县贪官恶霸。”李平安隐约生出阴翳:“是不是落得个身首异处?”吕医士拱手道:“安公公高明,五县百姓送剑圣万民伞,不久之后就死于无名老者之手。”李平安冷声道:“莫非那老者嗓音尖细?”吕医士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否认,话音一转:“安公公身体无大碍,下官告退了。”李平安眸光低垂,他不在乎剑圣生死,反正五县百姓中没有他,而是担忧无名老太监。号称剑圣的江湖高手,天赋、功法绝对是天下顶尖,竟然轻易死于内侍司高手。宫中之水,深不可测!李平安暂且按下心中疑虑,从袖口取出一团干燕窝。“吕先生暂且留步,咱家心口不适,想着吃燕窝滋补身子,您瞧瞧这个可还行?”吕医士不疑有他,接过燕窝仔细观察,凑近鼻尖嗅了嗅。“这是产自北疆的血燕窝,滋补气血的上乘药材,只是效用有些过于强盛了,不宜过多服用。”李平安说道:“效用强难道不是好事?”“世间万物皆有定数,过犹不及。”吕医士解释道:“单独服用燕窝还好,若混合其他几样补药服用,过强效用会扰乱君臣佐使,轻则滋补失衡,亏败气血,重则将一剂好药变成毒药。”李平安恍然,干爹当真是好算计。贡品中下毒太过显眼,内侍司、镇抚司追根溯源,很难抹去所有痕迹,毕竟毒药都有来源。现在是补过头,无毒无迹,所有罪名都由贡品司承担。“多谢吕先生指点。”李平安从袖口摸出叠银票:“这银子先生拿去喝茶,今日之事,还望不要外传。”吕医士接过银票:“安公公放心,下官入宫学的规矩,第一条就是闭紧嘴。”宫中贵人有恙,影响的不止是自己身子,甚至会关乎国朝传承。御医必须紧闭嘴巴,若将消息传出去,轻则革职拿问,重则九族都遭受牵连。当然,高风险伴随高回报,不少御医勾结皇子、外廷,将贵人病症作为晋升之功。李平安在药箱上按了按:“吕先生出身江湖名门,咱家当然信得过。”吕医士瞥了眼,实木药箱上出现个掌印。真气裂开木头不算什么,江湖二流就能做到,但是掌印清晰细致,手纹纤毫毕现,实属非常人能为。吕医士躬身道:“安公公,今天下官从未来过。”“好好好,不愧是混过江湖的。”李平安称赞道:“往后吕先生常来贡品司,多与咱讲讲江湖事,咱家这里多的是奇珍药材。”吕医士面露喜色,世上名医无不喜好奇珍灵药,略微犹豫便躬身答应。“下官荣幸之至!”李平安吩咐小贝子送走吕医士,看着手中血燕窝,原本打算送去昭阳宫,此时又生出犹豫。“单单效用比寻常燕窝强,很难有说服力,若是扳不倒干爹,咱就只能亡命天涯了……”干爹不是单打独斗,身后有干爷爷、老祖宗乃至皇后娘娘。任凭拎出一个,轻易就能将李平安碾死。正立无影究竟能否逃命,李平安并无多少把握,老祖宗麾下多的是老太监。……两日后。向真人麾下烧火童子惯例支取炼丹药材,李平安没有拖延阻拦,任凭他将贡品取走。小喻子禀报道:“干爹,向真人额外领取了茯苓、阿胶,并非炼丹所需,是否追查一二?”李平安摇摇头,冷声警告道。“你这厮天生聪慧通透,得益又有害,殊不知宫里有些事,猜到了都是死罪。”小喻子打了个冷颤,茯苓、阿胶是常规补气安胎的药材,如今宫中只有一位贵人身怀六甲。“孩儿拜谢干爹提点。”“你切记住一句话,聪明终被聪明误。”李平安挥挥手让小喻子退下,独自坐在主事房,抬眼看向昭阳宫,手指笃笃笃敲响太师椅扶手。“元妃产期已不足月,干爹几次补药无用,狗急跳墙之际必然会下毒,那就是咱家的机会。待到元妃诞下龙子,宫中地位稳固,想必会很愉快的接受咱家投效……”李平安只觉得自己走在悬崖边,左右都是无尽深渊,唯有拼命向前闯,才有一线生机。数日后。果然如李平安所料。孙公公见昭阳宫胎像安稳,按捺不住急切,再次来到贡品司下药,数量比上回多了许多。李平安在干爹身后盯着,将有问题的贡品收回。“幸好地方官会多送来不少贡品,否则这般浪费,咱家不知从哪里寻来替代品。”换下来的贡品当然不会浪费,交给小喻子转卖给商贾,反正这厮已经贪墨了十几万两,再多背些账目也无妨。干儿,不就是要给干爹背债、背账、背锅的么!至于下了药的贡品会不会吃死人,李平安丝毫不在乎,反正穷苦百姓吃不起。吃死几个富商巨贾,对朝廷或许是好事。之后半个多月。孙公公在前边下药,李平安在后边破坏,如此反复几回,转眼就来到七月中旬。算算日子,元妃临盆在即。期间昭阳宫传出消息,有刺客假扮直殿监杂役,混进去试图行刺,被识破后死战不逃。临死之际,高呼“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内侍司经过调查,认定刺客是白莲教贼人,摸不清陛下住处,走错地界误入昭阳宫。“娘娘当真急眼了!”李平安打起精神,盯紧了贡品司库房。现在他处于左右摇摆状态,若娘娘得手就继续效力,若元妃顺利生产,立刻跳船卖主求生。李平安从不会忠于哪位贵人,只会忠于赋予他权力的陛下,或者说那件龙袍、那张龙椅,并不在意谁穿着、谁坐着。干爹可是教导过,官员只对官职来源负责,其他人不必理会……(本章完) 第44章 龙嗣夭折 坤宁宫偏殿。青烟袅袅,云雾缭绕。夕阳透过窗棱斜映在佛像胸膛,泛起耀眼金光,愈发显得庄严神圣。佛头高耸,抵在昏暗的梁柱之中,低垂的眸光慈祥深邃,凝视着跪伏在跟前的信徒。“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皇后穿着素色云纹长衣,跪坐在蒲团上,唇齿微动低声诵经,佛珠一粒一粒从指间滑过。自太子谋逆贬为庶民,皇后自责没教会好儿子,贻误了国朝传承,日日潜心礼佛以抵消罪孽。这时。门外值守的宫女禀报道:“娘娘,楚公公求见。”皇后手指微微一顿,诵经声止住。“让小楚子进来说话。”楚公公推开房门,肥硕身躯堪堪能挤进来,不过走了四五步,呼吸就微微急促。“奴婢拜见娘娘。”“你这身子弯腰都难,就不用多礼了。”皇后抬头与佛像双眸对视,喃喃道:“昭阳宫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楚公公摇头道:“奴婢使了不少手段,连死士行刺都用上了,一样都不济事,请娘娘责罚。”“此事不怪你,陛下呵护着,可不容易得手。”皇后冷声道:“当真是个行伍出来的贱皮子,吃了那么多凉宫散,体虚内寒,竟然还能稳住胎像。”楚公公说道:“那位服用许多上乘贡品,才能维持胎像安稳,奴婢遣人暗中下药,不见任何效用。”皇后沉默半晌,指尖念珠飞速转动。“最后试一次,不成就罢了,待她将儿子生下了,再寻机会。陛下自潜邸至今,子女三十二人,有几个能长大?”素来心狠手辣的楚公公,不由的打了个冷颤。皇子皇女秉龙气而生,俗话说运大压人,自古以来就容易夭折,将近三成活不到成人。然而当今的子女,活到成人的不足半数。其他子女因为各种缘由夭折,任凭内侍司、镇抚司反复查探,全都是死于意外,连陛下都没过多疑惑,只是广纳妃嫔多生子嗣,以确保后继有人。楚公公没有证据,却肯定死因与皇后有关,看似慈眉善目、吃斋礼佛的娘娘,实则阴毒狠辣至极。膳食中掺入凉宫散,让元妃无子嗣的手段,就是出自皇后之手。皇后挥挥手:“下去做事吧,本宫还要诵经,告诉你那些儿子孙子,区区小皇子算不得什么。”“奴婢明白。”楚公公躬身领命,略微犹豫,劝说道:“前些日睿哥儿托人送来件礼物,说遗憾不能为娘娘祝寿,献上一册万寿书以表孝心。”皇后抬了抬眼皮,斥责道:“尽做些无用的表面功夫!”楚公公说道:“娘娘,睿哥儿自幼聪慧,很得陛下喜爱……”皇后出声打断:“太子贬为庶人后,还有机会坐上大位么?”楚公公低头不语,且不说太子谋反彻底失去圣眷,即使稳坐东宫都不一定能熬到登基。陛下身子骨硬朗,御医说能长命百岁。“没机会登基的儿孙,本宫没功夫去理会。你告诉赵睿,好生在皇庄耕田,将来他亲叔叔登上皇位,会给他封个侯爷。”皇后说完转动念珠,继续念诵佛经。一边害人一边念佛,方能因果平衡,不偏不倚。……夜深人寂。孙公公摸入贡品司库房,几番下药安稳无事,让他生出些许轻视,觉得宫禁不过如此。“外边江湖高手眼中的龙潭虎穴,咱家进退自如!”熟练的寻到山参、蜂王浆等贡品货架,从怀里摸出个瓷瓶,逐个倒上一滴紫红药液。确认无遗漏后,顺着原路返回御膳房。片刻后。李平安从暗处浮现身形,看着下了药的贡品。“终于有了铁证,咱家也有了投名状,进可转入昭阳宫麾下,退可跟着干爹立功升官!”将有毒贡品收起,正准备离开库房,忽然背后似有针刺,刷的冒出层冷汗。“谁?”李平安真气运转,身形化作青烟,瞬间穿过数丈距离,落在一处货架后面。空荡荡的没人影,仔细观察地面,没发现任何脚印痕迹。“莫不是紧要关头感应错了?”李平安眉头微皱,武道真气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内外交感会生出玄妙感应,能于冥冥中知晓吉凶。施展正立无影,化作青烟离开。不一会儿。李平安折返库房,暗中观察片刻,没发现任何异样,释然道:“修为果然还不到家,真的感应错了。”再次离开片刻,第三次折返回来,盯梢到天亮。直到库房太监点卯当差,李平安心中疑虑消散,方才真正离去。之后几日。宫中诡异的安静许多,平日里嚣张的昭阳宫太监宫女,许是受到主子约束训斥,说话做事低调很多。向真人麾下童子来取药,李平安亲自接待,将检查好的贡品送上,熟练的塞给张银票。“小扇子辛苦,得空来咱这儿品茗。”这小童子亦是太监,诚惶诚恐的接过银票:“谢过安公公赏赐,咱家定会与真人说过。”李平安微微颔首,有些话不需说太多。向真人既然为昭阳宫做事,自然懂得其中意思,也算是投石问路,免得投效过去太过突兀。转眼来到七月。算算日子,元妃临盆在即。由于遭受刺客袭击,武德帝命人严防死守,出入宫殿之人仔细核查,定要保护爱妃、龙嗣安稳。见此情形,让李平安觉得元妃稳了。外有娘家助力,内有陛下恩宠,再生个皇子,培养十几二十年正好荣登大位。“三皇子暴虐凶残,五皇子好色如命,皆望之不似人君。咱家所作所为,绝非背叛倒戈,实属是为天下百姓着想!”李平安宽慰自己几句,出卖干爹的丁点儿愧疚尽数消散。这日。贡品司主事房。李平安正在听小喻子禀报近日账目,其中几个小太监固态萌发,忍不住偷摸贪墨。“桀桀桀,咱家刚时就说过,捞银子不要紧,必须算上咱家一份!”李平安冷笑几声,看着账册上名字,闭着眼睛随手指了个。“小旗子,这回就拿他杀鸡儆猴,果然如咱干爹所说,必须时不时杀个人,免得下边不听话。”小喻子连连点头,对未曾谋面的干爷爷生出几分恐惧。正说话时。小孟子急匆匆进门,脸上喜色掩不住。“干爹,昭阳宫传出消息,那位贵人小产了!”李平安双目瞪圆,不自禁真气运转,手中账册嘭的一声碎成飞灰。(本章完) 第45章 恩情账册 昭阳宫。寂静无声。殿内太监宫女跪成一片,负责接生的女医瘫软在地,只求不要牵连九族。李太医为面色苍白的元妃诊脉,仔细确认过后,躬身向武德帝禀报。“陛下,元妃娘娘并无大碍。”武德帝稍稍松了口气,沉声问道:“龙嗣夭折,是意外还是奸人谋害?”“这……”李太医面露犹豫,他很想说是意外,什么事都不会招惹,宫里边当御医就要学会装糊涂。奈何元妃脉象太过明显,陛下换个御医,便能知晓真相。武德帝声音倏然阴沉冰冷:“朕要你说,究竟怎么回事?”“启禀陛下,微臣有罪。”李太医磕头请罪:“元妃娘娘早有寒症,为了稳定龙嗣,臣建议多加服用温阳滋养的补品,却不知从哪里多了股阴毒寒气,坏了娘娘身子。”元妃闻言,不等武德帝说话,急切问道:“日后本宫能否生子?”李太医反复斟酌后回答:“宫中有不少阳属奇珍,娘娘好生调理几年,或许能怀上龙子。”可不敢告诉元妃绝嗣,拐弯抹角说了虚数,三五年也是,七八年也可,且不说能否治好身子,那时候陛下都龙御归天了。元妃岂能听不出来,剧烈咳嗽几声,拽着武德帝衣角,咬牙切齿道。“陛下要为臣妾那可怜的孩儿做主啊!”“爱妃放心,朕定彻查到底。”武德帝怒道:“无论是谁,胆敢谋害皇嗣,朕要诛他九族。大伴,唤常宏来。”“遵旨。”楚公公躬身领命,肥硕臃肿的脸庞看不出喜怒哀乐,退出昭阳宫后唤来个干儿。“去镇抚司传话,提醒常大人陛下生气了。”……坤宁宫。皇后跪坐在佛像前,虔诚诵经祈福。一名宫女急匆匆进门,低声禀报道:“元妃小产,往后恐不能有孕。”皇后嘴角微翘,对着佛像叩拜。“金刚寺的本心大师说的不错,只要本宫潜心礼佛,定能心想事成。”宫女小心翼翼说道:“楚公公干儿还说,陛下要彻查,诛凶手九族。”“些许气话罢了,莫非还能诛了本宫、皇儿不成?”皇后不认为能瞒过陛下,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出凶手,吩咐道。“遣人告诉两个皇儿,近些日不要四处惹事,不要随意杀人,更不要去风月场所。”五皇子喜好去春风楼的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不少富商巨贾斥巨资做同道中人,沾一沾皇家贵气。春风楼做为京都勾栏魁首,不少御史是常客,听闻此事后屡屡参奏五皇子。好色之名,自此传开。……宫里但凡有点儿地位的太监,全都遣人盯着昭阳宫,消息传的飞快。小孟子远远的盯了半天,听到消息后回来报喜。“干爹,往后看昭阳宫的人还怎么耍威风!”李平安眸光低垂,面上无悲无喜,心思电转,反复推敲元妃小产缘由。“最可能的是娘娘,咱家坏了干爹下毒,保不齐还有其他手段。”内侍司不止尚膳监能谋害昭阳宫,还有尚衣监、直殿监、御用监等,譬如在元妃穿的衣衫下毒,也能从常戴的簪子入手。“第二怀疑的就是……”李平安抬眼望了望勤政殿方向,元妃膝下无子,省了夺嫡之争,又不会有外戚之患。按干爹的说法,谁得利益谁就是凶手。“娘娘做的还好,若是陛下的手段,恐怕会波及到咱家!”李平安眉头微皱,陛下暗害元妃,为了自己名声以及安抚张家,定然会抓个“真凶”。干爹三番五次下毒,很可能会被查出来。那时候娘娘、老祖宗未必有事,干爹干爷爷以及麾下太监,十之八九要遭殃。干儿给干爹背锅,干爹给陛下背锅,合情合理!小孟子见干爹面色变幻,小心问道:“孩儿哪句话说错了么?”“没座。”李平安眼珠转了转,咳嗽一声:“咱家干爷爷是老祖宗干儿,老祖宗站皇后娘娘这边,等将来……你懂了吧?”小孟子微微一怔,连忙恭喜道:“干爹您有这般背景靠山,日后定能平步青云。”李平安摇头叹息:“奈何老祖宗麾下多的是干儿干孙,咱家入宫晚,排不上号,说不准能否被提携。”一旁的小喻子双眼发亮:“干爹,这事儿好办啊。”李平安问道:“该怎么做?”“送银子。”小喻子说道:“咱家在宫里待了几年,总算是看明白了,什么都不是真的,除了金子银子。干爹多使些银子,自然能得老祖宗欢心!”李平安颔首道:“法子不错,可惜咱家没多少银子,几千两可入不得老祖宗眼界。”小孟子说道:“干爹,咱还有些积蓄,您先拿去用。”李平安拒绝道:“咱家怎么能用你的银子,等三皇子……咳咳,且慢慢等着,总会轮到咱家升官。”“干爹,可不能干等着。”小喻子急切道:“宫里边位置就那些,您干等着,别人就将位置占了。何况,您早些升官,还能提携孩儿。”说着就从袖口摸出银票,迫不及待达到塞到李平安手中。“干爹收好,咱回去拿银子。”小孟子见此情形不禁心动,他知道小喻子聪慧,既然连聪明人都拿了银子,自己必须跟上。免得干爹升官后,忘记提携自个儿。“干爹,我也回去拿银子!”李平安感动道:“你俩纯孝之心,咱家记下了,将来咱升官了定不会忘记。”贡品司巴掌大的地界,放个屁都能听见响。关于安公公背景深厚,将来飞黄腾达的消息,不消片刻就传遍了。现在拿千八百两银子,让安公公记住,将来就能升官发财。小喻子带着银子回主事房时,太监们已经排成长队,纷纷将积攒的银子交给安公公。贡品司油水丰厚,哪怕没多少实权的太监,也能攒下颇为丰厚的家底。拿出二三成搏个未来,即使提携不成官,多个大靠山也不算亏。“小喻子,过来帮咱家记个恩情账册,待咱家升官了千百倍归还!”李平安摸着厚厚的银票,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就是不知这辈子能不能将恩情还清。(本章完) 第46章 不讲信用 御用监。值房。牛公公一手翻动账册,一手噼里啪啦拨弄金算盘,计算上月入账多少金银。任凭宫里边掀起多大风雨,都影响不到他赚银子。“一万三千五百两,比上月少了三成,从哪里找补回来?”牛公公略微沉吟,从袖口摸出个书册,上面记着他干儿子们各自贪墨了多少银子。“小苗子,贪墨合计七万两,足够补充五六月缺额,就选你了,下辈子干爹还收你做干儿……”牛公公正琢磨办法,如何不着痕迹的将小苗子害死。小苗子担任御用监下属广储司主事,入了品级的太监,不能像小太监一样随手打死。既要杀干儿拿银子,又不能伤了其他干儿的心,属实不好操作。这时。门口当值的小太监通禀道:“提督大人,尚膳监贡品司主事安公公求见。”牛公公抚了抚胡须,眼底闪过异色,这世上当真不缺聪明人,或许可以省下干儿性命。“请安公公进来。”李平安熟门熟路的走进去,将背上包袱打开放桌上,里面是面额大小不一的银票。牛公公笑道:“不愧是当了官,安公公可比先前大方多了。”李平安来御用监兑换过金子,还向家里寄过几次银子,每回都是几百两上下。“牛公公说笑,这些银子是咱孝敬您的。”“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咱家可不敢随便拿人钱财。”牛公公嘴上这么说,手上已经开始清点银票,常年累月接触金银,眼一扫就能估摸出数目。少则一万七八,多则二三万两。李平安躬身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那不就有功了,咱家有事求您帮忙。”牛公公眼皮抬也不抬:“说说看。”李平安说道:“咱家听说银子能买命,便想着将银子放在您这,哪天有性命之危,还请牛公公救一救。”牛公公问道:“你怎么不去寻刘提督?”李平安来时路上早就想好理由,拍马道:“宫里边谁人不知牛公公诚心,人死了都会将银子送回去,唯有您收了这银子,咱家才会安心。”牛公公颇为受用,胡子一翘一翘抖动:“虽然是假话,但听的高兴,这银子咱家收了。”李平安心底松了口气,昨天从贡品司聚敛大包银票,思考了一整夜送去哪里。首先排除了干爹干爷爷,已经关系深厚,无需再锦上添花。其次考虑投靠元妃的马提督、赵提督,很快又否决,元妃麾下无子,终究不是长久靠山。数遍内侍司十二监提督,发现最合适的竟然是牛公公。与其他提督不同的是,牛公公不站皇后又不站娘娘,与老祖宗关系浅淡,偏偏能稳坐御用监提督二十余年。且金银承兑业务,在宫中属独一份。如此分析,牛公公跟脚非同寻常。李平安留下三千两棺材本,其他银子全都送给牛公公,以求在不久将来风暴中能活命。牛公公将银票数清楚,满意道:“不错,颇有诚意,值得咱家豁出面皮求人。”李平安躬身道:“拜谢牛公公。”宫里边果然银子才是最实在,平日里能买馍馍、田地,关键时候还能买命。转念又心疼银票,足足几千亩田地,将来不知要贪墨多久才能捞回来。拜别牛公公,回到贡品司主事房。一进门就看到来回踱步的小喻子,旁边还有面色苍白的小孟子、小德子,见到李平安进门纷纷围上来。“干爹,大事不好了,干爷爷被镇抚司抓走了!”……武德帝在位四十三年,积威之重不必赘述。前一日元妃小产,后一日孙公公被捕,再一日刘提督入狱。宫中笼罩恐惧阴云,太监们纷纷观望推测,老祖宗侍候陛下数十年,能否逃过一劫。结果没几日,司礼监提督换人,由御马监冷提督升任。楚公公失去司礼监职位,十二监总提督的官职就成了笑话,距离彻底倒台只差一步之遥。……贡品司。李平安这些天过得提心吊胆,唯恐镇抚司或内侍司来抓自己。干爹、干爷爷入狱后,与之相关的干儿干孙,受谋逆之罪牵连,陆陆续续打入诏狱。有人试图反抗,当场被打死。其中年岁最大、实力最强的金公公,以一敌十击败抓捕太监,结果只逃出百余丈,迎面遇上个老太监,死相极其凄惨。李平安托人打听过,进了诏狱甭管涉不涉及谋逆,总有合适的罪名落头上。单行贿受贿这一条,所有太监都逃不了。几天过去。刘提督的干儿干孙们,尚且在宫中当差的寥寥无几,李平安就是其中之一。“还好咱家有先见之明,牛公公当真守信……”李平安正暗自庆幸,主事房门嘭的被撞开,眉头微皱就要喝骂小贝子,抬头见到个熟人进门。内武堂同窗,分到御马监当差的小邓子。此时应该称呼邓公公,身上穿着崭新官袍,绣着只鹌鹑,论品级比李平安还要高。“安公公,好久不见。”李平安不知对方来意,陪了个笑脸说道:“邓公公风采照人,让咱家刮目相看。”“哎呦,安公公竟懂得用典了。”邓公公阴阳怪气道:“咱家可是记得,安公公认不得几个字,写出来比狗爬的还难看。”李平安脸色顿时阴冷,官职高一级又如何,只要不是顶头上司,无需太过在意。“邓公公来咱家这儿放什么臭屁?”“你这儿?很快就不是了。”邓公公从袖口摸出张条子,上面盖着司礼监提督印章:“冷宫缺个看门的,咱家看安公公正合适,赶快收拾铺盖搬过去吧。”“冷宫看门?”李平安眉头紧皱,真气不自禁溢出指尖,凝聚成无色无质的剑形罡气,挥挥手就能穿透邓公公脑袋。邓公公桀桀桀怪笑道:“安公公莫非要违抗司礼监调令?那下回来的可就不是咱家了。”李平安竭力按下怒火,躬身接过调令。待邓公公离开,李平安急匆匆前往御用监,通报后推门进去,阴着脸询问牛公公。“提督大人,您怎么不讲信用?”“咱家已经尽力了,只怪你自己不讲信用。”牛公公停下数钱,鄙夷的瞥了眼说道。“你小子收了人家的银子,发达了不知提携一把,现在轮到人家报复,咱家最重信用,自然无话可说!”(本章完) 第47章 过继皇子 昭阳宫。近些日气氛凝重冷酷。当值的太监宫女小心翼翼,低头弯腰缩在角落不起眼,唯恐让元妃抓到,随意寻个理由就拖下去打死。譬如面无表情,骂你哭丧个脸给谁看。又或者面带微笑,本宫孩儿没了,你竟然高兴!武德帝任由元妃打杀宫人,若是死几个太监宫女能哄得爱妃宽心,再死几百个都无妨。这日。宫女玲珑低着头走路,心绪紧张不小心绊倒,将端着的滋养汤药洒了,连忙跪地磕头求娘娘饶命。元妃柳眉倒竖:“贱婢,十个百个你都不值这碗九阳汤,来人,将这贱婢掌嘴打死。”两个的太监按住玲珑,又一个太监抡圆了胳膊掌嘴,三五下就抽的玲珑牙齿脱落、嘴角撕裂。