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江湖不值得

类别:玄幻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字数:未知 更新时间:2025/05/04 14:35:22

张家的马车慢悠悠往内城驶去。

马车里有人兴致勃勃的合唱着:“京外刀卷雪,神机铳裂天。万岁声声炽,旗摧敌百千。战鼓催魂断,五军燃狼烟。敢问贼寇首,可悬崇礼关?”

“红甲映寒光,捷报传九边。辕内温美酒,辕外祭忠贤。生者拾断戟,死者托杜鹃。愿以此身骨,再守社稷安!”

一架马车挤着八个人,汗臭味扑鼻。陈迹靠着车厢看去,竟连李玄这一把年纪了也在小声跟唱!

他好奇道:“这歌词里都是神机营和万岁军,五军营,没提到羽林军啊…你们唱什么?”

齐斟酌不好意思道,“这是咱大宁凯旋辞《将军令《》啊,都这么唱的!但以前只有御前三大营能唱,我们是不敢唱的!他们唱便是雄壮,百姓会鼓掌叫好,可若是我们开口唱,就会被人笑话,这不是刚打了胜仗嘛,我们也唱一唱!”

果然,军队的精气神,是以胜利温养的!

多豹靠在车厢臂上,侧脸透过晃动的窗帘往外看去:“去固原之前雄心壮志,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能处功立业,可到了固原才知道战争之酷烈!杀敌时,心里念着战争赶紧结束吧,可回到京城,总能梦见自己还在固原,一杆长矛刺进景朝贼子胸膛里,血液顺着矛杆流在手上,又害怕又怀念!”

齐斟酌戏谑道,“那怎么不留在固原?”

多豹斜睨他一眼:“你怎么不留在固原?说什么屁话呢!”

齐斟酌怒目相向,“以前是我没本事,你没把我这副指挥使放眼里,我不挑你的理!今日我手持铁狼筅救你好几次,你还这么与我说话?”

多豹张了张嘴巴,转移话题:“教头,这阵法是你想出来的啊?当时在固原若有此战

法,我五百羽林军或许能活下来一半!”

陈迹沉默片刻,“就是因为我回来之后常常念着固原时的战事,才想出这阵法来!”

多豹恍然,“原来如此!”

一旁张铮酸溜溜道,“我明日就去潘家园鬼市买个行官门径,也入羽林军玩玩!”

齐斟酌讥笑道:“以前不是还看不起我们羽林军呢嘛!”

张铮冷笑,“才打了一次胜仗,就给你支棱起来了?”

陈迹懒得听他们争论,打断道:“二姐呢?”

张铮解释道:“她说今日约了小姐妹去内城北教坊司听戏,所以方才见你们无恙便提

煎点了!”

陈迹疑惑:“听戏?”

张铮嗯了一声:“那边上了个新戏《汴梁记》这几日在京城极其火热!”

陈迹好奇道:“姐有没有留什么话,比如阵法上还需调整什么?”

“没有!”张铮摇摇头,“她说你们只剩下磨合一事,再默契些就好了,这是水磨工夫急不得,对了,她让你小心那个钱爷,钱平!”

“哦?”

“她打听到,此人出身万岁军,行事果断干练,不简单!”

钱爷一袭黑色长衫,走在小胡同里!

身侧是青砖灰瓦,头顶是灯笼高悬。

这几条胡同,他走了二十年,闭着眼都能来去自如!

眼看这二十年,胭脂胡同的头牌从小凤仙变成赛金花,又从赛金花变成小梨花!

客人们喜欢听的戏从《定西山》变成了《

白舟记》又从《白舟记《》变成了如今的《金陵四梦》!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唯有这些胡同,二十年前是这个样子,二十年后还是这个样子!而他喜欢的,始终还是他初进京城时,站在砖墙外蹭着听全的定西山!

钱爷走进百顺胡回,再无淫词艳语,多了儿分素净!

他来到白玉苑,对门前站着的汉子抱拳道:“烦请通报一点,和记钱平,前来拜谒祁公!”

左手为掌五指并拢伸直,此为“五湖”右手为拳,四指紧握,此为“四海”!

钱爷将抱拳高于额,这是见苌辈的礼数!

汉子瞧他一眼,于胸腹处抱拳。

“稍等!”

说罢,他转身一瘸一拐的进了白玉苑!

片刻后,汉子复又出门,客气道,“钱爷,祁公有请!”

汉子领着钱爷走进白玉苑,沿着通幽曲径一直向里穿过亭台楼阁,待跨过一座汉白玉桥,正瞧见祁公正坐在池子边上喂鱼!

听闻脚步声,祁公并未起身,只头也不回的随口问道:“钱家小子遇到难处了?”

钱爷再次抱举行礼,“敢问祁公,这几日京城里冒出来的人马,是不是三山会的人?”

祁公拈起一撮红虫丢入池子,月光照着锦鲤在水中游弋,将红虫吸入口中!

他平静道,“怎么会想到三山会身上?”

