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父子相谋

类别:历史 作者:李一振 字数:未知 更新时间:2025/05/17 01:51:14

天色渐晚,司空、录尚书事、尚书右仆射司马懿在寿春宫处理完毕当日的事情后,先乘车至尚书台巡视了小半个时辰,而后从容乘车返家。

在尚书台兵部当值的司马师也同乘回家。

司马懿并不避讳这种事情。

到了他这般高位之上,寻常的避讳之类都是浮云,于他的政治地位并无任何影响。只要皇帝不会猜忌就好。

马车内,司马懿将今日陈矫建言的事情缓缓说出,司马师道:“父亲,我有些不懂,东阁对军事上建言可有不妥?”

司马懿看了自家长子一眼:“你是说东阁能不能参与军事?”

“嗯,正是此意。”司马师点头。

司马懿想了一想:“并无不妥,但是像陈矫这般直接说大将军之言的确有一些不妥,倒也少见。与为父同在东阁的卫臻从不妄言,除了关键的人事之外,他对军事几乎不发一语。而辛毗在军事上又出言谨慎,毕竟他也不懂什么用兵,管管粮草还是可以的。不过当年陛下刚刚继位之后乘车去尚书台,陈矫就能做出不让陛下查阅文书的事情,今日之事倒也像他的性子。”

“他当真懂海战?”司马师问。

司马懿笑了一声:“懂?怎么会懂,无非是想要在陛下面前露一露脸,表现一二罢了。不说海战,他连大江中水战都不懂才是。”

“昨夜你们宴饮得如何?”

“大体上是好的,就是陈本这人有些扫兴。”司马师缓缓答道:“我与李熹说到他父亲更喜欢他亲弟陈骞之事,他便借着酒意痛哭个没完,酒宴也渐渐散去了。”

司马师聚精会神的描述着昨夜情形,司马懿听罢之后,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马车很快到达司马懿住所,身为司空,他还是能凭脸面混到一个大宅子的。早有家仆备好了饭食,二人无言用过了饭食,后又一同来到书房之中。

司马懿道:“子元,此前你要拿陈本之事对陈矫做法,当时为父保留了意见。但若按照昨日情形,或许此事当真可行。”

司马师笑道:“父亲,陈本、陈骞这两兄弟我都见过。总而言之,陈骞确实是比陈本强上不少,陈矫更喜欢陈骞也在情理之中……”

话音未落,司马懿就瞪了儿子一眼:“为父可以直呼其名,你如何不守长幼礼节?”

“是,是,陈仆射喜欢陈骞也是合理之事。”司马师无奈,按照自家父亲的要求改了改称谓,随即补了一句。

你我父子二人不是在商量怎么给陈矫使绊子吗?为何还要顾及这些虚礼,此处并无旁人在此!

只能说,司马师与司马懿的性子并不相同。在人前二人都是同样行事有礼,但在人后,即便是在谋画算计,司马懿还顾及这种虚礼,而司马师却显得愈加肆意了。

司马师继续说道:“父亲,既然陈仆射与陈本的确父子失和,加之此前陈仆射要将爵位传给次子陈骞,那这其中就有事情可做了。”

“怎么做?”司马懿瞥了司马师一眼。

司马师笑道:“那就让陈仆射更不喜陈本些,早些让他找陛下商议,再从不合礼法来论,攻其德望。国朝素重视长幼,当今陛下为先帝嫡长子,先帝又为武帝年纪最长的儿子,其中大有文章可做。从小处说是家事,若从大处来论,阁臣与旧日宰相近似,德行才干要为天下表率才是。”

“更何况,”司马师又笑了一声:“陛下难道就不担忧这些吗?我听闻皇长子邺王曹启已经开始进学了,皇次子曹延也已开蒙,却又是孙权的外孙。如今只有这么两个封了王的皇子,本来会被认为封王的皇三子曹寿也迟迟没有动静,天家早晚也要经历这种选择的。”

‘邺王与长乐王能等同吗?’司马懿心中想着,却仍默不作声。从座位上站起,后背对着司马师,肃立了好一会儿,才长舒一口气来,转身重新看向司马师:

“子元,此事是你先对为父提起的,我本不愿如此去做。开弓就没有回头余地了,我与陈季弼多年同僚,总归是有些不忍。”

司马师道:“父亲,如今吴蜀二国颓势尽显,说不得数年之间就要再度大举征吴的。儿子与蒋使君在扬州数年辛苦,对此处最为知情,加之连都城都从谯县迁到寿春了,陛下或要带着中军在此久驻,这话是父亲亲自与儿子说的!”

“黄初七年的洛水之约,明示天下是要为统管后勤之人封个王爵出来的。走了卫臻,来了辛毗。走了辛毗,却又来了个陈矫,还是录尚书事!”司马师越说越激动:“这是大争之世,四海混一,两百年一次的大事!父亲岂能不再去争一争?莫要便宜了陈矫,他是由父亲亲自从洛阳召来的!”

若是寻常父亲,早就会斥责儿子这种咄咄逼人的话语了。但司马懿并不相同,与他来说,他和司马师父子近乎一体,立场完全一致,无不可谈之心事,无不可说之言语,并无半点忌惮。

司马懿上位,就是司马师上位。而司马师上位,也是司马懿乐见之事。何况又有个王爵垂在前面做诱饵呢?即使是个饵,司马懿也要努力向前吞下的。离陛下的十年之约愈发近了,并不是什么难以触碰的事情!