玲珑忍不住痛哭哀嚎,惹得元妃眉头微蹙,行刑太监直接将她下巴卸了,再用真气封住哑穴。十几巴掌抽下去,玲珑脸颊血肉模糊,疼的晕死过去。这时。一名宫装美妇走进宫殿,见此情形吓得面色苍白,捂住嘴连退几步。“妹妹来了啊。”元妃面上笑着招呼,眼底闪过鄙夷,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连这点儿血腥都见不得,远远比不过将门子女。十五及笄礼,元妃随着父亲狩猎,亲手射死一头麋鹿。“见过姐姐。”淑妃抚了抚胸膛,说话轻声细语:“这宫女犯了什么事,若不是大错,求姐姐饶他一命。”元妃挥挥手,两个太监将玲珑拖走:“妹妹还是这般善心。”淑妃稍稍松了口气,无奈道:“宫里边讨生活不容易,妹妹比不得姐姐得宠,须谨小慎微,与人为善。”元妃接过重新端来的九阳汤,用温玉汤匙舀着服用:“你这般纵容忍让,可不会让下人感恩,反而惯得贱皮子们坏规矩,胆敢背后编排议论哲哥儿!”九皇子名赵哲,因母亲与元妃关系,时常来昭阳宫问安。淑妃不在意道:“待哲儿加冠成年,搬出宫外住,就不会有闲言碎语了。”元妃怒其不争道:“妹妹就该打死几个,狠狠震慑一番,若是下不去手,姐姐我可以代劳。”淑妃摇摇头,神色凝重道:“姐姐息怒,管教宫人的事往后再说,妹妹今日来有要事相商。”元妃挥手屏退左右:“妹妹要说何事?”“姐姐失了龙嗣,再有孕不知要到何时。”淑妃顿了顿说道:“陛下已经年逾七十,即便身子硬朗,也说不好哪天会驾崩,姐姐必须早做打算。”元妃冷声道:“我大哥是镇北王,统兵数十万,新君还敢动本宫不成?”“其他皇子登基还好,定会尊敬姐姐,若是老三、老五就说不准了。”淑妃话音一转:“妹妹今日提醒姐姐,自是有私心。哲儿天性胆小怕事,不敢争不敢斗,若是让老三老五登基,恐怕落不得好。”元妃眉头紧蹙,明白淑妃说的不错。坤宁宫那老虔婆心狠手辣,自己孩儿之死与她脱不了干系,若让老三老五夺了皇位,自己危险不说,甚至会波及兄长、家族。元妃请教道:“妹妹书读得多,觉得该如何?”淑妃略微沉吟说道:“妹妹琢磨了两个法子,第一是支持某个皇子,譬如老二、老四,他俩风评不错,反正不能让坤宁宫得势。”元妃微微颔首,以陛下之宠、张家之势,无论支持谁都是天大的助力。“第二个法子呢?”“过继。”淑妃说道:“姐姐寻个幼年皇子,譬如去年才出生,还未满周岁的小十三,还未记事懂事,正适合过继麾下当儿子养。”“这法子听着不错。”元妃多年未有子嗣,魂牵梦萦想生儿子,奈何中了寒毒,几乎不可能有孕,过继个皇子也不错。淑妃说道:“小十三的母亲只是个宫女,陛下酒后临幸所生,只封了个才人,连独立宫殿都没有赐予。姐姐与她好生商量,多给些好处,定会答应过继。”元妃不置可否,妹妹出身书香门第,虽然心思活络聪慧,但做事太过小家子气。哪用与区区才人商量,直接寻陛下说一声,将十三皇子夺过来。再使些手段,让那宫女落井而死,彻底没了后患。元妃神色泛起光彩,近些日枯寂的心,重新升起斗志:“妹妹放心,我定不会让坤宁宫得逞,还会照顾好哲哥儿。”淑妃感激道:“多谢姐姐,我家小门小户比不过镇北王府,却也有些能量,姐姐若用得上,尽管开口。”“崔家传承千年,底蕴之深,可不是小门小户。”元妃问道:“姐姐一直有个疑惑,妹妹向来闭门读书不理会宫中事,为何与坤宁宫翻脸了?”淑妃脸色一白,呐呐几声没有解释。元妃说道:“不说也无妨,你我姐妹联手,文武双全,定能胜过那老虔婆!”“妹妹说了,姐姐切莫传出去。”淑妃一咬牙,恨声道:“那五皇子好色如命,有回在宫里撞见,竟然拦着我仪驾……我痛骂几声,将那色胚吓走,事后去坤宁宫告状,皇后竟然反斥我举止不端。”世家子女最重名节,皇后此举,不啻于杀人诛心。当真传出去,崔家必然请陛下废淑妃,以正家风。说着说着,淑妃委屈的抹眼泪。“俗话说惯子如杀子,那老虔婆将他两个儿子惯的不像样,一个暴虐嗜杀一个好色贪花,望之不似人君。”元妃宽慰道:“若皇儿能登基,定将那色胚处死,为妹妹出气。”“妹妹等着姐姐主持公道。”淑妃止住抽泣,擦了擦眼泪,与元妃叙了会儿话就起身告辞。昭阳宫中只剩元妃一人,空荡荡冷清无声,沉吟许久后忽然出声询问。“嬷嬷以为如何?”“淑妃不愧是世家出身,胆子小了些,但耳濡目染学会了不少心计权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嬷嬷从阴暗处浮现,弯腰驼背,拄着根丈二玄铁拐杖,走路盈盈无声。“娘娘,过继皇子虽然是步好棋,但是老身担忧陛下寿元,能否撑到十三皇子长大成人。”主少国疑,武德帝非必要不会传位幼年皇子。“嬷嬷说得有理。”元妃仔细盘算诸位皇子,除去老三老五以及年幼的十二、十三,余下八个中最适合的是赵哲。年岁合适又生性胆小,若小十三等不到,最适合支持他登基。“劳烦嬷嬷去探查哲哥儿,秉性是否与传闻一般。”老嬷嬷点头道:“老身会暗中盯着九皇子,不错过一举一动,若他假装胆怯,定会有所暴露。”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事关皇位传承,元妃必须谨慎,宁肯支持其他皇子,不会给心机深沉的赵哲。其中幽深玄妙,非常人能体量。元妃说道:“辛苦嬷嬷,年前迅哥儿去北疆戍边,大哥已经安排好功勋,积攒几年就能升官,将来应当能得个爵位。”老嬷嬷闻言面露喜色,常言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用一身武道换儿孙富贵,不知多少高手抢着卖命。“娘娘,过继皇子是否与王爷商量?”元妃稍加沉吟,摇头说道。“知会一声就好,宫中正值风波动荡,大哥不适合入宫谋划,免得让陛下忌讳!”(本章完) 第48章 冷宫太监 冷宫。位于皇宫西北角,宫殿并非名字叫冷宫,而是一座闲置荒芜的宫殿。历代皇帝用来关押、处罚犯了事的妃子,总不能关去宫外大牢,一不小心就会折损皇家颜面。此时。李平安正在冷宫乖乖看门,他终究没大闹御用监,也没将背后坏事的邓公公打死。大抵就是一怒之下,也就怒了一下。“咱家还是不够强……”李平安实力虽强,却敌不过宫里的老太监们,只能选择低头,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只能等一个翻身的机会!”宫中太监中不乏绝地翻身的事迹,譬如先皇时掌握内侍司的张公公,权力比老祖宗只大不小,期间有过宫斗失败,倒了几年夜香。看守冷宫虽然无聊,终归比倒夜香要好很多。“最穷不过讨饭,咱家两年前真的一路讨饭,不死终会出头,到时候咱家叫小邓子去倒夜香!”李平安坐在坐在长满杂草的石阶上,晒着太阳、打着瞌睡、做着美梦。晒到太阳西斜,他仍没起身,而是向西墙根挪了挪。现在冷宫只有他一个人,先前值守的太监欢天喜地的跑了,说宁肯去烧火、洗衣也不在冷宫坐牢,所以李平安横着竖着、坐着躺着都没人管。“冷宫当差也不差,无需辛苦劳累,无需勾心斗角,还可以一整天修炼真气!”李平安自我宽慰,换了个舒服姿势倚着柱子。《莲花宝典》修炼的日益纯熟,已经不拘泥于盘膝打坐,只要没人打扰,站着坐着都能练功。哪天能躺着练功,李平安在院子里摆张躺椅,晒着太阳就能增长真气。临近傍晚。伙房的小五子走进冷宫,惯例留下个食盒,见李平安双目微合似在瞌睡,轻手轻脚的去下处地界。宫里边有不少走不开的差事,譬如看门站岗、侍候贵人等,需要派人专职送饭。“慢着……”李平安倏然睁眼,唤住小太监:“这些天宫里可发生什么事?”小五子脸色发苦,面对比自己年纪小很多的安公公,却不敢有任何隐瞒。“回您的话,这些天宫里风平浪静,唯一算得上大事的,就是皇上下旨将十三皇子过继给元妃娘娘。”李平安说道:“宫里风波永不停息,你小子别总琢磨着捞钱,机灵着点儿,免得哪天稀里糊涂的死了。”小五子连连点头:“安公公教训的是。”“滚吧滚吧,莫要打扰咱家练功。”李平安骂骂咧咧的挥手,来冷宫当差第一天,这厮见自个儿年轻,又失了权势,竟然用伙食敲诈银子。说什么不给钱,往后天天吃泔水。那时李平安正在气头上,对着小五子凌空打出一掌,将他身后的石凳劈成粉碎。这厮当场吓跪了,之后送饭准时准点。“您歇着,小的告退。”小五子低着头弯着腰,忙不迭的逃出冷宫。纵使知道安公公深不可测,他也不敢沾染分毫,一个多月过去,镇抚司、内侍司还在抓捕涉嫌龙嗣案的太监。随着一份份崭新口供出炉,案子牵扯范围越来越广,已经有两个提督公公入狱,至于主事、采办之类的小官,更是换了一大批。出了门。小五子暗戳戳诅咒,哪天安公公去诏狱走一遭。李平安双目微眯,望着小五子背影,不用猜也知道这厮在咒自己,这种事自己也做过。换做先前,即便不会当场打杀,事后也会寻机谋害。或者在食盒下毒,借其他太监之手铲除小五子,又或者编造几个传言,说小五子替孙公公传递消息,引来内侍司调查。只要去查,总会有罪。冷宫生活安逸平静,远离争斗风波。只一个月时间,李平安就从心思深沉、心狠手辣的安公公,迅速退化成了看门小太监。“咱家竟然变得心善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是不是拿小五子练练手,免得忘了害人手段?”李平安略微沉吟,便将此事放下,继续修炼真气。……夜幕降临。冷宫愈发冷清寂静,鬼气森森。朱漆斑驳的宫门半掩,惨淡月光顺着门缝照进杂草丛生的院子,偶尔窜过只老鼠,影子被拉得老长。夜里巡逻的太监都会绕开冷宫,这是宫里的禁忌之一。传闻冷宫阴气弥漫,死在里边的妃子个个怨念深重,阳气不足的人晚间经过,容易被冤魂厉鬼缠身。曾经有宫人夜里经过,听见冷宫传出女子唱曲儿,声音婉转凄凉,可明明里面只有看门的太监。李平安刚来冷宫的那几天,睡觉都要睁只眼,真气随时笼罩周身,唯恐被阴魂鬼物附体夺舍。一个多月过去,没见到任何鬼影。晚间窗外虫鸣声阵阵,似是让李平安回到了老家,睡觉很是香甜。“咱也是个贱皮子,住在皇宫里,竟然怀念那破茅草屋,宫里茅厕都比它盖的气派。”李平安停下练功,打开食盒,里面只有几个糙面馍馍。“伙房的太监愈发贪婪了,白面换糙面就罢了,竟然还克扣咱家的粥。”心中记上一笔,将来逐个算账。糙面馍馍吃进嘴里,有些硌牙划嗓子,远远比不过银丝白面柔软,更没有记忆中的香甜。当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咱家要吃白面馍馍,谁拦着谁就得死!”李平安目露凶光,将几个馍馍全部吃光,仔细记住粗砺难以下咽的味道,好生激励自己向上爬。吃完后继续练功,过了子时才回屋睡觉。冷宫偏殿床上铺着发黄的被褥,面料是粗麻布,让睡习惯绸缎被褥的李平安很不爽利,觉得有些摩擦皮肤,即使他的肌肤已经被真气淬炼的坚韧若牛皮。“该死的小邓子,连被褥都不让咱家带,”李平安再不是那个为了半个糙面馍馍,让人骑半天马的穷苦少年了,他要吃白面馍馍、睡绸缎被褥。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哪天吃上白面穿上绸缎了,还会出现新的欲望,即使穿上龙袍坐上龙椅,还想要长生不老。李平安听着窗外虫鸣声,很快就酣然入睡,梦中时不时咒骂几句。“该死的小邓子,将来咱家定让你吃草料、睡马棚!”(本章完) 第49章 玄阴化血 冷宫无岁月,世上已过年。转眼到了除夕。李平安斜倚在冰凉的石阶上,任凭寒风掀起衣角,望着不时腾空而起的烟花,将幽蓝的夜空映得忽明忽暗。每有烟火绽放,他便拎起酒壶灌上一口。御膳房、贡品司当差时候,有权力有银子,却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非必要滴酒不沾。如今落魄到冷宫,不值得别人嫉妒、陷害,反而敢放心买酒喝了。两三壶酒入腹,李平安已微有醉意。“又是一年,明儿就是咱家在进宫第三个年头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李平安自然不能免俗,许久未见爹娘,连音容笑貌都开始模糊了。前些日子去给牛公公拜年,顺道寄了些银钱回家。“这老家伙究竟什么来头,内侍司换了八个提督,牛公公的位子仍然稳如泰山。”李平安虽在冷宫当差,日子平静如水过得飞快,却也不是两耳不闻宫中事。小五子四处送饭,正适合打听消息。七月元妃小产,八月过继十三皇子,九月陛下封赵御为秦王,算是全了金口玉言。十月封赵哲为陈王,余下两月倒是安静,只是砍了几个提督脑袋。今年的中官坟分外热闹!期间小五子还说起一桩小事,陛下册封秦王之前,赵御生母梁才人不小心落井淹死。依规矩梁才人应葬入宫人斜,也就是埋葬宫女的地界。元妃自称与梁才人情同姐妹,请求武德帝追封为妃,方才有资格葬入妃园寝。“桀桀桀,养了人家儿,还要杀了人家娘,这宫里边的贵人比咱家还要黑心……”李平安虽无实证,却笃定梁才人死于元妃之手。宫内宫外凡是有脑子的都知道这件事,却没有人为梁才人伸冤,更不会过问刚刚会走路的赵御,还认为他占了天大便宜。你娘死了,可是为了你好!子时。景阳宫钟声悠扬绵长,响彻皇城内外,宣告武德四十四年到来。……三月初。值殿监杂役太监洒扫闲置宫殿时,意外撞破五皇子与宫女私通。武德帝暴怒,褫夺魏王爵位,逐出京城。八月。镇抚司追查百姓失踪案,在齐王府后花园掘出十余具骸骨。翌月。齐王率众谋反未果,宁死不降,战死于天一门外。……冷宫。秋风萧瑟。李平安躺在摇椅上,随着风来回晃动。经过一年多的日夜参悟、苦修,终于能行走坐卧间修炼《莲花宝典》,功力比去年浑厚数成。原本晶莹如水的真气,已经有凝结成冰晶的迹象。丝丝缕缕冰碴漂浮在丹田中,待真气完全凝固,实力必然突飞猛进。今年六月。李平安当值满两年,取了卷《玄阴化血术》,昔年玄阴宗绝学,太祖灭其门后收录于藏武阁。听名字似是阴邪招术,实则是最上乘的解毒法门。以至阴真气贯通经脉,凝练百毒化作废血吐出,无论是毒药毒粉毒液,还是真气中带着的寒毒火毒,皆可轻松化解。缺陷就是需打通全身经脉,解毒时还要耗费大量真气。李平安恰好两样都合适,在护体、点穴、暗器等功法间踌躇良久,最终修炼了玄阴化血。如此选择,缘由有二。首先“百毒”是以弱胜强的最强手段,纵使武道修炼臻至化境,也可能死于小喽啰暗中下毒。其次元妃体内有寒毒,李平安琢磨着能借机上进。“三皇子、五皇子相继折戟,皇后再无嫡出,眼看着元妃胜券在握,咱家得早做准备!”李平安正琢磨寻个什么机会,在元妃面前露露脸儿,冷宫外响起杂乱脚步声,随后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安子,咱家来探望你了。”李平安身形闪烁,瞬间落在冷宫门口,只见圆公公左右簇拥着十来个太监,气势汹汹、威风凛凛。“啧啧,圆公公又升官了,咱家见了您得磕头了!”去年圆公公查贪有功,擢升六品随堂公公,专司为陛下开道引路,称得上天子近臣了。眼前官袍又换,四品深绯色官袍,绣着云雁翱翔图,具体什么官职不清楚。“你这厮在冷宫待久了,规矩都忘了,却是学会耍贫嘴。”圆公公阴阳两句,侧身让开:“老祖宗年事已高,本当发还原籍,陛下感念其功劳,特准在冷宫颐养天年!”李平安这才注意到,四个太监搀扶着的楚公公。与记忆中圆滚滚肥痴对比,如今消瘦了许多,不过身躯仍然肥胖,自个儿站不稳身子。李平安向楚公公微微躬身,转而低声询问:“圆公公,这是怎么个意思?”圆公公正色道:“字面意思。”“当真只是养老?”“就是养老!”“那请老祖宗进去吧。”李平安将宫门开圆了,免得楚公公抬不进来,未曾想左边门扇年久失修,竟然直接断裂。圆公公冷声道:“去唤内官监管事的来,平日里都干什么吃的,连宫门都修不好?”随行太监答应一声,忙不迭去叫人。不多时。内官监营造司崔公公满头大汗的赶来:“请圆公公恕罪,咱已经罚过管事太监,明日定将宫门修好。”“记得把里边也修缮妥当,莫要让老祖宗住得不舒坦。”圆公公吩咐过后,笑着向楚公公询问:“老祖宗,您还需要什么,尽管与咱家说,一准儿能办好。”楚公公消瘦后,面皮松垂耷拉的很长,说话时一抖一抖。“多谢圆公公照拂,咱家现在无职无权,当不得老祖宗称呼,唤咱小楚子就好。”“老祖宗折煞晚辈了。”圆公公虽与楚公公是不同派系,前不久还斗得你死我活,但是当面必须恭恭敬敬。楚公公掌管内侍司数十年,更是陛下潜邸时的贴身大伴,保不齐哪天就会东山再起。李平安嘴上与圆公公贫几句,实则知晓轻重,不会也不能插进两人对话,他现在完全没资格。昔年懂规矩是一板一眼,如今使规矩已是自然而然。前边躬身领路,请圆公公等人走进冷宫。楚公公进门就瞧见风中晃动的摇椅,笑着说道:“这物件不错,扶咱家躺上去。”圆公公微微颔首,四个太监将楚公公搀上躺椅。“站着累,坐着也累,就躺着舒坦,咱家就死在这上头了!”楚公公试了试摇椅,颇为满意,瞥了眼李平安说道:“咱家瞧着你眼熟,是不是两年前测试掌力的小安子?”李平安受宠若惊:“晚辈荣幸,竟能得老祖宗挂念。”楚公公招招手,让李平安来跟前说话。“咱家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武道修不成,学问做不好,唯独练就了一双认人的招子。任谁在眼前晃过,多少年都忘不了!”(本章完) 第50章 善始善终 圆公公颇为好奇,楚公公是真的过目不忘,还是认出了曾孙身份,试探着问道。“老祖宗,您记得咱家哪一年测试掌力么?”楚公公稍加回忆,笑着说道:“圆公公三十九年入宫,次年测试,咱家若没记错,掌力应是两分深。”圆公公赞叹道:“老祖宗当真厉害。”楚公公眼底闪过异色:“那年咱家记得有个小方子,武道天赋异禀,咱家特意提点几句,可惜泯然众人矣了。”圆公公神色倏然僵硬,仔细打量缅怀过去的楚公公,不知老家伙无意还是有心提起。李平安听到“提点”二字,回想起一位故人,躬身问道。“老祖宗,您记得小桌子吗?”楚公公颔首道:“当然记得啊,颇为伶俐的小子,懂得隐忍又有几分统帅本领。”李平安叹息道:“那之后没几日,小桌子就死了。”楚公公毫不在意的说道:“那确实有些可惜了。”李平安问出心中埋了很久的疑惑:“小桌子入了老祖宗眼界,是您看重的人,莫名其妙死了,您为何不严惩凶手?”暗杀楚公公看重的小太监,往小了说是拂了脸面,往大了说是挑衅权威。楚公公反问道:“你知不知道,咱家看重多少人?”李平安摇摇头,在他认知中,必须足够优秀、忠诚或者天赋异禀的小太监,才有资格入楚公公眼界。“每月每年都有不少。”楚公公说道:“或许是说了句中听的话,或许是办事利索,咱家都不吝夸赞提点,随手使些提点恩惠。”李平安隐约有所悟,楚公公并非看重小方子、小桌子,亦或者其他小太监,而是在广撒网择其优。旁边的圆公公目露精光,此等非同寻常的御下之道,听一句就能受用终身。闲聊几句,楚公公似是累了,挥挥手闭目休息。圆公公不敢打扰,躬身告退,带着麾下太监离开冷宫。李平安跟上几步,熟练的塞了叠银票。“还请圆公公提点一二,咱究竟该怎么对待老祖宗,好生侍候还是冷着晾着,亦或者寻机会……”楚公公与元妃对立,若是太过亲近,容易遭受波及,反之使些狠辣手段,或能讨得元妃欢心。圆公公沉声道:“陛下说了四个字,善始善终。”李平安稍加琢磨,品出几分味道,陛下与楚公公数十年恩情,比大部分儿女都要亲近。哪怕贬入冷宫,仍不忍遭受苛待。李平安心里顿时有数,又问道:“那为何不在外边养老,冷宫虽然清净,终究不得自由。”圆公公说道:“老祖宗执掌宫禁数十年,谁知道埋了多少暗棋,又与多少老家伙有牵连,放出宫外就太危险了!”“原来如此。”李平安啧啧称奇,感叹这对君臣关系好生微妙,贬黜又善待,亲近又防备。圆公公提醒道:“老祖宗哪怕退下了,影响力仍然极大,你要懂得抓住机会。”“咱家省的。”李平安颇有些后悔,早知楚公公关入冷宫,应该修行药王宗的九阳指力,乃是顶尖推宫活血、疏通经络的指法。学成之后用来侍候楚公公,或许能早些官复原职。返回冷宫。楚公公正躺在摇椅上假寐,嘴里哼着不知名小曲。李平安不明白,为何楚公公遭受罢官圈禁后非但不怨天尤人,反而有心情晒太阳、唱小曲。他刚来冷宫那几天,可是辗转反侧。怨皇后怨干爹怨恨牛公公怨恨邓公公,恨不得大开杀戒夺回官职,过了小半月沸腾心绪才得以平息。“老祖宗是躺平等死,还是稳操胜算?”李平安摸不透楚公公心思,不敢打扰他清闲,坐在旁边台阶上练功。一老一少就这么不说话,躺着坐着,吹着凉风,直至太阳西斜。小五子拎着食盒来送饭,不似往常放下就走,而是来到楚公公跟前,取出个书册翻开,举过头顶恭敬道。“老祖宗,孟公公说第一顿饭做的匆忙,选了您爱吃的糖缠酥酪糕,您看看明儿吃什么。”李平安瞥了眼,书册上写着各种菜名。御膳房传膳大半年,一眼就认出是御膳菜品,不禁惊讶楚公公余威,尚膳监换了提督仍然孝敬。楚公公随手翻了几页,指了两个菜名,都是类似糖缠酥酪的甜口膳食。“孟公公有心了,替咱家谢谢他。”“奴婢定会将话带到。”小五子用心记下,忙不迭的回御膳房禀报,其他等送饭的太监多饿一会儿也无妨。李平安打开食盒,里面分为上下两层,上边是自己的几个糙面馍馍,下边是糖缠酥酪和几样爽口小菜。“老祖宗,您要先吃哪个?”“咱家还没老到要人喂饭吃。”楚公公伸出手,对着食盒一抓,凌空将糖缠酥酪摄入手中,整个儿扔进嘴里咀嚼。“可惜啊,小刘子没将糖缠酥酪的秘方留下,再也吃不到过去的滋味了。”李平安问道:“请问老祖宗,小刘子是谁?”“前尚膳监提督刘有贵。”楚公公说道:“当年小刘子在灶上颠大勺,咱家有回去御膳房办事,尝到他做的糖缠酥酪,一高兴就收为干儿。”李平安如今才知道干爷爷的名字,等将来有机会去中官坟,不会哭错坟烧错纸了。“老祖宗,其实咱俩是亲戚。”楚公公又吃了块糖缠酥酪,抬了抬眼皮说道:“你小子不会是咱家玄孙吧?”李平安谄笑道:“您认出来了?”楚公公摇头道:“似你这般玄孙,咱家没一千也有八百,没几个有资格在咱家面前露脸。”李平安简要讲述与孙公公、刘提督的关系,重点提及自己如何忠心、纯孝,说起干爹的死还流了几滴眼泪。楚公公抖了抖面皮:“你小子有趣。”宫里边多的是千年狐狸,而楚公公是其中佼佼者,瞬间就抓住李平安的谎言漏洞,真正忠心的干儿、干孙应该关在诏狱。囫囵个儿活着,要么另有靠山,要么及时跳船。