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线不行,就来曲线。
翌日,刚刚嫁人两年的孙小虎听闻传信之人说了此事,没作多想,便应下了薛综、陆瑁等一众尚书之语,安抚了自家丈夫之后,便在第一时间入了建业宫中。
公主入宫,第一件事当然是去寻母亲陈说一二。
不料,孙鲁育却从母亲这里听闻了一则讯息。
“阿姐在寿春?”孙鲁育吃惊问道:“母后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孙权登基之后并未确立皇后,但宫中人人都将步练师唤为皇后,就连孙权本人知道了这个讯息后都没有否认过,算是变相默认了步练师的稳妥位子。
由于只是与女儿闲谈,步练师的仪态也放松且从容了些,半倚在软榻上轻声应道:“自然是听你父皇说的,我整日居于后宫之中,不然又怎会知道呢?”
“魏国扬州的都督陈长文给吕定公年后寄了书信,说你姐夫到了扬州寿春来过年节,信中还说,你姐姐也一并过来了。”步练师又柔柔笑了一声:“大虎所出的那个封了王的皇子、唤作曹延的那个,留在洛阳并未跟来。”
有些话夫妻之间说不得,说了反而生分,但母女之间倒是可以说上一说的。
步练师与孙鲁育闲谈提及曹睿之时,常常都将曹睿唤作‘你姐夫’,孙鲁育也常常这样称呼。当然,二人在孙权面前是不敢这般提及的。
对于人到中年,俨然成为皇后的步练师,虽说没有儿子有些遗憾,但自家夫君当了皇帝,长女女婿也是敌国皇帝,小女儿又嫁的极好,又复何求呢?
孙鲁育随着母亲轻笑了一声,可笑过之后,一张俏脸上却起了几分忧愁之意:
“数年未见阿姐了,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母后,近来朝中之事你可听说了么?”
步练师也能沉得住气:“朝中何事?”
“自是顾丞相与朱郎被禁足之事。”孙鲁育赶紧说道:“母亲难道没听说过?”
“外朝之事,与我一妇人又有何干?”步练师说完之后,眉眼间带着几分狐疑之色,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女儿:“你这是要找你父亲求情?怎么将未出阁时的衣衫都穿出来了?”
孙鲁育微微低头:“朱郎被禁足在家不得外出,连他的部曲都不能见,那校事吕壹还每日早晚各来审问一次,即便什么都没问出来,还要每日都来!”
“我自然是要找父皇求情!”
步练师叹了一声:“你的性子与你姐姐相仿,从外处看起来柔弱,内里却总是坚持。小虎,我若劝你不要去,你定不会听,是不是?”
“朱郎着实可怜!”孙鲁育辩解道。
“小虎,你出去吧,我不管此事,你去或不去都随你的便。”步练师摇了摇头,而后将面孔扭了过去,不再看孙鲁育一眼。
“女儿去了。”孙鲁育起身一礼。
待孙鲁育在宫中寻到孙权,又陈说了一番心中重复了多遍的道理之后,孙权却并不说话,只是反复看着孙鲁育身上的衣衫。今日的小虎宛如数年之前一般,明艳俏丽。从孙鲁育的身上,孙权甚至有些恍惚的看出了几分大虎的影子。
孙权叹了一声:“现在连小虎都出嫁两年多了,光阴不等人啊。”
孙鲁育心知是自己身上未出阁时的衣衫起了作用,紧接着又声音轻柔、撒娇般的问道:“女儿求父皇怜悯几分,多少对朱郎宽容些。府上校事每日都来,朱郎被责问的无法,几乎难以自处。”
孙权回过神来,又打量了几遍小虎的面孔,这才回应了孙鲁育的问题:
“小虎,朕先问你几件事。”
“父皇请问。”孙鲁育点了点头。
孙权道:“昨晚你府上奴仆张九转呈给你的书信,是谁动笔写的?”
孙鲁育愕然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什么书信?女儿不知。”
孙权没有半分停顿,追问道:“是薛综写的,还是陆瑁写的?或是阚泽,又或是纪亮、屈晃和濮阳逸?”
孙鲁育心中天人交战了好一会,才有些怯意的答道:“女儿不敢欺瞒父皇,是陆尚书执笔所写的。信中提及校事行事过于过份了,对朱郎不公,请女儿来劝一劝父皇。”
“你已经欺瞒朕了。”孙权的语气也变得冷冰冰了起来:“你可知那吕壹是谁派去的?”
“女儿不知。”孙鲁育答道。
“属实不知?”
“属实不知。”
自家小虎有多少心机,孙权都是有数的。见她坚持说不知情,那就说明朱据并未将所有实情都告知于她。朱据就这样还敢让小虎入宫求情,属实可恨!