钱爷想了想:“这伙人马是见过血的,想来都杀过人,厮杀间虽不算默契,却也能做到令行禁止!祁公是行家,自然知道打行的把棍决计做不到这一点……但三山会可以!”

祁公笑了笑,“我三山会不过是一群老兵残卒,当不得这般赞誉!我且问你,那伙人马身体可有残缺?”

钱爷站在祁公身后摇头道:“没有!”

祁公又拈起些红虫丢入池中:“知道我三山会为何只收军中残卒吗?因为咱们是下九流,一旦入了咱们的门槛,子子孙孙不得科举!

大宁律里清清楚楚写着,我等殴良民,罪加一等,良民殴我等,罪减一等,良家女子若是嫁给你我这样的人,宗族是可以将共革除族谱!”

说到此处,祁公抬头看向钱平:“所以,那些残卒但凡还有一条活路,我三山会都不愿收!当年你想入我三山会,我也是用这个理由拒绝你的,对不对?”

钱平垂下眼帘:“如此看来,那伙人并不是三山会的,那会不会点漕帮?我听闻韩童悄悄来了京城,就躲在崇南坊里,漕帮也突然走动频繁起来!此人平日里都在黄河以南活动,如今突然来了京城,会不会有所图谋?”

祁公思索片刻:“我虽不知韩童来京城做什么,但他此刻如惊弓之鸟,漕帮也向来不缺银钱,绝不会在银钱一事上节外生枝!放心,他定是为其他事而来!”

钱平皱起眉头;“不是三山会,不是遭帮,那会是谁?”

祁公没有回签,反问道:“我听说那阵法棘手?”

钱平嗯了一声,“攻守兼备,咋日里对方用竹子时,把棍还能应付!今日他们换了铁器,把和记的把棍们打得找不着北!我观那阵法极其适合巷战,若不是那铁器寻常人使不动,骑兵也要头疼!也就是这些人不够默契,不然景朝贼子照杀不误!”

“哦?”

祁公终于抬头看向钱平:“当真?你可是从万岁军退下来,莫要拿此事开玩笑!”

钱平诚恳道,“绝无虚言…祁公已离开万岁军四十年,何必再惦念军阵之事!”

祁公笑了笑:“若能使我万岁军儿郎少死几个人,那这便是个好阵法!”

钱平神情幽暗,“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并不在意一场仗打下来,活了几个,死了几个!”

祁公瞥他一眼,“他们不在意,自有人在意,你今日找我不是只为了询问那伙人的根底吧,还想做什么?”

钱平抱拳道,“我欲让出韩家潭胡同、李纱帽胡同,与福祥联手迎敌,想请祁公做个中人!

祁公淡然道:“钱平,前几日你和记龙头王涣请我去做中人,以撂跤定李纱帽胡

胡回属,这胡同已经是福瑞祥的了,怎么还能用,让,这个字,坏了规矩!”

钱平默然不语!

祁公从罐子里抓起一把红虫丢入幽深的池子,池中锦鲤骤然沸腾了似的争抢虫子!

“钱平,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求我入三山公的时候是怎么对我说的?”

钱平沉默片刻,“不记得了!”

祁公一怔,而后嗤笑道:“行,我也不与你掰扯那些陈年旧事,想让我做中人也可以,但这一次莫要再言而无信了!”

钱平躬身抱拳道,“一定!”

此时,三山会的汉子米报:“祁公,王涣与朱贯一起到了”

祁公起身,拍拍手上的污秽:“让他们进来吧!”汉子去而复返,领着一胖一瘦两人穿过庭院来到面前!”

朱贯,王涣皆客气说,“祁公!”

祁公打量Ⅱ人,“我听小钱说,和记要与福瑞祥结盟,共退外敌?”

福瑞祥的朱贯先一步说道,“祁公,我只是来瞧瞧热闹的,无意结盟!”

胖胖的王涣皱起眉头:“你这是何意?”

朱贯冷笑道:“我是何意?你差使千门高手来我正北坊赌楼设局的事,你都忘了?还有,明明将李纱帽胡同输给我了,却赖着不肯撒手,我与你这种人有何好说的?”

与你结盟,呸。

“现在有过江龙看上你的生产了。活该你倒霾。”

王涣眼珠子转了转:“我什么时候差使千门高手了?我怎么不知道!还有,我早就交代钱平将李纱帽胡同给你了,难道他没有给你吗?”

朱贯与祁公一同望向钱平,钱平沉默许久

:“是我擅作主张。”

王涣哈哈一笑,“你看,我王涣一口唾沫。一个钉,怎会行肯信弃义之事?都是下面人不懂事,你就别斤斤计较了,明日就将韩家潭胡同、李钞帽胡同一并给你!”

朱贯看了看钱平,又看了看王涣:“你们以为,Ⅱ人一唱一和就能这么算了?想要结盟

联手退敌,先前之事必须有个交代!按江湖规矩,背信充义者三刀六洞,这样吧,我也不要你三刀六洞,切根手指即可!