楚公公却也没揭破谎言,往事随风而去,他已经很老了,只想在冷宫安度晚年。历史上多的是权倾朝野的太监,又有几个宫斗落败了还能安稳养老。(本章完) 第51章 一老一少 李平安弯腰撅腚凑在摇椅旁,絮絮叨叨的拍马屁、表忠心,殊不知底细已经让人看透。“老祖宗,您吃口汤。”“嗯,小安子不错。”楚公公非但不揭破,反而很享受伺候,时不时夸奖一句,给李平安反馈极好的情绪价值。冷宫中就他俩,论武道实力当然是李平安更强。楚公公心知肚明,纵使自己深得陛下恩眷,纵使宫中有层层关系网,一旦与李平安反目翻脸,或许会血溅五步。史上有不少位高权重之人,死于不起眼的匹夫、布衣。楚公公能成为武德朝常青树,深谙其中道理,自己想要安稳养老,需拿捏好这个小太监。听咱话,侍候咱,还为咱办事!吃罢饭。天色已渐昏暗。李平安早将屋内打扫干净,床褥铺好,躬身道:“老祖宗,晚间风凉,要不咱家扶您去屋里歇息?”“不用,咱家能自己走。”楚公公纵身一跃,笨拙臃肿的身躯轻飘飘落地,脚步落地无声,每一步二尺二分合乎规矩。李平安看得目瞪口呆,宫中传闻楚公公太过痴肥,需要四个太监搀扶才能起身、走路。楚公公瞥了一眼:“是不是很意外?”李平安诧异道:“老祖宗您腿脚没毛病?”楚公公说道:“咱家虽然天赋寻常,练武还不尽心,但是服用了不少灵丹妙药,丹田真气浑厚,再胖几番也能行走自如。”李平安疑惑道:“那您为何假装行动不便?”楚公公说道:“咱家在给宫中后辈尽孝、上进的机会,再者,咱家有那么多干孙曾孙,不试试怎么知道哪个忠心?”李平安若有所悟,连忙上前搀扶。“多谢老祖宗提点。”楚公公颔首道:“你小子要学的还多着呢,咱家似你这般大时,还在王府倒夜香。”李平安挑了挑眉头,莫非倒夜香有什么玄妙,几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都有过类似经历。走进屋帮楚公公宽衣,搀上床盖上被子。李平安关心道:“老祖宗,冷宫的被褥粗糙,要不要与尚衣监说一声?”“无妨。”楚公公说道:“咱家未入宫时,沿街乞讨,睡过破庙草堆,有床被褥已经很不错了。人啊,无论多么发达富贵,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在哪儿!”“老祖宗教训的是。”李平安暗自腹诽,十之八九尚衣监新任提督,与楚公公有仇怨过节,换做孟公公早就送来新被褥了。站在床边静候许久,等楚公公发出鼾声才回床歇息。盖着平日里嫌弃的粗布被褥,或许是旁边楚公公有相同待遇,忽然觉得不怎么粗糙,反而变得暖和舒服了。翌日清晨。李平安早早起床洗漱,为楚公公打好清水,仿佛又回到了刚入宫时候。那时侍候小方子、小圆子,现在侍候楚公公。临近晌午,楚公公才幽幽睡醒,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李平安适时递过浸润的面巾:“老祖宗,昨晚可睡得可好?”“很好。”楚公公接过面巾擦了擦脸:“咱家多少年没睡过好觉了,早知冷宫这般舒坦,有吃有喝有觉睡,两年前就该自觉进来。”李平安脸色略显悲苦:“好是好,却是有些无趣了,似是在坐牢一般。”楚公公说道:“你小子太浮躁了,不懂这冷宫的好处。”李平安问道:“老祖宗您真不想重回司礼监?”楚公公摇头道:“咱家荣华富贵了半辈子,现在能有个安心养老的地界,为何还要回去争斗。且不说输了如何,侥幸赢了至多再把持内侍司十年八年,到了老的干不动的那天,又该怎么办?”李平安说道:“退下来养老。”楚公公抱着被褥出门:“咱家现在不就是在养老么,何必绕个大弯子。”李平安默然无语,他能明白楚公公话中蕴意,然而还没经历过荣华富贵、权势滔天,纵使明白也看不破、舍不得。庭院中。楚公公将被褥铺在摇椅上,如同软榻,躺在上面悠闲晒太阳。“小安子,你有多久没抬头望天了?”李平安不明所以,在宫里边当差,每天都是低着头急匆匆赶路,哪有功夫、闲心望劳什子天。楚公公喃喃道:“陪咱家看一看。”李平安乖乖坐在摇椅旁石阶上,抬头看着天上云卷云舒,不一会儿,原本急躁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一老一少就这么发呆到夕阳西下,望着天边灿烂晚霞消散,直至皓月当空。之后小半月。李平安侍候楚公公之外的时间,全都在呆愣愣的看云彩。初时感叹白云苍狗,变幻无常,没两天就觉得枯燥无趣,慑于楚公公威严不敢抱怨。看似仍然发呆望天,实则专心运转真气修炼武道。平日里逮到机会就拍楚公公马屁,奈何老太监听了不知多少年吹捧,寻常马屁入不得耳,根本不为所动。李平安锲而不舍的讨好恭维,坚信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天晚上。李平安惯例端来热水,帮楚公公洗脚。楚公公忽然问道:“小安子,四书五经读了多少?”李平安如实回答:“一个字都没读过。”楚公公说道:“你既然想荣华富贵,单练武是不成的,那只会成为匹夫,必须好生读书明理。”李平安无奈道:“宫里边没人教咱。”前年小方子还在时,李平安会请教认字读书,偶尔还会练一练字,后来圆公公升官离开,再没碰过纸笔。小方子、小忠子那般努力读书,还不是落得个身死道消。楚公公说道:“咱家不能凭白让你侍候,明儿让人送几本书来,得空就教你读书写字。”“拜谢老祖宗教诲。”李平安面露喜色,跪在地上咚咚咚磕头。喜的不是能读书写字,而是楚公公愿意教导,两人有了这层师生关系,孙公公都成了晚辈。咱叫你干爹,你叫咱师叔!坏处当然也有,再次站在元妃的对立面。李平安对此并不在意,区区小太监没得选,任何大人物的垂青都甘心接受,往后的麻烦往后再处理。楚公公眼底闪过异色,来回拉扯小半月,彻底将小安子钓上钩,往后可以随意支使了。一辈子勾心斗角,哪怕打定主意养老,举止投足间仍在算计。或源于不安,或出自习惯。(本章完) 第52章 好恶不明 数日后。小五子在食盒里夹带了两本书。《千字文》、《说文解字》,大雍主流蒙学著作,李平安翻开看,上面字只认得十之一二。楚公公躺在摇椅上,轻声念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李平安连忙跟着念诵,好在有过读书经历,很快就适应了楚公公教导方式。半天时间,念诵《千字文》十来遍。不知是练武后头脑聪慧,还是在宫中常年受文字熏陶,认字速度比刚入宫时快了许多。到了晚间时候,李平安已经能磕磕绊绊念完全文。其中有不明白的词汇,向楚公公请教就能得到解释,比内武堂的周公公称职多了。楚公公见他得意,泼冷水道:“这只是蒙学书册,你若想担任一监提督,至少要有举人水准。”李平安好奇道:“老祖宗您学问如何?”楚公公说道:“咱家曾写过一回春闱试卷,糊名后交由主考官审阅,得中二甲第七名。”“老祖宗威武!”李平安不禁赞叹,考中进士非同寻常,岂不就是县太爷,混得好了未必不能位列朝班。当下内阁四位阁老,其中两位出身二甲。楚公公躺在床上,享受着小安子揉肩捏腿,睡意朦胧间喃喃自语。“咱家不该参加那一回春闱,谁能想到出了个曾铁头,凭白惹了许多麻烦,差点翻了船……”李平安手上动作不停,竖耳倾听朝堂秘闻。曾铁头是内阁次辅诨号,以性情刚直著称,宫内宫外无人不知,数次上疏弹劾楚公公,言称阉党误国。曾阁老另外出名的地方就是同进士出身,三甲成绩位列内阁,堪称开国朝之未有。“传闻曾阁老考中三甲第一名,若按老祖宗所说,本该能考中二甲……”李平安不清楚二甲、三甲有多大区别,但是看曾阁老数次参奏,显然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冷宫日子过得极快。转眼半月过去。李平安熟读两册蒙学著作,以树枝代笔,在地上写字练字。真气淬炼过的筋骨肌肉,反应灵敏远超寻常人,短短时间就从鸡啄狗爬变得像模像样。水平大抵就是,写的字外人能认得了。蒙学之后,开始学儒家基础著作,《大学》、《中庸》。李平安上午温习旧书,背诵抄写,下午向楚公公学习新书,不同于蒙学书册,必须逐字逐句的请教。其余时候,尽心竭力的侍候楚公公。“咱家这般会伺候人,还得感谢小振子伺候在先,许久未见,也不知那厮在做什么差事?”李平安颇为怀念当初的日子,回想自己进宫之后,也就刚开始活得轻松愉快。后来让世事推着走,原本只想吃白面馍馍,后来想当官、想捞银子。啪!楚公公手中竹条落在李平安手背,钻心疼痛打断了他的思绪:“咱家刚才讲的可记住了?”“老祖宗您说,‘在明明德’、‘自知者明’、‘明心见性’这儒、道、释三句中,‘明’字蕴意相同,然而三家却延伸出不同境界,以成就圣人、真人……”李平安方才分心,以至于叙述的磕磕巴巴。楚公公冷哼一声:“世上多少人求着咱家教导,磕破头都没机会,你这厮竟不上心,当真是愚不可及!”李平安噗通跪地,咚咚咚磕头。“晚辈知错,老祖宗恕罪。”楚公公瞥了一眼,见李平安额头渗血,挥挥手道:“罢了罢了,谁让这冷宫只有咱爷俩,不教你教谁。”李平安顿时松了口气,沉声道:“咱家定好生读书,不敢辜负老祖宗教导。”“今儿歇了,明儿再读。”楚公公双目微合躺在摇椅上,许是秋日太阳晒的舒服,不多会儿竟发出轻微鼾声。李平安跪在旁边,未经准许不敢起来。晚间吃饭时。楚公公瞥了眼荔枝膏、雪花酥,露出嫌恶之色:“小安子,咱家想吃另一样菜。”李平安说道:“老祖宗您吩咐,咱与小五子说。”楚公公说道:“咱家教你,切莫让人知道你爱吃什么,譬如咱家并不好吃蜜糖,却积年累月吃甜食。”李平安疑惑道:“老祖宗这般做,是为了提防小人下毒么?”楚公公摇头道:“好恶不言于表,则威不可测,具体吃食只是表象。”“拜谢老祖宗提点。”李平安躬身施礼:“老祖宗想吃什么,咱家这就去御膳房拿。”楚公公面皮上下抖动,声音尖细。“玉醍醐!”……御膳房。主事换了,布置没变。李平安施展正立无影,整个人化作浅淡虚影,顺着墙根阴影飞速穿梭,轻易晃过门口当值的太监。真气透过窗棱缝隙,推动里面木销,掀开道缝隙钻入其中。玉醍醐的位置也没变,盛放的瓷瓶用蜡密封,上面有御膳房印章。外人盗窃玉醍醐,必然会破坏封章。李平安在御膳房当过差,早已知晓厨子预留的奥秘,轻轻转动瓷瓶,寻到一处深色花纹。真气仔细探查,果然寻到个细小孔洞。小孔比蚂蚁还要小,不放大几倍根本难以察觉,用同颜色的瓷釉密封,轻轻一挑就打开。“几十年了,厨子偷油的手段还不换,看来是允许熟人偷了!”李平安真气灌注瓷瓶,压着玉醍醐从小孔钻出,落入早就准备好的汤碗中。接了大半碗,重新用瓷釉堵住小孔,化作虚影消失不见。片刻后回到冷宫。楚公公三两口将玉醍醐吃完,脸上尽是享受与回味:“小安子,你知晓了咱家喜好,切莫传出去。”“老祖宗放心,咱家定会守口如瓶。”李平安神色肃然,他摸不清楚公公心思,究竟是喜好玉醍醐,还是在点自己。原本经过半月教导,李平安对楚公公真切生出几分师徒情谊,现在尽数烟消云散。宫里边哪有什么真情谊,又或者这也是教导的方式。楚公公说道:“往后别叫老祖宗了,咱给你抬抬辈分,不知你敢不敢、愿不愿意?”李平安心思通透,当即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拜见干爷爷。”楚公公桀桀桀怪笑几声:“不错不错,懂得进退,咱们往后就是爷孙俩了……”李平安见楚公公兴致不错,壮着胆子问道。“干爷爷,您原本是这模样吗?”楚公公眸光低垂,打量着李平安圆脸儿。“咱家原本瘦的似竹竿,皇后娘娘……嗯,那时候还是王妃,说长得胖显得喜庆,咱家就天天吃糖霜肥肉!”(本章完) 第53章 学以致用 晚间。侍候楚公公入睡后,李平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不时摸一摸自个儿的脸。“干爷爷当真厉害,咱家竟然真的有几分孝顺、忠诚的念头!”忠孝,美妙的枷锁。李平安从入宫到现在,所见所闻所经历,早让他将忠孝抛到脑后,一心想着向上爬。偏偏他与楚公公待了不久,竟然生出濡沫、敬畏、顺从。楚公公是纯粹的权力人物,连站立走路、吃食喜好都能成为拉拢、亲近手段,让李平安不知不觉的认为他成了干爷爷的“体己人”。如此手段,让李平安不寒而栗的同时,又隐隐有些窃喜。“咱家刚入宫时学小方子、小圆子、小荣子,多是自保求活之法,后学干爹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向上爬,现在可以学干爷爷的驯人、驭人之术!”李平安不用对比,也知道楚公公手段,远比前面几个高明十倍百倍。琢磨明白其中关节,心绪安定不少,决定寻个小太监试试干爷爷的驯人之术。《说文解字》中有言:学,尚矇也,觉悟也,可施行也。翌日。楚公公尚未睡醒,李平安在院子里温习功课,念诵一句在地上抄写一句。“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晌午时分。小五子拎着食盒进门,听见郎朗读书声,看着李平安认真写字,不禁生出几分羡慕。宫中虽不禁太监读书,然而没人指点教导,即便认得所有字也读不懂书中精义。要么四处点头哈腰磕头请教,要么拜个干爹以求指点提携。小五子将食盒放下,瞥了眼偏殿,低声问道:“老祖宗还没起呢?”李平安放下树枝打开食盒,上层是两个甜蜜膳食,眉头微皱。宫中太监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小五子唯恐惹得楚公公不悦,连忙问道:“安公公,可是菜品有问题?”李平安摇头道:“菜做得很好,只是老祖宗过午不食,只喜好吃一样汤水。”小五子追问道:“哪样汤水?咱家下回就送来。”李平安略微犹豫,提醒道:“咱家与你说,可不要传扬出去,免得老祖宗恼怒。”小五子连连答应:“安公公放心,咱家定会将隐秘藏好。”“紫苏熟水。”李平安缓缓开口:“你晌午送饭时候,捎带加一壶,老祖宗喝到了,咱家会寻机会告诉谁送的。”小五子感激莫名:“拜谢安公公提携。”李平安说道:“咱也是为了老祖宗舒坦,陛下金口玉言说‘善始善终’,咱们做奴才的就得遵从圣命不是?”“是极是极。”小五子在宫中待了五六年,做着送饭的辛苦差事,第一回接触到“圣命”,忽然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李平安送小五子离开,再三叮嘱他不要泄露老祖宗隐秘。“喜好不表,则威不可测。”“安公公,您这学问可以考科举了!”……第二天晌午。小五子惯例送来食盒,除了楚公公指定的两样菜肴,又额外加了壶紫苏熟水。以他在宫中地位,必然花费不小代价。李平安拍了拍他肩膀:“小五子,你能成大事儿!”小五子双目含泪,若不是安公公没官职,不符合宫中收干儿的潜规则,他恨不得当场就认干爹。李平安打开食盒下层,取出糙面馍馍。“安公公,咱听说您喜好白面馍馍,从伙房给您带了几个。”小五子从怀里摸出个包裹,打开是几个白面馍馍:“糙面噎嗓子,宫里边都是喂牛马,您别受委屈了。”李平安不急不缓的咀嚼吞咽,高深莫测的说道。“人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咱家未入宫时,为半块糙面馍馍,当牛做马让人骑,现在吃的很不错了!”“安公公教诲的是。”小五子看李平安的目光满是敬畏,年纪不大武道高深、学问高明,又有此等坚韧意志,将来定能出人头地。自己好生跟随侍奉,搭顺风车就能捞个一官半职!小五子看了眼用来写字的树枝,殷切道:“安公公,咱与御用监的小刘子关系要好,让他带些草纸笔墨出来,您莫嫌弃是边角料。”李平安眼睛一亮,竟然还有意外收获,拱手道:“五公公的心意,咱家记下了。”小五子笑容满面,连连推辞道:“咱家就是个送饭小太监,当不得公公二字。”“谁能确定今日的无名小卒,将来不能权倾朝野呢?”李平安循循善诱道:“先皇时张公公,当朝老祖宗,落魄时都倒夜香,不比五公公高贵多少。”小五子离开冷宫时,双腿轻飘飘不知怎么走路,心中追随安公公念头愈发强烈。偌大皇宫,唯有他懂咱!李平安望着小五子背影,神情逐渐变得冷漠阴沉,干爷爷的驭人手段当真好用。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三两句鼓励称赞的话,就让小五子哄得晕头转向,只差纳头就拜了。“幸好咱家还有几分灵性,可以察觉到干爷爷手段,不似小五子这般懵懂无知!”当然,可能是楚公公有意教导,故意显露出几分纰漏、刻意。李平安心中正在衡量,耳边忽然传来苍老尖细声音。“小安子,想什么呢?”“咱家在思索‘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这句话的深意。”李平安反应迅速,理由脱口而出,上前搀着楚公公手臂:“干爷爷,您今儿怎么起得早了?”楚公公怀念道:“咱家梦到陪陛下批阅奏折,丑时不歇,卯时又起。陛下宵衣旰食,咱家哪有脸睡日上三竿?”李平安半个字儿都不信,却将楚公公随时随刻吹捧、忠诚陛下的习惯记下,自己必须跟着学。扶着楚公公上摇椅,取出食盒中糖蒸酥酪、芸豆蜜卷。楚公公睨了一眼说道:“咱家今儿不吃甜食,拿紫苏熟水来,解解腻刮刮油。”李平安心头颤动,努力挤出个笑脸,打开汤壶准备倒进小碗。“不用麻烦了,咱家直接用壶喝。”楚公公躺在摇椅上,拎着汤壶嗞儿喽一口,笑着说道:“还是冷宫好啊,不用讲各种礼仪规矩。”李平安喏喏应和,猜不透干爷爷心思。“小安子。”“嗯。”“‘说文解字’没白学。”“……”(本章完) 第54章 四十五年 楚公公究竟喜不喜欢紫苏熟水?李平安始终摸不透,反正自那之后,楚公公每天都将汤水喝完,至少证实他确实不喜甜食。一个不喜甜食的人,竟吃了大半辈子蜜糖!“外人只看到了干爷爷权势滔天,享尽荣华富贵,哪知其中艰辛……”李平安有自知之明,出身农家眼界低微,且不说有无聪明才智,纵使有也难逃脱先天桎梏。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自作主张,而是学习、模仿楚公公。哪怕是一举一动,猜不透其中深意,也要先学其形再悟其神。所以,李平安强迫自己变得慵懒散漫,临近晌午才睡醒,躺在摇椅上看半个时辰天空、云彩。下午读书写字,比先前仔细认真。有了小五子送来的草纸笔墨,终于可以正式练习书法,楚公公只让练馆阁体与欧体小楷。“咱们做奴婢的,一切心思都得围绕着陛下转,馆阁体方便当差办公,小楷能得陛下欢心。”李平安眼珠一转:“干爷爷,将来陛下喜好其他字体该如何?”“二皇子喜好隶书,四皇子喜好飞白,六皇子喜好魏碑……”楚公公对各位皇子如数家珍:“这些字体略作涉猎,知晓其精义,将来用时好上手即可。”“拜谢干爷爷指点。”李平安只觉得楚公公深不可测,手段算计已臻化境,内廷外廷无所不知,比前干爹厉害千百倍。孙公公手段狠辣,李平安自信尚能周旋,大不了掀桌子凭拳头定生死。面对楚公公,怕不是却连死都要感恩戴德。“干爷爷这般厉害,竟然在宫斗中败落了,莫非宫中还有更厉害的太监?”李平安想起御用监牛公公,这老太监属实深不可测。宫中风云变化,他自岿然不动。前些日小五子抱怨,牛公公提高了兑换、外寄金银的价钱,足足比以往高了两成。百两银子寄回家,连半数都剩不下。此举惹恼许多太监,其中不少颇有权势,称得上昭阳宫左膀右臂,私下里与元妃告状、说坏话。结果牛公公银子照收,一文钱都不能少!……腊月三十。武德四十四年除夕。年前陛下偶感龙体欠安,宫中不敢大肆庆贺,没了烟花爆竹,没了丝竹热闹,也就没了年味儿。临近子时。一枚银钩悬于天际,清冷、孤寂、朦胧。李平安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袱,从御膳房飞檐走壁回冷宫,头回偷这么多吃食,不免有些忐忑难安。“干爷爷,当真不会出事?”“放心吧。”楚公公轻轻晃动摇椅,似是村口胖老头:“咱家若走出冷宫,自是枪林箭雨,只是吃些御膳,他们巴不得呢。”李平安颇有些不服气:“干爷爷,咱轻功绝妙,又擅隐匿,宫里能有几人能察觉?”“年轻一辈,自是无人能与你相比。”楚公公话音一转:“然而宫中有不少天赋异禀的老太监,他们服丹用药,苦修大半辈子,已经臻至武道绝巅。你小子再练五年,不靠近藏武阁,可自由出入。再修十年,若能得天赐机缘,或可纵横宫中!”李平安恍然明悟,对自己实力有了清晰认知,忽然想起一件事,躬身请教道。“干爷爷,若宫中有人大打出手,闹出不小动静,会不会惊动那些老太监?”“当然会。”楚公公意味深长道:“火神殿炼制的丹药,大多数都让他们吃了,首要差事就是护卫宫禁。”“果然……”李平安来到冷宫后,得了清净空闲,有功夫思索过往事件,早就怀疑卢公公死时暗中有人窥探。否则早该惊动宫禁,将作乱之人捉拿。说话间,已经将偷来的贡品、膳食摆在石桌上,每样都是价值连城的美味珍馐,寻常富商巨贾购得一样,只敢私下里偷摸尝尝。胆敢公开品鉴,有僭越之嫌。李平安斟满两杯酒,举杯道:“孙儿得干爷爷指点,铭感五内,若有差遣,万死不辞。”“不错不错,咱家没看错人。”楚公公历经不知多少次背叛,亲手杀死的干儿干孙不计其数,早就不相信忠孝,仍然会称赞嘉许。爷孙俩边吃酒边叙话,除夕佳节卸下了许多戒备。李平安讲孙扒皮多么坏,讲阿姐死前将藏着的糙面给他吃。楚公公说倒夜香遭人欺负,得势后让他们吃便溺撑死。李平安击掌称快:“干爷爷这法子妙,待咱家当上大官,便让孙扒皮没日没夜的种田,不给饭吃活活累死、饿死!”三五壶酒入腹,爷俩都不用真气化解,酒意微醺。楚公公说起在王府与人争斗,不小心中了算计,从内务管事沦落为浣洗太监。李平安借着酒意,鼓起勇气问:“干爷爷,您这般厉害怎么会败了?”“宫里边的斗争,胜败皆出上意。”楚公公吃了口酒,苍白面皮浮现酡红:“单凭那点儿妇人伎俩,咱家三两下就能让她失宠,连带张家都得断几根骨头!”李平安满眼敬仰,太监做到干爷爷这地步,可以说是到顶了。莫非还想操纵皇权不成?“咱家真是喝醉了!”李平安连忙运转真气消散酒气,默念几遍三纲五常、忠君体国云云,驱散心中妄念臆想。这时。月上中天,宫中响起雄浑钟声。