孙权盯着小虎睫毛长长的双眼,压低声音说道:“自你嫁入朱家之后,世人常常称呼你为朱公主。小虎,你究竟是孙公主,还是朱公主呢?”
“我……”孙鲁育此时终于惊恐了起来,一双美目慌张的看着父亲,竟起了几丝泪光在里面。
“伟则!”孙权长呼了一口气,高声喊了起来。
“臣在!”侍中、左执法、右领军胡综胡伟则,从门外快步走去。
按着胡综反应的时间来看,他应该一直站在贴着殿门站着,只一瞬间便走了进来!
“伟则,为朕拟旨。”
“是。”
“罢左将军朱据之官,夺其部曲、奉邑,命其即刻回返吴县原籍居住,不得擅出县中,敕令吴郡太守滕胤好生监管,不得有违!”
“遵旨。”胡综拱手应下,即刻开始拟诏。
孙鲁育都惊讶到忘记哭出来了,过了好几瞬,泪水方才从眼中流出,膝行上前走了几步,不解的神情中甚至还带了几分哀求。
“父皇……”
还未等孙鲁育多说,孙权就冷冷的回了一句:“嫁出去的女儿,终归不是孙家的人了。”
而后起身就走,再无半丝停留。
孙鲁育俯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上这身珍藏了多年的衣衫有没有沾染灰尘。
正在拟旨的胡综看了眼孙权,又朝着孙鲁育的方向微微侧了侧脸。孙权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胡综于是又把孙鲁育也加到禁足的范围里了。
孙权共有四女,长女大虎现为魏国昭仪,成了魏国皇子的母亲。次女小虎被孙权嫁给了朱据。另外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刘纂,另一个嫁给了现为吴郡太守的滕胤。
这波操作,其实就是将一个女婿遣回原籍,交给另一个女婿来进行看管。只不过这个唤作滕胤的女婿是青州北海郡人,与江东士族们并无半点瓜葛罢了。
就在吴国都城建业中的政治形势继续恶化之时,大魏寿春的皇帝与群臣,也迎来了一则令人沉重的讯息。
书房内,皇帝本人和一众重臣们尽皆面色凝重。
“为何不早些来报?”曹睿长叹一声。
“禀陛下。”羊耽略略低头,拱手说道:“一月初的时候,张征西的身体就不大好,起初只以为是寻常小病,故而张征西也未多加重视。直到月中的时候病情加重,张征西才让陈捕虏报与陈仓卫车骑处。卫车骑不敢怠慢,于是命臣从陈仓直接往寿春禀报。”
所谓卫车骑,就是担任此前在太和四年年末就担任了行车骑将军的卫臻。去年,也就是太和六年年初的时候,卫臻正式被拜为车骑将军,继续监雍、秦、益三州军事。
而陈捕虏,指的就是同样在去年被封为捕虏将军的陈凭,多年战事,陈凭也几乎成了张郃副手一般的角色,一如昔日夏侯渊身边的张郃一般。朝廷授予陈凭这样一个杂号将军,恰如其分。
而羊耽本人,也从此前的大将军从事中郎转为了羊参军,随在陈仓卫臻麾下听命。
一旁的枢密右监刘晔小声说道:“羊参军是从关中经武关而至南阳,再向东横穿豫州来到寿春,并未走洛阳那条路。”
“羊耽,羊叔平是吧?”曹睿问道。
“是,臣在。”羊耽小心应声。
“陈凭怎么派人与卫师傅说的?你与朕、与诸位大臣们说一句准话,张征西到底如何?他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羊耽深吸了一口气,拱手应道:“陈捕虏的使者与臣说过,多年的疲乏和军旅中所受的伤,让张征西的身体愈加虚弱,恐怕时日无多了。不然卫车骑也不能接到讯息之后就亲自前往祁山,也不会将臣即日就从陈仓遣来寿春。”
说罢,羊耽又补上一句:“这是卫车骑和臣在上月听闻之事,到了寿春,恐怕隔了二十余日了。祁山现在是何状况,臣也不能尽知。”
曹睿复又长叹一声:“张儁乂国家柱石,朕只恨自己不能亲去一趟秦州!”
曹真站起身来,拱手道:“禀陛下,臣……臣就不讳言了。臣以为当遣重臣前往,一如太和三年曹文烈之事一般,若张儁乂平安,则巡视地方军中。若其有事,则为其料理后事。”
“陛下,”曹真眼眶也有些泛红:“张儁乂七旬之龄,也已是高寿了。”
曹睿长叹一声,而后站起,环视了一圈书房中的臣子们,将目光放在了辛毗的身上。
“就由辛卿持节为朕去一趟祁山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