司马懿复又坐下,终究没有再纠结司马师的称呼问题,沉思了片刻,开口岔开了话题:“子元,石苞此人如何?”

司马师道:“石苞此人气量雅然,才略足以经国,父亲选拔的好。就是出身太差了些,性子微有些狷介,儿子看他时常忍耐,待得势后恐会放纵些。”

“嗯,此人与你为友当是好事。还有一个李熹,日后都能做你助力。”司马懿随手从桌上摸起一封信来,说道:“子上从冀州寄信来了,他在冀州吕昭那边任职颇为不错,所见所闻所感所想,比前几年都更高了一层,庶务也更精通了些。”

“子元,”司马懿作势将手中书信递出:“要不要看看你二弟的信?”

“父亲!”司马师从座位上霍然站起,跺了跺脚:“我在与父亲说这等事情,那还有时间去看什么子上的书信?自陈司徒在黄初七年罢了录尚书事后,将近七年过去了,这是第一个录尚书事,卫公振和辛佐治都没有这般待遇!父亲为何还不定下决意?”

“父亲。”司马师见司马懿不动,复又催促了一声。

司马懿道:“慌什么?为父说此事不做了吗?”

“那……”与司马懿鹰隼般凌厉的眼神对视一瞬,司马师的声音中也微微带了些颤。

司马懿平静道:“不管是做什么,陈矫刚刚入阁,现在都太过于刻意了。等到年底去做才好。”

“为何一定要拖到年底?”司马师发问道。

“子元连年底都等不及?”司马懿瞥了儿子一眼。

“那倒不是。”司马师有些尴尬。

司马懿捋须缓缓说道:“为父清楚此事。去年陈矫从秦州回到洛阳,多少是有些他身体不大好的原因在内。去年初冬之时,他身子又有些不好,自己感觉没有几年好活了,这才动了让陈骞继承家门的心思。”

司马师出言问道:“父亲的意思是说,等到秋冬他身体再度不好之时再论此事?”

“事缓则圆,勿要急躁。事在人为,却也要等天时的。”司马懿道:“子元,我就不留你了,回你自己的小院里住吧。”

司马师起身行礼:“父亲早些歇息,儿子告退了。”

“好。”司马懿淡淡点头。

看着司马师迈着大步离开的背影,司马懿的嘴角也略微扬起。

翌日上午,二十艘乙型艨艟在寿春城外出发,枢密左监王观在码头处送行。

巢湖是水军操练和造船的基地,但平时水军不操练时,都是停靠在寿春左近的,如同中军要离皇帝最近一般。临时有事,出动起来倒也快速。

对于执行此番军令的曹植来说,此番是到徐州东海郡外,算不得什么远航,比航行到倭国容易太多了。

乙型艨艟是大魏将作监在太和五年改进过的版本,每艘艨艟有兵一百五十人,五十人作战、五十人划桨,还有五十人轮换。

所谓艨艟,是一种以冲击为主要攻击方式的船只,长约十丈,船上蒙牛皮以作防护,有二大帆,侧边有舷窗和桨位,比寻常的楼船要小上一圈,甲板上的建筑物只有一到两层。

而大魏将作监改进过的乙型艨艟,船舷略有增高,长度也略微增加到了十五丈,还在左右两舷之外加了护板,提升了在风浪中的稳定性,又在船头增加了木质的撞角,其上涂了五色绘饰,远远望去颇为骇人,如同水上怪物一般。

船队顺着淮水出发之后,到淮阴的水军码头补充一次水饮,就可以朝着大海航行了。

为首的一艘艨艟上,曹植对着一旁的陈本说道:“水军房刘枢密将休元派来了,这倒是本将没有想到的。”

曹植越来越喜欢自己这个楼船将军的职位,能领兵征战,虽然只是水军,却也有种脱出樊笼的畅快之感。

整日务虚与做些实事是不同的,更别说对于曹植这种大半辈子都没做过实际职务的人,就更可贵了。

水军房刘枢密,说的就是刚刚上任的刘夏。如同尚书台各部主官称为尚书一般,枢密院各房的主官也是被称为枢密的。

陈本心情有些糟糕,但还是在脸上挤出笑容,与曹植努力说道:“陛下此前召见了刘枢密,与他聊了许多水军房的差事。刘枢密后来回到枢密院后,弄出了一种唤作航行日记的东西,要求水军船队每一次出航都要记录。”

“哦?”曹植略略有些惊讶:“记录什么?”

陈本解释了起来:“其一是记录航路,这倒没什么好说的。其二是记录各船的动向与状态,以及在临战之时的战船阵法。其三就是航行时的各类事情,只要认为是可以记录的,事无巨细、不论大小,都可以尽数记载到这个航行日记上。”

曹植点了点头:“枢密院此事做的是对的。有记录总要比无记录好。”

陈本肃立一旁。

曹植笑道:“怎么?听说你前两日在司马子元家里哭了一场?”

陈本愕然:“此事连将军都知道了?”

“我是昨日听陛下说的。”曹植拍了拍陈本的肩膀:“陛下让我安抚安抚你。男儿当以国事为重,家中些许偏见,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若你担忧家中父亲眼光,看看我就好了。”

陈本不去看曹植,反倒将头低了下去。

至于皇帝为何知道此事,陈本都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李熹这个散骑侍郎说的。就算不说,这么多尚书台、枢密院的年轻官员集会,在不大的寿春城中也瞒不过别人。

更何况,司马师邀请李熹饮宴,本就没打算将此事隐瞒住的。同僚些许饮宴罢了,算不得什么要紧之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