李平安神色肃穆郑重,起身来到楚公公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什么好听的祝贺词都没说。“桀桀桀……”楚公公笑声如夜枭,目光在李平安身上逡巡,深邃的目光中闪过几丝温情,旋即冷哼一声。“起来吧,咱家风光时,逢年过节上百个干儿干孙磕头,个个比你小子忠心孝顺!”……武德四十五年。也无风雨也无晴。皇后虔诚礼佛不出坤宁宫,元妃在昭阳宫专心养育皇子,宫中维持着诡异又微妙的平衡。这一切,与李平安干系不大。读过《大学》、《中庸》,再读《礼记》、《周易》。或许是受楚公公教导,又或许是受先贤感化,李平安肚子里阴谋诡计逐渐消散,眉宇间阴鸷狠厉变得温和。与人说话如沐春风,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换上长衫去宫外走一遭,说是举人差了些,冒充个秀才绰绰有余。唯有李平安明白,自己仍然心狠手辣,阴谋诡计更加高明,大抵就是微笑着、礼貌的将人置于死地!(本章完) 第55章 教子无方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李平安躺在摇椅上,左手拿着《诗经》,右手凌空比划,真气纵横睥睨。漫天飞雪随着真气翻涌,顷刻凝结成雪白文字。一个个标准的馆阁体,仿佛从书上拓印下来。李平安练了一年多书法,欧体小楷堪堪入门,馆阁体反而进境神速。磅礴真气淬炼过的身躯,控制关节肌肉极为灵活精准,正适合用来书写无风格、无意境的馆阁体。“惠而好我,携手同……”李平安写到“行”字时,真气稍稍一滞,雪花嘭的散开,寒风卷过四下飘散。“咱家真气以量取胜,论精微差的有些多!”武道真气既要浩荡磅礴,又要精细入微。据楚公公讲述,太液池边有个钓鱼的老太监,从鱼竿上垂落真气,凝成半虚半实的丝线,入水半尺等着鱼儿上钩。李平安本以为此人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想到宫中还有更厉害的家伙。藏武阁中有个痴迷皮影戏的老太监,逢年过节都会登台献艺,无需提线就能操纵皮影表演,死物仿佛活了一般。知晓此事后,李平安蠢蠢欲动的心顿时冷静下来,继续在冷宫安安稳稳读书、练武。“咱家终究年岁太小,底蕴浅薄了些!”一个好的老师当真重要,不止教授学问手段,还会指明前路、弥补短板、开阔眼界,对自我、对他人认知更加清晰。临近晌午。李平安正准备侍候楚公公起床洗漱,忽然门外传来杂乱脚步声。“看门的人呢,都死哪去了?”李平安眉头微皱,身形闪烁落在冷宫门口,看到个红衣老太监,捧着拂尘扯着嗓子呼喊。宫中太监分灰绿青红四色,红色官袍已是各监提督、副职或司礼监秉笔、掌印,再进一步就是“老祖宗”了。李平安毫不犹豫的磕头:“奴婢拜见公公,请问您有何吩咐?”老太监眉头一挑,声音从鼻子里哼出来:“怎么就你一个,小楚子呢?”李平安心中凛然,听话要听音,只“小楚子”三个字,就能听出千百种意味。“启禀公公,楚公公染了风寒,大雪天不适外出。”老太监阴阳怪气道:“啧啧啧,若都像他这般,病了就不当差,宫里边不乱套了!”李平安眼底闪过厉色,手指稍稍用力,在青石地砖上留下十个坑洞。好在老太监没继续讥讽挖苦,朗声道:“陛下有令,皇后教子无方,关入冷宫反省,无旨禁止踏出宫门半步!”“遵旨。”李平安按下心中怒火,思索皇后犯了什么事。大可能是与元妃斗争失败,其次就是涉及三位贬谪皇子,历史上不乏废太子重回东宫的事迹。眼下看来是皇后输了,纵使“皇后”之名没有摘去,从坤宁宫打入冷宫,已然有名无实。四个太监簇拥着皇后进入冷宫,满脸警惕戒备,唯恐她想不开自戕。皇后却是面色平静如常,嘴里念念有词,手中佛珠缓缓转动,似乎进的不是冷宫而是佛堂。李平安在前边引路,打开主殿房门,冷宫空闲数年后迎来了新的住客。上一位关押的是个才人,传闻与太医私通,关入冷宫没多久就上吊自尽了。李平安暗自揣测,皇后娘娘能在冷宫活多久?主殿房屋长时间不住人,落了层厚厚灰尘,被褥让虫子老鼠咬的尽是窟窿。老太监指使麾下打扫干净,换上崭新被褥,躬身问道:“娘娘,您还有什么吩咐?”“阿弥陀佛。”皇后宣了声佛号,双手合十盘坐在床上,慈眉善目、宝相庄严颇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气质。老太监心底暗骂老虔婆疯了,领着众人退出主殿,将门重重的关上。“你可要看好了,莫要让娘娘出了差池!”“奴婢定会好生照看。”李平安无奈领命,往后怕是难得清闲。这时。几声咳嗽从偏殿传出,楚公公扶着墙走出来,面色苍白,一副重病未愈的模样。身子骨比入冷宫前瘦了大半,肥肉减少了,皮膜没变小,整个人看起来松松垮垮。“原来是洪公公。”楚公公拱手道:“咱家身体不适,没能出门相迎,还望洪公公莫要怪罪。”洪公公看着肾虚体弱的楚公公,明明已经失了权势,偏偏后脖梗嗖嗖冒凉风,不自禁弯腰施礼“老祖宗折煞咱家了,没您的指点提携,咱哪去得了司礼监当差。”楚公公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洪公公有什么吩咐,直接与咱说就好。”“没有没有,老祖宗您歇着。”洪公公连连躬身,再不敢在冷宫久留,带着麾下急匆匆离开。李平安立刻上前打小报告:“干爷爷,刚刚这老货唤您小楚子!”“知道了。”楚公公说话声听不出喜怒,叮嘱道:“好生照看娘娘,若是她想不开要自尽,就说‘熬几年就好了’!”李平安眼睛一亮:“莫非娘娘还能重回坤宁宫?”楚公公摇头道:“去不了,所犯罪过太大,能留条性命已是陛下念及旧情。”李平安瞥了眼主殿,压低声音问道:“干爷爷,娘娘究竟犯了什么事?”楚公公略微沉吟,说道:“告诉你也无妨,用不了多久就传遍宫中了……”月前。废太子逃离皇庄,偷摸回到京城,通过朝廷旧部联系到皇后,意图内外联手毒杀武德帝。到时候东宫空缺,废太子登高一呼。毕竟当了三十多年太子,数次监国,执政能力朝堂有目共睹,或许真能火中取栗。弑君弑父,十恶不赦!李平安自诩心狠手辣,对爹娘可下不去手,追问道:“后来怎么暴露了?”楚公公幽幽说道:“咱家知晓事不能成,遣人向昭阳宫报信,提前将废太子押送回皇庄。”“……”李平安顿时愕然,干爷爷可是皇后左膀右臂,王府当差时第一个官职就是王妃恩赐。“您为何这么做?”楚公公叹息道:“咱家是为娘娘好,当真再次谋反,震动朝堂内外,废太子十之八九要问斩,娘娘的尊号都保不住。”李平安说道:“如今打入冷宫,与废后也没甚分别了。”楚公公睨了一眼,训斥道。“你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去将《礼制》抄写十遍!”(本章完) 第56章 唯器与名 李平安不明所以,又不敢反驳,或者打心眼里认为,楚公公说的话必然有道理。乖乖誊抄《礼制》,蹲在主殿门口。抄几句就抬头看看,陛下、干爷爷都说照看好皇后,那就千万不能让她出岔子。好在皇后似是看透了,不吵不闹,一心诵经。晚间。小五子拎着两个食盒来冷宫,脸上喜色收不住。李平安合上书册,好奇道:“你小子遇到什么好事了?”“瞒不过安公公,咱拜冯公公为干爹,往后专司冷宫送饭,不用管其他地界了。”小五子口中的冯公公是御膳房主事,尚膳监提督孟公公干儿。李平安手指掐算,论辈分自己是小五子叔叔,论师承那就是爷爷辈,亲近了不少。“好生当差,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小五子自从掺和进“圣谕”,动力与压力双重激发下,比过去浑浑噩噩送饭聪慧许多,猜到拜干爹与楚公公有关系。自己没资格与楚公公搭话,捧好安公公一样有用,当即拍胸脯道:“安公公,往后咱就是您的眼睛,外边发生什么事都及时来报!”李平安见他上路,提点道:“咱家再与你说个秘密……”小五子弯腰撅腚竖着耳朵:“您请讲。”李平安说道:“娘娘的食盒,只要素菜不要荤腥,若有斋饭那就再好不过了。”“多谢安公公提携!”小五子连连躬身拜谢,现在他已经是主事干儿,在御膳房权力大了很多,命御厨做碗斋饭不算难事。吃罢饭。李平安继续誊抄《礼制》,干爷爷没具体规定时辰,那就是不抄完不睡觉。这点儿自觉都没有,宫里边活不久!若只是随意誊抄,武道高手写字速度飞快,然而要仔细琢磨,干爷爷话中深意。“这不止是惩罚,还是考核,咱家若通不过,往后干爷爷可能不会尽心教导,咱也没资格、没脸面请教!”李平安每抄一句都会仔细思索,尽力向“皇后娘娘”身上靠,希望能琢磨出意味。从晌午到傍晚,三遍没品出深意。越抄越慢直至子时,眼见已经誊抄八遍,李平安抓耳挠腮不得其意,心神愈发烦躁。“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李平安第九次誊抄,已经过了丑时,下意识抬头看向屋内。“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皇后停下诵经,揉了揉酸麻双腿,似是准备安歇。李平安连忙到跟前,恭敬道:“娘娘,咱家侍候您更衣。”伺候皇后更衣就寝,见她双腿抽搐难以伸直,李平安真气透出指尖,按摩几处腰腿穴位。“娘娘,咱家学了药王宗的九阳指,最擅通筋活络,日后您有哪儿不舒服,尽管指使吩咐。”“你有心了。”皇后声音依旧慈祥和蔼,叹息道:“本宫沦落至此,空有名头,难予你什么恩赏。”“奴婢侍候主子是天经地义,哪用什么恩赏。”李平安仔细按摩片刻,站在床边静候皇后安睡,方才继续誊抄《礼制》。“刚刚抄到哪了?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唯器与名,名!”李平安喃喃自语,倏然间心中灵光迸现,恍然明悟通透,对着熟睡的皇后磕了个头,真气运转飞速誊抄。寅时三刻。李平安捧着厚厚一叠写满字的黄纸,蹑手蹑脚来到偏殿,从门缝里伸进脖子悄摸探望。“还不滚进来。”楚公公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李平安忙不迭的钻进门,滑跪到干爷爷床前,将黄纸高举过头顶,恭敬道:“十遍《礼制》,孙儿抄完了。”楚公公接过黄纸,看也不看扔到一旁:“可明白了什么?”李平安回答道:“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娘娘现在仍有‘皇后’之名,仍是后宫之主,随时能重掌权柄。”楚公公颔首道:“心思慢了些,不过还算有些悟性。”李平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幸好有皇后提醒,否则失去了干爷爷教导,恐怕将来成就有限。又暗骂自己只会死读书,“器与名”写了不下百遍,丝毫没领悟字中蕴意。楚公公挥手道:“好了,去照看娘娘吧。”李平安躬身道:“干爷爷,咱有件事琢磨不透,还请您能提点一二。”楚公公躺在床上,手拄着头:“说说看。”李平安沉声道:“陛下当真要立元妃之子为太子?”“天威难测,谁都猜不透。”楚公公仔细推算几番说道:“咱家看来,二皇子最可能登基,九皇子其次,太孙位列第三。”李平安以此为答案倒推缘由,二皇子是顺位继承,太孙有嫡长之名,唯独九皇子不嫡不长,至多算是与元妃亲近些。“干爷爷,咱家见过九皇子几面,性子弱懦胆怯,据说连雷声都怕,是否有些不适合?”“胆子小也可以说是温和,未必是坏事,或许朝堂就需要这么个性子。”……勤政殿。时至丑时仍灯火通明。武德帝眉头紧锁,翻看江南暗探发来的密折,眼底浮现森然杀意。沉吟许久,收入袖口。世人都说皇帝口含天宪,一念之间生杀予夺,然而真坐上龙椅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武德帝很想在江南大开杀戒,却也只是想想而已。北疆连年征战耗费甚巨,国库、内帑空的能饿死老鼠,还需江南官吏好生收税敛财,弥补朝廷开销。武德帝收敛杀意,按捺怒火,喝了口参茶问道:“大伴近些日如何?”司礼监提督冷公公心思通透,知晓陛下在问什么。“楚公公近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今天未与娘娘照面,之后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武德帝笑骂道:“这条老狗,致仕养老后胆子愈发小了。”冷公公低着头,眼中闪过嫉妒,任凭自己如何认真伺候,陛下终究忘不了楚公公。武德帝又关心道:“大伴近些日身子骨如何?”冷公公不敢隐瞒,如实禀报道:“楚公公身子消瘦许多,不足先前半数斤两,据说食欲不振所致。”“大伴竟然瘦了,唉……”武德帝叹息一声,印象中大伴自潜邸时就是胖墩墩福气模样,转眼数十年过去,君臣二人都老了、瘦了。“唤御医去冷宫,为大伴好生调理诊治!”(本章完) 第57章 消渴之症 武德帝一句话、一个念头,都会牵动无数人的心思。譬如去年夸赞玉石龟甲生的玄妙,次日就收到十几份庆贺祥瑞、解读玉龟卦象的奏章,言称“卦合乾坤,五德兼备”。不久之后,各地纷纷进献玉石鹿角、赤金孔雀等祥瑞。昨晚武德帝夸赞“老狗”,让许多楚公公旧部心潮澎湃,琢磨如何推波助澜,请老祖宗回司礼监。也让昭阳宫一系紧张戒备,立刻联络曾阁老写奏章,防止“阉患复燃”。一时间。内廷外廷暗流涌动,冷宫成了风暴中央。楚公公对此似是不知情,又或者不在乎,躺在摇椅上轻轻晃动,任凭李太医望闻问切。李平安在旁边躬身侍候,暗自担忧诊断结果。近一年来楚公公少肉少糖,身子骨明显健壮,若是李太医如实上报陛下,必然少了许多垂怜体恤。好在李太医眉头微皱:“楚公,您舌红少津,身热消瘦,应是得了消渴之症。”楚公公说道:“辛苦李大夫诊治。”“楚公客气,下官分内之事。”李太医取来纸笔,写了副人参玉液汤的方子,又叮嘱道:“往后楚公多食胰脏,多喝绿豆汤、藕汤,平日膳食避免肥甘厚味。”楚公公点头答应,示意李平安送太医。出了宫门。李平安摸出厚厚一叠银票,不顾李太医推辞,强硬塞到他手中:“李大人,老祖宗身子情况如何?”“还好。”李太医如实相告:“楚公真气浑厚,五脏六腑远超常人,好生服药,注意吃食,应当并无大碍。”李平安稍稍松了口气:“可有彻底治愈之法?”李太医摇头道:“除了传说中的奇珍,消渴症无药可治,只能慢慢将养调理。”李平安拱手道:“还请李大人多费心,日后若有吩咐,咱家定不推辞。”“安公公无需客气。”李太医抚了抚胡须:“我原是乡野村医,得楚公提拔才入朝为官,可谓恩重如山,自会尽心竭力。”李平安愕然,干爷爷的关系网当真深不见底。李太医在御医中名列前茅,常为陛下诊脉,竟然是干爷爷提拔上来,也从侧面说明陛下之信任。晌午时。小五子准时送来食盒,一个里面是素食斋饭,另一个是甜蜜膳食和紫苏熟水。李平安笑盈盈的接过,没有提及李太医叮嘱。有些事可以说,有些事必须谨慎小心,免得让人趁机加害。李平安先侍候皇后吃饭,按照宫里的规矩贵人未用膳,奴婢不可先食,否则有以下犯上之嫌。尊卑二字可不是说说,时时刻刻、方方面面都有彰显。皇后成日里诵经念佛,似是个泥胎木塑的菩萨像,唯有吃饭的时候恢复些生气,说话声慈祥温和。“小安子,小楚子身子骨如何?”李平安明白干爷爷在避嫌,成为两人之间传声筒:“太医说并无大碍,好生养着就行。”皇后微微颔首:“这些年苦了小楚子了,本宫会为他诵经祈福。”李平安切实感受到干爷爷的厉害,陛下称为老狗,皇后亲自祈福,水火不容的夫妻俩都将楚公公视为心腹。这一家三口,把持朝堂、后宫、内侍权势数十年。伺候皇后吃完饭,躬身退出殿门,看到楚公公正在吃糖缠酥酪。李平安面露急切,忙不迭上前劝说:“干爷爷,李太医叮嘱过,您不能吃甜食。”“无妨。”楚公公摆摆手,细细咀嚼酥酪:“这是老毛病了,咱家功力压制得住。”武道修行增长的不止是武力,真气蕴养强壮筋骨肌肉、五脏六腑,会提高疾病抵抗力,甚至能百病不侵。身强体壮不得病,间接延长了练武之人寿元。当然,江湖上的武人平均寿命短,那是另外一种缘由了。李平安劝说道:“您少吃些甜食,不止能调理身子,还能保持消瘦,让陛下惦念。”“情分虽无形却有数,越用越薄,消耗完了就是翻脸不认人的时候。”楚公公迅速将几块糕点吃完,幽幽说道:“咱家不需陛下时刻惦记,平日白白胖胖,隔几个月看一眼,或伤了或病了,才能维持皇恩浩荡绵绵不绝!”李平安明白干爷爷说的对,沉默半晌,沉声说道。“干爷爷,您还是遵从医嘱吧,少吃糖肉,有陛下金口玉言,您完全可以安安稳稳养老!”楚公公诧异的看了李平安一眼,眼底闪过几分异色,旋即桀桀桀怪笑几声。“小安子,你小子先前还催着咱家争权夺势回司礼监,现在怎么劝咱养老了?”李平安如实说道:“原本想着抱干爷爷大腿,您回了司礼监,孙儿至少能官复原职。现在明白了,咱还年轻,无需着急当官。”“不错,书没白读。”楚公公赞赏道:“你还太年轻,十四五岁的年纪,寻常人还未考中举人,中个秀才都算得上神童了。更勿论担任七八品品官职,进士及第也不过如此!”这也就是在宫里,太监是陛下私产,无需参加科考,自然不用从九品慢慢升上去,完全由陛下心意决定。若是外廷官员,再怎么简在帝心,依大雍律每年至多连升三级。李平安没有再劝,爷孙俩一躺一坐晒着冬日阳光。寒风呼啸,草木摇曳,吹得四季不换的单衣猎猎作响,好在有真气护体,倒也不觉得寒冷。忽然。楚公公开口道:“咱家先前说,冷宫是个好地界,可以安安稳稳养老,却也只是陛下在时。哪天陛下龙御归天,咱家就是乖乖缩在冷宫,人家还嫌弃咱白吃白喝呢!”李平安默然,新君或许会遵循先皇遗言养着干爷爷,新“老祖宗”可容不下宫里边有个旧老祖宗。一入宫门深似海,争权夺势有进无退。李平安问道:“爷爷,您打算怎么做?”“陛下已经告诉咱了。”楚公公教导说:“咱家这消渴之症,陛下、李大夫早就知道,特意下旨诊治,就是来告诉咱一件事。”李平安满脸疑惑,不明所以。“陛下让咱家好好活着,慢慢等着……”(本章完) 第58章 夜杀贼人 减过肥的人都知道,瘦下来难反弹回去容易。楚公公花了一年大多时间消瘦,得到武德帝一句体恤,吃糖吃肉两个多月就肥了回去。痴肥身躯瘫在躺椅上,咯吱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断裂。李平安担忧道:“爷爷,既然陛下让您等机会,还是注意些身子,好生调理。”“咱家不光要活着、等着,还得让陛下惦念牵挂,否则再深的情谊,等久了就忘了!”楚公公指点道:“咱家教你个乖,干张着嘴不动弹,天上落下个白面馍馍你也接不住。”宫里边等着的绝不止楚公公,譬如涉嫌元妃案贬去守皇陵的前秉笔太监夏公公,还有同样待在皇陵的前东宫总管太监。又或者某个名声不显,暗中是陛下亲信的老太监。“孙儿谨记爷爷教诲!”李平安越是在楚公公身边待的久,愈发觉得自己渺小低微,曾经靠着几分聪慧得了个官职,在大人物眼中只是个运道不错的小家伙。于是,观察的更加认真,模仿的更加仔细。愚笨的模仿聪慧的,聪慧的模仿高位的,层层感染浸透。宫里的太监活久了,性子、说话、办事、手段会愈发趋同,这大抵就是其中缘由。转眼又是一年除夕夜。武德帝下旨大肆庆贺,邀请百官勋贵进宫赴宴。宫里边立刻张灯结彩起来,上千盏琉璃灯笼悬在檐角,映得积雪泛出殷红光芒。兴庆宫中灯火通明,太监宫女捧着各式御膳、鎏金火盆往来穿梭。武德帝穿着常服坐在上首,与赴宴的皇亲国戚、百官勋贵举杯畅饮,命冷公公击鼓,带头玩起“传柑作诗”的游戏。金柑在席间传递,鼓声停时,持柑者需应景作诗。金柑落在文臣手中还好,个个是饱学之士,稍加思索就能写首恭贺新禧、国运昌隆之类的贺诗。譬如礼部卢尚书一句“九重春常在,万岁日正阳”,引来满堂喝彩。武德帝抚掌赞叹:“卢爱卿不愧是诗书传家,有此佳句,千百年后,或仍有人提及今日宴会。”卢尚书连连谦逊:“微臣才学寻常,目睹陛下圣颜,方能得此佳句,实不敢窃功!”旁边记录宴会情形史官、画师,奋笔疾书,将这副君臣相宜的情景记录下来。待金柑传到武将手中,大老粗们不禁抓耳挠腮。尚且有几分学识的临清侯杨睿,吭吭哧哧写了句“陛下喝酒咚咚响,比俺老杨还豪爽”,引来哄堂大笑。其他武将大多认罚,打赤膊舞剑、摔跤,还有人偷摸将金柑囫囵着吃了,双手一摊没在俺这儿。无论如何,武德帝都不生气,与百官勋贵同乐。“传柑作诗”玩到后面,武将输红了眼,纷纷嚷着换个玩法,譬如投壶就不错。将酒壶放在十几丈外,任凭文臣使出吃奶的劲儿也难投到,真气精妙浑厚的武将就能轻易获胜。熙熙攘攘来到子时。殿外数十支烟花冲天而起,爆出震天轰鸣,只见夜空中绽开“万岁万岁万万岁”七个大字,恍如金龙横贯天穹。殿中文武勋贵齐齐叩首,山呼万岁。……兴庆宫的繁华热闹,影响不到寂静萧索的冷宫。李平安用九阳指力熨暖床铺,伺候皇后就寝,站在床边等着听到均匀鼾声,方才躬身退出殿外。楚公公躺在摇椅上,望着天上钩月,不知在想什么。李平安躬身道:“爷爷,孙儿去御膳房取些吃食。”爷孙俩在冷宫相依为命,除夕佳节吃顿酒席既是习惯,也是慰藉、放松紧绷着的心绪。楚公公说道:“多取些酒,今儿陛下高兴,咱家要一醉方休。”李平安点头答应,纵身跃出宫墙,下落时化作暗淡虚影,融入墙根阴影当中。去御膳房的路很熟,近两年没少偷拿吃食。中间途径兴庆宫,远远听到热闹喧哗声,李平安举目望了望,眼中生出几分羡慕。“将来咱家熬出头,也要参加除夕夜宴,不是端盘子的小太监!”片刻后。李平安来到御膳房,比平日里少了许多人。凡是有些门路的太监都跑去兴庆宫当差露脸,又或者与相熟的太监凑堆过年,剩下几个阿猫阿狗倚着墙打瞌睡。“啧啧,比咱家当差时散漫多了!”李平安熟练的从窗户钻进去,三两步来到灶台前,正准备掀开锅将预留的膳食取走。宫中举行宴会,御厨都会多做出一两桌,中间出了差池比如传膳时摔倒了,可以立刻遣人补上。抬头看到黑色人影,正拎着玉醍醐的瓷瓶咕噜噜猛灌。这人同时看到后来的李平安,四目相对呆愣一瞬,后者反应迅速,十指连弹激发数道剑形真气。九阳指力是药王宗按摩治病绝学,同样是厮杀招式。