王涣皱起眉头,“朱贯,你丫别给脸不要脸,那袍哥是你手底下的人,你想坑他,结果坑了我,这事怎么算?”

朱贯仰头看向夜空:“那等他灭了你和记,再来与我算账好了,我等着!”

王涣瞪眼睛;“孙贼”

然而就在此时,钱平忽然高声道,“按江湖规矩,我来!”

说罢,钱平从身旁三山会的汉子腰间抽出匕首,挥手斩断自己小指!

在场众人,全部愣住!

钱平抬起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而不改色道:“二位龙头,我与那伙人直面过,自然知晓他们的能耐,和记与福瑞祥若是再不同心协力,便真要被逐一击破了!今日请两位欧血为盟,共退外敌!”

朱贯盯了钱平许久,“既然有人遵了规矩,那便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祁公对汉子说道,“请祖师像来!”

汉子进了一间堂屋,取来一副画轴展开在众人面前,只见画上之人满面虬须,怒目狰狞!

祁公负起双于:“既然二位要欧血为盟,丑话便说在前头!”

胖子王涣谄笑道,“您说!”“其一,禁私斗令!从今日起,和记与福瑞祥禁私斗!若有主动寻衅者断一指,逐出京城!”

“其二‘先抚后分’,若有所缴获三成分给战死帮众遗属,余下七成平分!”

王涣无奈道;“那伙人没什么好缴获的!”

祁公瞥他一眼:“规矩说在前头,有没有我不管!其三,三直一假,你们两方交换消息

时,可隐瞒一条关键信息,但其余三条必须真实!”

“其四‘一年之约’,外敌除后,等一年才可以再寻私,一年之内你们两方必须相安无事!”

说罢,祁公郑重问道:“能否做到?”

朱贯与王涣一起回答道:“能!”

祁公挥挥手:“另外,你们两边各出一个堂主押在对方手中做质子,若有人背信弃义,先斩质子!”

朱贯回应道:“我福瑞祥的王辟之,明日可前往和记当质子!”

王涣低头思索片刻,抬头看向钱平,“钱出,你去福瑞祥做质子!”

钱平微微错愕,却最终说道:“好!”

祁公也有些意外,待王浼催促,这才意兴索然的挥挥手:“立誓吧!”

朱贯立誓道,“昔日仇深似海,今日血浓于水!若违此誓,叫我万箭穿心,祖宗祠堂崩裂!”

王涣说道:“江湖风雨共担乾坤是非同断,若背盟约,任你刨坟戮尸,永堕无间地狱!

汉子端来一碗酒在两人面前,两人咬咬牙割开手掌,将血滴进去,分饮而尽!

祁公斜睨两人冷笑一声:“你们两人且记住,莫要背信弃义,这血酒里若有一粒私心的渣子,便是京城江湖百年笑柄,去吧!”

朱贯与王涣离去,饯平却被祁公喊住!

等白玉苑安静下来,祁公看着钱平轻声道:“钱家小子,这江湖不值得!”

钱平撕下一片衣摆,包住左手伤口:“祁公何为江湖。”

祁公答非所问:“二十年,我在白玉苑门前问你,为何要入三山会,你说你想来我三山会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钱平叹息一声:“难为祁公记得!”

祁公将鱼食罐子搁在身边:“你在我院子外蹲了十五天,我怎么能不记得呢,可你转投和记之后,净帮王涣做些腌攒龌龊之事,江湖上提起你皆是骂名,说你是王涣座下头号走狗,你听了那些话怎么睡得着觉?”

钱平看着鱼池低声道:“祁公,您说得太容易了!当年崇礼关一战之后,我领着被克扣了七成的军饷回乡,却发现家中田亩已被豪强尽数侵占,无田可耕,我去投靠发小,发小惦记我手出那点军饷,大年三十设赌局害我,我杀了两个人仓皇逃走,改名换姓!”

“等我进京城时已是身无分文,只能去德胜楼端盘子,东家答应好的六百文月钱,押了半年一直不给,待我再三催促,东家却喊了衙役捉我!”

“当年我蹲在白玉苑十五天,您不肯收我,是王逸给了我一条活路,一口饭吃!便

是旁人说一千道一万,我这条命也已卖给他了,我在崇礼关为国尽了忠,如今为王逸尽了义,问心无愧!祁公,这就是我的江湖!”

这次轮到祁公无言了,许久后他无力挥手,“滚吧!”

钱平再次抱卷:“多谢祁公!”

祁公看着钱平渐行渐远,他身旁的汉子低声道:“祁公,您不该当这个中人,那王涣和朱贯都不是什么好鸟,搞不好又闹出什么么蛾子,到时候连带我们三山会一并声名受损!”

祁公摇摇头,“不管他们,明日去李纱帽胡同腾个房间,我要亲自瞧瞧那伙人的阵法,看他们能不能把福瑞祥背后的东家逼出来!

汉子应下一蹶一拐的往外走去!

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道:“对了祁公,三爷回来了,他托人带话,说他带了一批人参回来,得想办法运进城!”

“知道了!”