江湖医生若武道实力低微,怎么向武者索要金银,胆敢故意拖欠诊金,本大夫略懂些拳脚!“好生狠辣的小太监!”人影骂咧咧一声,将瓷瓶塞进怀里,玉醍醐这等奇珍食材,莫说如何调制,江湖上少有人亲眼见过。双掌横推,真气席卷,将剑气扫灭。李平安听到浑厚粗犷的说话声,意识到此人并非内侍,大可能也不是百官勋贵,尖细嗓音怒斥。“哪来的贼人,胆敢来宫中偷盗。”第一回遇上宫外贼人,不知对方实力高低,李平安调动丹田中所有真气,笼罩周身凝成半寸厚屏障。同时施展正立无影,融入黑暗当中,转瞬绕到贼人身后。真气汇聚食指,悄无声息的点向命门穴。人影脊背倏然间发凉,真气护住背后,身形下意识向前扑。奈何为时已晚,只觉得如山如海的恐怖真气,轰的一声将他打出数丈远。九阳指力擅长破气、穿甲,炙热真气穿透层层防护,将贼人命门穴搅碎,循着经脉四下蔓延破坏。“啊——”人影惨叫一声,下半身瘫软无力,倒地不起。李平安可不会闲的去审问追查,那是镇抚司、禁军的差事,目光冷漠无情,身影闪烁到跟前,一脚将贼人头颅踩爆。(本章完) 第59章 年老体衰 李平安摸索贼人尸骸,从怀里搜出本书册。这时门外传来杂乱脚步声,顾不得继续搜寻,真气运转化作虚影,几个纵跃便消失无踪。门外站着几个小太监,故意跺脚发出声响,却迟迟不敢入内。一个月才几两银子,拼什么命啊!直到去报信的小太监回来,带着几个老太监、两队禁军,估摸着贼人已经离开,方才敢推门进去。灯火亮起,无头尸骸赫然在目,红白之物溅了一地。小太监哪见过这等场面,吓得干呕腿软,老太监和禁军首领面不改色,上前仔细查看。“看这破衣烂衫,打赤脚,应当是无忧洞那老家伙!”“错不了,这厮贪吃成性,仗着轻功玄妙、脚力强劲,两次逃离宫中追杀……”三言两语确定死者身份,接下来就是追查凶手。无忧洞主在江湖上威名赫赫,麾下数千丐帮弟子,莫名其妙死了,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当然,宫里边追查凶手,可不是要给丐帮交代。反而会通知镇抚司,大肆搜捕丐帮弟子,罪名有的是,诸如偷盗、拐卖、抢劫、聚众等等。轻则流放,重则斩首,以儆效尤!李平安不知贼人身份,更不晓得会引发何等后果,即便查到自己头上,非但无罪反而有功。从御膳房出来,顺道去酒醋房搬了一整坛酒,反正有那贼人背锅顶账。说不好酒醋房的太监,也会趁此机会销账。贼人去御膳房之前,偷喝了十八坛陈酿,听起来很是合理!回到冷宫。李平安摆好酒菜,特意留一份给皇后,哪怕她不会吃,该有的心意不能少。“爷爷,孙儿在御膳房遇到个贼人。”仔细讲过事情经过,从怀里取出书册,借着灯光看到封面三个字:无忧谱。楚公公眉头微皱,接过书册翻开第一页。——雪峰龙须笋,寻千丈绝壁竹笋,于立春当日采摘,笋尖带霜者为上品,切成细如龙须……“果然是那老东西!”楚公公认出了来历,称赞道:“小安子功力精进不少,这厮是个老乞丐,诨号无忧洞主,实力在江湖顶尖,放在宫里也能比肩那些老太监。”李平安欣喜道:“所以咱现在超过宫中前辈了?”楚公公深深看了他一眼:“咱家说的是天赋寻常的老太监,譬如小孙子、小刘子之类,可不是周公公那般,天赋异禀又心无旁骛,苦心孤诣练了一辈子武!”李平安心头一凛:“爷爷您都知道了?”“小荣子与咱家提起过。”楚公公说道:“周公公癖好不是隐秘,他早年修炼一门邪道绝学,不小心走火入魔,心性扭曲时男时女。平日里男女都无妨,也就是互相对食慰藉,若是恰好遇到心性变化……”李平安不禁打了个寒颤,回想起小荣子所说,周公公干儿死相惨不忍睹,肠子从后边扯出几尺。“爷爷,小荣子如今在哪里当差?”“直殿监倒夜香呢。”楚公公叹息道:“他是咱家干儿,干系太过亲近,花费了不少功夫,勉强保住了条性命。”李平安见爷爷神色黯然,显然在担忧小荣子处境,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羡慕,岔开话题道。“孙儿对江湖事颇感兴趣,您给说说这个无忧洞主呗?”“他啊,原本是个富家公子,家道中落后沦为乞丐,仗着相貌俊朗又有几分才学,娶了前帮主女儿。”楚公公桀桀怪笑两声,促狭问道:“你猜那帮主女儿生得什么模样?”李平安心思通透,立刻会意:“爷爷这么问,定然是生得丑陋了。”“可不是一般的丑,说是母夜叉都算客气。”楚公公颇有几分佩服:“咱家宁肯入宫当差,对那般女子也下不去嘴,他能忍辱负重,合该在江湖上闯出名堂。”李平安好奇道:“娶妻之后呢?”楚公公说道:“他武道天赋上乘,又有帮主全力培养,十来年光景就升任副帮主。”从富贵沦落乞丐,绝境中逆转命运,无忧洞主的经历堪称励志典范,听的李平安心生敬佩。不料楚公公话锋一转:“又花了几年功夫,彻底掌握丐帮后,他亲手杀了前帮主一家,包括他的妻子。”“……”李平安面皮抽搐:“人心都是肉长的,十几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他怎么下得去手?”楚公公阴恻恻道:“那前提得是人,江湖上不好说,这宫里边有几个算得上人?”太监非男非女,非人非鬼,生前不可进祠堂,死后不能入祖坟。从律法上亦不属于平民百姓,归于“阴类”,与畜生类、羽虫类、恶鬼类同列。李平安问道:“如此恶行,这无忧洞主在江湖上应该是邪魔外道吧?”楚公公摇头道:“不,他是大侠。”李平安震惊不已:“这种人怎么能做大侠?”“原本算不得大侠,后来这厮两回夜闯宫禁,两回全身而退,丐帮四处宣扬事迹,顿时名震江湖。”楚公公冷笑道:“这厮以私闯宫禁成名,受江湖中人吹捧,最后死在宫中,也算是因果循环了!”李平安咕噜噜喝了两碗酒,先前吕医士现在楚公公,真切了解江湖、大侠后,心中幻想彻底破灭。爷孙俩推杯换盏闲聊叙话,从江湖说到朝堂,从皇族论及世家,在楚公公口中无一不是蝇营狗苟之辈。似乎世上没有一个好人,没有一处干净地界。李平安眼界开阔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受楚公公言论熏陶影响,世上少有人能跳出“学问”桎梏,多是学儒即儒、学道即道罢了。月上中天时。兴庆宫冲天而起的烟花,整个皇宫都能望见。楚公公饮了半坛酒,面色微醺,见到烟花文字后瞬间从躺椅滑落,自然而然的对着兴庆宫方向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平安跟着跪地高呼,无论陛下能否听见,随时随地都要叩拜、吹捧、忠诚陛下。说多了,成习惯了,终有一日能传到陛下耳中。三叩九拜结束,楚公公回到躺椅,望着兴庆宫方向愣神,忽然说道:“前些天李太医给咱家瞧病,说陛下近些日身子不适……”李平安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您是说陛下故意大肆庆贺,是为了彰显自己身体无碍?”楚公公说道:“也可能是人老了,喜欢热闹喜庆。”李平安问道:“咱们要做些什么吗?”“这时候什么都不能做,谁敢有任何动作,谁就死的最快!”楚公公冷声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可知道什么时候老虎最危险?”李平安略作思索,沉声答道。“年老体衰时。”(本章完) 第60章 守成仁和 除夕夜宴结束后,武德帝回到温调殿。这座宫殿墙壁分内外两层,中间填充着炭屑,地下铺设着火道,四壁以椒泥涂抹。殿外寒风凛冽,屋内暖意融融。去年岁末武德帝偶感风寒,足足服了半月汤药方才痊愈,自那之后就搬来温调殿处理政务。此时,武德帝斜躺在软榻上,双手捧着暖炉,听冷公公念诵夜宴礼单。往年只邀请赵氏宗亲,往上数都是同宗同源的亲戚,大家随意送些表心意的礼物。今年有百官勋贵、文臣武将在场,自然免不了互相攀比。“成亲王府谨呈南珠一百零八颗,玉寿星献桃一尊。瑞亲王府谨呈金玉如意九对,千年人参一株……”冷公公念道“镇北王”时,声音微微停顿,这位是国朝唯一一个不姓赵的王爷。“镇北王府,金玉十车,宝马百匹,奇珍药材千株,塞外牛羊万只……”这份贺礼不可谓不厚重,但是与其他王府献上的南珠、寿桃相比,属实显得有些土气、质朴了。武德帝笑着说道:“张爱卿有心了,辛苦巡视北疆军务之余,还不忘给朕送贺礼。”“镇北王对陛下当真是忠心耿耿。”冷公公收了张家银子,顺嘴说了句好话,继续念道:“端王殿下谨呈,万寿无疆手卷一册,九尺赤金万寿松一株,金银珠宝十车!”武德帝笑容骤然收敛,指节笃笃笃敲击暖炉。“朕的内帑空荡荡,老二府上倒是金山银山,还借着贺礼接济朕,他哪来这么多银子?”冷公公不敢隐瞒,如实禀报道:“近两年有不少富商巨贾,投效端王麾下,奴婢调查得知,这些商贾背后是百官勋贵。”依国大雍律法,百官勋贵严禁经商,凡经商者以贪污论处,轻则贬官,重则流放。百官勋贵明面上慑于律法,与商贾撇得干净,还时常上奏折劝皇帝“重农抑商”。暗地里通过族人、奴仆涉足商业,开设商号当铺钱庄,在权力荫庇下自然财源广进。武德帝对此知之甚详,却没好的办法治理,总不能将经商官员全都杀了,其中不少他的铁杆支持者。只得冷哼一声:“朕还没老呢,就这么急着凑过去,是不是要朕明日就禅位老二?”冷公公吓得冷汗涔涔,噗通跪倒在地。二皇子给他塞了不少银子,特意将礼单列在诸皇子之首,两相对比礼轻礼重,无非是要彰显孝心,未曾想适得其反。武德帝呵斥几句,感觉气息虚浮,懒得再听后续礼单,吩咐全部存入内帑。“给朕取金丹来。”“遵命。”冷公公暗自松了口气,将二皇子从心中名单上划去,银子当然不会退,咱家可是出力办事了。不一会儿。冷公公从火神殿回来,小心翼翼端着个玉盘,上面有颗拇指肚大小、圆滚滚、金灿灿的丹药。此丹名为九转延寿丹,乃道家无上秘药,炼制繁琐,耗费甚巨,服用后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武德帝捏起金丹,仰头吞入腹中。丹药入口即化,暖流自喉间涌入五脏六腑,循着经脉在四肢百骸流淌,原本萎靡的精气神顿时旺盛起来。双目精光绽放,心脏强劲跳动。武德帝将暖炉掷在一旁,霍然从软榻上起身,中气十足的说道:“取剑来。”冷公公连忙取来御剑,双手捧上。仓朗朗——宝剑出鞘,寒光凛冽。武德帝挽了个剑花,略微熟悉手感后,真气运转施展太祖剑诀。此剑诀原本是乡野无名武学,属于庄稼把式烂大街的招式。大雍太祖尚未举旗造反时,便是凭借这门剑诀,纵横江湖未尝一败,诨号江南剑神。后目睹朝廷黑暗,百姓民不聊生,愤然加入造反起义军,一步步成为义军头领。太祖占领北方登基称帝后,这门剑诀也就有了名号。武德帝自幼以太祖为楷模,对剑诀自然精通,哪怕多年未练习,稍加熟悉便使得剑光闪烁。很快到了最后一式“白虹贯日”,武德帝身形旋转宝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白光擦着冷公公脖颈飞过。剑身穿透庭柱,只留个剑柄在外。冷公公叩首高呼:“陛下威武。”殿中其他太监宫女,连忙跟着跪下,齐齐叩拜呼喊。“哈哈哈,好生畅快!”武德帝朗声大笑,须发皆张,大踏步上前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殿中众人。不出今夜,陛下兴起舞剑之事就会传遍内廷外廷。冷公公跪伏在地,惊骇陛下身子骨之硬朗,看样子少说还能活个十年八年,心中那些念头顿时烟消云散。陛下只要尚在,哪怕只有一口气,宫里的天就变不了!片刻后。武德帝从兴奋中归于平静,挥挥手说道:“都退下吧,朕要独自静坐,追思列祖列宗。”冷公公领着宫女太监躬身退下,偌大宫殿只剩下武德帝,孤零零坐在龙椅上。环顾四周,唯见孤家寡人。武德帝闭目沉思良久,忽然开口问道:“魏先生,朕还有多少时日?”魏公公如鬼魅般凭空浮现,微微躬身施礼,伸手为武德帝把脉,皱眉道。“若陛下停服丹药,尚有三四年,若仍以丹药消耗精气,至多剩下一二年。”宫中御医比魏公公医术只高不低,然而绝不敢说真话,只会谄媚说陛下身体康健,百岁无忧。“朕宁肯坐在龙椅上驾崩,也不愿在病榻上苟延残喘。”武德帝早已看淡生死,他在位时覆灭蛮族,彻底扫平北疆边患,此等功业足以名留青史。“两年足够了,劳烦先生将小九带来,任何人都不要惊动,朕与他说说话。”魏公公问道:“陛下决定了?”“早就定下了。”武德帝叹息道:“朕这些个儿子,许是受朕影响,个个弓马娴熟,叫嚣着领兵北伐,仿佛不好战就不配做朕的儿子。唯有小九性子温和,不喜争端。朕在位四十余年,打了三十多年仗,早就该休养生息了,国朝需要一个守成仁和之君!”武德帝握住魏公公的手,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朕还要劳烦先生,好生护着小九,莫要让他出了差池。”“臣,遵旨!”(本章完) 第61章 前倨后恭 武德四十六年。正月未过。武德帝一纸诏书,命端王就藩。镇抚司迅速查抄永昌号、兴隆钱庄、鹤年堂等商号,抄家流放者数以千计,朝中百官勋贵无不噤若寒蝉。虎老愈凶,莫不如是。……春寒料峭时节,寒风最是透骨。李平安坐在台阶上,捧着《礼制》细细研读,不时对照几册先贤注疏、释词,仔细揣摩书上每句话。冷宫待了两年有余,四书五经已经诵读娴熟,如今正往精深处钻研。按照楚公公指点,先将“礼”琢磨透了,算是迈进官员门槛,再用一辈子参悟“易”,穷究变化之道,方能达到通经致用之境。近些天楚公公罕见的没躺着歇息,站在石桌前,对着宣纸挥毫泼墨。这幅除夕夜宴图已经画了一月有余,足有十来尺长,大大小小数百个人物,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太监宫女。唯独主位空着,私绘圣颜乃大不敬之罪。李平安不通画技,先前当差时见过不少画作,有山水人物,有花鸟鱼虫,都是国朝名家之作。奈何腹中墨水有限,品不出画中技巧、意境,只能用“像与不像”来评价。李平安好奇问道:“爷爷,您这幅画百官勋贵栩栩如生,怎么轮到咱奴婢们就模糊不清了?”楚公公睨了一眼:“你也知道自己是奴婢,哪配与百官一个待遇?”李平安奉承道:“画上百官见了您,都得恭恭敬敬见礼。”“那不是恭敬咱,而是向陛下行礼。”楚公公教训道:“小安子记住了,哪怕日后得了势,皇亲国戚都敬你三分,也要时刻记得,咱们只是奴婢而已。”宫里不少太监得贵人器重,狐假虎威久了,竟当真以为自己也成了贵人。唯有牢记自个儿身份,才能保持谨慎、清醒。“孙儿谨记教诲。”李平安心头一凛,楚公公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提点,定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惹得他心生不快。或许是在小五子面前拿大,收了二百两银子,又或者是仗着爷爷身份,呵退偷窥冷宫的老太监。楚公公看穿他心思,却没有点破,任由他胡思乱想,如此方能更加增长威严。笔墨勾勒完漫天烟花,最后题款落印。“总算画成了。”楚公公抚卷怀念道:“犹记得咱家头回参加除夕宴,那时陛下还在潜邸,尚未有秦王封号。宫里太监鄙夷欺负咱家,只能躲在偏殿角落等着,转眼过去数十年光景,当真是恍如云烟啊!”人活在当下,回忆过去总觉得恍惚、遥远,数年后再忆今朝亦复如是。李平安在宫里吃了几年白面馍馍,村里吃苦的记忆已然模糊,只深刻记得孙扒皮和他家那条恶犬。“爷爷与陛下相伴数十载,遣人知会一声,定会允许画像,这幅画兴许能流传到千百年后呢。”“咱家有自知之明,微末伎俩,难登大雅之堂。”楚公公取出支细炭笔,看着画上百官沉思片刻,然后在他们头上写下数字。其中一、九最多,少数标记四六八等等。李平安看着崔尚书头顶的九字,恍然道:“您这是在梳理朝中百官派系?”楚公公颔首道:“搁几年前,这些都在咱家脑子里,所有官员都记得清楚,如今老了,必须画出来免得出纰漏。”李平安数了数“一”字,咋舌道:“陛下几番清洗,废太子党羽竟还有这么多?”“陛下是真的将他当做储君培养,哪曾想三十余年心血毁于一旦。”楚公公无奈叹息,当初他鼎力支持皇后,不止是报答提携之恩,更是笃定太子必承大统。李平安瞥向主殿,压低声音问道:“太子究竟为何谋反?”“不知。”楚公公拧眉道:“咱家遣人查过,废太子身子骨很好,也没有必须谋反的罪证。”当年宫变来得蹊跷突兀,皇后、楚公公并不知情,否则断不会一个时辰太子就兵败被擒。待大半官员头顶都有了标记,楚公公凝视夜宴图揣摩推测。“可惜除夕夜不在场,咱家侍候陛下几十年,些许神情变化都能察觉,现在只能猜了!”……转眼春去夏来。五黄六月,烈日炎炎似火烧。李平安侍立皇后身侧,听着她念诵佛经,轻轻摇动蒲扇,习习凉风吹去炽热。每年寒暑时节,冷宫最是难熬。楚公公真气浑厚,尚能抵御冷热,皇后功力浅薄,又年老体衰,很容易风寒、中暑。于是李平安冬天用九阳指力暖炕、按摩,夏日扇风七八个时辰,直至夜间凉爽了才停歇。此时手上摇着扇子,心里参悟四书五经。真气自然而然的在体内流动,每运转一周天就多一缕,融入凝成冰晶实质的丹田当中。日暮时分。冷宫外传来杂乱脚步声,一名青袍老太监领着二三十人,拎着搬着抬着各色物件,急匆匆闯进冷宫。“娘娘,奴婢去瞧瞧。”李平安躬身退出主殿,见到楚公公安稳躺着打瞌睡,心下稍安,快走几步上前询问。“拜见公公,咱是冷宫当差的小安子,敢问您有何事?”“小番子给老祖宗请安。”番公公先向楚公公躬身行礼,转身看向李平安,满脸褶子笑起来一抖一抖。“安公公,咱家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李平安不明所以,但是见番公公亲近、殷勤模样,十之八九是有好事,毕竟宫里人惯会捧高踩低。番公公说道:“夏日宫中炎热,娘娘住的不舒坦,叶公公命咱家送些纱衣、冰鉴来。”李平安眉头皱了皱,宫里姓叶的太监不少,但是称得上“叶公公”的只有一个。尚衣监,叶提督。此人说不上是昭阳宫一系,却也绝不是楚公公麾下,否则早就给冷宫换上丝绸被褥了。李平安问道:“冰鉴不是归御用监经管么?”“这是尚衣监的份例,叶公公唯恐娘娘受了暑,遣咱家先行送来。”番公公对着主殿大声说道:“叶公公听闻娘娘虔诚礼佛,特意寻来几册佛经,俱是佛门高僧手抄本。”殿内诵经声停歇,随后传来皇后慈祥温和声音。“小安子,你自个儿把东西搬进来。”复制后忘记粘贴,丢了大半章,咱家心口疼,明儿再写……(本章完) 第62章 喧哗热闹 番公公微微一怔,眼底闪过阴翳,脸上仍然笑容洋溢,转头呵斥麾下太监。“一个个儿的没眼力界,还不将物件放安公公跟前!”小太监们纷纷上前,一口一个安公公叫着,恭恭敬敬前呼后拥。李平安微笑回应,经历过大起大落已经习惯吹捧,进进出出来回跑了几趟,才将所有东西搬进主殿。冰鉴放在床前三尺处,散发出蒙蒙白雾,顿时缓解夏日炽热。李平安关闭北面窗户,避免冷气直吹,引得娘娘身子不适。番公公眼巴巴站在门口,奈何没皇后开口,不敢擅自进去,又想与楚公公套近乎,见他闭目打瞌睡,不敢擅自打扰。心底抱怨干爹势利眼,不懂得烧冷灶!李平安将所有物件摆放好,请示过皇后,出门说道:“叶公公孝敬,娘娘说记下了。”“好好好,记下就好,奴婢告退。”番公公领着麾下告退,出了冷宫大门,熟练的给李平安塞了几张银票:“安公公拿去吃酒,往后还请多多美言几句。”李平安瞥了眼面额,不愧是在提督麾下办事,出手就是大方,当即连声答应。返回冷宫,躬身将银票奉上。楚公公大可能不会收,但是做孙儿的必须懂规矩。果然,楚公公摆摆手:“咱家不缺银子,自个儿收着,不过要记清楚谁送了多少。”李平安喜滋滋的将银票收起来,足足二百亩田地,小半个孙扒皮家了。“爷爷,为何叶公公忽然变了态度?”楚公公说道:“昨日早朝,陛下呵斥曾阁老风闻奏事、夸大其词,贬为督查御史,擢升户部王侍郎增补入阁。”阁臣由陛下钦点,属于帮助批阅奏折的顾问,实际官职“大学士”是虚职,还不如户部侍郎更有实权。正因如此,武德帝才能随意贬谪、擢升阁臣,无需经过六部考课、核查。阁臣权力轻重,与陛下喜好至关重要,某些方面与宫中太监相似。楚公公见李平安仍然一脸疑惑,呵斥道:“这么快就忘了咱家画的夜宴图了?”李平安仔细回想,恍然道:“王侍郎头顶一字,他是太子旧部!”楚公公解释道:“王阁老是武德十二年探花,曾任东宫侍读,太孙拜为老师。”李平安惊喜道:“陛下让王大人入阁,是在为太孙铺路?”“或许是吧。”楚公公眸光低垂,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晚间。李平安躺床上睡觉,时隔三年,再次用上了绸缎被褥,尚衣监自然不会忘了皇后贴身近侍。抚摸光滑如水的绸缎被子,心中充满对权力、仕途的渴望。“当然,粗布麻衣没什么不好,不过绫罗绸缎对咱家来说更加海阔天空嘛!”……王侍郎升官只是个开始。没过多久,武德帝以各种奇葩理由,贬谪十数位官员。譬如左脚先进勤政殿,又譬如生辰八字相冲,甚至御前打喷嚏失仪等等。其中新科状元乔如柏最为倒霉,殿外等待召见时,乌鸦飞过头顶落下一坨鸟粪,将朝服污秽。武德帝认为这是“天象预警”,下旨将其逐出翰林院。有贬就有升,原太子旧部纷纷升官,填补朝堂空缺。陛下此举几乎明示百官勋贵,他要推太孙继位,论年纪赵睿三十有余,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冷宫一下子喧哗热闹起来!李平安没功夫读书练字,每天忙着应付各种理由来拜访的公公。司设监送来古玩字画,直殿监来洒扫庭除,御用监搬来帷幕、仪仗,内官监修补营造宫殿,连御马监的公公都来询问,娘娘是否想要骑马遛弯儿。唯独不见司礼监、神宫监的太监。冷提督、赵提督早与楚公公彻底翻脸,估摸着正琢磨应对策略。李平安遵从楚公公吩咐,干活就进,塞钱就拿,送礼就收,其他的一概免谈。“娘娘正在诵经礼佛……”“老祖宗身体不适……”这两句话每天要说十几遍,幸好来人都恭恭敬敬懂规矩,没哪个不长眼的非得求见。收的礼品、银子记录入册,详细写着姓名、官职、数目。可不是想要挟制胁迫,而是为了将来提拔重用!有官职的公公能进门说两句话,其他没官职的小太监,只能趁着当差办事的机会,绕远经过冷宫观望露脸。运气好遇见李平安在门口,腆着脸上前搭讪几句,没资格拍皇后、楚公公马屁,那就捧安公公几句。“拜见安公公!”“小的一点儿心意,安公公您收着。”“安公公,咱家在御用监当差,这个蝈蝈葫芦您拿着玩儿……”无论哪个小太监过来说话,李平安都会微笑相待,差事好的说句前途无量,差事差的拍拍肩膀宽慰几句。手头不宽裕的也无妨,李平安非但不嫌弃,还说哪天缺银子了来咱家这儿拿。换做未入冷宫前,谁敢不送银子或送的少了,当场就没好脸色,回头就给你穿小鞋、使坏水。读书使人明理,李平安身上戾气消散,在楚公公的提点教诲下,明白与小人物发善心的好处。居上施恩,可得涌泉之报!然而李平安得意没几天,昭阳宫的报复就来了。这天傍晚。小五子没来冷宫送饭,新来的小太监没送来斋饭、御膳,自然也就没了李平安爱吃的白面馍馍。十几个糙面饼子,连碗清水都没有。楚公公不急不缓的吃着糙面饼子,问道:“小安子,味道怎么样?”“还行。”李平安三口两口吃掉一个,细细咀嚼品味,有种与白面馍馍迥然的别样香甜:“昭阳宫算计了小半月,只能使这等无趣手段,显得有些黔驴技穷了!”“不错,有进步。”楚公公微微颔首,又问道:“小孟子涉嫌贪墨贡品,降职去内官监修皇陵去了,你觉得咱们该不该反击昭阳宫?”李平安没问小五子情况,又拿起个糙面饼子。“修皇陵是个好差事,有权又有钱,还远离宫中斗争,就让孟公公多待些时日。”“小安子,你很不错!”楚公公抚掌称赞,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你觉得太孙能登基称帝么?”“难说。”(本章完) 第63章 太孙之死 李平安原本认为太孙有望登基,只要陛下大力支持,昭阳宫一系算不得什么。元妃受不受宠,全看陛下脸色。镇北王麾下有十万北疆军卒,陛下手里有京都禁军、地方府兵、平南卫等各部军卒,何况镇北军也要听朝廷调遣。归根结底,谁能继位是陛下说了算。皇后、元妃、楚公公乃至所有参与宫斗的人或势力,能做到的就是打击对手,缩小陛下选择范围。李平安说道:“陛下明晃晃将太孙推出来,必然成为众矢之的,面对昭阳宫阴谋诡计,很难说能撑到最后。”楚公公微微颔首,算是认可此说法:“那你说陛下为何提拔太子旧部?”李平安心中有所推测,但是做孙儿的不能将话说完,必须留给楚公公教导的机会。“孙儿想不通其中缘由,还请爷爷提点。”“陛下培养太子三十余年,哪怕屡屡失望心寒,仍然愿意给太孙一次搏命机会……”楚公公说道:“若是太孙能活下来,那就是合格的继承人,顺水推舟送上皇位。若是半路夭折,人都没了,太子旧部自然就散了,翻不起风浪。新君登基后,提拔那些降职贬官的能臣干吏,很快就能聚拢一批心腹臣子!”李平安微微一怔:“搏命?难道昭阳宫敢刺杀太孙?”“这有什么不敢。”楚公公睨了孙儿一眼:“当年元妃小产时,你在贡品司当差,莫要说不知小孙子动作?”李平安追问道:“当时您没在其他地界使手段?”楚公公摇头道:“娘娘几回谋害不成,本已不抱希望,让小孙子试着下回毒,未曾想事成了。”李平安强忍内心翻江倒海,当年怀疑果然成真。当年孙公公在贡品司下毒,自个儿跟在后边全部破坏,尚未来得及跳船背叛,就传来元妃小产的消息。本以为是贡品司外,还有其他地界下毒,现在确定是有“第三方”在栽赃嫁祸。李平安知道是谁,却不敢与楚公公说,连忙转移话题:“所以元妃为了报复娘娘,会谋害太孙?”“说不上报复,正常手段而已。”楚公公幽幽说道:“陛下摆明了支持太孙,寻常阴谋诡计效用不大,只剩下最后一种手段。”虚假的夺嫡,波诡云谲。真实的夺嫡,肉体消灭!李平安隐约有种直觉,陛下明知元妃会谋害太孙,非但不会阻止,说不好会推波助澜。如同当年小产,皇后做不成,陛下就会出手。事后一切罪责都在娘娘身上,陛下严惩凶手,宠爱元妃,仍然是世人眼中的好皇帝、好丈夫。李平安小心问道:“爷爷,当年陛下怎么登上的皇位?”“前边五个哥哥死了,顺位轮到陛下。”楚公公随口回答,似是回忆某些事,特意补充了一句:“陛下什么都没做,几个皇子的死因,宗人府玉牒馆记载的清清楚楚。”李平安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很不看好太孙能“逆天改命”。“爷爷,咱们要不要知会娘娘一声,遣人保护好太孙?”“你平日里仔细照顾,莫要出事就好!”……秋主刑杀,万物凋零。武德四十六年的秋风比往年冷了许多,陛下早早就离开勤政殿,搬去温调殿处理政务。九月廿三。丑时。温调殿中灯火通明。武德帝从软榻上悠悠醒来,转头看向旁边埋头批阅奏折的九皇子。“哲儿,朕睡了多久?”“三刻钟。”赵哲头也不抬的回答,第一回来温调殿,每次回话都坐立不安,唯恐哪句话说错了,给母妃惹来麻烦。淑妃在宫中不得宠,人尽皆知,连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敢趾高气扬,更别提皇兄经常嘲笑、欺负。这般环境中长大,赵哲生性懦弱温和而不是阴沉毒辣,显然是受淑妃细心教导。武德帝叹息道:“身子骨当真不行了,去年朕还能熬通宵,奏折批了多少?”赵哲回答道:“七十二册,不到半数。”“来来回回都是那些事,学了小半年了怎么还慢吞吞?”武德帝拿起赵哲正在批阅的奏折,目光扫了眼,上面写了七八百字,开篇问候陛下安康,中间吹嘘国朝昌盛,后边拍陛下马屁。“整篇就一句话有用,常阳县出现白虎踪迹,既然有祥瑞,批一句组织猎户捕杀即可,哪用思索多久?”赵哲鼓起勇气反驳道:“父皇,白虎凶戾,猎户捕杀或有伤亡……”武德帝打断道:“县衙会赔银子,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赵哲又说道:“近几年屡屡有府衙进献祥瑞,已然成了风气,常阳县未必有白虎,若是随意批准捕杀,县令定会大肆搜山。寻到了劳民伤财,寻不到更会假冒祥瑞,欺君罔上!”武德帝抬了抬眼皮:“那你说该如何批示?”赵哲斟酌片刻,回答道:“命镇抚司密探调查祥瑞真假,真的再谴武道高手入山捕捉,假的则问罪常阳县令。”武德帝说道:“些许小事,不值得动用镇抚司……”赵哲打断道:“父皇眼中的小事,落在常阳县百姓头上,不知多少人丧夫丧子,甚至有破家灭门之祸。”“哼,你小子愈发胆大了,竟敢打断朕说话。”武德帝冷哼一声,教导道:“如你这般批阅奏折,十个朕都忙不过来,必须学会抓大放小。”赵哲说道:“那是父皇要考虑的事,儿臣批阅这份奏折,或许能救下三五个人,已经十分高兴了。”武德帝盯着赵哲浑圆、稚嫩的面庞看了许久,重新躺回软榻上假寐。“那便依你,继续批阅吧。”赵哲提醒道:“父皇,到了送儿臣回宫的时辰了。”武德帝挥挥手:“魏先生出宫办事了,你晚些回去,难道陪你母妃比陪朕还重要?”赵哲无奈,君命、父命不可违,只得继续批阅奏折,逐字逐句诵读,唯恐哪句话看漏了、看错了。直至卯时左右。温调殿内蓦然出现道人影,一身青色长衫,面容枯瘦冷厉,正是办事回来的魏公公。“见过陛下、殿下,城外皇庄失火,睿哥儿逃脱不及,不幸葬身火海。”“……”武德帝沉默许久,长叹一声:“知不知道谁谋害?”“主谋应是铁掌帮,也有丐帮踪迹。”“劳烦先生带人全灭了,并在江湖中放话,十年之内京中不允许有帮派!”(本章完) 第64章 观政兵部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武德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传到下面就会掀起对京城江湖的大清洗。陛下没有具体定下帮派规模,那就大大小小的帮派全部覆灭,包括武馆、镖局、会社等等。识相的交银子赎命,滚出京都,不识相的锒铛入狱,大刑伺候。江湖帮派的罪名,不用查都能罗列一大串,纵使没有命案在身,欺行霸市、敲诈勒索之类的勾当必然少不了。赵哲感到血腥气扑面而来,犹豫片刻说道:“父皇,能否少杀些人,至少饶过那些帮派弟子的家眷?”“不能!”武德帝瞥了一眼,冷声道:“区区江湖刁民,竟敢谋害皇族,此乃谋逆大罪,必须诛九族以儆效尤。”赵哲吓得面色煞白,唯唯诺诺不敢言语。武德帝挥挥手:“余下的奏折朕自会批阅,劳烦魏先生带哲儿回宫。”“遵旨。”“儿臣告退。”魏公公躬身领命,拎着赵哲后脖颈衣襟,磅礴真气笼罩二人周身,化作虚影消失在夜色当中。不消片刻,回到赵哲宫内住处。一座无名无姓的偏僻宫殿,檐角斑驳,略显破败,值夜的太监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酣睡,全无半点宫规体统。魏公公皱眉道:“殿下勿怪臣多嘴,再怎么宽厚待人,也要让这些奴才懂些规矩。”“多谢先生提点,我会嘱咐小海子严加管教。”赵哲向魏公公深施一礼:“还有件事,请魏先生应允。”魏公公似是早有预料:“陈王是要臣手下留情?”赵哲点头道:“我对丐帮略有耳闻,弟子多是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连武道都未修行,还请魏先生放过那些无辜之人。”魏公公答应道:“臣入宫前也是穷苦出身,险些饿死街头,既然殿下开口,臣自当仔细甄别。”“多谢先生。”赵哲顿时笑容满面:“不瞒先生,我从来未想过当皇帝,若当皇帝能救许多人的话,那当一当也无妨。”说话间,二人穿窗而入,来到偏殿卧房。床上躺着假寐的小海子,听到动静瞬间睁开眼,一骨碌从被窝里钻出来,忙不迭跪地叩首。“奴婢拜见殿下,拜见魏公公。”赵哲关心道:“辛苦小海子守夜,你可以去安歇了。”小海子略作犹豫,禀报道:“殿下,云公公今晚来了两回,奴婢翻身、打呼糊弄过去,不知他是否察觉出异样。”赵哲眉头微蹙,小云子是从昭阳宫调来的管事太监,行事颇为诡谲难测。魏公公说道:“殿下放心,臣会将他料理干净。”赵哲说道:“毕竟是元妃娘娘指派来的,魏先生将小云子逐出宫去便是。”“臣自有分寸。”魏公公深深看了眼小海子,没有揭穿他的谎言,殿下太过仁厚,身边留个狠辣太监正好合适。躬身拜别赵哲,魏公公回到温调殿。“陛下,九殿下性子温和,常怀悲悯,确是个休养生息的守成仁君,只是为免太过仁慈了。”仁君是好事,然而太过仁慈镇不住内廷外廷,必然滋生祸患。“魏先生放心,朕自有安排。”武德帝头也不抬飞快批阅奏折,无论官员说多少废话,他总能一眼抓住重点,很快又见到一封进献白鹿祥瑞的奏折。按照武德帝原本性子,自然是命令官员组织人手抓捕,此刻却笔锋一顿,写下一句。——着镇抚司查勘虚实。……翌日。昭阳宫。地龙炭火烧的滚烫,又有几个暖炉置于宫中,明明深秋时节却热的仿佛炎炎夏日。当值的太监宫女热的汗流浃背,却不敢有任何懈怠,与赵哲宫中太监散漫不同,昭阳宫中规矩严苛,当差绝不能有丝毫差错。譬如值夜就得彻夜不眠,连瞌睡都不允许,太监们为了避免迷迷糊糊睡过去,在鞋子里放铁蒺藜。清醒时会脚心悬空扎不到,一旦打盹便会刺入脚心,以剧痛驱逐困倦。规矩这般严苛甚至酷烈,若让太监宫女自己选择,定然是来昭阳宫当差,宁肯挨骂挨打也要抓住向上爬的机会。此时暖阁内。元妃斜倚软榻,笑盈盈的说道:“妹妹,昨晚宫外走了水,你可知道?”淑妃微微摇头,略微思索说道。“秋日天干物燥,京中时常走水。这场火能让姐姐提起来,定然不同寻常,莫非是哪个王公贵族府上失火了?”“算不得王公贵族,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元妃咬牙切齿道:“那老虔婆下毒害死我孩儿,昨晚城外皇庄失火,将她孙儿烧成飞灰,当真是报应不爽!”淑妃脸色发白:“陛下近些日屡屡提拔废太子旧部,显然要扶太孙上位,姐姐这么做会不会……”“此事与我何干。”元妃冷笑道:“妹妹可曾听说,去年除夕宴当日,丐帮帮主莫名死于宫中?”淑妃说道:“略有耳闻,传闻是某位老公公出手。”元妃说道:“帮主一死,丐帮几个长老为争夺位置,闹得不可开交,后来约定谁能为老帮主报仇,谁就是新帮主。”淑妃蹙眉道:“区区丐帮定不敢有此胆量,其中必然有人引导挑唆。”元妃把玩着茶盏,玩味道:“丐帮内斗不止,引来一位名望颇盛的江湖宿老调解,顺势给出了这么个主意……”淑妃接话茬道:“丐帮不敢冲击皇城,所谓报仇,便是杀一位皇亲贵胄以命抵命,那贬为平民的太孙正合适。”“妹妹当真聪慧。”元妃赞叹道:“我能有妹妹相助,定会胜过那老虔婆,将来这后宫,还不是咱姐妹说了算。”淑妃忧心道:“姐姐做事周全,陛下纵使有所怀疑,也查不到证据。只是皇位之事,尚未有定,姐姐还要小心谨慎。”元妃说道:“妹妹,过几日早朝,便会有官员上书,请诸皇子入六部观政,到时候就让哲儿去兵部。”六部当中以吏部最为尊贵,然而天子者,兵强马壮者当之。何况武德帝御宇天下四十六载,大雍兵马横扫四方,覆灭周遭十余个国家,潜移默化下兵部实力、影响远超其他五部。赵哲若能观政期间,获得兵部上下支持,实力就远超其他皇子。听闻此事,淑妃非但没有喜悦,反而担忧道:“姐姐,哲儿性子温和,去兵部恐怕难以服众……”“放心。”元妃胸有成竹,她早就遣人暗中观察赵哲许久,确认他性子懦弱并非假装,才愿意扶持上位。“大哥会鼎力相助,哲儿无需做什么,兵部上下就会听命归附!”(本章完) 第65章 可以出师 冷宫。又恢复了往日冷清。皇庄失火瞒不住,冲天烈焰十数里外都瞧得见。紧赶慢赶前往灭火的万年县差役,只抢救出数十具尸骸,烧的黢黑焦糊,分不出哪个是太孙。万年县令写了封奏折,拎着水桶就冲进火海,转眼烧成飞灰。朝廷嘉奖,以身殉国。消息传入宫中,再没人敢靠近冷宫半步,太孙人都死了,皇后一系再无合适登基的皇子皇孙。李平安本能怀疑幕后主谋是陛下,看着《礼制》上写的“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几个字,只觉得尤为刺眼。不敢与楚公公明说,拐弯抹角的询问:“爷爷,您说世上怎么有如此狠心之人,连儿子孙子都能舍弃?”“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楚公公轻轻摇动躺椅,身上肥肉如波涛般抖动:“你小小年纪入宫,还不是让爹妈卖了换银子?”李平安辩解道:“家里遭了灾,不卖咱就活不下去。”“那怎么不卖你哥哥?”楚公公抬了抬眼皮:“你爹娘卖你换粮食,与别人舍弃儿子孙子换传承稳定、家族延绵,并无多少区别。”“……”李平安无言以对,却也不愿认同楚公公说法。他在宫中向上爬、捞银子,很大缘由是为了爹娘过上好日子,若是没了这念想,整个人就空荡荡、轻飘飘了。“爷爷,我去侍候娘娘。”李平安合上书册,几年苦心研读,原本认为对《礼制》领悟颇深,然而所见所闻又让他心生怀疑。整日里宣扬《礼制》的那帮人,似乎从来不遵循照做,莫非自己理解错了?读书太难,还是练武容易。李平安来到主殿,躬身站在床边听皇后诵经,跟着声音喃喃自语。“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这两年成日听诵经,耳熏目染已能背诵,李平安以佛经对照四书五经相互印证,让他品出些别样滋味。晌午时分。李平安等皇后诵完一段经文,轻声提醒道。“娘娘,该用午膳了。”今日午膳恢复了往日规格,楚公公有甜蜜御膳,皇后有精致斋饭,还有几个银丝面蒸出来的白面馍馍。李平安咬了一口,非但不甜,反而有些发苦。前天听闻太孙死讯,哪怕已经有所预料,仍不免有些灰心丧气,甚至盘算着何时投奔昭阳宫。忠孝节义,那是什么狗屁,《礼制》上写的半个字都不能信。如今李平安能保持安定心态,全心全意伺候皇后,全凭院子里晒太阳的楚公公。皇后瞥了眼斋饭:“今儿宫中莫非有什么丧事?”李平安挤出个笑脸说道:“宫里风平浪静,是御膳房新任管事孝敬娘娘。”皇后没有动筷,又问道:“是不是睿儿出了事?”李平安心底一惊,面上笑容不变,正琢磨着编个什么瞎话,将太孙之死搪塞过去。娘娘岁数大了,受不得刺激。皇后沉声道:“小安子,本宫最是信你,可要想好了再说。”李平安支支吾吾道:“您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小楚子将冷宫围成铁桶,本宫能听什么风?”皇后指着殿内的桌椅说道:“好些日没人来探望,桌上灰落了三层,也不见直殿监来擦拭,必然是睿儿出了事!”宫中太监惯会捧高踩低,且看哪个宫殿去得勤快,定然是殿中贵人受宠。李平安眼见瞒不住,只得说了皇庄失火的事。啪!皇后话未听完,手中佛珠崩碎,慈眉善目转瞬狰狞恐怖:“定是昭阳宫贱蹄子谋害,陛下就该将张家满门斩首。”李平安连忙劝说:“娘娘慎言,据镇抚司调查,此事是江湖帮派所为。”皇后霍然起身:“本宫要见陛下,本宫祖上乃开国王侯,岂容区区贱婢侮辱!”李平安跪在皇后跟前,扯住衣角:“娘娘,陛下有旨,不允许您出冷宫。”“本宫孩儿、孙儿死的死、贬的贬,今日抗旨让陛下赐死,也好过来日死在那贱人手中。”皇后心中清楚知道,自己害的元妃不孕,又毒死了她孩子,将来昭阳宫得势,定然让自己受尽诸般酷刑。李平安急切道:“娘娘息怒,爷爷让咱与您说,事仍有可为。”“嗯?”皇后收敛怒容,坐回床上,又恢复了慈眉善目模样:“小楚子怎么说?”李平安心思电转,楚公公并未说过任何事,不过现在必须劝住皇后,切不可让她寻死。自己尽心竭力的照顾两三年,死了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再者,真到山穷水尽时,皇后就是投奔昭阳宫的敲门砖,至少能保住性命。李平安说道:“爷爷说,无论官场斗争还是宫中斗争,最重要的是定力、耐性……”皇后微微颔首,算是认同。“太孙虽死,咱们切不可自乱阵脚。”李平安仔细分析道:“宫中还有其他皇子,娘娘可以扶持,虽然不是亲生儿子,但是元妃一样没亲生儿子……”说到这里,李平安福至心灵,恍然明悟楚公公安稳晒太阳的缘由。“娘娘您想,九皇子有生母淑妃,将来若登基称帝,岂能容忍非亲非故的元妃指手画脚?”“说得有理。”皇后点头赞同,历史上不乏皇帝与亲娘太后斗的你死我活,忽然想起一件事,皱眉道。“本宫了解淑妃,性子温婉不争不抢,或可拉拢,只是她曾向本宫状告耀儿图谋不轨,本宫呵斥了几句。”“……”李平安刚刚升起拉拢淑妃,离间分化昭阳宫的想法,让皇后一句话断了念想。五皇子赵耀遗祸无穷,早知如此,合该送去净身房。皇后回想起自己三个儿子,心口阵阵发痛,挥挥手说道:“小安子退下吧,本宫想静静。”李平安担忧道:“娘娘您……”“放心吧,本宫不会寻死。”皇后咬牙切齿,恨声道:“本宫要好好活着,亲眼看着张家满门抄斩,到时候亲手掐死那贱蹄子!”李平安躬身退出殿外,却不敢关门,时刻盯着皇后动静。稍有异样,立刻施展轻功救下。院中,楚公公悠闲自在的摇着躺椅,望着天上云卷云舒变化无穷,忽然夸赞道。“小安子,你可以出师了。”“孙儿猜对了?”“没有,不过够用了。”(本章完) 第66章 病来山倒 武德四十七年。正月。朔风怒号,铅云低垂。一场鹅毛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纷纷扬扬漫天飞舞。首日就没过脚面,次日就有半尺深。第三日雪停了,整个京都都裹了尺厚的雪,阳光一照,晃得人睁不开眼。栖霞宫内暖意融融。赵哲端坐床沿,手持青玉汤匙轻轻搅动药液,待热气稍散,方才小心喂到淑妃嘴里。“哲儿不必如此,母妃还没老的吃不了药。”淑妃斜倚软榻,身上盖着贡品司送来的玄狐皮被,面色略显苍白,仍不忘叮嘱道。“兵部事关国朝安危,你要多听多看多学,务必敬重军中老将,莫要仗着皇子身份轻慢……”“母亲放心,孩儿与诸位将军相处甚笃。”赵哲边喂药边说道:“这几日京中大雪,孩儿建议调京营进城救灾,得了兵部上下赞同,已写成奏折呈给陛下。”淑妃闻言,面露惊慌:“京营乃陛下亲军,拱卫京都,岂能随意调动,这奏折恐怕会惹得陛下猜疑!”自武德帝年迈,猜疑心与日俱增,无论先前多么圣明,都避免不了身体衰败带来的恐惧。前不久太孙案,惹得武德帝暴怒,不顾群臣求情,接连贬谪数十位官员,连地方州府都遭波及。如今百官上朝无不战战兢兢,任何事都囫囵含糊,轻易不敢发表意见。赵哲温声宽慰:“无妨,父皇已然准奏。”白日里在兵部写奏折,晚间去温调殿批奏折,或许父皇知晓奏折内容,既然没驳回那就是允许了。这般日夜连轴转的忙碌,让赵哲身心疲惫。幸好服用了诸多灵丹妙药,辅佐修炼皇族秘传功法,闲暇时打个瞌睡,尚且能撑得住。淑妃提醒道:“这两年陛下贬黜的官员勋贵不在少数,切记事事谨慎。”“孩儿明白。”赵哲起初还劝谏父皇宽待臣工,如今已经明白良苦用心,全都是为将来自己登基铺垫。一贬一提,纵使官员明悟其中玄妙,也会对新君感恩戴德。母子俩正言语间,门口当值的小太监进来通禀。“殿下,楚王派人来催促,请您去户部观政,商议京都三府赈灾事宜,一同拟定救灾奏折。”淑妃诧异道:“哲儿何时与楚王这般亲近了?”“户部庶务繁杂,四哥时常与我商议。”赵哲起身道:“母妃好生安歇,孩儿已嘱咐太医院,每日来探望问诊。”淑妃说道:“哲儿尽管去忙,为娘身子骨好得很,区区风寒算不得什么。”赵哲唤来当差的太监宫女,仔细交代照顾母亲,罕见的说了几句重话。“殿下放心,奴婢定会照顾好娘娘。”二十余名太监宫女伏地叩首,态度恭恭敬敬,规矩分毫不差,唯恐犯了错被赶出栖霞宫。近些日宫中传言,陈王有“仁君”之相。栖霞宫的太监地位水涨船高,将来殿下若真的登基称帝,众人中未准就能出现个“老祖宗”。赵哲来到门口,殿外寒风凛冽。随侍太监小舟子捧着紫貂大氅,正要为殿下披上,瞥见海公公阴冷目光,连忙后退两步。海公公接过紫貂皮衾,亲自为赵哲披上。“殿下,天寒地冻,小心身子。”赵哲紧了紧衣襟,瞥了眼左右,吩咐道:“命尚衣监送来几套棉袄,你们也别冻着了。”“拜谢殿下恩典!”众多随行太监感激涕零,跪雪地里咚咚磕头,此时赵哲让他们谋反,也不会有丝毫犹豫。淑妃站在窗前,望着儿子远去身影,性子开朗、身姿挺拔迥异于昔年懦弱胆怯模样。“父亲曾经教导,权势是毒药,亦是良方。”淑妃回想前些日侍寝时陛下说的话,不由攥紧手中锦帕,毅然下定了某个决心。……清晨。李平安从床上起来,望了眼窗外,大雪停歇不过两日,竟然又飘了雪来。好在不是鹅毛,而是零星飞散的雪沫子。洗漱后惯例打了两盆清水,左右手施展九阳指力蕴养至温热,自从太孙薨逝,御用监便断了热水供应。“这群势利眼子,待咱家出了冷宫,一个个送去倒夜香!”李平安明悟“元妃无子”后,已不似从前焦躁,静等勤政殿决出胜负,再择明主而事。反正谁坐上龙椅,李平安就效忠谁!先侍奉皇后净容,再端着热水来到楚公公床前,却见他面如红枣、唇焦齿黑,浑身抽搐不止。“爷爷,爷爷……”李平安连忙呼喊几声不见回应,当即运转真气渡入楚公公体内,护住心脉脏腑。“爷爷坚持住,孙儿去寻御医!”李平安身形闪烁冲出冷宫,旋即想到太医院在皇城外,稍加思索折返主殿,噗通跪在皇后跟前。“娘娘,干爷爷得了重病,奴婢求您想法子通知李太医。”皇后诵经声倏然停止,楚公公是她左膀右臂,出了冷宫还要多多倚仗,单凭自己未必斗得过昭阳宫。“去坤宁宫寻灵萱,她自有办法通知太医院。”“拜谢娘娘。”李平安施展轻功穿廊过殿,不消片刻就来到坤宁宫,很快寻到宫女灵萱。听名字似是个少女,见面才知是个老嬷嬷。“安公公且回去等着,老身这就出宫去太医院。”李平安顾不得多言语,急匆匆返回冷宫,源源不断的为楚公公渡入真气,不敢有片刻松懈。约莫两刻钟后。李太医拎着药箱赶来,同行的还有两名年老御医,三人轮番把脉问诊,面色愈发凝重。“脉相急促细涩……”“唇焦齿黑,舌卷囊缩……”“瞳凝如白蜡,血浊如膏脂……”一名御医摇头叹息:“此乃消渴重症,恐怕寻常药石难医……”“咳咳咳!”李太医打断同僚说话,略作斟酌后说道:“寻常人自是绝症,但楚公真气浑厚,服用增长功力的汤药,或可缓解。”另一名御医颔首道:“李大人说得有理,再辅以人参粳米汤调理将养,或有疗效。”三名御医商议过后,足足开具了九种药方,所列皆是珍稀药材,似是将补药当饭吃。李平安不懂医理,却懂得如何看病,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银票,每个御医奉了一叠。“拜托三位大人了!”李太医熟练的将银票收入袖口,拍着胸脯保证。“安公公放心,下官奉陛下口谕而来,定会竭尽全力为楚公诊治。”(本章完) 第67章 神通天数 之后一月。李平安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每日按时喂药。许是李太医医术精湛,又或者珍奇药材确有效用,楚公公再没昏厥过去,只是身子愈发浮肿。本就痴肥的身躯又胀大两圈,躺在床上仿佛一座肉山。李平安端着药碗轻声道:“爷爷,张嘴,啊——”楚公公微微张嘴,任由苦涩药汁流入喉中。一连服用三碗,朦胧模糊的双眼略微恢复,楚公公方才看清跟前少年,十七岁的年纪身姿修长挺拔。偏偏生了张圆盘似的大饼脸,从俊俏公子哥沦落为路人。“相貌平庸好啊,咱们做奴婢的哪有资格生的俊俏,咱家这副痴肥模样,不知衬得多少贵人俊俏风流!”楚公公动了动手指,李平安立刻会意,搀着他从床上站起来。过去是假装腿脚不便让人搀扶,现在四肢厥冷,筋骨肌肉颤抖萎缩,没人搀扶根本站立不稳。小步挪蹭到门口,楚公公望着阴沉天色。“咱家看这雪还得下,兴许十天半月见不到晴。”“爷爷您慧眼。”李平安附和一声,指着院里的摇椅:“孙儿从御用监取了些木料,给椅子加了个顶棚,再下雪您就能躺着观赏了!”“好玩意儿,咱得赶紧体会体会。”楚公公尝试调用丹田真气,奈何经脉中气血浓如膏脂,重重阻挠桎梏,十成真气运转到双腿只剩下几丝。李平安真气透体而出,挟裹着楚公公双腿,一左一右向前迈步。楚公公艰难爬上摇椅,顶棚遮蔽了仰头望天的乐趣,却也不觉得嫌弃,孙儿孝心可比虚无缥缈的云霞让人舒服多了。“小安子,当年咱家说要死在摇椅上,未曾想一语成谶了。”李平安宽慰道:“爷爷莫要丧气,李太医不是说了么,他在查阅古籍,定能寻到治疗消渴症的方子。”日日服用御医开具的方子,非但没见治好,反而症状一日重过一日。走路需要人搀扶,说话有气无力,短短一月功夫,楚公公就从健步如飞变成行将就木。楚公公喃喃道:“那厮惯会推诿敷衍,纵使是你下一刻就要咽气,他也会说‘将养些时日便好’。”李平安问道:“爷爷,藏武阁中可有续命疗伤、起死回生的神功,孙儿这就去取来修习。”“世上哪有起死回生的神功……”楚公公双目蒙了层薄雾,浑浊模糊,呢喃声中带着释然与不甘。“这病咱家压了二十多年,一朝发作就是神仙难救,不怨人家李大夫……”“元妃算个什么东西,愚蠢蛮妇罢了,等咱家出了冷宫,三两年就能辅佐新君执掌大权……”“可惜啊,神通不敌天数,咱家恐怕完不成陛下交代了……”“娘娘太过护短,行事易怒冲动,怕不是元妃对手,想来陛下会另有布置,老奴无需多虑……”李平安静静的守在躺椅旁,听着楚公公絮絮叨叨。从武德四十三年入冷宫至今,前后五年互相依靠,从戒备到师徒到爷孙。说两人情深似海未免有些假,但是李平安不会背叛楚公公。这对于太监来说,已经难能可贵了!楚公公说着说着,忽然问道:“小安子,你说这世上有命数么?”李平安摇摇头:“孙儿不知。”“定然是有的,咱家发迹于糖,也丧命于糖,显然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因果报应。”楚公公从底层小太监爬到老祖宗位置,中间不知经历多少生死杀戮,平生最不信天命报应。如今行将就木之际,莫名生出几分恐惧、敬畏。李平安正值年少,尚不知老了、病了是何滋味,自然不会畏惧,哪怕中了老天爷算计,也会选择重拳出击。“爷爷,您这病真是老天爷安排的么?”“当然是,必须是,那就是老天爷!”……勤政殿。寒风吹过庭柱,发出呜咽残喘。武德帝蜷缩在龙椅上,望着空荡荡的宫大殿,眸光幽远深邃。“朕多久没来勤政殿了,十天……还是半月?朕真的老了,什么事都记不清楚……”轻轻抚摸龙椅把手,经历武德帝在内四位皇帝摩挲,已经变得油润光滑。“朕第一回坐龙椅是什么时候?三十二还是三十三岁,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年五哥战死北疆,头颅被金狼王制成酒器!”武德帝眼中迸发刻骨恨意,五哥是他一奶同胞的兄长,自幼对他关怀照顾,亲自传授武功指点学业。亦兄亦父,亦师亦友。武德帝原本只想做个逍遥王爷,未曾想骁勇善战、大破蛮族的五哥,竟意外死于战场流矢。“神通不敌天数,神通天数……”武德帝喃喃自语,愈发觉得天意高深莫测:“朕时日无多,仓促谋划,不知能成几分?”恍惚间,身侧浮现一道身影。魏公公躬身说道:“启禀陛下,淑妃娘娘偶感风寒,不治病逝了。”武德帝眸光一凛,转瞬从混沌迷茫中清醒,沉声问道:“太医院可曾尽力诊治?”魏公公回复道:“十余位御医接连诊治,奈何淑妃娘娘身子单薄,又逢连月风雪,终是药石无医。”武德帝又问道:“淑妃可留下什么话?”魏公公从袖口摸出个册子呈上:“淑妃给陈王殿下留了封信,臣一字不差的誊抄下来,请陛下过目。”武德帝翻开册子扫了一眼,信中写了许多关心赵哲的话,直接略过不看,目光最终落在两行字上。“吾性柔懦,弗能庇哲儿于幼冲,今反为累。”“哲承崔氏血胤,可凭江南世胄。然当谨记:汝非崔姓,实赵氏子;非一族之皇嗣,乃天下之皇嗣。”武德帝将册子递还,叹息道:“淑妃舔犊情深至斯,朕远不如矣!”魏公公轻轻一捏,册子化作飞灰:“陛下胸怀天下,自然顾不得儿女情长。”“朕头回听见,先生竟然也会奉承。”武德帝揶揄一声,从袖中取出一道圣旨:“将来陈王若要追封淑妃,先生就将朕的遗诏交给他,免得名不正言不顺。”魏公公问道:“若殿下不追封呢?”“那便是朕看走了眼。”武德帝浑不在意,笑着说道。“陈王若能骗过朕这双眸子,反而更加表明,朕没选错储君!”(本章完) 第68章 武德帝崩 勤政殿。寅时仍灯火通明。赵哲眉头紧锁,为难的看着两封奏折。平西军威卫将军昌星上疏,紫楼县大月氏百姓聚众谋反,领兵镇压,斩首反贼一千有余。另一封是镇抚司密折,昌星带领兵卒跑马圈地,大月氏百姓聚集县衙,敲鼓鸣冤,结果遭到血腥镇压。一正一反两封奏折,写的都有理有据。赵哲沉吟许久,在第一封上批示:“昌爱卿平息叛乱有功,擢升新月府通判。”新月府原为大月国领土,武德三十六年被平西军覆灭,拓土千里,朝廷设府分县。赵哲又在镇抚司密折末尾写道:“搜集昌星贪墨罪证。”待昌星失去军权,再以贪墨之罪罢黜,有理有据合法合规,既不影响平西军在西北三府的威慑,又能笼络大月氏百姓。“国朝征战三十余年,朝堂、地方武将势力膨胀太过,边疆州府文官成了摆设,昌星在衙门口屠戮百姓,县令竟然连屁都不敢放……”赵哲早先在温调殿批阅奏折时,已经发现这个问题,然而思索不出解决之法,甚至他能坐稳监国之位都离不开兵部支持。武德四十七年夏,诸皇子观政满半年,六部官员给出评价,赵哲位列魁首。不止兵部鼎力支持,包括吏部、户部、礼部官员,纷纷称赞赵哲有“仁君”之相。武德帝对评判结果很满意,命赵哲移居东宫,以太子之身监国。之后半年,朝中再无官员入狱流放斩首,哪怕因贪墨、失职等罪名削官,至多遣回家乡养老。仁德之名,朝野赞颂。赵哲又批阅了几封奏折,即使是官员拍马屁言之无物的奏折,也就写几句勉励的话,换做武德帝直接扔熏炉烧毁了。这时。内侍司总提督、司礼监提督兼掌印,近几年的太监老祖宗,冷公公急匆匆进殿,面带悲戚,跪地禀报道。“太子殿下,陛下命您过去。”赵哲心中一突,自从监国之后,父皇就在温调殿调养龙体,从未在后半夜召见过。“前面带路。”急匆匆赶到温调殿,进门看到四个朱紫贵胄跪地听令。赵哲扑到龙床前,看着形如枯槁的武德帝,不自禁泪流满面:“父皇,儿臣……”武德帝说话声有气无力:“以后做了皇帝,纵使遇到天大的难事,也不准哭!”赵哲来回擦拭眼泪,然而怎么都止不住。人生前二十年,他对武德帝印象并不深刻,受母亲经历影响,甚至有几分怨念。自从入了父皇眼界开始,享受亲切关怀、谆谆教诲,殚精竭虑为自己铺垫前程。方才享受不久,便要生离死别。武德帝指着四个朱紫贵胄说道:“朕为你选的辅政大臣,往后国朝就交由你们君臣治理了。”赵哲强忍悲恸,躬身道:“见过成亲王、袁阁老、张尚书、卢尚书。”“臣拜见殿下。”四人整齐叩首见礼,他们平日里同朝文官,互相之间颇为熟悉,然而从根本上就尿不到一壶。成亲王是先皇时硕果仅存的老王爷,统领京营兼掌宗人府。袁阁老是内阁首辅,难得出身小门小户,乃是大雍文人领袖。兵部尚书张项,从姓氏就知晓来历,同样的还有礼部尚书卢宏博,两家一武一文,一个新晋贵胄一个千年世家。当着武德帝的面尚能维持脸面,私下里遇见少不了互相鄙夷嘲讽几句。武德帝挥挥手:“下去吧,朕与太子有话说。”“臣告退。”四人三叩九拜,躬身退出殿外。武德帝招招手让赵哲坐在床沿,靠近了说道:“太子看这四人如何?”赵哲说道:“父皇深思熟虑,顾及朝堂各方平衡。”“不错,平衡二字,道尽古今帝王权术。”武德帝又问道:“待皇位稳固,他们四人该如何调换?”赵哲仔细斟酌片刻,回答道:“成亲王百年后,择亲近宗室统领京营。袁阁老可荣归故里,树为百官楷模。择机擢升崔尚书,顶替卢尚书位置。至于张尚书,还要看元妃娘娘的意思。”“朕果然没选错人,太子有此卓识,朕无需再叮嘱什么。”武德帝称赞几句,话音一转:“元妃算不得什么,待大权在握将她圈起就好,莫要轻动镇北王。”赵哲疑惑道:“莫非镇北王有何后手?”武德帝目露欣慰,沉声道:“当年魏先生潜入北疆,未寻到蛮族大上师踪迹,传闻死于乱军围杀,朕猜测是归服于镇北王。”赵哲问道:“莫非那大上师是先天宗师?”武德帝颔首道:“周遭蛮夷小国,少有能传承百年,唯金狼王帐能数百年屹立不倒,就是有先天传承。”赵哲说道:“一样灭于父皇之手。”“哈哈哈……”武德帝爽朗大笑,后人骂他残暴也好,骂他冷酷也罢,终究撇不开横扫北疆的功绩。赵哲请教道:“儿臣听闻传言,镇北王对蛮族围而不攻,借机讨封,为何父皇不换个将军?”“将是将,帅是帅,朝中骁勇善战的将军不少,但是能覆灭蛮族的只有镇北王一人。”武德帝幽幽说道:“朕从不后悔封异姓王,纵使镇北王起兵造反,挥师南下,那也是中原内战,百倍好过蛮族掳掠……朕就是要亲手斩下狼王头颅,祭奠五哥在天之灵……朕之功绩,千百年后依然有人流……”武德帝说话声愈发低微,赵哲贴近耳朵才能勉强听清。“朕培养三十年的太子,心血付诸东流,没精力为你铺垫太多……太子有崔氏血脉,可以拉拢世家……你还年轻,徐徐图之,熬死那些老东西,自然能掌控朝堂……”眼见武德帝瞳孔开始涣散,赵哲鼓起勇气问道。“父皇,母妃病死与您有无关系?”武德帝呢喃道:“淑妃不病死,张家就不会鼎力支持……譬如楚王就不错。”赵哲听出话中意味,父皇知晓元妃逼迫,选择冷眼旁观。淑妃一死,没了外戚专权隐患,让赵哲生出狠辣仇恨,又彻底抹去了张家从龙之功。“母妃当真是死于元妃之手么?”赵哲不知道答案,却也没有继续追问,紧紧握着武德帝的手,静等气息消散。“儿臣,恭送父皇!”殿外听到声音。托孤大臣、太监宫女、禁军护卫,以及闻讯赶来的嫔妃皇子公主,纷纷跪地高呼。“恭送陛下!”……冷宫。月色如霜,银光满地。楚公公瘫在摇椅上,双目完全变成乳白色,四肢浮肿毫无知觉,唯有耳朵还能听到些许动静。忽然。耳边传来连绵不绝的钟声。楚公公喉头蠕动,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小安子,景阳钟响了几声?”李平安仔细计数:“四十五声。”“……”楚公公沉默许久不回应,李平安察觉异样,伸手试探鼻息,已然气绝身亡。(本章完) 第69章 以一敌二 第69章 以一敌二 赵琰,庙号世宗,谥曰武。 帝在位四十有七载,南征北讨,灭国三十六。四夷宾服,寰宇一统。武功之盛,亘古未有。 晚年性刚毅,法令严苛。 临终托孤,择嗣仁厚,可谓知兴替矣。 ——《雍史·雍武帝本纪》载。 雍武帝性多猜忌,诛戮过甚,征战三十载,耗空大雍百年积蓄。 ——《度支考》载。 雍武帝赵琰,穷兵黩武,暴君也。 ——《金狼遗录》载。 雍武帝斩百越巫王,焚图腾三百六十,改祀炎黄,岭南亦闻《雅》《颂》之声。 ——《南疆图志》载。 雍武帝灭国如麻,屠戮无度。 大月国破时屠城三日,女子充营妓,男子为奴隶。商路虽通,然白骨露于野,千里无人烟。 ——《胡商笔记》载。 雍武帝建火神殿,广招方士,服食金石,求长生而不得。 ——《黄老秘术》载。 …… 活在当代的李平安,不知道也不在乎后世对武德帝的评价,此刻他正忙着操持楚公公的后事。 直殿监派了两个杂役小太监,来冷宫收敛楚公公遗骸。 李平安很懂规矩的塞了两张银票:“劳烦置办副上好棺材,单独埋一处地界,将来咱家有机会出宫,亲自为老祖宗刻碑建墓。” 其中一个小太监冷哼道:“这死胖子算什么东西,冷公公才是咱家老祖宗!”这小太监方才入宫两年,未见过楚公公当年威风,嫌恶的看着青紫肥硕的尸骸,很难生出敬畏。 李平安没有反驳争辩,默默记下小太监模样,又添了两张银票。 “辛苦两位公公。” “这还差不多。” 小太监夺过银票,一人搬着楚公公脑袋,一人抬着两条腿,任由尸身胳膊在地上拖行。 曾经叱咤风云的老祖宗,落得和小忠子、小俊子、小良子、小桌子等等同样下场。 “爷爷,你总算解脱了!” 李平安望着两人离去背影,似是看到了自个儿结局。 宫里边的太监,任凭你爬到顶尖,等寿数到了,终究会有这么一遭,让人抬着埋去中官坟。 收敛心绪,来到主殿。 皇后罕见的没有诵经,叹息道:“本宫……现在该称哀家了,还记得头回见小楚子,胖嘟嘟很是惹人欢喜。” 李平安宽慰道:“娘娘节哀,陛下龙御归天,宫里还要您主持大局。” 武德帝驾崩后,皇后成了宫中名义上最尊贵的人,将来若能尊为皇太后,地位更高一层。 皇后转动佛珠:“哀家若是元妃,趁着宫中没了陛下镇压,定会遣人来冷宫斩草除根。” 李平安躬身道:“爷爷生前已有安排,定能护娘娘周全。” 皇后叹息一声:“人死如灯灭,恩怨皆消散,小安子,你会为个死人守信搏命么?” “他们会为前程搏命。” 李平安拍着胸脯表忠心:“娘娘,奴婢会日夜护着您,哪个敢来行刺,先踏过咱家尸骸!” 皇后允诺道:“小安子,哀家若能走出冷宫,定不会亏待你。” 李平安相信这话,皇后或许有旧部班底,但是几年过去,好用且放心的能有多少。 自个儿抓住机会,定能一飞冲天! 当然,事不可为也不必强求,毕竟四书五经有云“顺乎天而应乎人,有智不如乘势”。李平安现在熟读四书五经,不会轻言背叛、欺骗,而是从书中找到合适的经典名言。 “先贤真是高明,怎么做都有正当理由。” 傍晚时分。 一名小太监拎着食盒走进冷宫,李平安见他面生,随口问道:“先前送饭的小五子呢?” 小太监回答道:“小五子今儿腹痛,由咱家轮值。” “先前送饭的不是小五子……” 李平安话音未落,已然扣住小太监脖颈,炽烈真气灌注五脏六腑,循着经脉钻入丹田。 噗嗤一声轻响,丹田四分五裂。 小太监原本在挣扎哀求,转瞬变得狰狞怨毒,张牙舞爪的诅咒:“咱家在下边等你。” 武功尽失的废人,在宫里边生不如死。 李平安打开食盒,将白面馍馍硬塞进小太监嘴里:“咱家最见不得有人浪费白面馍馍,让你做个饱死鬼,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 小太监噎的面红耳赤,很快就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李平安随手将尸骸抛出宫外,冷笑道:“昭阳宫当真迫不及待,连一天都等不了。” 稍加思索就理解,两边可是杀子杀孙的血海深仇。 纵身一跃落在主殿屋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动静都瞒不过李平安探查。 临近子时,月上中天。 远处隐约传来轰鸣声,显然有人在交手搏杀。 楚公公执掌内侍司数十年,受过恩惠的太监不知多少,即便十一愿意守信出手,就是股强大势力。 忽然。 一个灰衣老太监在墙根浮现。 李平安眸光如刀,气机死死锁定,抬头看向冷宫门外。 白发老嬷嬷拄着丈二高拐杖,自顾自的推开宫门,看向主殿正在诵经拜佛的皇后。“求神拜佛有用,那世上就不会有悲苦了!” 李平安厉声呵斥:“胆敢行刺当朝皇后,不怕诛九族吗?” 老太监沉默不语,老嬷嬷不在意道:“老身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那就……死!” 李平安真气运转化作虚影,身形如鬼魅般闪至老嬷嬷头顶,凌空一脚踏下去,直取天灵。 “小辈好胆。” 老嬷嬷手中拐杖重数百斤,抡起来轻若灯草,携千钧之力横扫李平安双腿。 铛—— 碰撞声如雷霆,震耳欲聋。 恐怖巨力震碎了李平安裤管,露出金光流转的筋骨肌肉,仿若金铁浇注而成。 “好个正立无影!好个金刚不坏!” 一旁观战的老太监瞳孔骤缩,身形闪烁扑向主殿,他可不是来比武打擂,只需杀死皇后就大功告成。 “好胆!” 李平安怒吼出声,雷音滚滚传出里许,身形倏然散作青烟,再出现时已双掌已印在老太监后心。 嘭嘭两声巨响,背后衣衫碎裂。 月光映照裸露在外的脊背,泛起淡淡金光,老太监反手扯碎破烂衣衫:“金刚不坏,咱家也略懂一二!” 与此同时。 老嬷嬷抡着拐杖杀来,挥舞间狂风呼啸。 面对前后夹击,李平安深吸一口气,将丹田真气运转到极致,筋骨肌肉噼里啪啦爆响,削瘦身躯吹气般膨胀,个头凭空长高半尺。 旋即化作虚影消失,怪笑声在老嬷嬷耳边响起。 “桀桀桀,方才咱家刚刚只用了三成真气!” (本章完) 第70章 上架感言(明天12点上架) 贰更写这本书,主要是圆少年时的武侠梦,所以开书时定的目标极低。毕竟武侠、土著、太监、无女主、无金手指,再加上我那烂到底的名声,当真是负面叠满的天崩开局,咬牙定了个精品。没敢在老书发单章,唯恐是反向宣传。前面连载了几万字,果然和预期一样惨淡,十天一千收藏,二十天才勉强三千收藏。没想到上推荐后追读一路猛涨,甚至侥幸坐了两天新书榜首。诚惶诚恐,感激莫名。依照宫里规矩,咱家先给各位爷磕几个响头,恭祝读者老爷们吉祥如意、福寿双全!老爷们若是瞧着顺眼,随手赏个首订,便是天大的恩典了!再说回武侠梦——贰更在沉迷网文之前,看的基本都是武侠影视剧和杂志。影视剧不用说,金庸剧占了半壁江山,KTV里《铁血丹心》一响,梦回二十年前。杂志印象最深是《今古传奇·武侠版》,当年天天啃白面馍馍蘸大酱,从牙缝里抠出钱来订阅。中学时寄宿制学校,下了晚自习躲被窝里打手电筒看小说,连做梦都是《碎空刀》《昆仑》《绝顶》《沧海》的后续剧情。后来还偷偷写了本武侠,书名叫什么早忘了。剧情大概是前任武林盟主退隐江湖,新任盟主背地里是魔道掌门,为了覆灭正道门派,栽赃老盟主强抢民女、杀人灭门等等罪名,将其污蔑成大魔头。新盟主召开屠魔大会时,主角老盟主现身,揭穿魔道阴谋,拯救了正道门派。大概是这么个事,现在想想,剧情很是俗套。当时准备寄给今古传奇杂志,万一过稿了,还能赚点儿回头钱,吃饭的时候能加个鸡腿。结果故事还没写完,本子让班主任没收了,挨了一通批评教育,贰更回归正轨只看不写。如今杂志停刊了,贰更岁数大了,对武侠的热爱也凉了。恍恍惚惚十几年过去,直到前两月在起点看书,发现几本成绩亮眼的武侠小说,平静的心再起涟漪……思索许久,动笔写下《督公》二字。由于金庸、凤哥等前辈著作,基本都会结合历史与武侠,对贰更的创作影响极为深远,所以书中主线是历史变迁。武侠,则是一场可以满足所有幻想的梦!装完情怀,转入正题。《督公》明天中午12点上架,恳请追读的、养书的读者老爷能给个首订,往后再慢慢养。爆更的牛B不敢吹,暂定每天贰更(请假除外),一千月票加一更(目前加3更)。致敬,跪安!(本章完) 第71章 拳就是权 李平安探出蒲扇大手掌,狠狠拍向老嬷嬷头颅。老嬷嬷面色剧变,来不及躲闪,只得施展护体绝学,苍老褶皱的肌肤霎时间紧绷,浮现青灰铜铁色泽。嘭!排山蹈海的力量轰在脸上,老嬷嬷横飞出十数丈,撞碎冷宫墙壁。“咳咳咳……”老嬷嬷呕出几口血,从废墟中颤巍巍站起来,左脸有个半寸深掌印,颌骨断裂脸颊变形。“女子之身修成此等横炼功法,当真罕见!”李平安赞叹一声,并未趁机追杀过去,而是冷眼看向光着膀子的老太监。“咱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过么,事不可为还是保命为上,报恩什么的并不重要。”老太监故意说话慢条斯理,暗自数了二十多个数,见李平安气息丝毫不见衰弱。反倒自个儿消耗超过五成,当即散去金刚不坏,施展轻功离开冷宫。李平安堵在殿门口不动,任由这厮离开。“咱家记住你……”念头方才闪过一半,老太监已经倒飞回来。李平安不管这厮是何打算,当即双拳轰杀过去,却见老太监直愣愣不闪不避,嘭的一声身躯碎成漫天血雨。“谁?”心绪骤然紧张,可以无声无息杀死老太监的人,宫中屈指可数。一道青衫身影徐徐走来,步法看似寻常,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双脚离地半寸,整个人竟是悬空飘着。“你很不错。”李平安听到夸赞,并未散去金刚不坏,真气汇聚指尖,躬身拱手道:“小辈拜见魏公公。”魏公公诧异道:“你听过我的名字?”“爷爷曾与晚辈讲过。”李平安心思紧绷,主动表明与楚公公关系:“爷爷说魏公公护持三朝,实乃大雍第一忠臣、功臣!”魏公公嗤笑道:“小楚子可不会这般拍马屁,更不敢与我动武。”“小辈头回得瞻先天宗师,属实有些紧张。”李平安如临深渊,按照楚公公描述,眼前这位武道超凡脱俗,可一人破千甲,万军阵中斩将夺旗。具体什么是先天境界,楚公公语焉不详。或许不敢说,或许不知道。旁边重伤的老嬷嬷听到“先天”二字,双目放光道:“老身死在宗师手中,也算不枉所学了。”魏公公看都没看一眼,转身离去,三两步就消失在月色中。“既有你守在冷宫,我就回勤政殿了。”新君方才即位一日,尚未正式登基称帝,即便获得了百官勋贵支持,未准就有哪个丧心病狂的皇子,为了皇位铤而走险。“恭送魏公公。”李平安望着魏公公离去背影,不禁生出几分羡慕,咱家自称“我”是什么时候。少说五六年前了,不知这辈子还有无机会。“先天啊先天……”李平安发现自己吃上白面馍馍后,新的欲望一个接一个,想发财又想当官,如今又多了个先天。从地上捡起玄铁拐杖,掂了掂重量,真气运转至手臂,对准老嬷嬷狠狠掷了过去。刺啦!拐杖穿透老嬷嬷胸膛,又砸入地面两三尺深。李平安散去金刚不坏,只保留寸许真气笼罩周身,预防毒针、暗器之类偷袭手段。衣衫已经尽数破碎,浑身上下光溜溜,先去房内换上衣衫,再回主殿向皇后问安。“娘娘,让您受惊了。”“无妨,哀家虽久居后宫,却也经历过几回生死。”皇后看李平安眼神愈发满意,先前亲近源自几年来照顾孝敬,如今又得了魏公夸赞,可倚为心肝肱骨。“小安子,哀家对魏公了解不多,只知他是宁津县人。”“多谢娘娘提点。”李平安眼珠一转,脸上浮现懊悔之色:“咱家祖上就在宁津县,吃不上饭才逃荒至衡阳,咱与魏公是半个老乡,刚就该叙叙旧!”魏公公既然净身入宫,当年十之八九穷困潦倒,穷老乡见穷老乡,一下子就亲近了。皇后抿嘴轻笑,小安子当真有趣。“那你可要多读读宁津县志,免得到时候说漏嘴,惹得魏公厌烦。”“娘娘说的在理。”李平安得楚公公指点教诲,深知宫中年老贵人需要的不止是孝顺、能力,还要会逗趣、哄开心。年老体衰之际,情绪价值比金银珠宝更有效。李平安抓住机会,连续讲了几个小笑话,逗得皇后咯咯笑出声,然后又感叹少年时悲苦。说阿姐阿弟饿死,说自己与狗抢食,引得皇后泪眼婆娑。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李平安武道实力。换做别人诉苦,大抵是拖出去掌嘴,皇后心善听不得百姓受苦。……翌日。天蒙蒙亮。李平安彻夜站在床边假寐,后半夜皇后怜惜他辛苦,允许坐在椅子上值夜。感激涕零的拒绝,宫里边从没坐着值夜的规矩,说不准是皇后试探,有无恃功而骄。咱家辛辛苦苦打过一场,因些许安逸折损前程,那就太不值得了。忽然。耳边传来杂乱脚步声,李平安倏然睁眼,身形闪烁落在院中。一个老太监领着数十小太监,眼巴巴的站在门外张望,哪怕冷宫大门已经倒塌,仍不敢逾越半步。见李平安现身,方才腆着笑脸迎上去:“见过安公公,咱家是直殿监吴佥书,听闻冷宫墙壁年久失修倒塌,连忙带人过来修缮。”李平安瞥了眼斜插地面的拐杖,以及串在上面的尸骸,很是佩服吴公公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那么大一具尸骸,满地的鲜血碎骨,在他眼里完全不存在。“修缮宫墙不是由内官监掌管么?”“安公公有所不知。”吴公公解释道:“陛下为先皇扩修皇陵,内官监忙不过来,宫中修缮差事暂由直殿监担着。”李平安目光微眯,下意识推测新君要调整内侍司权力构架。所谓暂时担着,具体没有时限,会不会担着担着就将差事划分过来,等于削减了内官监权力。两监必然争权内斗,新君只需略微调节,便能完全抓在手中。“那就劳烦公公了,切记小声些,娘娘还在歇息。”“安公公客气,咱家职责所在。”吴公公当即指挥麾下搬砖干活,泼水清洗地面血污,然而三四个小太监联手,竟然拔不出拐杖。李平安眉头一挑:“内武堂怎么教的,一年不如一年了!”吴公公苦着脸说道:“也不能这般说,但凡有点本事的,分不到咱直殿监当差。”李平安踏步上前,单手轻松拔出拐杖,引得小太监们连连惊呼。吴公公微微躬着身子,吹捧道:“安公公天赋异禀,这般武道实力,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借公公吉言。”李平安瞥了眼吴公公的绿色官袍,又看了看自己拳头。第一回用武力换来权势、威严,恍然明悟拳就是权,这是比干爹、干爷爷甚至老祖宗都要稳固的靠山。(本章完) 第72章 走出冷宫 第72章 走出冷宫 “小兰子、小清子,给咱家滚过来。” 吴公公厉声呵斥,两个小太监诚惶诚恐,扔下砖块就在地上打滚,咕噜噜滚到跟前。 不敢问缘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安公公,这俩小崽子没眼力界,冒犯了您。” 李平安双目微眯,昨儿才见过这俩货,胆敢对楚公公出言不逊,幽幽说道。 “可不是冒犯咱家,而是老祖宗……嗯,是前老祖宗。当真是人走茶凉,咱这区区小太监不打紧,其他老人可就不好说了。” 吴公公面色一紧,新来的太监不知楚公公恐怖,他可是亲身经历过,宫中不知遗留多少旧部、暗桩。 “还不快掌嘴!” 小兰子二人也不辩解,立刻狠狠抽自己嘴巴,真气凝聚掌心增长力道,几下就抽的鼻青脸肿。 李平安似是没看到,笑着与吴公公闲聊叙话。 片刻后小清子率先撑不住晕倒,小兰子不敢停手,更加卖力掌嘴,很快跟着晕过去。 吴公公冷声道:“来人,拖下去打死喂狗,咱家看谁还敢冒犯楚公公。” 李平安劝说道:“教训过就好,打死就免了。” 吴公公拍马道:“安公公菩萨心肠。” 李平安颔首道:“咱家天天听娘娘诵经拜佛,对佛门典籍略有领悟,自该少造杀业,多行善果!” “娘娘慈悲。” 吴公公对着正殿磕头行礼,毫不在意皇后能否瞧见,已然将对贵人的恭敬刻在了骨子里。 三叩九拜后起身,低声说道:“安公公听说了么,今早殿下在勤政殿即位,卢尚书当场上奏。” 李平安诧异道:“这是不是逾矩了?” 即位不是登基,只是确立了皇位归属。 后续新君要守孝三年,以日易月也就是二十七天,然后择吉日举行登基大典,祭拜天地宗社。最后接受百官勋贵跪拜,方才正式登基称帝。 卢尚书在即位时上奏,太过急切,且不说法理不合,又有几分抛弃旧主、跪舔新君的意味。 吴公公偷摸瞥了眼正殿,话音中带着羡慕、讨好:“卢尚书请陛下尊皇后娘娘为太后,以全孝道礼法,安天下之心。” 李平安问道:“陛下怎么说?” “朝堂乱成一锅粥,不少官员指责卢尚书居心不良,先帝尸骨未寒,便急着讨好太后。” 吴公公说道:“吵到最后暂且搁置,待陛下登基后再议。” 李平安拱手道:“多谢吴公公提点。” “安公公客气,皇后娘娘是先帝正妻、后宫之主,这太后之位怎么都落不到别处!” 吴公公知晓张家权势鼎盛,如今又有从龙之功,说不好将来能权倾朝野。 然而张家再厉害,也越不过嫡庶尊卑、宗法传统。 …… 十月廿三。 武德帝崩于温调殿。 翌日。 内阁首辅袁志于勤政殿宣读传位诏书。 陈王赵哲即位,建元永宁。 …… 永宁元年。 正月。 新年刚过不久,似是庆贺新皇登基,寒意消退,日头一日比一日暖和。 这天清晨。 李平安正侍候皇后净面,待会儿还要舒展真气为皇后按摩推拿,舒经活络,调和气血。眼前老太太是个金疙瘩,可不能出问题。 一道熟悉声音从门外传来:“奴婢司礼监小圆子,求见皇后娘娘。” 皇后心有预感,示意李平安取来多年未用过的凤冠朝服,穿戴整齐后朗声说道。 “进来说话。” “遵旨。” 圆公公身穿红色官袍,双手捧着黄绢玉轴诏书,身后跟着几个绿袍官儿,进门后展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李平安等太监已经跪地伏首,只听圆公公念诵道:“朕以渺躬,嗣承大统…… 仰惟皇妣皇后周氏…… 咨尔礼部,稽考旧章,参酌典礼,谨奉册宝,恭上尊号曰:仁寿慈圣皇太后……” 李平安听到尊号后,不自禁双肩抖动。 困顿冷宫五载,等的就是这一天,至于圣旨其他内容就是无用屁话。 譬如“慈训谆谆,恩深鞠育”之类,当初皇后在坤宁宫时,从未给过九皇子半个白面馍馍。 李平安更是清楚知道,去年皇后听闻太孙死讯,恨不得立刻遣人刺杀九皇子、十三皇子。 时移世易,陛下与周太后宣扬母子情深了。 圆公公宣读圣旨完毕,躬身交到周太后手中,后退几步三叩九拜,领着诸太监齐呼。 “奴婢拜见皇太后,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太后嘴唇颤抖,说出魂牵梦萦、多年未说的话。 “平身。” “谢皇太后。” 圆公公躬身禀报道:“陛下已经将慈宁宫打扫干净,太后随时都能移驾过去,安排侍候的都是坤宁宫老人。” “陛下有心了。”周太后对陛下好感顿生,难怪朝野赞颂仁德,吩咐道:“安排仪仗,哀家这就去慈宁宫,记得走西边。” 圆公公会意:“奴婢定会为太后安排妥当。” 昭阳宫就在冷宫西面,周太后此举分明是要给元妃添堵,发泄困在冷宫数载的积怨。 其中不乏有向陛下表态,慈宁宫定会与昭阳宫斗到底。 仪仗很快安排妥当,周太后环视左右,见到几个曾经坤宁宫的熟面孔,缓缓伸出右手。 “小安子,扶哀家出宫。” “遵旨!” 李平安按捺住心中狂喜,这般紧要时候,最忌喜怒形于色,稳稳托住周太后手臂,一步步向外走去。 周太后问道:“小安子,楚公公的本事,你学到了几成?” 李平安仔细斟酌后回答:“三成……不到。” “够用了。” 周太后面容慈祥和蔼:“你若说七八成,哀家反倒会担心不安稳,三成刚刚好。” “太后放心,奴婢定竭尽所能!” 李平安踩着地砖笔直中线,每一步不多不少二尺二分,稳稳当当走出冷宫大门。 搀扶周太后登上凤辇,由十六名太监抬着,前方十二面凤旗引路,后方三十六宫女持宫灯、香炉、拂尘。 左右有太监捧熏炉、执凤伞,还有仪卫执掌金瓜、钺斧。 浩浩荡荡,威仪赫赫! 李平安站在凤辇右侧,距离周太后最为亲近,一袭青灰长袍混在青绿官服中颇为扎眼。 启驾前,他回头望了眼冷宫,毅然转身向前。 多年后。 李平安时常怀念冷宫,对着麾下干儿干孙感叹,那是咱家这辈子最清净、闲适的光景。 (本章完) 第73章 大义在手 周太后仪驾横行宫中,太监宫女远远就靠墙边磕头。认出“皇后”的宫中老人,高呼太后千岁,希冀能入得眼界。新来不久的小太监,竭力缩着身子,唯恐惹得贵人嫌恶。单论尊贵位格,周太后当属宫中第一。陛下见到了也要三叩九拜,自称“儿臣”,此乃孝道、宗法,是大雍统治天下世家宗门的根基。李平安思忖猜测,之所以这么快册封皇太后,多半是元妃一系扛不住礼法压力。再者,张家亦是国朝名门望族,难道敢不讲嫡庶宗法么?“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李平安所见所闻,对《礼制》又有新的领悟,是规矩、是牢笼、是利器,也是维持国朝稳定的利器。不懂礼,蛮夷也!一行人浩浩荡荡,经过昭阳宫时停下。周太后使了个眼色,李平安立刻会意,真气运转至喉咙,扯着嗓子高声唱喝。“太后驾到!”当年许公公仔细教过通报喊法,音调先扬后抑,驾字拉长音调,到字短促收尾,稍有差错就可能受到严惩。昭阳宫内太监宫女急匆匆出门迎驾,左右跪成两列。李平安询问领头太监:“太后与元妃娘娘是旧识,多年未见打算叙叙旧,怎么不见娘娘来迎?”依照宫中规矩,元妃必须行跪礼。周太后再故意拖延几句,让元妃多跪一会儿,抵得上冷宫大半年的憋屈。太监苦着脸说道:“启禀公公,咱家原本在钟粹宫当差,昨儿才调来昭阳宫。元妃娘娘今早接到诏书,册封皇太妃,已经移驾慈庆宫了。”周太后面色阴沉,暗骂贱蹄子跑得快,挥挥手示意起驾。绕过大半个皇宫,穿过重重宫殿,来到慈宁宫外。自从收到接驾的消息,太监宫女已经跪候了大半个时辰,个个双目含泪,哽咽着三叩九拜。“奴婢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周太后没有直接进宫,而是从凤辇走下来,逐个打量熟悉又陌生的坤宁宫老人,轻轻拍了拍老嬷嬷灵萱肩膀。“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奴婢不苦。”众太监宫女闻言无不感激涕零,只觉得近些年吃苦遭罪,能换得太后一句关切,全都不算什么了。周太后问道:“怎么不见芷晴?”灵萱抽泣道:“太后离开后,没人为坤宁宫做主,前年芷晴染了风寒,御用监故意拖着不给药材,不多久就病逝了。”周太后皱眉道:“御用监么,哀家记下了,小祝子呢?”灵萱咬牙切齿道:“那忘恩负义的东西,认了冷公公做干爹,投入昭阳宫麾下,奴婢听闻,便是他指使害死了芷晴。”“好,很好,哀家看走了眼。”周太后环视一遭,朗声道:“今天哀家回来了,这些年受的苦,一桩桩一件件,哀家都会为你们做主。”众人齐齐叩首高呼:“拜谢太后恩典。”李平安目光微眯,冷眼看着周太后收拢人心,芷晴、小祝子的事,定然早就知晓,当众询问就是挑起同仇敌忾。树个具体可见的仇敌,可以聚拢旧部人心,比单纯的夸赞、画饼好用多了。“爷爷说太后行事冲动易怒,但是能稳坐后位数十年,耳熏目染手段已非同寻常,咱家务必要小心谨慎!”李平安扶着周太后的手,不紧不慢往慈宁宫里面走。每走三两步,周太后就会关切几句,无需允诺什么官职,只要问问吃得如何穿得如何,就能收获太监宫女千恩万谢、叩首泣血。忠诚真假先放一边,暂且稳住了慈宁宫人心。进入正殿。周太后换下凤冠朝服,穿上绛紫鸾凤常服,屏退左右太监宫女,唯独留下李平安与灵萱。这老嬷嬷是周太后娘家人,儿子孙子都为忠勇侯府当差,在王府时就贴身照顾,论亲近、忠诚胜过任何人。左右都是心腹肱骨,周太后收起慈祥和蔼,恨声道:“陛下竟封那贱蹄子为皇太妃,开国朝之未有,当真是视作生母了!”大雍方才传承四代,先前皇帝生母即嫡母,只需册封皇太后即可。向前追溯旧朝惯例,若皇帝生母非皇后,则封为皇太妃,地位低于皇太后,又高于其他太妃。灵萱说道:“张太妃先前鼎力支持陛下,有从龙之功,陛下登基后依旧早晚问安,关系紧密……”“奴婢以为不然!”李平安直接打断灵萱说话,毫不在意老嬷嬷怨毒目光,大家都在太后麾下当差,只能争宠绝不能互相勾连抱团。“陛下册封娘娘为太后,显然对张太妃或者说张家有所防备,绝非外界传言亲近,否则两宫太后又不是没有先例?”李平安意味深长道:“从龙之功关键在‘从’字,如今陛下已经龙腾九霄,不需要外人指手画脚出主意了!”“说的有理。”周太后赞许道:“小安子,依你之见哀家该如何做?”李平安早有腹稿,当即回道:“首先就是收拢干爷爷旧部,有娘娘的名分大义,加上奴婢的爷孙关系,定能招揽不少得力帮手。”慈宁宫中全是坤宁宫旧人,对李平安来说很是不利。即使有冷宫孝敬、救命之恩,也禁不住太监宫女们轮番搬弄是非,老人大多耳根子软,很容易受阴私之言侵蚀。楚公公旧部来到慈宁宫,既能削减坤宁宫旧人影响,又能让李平安手下有人可用。将来寻机会将所有坤宁宫旧人清除干净,麾下日日向太后吹捧李平安忠心孝顺,权势自然能稳固如磐石。周太后颔首道:“小安子尽快办妥此事。”“遵旨!”李平安躬身领命,继续说道:“其次就是查清楚,宫中哪些人投靠张太妃,太后应为陛下清扫不忠、不孝之徒,还后宫光明清净。”听从陛下为忠君,听从太后为尽孝,归顺张太妃就是不忠不孝。大义在手,可事半功倍!周太后当然明白其中玄妙,抚掌赞叹:“小安子,哀家有你相助,定能胜过慈庆宫那贱蹄子。”李平安躬身道:“还请太后下一道懿旨,奴婢好招揽干爷爷旧部。”皇太后懿旨法理上与“圣旨”并列,区别是需陛下用印才能生效,李平安请懿旨并不单纯为了招揽,还有试探陛下、司礼监。顺利用印,表明合乎陛下心意。司礼监横加阻挠,最终艰难用印,那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反之懿旨未用印,李平安就要早做考虑,留好后路,或许回冷宫晒太阳也不错!(本章完) 第74章 招揽旧部 晚间。李平安侍候周太后就寝,去东耳房值守。耳房距离凤榻二十余步,施展正立无影瞬息即至,北窗正对太后寝殿帷帐,可随时观察烛影动静。子时左右。李平安合衣而卧,半梦半醒间,似是听到铜铃声响。倏然睁眼,身形一闪落在北窗前,望见寝殿灯火安稳,值夜太监宫女并无异样。“莫非刚刚做梦了?”李平安眉头微皱,武道强人精气神圆满,鲜有梦境,当即走出耳房来到寝宫门外。值守太监躬身施礼:“见过安总管。”李平安身上已经不是灰衣,换上了青色官袍,任职慈宁宫总管太监,统辖宫中所有事务,直接与太后对接懿旨。“开门,咱家要见太后。”小太监对视一眼,面露难色道:“周宫令再三叮嘱,太后方才回宫,身心疲劳,任何人不准打扰安歇。”李平安眸光低沉:“所以,你是听周宫令还是咱家?”周宫令就是灵萱老嬷嬷,祖上世代为忠勇侯府奴仆,获赐周姓,如今担任“宫令”一职,管理仪表、服饰、就寝、膳食等琐事。小太监噗通跪地:“安总管饶命,奴婢只是遵命行事。”李平安没有继续逼迫,与看门小太监纠缠,凭白让人看了笑话,和颜悦色问道。“你俩叫什么名字?”“小丁子、小志子。”“咱家记下了,好好当差!”李平安双目微阖,身子微躬,似是对着寝宫门行礼,站着一动不动,直至天色蒙蒙亮。吱呀一声。寝宫门打开,周太后抬眼便看到小安子,心情很是不错。“小安子,哀家知晓你忠孝,不必这般早来问安。”无需李平安解释,旁边跪着的小丁子说道:“启禀太后,安总管心系太后安危,昨儿一整夜都在门外候着。”李平安说道:“这是奴婢职责所在。”周太后敏锐察觉出不寻常,问道:“为何不让小安子进寝宫值夜,外边风冷天寒,莫要冻着了。”小丁子回答道:“周宫令拦着,不允许安总管见驾。”“往后小安子见哀家,无需通禀、严禁阻拦!”周太后说话声很是平静,抬手道:“小安子,扶着哀家去柔仪宫,与德妃叙叙旧。”德妃是先皇时封号,如今已经晋为太妃。周太后与德妃同为开国勋贵出身,少女时闺中密友,先皇时关系亲近,现在登门拜访可不止是叙旧。……净香司。值殿监清洗马桶的地界,恶臭熏天。小荣子坐在板凳上,丝毫不嫌弃马桶恶臭,先用清水冲洗残留便溺,再用麻布擦干净。来回擦洗三回还不算完,晾在旁边晒干。最后用干净锦帛浸润擦拭,鼻子仔细嗅一嗅,彻底没了骚臭才算完工。按照净香司惯例,每天只需清洗五个马桶,然而小荣子身边摞着十几二十个,沾染着黄的绿的污秽。从早间刷到傍晚,晌午不吃饭,方能勉强完成差事。一同当差的小太监讥讽道:“早就听闻小荣子擅洗马桶,今日见识了,果然名不虚传。”另一名小太监冷哼道:“马桶洗得再干净,宫里贵人都不会瞧你一眼。”净香司内臭味熏天,上官向公公从不来查,马桶少洗两遍没人知道,宫中贵人便溺时还能闻一闻味儿不成?所以大家都是敷衍了事,不按规矩清洗,从未出过意外。小荣子无视同僚嘲讽,埋头仔仔细细的洗马桶。干爹曾经教导,做任何事都要用心,凡事做到极致,哪怕是倒夜香,也有机会出人头地。这时。净香司院门从外边推开,向公公躬身在前边引路,满脸谄媚笑容。“安总管,您要见谁说一声就好,何必来这污秽地界,脏了您的脚!”李平安目光扫过,很快认出小荣子,挥手打招呼。“荣公公——”“啊!”小荣子下意识答应,回头看到笑意盈盈的小安子,面上露出几分窘迫。“安公公,好久不见。”李平安随手拎了个板凳坐在旁边,上下仔细打量。与几年前相比,小荣子身形拔高不少,面容清瘦俊俏,裸露在外的手臂比印象中黢黑了不少。“这几年荣公公过得如何?”“还不错。”小荣子说道:“有吃有喝,没让人赶出宫去。”太监依附皇权而生,离得陛下越近,翻身的机会就越大。所以小荣子宁愿倒夜香、洗马桶,任由上官同僚欺辱,也从未想过离开皇宫。李平安黯然道:“咱干爷爷、你干爹,年前病逝了,临终前还不断念叨你。”“咱家已经听说了。”小荣子叹息道:“做儿子的没能送终,辛苦安公公照顾,让咱这做长辈的于心有愧!”“你这厮……”李平安摇头失笑,心底阴郁霎时消散。楚公公病死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少悲伤。少年时亲眼见着阿姐、阿弟咽气,瘦的皮包骨头恍若骷髅,楚公公痴肥胖死,总好过冻死、饿死。与小荣子斗几句嘴,转而说起正事。“咱家现在是慈宁宫总管,奉命招揽人手,小荣子可愿来太后麾下担任副总管?”小荣子正色道:“拜谢安总管提携。”李平安瞥了眼冷汗涔涔的向公公:“咱家调走向公公左膀右臂,不会影响净香司差事吧?”“不会不会。”向公公做为宫中老人,自然懂得听话听音:“安总管放心,咱家会惩处那些不长眼的东西,定能让您满意。”李平安微微颔首,领着小荣子离开净香司,走到无人处低声叮嘱。“咱家对别人不放心,小荣子你可要看好慈宁宫,寻到机会就将那些老嬷嬷处理干净!”小荣子疑惑道:“安公公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